第四百六十五章 慕容皝
唐家三人面面相觑,被陈止的一番话说得难以抉择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陈止的话,其实透露出一个意思,就是看似是生意,其实是人情,和一郡太守一同做买卖,赚钱多少,是赔是赚,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其中的情分,无疑是将两家捆绑在一起了。
在唐典看来,不从收益的角度看,单纯只是看这个人情投资,就值得答应下来,而且最好是未来能赔了,因为一旦赔了,但唐家也会给予一定的回报,等于是唐家以商贾合作为借口,给陈止上供,陈止得利,他们也得利,隐隐还相互制约。
这般一想,唐典当场就想要答应下来,他在唐家是有这个权限的,这次过来,家中也对他有所期待,只是考虑到种种问题,却还是没有立刻表态。
他更想听听自己那位侄子,是什么意思。
倒是唐资笑道:“太守说的好,这事确实可以去找别家,论家势,刘家与我唐家已经是相差无几了,毕竟刘家三年发展,而我唐家三年被打压,若是找到刘家,确实是个好选择,只是刘家在行商上并无特色。”
“不用说这些来争取了,与我合作,其中好处你们心中清楚,只需要给我个答复即可,”陈止说着站起身来,“我并不是非要与哪一家合作,只是自己构建起来,实在是耗费时间,刘家有利也好,唐家有利也罢,都只是备选之一,不用拿这个当做条件来谈,实在不行,我可以找到王家,他家有现成的贩纸之路。”
唐资神色微变,也不慌张,看了唐典一眼,见后者脸上有埋怨之色,不由叹息一声。
以唐资的心智,如何猜不出来,这位叔父其实已经动心的,只是他动心的是不是商贾事,而是人情往来,唐资当然也明白里面的好处,但他同样看得出来,陈止选择唐家,并不是一时起意,其中定然存在着某种考虑,完全可以借助这个某得好处。
“可惜,情况却不允许我再多做什么了,否则家中也要误会了。”
叹息一声,唐资暗暗摇头,哪怕被几位叔父看重,他到底还是庶出的分支,在很多事情上面,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
“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叔父做主吧。”他果断的将决策权力交了出去。
唐典点点头,这才开口说道:“太守,我们唐家一直都是以代郡为根本的,代郡若是强盛,则家族强盛,过去和陆太守有些误会,但那都已经翻过去了,如今是陈太守您当家,我们当然会全力相助的,既然您觉得九一之分合适,那就以此为准,只不过……”
他顿了顿。
陈止笑道:“唐君但说无妨。”
“只不过,我唐家也有些人手,若只是负责三州与草原,未免有些可惜,实不相瞒,那洛阳与江南,唐家的商队也有人马……”
他话一说,唐资暗暗摇头,他知道自己的叔父的想法,无非是既然答应了,索性办的彻底一些,将陈止和自家绑的再牢靠一些,但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容易引起对方警惕,真想要一步步绑定陈止,完全可以在合作期间,一点一点的增加砝码。
果然,陈止摇头道:“这个不好,刚才唐资也提到了地域之别,这洛阳、江南之地,北疆家族的商队行事多有不便,说不定还要生出嫌隙,反为不美,更何况我陈家在江左也有些影响力,在洛阳同样有人脉……”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些事,不可能都交给唐家。
唐典倒也识趣,知道有些唐突了,不再坚持此事,而是转而要卖人情,说道:“既然如此,那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唐家吧,定会让太守的好纸都有南边之名,方便在这里卖上好价。”
没想到陈止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也不用了,这方面我另有主张,与其王南边走上一遭,再改头换面的进来,不如就想办法打响代郡纸的名头,说不定还能卖往南边。”
什么?
这个结果,不光领唐典意外,连唐资都是眼皮子一跳。
唐允忍不住道:“这怕是不妥,咱们代郡出产的东西,在那边是卖不上价的,这往南边卖实在是划不来,而没有南边的名头,在本地也卖不开啊,毕竟有南边的纸选择,幽州谁又会买太守您的纸?很多人买纸、写文章,还是为了给他人看的。”
“唐资刚才说的很清楚了,我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会梳理一番,你们无须担心,只管等着就好了,等纸大量产出,便要接收,”陈止说话的时候,注意到面前几人的神色,知道他们的担心,“放心,不会让你们白跑的,但你们的人,得提前准备好。”
“既然太守都有安排了,我等自当遵从。”唐典领着其他两人拱拱手,算是做出了表态。
接下来,几个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后,唐典等人就告辞了,他们得赶紧回去,把今天的事禀报上面,然后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不过,三人离开之后,在路上却忍不住交谈起来。
“这位太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按着他最后的说法,这个活可是做不成的。”第一个提出不解的,乃是唐允。
他作为坞堡之主,手下也有些产业,是以很清楚代郡这边的风土人情。
“太守的意思,三分是为了商贾事,七分是为了拉拢唐家。”唐典却觉得自己看的很秦楚,“拉上我们唐家,不管道最后,这纸能不能获利,咱们唐家难道还能让他吃亏?这是变着法子要钱呢,但对我唐家也有好处,以后可以慢慢的与陈止熟络,他背后有杨家,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估计就是如此,可惜为此要多耗不少钱财,”唐允摇摇头,忽然注意到唐资一脸思索之色,忍不住问道:“资儿,你怎么看这位太守,今日你和他可是交谈最多的。”
“我觉得这位太守,恐怕拉拢我唐家的意思,并不大。”
唐资的话一说,他的两位叔父就疑惑起来。
“此话怎讲。”
“听他说话,并不是在拿捏,而是真有一种无所谓的意思,”唐资露出回忆之色,“我当时只是隐隐察觉,现在回忆起来,才意识到,陈太守似乎真的不怕我们不担心。而且……”他看了唐典一眼,“叔父的想法,是觉得陈太守借机卡要,但我却觉得,未必是太守在胡说,若最后真的能有所获利,那就不是唐家给太守送钱,而是要反过来,我们被太守用利益绑住了。”
唐典、唐允沉默片刻,随后都摇了摇头。
“这可能不大,你也是知道代郡的情况的,难道一时半会就能有所改变?如果是那几个顶尖世家的嫡子,或许还有可能,但陈止么……”唐典摇了摇头。
“其实还有一点,”唐资不去辩解,而是又提到一件事,“就是慕容了,这个慕容,我唐家早就分析过他,知道和慕容部的上层有关联,说不定就是慕容贵族,化名行走,但在与太守介绍的时候,咱们说说了,这人是草原商贾,来自慕容部。”
“你的意思是?”唐允皱起眉头来,“太守也想靠着这个慕容部的商贾,往草原贩纸?”
“我觉得很有可能,这样一来,咱们唐家也不能将那草原的路子,都掌握在手里了。”唐资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而且,太守这么有心,也说明他对贩卖一事,是十分在意的。”
唐典却道:“但是有些事,不是在意,就能做成的,草原那边的贵族上层,追捧中原之物,最初随便哪些东西过去,都可以换来不少好东西,但这些年下来,那边的人也有见识了,比起边疆几郡的东西,同样更看重的是江左之物,就算是慕容部也不例外,太守的主意,八成是打错了。”
唐资轻轻摇头,随后说道:“那还要等些时候才能知道了。”
话音落下,一行几人便随着马车一同归去。
与此同时,陈止则在堂中接见了慕容。
“慕容君,唐君他们已经回去了,我将你留下来,是想要了解一下慕容那边的情况,你若是觉得不自在,也不用隐瞒,直接说出来,我会让你送你回去。”
听着陈止的话,那慕容则摇头道:“太守言重了,这次本就是我拜托了唐君他们,要过来拜访太守的,哪里有什么不自在,其实我在近几个月前,就曾经抵达洛阳,当时就想拜访太守您,只是因为他事耽搁了,一直到今日才如愿,太守若有所问,我必定如实回答。”
“哦?那便好。”陈止点点头,看着面前这人,心里一动,笑道:“不过,我听慕容君的言语谈吐,不似一般人,莫非也学过中原文章。”
慕容点点头道:“中原学问博大精深,乃是智慧传承,我不过是学了点皮毛。”
“哈哈,慕容君谦虚了。”
两人说着,就有人过来奉茶。
待琐碎过后,陈止则道:“我听唐君说,慕容君乃是草原大贾,不知所卖者何物?”
慕容闻言,已经知道陈止之意,他这次过来,商贾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意思是与陈止接触、联系,所以念头一转,索性就把脸上胡子一撕,露出了一张英俊面孔,说道:“还望太守恕罪,在下有所隐瞒,我的身份,并非慕容商贾,我名慕容。”
第四百六十六章 问广宁
慕容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陈止的神色不变,心里却有了一丝波澜。
因为这个确实是在历史上留下过事迹的名字,但比起他第二世见过的那一位位,还是有些不如的。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陈止在意的,无非就是慕容这个姓氏了。
当然,陈止想到的可不是斗转星移的姑苏慕容,而是那人的祖先,被着重描写过的慕容家族诸子。
这个家族当真是有许多事迹的,以至于连陈止都是听过的,其中除了文治武功的描述之外,就是对这个家族相貌的推崇了。
那些后世的吹捧,陈止并不放在心上,知道里面本就有光环作用,但对于那个相貌的说法,此时见了慕容的真面目,多少有些了解了。
这张面孔,虽然棱角分明,眉眼之间有一股温润之意,让他的面孔又显得圆润许多。
不过,随着胡须的伪装被撕掉,陈止也在这张脸上发现了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稚嫩。
这个慕容的年纪,其实并不大,但个头却很高。
在陈止打量对方的时候,这慕容则继续说道:“也许我的这个名字,太守您没有听过,但你大概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他是慕容部的单于,慕容。”
慕容神色肃穆的说出这些话来,同时紧盯着对面的陈止,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也好给自己后面的谈话奠定基础。
但他却失望的发现,陈止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哪怕是听到了身为慕容前辈单于的父亲之名,陈止的表情都依旧没有起伏,而是做出了倾听状,是以慕容继续说下去。
这下子,反倒让慕容有些惊疑不定了,他不由在心里疑惑起来,不知道陈止是早就看出什么了、猜出什么了,还是别有所图。
但话已经出口,陈止有没有接茬,这么不上不下的,如果不继续说下去,就让事情非常的尴尬了,因此慕容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这次过来,是代表父亲,问候太守一声,他也是十分敬佩太守的,尤其对太守的《六国论》格外推崇,我这次过来,也带了些东西作为贺礼,只是托了唐家帮忙过来,因此还未拿来。”
“慕容君,你既然来了,这些东西也都是琐碎之事,没有必要说得分明,”陈止忽然摇摇头,“既然你坦白了身份,那咱们也就敞开了来说,慕容部现在的情况不妙,其他几部鲜卑,都有心要与你们为敌,联军随时都有可能成型,这种时候正是慕容部上上下下,齐心协力之际,你身为单于之子,理应在部族中守备,却出现在代郡、幽州,想必是为了联络盟友,或者拉拢哪家势力,为何要来我这?怎么想,也是大将军王浚,更应该去拜访吧?”
慕容心中大惊,他没有想到陈止一下子,就把当前草原上最大的问题、自己部族最大的危机点明了,同时也很惊讶,陈止会知道此事。
按说这事虽然不能说隐秘,几个部族都知道,但各方还很克制,担心被草原的舆论裹挟,最终骑虎难下,难有转圜余地,所以不会主动宣扬自己的战略意图。
这当然也是一种威逼,这次起兵的各方,目的也不尽相同,有的是想要破灭慕容部,有的则是希望得到好处,后者当然是期望不用起兵,就靠着这种山雨欲来的威压,逼得慕容部有所退让。
但转念一想,有拓跋部的人在城里,慕容也就明悟了,压下心头的惊疑,干脆的说道:“我这次过来,本意就是要拜访王浚将军,但是王将军的心思难以测度,而且他本身就支持着段部,最近连宇文部也有投靠他的意思,这次联军之事,说王将军是主导者也不为过,这种情况下,我去找他,最大的可能是被迫归顺,而且以后还要不断的派兵攻打中原。”
“要不断派兵攻打中原?”陈止眯起眼睛,心中咀嚼着这句话,顿时就明白了王浚的打算。
对面,慕容注意到陈止的神色略有变化,就立刻跟进说道:“王浚将军的心思,是很难扭转的,因此我等慕容部,就得考虑寻找其他帮手了,再加上我部上下,对太守是敬仰已久,这才会不请自来。”
陈止却摇头笑道:“你说的虽然好听,但我乃是代郡太守,为王刺史的部署,你把这些给我说了,就不怕我告知了王刺史?到了那时,你们的局面,可就更不好了。”他将对王浚的称呼,改成了刺史,暗示意味很浓。
慕容却一脸笃定的道:“我知道太守是不会这么做的。”
“哦?能说说理由么?”陈止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
“原因也很简单,”慕容正色说道:“因为太守您与王将军,可不是一路人。王将军是什么人,我相信太守来到了北疆,应该十分清楚,但到底不比我们鲜卑人清楚,甚至我们草原上的人,比那高坐庙堂之上的诸公,都要清楚王浚的为人。”
陈止也不接话。
慕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王将军此人,坐镇北疆也有多年了,最初来这里,还是因为因为一位郡王保举,但那时他是过来平叛的,因为当时河北之地多有灾害,又有羯人入侵,更有流民四散,混乱不堪,是以得意让他长居于此,最终发展到了如今地步,但其人已经是坐拥两州了,朝廷也知道尾大不掉之态,只是王浚却是不断利用我们草原部族,来拖延时间,让朝廷难以下定决心。”
陈止则道:“你的意思,是说王将军实际上是在养寇自重?”
“太守这般聪明人物,想来无需我说得太过明白吧。”慕容倒是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
陈止却摇头道:“就算如此,我一个新晋到来的太守,根基都还没有稳固,境内的世家都还没有完全平息,又如何能帮助贵族呢?”
“太守在朝中的影响力,我是知道的,只要太守愿意说话,相信王将军也会有所考虑的,”慕容恭恭敬敬的说着,“王将军若是能收拢手下的兵马,那么其他几部就不敢贸然出兵了。”
“你这是想要让我在后面拉住王刺史的脚,让他后院着火啊,”陈止还是摇头,“如此一来,我不见得有好处,岂非是给你火中取栗?最终不光一无所得,说不定还要被刺史记恨。”
慕容赶紧就道:“不至于如此,王大将军所求,也不过就是草原霸权,说一不二,未来更好的运用我等草原部族,给朝廷施压,这个目的不一定非要通过平了我慕容部来实现,况且太守也能想到,若是贸然灭了慕容,那鲜卑几部之间就要失去平衡,说不定反而要让一家做大,不利于北疆安稳,鲜卑几部之中,我慕容部乃是最为仰慕中原学问的,之所以能够壮大,也是施行了仁义教化,这威胁到了其他几家,才会让他们心起恶念。”
陈止则干脆的摆了摆手,说道:“说到底,还是想要让我来牵制王刺史,这个还是留待以后再说,既然是慕容少主过来,咱们不妨谈论一下其他的事,这也是我今次留阁下下来的原因,那就是有关我那纸,在草原的贩卖之事。”
顿时,慕容有些傻眼的,以至于肚子里准备好的腹稿,完全用不上了,他在来之前就料到陈止不会轻易答应,所以准备了几个说辞,但无论怎么想,也没有想到陈止居然是大事不谈,却抓住了那商贾之事要和自己讨论。
于是他不由说道:“太守,您既然知道了北疆将有战乱,这对代郡绝非好事,又有匈奴在旁虎视眈眈,若是放任不管,就算是您的纸张畅销草原,亦不过是给人做嫁衣。”
陈止点头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只不过当下说这些还是太早了,总归不能你过来一说,我便相信了你,所以还是先说些实际的事好。”
慕容眉头一皱,心里生出疑惑来。
莫非这陈止过去只是徒有其名?否则何以分不清主次,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在意的居然是铜臭之事,难道不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但转念一想,陈止的话也很对,自己如果没有什么表示的话,这种涉及到上官的事,确实不好表态,否则等自己面见王浚,说出来之后,就是隐患,说不定还会变成把柄。
如此一想,陈止这般小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失望。
陈止则眯着眼睛,观察着慕容的神色,随后又提到了自己的白纸……
这注定是一场不太融洽的谈话,因为双方的注重点不在一件事上,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虽然慕容最后还是答应了陈止的要求,但看得出来,他根本就不怎么关心这件事。
所以等慕容告辞的时候,能看得出他脸上的阴沉。
不过,在慕容即将离开房间的时候,陈止却忽然问出一句:“慕容君,广宁郡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广宁郡”这三个字,慕容下意识的浑身一抖。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退敌而纵胡,聚尸成高冢
“广宁郡……太守为何要问这个?”
停下了将要迈出去的脚步,回头看了陈止一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本该去往广宁为太守,却被调动过来代郡,多少心有挂碍,”陈止神色不变的起身,走了过来,“更何况广宁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必须得确认一番。”
陈止说话的时候,神色凝重几分,实际上,他派出去的探查之人,本身并不专业,而且时间也不长,抵达广宁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相关的汇报到现在都没有传回来,因此陈止对广宁郡的情况,其实并不了解,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要套话。
但同样的,通过之前一些蛛丝马迹,陈止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推断,所以才有这般说法。
听着这话,慕容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道:“这事太守在意也是一样,毕竟死了这么多的百姓,这其实也是我慕容与宇文部、段部矛盾计划的契机。”
死了很多的百姓?
陈止的眼睛眯起,看着对面的慕容,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慕容一看这神色,顿时就明白过来,知道陈止刚才的话,恐怕有诈己之言的可能,但事已至此,已经没了后退的余地,况且这事虽然被王浚派人拦住了消息,但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迟早也要曝光的。
再者说来,陈止能问出这一句,说明其本身就有所猜测了。
一念至此,他转过身,缓缓说道:“那次本是匈奴国的石勒,领着自己的人马,绕过草原,入侵了广宁郡,我等则追随着王大将军,过去阻止……”
“所谓阻止,恐怕也是各族借机争取好处吧。”陈止摇摇头,直接指出,“否则,安能有三部鲜卑相从?”
慕容点点头,叹息着说道:“不错,这本来也是王大将军为草原各部分配利益的方法,只是这一次,那石勒的兵马实在厉害,让我等联军受了不小的损伤,虽说他最后还是被击退了,但几个部族不光没有讨到好处,反而损兵折将,尤其是那宇文部,他们的单于之子都因此死去了一个。”
陈止深吸了一口气,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发展,嘴里则道:“联合出兵是为了好处,结果事与愿违,他们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草原的部族讲究一个出兵不空回,否则回去也说服不了部族长者。”
他很清楚,这几个鲜卑部族,看起来是一个完整体,但实际上却还是部落联盟的情况,每一个部族的内部,都有几个大家族联合起来,而拓跋氏、宇文氏,不过是部族中较大的一支,其他家族愿意遵从,固然是因为他们的势力强大,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些为首的氏族,能为他们带来利益。
反过来说,一旦利益受损了,那么这些领头氏族的威信,也就不可避免的会有损伤,影响到他们再部族中的主导地位。
草原部族的内部斗争,往往很残酷,而且对本族的势力削减十分严重,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陈止面前的慕容,他的父亲慕容就经历过一次部族分裂,其庶兄出走,从而诞生了吐谷浑。
吐谷浑这个名字,在华夏的历史上也有着不少记载,同时也体现了草原民族的一个特点
那就是并无定名,往往哪一支势大,就以此为名。
这样的特性,也决定了游牧出击,必须有所追求,因为他们的gdp就要靠着劫掠才能维持。
“这次出兵,我等几部未能如愿,反而有所折损,但那王大将军却得偿所愿,将石勒击退了,所以当时各部对他有不小的意见,大将军遂做出了一个决定,准许各部在广宁县城劫掠三天!”
劫掠三天!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字字带血。
经历过东汉末年的乱世,陈止如何不知道,劫掠的时候回发生什么样的情景。
那可不单单是抢劫而已,更伴随着各种人性的丑陋!
陈止都能想到,当广宁郡的百姓,以为边军到来,将过来入寇的匈奴兵马赶走之后,是怎样的庆幸而欣喜,随后落入人间地狱。
“我慕容部自从我父当权以来,就始终推行着中原教化,区分尊卑利益,从而上行下效,以安民心,以定民意,从而四方投奔,才能强盛起来,为此甚至引得族中长者不满,我那伯父吐谷浑就是因此出走,所以面对王大将军的建议,我父据理力争,想要阻止,但终究难以扭转大将军的意志,最后不过是保护了一小部分的百姓,退回部族。”
陈止的眼底闪过一点寒芒。
所谓的保护百姓后退,换句话来说,就是将中原的百姓,转移到他们草原部族去罢了,毕竟对于这些部族而言,人口乃是珍贵之物。
“太守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推脱之词,但我慕容确实是心向汉家,若是太守今后能往大棘城一观,自可知道我不是信口胡言,况且当时那种情况,若是将百姓留下来,他们要么就是被无故斩杀,要么就是轮流为奴隶,我等离开之时,甚至看到段部之人在垒京观。”
京观者,聚尸封土,而成高冢。
陈止的心底涌现怒火,神色越发不善,目光也转为冷冽。
他当然不想无事找事,但那广宁郡的百姓,怎么说也是同族,流淌着一样的血脉,受到匈奴侵袭,侥幸逃脱,却被自己人率领的兵马所害。
人皆有恻隐之心,陈止也不例外。
“好一个王大将军啊!他根本没有将治下的百姓,当做是真正的同族子民,不过是看做抬高自己的台阶!带着异族,洗劫同族,斩人劫掠,何等的无耻!此人……难怪原本的历史上,会有那般评价!难怪,他会在那种情况下,忽然出声,将我的任命,从广宁郡,转移到了代郡!”
代郡原来的郡守陆区,乃是王浚的心腹,就算不是死忠,也是差之不大,这样的人放在代郡经营许久,显然是对这个郡势在必得,要彻底纳入掌控,乃至脱离朝廷的制衡。
结果突然之间,却将这样的人调动到旁边的广宁郡。
“这种种的诡异、奇怪之处,现在都能说得通了,里面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广宁郡发生的事,是见不得光的,王浚的野心再大,他也知道当下如果真的和朝廷翻脸,是不可能讨得好来的,他能够在北疆站稳,乃至有着近乎事实半独立的割据兴致,进而滋长野心,其源头都是能在这里站稳,他借助天灾**起家,先前有东海王的支持,后来又养寇自重,又在朝中找了人脉,种种条件作用下来,才能站稳这北疆一州!”
当下的新汉,世家与皇权相互制约,但大体局面是稳定的,而且双方也都需要维持新汉王朝的规则,只有在规则之内,世家们才能保证自己的特权,这也是他们拥护刘氏的原因,因而王浚这样的人,哪怕野心再大,私心再浓烈,也得维持表面的规则,这样才能为士人所容。
至少当下,他还要一步一个脚印的做事,所以才会让自己的一名名心腹,逐步掌握治理下的幽州郡县,慢慢的试探朝廷的耐性。
但实际上,王浚比起其他地方的州刺史,有着一个优势,别看他占据了两州之地,但那平州的一半,其实原来并不是新汉的领土,或者说,是西汉时候的领土,土地上的人口,早就有了变化,是被王浚收复回来的。
正因如此,在朝廷的眼中,王浚虽然占有两州,但基本盘还是幽州,那平州也是从幽州中分出去的,就是为了不让朝廷猜忌。
这里面也曾经经历一番博弈。
“广宁其实不能算是第一次了,王大将军早就深谙此道,比如那平州,最初的平州,其实朝廷是想要从王浚的手中剥离出来,用自己的人去控制的,”慕容似乎对新汉朝廷的计划,十分的清楚,“但那平州受到我等鲜卑各部,以及扶余、高句丽的威胁,反复进蔽,最后朝廷不得不求助于王大将军,这就让平州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将军所属,像是朝廷求着他割据一样,在这个过程中,几个部族被他怂恿、引诱,在平州的郡县,也犯下了不少杀孽。”
陈止沉默了片刻,忽然叹息道:“开疆拓土的功劳,以及守备边疆的职责,再加上平州之中,诸族杂糅,威胁不断,确实是立足根基的借口,朝廷仰仗其力,更不会主动撤之,更不要说之前还有郡王、亲王做王浚的后盾。”
想着想着,他看着对面的慕容,也不得不承认,正像其人所说的那样,广宁郡的时候,如果不将百姓撤走,最后的下场可能更为凄惨。
“但王浚能将消息封锁到这种程度,可见他的势力,以及对草原诸族的影响,恐怕他默认几族围攻慕容,也有甩锅的目的!到时候,将广宁郡的事,扣在这次鲜卑内战上,继而坐稳位置!同样的,鲜卑之凶性可见一斑,就算是这慕容氏说的冠冕堂皇,一样参与其中!”
这般想着,他冲着慕容点点头,不复多言,让人送客。
慕容见气氛凝重,也不再多说,拜别了陈止。
随后,陈止就让人将苏辽唤了过来,语带寒气的道:“王浚此人,心狠手辣,我等之前的准备,恐怕还有不足,需要多做些打算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陈氏通典》之始
“多做打算?”苏辽一怔,“这是要针对王浚,有所布置?主上,恕我直言,我们现在还没有与王浚撕破脸的能力……”
陈止却很干脆的说道:“我们是没有这个能力,但却不能保证王浚会保持克制,若是有个意外,他提前引兵来犯,或者干脆就是纵容、默许其他部族的肆意妄为,乃至引着匈奴入侵代郡,却不救援,又或者救援也只是变着法子过来逼迫,到了那个时候,单纯靠着手上的一千家丁,是远远不够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现在抵达了代郡的陈家家丁,数目还不算多,只有三百出头,但后续还要过来的,算在一起,越有一千多人,再加上杨家派过来的骑兵,人数也算不少,真要是摆开来的话,在整个代郡的世家里面也数得上号。
但问题是,眼下陈止真正要面对的敌人,却不是世家,而是兵灾。
苏辽闻言,沉思了片刻,就问道:“那要如何准备?催促南边尽快将家丁送过来么?”
要抵挡兵锋,其他都是虚的,只有兵力才是实打实的,苏辽正是基于这一点在考虑。
“就算是家丁全部送来,操练起来,也未必够用,况且要真正保护住代郡,至少是代县的基本盘,单纯靠着我们一家之力,那是根本就不够的。”
“主上打算和世家妥协?”苏辽似乎明白过来,“那今天的这场晚宴其实是个好时机,但我听说主上您在晚宴上,去没有说清心意,反倒要让其他各家猜测起来,若是一个不好,说不定要弄巧成拙。”
“你误会了,”陈止摇了摇头,“我需要联络的,可不是这代郡的世家之人,而且也指望不上他们,代郡的人生长于此,对于胡人的入寇早就习惯了,我之前巡视的时候就注意到,代郡的百姓心有不满,但却还在隐忍,世家的护卫多数是恃强凌弱,这样的风气很难在短短一两个月扭转过来,因而并不值得依靠。”
“如果不是靠代郡的世家,那又要依靠什么人?”苏辽眉头一皱,露出了不解之色,“难道要求助汪荃的边军,但此人前些时候已经表现出了争权的势头,而且他是王浚的手下,太过靠近也不合适。”
“眼界要放宽一点,”陈止这个时候话锋一转,“世间的世家,可不止代郡有,其他地方一样有,而且世家皆有家丁,他们的力量不可忽视。”
苏辽却更加不明白了,不由道:“但问题是,别的地方的家丁,怎么也无法支援到代郡啊,都不用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是别的世家有心相助,也不会轻易表态,更不会浑水吧。”
“事在人为,”陈止却好像已经有了定计,“我叫你过来,就是有关这个的,陈梓现在外出统筹物件,大概会在河北一带活动,但我会给他去一封信,让他最近和青州、徐州那边取得联系,而你就负责联络国度,具体的事情,我会在最近写清楚,交给你,你准备动身,前往洛阳。”
“动身前往洛阳?”苏辽心中一动,“莫非是去求助老太公和杨家?”
“洛阳可不止这几家,而且我现在也和一些家族有些交情,和几家勋贵也有来往,在江左那边也有友人,现在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苏辽却是劝了一句:“但是这样可是要一下子就欠下诸多人情。”
“不是我欠人情请他们来,而是要让他们主动过来,乃至求着过来!”陈止眯起眼睛,眼底闪过着莫名光辉,“总之,在你离开之前,我会将情况给你说个清楚,也好让你知道如何施为,但在这之前,你先替我跑一趟纸坊,敦促他们今夜连夜开工,务必给我多做些纸出来。”
“这……”苏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陈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脉络。
纸坊……纸……陈止的依仗……南边的世家……
陈止跟着又道:“当然了,这样的辛劳之事,必须要给予报酬,这方面也由你拟定,务必不能亏待了匠人,未来代郡要稳固下来,怎么都少不了匠人之助,也却不了农人和商贾的帮助,我需要让他们卖力做事,却不能寒了人心,这方面你要把握好度。”
“诺!”
苏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可心里或多或少的还是有些疑惑,在他的概念中,那些匠人也好、农人也罢,最后都会成为世家私产,为世家做事天经地义,哪里还要考虑心寒不心寒,世家养着他们,替他们减免了田租和户调,这已经算是恩义了。
至于那商贾,随说世家大族皆为之,但毕竟是言利之事,并不被推崇,往往都是家中没有前途负责,或者本身就是庶出子弟谋取晋身的途径,被看低是很正常的,更无需特意吩咐。
但既然陈止这么说了,苏辽也得有所表态。
等送走了苏辽之后,夜色已经深了,但陈止却没有睡下的念头,而是回到屋中,取出了一个大箱子,从中取出了一叠手稿,随后整理了起来。
他这一整理,就持续了好一会,最后又将其中一部分收了回去,只留下了一小部分。
“当下的条件还不够成熟,所以行事是要稍微谨慎一点的,那些较为敏感的部分,以我当下的官职,写起来其实反而不利于流传,就先按着这些内容制作吧。”
这般想着,陈止又取出了一张经过特殊染潢工艺的纸。
通过染色,可以改变纸张的颜色,增加美感,而除此之外,往往还有实用效果,能防虫蛀,显庄重,便于拿放等等,是以染色之后的纸,用处也很广,其中一个比较特殊的用法,就是作为一些书卷的封面。
后世看书的封面,往往觉得颜色、质地与书本里的书页不同,早就习以为常,但这般设定也是有内部逻辑的,染色纸的特性正是重要的考量之一。
此时陈止抽出来的这张染色纸,就是要用作封面,他打量了几眼之后,沉吟了片刻,就提笔在其中的一册写下了两个字来
通典。
通,达也。
典,大册也。
通典者,通彻四方过往之大册。
待写完这两个字,陈止放下笔,端详了很久,这才点点头,随后吹熄了灯火,安睡下来,从明日开始,他的日程会被安排的满满的,其中有许多要耗费精力,他的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必须要休息好,养精蓄为,才能迎接挑战。
但他这边是睡下了,另外一边却又有人觉都睡不安稳。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慕容,他回到了住处之后,迎面就有两个文士模样的男子过来,询问他今日面见陈止的结果。
“情况不容乐观,这位陈太守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没有意识到局面凶险,居然更看重那商贾之事,想要与我约定,要在草原贩售他名下工坊的白纸。”
“什么?”对面两人面面相觑,“不会是试探少主您的吧?”
“这个也有可能,”慕容眯起眼睛,“那陈太守最后询问了我广宁郡的情况,显然也是有所考虑的,他也说了,贸然相见,不好信任,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时间不多了,在这边实在是耽误不起了,何先生,你虽然推崇这位陈太守,我也佩服他的才学,但时不我待,没有时间让我们和他慢慢交涉了,那宇文部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大举来犯,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王浚的想法,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要求。”
“王浚的要求,绝对不会简单,”那何先生叹息了一声,“毕竟联军若行,则慕容或灭,到时候几家分食我慕容财货,什么好处没有,想要让王浚放弃这个好处,那就要拿出足够让他动心的条件,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慕容愿意低头,被王浚彻底掌控,除此之外,都难动其心。”
慕容越听越是担忧,最后叹息起来:“但就算说服了陈太守,怕也没有多大用处,你也看到了这代郡的情况,陈太守能写出《六国论》,见识肯定是有的,但巧妇难为无米炊,他在代郡尚且没有深深扎根,手上的人马也不够,就算有些背景来历,现在还在怀疑我等的诚意,亦不可依靠。”
何先生则问道:“不久前,少主回到大棘城还推崇这位陈太守,真心想要拜访,怎么现在就变了态度,话中有了埋怨?”
“那时候不牵扯太多利益啊,”慕容倒也明白缘由,“不掺和利益,他便是名士,我慕其名,但现在事关部族生死,情况当然不同。”
“这就对了,少主在你的角度来看,陈太守推托之词让你觉得他不知危机,但换成陈太守那边,您突然去上门拜访,说出这么多的事来,又无法表达诚意,他当然是要怀疑的,其实当前是局势紧急,少主愿意让步,但一旦情况过去了,您今天给陈太守的许诺,未来会没有他念么?”
慕容沉默了片刻,最后问道:“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何先生则很干脆的道:“少主尽可去找王浚,我留在这里。”
慕容意外道:“我岂可没有先生在旁指点?再者说来,这代郡真能有助?那位太守,现在的心思,八成都在贩纸之上。”
何先生抚须笑道:“我正好奇,他如何贩纸!”
第四百六十九章 含章蕴藻几家愁?
“这陈止的纸,真的有这么好?还想找我们唐家相助,助他贩纸?”
唐家的小唐中,唐太公高坐其上,听着唐资的叙述,啧啧称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屋子里,算上唐典、唐允和唐资,共有其人,除了唐太公之外,还有两名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都是唐家的实权人物,其中一人的兄长,还在江左为太守。
他们一听说唐资等人回来了,就被唐太公召集过来,听了一番叙述。
唐太公于是问了这么一句话来。
唐资则很干脆的回应道:“那纸,实乃当世佳品,孙儿怀疑怕是冠绝当世了!”
他的这个回答,不光让唐太公等人一脸震惊,就连跟着唐资同去的唐典和唐允,都是满脸诧异的看了过来。
原因也很简单,按着唐资之前的表现来看,他虽然称赞那纸,但始终表现得只是欣赏,仿佛这纸不过是好纸中的一种,但现在却一下子将之拔高到了一个冠绝天下的地步!
当今之世,简牍衰退,而造纸初露锋芒,几个主要的造纸之地名扬各处,产出的纸更是各有有色,虽然都号称最好,但世人却想之视为各有千秋。
这一点,唐家之中最为了解的,恐怕就是唐资了。
唐资本就是庶出,是靠着商贾这种世家上品看不起的行当崛起的,在他崛起的过程中,曾经走南闯北,经受过的产物不知凡几,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纸张。
所以说,在场的众人里面,最有资格评判纸张好还的,也就是唐资。
“这纸有这么好?”唐太公神色微变,他注意到了唐典、唐允的神色,猜到了几分,“但你之前,大概没有做出这个评判吧,该不会是糊弄老头子我吧。”
“孙儿不敢。”唐资摇摇头,却不见慌乱,神色从容的笑道:“孙儿之前想的,是借机从太守的手中,能套取这纸方,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如果能得到方子,好处无穷,甚至比得到陈太守的青睐,还要重要!”
唐典不由问道:“所以你当时,才冒着触怒太守的可能,硬是要讲条件?”
唐资点头说道:“不错,当时那种情况,我只能试着去与太守交涉,若是他能答应,则我唐家从此得一至宝,无本万利也!”
“真有这么厉害?那纸到底如何?”唐太公也不由好奇起来。
唐资沉吟了一下,而后便道:“夫其为物,厥美可珍。廉方有则,体洁性真。含章蕴藻,实好斯文。取彼之弊,以为己新。揽之则舒,舍之则卷。可屈可伸,能幽能显。”
“这是当年尚书左丞傅咸的《纸赋》,但其中所言的,其实是对纸的称赞,放之四海皆准。”唐太公似乎并不认同这样的描述。
唐资就笑道:“祖父,傅尚当年所言,乃是为推动以纸书写的风尚,所以这诗赋之中,难免就有夸大失实之处,比如那中原、江南的不少造纸,看起来是白的,但离得近一些,就能看出不少的黄斑,但陈太守的纸,却并非如此,我虽然离得不近,却可以透过灯火,看得通透,其中不仅没有黄斑,甚至不见多少颗节……”
他见众人面露疑惑,就解释起来:“当前的造纸中,时常会有这种情况,是因为这纸张之中,好像有无数细小的绳子穿插,就好像是编制竹筐一样,若是处理的不好,就有打结的现象,看起来就像是纸上多了一个疙瘩,越是好的纸,这种打结就越少,但到如今为止,我都还没有看到,有什么纸,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碍于条件,唐资当然说不出纤维之类的话来,但他这么一比喻,其他人也明白过来,同时不由暗叹,到底是从下面打拼上来的,连这些东西都懂。
唐太公则又问了一句:“难道陈止的那纸,没有打结?”
唐资摇头道:“这还不至于,不过以灯火通透纸张,能看出打结多少,多的能见黑点密集如雨,少的则是散落各处,陈太守的那纸,因为上面写了字,看得不甚清晰,但黑点甚少,而且孙儿也不认为,这世上能有人,真的做出完美无缺的纸。”
唐太公点点头,称赞了唐资一句稳重,跟着话锋一转:“这么说来,咱们唐家得想办法把这纸方拿到?”
唐典则说道:“若能拿到最好,但现在已经约定,要与太守合作,那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相信短时间内,太守也打不开局面,有的是倚重咱们的机会,可以一点一点的跟他提要求。”
唐太公点点头,笑道:“也对,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啊,这么说来,咱们未来可以试着靠拢这位新太守了,有了这贩纸为共同之事,那肯定是亲近许多,只是这张老夫没有亲眼见过,心里还真有些痒痒的,当时还是那朱家老头明白啊,相处了求墨宝这么一招,也不知道那老儿现在是何念头。”
被这位老太公惦记着的朱太公,此时正拿着哪一幅字,呵呵的笑着,同时夸赞着朱宪、朱完等人。
“不错,做的不错,陈太守的字,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你看看这字,当真是妙绝!上品中的极品啊!”
老人在那爱不释手,而包括朱宪、朱完,以及朱家的现任家住朱留,则是相互对视,最后还是朱留使了一个眼色。
朱宪顿时心中了然,便上前一步,询问起来:“父亲,您看现在怎么办?太守这次似乎是警告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是向汪将军服软了,还是说,刻意说的模棱两可,让咱们自己揣摩?”
“怎么,你自己过去了一趟,亲眼见到了太守,听他说话,就没有察觉出什么么?你觉得太守是什么意思?”朱太公收起笑容,但将字轴紧紧握在手里,见朱宪的面露愧色,他缓缓摇头,转而看向朱留,“名章,你怎么看?”
朱留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依我之见,太守或许是想要表明无心争夺之意。”
“哦?”朱太公眼中一亮,“详细说说。”
朱留点头道:“众所周知,陈太守的背景不小,不说太仆公,就是那华阴杨氏,就非同小可,其人来到代郡,听说还和张家有关,杨家、张家这样的家族,都不是我等地方小族能测度的,但陈太守却与之相关联,可见前途,所以他来这里,不会待多长时间,肯定是想要安安稳稳的拿些政绩,然后就高升了。”
“对,对,是这个道理。”
众人深以为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这也符合正常人的逻辑。
“所以,面对汪荃将军的挑衅,陈太守或许是想缓和矛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他才会将重点,落在经营纸坊之上,您也见了,这纸之质,何等惊人,也难怪太守会动心思。”
“不错,不错,”朱太公不由点头,看向手里的卷轴,“老夫我抓着这纸,都觉得格外舒心,这等好物,以后有机会,还得再讨要一二,至于这太守之意,我等也不必深究,干脆啊,静观其变,太守那边联络者,汪将军那边也别断了,两不得罪,咱们也求一个稳。”
朱宪会意,顺势就道:“就怕到时候太守不会轻易送出啊,此纸配以此字,传之天下,亦可被人追捧,不会在意我朱家所需啊。”言下之意,是说两边都看不上朱家这点势力。
“无需烦恼,无需烦恼,”朱老太公却笑了起来,“因为真正该担心的啊,不是咱们朱家。”
“哦?”余者听之,皆露疑惑之色。
倒是那朱完却是眼中一亮,试探性的问道:“祖父所言,莫非是那王家?王家在城中也有纸坊,若是太守这般好纸流传出去了,王家首当其冲,或许纸坊的生意要一落千丈?”
朱太公却笑而不语,其他人则若有所思。
朱留便道:“若是如此,咱们能否与那太守说道说道,看看能否将那纸方,得到手里?”
朱宪也是眼中一亮,不由点头,随后眉头一皱:“只是太守将唐家几人留下,不知何意,莫非与这纸坊有关?又或者是要拉拢唐家,打压其他?”
而此时此刻,在那王家大宅中,德高望重的王老太公端坐上首,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两名侄子。
但他的侄子,论辈分可是和其他家族的太公差不多的,所以也是年过花甲了,看上去甚有老态。
两位老人的边上,依次坐着众多的王家子弟,而按王家的当代家主王霍,则坐在左首上位,正听着王淀的诉说。
“……那纸洁白而通透,只是看着就知是上品,远非我王家纸坊可比,若是流传开来,不知道要引起多大波澜,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代郡,怕是要讲我王家纸,都给挤出去了。”
王淀的话语中,透露着一股担心,但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我王家毕竟底蕴深厚,产业、田地众多,纸坊若是不利,也不过就是伤及一点,不至于伤筋动骨,反倒是太守今日的态度,让我有些迷惑,他似是没有埋怨各家通汪荃之事,但又不明说,让人忐忑,加上唐家留下,还有慕容鲜卑的人掺和,情况着实难料。”
他主要说的,还是晚宴中的事,是陈止的态度,这态度让他琢磨不透,转而有提到了那白纸。
“按着你的说法,这顿晚宴,还当真有趣。”王霍还没有开口说什么,王家的老太公祖宗就笑了起来,“这位太守,今天召集你们过去,恐怕本就有虚实兵家之意,让各家心中猜疑,难以下定决心。”
他一开口,王霍也好,王淀也罢,王家的其他人纷纷住嘴,做出了恭敬聆听的模样。
王老太公丝毫也不意外,自顾自的说着:“先不说太守的态度了,这事本就没有定论,他既然不说清楚,那就没有结果,恐怕是在投石问路啊,但让老朽我感兴趣的,还是你们提到的其他之事,就比如那美味佳肴,若真如你等所言,那老朽都有些馋了,可惜啊,我这牙口,早就无法吞食了,这世间怕是没有什么,能让我等这个年纪的人,还能开怀畅食之物了。”
说着说着,他露出了遗憾之色,却让其他人面面相觑。
这好端端的,谈论着正事,怎么老太公一开口,就说道了吃的上面,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这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不敢说出来。
但王老太公却看出端倪,笑道:“老朽可没有糊涂,王淀啊,你来说说,那纸有多好?果然比我王家纸好上许多?”
王淀赶紧上前,却不说纸,只是道:“那纸上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有那等好纸!莫说比我王家纸,就是比起江南纸,怕也不逞多让!”
此话义说,众人哗然。
王老太公却笑道:“你等莫急,今日之事,老朽有个说法,或能卖给陈太守一个人情,得些好处,如那纸方,若可得之,亦是美事。”
第四百七十章 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王霍不由就问道:“不知您想要找陈太守,传什么话?”
王老太公微微一笑,说道:“那太守既然建了纸坊,后面必然是想要贩纸,那咱们王家完全可以与之相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王霍却眉头一皱:“但如此一来,不是要对咱们自家的纸坊,有所冲击么?”
王淀则道:“这倒是无妨,纸坊生计,不过我王家诸多产业中的小项,损失了也不可惜,拿出去给太守做个人情,却也不错。”
王铭和王左听闻,神色微变,那王左更是露出一点愁容。
王老太公却笑道:“你们这小子,平时精明,遇到了这商贾事反而糊涂了,我看啊,王铭和王左都比你看得透。”他所点的两人,都是更小一辈的。
王左自不用多说,之前露面多次,而王铭则是这王左的兄长,之前无论是去往那汪荃的军营,还是前往陈府,这兄弟二人都是一同的。
不过,比起还有些公子哥气的王左,王铭就沉稳许多了,蓄了胡须,穿着得体,进了屋里就恭敬的立于一侧,不言不语,礼数周到。
王老太公这话一说,王铭终于出来说话了,但一开口就是谦虚之意。
“行了,都是自家人,你把想法说说吧。”王老太公摆摆手,示意王铭但说无妨。
王铭看了一眼王霍,拱拱手,才道:“太守纸坊所出产的白纸,色正而面滑,远超我王家之物,这样的物件,和咱们王家纸坊出产的白纸,是天壤之别,根本不用担心会有影响。”
王霍先是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不由点了点头。
王左明白过来,遂道:“兄长所言甚是,这等白纸想要造出来,肯定需要不少的繁琐过程,那一张纸也便宜不了,而且好纸若是便宜,真正需要的人反而不会买,对咱们王家的纸坊,怎么会有冲击?那寻常人买咱们的纸,高雅之士也看不上,是两个不同的范畴。”
“但是唯一可忧虑的,还是草原那边的情况。”王铭接下来又道,“草原部族,愿意买纸的,其实还是那些部族上层,下面的牧民连字都不认得,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又怎么会来买纸?”
王左跟着道:“现在那些部族的中层、上层买我王家的纸,是因为中原其他地方的纸,不往草原贩,他们别无选择,若是太守的纸出来了,那这纸坊的生计,在草原那一块,恐怕就要有所损益了,好在这纸越好,出产的越少,威胁不大。”他的脸上,有一丝担忧,因为纸坊乃是王左银两的主要来源。
王家产业众多,纸坊对整个王家意义不大,但对王左就不一样了,他所有的可不是王家众多产业,而只是少数的几个。
但长辈的决定,他这个小辈可不敢推翻,那影响的是他在王家中的前途。
“你们俩说的不错,”王老太公满意的点点头,“但这也是个机会,老朽的提议,就是找人去与太守说说,咱们王家出人出力,帮他把纸坊扩大,两家合作,共同贩纸。”
“这……”王霍、王淀都是一愣。
王老太公看了看他们俩:“你不要以为这有什么,这顺水人情何不多做?王铭、王左不也说了么,本无多少威胁,你以为太守留下唐家是做什么?拉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也是看重了那唐资之能。”
他见有人脸上还有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语重心长的道:“我王家能屹立代郡,靠的就是四平八稳,当下太守态度不明,汪荃剑有所指,该量不得罪才行,静待其变。”
王淀则试探性的问道:“不找一家靠拢么?”
“要靠拢的话,就得提前站队,这样就难以转圜了,况且当下这代郡,恐怕已经有家族走在前面了,不如让他们试一试两边的成色,咱们再下注!”王老太公的眼睛里,闪过狡黠,“毕竟在代郡,咱们王家的势力是无可取代的,哪边都不可能真的压服王家!”
就在这老人下判断的时候,刘家的正堂里面,刘家的众人也齐聚一堂,刘宝坐于其中,身后站着儿子刘青,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而正堂上,正有一名男子侃侃而谈。
此人有着一张国字脸,胡须浓密,神色倨傲。
此人名为刘框,他的同母弟弟,正在江左的鄱阳郡为太守,他作为其弟的代言人,在刘家享有很大的权力,这一次刘家本来打算投靠陈止,最后却未能如愿,就是拜他所赐。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刘框看着在场的众多家人,用笃定的语气道:“新太守不敢明确表态,其实就是在试探各家,想看看有没有人支持他,可见他本身的力量是不大的,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如果靠近新太守,得不偿失!”
众人听着,有不少点了点头,看的刘宝父子暗暗着急。
“所以,当下最好的选择,无疑就是汪将军了,投奔了汪将军,我刘家才能更上一层楼!”
刘青终于忍不住道:“伯父,听你的意思,是要与太守为难?你不要忘了,太守毕竟是代郡的父母官,手上有着实权,是直接在代郡统辖我等,岂能得罪?更不要说太守背后的势力……”
“那背后势力,也要能表现出价值,才能运用,”不等刘青说完,刘框就瞪了他一眼,斥责道:“我等商谈之时,哪个让你开口了?”
刘青一窒,跟着一咬牙,低头认错。
“这还差不多,”刘框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我清楚,但和咱们刘家一样,只有自己有本事,家族才会支持他,那陈止也是一样,如果他都无法稳固代郡世家人心,又有什么资格,去调动背后的势力?再者说来,陈家也只是徐州有名,手伸不过来,而且他一旦在代郡做不下去,这个背景只能让他更快的,被背后的势力放弃,或者干脆拉回去。”
“伯父言之有理,但却也只是一己之见!”刘青这时候反而放开了说,“我刘家经过几年的经营,这才能有现在的气象,但归根结底,还是陆太守照看,若无太守照料,如今的家势如何能逼近唐家?现在居然要与新太守为敌,那这可就不好办了,万一这位太守一发狠,岂不是……”
“你还知道,是靠着陆区太守!”刘框眉头一皱,“陆太守是王大将军的人,陈太守呢?汪荃将军也是王大将军的心腹,咱们刘家要崛起,就得继续抱紧王将军的大腿,他陈止既然被汪荃将军盯上了,咱们若是跟着陈止,岂不是和王将军作对?那刘家还如何继续强盛?”
他见刘青还待再说,便干脆摆摆手,看向刘宝:“行了,想要说什么,别老是让小辈出面,你就直说吧。”
刘宝叹了口气,却道:“陈太守是有底蕴的,远的不说,就说他拿出来的纸……”
“就是因为这纸,我才说他不足为虑,身为太守,心思不在治理上,搞商贾事,本末倒置啊,我是没有亲眼见到那纸有多好,但既然你们这么推崇,想来有可取之处,那就让家里派人,混入纸坊,偷取方子,不就行了?如何?你还有话说么?”
刘宝叹气摇头,坐了回去。
刘框则满意的点点头,对着其他人高谈阔论,传播着他的想法,但无非还是靠近王浚的那一套说辞。
“要靠近王大将军,并非就等同于投靠汪荃,我刘家比之代郡四家,还有不如,岂能这般托大?”刘青忍不住低声抱怨。
“还是这三年提升的太快,家族中有些人膨胀了啊。”刘宝倒是看得清楚,“不管这些,咱们父子还是继续接触太守,当下明明有郑家做靶子,我刘家就算不投靠太守,也可做壁上观,何必强出头?”
刘青也叹息着点头。
而被父子俩念叨的郑家,这时是另外一份光景。
“陈止要卖纸?这从何说起?就因为那几件纸坊?”
另一边,在郑家老宅中,包括郑老太公在内,一众郑家之人再一次齐聚一堂。
老太公因为年纪的关系,脸上已经显露出疲惫之色了,却还在强打精神,听着两个孙子的回报。
不光是他,大堂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屏息静气的,听着两个孙子描述,陈家晚宴的情景。
但越听,他们越是感到疑惑。
这满屋子的人,可不是刚刚才聚集过来的,早在晚宴开始之前,甚至最早的那位,午时就来了,其他人也是下午陆陆续续的到来的,其中还有几人,是大老远的从外地赶路过来,参加这次家族议事的。
所以,在郑盾、郑知他们几人前往陈家之前,整个郑家上上下下,但凡能说得上话、能赶的够来的,就都坐在了大堂里面。
那边参加晚宴的郑家之人,在陈宅与他人交谈,而以郑太公为首的众人,就坐在屋舍中,待参加晚宴的几人回来,他们了解了情况之后,那郑太公就长舒一口气。
“陈止心在纸坊,有玩物丧志之嫌,咱们暂时不用担心了,但他这个纸既然这么好,咱们完全可以借花献佛,将这消息,透露给王将军!再给汪荃将军说说,这贩纸的前景,说不定还能把那王家拉下水!对了,再派人去试试,能不能谋得纸方!陈止既然不敢撕破脸,就说明他没办法压服代郡世家,那咱们也不用客气了。”
倒是郑林有些担心的道:“陈止毕竟有名,万一……”
角落里,有些落寞的郑实,忽然咬牙切齿的道:“有什么万一?代郡地处幽州,乃是王浚的地盘,连朝廷都奈何王浚不得,他区区一个陈止,还能翻了天不成?”
郑太公也点点头,说道:“他陈止想要打压咱们郑家,那我们又何须客气?以牙还牙罢了,他将郑实的职位撤了,我们就让他的纸坊办不成,但也不能太露骨,得打着大将军的,最起码也得是汪荃的旗号!如此一来,他陈止只能吃个哑巴亏!”
比起其他各家,郑家反而是最为笃定的,很快就定下了决策,然后早早就睡下。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郑家就有快马奔出,直往北边的军营而去。
第二天的早上,太守府中,陈止也放下了笔,将两本书装订完毕,仔细的检查过后,唤来苏辽,将两册书交给了他,吩咐道:“你带着这两本书,前往洛阳,然后连续赵远和董绪,把这第一册交给他们二人,让他们在城中宣扬,待得有人议论、质疑,再拿出这第二册,彰之于世!待有人追问,可以告诉他,我每月的十五号,会在代郡,发布下一卷,他们可以遣族中子侄过来问询。”
第四百七十一章 通典两册疾送都,帝巡蜀乱乃闻佛
“这两册书是?”两本书一入手,苏辽就感觉到了不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书册,见封面都写着“通典”二字,只是两字下面,却有不同,一个写着“总纲”,一个写着“法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通典总纲?
通典法论?
苏辽在疑惑之下,看了陈止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便翻开了书页。
这一番,还没有看清里面的具体内容,先就被那一页一页洁白的纸质给吸引住,也给惊住了。
尽管之前,苏辽就见过了陈家纸坊出产的白纸,也惊讶于那纸的洁白、纤薄、光滑,但当这些纸摞在一起,真正组成了一本书册的时候,翻动着纸页,那指尖的触感,才真正让他意识到,这种白纸意义何在。
“若是有这般白纸,编册为书,那对士人、文人的影响,绝对是超出想象!尤其是,此时这种白纸,还只有代郡纸坊才能出产!正是物以稀为贵的时候!”
只是翻了几页,以苏辽的遍历江左、江北和都城的见识,就已经意识到,这种白纸装订出来的书册,对于文人来说,有着何等吸引力了。
其中的妙处,等他到了洛阳,自是可以清楚的表现出来。
不过,苏辽同样也有疑问,他很清楚,这本书册是中所需之纸,其实是这两天赶制出来的,为此几个工匠加班加点,甚至又拉了几人进来。
陈止更是拿出了真金白银作为奖赏。
不眠不休的赶工,终于才赶制出来两侧,每一册的页数其实也不多
毕竟不比后世,这个时期书面文字,有着高度的概括性,所以一本书下来,其实所需字数并不是很多,要知道那名扬后世的一部孙子兵法,也不过就是六千字出头!
因此陈止这两本书,需要的书页不多,而且一张纸制作出来,经过剪裁和修正,可以分成多页,堪堪足够编辑成两册,就都被陈止给用上了。
“为什么要这么赶?这么急?”
苏辽的疑问,在他仔细阅读了两本书中的内容之后,就顿时被抛之脑后,完全被书中的内容给惊住了!
尤其是那第一册,看着其中罗列的一条条,苏辽的嘴巴都下意识的张开了,最后一脸迷茫的看向陈止。
“主上,这……这总纲所列,真的都要写出来?这未免太过惊人了吧?”
说话间,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仿佛是担心自己看花了眼、看错了,要再确认一下,等确认之后,脸上的惊讶越发浓烈。
陈止笑着道:“当然要写,我都让你送去洛阳了,彰显于世,若是不写,岂不是成了笑柄?”
苏辽越听,却越是迷惑,忍不住追问起来:“这第二册法论,我自不会多言,毕竟粗略一翻,也知道涉猎诸多,而且深入几味,可是这第一册的总纲绪论,可是提及了诸多百家之作,这些东西都要写出来?”
陈止却道:“法论之中的精妙之言,不是我说的,我只不过是将一些文献、古籍中的语句提炼出来,做个摘抄索引,将其中的本意引申出来,也好让他人阅读,这当然不是完全的誊写,而只是将诸子百家的言语、著作中,最为关键的内容摘录出来,若是逐字逐行的收录和整理,那要花的时间就太多了,我也没有这个空闲时间。”
“问题就在这里,”苏辽终于镇定了几分,“按着总纲罗列,所要涉及的书册文献,恐怕是天文数字,而且要将其中的主旨语句提炼出来,略作讲解和介绍,就必须要把这些书,都看过一遍,至少知道重点在什么地方,恕属下无礼,主上凭着您一己之力,真的可以做到么?”
言下之意,就是不看好陈止的打算。
这也难怪,因为苏辽很清楚,如果按照那第一册的通论总纲所言,陈止要编写的,可不是一本、两本,而是一部通典大则!
哪怕陈止做过秘书省的秘书监,在远离书阁、书库的当下,也断无可能一一引用啊!
陈止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道:“我自有计较,你无须担心,只管按我吩咐的事去做。”这种事,解释也未必能让人信服,等事实拿出来了,也就无需解释了。
况且,里面的关键,正是要让洛阳之人疑惑,否则也无法将人吸引过来。
苏辽见陈止态度坚决,不复多问,便接下命令,当天中午,他就带上了几人,离开了代县。
和之前陈梓离开时一样,苏辽的离开,同样引起了代郡上下的一阵猜测,不少人试图从这件事中,找到陈止的下一步计划。
毕竟两个心腹,前后脚离去,再加上陈家晚宴才刚过去不久,那位边军的统领更是虎视眈眈,城内又有纸坊的事甚嚣尘上,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但三天之后,众人的猜测就被一支远道而来的骑兵打破了。
这支奇兵的人数不多,不足百人,但一个个所骑乘的马匹,却都是高大健硕的好马,这种马就算是代郡这样的边疆之地,都不能常见。
更不要说那马上的骑手,一个个更是孔武有力,顾盼之间,有一种别样的风采,尤其是为首的那名骑士,更是英武不凡,配合着挺拔的身姿,所过之处,代郡的老少姑娘们,都是一阵侧目。
而这支人马的大部分停留在城外,而为首的几人则被请入了陈宅。
“见过姐夫,见过兄长。”
那为首的英俊男子来到之后,便恭恭敬敬的与陈止见礼,随后又给杨宋行礼。
“贤弟无须多礼,”陈止看着面前这人,微微点头,“你长途跋涉而来,当先休息才是。”
“关中至此,其实也不甚远,无非是有山河阻挡,但挡不住我杨家儿郎,”那英俊男子说话的时候,也打量着陈止,“我这次过来,父亲也交代了,让我留在这里,听您之令,与我兄长同府。”
这人名为杨元,同样也是弘农杨氏出身,为杨宋的嫡亲弟弟,两人相貌有几分相似,连神情、神韵都极为接近。
那杨元随后又道:“我这次过来,共计带来杨家快骑七十人,骏马一百一十匹,都是听您调令的。”
“七十骑?”陈止点头道:“正好城外的庄园快要修整完毕了,我早就吩咐那边,要分一部分出来,诸骑可以先在那里安营扎寨,待庄园真正建成,自有屋舍给他们修养。”
“也好,那我就回去,给他们说清楚了。”杨元也不多问,抱拳离去,只是走的时候,杨宋却叮嘱了两句,让他好好看管家丁,不可疏忽,惹出事端。
杨元满口答应。
待杨元走了,杨宋便笑道:“太守,这般一来,咱们也算是有骑兵了,配上太守您的两百家丁,在代郡算是有点战力了,面对那些世家,不用束手束脚了。”
“这么一点战力,对几个地方世家,尚且够不上优势,就算战力过人,但却无法转守为攻,再加上战乱在即,可是不够看啊。”陈止笑着摇头,说出来的话,却让杨宋一愣。
“这还不够看?”想到可能到来的战乱,杨宋不由嘀咕,“若那战乱是真的,那这段时间之内,就算是掏空了陈家和杨家,也不可能凑够人马了。”
但等到下午,杨元忽然急匆匆的再次拜访,并且带来了一个让陈止颇为意外的消息,这个消息,也让他察觉到了某个预兆。
接下来的四天里,代县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原来的骑兵之上,几个世家也都派人过去探查虚实。
与此同时,陈止也给下属的几个县发出了命令,要派督邮过去查计,顿时又是一阵波澜散发出去。
与此同时,苏辽也带着陈止的吩咐,抵达了洛阳。
他顾不上风尘仆仆,先去了陈永的府上,拜见这位太仆,却得到消息,说是太仆与皇上一同出巡了,居然是前往关中西都长安了!
“怎么这时,皇上突然西巡了?而且边疆都没有收到消息。”
没有见到老东主,但过去的同僚还有不少,苏辽便打听起消息来。
“蜀中乱局渐起,半个月前,李贼正式打出叛旗帜,还将广义王世子斩杀,因而广义王大怒,在他的怂恿之下,皇上说是要御驾亲征,但好在重臣劝阻,因而只是走个形式,在关中督战,而广义王则亲率大军,兵临汉中!”
“什么?”这个消息让苏辽吓了一跳,“这么大的事,怎么边疆州郡居然不知道?”
他的那名过去同僚,半是猜测、半是叙述的道:“消息还没传过去吧,代郡的传邮驿都是被幽州刺史府掌控的,因此不会直接传达。”
“但杨家总归该知道的,”苏辽还是有些疑惑,“尤其是最近还有杨家的骑兵要过去,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有消息吧。”
这么想着,他拜别了同僚,随后赶去秘书省,想要面见董绪。
这位陈止过去的部下,如今乃是秘书省的秘书丞,但依旧未能见到人,只是得了一个消息
“董书丞去已经去往城外首光寺,布置佛评,听闻佛音了!”
“佛评?这是很么评?”苏辽神色微变,谢过那差役之后,没有去往城外,而是就近拜访赵远的府上,却也没有见到人。
门房说道:“我家君子去那百家茶肆,听法师讲佛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佛染诸评
“呦,这不是赵君么?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又被竺法师辩回去了么?”
百家茶肆之中,人头攒动,不少人正坐于大堂之中,倾听着最里面的僧人**,而在这茶肆之外,里里外外也围了不少人,还有在坐于门口的,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在驱散人群,说是有人要进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到了那宽袍大袖的赵远,在两个仆从的帮助下,正在往那茶肆里面挤进去,这沿途的不少人就开口说了起来。
能来百家茶肆的,多多少少的都有些地位和来历,这阵子因为佛学渐盛,也使得情况不同了,来百家茶肆的人,在身份地位上有了变化,有些人比之赵远,在名声上、才学上或许不能相提并论,但在政治地位上,却相差无几。
赵远的名头很响,又是书画双绝的名士,但平时作为却有些问题,因此在部分的人心里,风评是不太好的,因此说话的时候,就少了些顾忌。
再加上,这几天以来,赵远与僧人论佛,接连被人辩驳的灰头土脸,而且对方还显得虚怀大度,得到了不少人的尊崇和尊敬,相比之下,赵远这样死不认输的,就让人觉得有些倒胃口了。
一个正面,众人推崇而尊敬,还觉得是有真才实学的大师,对面的一个,则是有些胡搅蛮缠的、风评略有缺陷的名士。
当然更增添了反差和对比。
但面对带有嘲讽之意的话,赵远却是笑面相对,他扬声道:“我那可不是辩论,而是与竺法潜谈论佛义,毕竟这学佛的事,可不只是他的专利,我亦有所研究。”
“那之前不还是被辩回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啊,你这次是不是又要说什么般若的四种解释?”
“别说了,上次他在竺法师的面前卖弄,结果成了鲁班门前弄大斧,直接被人家说的下不来台了,不知道这次过来,又有什么打算。”
……
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赵远的仆从都有些怒意了,毕竟自家的主上,怎么也是名士,在洛阳诸评中,都足以担任品评之职,和那位学问高深的陈守一,更是好友,不过就是被一个和尚,给说了几句么,怎么就这么不被人待见了?
但说到底,赵远的名声在那摆着,而这个时代有名声就有特权,他要往里面进,其他人不好拦着。
于是很快,这位就如愿以偿的走进了百家茶肆里面,也见到了被围在最里面的几人,为首的那个,是个神态儒雅的僧人,正在口若悬河的宣讲着,周围是一名一名衣着不凡、气度上佳的男子,他们都表现出听得如痴如醉的样子,在这其中,还不乏年龄不小的,其中几人在洛阳还有偌大名声,和赵远一样都是名士,甚至犹有过之。
在这个儒雅僧人的后面,还坐着几人,其中有一名给赵远的印象很深,是来自江水寺的明法僧,因为赵远最初和儒雅僧人竺法潜的矛盾,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明法僧在公开的场合,贬低陈止的洛阳诸评,又撺弄几个司衙,最终使得佛评成型,让赵远很是不快,这才会主动出头。
没想到那竺法潜果然是有着大才,而且背景很硬,一番论道之后,让赵远越发有些下不来台了。
此时,赵远刚刚一现身,这屋子里的众人,就都注意到了他,纷纷侧目过来。
“赵远又来了,估计还是来辩论的。”
“还真是不死心,但话说回来了,当初他在诸评之前,不也挑战过陈止么?最后也是干脆认输,怎么碰上竺法潜,就这么一根筋了。”
“我估摸着,还是他对佛家之说,心存疑虑,最近那些崇陈之士,不都说了么,佛家之说可以学之,但佛统之传不可效之,说华夏自有师传道统,可以纳佛入其中,不可以佛而代之。”
“嗯,估计就是这个缘故,之前我还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但现在一看,这位竺法师可是不得了,也就是三十岁吧,连佛图澄**师都称赞了他,说是这位将般若领悟通透了,所以才允许他在洛阳讲学。”
“对,对,我听说佛家能讲学、宣讲的,那都是宗师一样的人物,这位竺法师才多大年纪,又是王家出身,而今已经是博古通今,佛学决定的人物,自从他来到洛阳,宣讲、辩论,无人可挡,那真是冠绝洛阳的人物啊,相比之下,找他辩论之人,就显得有些不敌了。”
……
这些人议论着,目光就都落到了赵远的身上。
当下的百家茶肆,其实有些古怪,本来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世家中的一些年轻子弟,虽说有地位,但论政治地位,还是不高的,但现在围在这儒雅僧人竺法潜身边,一个个衣冠楚楚、神色从容,都是养尊处优出来的气度,那就是各大世家中的中高层了,所以他们的眼界更高,议论的时候,也会牵扯到整个洛阳世家的局面。
其实赵远亲自下场,也是代表之一,他这样的身份,平时来到百家茶肆,这里面的人还不得将他奉为上宾,哪里还敢明里暗里的嘲讽?
不过,赵远来了的动静,只是持续了一会,那宣讲的僧人,并没有就此停下来,依旧还是说着,只是冲着赵远轻轻点头。
毕竟在这宣讲的过程中,不断的会有人过来,身份也都不一般,如果每个人都停下来问候一遍,那这佛也不用说了。
赵远倒也不以为意,找了一个地方站住,他的两名仆人可不敢待在这里占个地方,在将赵远送进去之后,就被周围的人打发着去了角落,只是脸上却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这《法句经序》便曾说过:‘惟佛难值,其法难闻,又诸佛兴,皆在天竺。天竺言语,与汉异音,云其书为天书,语为天语,名物不同,传实不易’,是以贫僧等人**,只是让诸位明言,法中有何精妙,还需诸位细细品味,而今日所说,则为般若故,且听贫僧道来……”
赵远只是坐定片刻,听了几句,就知道今日所说的,还是般若学。
这般若之学,得自《般若经》从东汉末年就传入中土,为各家所知,算是流传的较广的几种经文之一,发展到现在,被中原华夏的社会阶层接受,因此但凡僧人要宣扬佛法、传播佛经,多以般若为切入口。
如今,随着经学的兴起,这般若学又渐渐杂糅其中,成为了玄学壮大的土壤,对于很多名士而言,佛家的玄虚之妙,正好可以衬托他们的风度,令他们的很多举止,得以被人推敲、琢磨,若无这般背景,同样的行为,在过去就可能被看做是离经叛道,又或者是脑残之举。
随着附庸风雅的人逐渐增多,很多人自然而然的钻研起来,使得这般若经慢慢偏向学术,也为士人阶层多接受。
这样的环境下,一位年轻的佛学大家的宣讲,才会聚集这么多的人来。
不过,听得出来,竺法潜的讲学,还是有所克制的,他没有涉及太深的佛义,只是通过一些浅显的事,来宣讲一些佛家之意,从而吸引众人。
“这个竺法潜真是不简单,”坐着听了一会,赵远就不得不皱起眉头,“此人很清楚,会来百家茶肆听他宣讲的人,其实真要钻研的佛法的,恐怕没有几个,更多的还是想学个皮毛,拿出去给人说闻,说白了,就是说个新鲜,自从皇上和广汉王离都,京城就为太子留守,但太子才多大,话都说不利索呢,所以这真正掌权的,是有辅佐之名的江都王!那江都王在江左之地,喜好佛家之说,因此他一留守下来,佛家就气盛了,为一时风尚,这群来百家茶肆听讲的,也就是赶个新鲜!”
他这边想着,耳中听着,却见那竺法潜讲完了一段般若后,便停了下来,随后说道:“今日所言,多为皮毛,而且时间不早,难以尽兴,几日之后,我会在城外开坛,乃成佛评,到时有不少佛家法师过来,诸位居士若是有闲暇,可以过去一听。”
众人一听这个,马上就恭贺起来,纷纷表示竺法师你说的太好了,开启了我等的智慧,我们还要听还要听,到时候一定去,不见不散。
竺法潜见之,不由露出欣喜之色,他今年二十有九,马上三十了,虽说三十而立,但自有长于大族,又潜心学佛,心思纯净,如今更是一门心思要弘扬佛法,使得佛陀临华夏,是以见了众人的兴致,不由暗道几日辛苦没有白费。
可就在这时,却听到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且慢,法师,我想请教……”说话的人,正是赵远,他旁听了半天,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始终是一言不发,到了现在终于开口了。
但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赵居士若有疑惑,不妨等到佛评之日,再论,如何?”说话的,赫然是那明法僧。
赵远却干脆的摇头道:“不妥,不妥,我要问的,正是佛评,这洛阳诸评皆出于我友陈守一手笔,他可从来没说过,要有佛评!”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三十而立称宗师?
明法僧马上就眯起了眼睛,看着赵远,半晌没有说话,倒是那竺法潜开口道:“此评乃是佛图澄等诸位大师所置,其实也是对诸评的肯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那好友,何等才华,他的诸评,为洛阳称道,被天下效仿,江左不知道有多少人模仿,都说乃是万全之定,哪里还需要你们佛家的肯定?”赵远一开口,就是一顶大帽子落下来,顿时就让很多今日才来听讲的人,看出了他的身份
这是一个大佛黑啊。
此言一出,竺法潜就是定力高深,也免不了有些尴尬。
倒是那明法僧微微一笑,淡然说道:“赵居士此言差矣,陈居士所布诸评,岂能归功于他一人,若无诸多大家品评,又岂能有如此之势,实乃是集众人之力而为之,况且一人之力有时而穷,陈居士虽然立下了诸评,但这诸评的范畴,又有谁能约定?原本的几评,在贫僧看来,更像是初始之事,明显还有后话,可见这诸评,本不该只有几个,加一个佛评进去,也是顺理成章的。”
“好一个顺理成章,”赵远冷笑一声,他对着明法僧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若无陈兄开拓,哪里有佛评诞生的土壤,况且之前的诸评,皆为我华夏传承,你这胡神方士,也敢在神州之土上,在洛阳之地,倡导胡学,简直可笑至极!更何况,你们的所谓佛评,也是不对,洛阳诸评,乃是由各家书院之学子出面,比拼各自的底蕴,但你们的佛评,却要开坛**,要让他人学之,然后才能比之,这不就是公器私用吗?用朝廷之力,来传汝等之法!”
这“胡神方士”的说法一出,莫说明法僧,那一直显得从容儒雅的竺法潜,也是面色剧变,连带着周围的众人,也是一个个目瞪口呆。
人群之中,就有人询问起来
“这位就是书画双绝的赵远吧,没想到他对佛家有这般成见。”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热心人给予了解释
“这你就有所不知,赵远其实对于佛家,早有了解,而且在此之前,还曾经拜访过不少佛学大家,他其实在佛家经学上,也有不低的造诣,过去也曾被佛图澄等大师称赞。”
“对,我也记得,我还听说,之前有人拜访赵君,他就会拉着人家探讨佛法,钻研一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修仙明道呢。”
听着身边几人的科普,最初提问的人,顿时就不明白了。
“那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那几个明显知道内情的人相视一笑,对着这个满脸疑惑的朋友道:“其实这变化,就是这几天的事,先前这位竺法潜一来,名声就顺势传来,这位本就是王家出身,大户人家的子弟,因此那些名士啊、士人啊,都喜欢与他相交,赵远一开始也是去拜访过的。”
“对,竺法师来,赵君也去问候过,只是后来是那明法僧的关系,才让赵君恼怒的。”
“这明法僧也是的,来到之后,就有意无意的贬低陈监正的诸评,谁不知道赵君与陈监正交善?因此就算是招惹了赵君,这还不算完,随后明法僧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清楚了佛图澄等佛家宗师,上下联络之后,竟是让太乐署、秘书监一同出面,说是要组织个佛评,一切按诸评之章法,但请来品评的,却是那佛家宗师,而且这佛评首倡的名头,还落到了明法僧的头上,赵君至此便十分恼怒,转而过来辩论,反而被竺法师辩败,至此结下梁子。”
“我倒是知道个听闻,说的是那明法僧与陈监正,之前有过节,在青州还有冲突,因而这位法师怀恨在心,陈监正来洛阳为官,而那明法僧却在青州讲学,这才结识了王家的竺法潜,二人商定之后,又走通了佛图澄的路子,来到洛阳讲学,竺法师是真心要弘扬佛法,而明法僧的目的,可就不是那么单纯的,因此这甫一来到,就横挑陈监正所留诸评的不是。”
这两人先后说完,边上几个侧耳倾听的人,也不由恍然大悟,他们很多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会才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
但接下来,又有人问那最初询问的人,道:“对了,兄弟,这些事,咱们百家茶肆里,基本上都知道了,看你的这身装扮,也不是布衣,怎么就不知道?”
那就就答道:“不瞒几位,我最近去了北疆一趟,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这不是刚回来么?”
“从北疆回来的,难怪啊。”
其他几个人这才明白过来。
而这个一直询问的人,赫然就是陈止的心腹幕僚,苏辽。
原来,这苏辽先后拜访了陈永、秘书监和赵府,结果都没有见到人,却一连听到了几个大消息,不由凝重起来,因此径直就来到了百家茶肆,想要打探消息,结果正好碰上了赵远和明法僧互怼的一幕。
这边问完,那边的对话也有了结果,却不是赵远和明法僧的争论有了高低,而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来打圆场了,这个人苏辽还有印象,正是之前做过丹青评品评的王览。
他也是王家之人,而且还曾经给陈止、赵远做够评判
赵远最初曾与陈止比拼丹青之技,当时就是这王览作为见证和品评,最后的结果,是赵远自己把画给撕了。
王览一出来,众人就纷纷行礼,随后就听他对赵兴道:“贤侄,岂能这般说话,佛家之学高深,我等当广纳其理,杂糅各家,方可明道,岂能一味排斥呢?”
“王公所言甚是,”赵远面对王览的时候,这态度自然收敛了些许,“不过,我那好友离去之时,曾经再三嘱咐过,他说诸评有引领风潮之能,更有倡导为学之责,如今不光是洛阳,就连其他地方,也有效仿之事,可见陈止并非信口开河,这般局面,倡导华夏之学,尚嫌不足,百家之分,才涉及几个?岂能放着中原学问不理,反而去倡导胡学,岂不是本末倒置?”
王览眉头微微皱起。
赵远却如无所觉,依旧说着:“若要学佛,本可在闲暇之余参悟,晚辈于佛也有心得,但却不认为这佛家之说,可以入诸评,其余诸评,为书法、为音律、为丹青、为文章等,皆为华夏之学,君子六艺,而佛家之说妙则妙矣,但侍佛之人却要毁父母所赠之发肤,绝祖宗之宗庙,是以佛学可以参悟,佛家却不该侍奉,若是以诸评倡导,扭转了风气,岂非毁了华夏根基?”
“太过了!”王览终于露出了一点不快之色,“你的话,难免让人举得危言耸听,竺法师之学问,也不独在佛学,他为琅琊王氏出身,我虽是太原王家,但也有耳闻,其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经学高深,而佛图澄大师也说他,是统般若之学,结诸家之所长,算是一个集大成的人物,年龄虽不大,但纵观中原各家,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在这般年纪,就学有所成!可称宗师!”
这般评价一出,人群顿时有些骚动,因为这群人虽然推崇竺法潜,但也不过是觉得他年纪不大,就能开坛讲学,为一方大师了,但现在听王览这么一说,才知道连那位名满洛阳的佛家大宗师佛图澄,都说竺法潜乃是集大成的人物啊!
何为集大成?
那是《孟子》中对孔子的评价:孔子之谓集大,集大成也者!
是将前人的学问、学术,演化出成熟的体系,然后融会贯通,加持一身!
但是,这竺法潜满打满算,不过而立之年,这就成宗师了?
所以连赵远一听这个说法,都是深色微变,脸色又郑重几分,下意识的去看竺法潜,却见后者神色如常,不见得意,也不见慌乱,没有趁势自满,亦没有故作谦虚。
王览说完这些,稍微出了一口气,看着赵远,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这心里怕是还有不信,这也无妨,待到几日之后的佛评之日,一切自然可见分晓,这也是此次佛评之所以召开的缘由!”
佛评,居然是因为这竺法潜才召开?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位儒雅僧人的身上,但后者依旧有如清风拂面,神色不变。
“如此看来,这佛评是怎么都要召开了,也好,那赵某就到时候去见识一番,到底这位佛家大师是怎么个集大成法!”
言罢,甩袖就走,那人群也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来。
王览看着赵远的背影,微微摇头,随后对竺法潜笑道:“法师不用担心,赵君亦是为学人,佛评之日,见了法师所统之书,自然就会明白。”
竺法潜默然不语,只是点头,却看的旁人不由暗叹,果然又大师气度啊,这般年龄,若是评价为真,怕是中原最年轻的宗师了吧。
学部分先后、内外,能自成一家,引领成就者,皆可称之为宗师。
“可惜,这洛阳城中之人,都忘了皇上还在外评判,一个个都等着所谓佛评,若是这佛评真让那竺法潜闹出什么动静,再有江都王相助,怕是洛阳诸评,至此以后都要改换门庭了!想来,陈止走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会有这般变化吧。”
茶肆之外,赵远边走边想,等他上了牛车,正要离去,却有一人过来相见。
“在下苏辽,奉主上之命而来,见过赵君。”
第四百七十四章 暂避锋芒两三月?
“原来是这样,是陈兄派你回来的,他居然弄了一个纸坊,想要在洛阳贩纸,还真是不与常人同啊,只是这个想法,恐怕难以实现了,就算是能贩,怕是那收获,也与陈兄所想不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赵家宅子里面,赵远招待苏辽,双方见过礼后,他便说出了这么一段话来。
苏辽是陈止的幕僚,不是仆从,如今的身份也算是士,赵远的乡品更高,但也得礼贤下士,因此在和苏辽说话的时候颇为客气,二人也是以主客之位而坐。
苏辽听了这话,便问道:“可是因为这都城士人,对北疆所产之物,有什么成见,因此不愿接受么?我家主上所造之纸,可谓世所罕见,我亦带来了样物,赵君可以观之。”
赵远摇摇头道:“陈兄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既然要贩纸,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那所做之物,必然足以让人惊叹,但我所说的问题,不是南边成见,也不是都城之人对外物的傲慢,归根结底乃是立足于陈兄本身,在分析这洛阳士人罢了。”
“还请赵君指点于我,”苏辽起身相拜,“我行之时,主上就曾吩咐,说赵君乃是好友,见识广博,我若是在洛阳有什么难事,就可以过来请教赵君。”
“陈兄谬赞了,太过高看我了!”赵远嘴上谦虚着,可这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容,整个脸上,每一寸都透露出欢喜。
边上正在侍候的仆从见了,都是不由暗暗点头,知道自家这位主子,这两天接连碰壁,辩论被人驳斥,这才华也被人比下去了,还被前辈名士训斥,当真是不顺心至极,现在听到了被他所推崇的陈止,用这样的话评价自己,两边这么一对比,当然是顺畅至极,在百家茶肆中的不愉快,似乎都削减了几分。
但赵远当然不会因为一两句夸赞,就得意忘形,所以在笑过之后,就转而讲解起来:“其实你说的是不错的,都城也好,江左也罢,对于北边边疆所产之物,是不甚看重的,因为在我们这等人的看来,边疆所产,都是给草原塞外的胡人用的,那胡人是什么样的?别看他们现在也传华服,说学问,但在不少人看来,依旧是沐猴而冠!”
苏辽一听到这里,就神色凝重起来,他正打算搜集,有关南北观感诧异的情报。
赵远的话,还在继续:“我曾与在京城求学的异族贵族相交,如那拓跋部的等人,就是在其中结识的,当时这洛阳圈子里的人,对他们表面尊重,背地里却时常说他们茹毛饮血,这也是很多异族之人,来过洛阳之后,反而心怀怨念的原因,恐怕与最初制定这般政策的初衷,早已违背,但也是因为这样,都城的人对北疆之物看不上,不愿意用,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说,是与胡人同!”
苏辽眉头紧锁,不由问道:“这么说来,我家主上的打算,要落空了?”
“若是其他的人话,难免有落空的可能,”赵远跟着话锋一转,“但既然是陈兄出马,当然不一样,他的名号在京城还有流传,那洛阳诸评的余韵还未散去,百家茶肆时常会提及,世家大族、平民百姓也常常念叨,以陈兄这般名望,他所造之纸,来到洛阳,不管纸质如何,都会有人图个新鲜,买来一观,引为谈资。”
苏辽听明白了,却道:“既然如此,赵君还是说,收获会与我家主上所想不符,莫非是因为那佛评。”
“你之前是在百家茶肆外面与我见面,那肯定是看到里面的情况了,不错,正是因为这个佛评!”
赵远点了点头,露出遗憾之色,口中则道:“不错,最近这城中风尚,依然被佛家引领,那明法僧与陈兄有嫌隙,是以处处诋毁,依然引领了洛阳舆论,陈兄的纸此时拿出,被他们以佛评,借题发挥,反而要有了反效果!”
苏辽有些疑惑,问道:“嗯?我家主上在离去之时,就有布置,有董绪等人留在秘书省和太乐署,又有几位列卿保持局面,这诸评大势不可更改,便是有什么变迁,也得按着主上留下来的章法,怎么一个佛评,就能动摇许多?”
“这事说起来,也是意外造成的,”赵远叹了一口气,“蜀地的混乱,促使皇上前往西都,现在掌控洛阳局面的,乃是那江都王!”
苏辽则道:“这位江都王,我在下邳听过他的名声,也是个尊重名士之人,他来主持,不见得是坏事。”
江都王的封地,其实就紧挨着广陵君,其实是广陵君的一部分被特别分出来,和周围几个郡的县城,沟通组成了一个江都郡。
这位江都王的来历,也不简单,初代的江都王,乃是那位一统中原的宣武皇帝的同胞兄弟,是宣武帝的三弟。
宣武皇帝统一中原之后,为了加强控制,将封号在北地的几位亲王、郡王迁了地方,将他们的封地放回北方,但同样也重视南边。
毕竟这江左之地,乃是新汉的基本盘,也是赋税重地之一,迁都洛阳之后,对南边的控制难免衰弱,于是就将自己的两个弟弟,刘政和刘攸都分封在了江左门户,大江之滨。
那刘政为广陵王,最终绝嗣。
而刘攸为江都王,谥号为定,是为江都定王,其子刘会承袭王爵,是为第二代的江都王,也就是眼下主持洛阳政事的那位。
当今皇帝的父亲,汉孝僖帝刘衷若是活着,还得关这位江都王刘会,叫一声皇叔,而到了当今皇帝刘岱这一代,那江都王便是他们爷爷一辈了,算是三代以内较为亲近的皇亲国戚。
不过,别看刘会的辈分高,但他今年不过四十有七,精力还很旺盛。
正是这种种缘由,才会让广汉王刘出请来,让他坐镇京城,毕竟是隔着一辈了,在刘出看来,是比较容易掌握的人选。
“……广汉王走之前,有不少人提议,让淮南王、甘陵王、长沙王过来坐镇,这些都是先皇的兄弟,是皇叔,但广汉王并没有同意,可能也是担心,重演东海王的局面吧,毕竟那东海王,也是皇叔。”
赵远倒是毫不忌讳,把皇家的一些个情况说了一遍,这话题又回到了江都王的身上:“之前东海王,就倾向于佛家,但他请佛入洛阳,多有制衡之意,是为了平衡世家大族的影响力,我和东海王还见过几次面,和他谈过佛家之法,发觉其人虽然对佛经有了解,但算不上喜爱,和一些地方传言的他笃信佛法,并不属实,但江都王就不一样了。”
“江左之地,历来就是赋税重地,经过大汉几十年的经营,尤其是统一南北之后,南人日尊,南方更是多有优待,所以人文鼎盛,那佛寺也是众多,江都王距离那江水寺就很近,是以喜好佛法,所以他来到洛阳之后,便立刻着手振佛……”
说到了这里,赵远忽然眯起眼睛,笑道:“而且此举,也有表明心意的意思,就是要让广汉王放心,表达他江都王只喜欢念佛,心里挂着的是出世之志,就好像当年的王翦自污,所以他只会做的越发过分。”
苏辽总算明白意思了,就问:“如此说来,这位江都王会格外力挺佛家的佛评?”
赵远深吸了一口气,才到:“恐怕不惜破坏陈兄留下来的根基,毁坏诸评的局面,他也要让佛评得以圆满,这种情形,任何可能影响到佛评权威的,都会被压下去,陈兄对诸评的影响太大了,他现在在北疆,江都王不会放在心上,如果突然影响到佛评,那就不一样了,再加上那明法僧的私心,怕是对陈兄的名声不利,所谓贩纸,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苏辽沉吟了一下,才道:“当下的情况,是当政的江都王,为了要确保佛评的进行,不允许任何人对这件事置喙,更不能容忍他人指手画脚,我家主上若是不跳出来也就罢了,还能靠着诸评创始的身份,享有尊崇,但若是这个个时候出面了,坏了那位王爷的打算,就有可能被打压,名声若是落下了,这北疆纸也就毫无优势了,哪怕其质再好,也得不到应有之利。”
赵远点头道:“苏先生果然是聪明人,明白了其中利弊,陈兄想要你做的事,还是等一阵子吧,现在佛家锋芒正盛,等过去这两三个月,相信佛评的影响就散去了,那时候陈兄的事,也不会跳动江都王的心弦了。”
等上两三个月?
苏辽在心里默默摇头,真要是等了,恐怕草原乱战已经爆发了,那说什么都晚了。
他是知道的,陈止这次的吩咐,关系到整个北方战略,也是信任自己的表现,岂能退缩?
想着自己带着的两册书,苏辽顿时有了主意。
对面,赵远还在说着:“其实这一切,都是那竺法潜太过出色所致,我虽与他有嫌隙,却不也不得不承认,其人确实几十年少有的英才,而立之年就有了宗师之格,还将诸多佛经领悟通透了,这次佛评,或许他能拿出什么著作出来,否则的话,王览不至于说出那般话来,嗯?苏先生,你这个表情,莫非还有什么话没说?”
第四百七十五章 书则百家惊,何人重白纸?
苏辽闻言笑道:“赵君何不先看看,代郡工坊中出的这种纸,到底质地如何?”
他的笑容,让赵远感到了一股信心,不由心中一动,但听清了苏辽的话后,赵远又不由摇了摇头:“苏先生,我知道你想要成人之事的决心,但洛阳现在的事,可不是单纯靠着东西好,就能说服别人的,尤其是纸这种东西,唉,如今说话管用的人,只要一句话,就能将好的说成坏的,因为这东西并不能真个传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若是传世之物呢?”苏辽露出了一抹笑容,想着那纸上承载之物,却不得不佩服自家主上了,也不知道是否是有先见之明,还是误打误撞。
但归根结底,若是没有相应的底蕴,就算是想要误打误撞,都是做不到的。
不过,他的这番话,却将赵远说糊涂了,不由眉头一皱,问道:“此话何意?这纸就算再好,终究不可久存,如何能够传世?这一点上,纸还是不如简牍布帛的。”
这番话,猛然间让苏辽想到了自己之前,与陈止闲聊的时候,听陈止说过,或许未来的纸,经过特殊的处理、工艺不断升华,配合着特殊的保存方法,最后是可以保存很长时间的,最终彻底替代简牍,成为文字的载体。
显然,赵远和陈止对于纸张未来的看法,是有一些分歧的,但现在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所以他也不嗦,直接道:“我这次已经将样物带来了,请赵君稍待,我让人取来。”
“你把东西带来了?”赵远点了点头,“也好,我也就顺便见识一下陈兄最新的杰作吧,他这次不弄诸评,改而造纸,其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在赵远想来,既然是陈止出手,那肯定是非同小可的,但其实还是有些不以为意,实在是因为先入为主,认为纸张再好,也就是那般了,况且以陈止的能耐,多做文章,比弄这些商贾事,要更有意义。
况且,他更不认为,纸张的好,能改变当下的局面,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只是堵着一口气罢了,在被王览警告了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是难逆大势了,这心里的气,是无法舒展了。
但苏辽可不管这些,他招来了一个随从,吩咐了两句,那人便快步离开。
陈止交给他的两本书,用新纸装订,又写着那样的内容,苏辽可不敢等闲视之,也担心有所污损,因而没有戴在身上,而是郑重的放在车子里。
那随从很快就去而复返,拿着一个布包,小心翼翼的捧着走了进来。
这番动作,也让赵远留神起来,他却也不着紧,浑不在意的笑道:“看着厚度,带来的纸还不少,不知道能不能送给我几张。”
苏辽接过布包,回头笑道:“怕是要让赵君失望了,咱们带来的这样物,还真不好拆开来送。”
“哦?这是何故?”赵远被说的也好奇起来,随后就看着苏辽一下一下的将布包拆开,露出了里面的阵容,居然是两本封装好了的书。
“已经装订成册了?是把白纸放在里面,让人在上面书写么?这写书的话,还是得写完了再装订才好,不然墨迹沾染,难免渗透到下面。”
说着说着,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咦?封面上有字,这字写得好,肯定是陈兄的手笔,不过‘通典’两字是何意?难道陈兄又有新文章了?”
这么一想,赵远那随意的态度早已烟消云散,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苏辽顺势就将那第一卷《通典总纲》递了过去。
“通典……总纲?”赵远看着封面上的字,轻轻念出,不由心中一凛,“难道这是陈兄的一部书?他用这新的纸,写了一本书出来?不过这封面的手感,和一般纸比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啊。”
嘴里说着,赵远接过来翻开,顿时就顾不上这纸的手感如何了,被总纲上一列一列的文字把心神全部吸引过去了,手腕转动,迅速翻了几页,神色越发显得震惊。
“法论、经论、史论、集论、墨论、兵论、道论、农论、纵横论、方技论、阴阳论、小说论、佛论、五斗米论……这……这是何意?是何意啊?”
短短时间内,赵远从浑不在意,到了现在,已经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赵君,何必这般?”苏辽很是意外,他在看到这总纲上一列列的文字,以及旁边标注的些许文字,又翻看了几页之后,同样也是心惊肉跳,却没有像这赵远一般,有着这般反应。
“苏先生莫怪,我是有些失态了。”赵远被一提醒,也是回过神来,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实在是看这几个标准,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我翻看了几页,见了对几卷的描述,寥寥数字,却引经据典,皆切中要害,可见这写书的人,确确实实是将诸多文献、典籍,都给读透了,才能从里面摘出真正的主旨之言啊!”
看着赵远那惊叹莫名的面孔,苏辽终于意识到,为何他会这般惊叹了,很显然,他苏辽只是惊讶于陈止所写的范围,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而赵远却因为博览群书,看过不少文献典籍,所以翻看之间,见到了总纲里面的一些语句,两相对比,意识到并非是随意摘抄,才会惊讶。
赵远似乎是看出了苏辽的困惑,干脆就解释道:“这本总纲,乃是一部书的提纲,将后面诸卷要涉猎的范围都提前规划出来,但在每一个类别的下面,都有着几句话的简单的描述,但这些描述,不是凭空写的,是自几本书中摘录而成,都足以称得上是点睛之笔!”
说着说着,他又陷入到了困惑之中。
“虽说翻看几本书,也能找到主旨,但这总纲上列出的一条条,涉猎太广了,而且摘录的语句,每一个纲目虽然不同,但却隐隐有着同样的倾向,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不是多人编撰,但一个人能将这么多类别的典籍,都看得过来,还能随手查阅?”
疑惑之中,他猛然看向赵远,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些真的是出自陈兄之手?”
苏辽点点头:“不错,正是我家主上所书。”
“真是陈兄所做?我想起来了,他在秘书省的时候,就号称要编撰一部大典,归类和整理东西两苑的藏书,以振纲目,只是后来这北上为太守的事,让人不自觉的忽略了此事,后来也没有听说大典的动静,原来是要在北地完成,”赵远眉头紧锁,转而问道,“那陈兄这次北上,带了多少车的书?他要在北地完成这一部书?恐怕要查阅不少书册,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大的功夫。”
“这……”苏辽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说道:“主上并未带多少书册,虽然也装了两箱,但大部分是他自己的手稿。”
“是他自己的手稿?没有其他的书?”赵远顿时瞪大了眼睛,“难道都是记载他心里的,我是听说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但这也未免太过离奇了,若是按着这通典所述,难不成他将那东西两苑的书,都看了个遍?”
说着,他又翻起了第二本。
这第二部乃是《通典法论》。
“厉害!厉害!这短短几句话,居然就把个整个法家的历史缘由给牵引出来了,当真是令人惊叹,尤其是这一段对商君的评述,以及随后那有秦一代的些许变迁,当真是入味三分,虽然都是摘录的语句,可这几册不同的法家书结合在一起,等于是十几名法家宗师在做注释啊,这样的事,这样的书,哪里去找!?”
越是翻看,苏辽的神色越是惊讶,到了最后赵远浑身颤抖,跟着忽然就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册,猛然回过神来,居然露出了兴奋之色。
“苏先生,你能确定,这些都是陈兄所作?”
“这个自然,只不过……”苏辽说着却犹豫起来。
“只不过什么?”赵远立刻追问起来。
苏辽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只不过,我那主上他只写了两本,还是连夜写成的!”
“就谢了两册?”赵远顿时就呆住了,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书册,“就是这两册?连夜写的?”
他彻底傻眼了,合着上面都是在画大饼?只出了一个总纲,以及第一卷《法论》?那后面的呢?每隔一个季度放出一本?
“那这总纲上标注的,难道都是空的?我知道要完成这么一部书,需要不少的时间,但陈兄他不是早就放出风声了么?而且敢写下这样的总纲,让你拿来,给众人展示,必然不是玩笑,怎么可能只有两册?”
面对赵远的质问,苏辽唯有苦笑。
“等等,你说说这两本也是连夜写的?”赵远摇了摇头,“这怕是不对,就算是以陈兄的才华,能过目不忘,也决计没有这个道理,这门多的文字语句,光是取舍,别说一个晚上,十个晚上都不够。”
他终于是镇定下来,转而问道:“你刚才提到,陈兄带了两大箱的手稿,怕是这部通论的大部分,都在那手稿中了,而且陈兄做事,不会这般无谋,所以这绝对不会有问题!”
说道后来,他忽然一咬牙,冷笑道:“这就有趣了,我本以为佛评之时,我是没有机会找回场子了,如今却又有了一个念头。”
苏辽如何还听不明白,但他可不愿意冒这个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只能道:“赵君,我是让你看这纸……”
赵远一听,哑然失笑。
“纸?有了这通典,谁还关心纸?”
第四百七十六章 佛评日
就在苏辽抵达洛阳,拜见了赵远之后的第三天,佛评的日子正式定了下来,为八月初,也就是五天之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同一天,押送着第一批物资的陈梓,也回到了代郡,随后就听说了苏辽的使命,他顾不上安排车队,就急匆匆的去求见陈止。
“太守,此举未免太过轻率了!”
刚见了陈止,陈梓就给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陈止一听,却笑了起来,问道:“这话从何说起?是觉得我不该派苏辽过去,还是觉得我的通典不该拿出来?”
“苏先生老成持重,而且足智多谋,此事若说有可取之处,便是让苏先生为之了,”陈梓这次说话,有些不客气了,“我为幕僚,本不该多言,但此次南下押运,有心了解了洛阳的情况,想必太守也知道,皇上出巡之事了吧。”
陈止点头道:“不错,杨家骑兵前几日过来,说了此事。”
陈梓跟着就道:“那太守莫非不知道,如今洛阳佛昌?当政的江都王慕佛,优待僧众,而众佛家高僧、宗师,如今聚集洛阳,有心开展佛评。”
“还有这事?”陈止终于露出意外之色,“你详细说说。”
陈梓有着陈家的渠道,这番南下又有心打探,对洛阳的局势知道的还算清楚,便加上对了对局势的分析,把大概讲了一遍,与赵远所说相差无几,也提出了江都王借此言志的意思。
听完之后,陈止不由摇头:“如此说来,我这离开还没有多久,诸评就受到了威胁,我还指望着这洛阳诸评能成定制,引领后人的向学风气,日后好逐步引入百家学说,结果一个佛评,就要大破惯例,要把筛选,改成宣讲?这以后岂不是要变成讲坛了?这世上可不缺讲坛,完全可以去杏坛论道嘛。”
陈梓又道:“这般情形下,太守要去贩纸,岂不是送上门让人羞辱?连带着苏先生都要遭到连累。”
“说到底,你是对我的通典没有信心啊,”陈止哈哈一笑,“其实我听你一说,才知道我派苏辽过去,是派对了,只是还缺了一点东西,正好还有时间,等我忙完公务,回去就写上,然后派人给苏辽送去,毕竟要先公后私。”
“这……”陈梓眉头一皱,有些不满,他之所以把话说的这么重,就是担心陈止不放在心上,现在一见陈止的态度,这心里越发担心起来。
莫非真是掌权地方,尝到了颐指气使的甜头,这位过去的才子,现在刚愎自用了?
因为没有见过实物,他并没有将通典放在心上,真的以为那不过是陈止用来展现白纸的凭借。
还在想着,陈止忽然道:“你这次押来的,除了造纸原料,应该还有些我说的东西吧?正好,下面你还要再去几趟,不妨也往洛阳一趟,或许能做个引路人?”
“这话是何意?”陈梓越发疑惑。
“我就算解释,空口白话的,也改不了你心中的成见,不如亲眼见一见,我今后需要你等尽心辅佐,可不能存有疑心,所以须得让你打消疑虑,去吧,去了洛阳,一切皆知。”
陈止说着挥挥手,笑道:“好了,你原来辛苦,先去休息,我这边得安排一下事宜,督邮巡查,让下面几个县人心浮动,加上八月将至,为种麦上时,我得安排妥当,不可耽误。”
陈梓尽管一肚子疑问,却还是领命退下,他自觉地该做的都做了,后面就只能看为人主者的决断了。
“就待洛阳时,观此人是否为我陈家麒麟吧。”
这边陈梓走了没有多久,就有一人快步来到陈止的房中,正是冉瞻,他见了陈止,立刻上面前低语几句。
陈止听罢,点点头道:“有两家出手了,也好,正好引蛇出洞,就是不知道王浚那边是否得到了消息。”
是夜,有快马自代县出,径往洛阳。
………………
时间转瞬即逝。
一转眼,就到了这佛评之日。
一大清早,整个洛阳城就热闹起来,不少问询赶来的士人纷纷走出家门,就朝着城外而去。
洛阳城的内外,有不少的学院,但除了这学院意外,也有许多的寺庙,其中不少还有着悠久历史,历经战乱,流传下来。
这次的佛评,就是在一座寺庙前布置的。
这座寺庙叫做首光寺,这座寺庙之名的历史并不长,大概只有二十年的时间,但寺庙本身却有不短的历史,只是因为战乱,原本的寺名和传承断绝,变成了荒芜之地,后来为远游而来的僧人修整。
正逢当时,有僧竺叔兰和无叉罗译出《放光般若经》,随后来洛阳讲学,就是在这座寺庙,首光之名,正是因此而来。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座寺庙蓬勃发展,虽然不能说兴盛,却也算得上是洛阳的一处名地,有外来僧人入洛阳,基本上都会来此一观。
而如佛图澄这般的佛家宗师,也会时常在洛阳周围的寺庙开坛做法,几年之前,他与竺叔兰还曾共同论佛,所选之地,正是首光寺。
正是有着这些个背景,这次的佛评,也选择在这里举行,因为有江都王的属意,因而各部司衙都是大开绿灯,反正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事,不涉及权柄,根本不用担心,倒不如拿来做个人情,给这位洛阳如今的实权人物。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这个佛评闹出的动静极大,影响的范围极广,就连这佛评所在之处的布置,都格外恢弘
首光寺位于一座小山丘的半腰上,在寺门之外的空地上,摆上了一个巨大的台子,桌位还放着蒲团,一圈一圈、一个一个,依次排列开来,足以坐得下近百人。
这座山也算是枝叶茂盛,但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首光寺在茁壮成长的二十年里,有不少布衣依附过来,都成了寺庙的佃农,为他们耕种土地、砍伐树木。
久而久之,这上山的一条路,就越发清晰起来,也没了太多的树木遮挡。
此时,正有许多人正行走在这座山路上,他们或者三三两两的一起,或者呼朋引伴,或者一人独行,各有不同,但却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神色颇为肃穆,仿佛是要去参加什么庄重的事情。
这件事,自然就是佛评了。
所谓佛评,其实官方给出的介绍,算不上清晰,只是说会有几位佛家宗师在首光寺外开坛**,随后进行品评,除此之外的诸多消息,都是通过诸多渠道,零零散散的传播开来的。
比起之前的诸评,都是明确放出了消息,以及要如何品评,让诸多书院提前做好准备,但这个佛评不一样,不光没有划定范围,更一反常态,多了一个宣讲的环节,同时也没有诸评那样的“第一牌匾”。
但有江都王的重视,这些问题终究都影响不到根本,这佛评之日一到,首光寺大开山门不过一个时辰,那寺外的蒲团上,就近乎坐满了人,而山间道路中,还有不少人继续前行,直奔寺庙而来。
“今日之势,可不光是局限于书院之间了,有这么许多人关注,定然扬名时机,你我兄弟参悟佛学也有些时日了,今日真是一鸣惊人之时!”
“话虽如此,但也不可小窥他人,况且今日还要听佛家宣讲,那位竺法潜法师,据闻乃是精通佛法之人,不仅般若精通,还兼理了百家之学。”
“不止呢,据闻连小乘禅,他亦有所涉猎,真个是决定人物,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可以称为宗师,中原这一代为学者,怕是难有与之比拼之人。”
这沿途之人一边前往,一边议论,但这些话却落入了一名青年耳中。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陈止的好友赵兴,在他的身边,还跟着赵远和苏辽。
原来,赵远有感于今日的佛评,要有好戏上场,担心会被人拿身份压下去,于是干脆就找上了自己的这位远亲。
三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人,却是个有着丹凤眼的大汉,居然是那关先,只是此人只是一言不发的走在后面,但他的大块头,还是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瞩目。
“这些人对那竺法潜还真是信心十足。”赵远走着听着,忍不住这般说着。
赵兴听了,便笑道:“人皆善忘,多顾眼前,陈兄走了近两个月了,这洛阳城中只听其名,早就忘了当初他的风采,再说了,陈兄最后在秘书省东西两苑中沉淀,潜心为学,名声渐潜,比不得这竺法潜一来,各方皆与他造势,咦?”
说着说着,他忽然轻咦一声,目光落在前方一人的身上。
“没想到姜兄也来了,他自杏坛论道之后,便归家读书,如今再次出山,不知有何打算。”
原来,赵兴居然看到了姜义!
不过,不等他过去招呼,几人就感到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已然走出了林道,来到了寺外讲坛,远远的就看到层层蒲团之上,坐着众人,而被这些人围起来的高台上,已经有五人端坐,四老一年轻。
“佛图澄大师果是来了,这架势着实不小……”远远看着,赵远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人群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就听有人喊道
“江都王来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立佛压陈,愤而出声
江都王亲自来了?
赵兴、赵远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意外,他们虽然猜到了江都王的心思,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位郡王会下这么大的本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赵远摇头道:“之前洛阳诸评,皇上几次想要亲临,都未能如愿,最后还得寻个机会,找准时机,才算是宣示了一番,结果这佛评不过刚刚开幕,江都王就来了,两边一比,难免让人心中不快。”
赵兴则笑道:“是不是江都王亲临,还不能定呢,毕竟只是后面人群的议论。”
说话间,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扭头朝后面看了过去。
就见这还算宽敞的林中道上,忽然就有了一片混乱,借着高低差,他们朝下面眺望过去,能看到中途一片地,有诸多披甲带刀的护卫,护持着一名锦衣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那男子略微发福,但保养的极好,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正是如今名满洛阳的江都王刘会,赵远、赵兴都曾经见过其人,当然不会认错人。
“还真是江都王!好大的阵势啊。”赵兴不由叹息,“算了,咱们加快脚步,先去讲坛前面占个位置,不然等这位到了,那可就无处落脚了。”
“不错,”赵远点点头,看着那前呼后拥的一片人,知道赵兴所言不虚,“不过,这位江都王,还真是胆子不小,这样就出来了,此处林叶茂盛,若是潜伏个什么人,那可是极难发现的。”
“兴许他有自己的思量。”赵兴这么说着,回头再看,却已经看不到姜义的身影了。
随着江都王一行人的过来,嘈杂的人声越来越浓烈,连带着讲坛上几名僧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迎了上去。
赵兴等人则趁机找了一处,亮明了身份之后,就有几人给他们让出了蒲团
人多蒲团少,自然是背景深厚、名望越高之人,才能得坐,其他人只能靠边。
现在赵兴等人坐下了,但如果来了哪位宗师、大师,要让他们谦让,那几人也少不得起身。
就是现在,那苏辽也不敢随意落座,而是站在一侧,自从见了江都王现身,他的脸上就有忧色,担心这种情况下,赵远还会按着原计划行事,那可就不妙了,和有可能给陈止找来祸端。
“那不是明法僧么?他立于讲坛的边上,和其他几个僧人站在一起,正在轻声交谈着,等讲坛上的五名僧人都起身,迎上江都王,明法僧等人也停下话,跟了上去。
这时,赵兴与赵远嘱托道:“赵兄,我知你这几日与那明法僧有些矛盾,但这事今天还是先忍着吧,毕竟连江都王都来了,情况就很轻明白了,这次的佛评,就是要把那个竺法潜竖立起来,恐怕这也和江都王未来的打算有关系,咱们最好不要掺和其中。”
赵远点点头,随后默然不语,只是眼神闪烁,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这时候,江都王已经被众僧引到了讲坛之上,坐于一边,正笑着和大竺法潜低语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因为周围嘈杂,加上那两人的声音太小。
见到这一幕,赵远忽然问道:“这讲坛之上的几僧,我只能认出来三人,也就是竺法潜,以及佛图澄、佛支佐这两位大师,他们毕竟是名满洛阳,这余下的两人是谁?”
坛上五僧,最年轻的就是竺法潜,而其中年龄最大,有着白花花的眉毛和胡须的则是佛图澄,他坐于五僧最中间,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突出身份、资历。
这佛图澄的右手边,坐着一个看上去颇为强壮的僧人,胡须多为黑色,这僧人就是首光寺的主持,名为佛支佐,当初竺叔兰在寺中讲学,就是他侍候在侧,算是竺叔兰的半个真传弟子,到如今,其人年过四巡,精通佛学,乃是般若解的大家,闻名洛阳,这次挑选首光寺为佛评之所,亦也有此人的关系。
不过,这两人之外,余下的二人,赵远就认不出来了。
这两个僧人,一个眉骨和颧骨很高,长须垂胸,另一个虽然光着脑袋,但身着儒服,似乎只是一个居士。
不过赵远这边声音落下,就有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那长须捶胸的僧人,乃是比丘首陀,听闻乃是西域人士,另一穿儒服的人,名为竺法智,此人倒也有些来历,为西凉张家子弟,这两人都是自西而来,到中土传佛的,在关中一代颇有名声,今日请他们上台,想必也有召集东西佛家,以彰那竺法潜之能的意思。”
赵兴心中一动,回头看过去,入目的正是姜义的面孔。
这位公侯世子之前在青州行走,想要蓄势扬名,未了碰上了陈止,不仅未能得偿所愿,反倒是让名声有了污损,和陈止也算结下了梁子。
这一年以来,其人销声匿迹,据闻是回家读书了,赵兴知道以其人的性子,估计是回去反省,以待卷土重来,却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对方还会主动过来搭话。
赵远却一副熟络的样子,笑道:“姜君,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也对佛学有心,过来听讲。”
姜义摇摇头,并不说话。
赵远见状,眯起了眼睛,他和姜义的交情,当然比不上赵兴,但对姜义的性子却颇为了解,知道此人看起来自负,其实心有抱负,此次佛评,他居然现身出来,其中必有缘故,所以也不多问,就这么坐了下来。
他游目四望,倒是在人群中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之前训斥过自己的王览,自然在人群之中,除此之外,之前曾在陈止倡导的诸评中担任品评人的诸多大家,赫然也在里面。
那王衍、古优、左廉等人也在其中,甚至音律大家乐起、刘近,亦坐于一处,至于那对陈止前倨后恭的罗勋,同样端坐一处。
讲坛之上,五僧与江都王说过几句话后,也都各自坐于蒲团之上,看着下面的众人,显露出庄重之色,随后冲着讲坛旁边的几名僧人点了点头。
那明法僧会意,轻轻一笑,从人中出列,来到讲坛跟前,轻轻拍手,随后对众人道:“诸位,还请静声,今日的佛评,就要开始了。”
他话一出口,这坐于蒲团上的人,第一时间就收声了,他们早就等着这个信号了,这坐着的人一安静下来,那些地位不够、没有抢到蒲团的人,便也不好出声了。
整个寺院之外,登时就安静下来。
此时聚集的人,已经破位可观,而石阶之上、林间道中,还有不少人在一步一步的走上来。
看着这般景象,江都王不由欣慰的点点头,对身旁的老僧佛图澄道:“法师,我五年前就与你约定,要弘扬佛法,总算不用食言了,这佛法之兴,可以自今日始!”
老僧佛图澄双手合十,点头低语:“多亏了郡王之助,贫僧老了,但亦可看到光明。”
江都王便道:“法师不该这般说,佛家之说何等精妙,本王观之,可以明民心,可以定国邦,若人人皆有佛念,则天下大平,一念一来去,不追亦不舍。”
“善哉,郡王当真是佛性甚深。”佛图澄轻轻点头。
二人对话之际,明法僧也再次开口了:“前有陈氏得官府之助,乃行诸评,此乃大汉朝廷之恩义,使天下士人之才学得以彰显,今我佛亦循此例,在此立佛评……”
因为周围安静,所以他的话传播出去,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远就忍不住皱眉低语:“这明法僧真个小人哉,三言两语就把陈兄树立诸评的开创之功,给瞥了个干净,照他这说法,诸评乃是朝廷所倡,陈兄不过施行,岂有此理!”
“稍待息怒,且听他说,世间之事,岂能因这明法僧一两句话,就给抹杀?旁人不会忘了陈兄之能的。”赵兴在旁安慰起来,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眼中蕴含怒火,但知道现在不是发作之时,因此只能暂且忍住。
只是这边话音落下,就听坛上的江都王点头道:“不错,这诸评之法甚好,乃朝廷壮举,前有陈氏之人主持,而今则由佛门接纳,正好弘扬佛法!”
顿时,王衍、古优、佐料、罗勋、刘近等人,都露出了一抹诧异,听出话中潜藏之意。
这是要将陈止对诸评的影响力,打压下去?
唯独乐起面露喜色,他之前就与徐家、张家有关联,曾奉命打压过陈止,却未能如愿,至此怀恨在心,但陈止名声日渐增长,早就没了他报复的机会,现在听得江都王的话,不由快慰。
“陈止啊陈止,官场从来人走茶凉,你出走地方,京城的影响力自然越发稀薄,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赵远则嘿嘿冷笑,赵兴也不劝他了,只是摇头,低语道:“且忍一时。”
另一边,明法僧接过江都王的话,继续道:“佛评之法,乃为传学,有大智慧,是以这佛评当再诸评之上,不与诸评一般,每年只行几回,佛评者,立坛**,每月三天,诸法师亲临,以传各方,有心之人可以学之,佛评三天之后,有佛考,中者可入宗师门下!授郡王文职!”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但苏辽却面色一黑,他意识到,这佛评不管成否,一旦召开,那陈止苦心搭建的诸评框架,就算是完了!
“如何能忍?”赵远嘿然冷笑,便要起身,却被赵兴抓住,后者同样面色凝重,却还是摇头。
“当今洛阳,何人能比江都王之权?还是等广汉王回京吧。”
他这边话音落下,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响起
“可笑!可笑之极!胡学之说,敢登大雅之堂?”
第四百七十八章 译二十经,惊闻评人!
“赵兄啊,都说让你先忍一时啊!”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就是一片寂静,赵兴叹了口气,下意识的一说,迎上的却是一脸茫然的赵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是我说的!”赵远随即露出了委屈之色,“要是我说的,能说的这么轻巧?”
赵兴的额头上,顿时露出了一点冷汗,这心中一凛,已然明白过来,游目四望,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身后的一道身影上
姜义依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他轻轻弹了弹衣衫,转身就往回路上走。
刚才那话,赫然就是出自姜义之口!
“贤侄且慢。”江都王忽然起身,止住了正在往来路走的姜义,他的脸色很不好,但看得出来在竭力忍着,“你之前那话,未免有失偏驳,今日佛评,除了宣扬佛法,还要与诸多名家论道,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等会在宣讲之后,登坛言之,也好相互比对,正所谓越辩越明。”
“若是越辩越明那也就好了,但这佛评还未开始,就将陈氏诸评贬低的一文不值,”姜义停下脚步,转身朝着明法僧看了过去,“洛阳诸评的来历,诸位都很清楚,就算是这佛评,也是依托于此而生,现在却翻过来,要去贬低诸评,未免有些不厚道了吧,连这个跟脚都能扭曲,又怎么能指望着越辩越明?我此来,本来还有些兴趣,听一听这佛学之法,有何等精妙之处,结果却发现,这学佛之人,似乎也不能容忍,既然如此,我干脆就走吧。”
江都王听到这里,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如果是其他人,江都王都不用这般麻烦,他如今大权在握,虽然广汉王安排了几个人对他制约,但基于兴趣举行佛评,如果还有人出来捣乱,那惩戒了也就惩戒了,但姜义却不同。
不要看姜义在青州的时候,被接连打击,但那都是在棋局上、在学术上,而非政治上,因为姜义其本身,乃是姜维的后人,当代平襄侯的世子,是正儿八经的公侯子弟,未来的侯爷,政治地位在那摆着。
如果换成以前,江都王困于大江边上,只是个权不出郡县的郡王,就算以长辈的身份,训斥一下平襄侯世子,那也不算什么。
但问题是,他现在隐隐代表了朝廷,又堂而皇之的利用朝廷权势,召开了佛评,如果因此训斥姜义,那在政治上的意义就不同了,说不定会被人过度解读,传到平襄侯的耳中。
平襄侯在军中、在朝中一样有影响力,而且平时不会过多发言,对哪个势力都颇为和善,江都王当然不想与之交恶。
于是,他强压火气,说道:“这不过是你的想法,我相信你出现在这里,也是有心了解佛评的,既然如此,不如等佛评之后再走。”总之,是不能让姜义就这么走,否则有什么传闻,影响不好。
姜义却摇摇头道:“我来此地,观看佛评,不是为佛,而是因评,诸评之事,在下本就有心了解,也曾有所接触,只是几评皆有时限,正好又有佛评,这才前来,但你们连诸评都能否定,那我留在这里听又有什么意思?”
江都王摇摇头,没有立即开口,倒是那台下的明法僧出声了:“姜君似乎有所误会,诸评之说,固然名扬天下,但岂能就冠在陈止头上?天下间的俊杰,多不胜数,并非独他一人,所以他立下的规矩,又有什么不能动的?改易以为优,又有什么问题?”
姜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道:“问题是,若是坏的、破败的、衰颓的,那自当改之,而诸评方兴未艾,就已然引导了洛阳风气,过去我来都城,城外城内,多有侃侃而谈、辩驳而无度的士人、学子,其中不乏有因此引发了冲突、械斗的,诸多书院之间的气氛,也多有金戈味道,而如今,学院之间,虽不能说相安无事,但相互之间若有不忿,便约定了来年诸评一较高下,这等劝学引和之风,可见奇效,正该发扬,哪里需要改易?怕不是胡乱折腾,将个好事,也给折腾的散了架,最终尽数成空。”
此言一出,边上的赵远不由点头,露出了心有同感的念头。
人群中,一些与陈止相熟的名士、文士,也是默默点头,他们对佛家之说虽感兴趣,但同样看重陈止引领诸评的能耐。
但江都王的脸色更黑了,寻常的官吏上任,都还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说法,他这样的为政之人,虽说是在广汉王匆忙离去时,临时过来的,不敢改变大的格局,至少短时间内需要维持稳定,但好不容易闹出了个动静,却被一个小辈这般数落,哪里能够顺心。
“照你这么说,那陈止所做的事,就是万世不易了?岂非更为荒唐?”江都王摇了摇头,“都是替朝廷办事的,哪里能分的那么清楚?他陈止做得再好,终究只是发起人,关键这个承上启下必须找对人,我知道,你输给过陈止,或许是觉得,本王说的话,压了陈止,让你有些下不来台,但你的眼界应该放宽一点嘛,这诸评与佛评,哪里有什么前后高低的分别,不要被人迷惑了。”
姜义闻言,也摇了摇头,并不分辨,拱了拱手,还是要走。
倒是那德高望重的王衍,忽然出声了
“是没有前后高低之分,但诸评本意,是品评他人之学,给予指点,并不设立范畴,佛评却有宣学之说,两者还是有区别的,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何不坐下来,先听一听,待佛评之后,也好知道优劣,那时再评,也算得体。”
在场的这些人中,按着地位、背景,有高低之别,但比周围王衍的位格还高的,却没有几人,他的年龄、辈分、学术地位、政治地位摆在那,就算是江都王也得顾忌。
王衍这人,也好玄学,喜老庄,且善辩,年龄大了,也喜欢凑热闹,更注重后世留名,所以但凡能有一定传世机会的事,他老人家都喜欢凑上去,诸评如此,佛评也是一样。
但其心底却更喜诸评,因为他是品评之人,乃是主角,对佛评的观感一般,只是今日佛评的主角竺法潜,乃是他王家的后辈,因而前来压阵,又不愿给江都王恶感,给王家增加麻烦,所以才敛声不说。
但现在,听到这里,不想让佛评出乱,便开口打了圆场,想着先安抚住姜义。
面对这位,江都王不得不客气一点,不能用长辈训导晚辈的口气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道:“王公明鉴,确实是此理,但话说回来,那陈止的学识,本王是知道的,他的《师说》我在江都也读过,这是一个学问高深的人,我也是佩服他的,但凡事要有一说一,陈止是有才,可以说是后起之秀,但贵族的竺法师却足以称宗师,相信这点,王公也是清楚的吧。”
掌权郡王的马屁,那可是让人相当受用的,王衍登时忘了本意,抚须点头,回头看了坛上的竺法潜,面露欣慰。
其实,他与竺法潜虽都是琅琊王氏,但家族庞大,血缘并不近,不过家族互助是当代主流,尤其是有了出色的子弟,更是要着重拉拢。
一个三十岁的佛学宗师,对王家名望的提升,可不是一点半点。
竺法潜则微微回礼,秉持佛教之习。
见了这一幕,江都王心中大定,再看姜义,口气硬了起来:“正所谓学无先后,有才者当尊之,贤侄何必顽固己见?既然佛评已始,本王不妨透露一番,此次佛评,以竺法师宣讲为主,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他已翻译大小佛经二十余部,而且融会贯通,皆通悟之,于是写了一本手记,乃记诸佛经之精要,方便后来人阅览,你说这样的成就,当不当得一声宗师?中原青年俊杰中,可还有第二人,有这般本事?”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哗然,便是姜义,也是眼皮子一跳,看向竺法潜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敬重。
之前因为明法僧对陈止有意无意的贬低,而显得有些不快的人,如古优、左廉等,都露出了惊容,连赵兴都忍不住低声叹息,显露出一丝敬佩。
切不要以为,这翻译了二十部经文,是多简单的事。
从东汉到新汉,一共被翻译过来的经文,约莫有二百多部,共计四百多卷,对比浩如烟海的华夏著作,可谓稀少。
里面主要的困难,一是语言和文字,这二,就是翻译者自己的领悟能力。
“独自翻译,还是合力翻译?”众人之中,如罗勋这般有见识的,在惊叹之余,心中更有疑惑,“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能看出本事,也难怪江都王、王览等人,敢称他为宗师!”
旁边,那出身宗室的音律大家刘近,也点头道:“能译二十部佛经,这等底蕴,一个宗师的名头,是承受得起的!若江都所说为真,此人还写了图鉴之书,让人呢按图索骥,那对学佛之人而言,实乃一大幸事!”
那乐起更是笑道:“刚才姜义还替陈止说话,但陈止说到底,只是有才罢了,能写一两篇文章,但到现在没有任何著作,因而是名士,而不是大家、大师!说起来,他在离京之前,倒是放出了风声,说什么要编撰大典,如今看来,不过是蓄势、造势之举。”
第四百七十九章 只有一错
乐起的这番话,没有人去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下陈止是离开京城了,但人家影响力还摆在这,后台也尚在。
竺法潜是王家的子弟,陈止却是杨家的姑爷,这两家一个东边,一个西边,都是北地豪族,哪里能轻易得罪。
不过,对于乐起的心思,其余人等心里是很清楚的。
当初陈止在发起诸评之前,曾在洛阳设宴,邀请各方大家,有不少人应邀前往,乐起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是怀着其他的心思过去的。
宴席之间,乐起发难,要与陈止比拼丹青、音律等技艺,最后灰头土脸,结下梁子,名实皆失。
有意思的是,当时与乐起一同起哄的,还有一人,便是赵远,而此时,赵远看着众人一个个的惊讶表情,却是微微摇头,他摸了摸怀中的两册书,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比起赵远,他周围的其他人,哪怕是赵兴,一样是看着竺法潜,不由称赞了两句。
不过还有一个人,表现出了一点异样,这人居然是关先。
这位将门出身、贵胄子弟,此时听闻着耳边数之不尽的称赞,却有些困惑道:“不就是译了二十多部书么?怎么这你们这么惊讶,还佩服上了?他翻译的再多,不也是将他人之言写下了,哪里能看出本事?”
赵兴闻言,不由就道:“老关啊,你这平时闲暇时间看的书也不少,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关先理直气壮的道:“我可不像你,看些无用之书,我看的都是兵家言,都是行军打仗用得上的。”
这话被边上的几人听到了,他们不由摇头,看向关先的目光带着一丝轻蔑,若非关先的体格和身份摆在那里,怕是几人还免不了上前提点一番。
好在赵兴是习惯关先的性子和话了,闻言就解释道:“将经文典籍翻译过来,不光是字对字的翻译,更多的是保持原有意境,展现出经文本身的含义,这就要求翻译者除了精通两边的语言之外,本身还要能领悟佛经的奥秘。”
关先眉头一皱:“还要领悟什么奥秘?不就是逐字逐句的翻译就行了?”
赵兴有些无奈的道:“换句话来说,翻译者精通了一部经文,才能将之翻译过来,而要达到这种地步,本身就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沉淀和学习,毕竟在这之前,谁都没有定论,规定那身毒语的哪个字、哪句话,对应哪一个华夏文字,而且这翻译过来之后的佛经,不是给布衣看的,而是要让文士认同,一般的平铺直叙岂能让我等满足,自是要有辞藻修饰的。”
赵远接过话道:“光是要学习文字,就不知道花费多少工夫了,再加上要被中原接纳,还必须在翻译的时候,能与中原典籍相互呼应,这就说明翻译者对华夏典籍也必须精通,先这佛家之说,很多习俗与华夏中土不同,违逆了先贤之道,难免受到抵制,是以多借我等先人之言,则善者附会,你说若不通透华夏道统,如何能做到翻译之时,信手拈来,而又敲到好处,不显突兀?”
这个时候,就算是华夏世家的博学之人,阅读量都无法与后世的信息爆炸时代相比,更何况是要精研异族文章?
竺法潜三十岁的年纪,翻译几十部,这等能耐和成就,放倒后世,至少也是精通几门语言,还能得到多国文学大奖的水平!
关先算是明白过来了,不由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竺法潜还真是了不得,他要翻译一部书、几卷的经文,那就得将两国之言烂熟于心,更要知晓百家之意,才能引经据典的翻译过来,这确实不容易,也难怪众人哗然,也无怪乎江都王,会不惜打压陈志,也要推崇此人!”
他前面的话,让赵兴暗暗点头,但最后一句却又让赵兴心中一突,赶紧看了赵远一眼,生怕这人又被刺激的想出头了,却发现赵远却是神色从容,不见半点焦急和不忿了。
奇怪。
赵兴心中嘀咕,但觉得这是好事,兴许是赵远想通了,总比他冒头闹事要强,就压下了念头,转而去看姜义了。
姜义和赵兴有些交情,但这次不是同路,其人出头,赵兴不会被牵扯,却也同样关心。
此时,姜义不再坚持离去了,而是转而看着讲坛,问道:“竺法师,没想到你有这般志向,若是你那手记,真是标识了诸多经典,可使人按图索骥,那确实可称为一大壮举,被尊为宗师,并无不妥,我虽不认同佛评讲学之举,却也承认你有讲学的资格。”
他居然是越过了江都王,直接和竺法潜对上了。
这位年轻的佛家法师,这时轻轻一笑,之前他被人质疑,被人当面诋毁佛学,也只是神色微变,体现出过人的定力和气度,如今面对姜义的询问,则展现出了名士风度,只见他端坐不动,却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本书册,放在身前。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本书个吸引过去了。
“莫非,这就是那本手记?”
随后,竺法潜双手合十,微笑着说道:“贫僧这本手记,其实也无甚特别的,就是译文时心有所感,因而记录下来,其中价值,或许有助于他人学佛,能依照其中所言,翻找佛经要义,但也有不足。”
话说到这里,下面的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还真是这么一个可以引以为鉴的手记!
“难怪敢开坛**,有此书在,稍加索引、修整,就可以整理出一部佛典,足以镇压大寺之名与器!”古优看着,不免感慨。
“不错,此物真正的价值,就是和其他经书结合起来,以为索引,这对学佛之人来说,无疑有着很大意义!”左廉亦有所评价。
“怕是不止如此,”倒是罗勋,微微眯起眼睛,想到的更多,“如今学佛之人,虽多为士族,但也有寒门子弟,乃至农家子向往,但佛经典籍贵重,他们负担不起,但若有这般所以提纲的手机,拿过去一样能熟悉佛典,打下根基,无疑能增加佛门的流传之速。”
旁人一听,纷纷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
随后,乐起又道:“你看看人家竺法师,有了这般成就,不骄不躁,还能安稳多年,如今方一鸣惊人,却还不满足,觉得还有不足,反观某人,那真是人比人,完全不一样了啊,才华不必人家,学问也拍马都赶不上,更不要说其他了,一点想法,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现在还不许别人改变了,简直狭隘!而且那人过去还耍过小手段,故意弄了个一鸣惊人的局面,但看看竺法师,这样的才能说是一鸣惊人!”
其他人一听这话、这口气,就知道乐起意有所指,至于那人是谁,已经无需点明。
不过,看着台上竺法潜谦虚的态度,以及他随后所说的话
“……这手记,还只能作为二十二部佛经的索引,涉猎一点佛经要义,算不得什么,只有将来,贫僧写下一书,可以助人整理佛经要义,能引人整理佛典了,那才算是功成。”
“好志向!”
江都王第一个夸赞起来。
台下的众人也纷纷称赞,连本要离开的姜义,都微微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赵兴忍不住感慨:“真乃人杰也。”
旋即,他注意到赵远从蒲团上起身,要往前走去,赶紧拉住衣袖,小声说道:“如今单看这学问成就,陈兄或许低于此人,但陈兄有俗务缠身,难免顾此失彼,等他将来逍遥于世,专心著书立说,那就是另外一个情景了。”
冷不防的,关先却道:“陈止的本事,我是承认的,但他未来脱身出来,著书立说了,这竺法潜也不见得会原地踏步,怕还是不好区分。”
赵兴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责备他多事。
但赵远却笑道:“赵君啊,你为陈兄游学之友,莫逆之交,却对他还不甚了解,陈兄此人,岂会被俗事耽搁?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着呢,只是我为陈兄之友,知道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被人这般评价,心里难免不快,里面的原因我也明白,无非就是要推崇佛评,就得打压陈氏诸评,但他们却有一个错误,你没看,连苏辽都那般镇定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赵兴才回过神来,想起陈止的心腹还在此处,按理说主辱臣忧,苏辽本该愤慨,但现在一看,却不见多少愤恨,似乎有所依仗。
难道……
“这群人啊,犯了一个错,就是选错了对手啊。”
赵远感慨了一句,加快了脚步。
正巧那台下的明法僧,顺着激烈的气氛,便对着台上的竺法潜道:“竺师弟,既然都拿出来了,不如就这么讲一讲吧,说说你所总结的佛经要义,毕竟放眼中土,能成这般事者,又有你这班年岁者,再无第二个,舍你其谁?”
竺法潜连连摆手,正要谦虚两句,冷不防的,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谁说没有第二个了?我就知道一人,还就能和他一比,而且非胡神之言,乃承华夏道统,为正圣贤之绝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