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天子主祭!
大典的到来,仿佛让洛阳城内外的一切都停滞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注视着这个国度的主宰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煌煌之声,浩荡气韵,帝王拾阶,祷告于上。
巍峨肃穆的祭坛之上,刘岱缓步前行,他的一举一动,都依照着宗法之礼,这位平日行事颇为跳脱的皇帝,在这一刻却是庄重而严肃的,他的眼神非常专注,仿佛忘记了种种欢乐,他的脚步稳健而有力,似乎正竭力的追寻着什么。
这位年龄不大的天子,显现出了执掌一个庞大帝国的底蕴,看得下方群臣不由颌首。
皇帝,可以荒唐,可以无道,乃至可以嗜杀暴虐,但在两件事上,必须要慎重,否则必不可长久。
刘岱也清楚的记得,自己那位憋屈了半生的父皇,在弥留之际,拉着自己的手,用他那颤抖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写下了一个“礼”字。
这就是皇帝必须要掌握的东西。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礼记》言:“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
祭祀,自古以来就是礼制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是核心所在。
国朝祭祀,为国泰民安,为五谷丰登,为征伐胜利,为国祚永延,有着重要的精神意义和象征,而祭祀权正是政权合法性的重要体现之一。
在遥远的泰西,神权甚至一度凌驾于君权之上,而在中原之地,从古至今,执掌祭祀都是国君权威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彰显威严、树立正统的利器。
人群中,四边部族的使者们,也在其中观礼。
匈奴汉国、匈奴铁弗部、拓跋鲜卑、宇文鲜卑、慕容鲜卑、段部鲜卑等等,皆位于人群之中,主要就是北边的部族,涵盖了诸多种族,彼此之间虽然站得很近,却看得出泾渭分明的味道。
在名义上,这些部族都是新汉的藩属、邦臣,受到汉廷册封,乃是臣子属下,因此使臣在地位上,与寻常的汉朝大臣并无多少不同,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他们在自己的国中、部族中、族内,根本看不到这般盛大的景象。
“今至中国,方知位尊也!”拓跋郁律看着那道缓缓前行的身影,听着四周宛如神灵低语一般的礼乐,眼睛里闪烁着憧憬之色,整个人的心灵似乎都被震荡了、被洗涤了,心里原本的一些念头,随之暗淡下来,被埋到了心底深处,尘封起来。
“中原之地,果然富庶至极,我便是将边疆之地搜刮殆尽,也无法构建出这般祭坛,营造出这般神圣之景!”刘看着那辉煌建筑,眼睛里闪烁着的却是浓浓的贪婪之色,恨不得将一切据为己有,再随意挥霍,在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原本的嘲讽,忘记了对所谓献俘的嘲笑,完全沉浸在那股澎湃的气势之中。
其余诸多使臣,亦有各种表象,神色各异,各有所思。
而在众使队伍的尾部,随行的从官之中,就有一名大汉,正一脸贪婪的看着那高台上的身影,心中暗道:“皇帝之尊,一至于斯!大丈夫当掌如此权柄,方不枉世上走一遭!便是因此死上十万、百万汉儿,又有何妨?”他目光如刀,直刺那道身影,恨不得取而代之。
这些使节,各有各的心思,对新汉王朝的观感和心思,有了剧烈的变化。
本来在新汉军队兵败之后,他们都有了其他心思,虽不至于妄图染指中原,但多少有了效仿匈奴称霸一方的念头,对这次祭祀与献俘结合的大典,也没有多么上心,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这般礼法,看着庄重,背后却是财力和人心的体现啊!”
靳准没有表现出刘的贪欲,没有展露出石勒一般的野心,他看到的是大典背后的一些东西。
周礼为源。
周之宗法,更是划分严格,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岁遍[注];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岁遍;大夫祭五祀,岁遍;士祭其先。
可见,在最初之时,祭祀中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不可轻易打破,什么位格,祭祀什么样的存在,是彰显尊贵的手段。
这就像是后世大争之世,诸国林立,但也争夺一些盛事奇观的举办,从而聚集天下目光,展露国之底蕴一样,新汉的大典选在这种时候举行,就有着震慑人心、稳定人心的作用。
“这次和谈,必须得拿下,否则后患无穷啊,我族底蕴尚浅,还有内患,若不能有个喘息的时间,怕是族崩之日不远了!不过,今日也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若要凝聚国族,或许该大力推行礼仪!若能让族主也有汉帝一般的威严,其他部族哪还敢有异心?”
想到这里,靳准游目四望,看到祭坛上下那诸多身影、乐器,又不由感慨:“汉人到底是汉人,这般场面,就是我族俊杰挖空心思,怕也难以想得出来啊!”
他却不知道,那些分立两旁,面色肃穆的汉臣,他们的心里也在惊讶,更在意外。
这次祭祀大典的布置、用乐,和过去还有区别,却不逾制,反而将过去散乱的环节串联起来,尤其周围的几个奇特布置,笼了边缘,将乐器和乐师拦在其中,让那乐声平白增强了几分。
负责这次礼仪和接待的太常、大鸿胪等,更是面露喜色,对陈止这次的安排,都表示满意。
要知道,过去的祭祀,有时候颇为松散,不成体系,多数时候,只表现出应有的程序和过程,哪像这次这般,环环紧扣,调动人心。
“果然,陈止所言精简、浓缩,连同加快节奏之话,都十分精准!祭祀之事贵于礼隆!”
汉之卫宏曾言:“汉制,天地以下,群臣所祭凡一千五百四十。”
天地且不多言,神自先秦传承下来,当真是数目庞大,但随着统一王朝的建立,皇帝一念可动神,于是诸多神灵有的兴盛,有的则衰微,但归根结底,实是为人来服务,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其意志如何广大,但落在凡俗的王朝之上,也只是取其所需。
莫说一个王朝,就算是普通小民,拜神之时也有所求,迁徙、嫁娶要拜太岁;生产、灾异要告于社神,岁末亦要送灶神等。
正因神多祀繁,所以但凡礼制祭祀,多数时候为面面俱到,或者说,为了将想象中的过程,全部添加到仪式之中,导致整个大典朝着臃肿、繁琐的局面发展。
今日之大典,本来也该如此。
北疆大军战败,消息传来,莫说他处,只是这洛阳一地,无论是公卿百官,亦或是升斗小民,都心有不甘。
此民心之动,若无宣泄,必成隐患,是以朝廷采诸公之议,宣陈止之功,将刘渊之死加诸其上,这是为了缓解民怨,但尚不足以巩固权威,毕竟武功上被人击败,又因种种考虑,不打算加派反攻,甚至有和谈之心,最怕的就是被周边邦国误会,从而生出不臣之举。
基于这种考虑,才有了今日之大典。
这大典寄托许多,关系各方,才由几个司衙一同举办,除了原本的礼制官吏之外,太常府、大鸿胪,乃至宗正官,都被牵扯进来,说是要协同举办。
但如此一来,要兼顾各方,难免更加混乱,这才有了陈止、嵇法联络两边的事发生,这本来是权宜之计,因为事关重大,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不好办,一个不好就得背锅,所以没人愿意出头,挑选来去,最后落到了陈止的肩头。
而陈止终究没让他们失望,居然真的统筹兼顾,将诸多人员划分职属,还列了一个项目单,以时间为凭,让他们依次而行,更退去了诸多环节,说是要突出重点。
本来,这样的行为难免受到非议,偏偏陈止靠寻梅楼宴和文评之事,蓄势而起,还和诸多大家有了往来,打消了一部分人的念头。
随后,他下令捉拿匈奴使臣,阴差阳错之下,匈奴使节被软禁多日,都说是陈止人脉通天,连使臣都能关押,让不少人心存畏惧,意见又少了许多。
紧接着,效果渐出,在两位九卿的护持之下,让他成功的统理出了这次大典!
等到祭祀之后,皇帝让人将俘虏献太庙,只有寥寥数人,但群臣也好,外邦使节也罢,竟无一人感到荒谬,连刘都收起了轻视和嘲讽,郑重以待。
最终,大典完美落幕,新汉的威严传遍洛阳,更深深的刻印在诸多使节的心中,让他们久久难以忘怀。
随后,洛阳城内,百姓亦是津津乐道,连带着诸多大臣也有所夸赞,附带着出工出力的陈止,也被人推崇,令他的声誉一时无两,令他的名望扶摇直上。
就在这个时候,秘书省的秘书监黄思上书,言陈止之功,说其人之能可为政一方,请其人为北地一太守。
他的这个举动,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了一块大石!
顿时,涟漪阵阵。
随即就有许多官员附议,皆言陈止之作为,可以为一方郡守,仿佛在这一瞬间,他们都忽略了陈止的年龄,颇有举贤不避年岁的意思。
注:亦有记载为“岁偏”,取一而书,莫究。
第三百七十六章 请陈为太守?
“今大典之后,诸族叹服,皆言大汉之尊,不愧为中央上国,是以四夷臣服,不敢再起他念,此皆陈太乐之功也,太乐以太常属官,统筹两部要员,协调调动无一不精,此是统筹之能;”
“又闻诸族所来,其安排、引领皆有章法,为太乐所立,与往日相比,不知好了多少,过往有外属臣朝天子,时有错乱,落馆之处常见错漏,或错置一物,或错人尊卑,皆不明他族之风俗也,然陈太乐所书之章,不仅有安排之处,更言明各族好恶,尊其风而涉其俗,是以诸族归心,此太乐博闻之见也;”
“又有鸿胪馆藏之事,过往若寻一事,短则耗费三五日,长则一两月,动员数十人,可谓繁琐,今有太乐收纳整理,又列表为单,查一事,只需一二人,最多不过半日就可明晰,此陈太乐善理之能也;”
“再言太乐令所总领之太乐署,本无所成事,而今太乐一令发出,众书院无有不从,亦不敢违逆,臣曾听闻,有若水书院几人不尊章法规令,太乐便言,若不归去,则废其格,众人乃惧,遂退之,此署理之能也;”
“更莫论洛阳城中盛传的文评之事,使万人空巷,无人不晓,其势之盛,亦令人惊奇,其布置之妙,独具匠心,令城中贤才为评,使国之菁英从之,令百姓称道,减书院之纷争,思及种种,竟皆有得,此开创之能也!”
黄思说时,神色肃穆,将一件一件事娓娓道来,起初百官之中还有人不以为意,等他说到后来,却不由郑重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原来,那陈止在不知不觉之中,已有这么些个作为了么?
黄思的话还在继续:“如陈太乐这般,有统筹之治、有博闻之见、有归纳之术、有署理之能、有开创之心,更能在外族之人蛮横之时,挺身而出,维护朝廷威严的人,正是国之干才,岂能不用?是以,臣请以太乐为一地太守,造福一方,也不负他的这一身本事!”
他说到这里,将笏板高举过头,朝着高居于上的皇帝说着。
刘岱神色威严,尽管已经过去两天,但他似乎还没从庄重的祭祀中回过神来,不过眉眼之中已然活络,听着黄思的话,心里也颇为意动,更是意外于陈止的功劳。
“原来陈止已有这般作为,这真是能臣啊,朕的眼光是真好啊,一下子就看中了陈止,让他为官,按着父皇的说法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勿叫野有遗贤!这黄思也是个忠贞之士啊,知道不让有功之人埋没,不错,这人不错,不过得等其他重臣发言之后,朕才好表态,而且今天朝会,该商议匈奴之事,朕若起头,旁人又要多言,还是让他们说吧。”
想到这里,他微微点头,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
众臣神色各异,多数都在思量。
太守之位,至少也是个五品,而且掌握实权,对一般的顶尖世族、贵胄子弟而言,去地方为太守,不如在京城做七品,因为不愁不升,但对于中下品、乃至寒门的子弟来说,这样的实权官职,牧民一方,可以施展抱负,可以有明明白白的政绩,更可以让所思所想转化为现实,影响一地,甚至遗留后世,无疑是个非常理想的展示舞台,更有利于晋升!
毕竟,中下层的官员,可没有后台能一个劲的提拔他们,若无实实在在的政绩,在官场上就像是无根之木一样,根本站不稳。
比如彭城太守徐辉,也不算寒门,但家世一般,之所以那般看中陈止,就是因为陈止的《师说》让他有了教化之功,而曲辕犁等物,又让徐辉有了劝课农桑的政绩,乃是晋升之本!他当然会客气!
甚至于,对很多寒门子弟而言,这一地太守、大郡的郡守之位,很可能就是他们官场的终点了!
黄思一开口就说陈止当为太守,也不是要将他踢出中枢,可以看成是提拔,关键是陈止够不够格?他是不是真有那么多的功劳、政绩?
等众臣细细思量,却发现黄思的这些话,居然还真没说错,更没有夸大之语,反而有的地方还没说到位,也就是说,他还说少了。
这么一想,众人就惊了,毕竟陈止现在这么有名,他们哪个不知道,正因如此,他们也很清楚,陈止从在入洛阳,到正式上位,前后不到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里,就让他折腾出这么些个事来,论起功绩可以拉出一个清单,这样的能耐,就算是当堂位列公卿之人,也未必能够办到。
想着想着,众人在惊叹之余,免不了朝太仆陈永看过去,却见这老儿正在抚须,看不出喜怒,仿佛被夸的不是他的族孙。
这老儿到底是怎么想的,黄思出面要表彰陈止,是不是他授意的?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自来为官,都有种种规矩,有明面上、纸面上的,也有私下里的、心里的,后者也就是潜规矩。
在不少人看来,陈止能耐不小,也做下不少事,确实值得称赞、给予奖赏,但在朝堂上贸然提出来,却有些不妥。
一来,陈止的年龄和资历是个问题。
当初让陈止为太乐令,已经有些破格了,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可不曾为官,也不是举孝廉出身,更非京城、京畿之地的世家子弟,也不是那几个顶尖的世家出身。这样的人,按理说没机会在起家官,就得到一个中枢权柄,陈止得以上位,其实是恰逢其会、各方妥协的结果,现在立功,可以看成是补上欠下的资历,该沉默以对、低调蓄势。
二来,就是个先后次序的问题。
陈止的功劳是不少,但官场上讲究一个责任制,你陈止再有能耐,但功劳不能直接落在你的身上,应该按照人事安排,先从你的上司走过场,那大典顺利也好、鸿胪寺的布置也罢,都要先称赞九卿,问过两位列卿的意见,才能落到陈止身上,盖因权柄之权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事任命权。
三来,就是个时间的问题了。
陈止上任一个月,位子都还没暖热乎呢,如何能立刻晋升?旁人观之作何感想?也许其他人的政绩不比陈止,但也要按照周期走,等考评之后,该升升,该降降,各有归属,不能搞特殊化,因为这涉及到制度建设,讲究的是一个稳定,否则今天你升,明日他升,到了最后,岂非成了菜市场,哪里还有威严可言?
四来,太乐令为中枢七品,直接跳到地方五品,从中央到地方,跳个品阶,其实并不算是冒进,但你陈止当官的时间太短了。
前后两个月,直接为太守,就是战乱年代也没几个这么快的,昭烈帝得凤雏的时候,还先放到县中考察一番,现在律法严密、官制完善,也没有这个道理,而且太守算是一把手,管理民政各方,有的地方,比如边疆之地,还能干涉兵事,是个直接对上负责的职位,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理政之能,可比太乐署要做的那些复杂多了。
陈止现在功劳是多,但也和治理一郡相差甚远,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去做个副手,或者干脆去一县为令或长,练练手,熟悉一下,以防出乱子,否则对地方上、对陈止本人,都没有好处。
除了这四点之外,还有诸多问题,但都是微末枝节了,不被在场的百官看重,等他们想到这四点之后,眉头一皱,就觉得是不是太仆陈永,想要提升家族势力、给自家族孙升官,想的有些太急了,以至于要乱了规矩,就追根溯源,回忆黄思的跟脚,想着他得了陈家的什么好处。
但这么一想,不少知道内情的人又是一惊,因为他们突然想到了,这个黄思似乎不是陈永一系的人,而是……
顿时,不少人看着那黄思一副忠心为国、不忍有功之人埋没的样子,想到他洋洋洒洒的一番言论,将陈止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都觉得怪异起来。
里面怕不是有什么算计吧,莫非是要将陈止架在火上来烤?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应允。
想到当今圣上的作风,以及传闻中他对陈止的赏识,众臣觉得,这位天子很有可能将这个任命答应下来,那后面会发生什么着实难料。
按理说,朝堂之上,本不该因一个七品官员的赏赐,这般郑重其事的提出来,但思及黄思背后之人,与陈止背后之人,隐隐涉及列卿纷争,众臣为了不牵扯其中,也只得三缄其口。
当然,他们很清楚,黄思的提议,会有人出面阻止,至少太仆陈永不会放任此事的。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第一个出面反对的,却不是陈永,而是……大司农杨结。
“臣觉得此举不妥。”
杨结生得威严,声音洪亮,他一站出来,就将其余声音压了下去。
“陈太乐有功不假,但朝廷自有法度,不可随意而为,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曼理皓齿,说情而损精。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是以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看秘书省就不错
香脆甜美的食物、醇厚的美酒、肥嫩的肥肉,虽然可口而美味,但如果食用不当,就会将身体吃坏;皮肤细腻、明牙皓齿的美女,可以让人得到生命的大和谐,但如果纵欲过度,就是损精坏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所以,节制自身,不去过度暴食,不过度的淫|、乐,身体才不会受到损害。
这是《韩非子.扬权》中所写,被杨结在这里说出来,就是为了体现出后面的那一句
掌握法度,制约臣下,所以法度的设立,乃是君主的法宝。
这样的宝贝,珍惜都还来不及呢,如何能够破坏呢?
什么样的行为,会破坏这等至宝?
“朝有其章,升迁变动出于其中,陈太乐有功于国,其能录于册,而存于众人之心,无可辩驳,亦不容抹杀,则按规而行,循章以降,不会让有功之人委屈,不会让有才之人埋没,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又何必急于一时?”
说完这些,杨结躬身一礼,退回朝列之中。
刘岱却是眉头一皱,心中不快,对这位新任大司农的观感有些差了,莫非这是个妒贤嫉能之人?不愿意让有功之人得赏?不过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皇帝开始思考起来。
另一边,群臣的目光都投射到了杨结身上,暗赞这位新晋大司农言语得体,劝的也到位,而且看似是打压陈止,不让其因功升迁,其实却是保护。
但问题就在这里了,为什么这位大司农,要突然出来替陈止说话?也没听说他和陈止有什么交情啊,倒是以杨家为后台的左岳书院,之前和陈止隐隐有接触,但也不是什么愉快事。
当然,也有那消息灵通的人,联想到那位三杨之一的行踪,因此有所猜测。
不过这些事,与此时的局势无关,因为这边杨结刚退下去,又有人站出来了,这次出面的,总算没有出人意料了
太仆陈永,总算是站出来了。
“老臣觉得杨司农之话,乃是持国之言,望圣上能纳之,陈止年龄尚幼,资历更浅,得入中枢已经是邀天之幸,若能跟在列卿身边,多些见闻,以富其念,那才是最好的,如今不过有些许小功,岂能因此忘形,若是加以赏赐,不光有损朝廷的法度,亦不利于其人之心,是以老臣斗胆,请圣上莫与之赏。”
按理说,朝堂之上无私家,就算是父子同殿为臣,往往也是各司其职,涉及到相关的事,更是要避嫌,即便是实在避不过去的,也会多称其职,不称其名。
不过陈止和陈永差着两辈,在以孝治天下的新汉,总不能做的太过,况且陈永的目的,是为了不让陈止被捧杀,这言语中多少就带有些长辈训晚辈的意思,这也是说给皇帝听的,希望他能尊重一下人家家长的意思,不要任性而行
刘岱这位天子过去的作为,众人都是一清二楚的,陈永也是生怕他一个兴致上来,就不管其他,直接封赏了,那对陈止并非好事,至少现在是如此。
果然,听到陈永也这么说,刘岱的心意动摇了,他很清楚这位老臣与陈止的关系的,连人自家长辈都说不要赏赐,他一个皇帝,总不能硬给吧,况且陈永说的话,好像也是这么回事,陈止这样有能耐的人,可不就得跟在列卿身边,多学点东西么?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朝黄思看了过去,因为这心里,多少觉得要给陈止一点表示的,另一边也是对黄思这个人颇为信任。
黄思所属的秘书省,和后世的秘书名虽近,但职位却大有不同,因为这个职位,其实实权不多,担任此职的官员,多数都是文人、学者,一般不会涉及朝堂纷争,乃至很多时候,皇帝和列卿,还会咨询其事。
因为,这个职位其实就是国立图书馆的管理员。
但凡图书管理员,一般都很不平凡,而秘书省的长官秘书监,大致也是如此。
此官五品,负责对古籍的收集和保管,同时更要考较古今,整理古籍,所以多为智者担任,如三国时的王象,就是在秘书监为官时,编撰了《皇览》,连常被人诟病的荀勖,也在担任秘书监的时候,整理了汲冢竹书,躬自撰次注写。
这样的一个职位,会被人去请教,再正常不过了,而黄思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注意刘岱的目光后,他就再次站出来,说道:“几位上卿所言皆是,为筹谋之语,忠贞体国、爱护后进之心,人人皆可体悟,但管子曾说,举能以就官,不类无能;以德劳,不以伤年。如此,则上无困,而民不幸生矣。桓公从之,乃霸天下。今陈太乐有功有得有才,洛阳之人皆称,贤才大家皆称善,这般人物若不得彰显,世人难免心寒,反之,或许荒野遗贤亦闻名而来。”
不得不说,黄思非常准确的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但凡统治者、少年心性之人,没有不崇拜前人的,刘岱也不例外,一听说齐桓公和管仲的例子,顿时就兴奋起来了,看那样子,似乎张嘴就要说出什么。
但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出列了。
“圣上,臣有话要说。”
刘岱循声看去,见是太常邓蒙,想到陈止是他的从属官,对属下去留,邓蒙本就有发言权,想到这,刘岱又将嘴里的话咽了下曲,他毕竟是经过皇室培养的,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邓蒙出列,当即说道:“臣认为黄秘书监所言差矣,断章取义也,管子言,明君之举其下也,尽知其短长,知其所不能益,若任之以事。贤人之臣其主也,尽其短长与身力之所不至,若量能而授官。陈止乃是贤才,但也要全面了解了他的长处和短处,才好委任职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根本就不足以明察,圣上,若是陈止之能,远不止如此,就贸然将他调动,岂非耽误了其人?”
刘岱一听,也觉得有理,点点头说道:“爱卿所言甚是,时间太短,确实看不出太多东西,陈卿如今有这许多功绩,说明他也适合这般官职。”
“圣上英明。”邓蒙嘴里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颇为无奈,忍不住瞪了那黄思一眼。
本来陈止归属过来,邓蒙就知道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只当是帮着各方一个忙,对陈止之名虽有所知,但期待不高,毕竟身居中枢,天下英才不知道见过多少,陈止当时也就是一新近崛起的后起之秀。
等见了其人,观其人之气度,始觉异样,想着若真有能,也是意外收获,就试着给了个差事,没想到陈止却交出一份远超他期待的答卷,可惜却有人觊觎,等平息了大鸿胪赵珉的威胁,以为能靠着这得利部下,将后面的几个品评都圆满举办,结果黄思这边又闹出事端来了。
事到如今,他可是舍不得陈止这等人才,而且分明就在自己的锅里,岂能让他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给调走了?
现在听皇帝之言,总算是放心了一点,但不等他站会队列,又有一人出来了。
不是张应,又是何人?
张应如今在朝中的地位,颇为微妙,因为他在尚书台、在列卿之中,皆有官职,而且最近和广汉王走的很近,偏偏又被其他列卿制约,所以频有动作,党羽门生时常出面。
黄思就与他亲近,虽然算不上党羽,但当初入中枢,就是张家举荐,而且和张家关系不浅,所以众人刚才思及前后,才会觉得是有古怪,毕竟最近时日,张应和陈永等人有着纷争,已经近乎是公开的秘密了,张应的人出面保举陈止,怎么想都有问题。
果不其然,眼看着黄思撑不住场面了,张应居然是亲自下场了。
但众人想一想,也觉得正常,刚才出面的都是列卿一级,不是同等地位、官品的人出来说话,对皇帝的影响力也十分有限。
“圣上,几位上卿所言,皆有其理,杨卿是忠贞体国,借着此事阐述看法,而陈公是要避嫌,这是出于公心,却不该为此阻碍贤才为国出力,至于邓太常,也是为国留才,觉得陈太乐擅于统筹,所以要把人留在太常府,但依臣之见,这三位都有失偏颇,若学他人之能,未必要跟在边上,若要察人之能,莫过于观其治民,睹贤不居其上,方为正道,既然陈太乐有能,又屡立奇功,破格提拔也是应当,臣愿举荐陈止为……”
“臣也是这般看法也……”
张应的话没有说完,忽然又有一个人出列,打断了他的话。
“陈止之能理应由赏,然诸君所言又皆有理,依臣之见,不如折中一番,先给陈止个五品之官,留中枢,察其能,将其人留在洛阳,以学贤,同时亦不授大权,以保朝廷之制,再加以资政之能,以便其施展才能。”
说话的人,赫然是那大鸿胪赵珉,他一边说,一边朝一人看去,面上带笑。
“这折中之法,不如先进五品,以积陈止之格,日后再提拔,也无人置喙,综上所述,我看秘书省就不错。”
第三百七十八章 作茧自缚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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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有些吵闹的朝堂,在这一刻,却突然间落针可闻。
但在短暂的安静之后,文武百官却又猛然回过神来,然后就都顺着赵珉的目光,齐刷刷的朝一个人看了过去
秘书监黄思。
这位秘书省的长官,此时正一脸茫然,似乎没有完全明白赵珉说了什么,兀自在看着后者,眉头紧皱,眼睛里闪过思索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秘书省之中,有诸多官职,但总的来说,最主要的就是秘书监,其下是秘书丞和秘书郎,然后就是校书郎、令史、正字录事、儒林郎、儒林郎、文林郎、楷书郎等等,从字面上,就能看出大致的职能,但都不是常置,有时立,有时撤。
除此之外,秘书省还有一个半独立的部门,就是在宣武帝时期,合并进来的著作省了,有著作郎一人,佐郎八人,但这著作省算是半独立机构,专掌国史。
华夏重史,所以这著作省其实被各方盯着,乃是史家的自留地,平时连秘书监都不好直接下令,秘书监有事,还得与著作郎商谈,是以这著作郎又被称为大著作。
不过,黄思思来想去,却是越想越不安了。
“大鸿胪说秘书省不错,但按着他的说法,是让陈止来秘书省做个五品的官,问题是秘书省的五品,只有我这个秘书监的位置,其余者皆不足啊!著作郎和秘书丞、秘书郎,那都是六品官位,按着他的说法,难道是让陈止来做秘书监,那我怎么办?”
想到这里,注意到赵珉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知道这位怕是记恨上自己了,但心里却很不明白,你说我给张家出头,要调动陈止出去,加以捧杀,那陈止的族叔祖陈永记恨也就罢了,陈止的上司邓蒙不快也能理解,乃至那大司农杨结,思虑最近城中传闻,也能看出一点端倪,因此会出面说情,但你赵珉没事出个什么头啊?
算起来,在北疆战败的时候,赵珉和张应还算是一个阵营的,怎么说变就变啊?
不行,可不能让这个问题说下去了。
一念至此,黄思赶紧驱散杂念,就要开口分说,总不能为了替张家出头,把自己的差事给丢了吧。
但不等他说话,赵珉就继续道:“皇上,其实陈止若是骤升五品,立刻就派往地方为一郡守,虽是破格提拔,但臣以为,以他的才干,也能胜任,但总归有诸多顾虑,正如之前诸位所言,难免会有偏差,不利于陈止为政,而且他确实资历较浅,若去地方难免被人看低,平白多出许多阻碍、掣肘,难以施展才华,倒不如先在中枢谋个五品之位,正好也舒缓一下,待得一年半载后,再算上如今的政绩,又有谁能反对?”
他的话,让刘岱不由点头,连陈永、杨结、邓蒙三人,都微微意动,除了邓蒙之外,余下二人更是轻轻颌首。
但张应和黄思却是大皱眉头,知道按着赵珉的这等说法,局面对自己等人十分不利,尤其是黄思,更不能任由赵珉多说,原来只是将陈止调动出去,但现在看赵珉的意思,分明是要把自己的位子抢过去,这是要断自己的根啊!
只是,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因为陈永忽然又开口了,这位太仆叹了口气,一脸惭愧的对张应道:“张尚书刚才说的是啊,老臣真是糊涂了,为了避嫌,险些让皇上错过了一贤才,提拔赏赐,本不该是一家之私,老臣知罪,还望圣上降罪,若陈止真有些许能耐,那就让他去秘书省坐坐也好,那里多藏书,又可资政各司,确实是个合适的地方,只是黄秘书劳苦功高,而且秘书监之位,博学多才之人才可为之,陈止年龄尚小,实在不适合做五品正职,做个佐官,再旁观学,那也就够了。”
众人听他一番话,不少人嘴唇抽动,好不容易才忍住,暗道这老儿无耻,但为政者能走到这个位置,厚黑乃是本职。
好嘛,刚才侄孙要被派往地方,你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一听说是在中枢为官,马上就举贤不避亲了,还来了一招以退为进,若说博学多才,现在洛阳谁人不知陈守一的名号?
再者说来,赵珉挑秘书监为突破口,也是非常巧妙的,因为这里多书,按着为学的概念,能多读书就可多学,陈止若是入住秘书省,也就符合了前面所言,比跟在列卿身边还要方便学习。
而且,这个职位其实没有远离列卿,因为皇帝、列卿皆可资政问史,配合着陈止前些天帮鸿胪寺整理卷藏的传闻,就连张应都不得不暗叹一声,这个契机找的好。
更妙的是,这个位置是一个相对而言,利益纠葛较少、实权较少的位置,图书管理员嘛,油水不多,在资财的利益上小,但时常能见各方,人脉关系却方便积累,比起地方郡守,肯定是权柄不足,但作为跳板、累计资历,却绰绰有余,因为听赵珉的那意思,就是让陈止在这个五品位置上养养望,等世人都接受陈止五品的事实了,郡守自然也方便当了。
同时,秘书监的这个位置,对赵珉来说也有好处,因为这算是个清闲衙门,偏偏与各个司衙都能接触,没有太多忌讳,以他和陈止的交情、今日进言的人情,以后请陈止帮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些种种,瞬间闪过众人心间,大部分人的心里跟明镜一样,连陈永、杨结和邓蒙也是一样。
陈永自是满意这样的情况,升官谁不愿意?自家族孙升官,就会成为自己的助力,但若是顺着张应的势头而为,肯定不是好事,而赵珉的提议,将坏事变成了好事,正好借势而为,毕竟错过这个村,怕是就没有这个店了。
你不是说我孙儿有能耐么?不是说应该升官么?既然这样,当太守是当,当秘书监也是当啊!
还有你黄思,刚才一副为国选贤的架势,现在退位让贤,不也该甘之如饴么?
这老头暗自偷笑。
而杨结对这个结果也颇为满意,而且还成功卖了个人情出去,自然不会反对。
至于邓蒙,自己的从属能官独立出去,固然心中不爽,但看今天这个局面,这估计是较好的结果了,若是坚持不许,就和他的中庸之道不符,再者说来,陈止没有离开京城,就还可以相助自己,而且秘书监这个位置,也是恰到好处的。
“可惜了,太乐署刚有起色,若陈止坐镇下去,那这权威就要融入太乐令职位之中,乃成实权,可陈止若是入了秘书省,依旧执掌几评,那威望就要落在他这人身上,太乐署反倒遗留不多。”
诸评,因为是新起的事物,又是陈止掌管,在短时间内,未来的走向是取决于个人的,若陈止完完整整的在太乐署张罗,最后就可以抵定太乐署对文评等事的权威,但他人一走,却还要依仗其人,等于是脱离了太乐署的框架,未来太乐署纵有召开诸评的权力,但解释权却在陈止身上。
邓蒙见多识广,在官场沉浮多年,一眼就看出了关键,但也无可奈何,因为他注意到,那位皇帝的表情已经舒展开来了。
于是他也顺势说道:“秘书监劳苦功高,也是时候挪动一下了。”表面上是为黄思轻功请功,但他最近哪里有什么功劳?这一挪,怕是要哭出声来。
张应反而不出声了,他很清楚,当下的局面有点作茧自缚的味道了,而且对方这么多人,自己就一个,不好做的太过,而心里虽然不快,却也不慌。
但凡事胜负,不在一时,这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王布那边还有布置,作事总该有后手,而且这次出面,相信也能迷惑他们,以为我技穷矣,正好暗度陈仓。
他倒是洒脱,顺势退了回去。
看的黄思眼皮子直跳!
“几位爱卿言之有理啊。”刘岱点点头,越想越觉得这个提议好,陈止能为学,还能为政,还能继续做评,同时还能时常让自己咨询,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必须答应下来啊。
不过,看了看张应的那张臭脸,刘岱还是知道张家的分量的,不好当场表态,让这位重臣不好看,想起皇兄不久前的提议,按照刘出的建议,广汉王为录尚书事,总领尚书台,而那尚书令、尚书仆射将交与世家重臣,张应就是人选之一,因此要考虑一下其人的感受。
所以,想了想,天子心中一动,忽然看向一人,说道:“诸卿家所言皆有理,但官员升迁,还要看吏部尚书之意,此事容后再议,且等朕问过吏部尚书之意,过几日再做决定。”
吏部尚书刘恤本来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听到这里一愣,然后不由摇摇头。
好嘛,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吏部尚书啊。
盖因东海王一系被逐步清除,人事变动频繁,刘恤也是新晋上任,威望不够、地位不稳,不好发言,否则安能在旁为官?
不过,众人此时却都忘记了一人。
就见最初挑起事端的黄思,站在原地,如丧考妣。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一年
“那黄思当时是如何想的?事后可曾否后悔?”
古色古香的桌椅之旁,拥挤着众人,都正迫切的询问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他们之间虽然拥挤,却依旧维持着衣饰的齐整,言行举止之间,也没有乱了分寸,因为他们还有着一层身份
公卿和士大夫的子弟。
被他们询问的那人,衣着较为朴素,虽然按着士人的样式剪裁,但质地较糟,即便是一名世家子弟,也是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
他侃侃而谈,从容面对众人,笑道:“若想知道黄思如何想,就得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是有缘由的。此人家道中落,但少即好学,举孝廉而起,取一小世家庶女为妻,中年时尚郁郁不得志,后与张家长者手谈论道,被其欣赏,得了张家举荐,从此步入中枢,后来得位秘书监,享五品,可观朝上礼,也是其人的仕途巅峰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面前一双双充斥着渴望之色的眼睛,轻饮一口茶水,才继续道:“然人之贪欲一起,便无法抑制,黄思本是寻常官吏,寒门出身的浊官,虽有世家庶女为妻,但家族只是地方小族,本来也已认命,想着循规蹈矩,如其他寒门子弟一般为官,不求闻达于朝堂,但张家举荐,境遇陡变,因为顶尖豪门的一个念头,他的命运就被更改,心态便不相同,总觉得自己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于是渐渐摒弃了和而不党的行事风格,帮张家出头,这才有了那次朝会上的一幕。”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但这次却无人催促,不少人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黄思听闻是个中庸之人,所以才能担任秘书监一职,这个官位时常要受人咨问,不可谓不重要,所以多由中正之士担任,但黄思担任之后,时常替江左之人说话,偏偏他还是个北人,原来症结在于此处。”
“不错,可惜一年前的那次朝会,他踢到了铁板,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来朝会只是商讨与匈奴的和战,他偏要替张家出头,想要捧杀陈秘书,最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我等只是知道在那次朝会的半年后,诸评落下帷幕,陈秘书正式走马上任,为秘书省秘书监,而黄思被调往散骑省为长官,还为五品。”
“然而散骑省终究不比秘书省,只能整理门下省的些许文书档案、归纳书籍,自宣武时就有衰落趋势,先帝之时,更是无常定职,最终职任闲散,用人渐轻,哪里比得上秘书省,还能为圣上咨政,为列卿问询啊,可惜黄思,最终郁郁。”
……
众人议论之时,外面又有几人进来,让茶肆中的仆从奉上茶水,然后就习惯性的要找说书人听事,但随即注意到在这堂中一处,聚集了许多人,还有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个人,不由来了兴致。
“黄通已经来了?好事,我等也来听之。”
“上次说了邓太守守边,击退了宇文鲜卑的小股贼人,我回去之后品味了许久,越发觉得黄闻之说,甚精,当为真相。”
“不错,不错,如今这百家茶肆,能听黄闻之说,那是别有乐趣啊!”
言罢,这几人也不落座,也不去找说书人了,转身就朝那拥挤的人群走了过去。
这里正是百家茶肆,聚集在这里的士人,遍及京城各处,触角可以延伸到洛阳各家的公卿世家,其后台东家更是消息灵通,可以将第一手的信息传递过来,让聚集于此的士人知晓、品味,而且由于消息迅速,帝国各处的变化和潮流,亦可以第一时间,就传递过来,也让这诸多士人品鉴一番。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士人汇聚之处,加上新汉对史家子弟颇为宽容,便是国政之事也可议论,于是洛阳内外但凡有一点什么动静,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听闻。
不过,自从这个黄姓之人抵达之后,情况就有了变化。
此人不说他的名字,自号通者,取消息灵通之意,又有好事者称之为黄通、黄闻君、黄晓师,他的消息不比百家茶肆灵通,毕竟茶肆多人,各处有杂役、眼线传递消息,而黄通只有一人,又无势,任凭他如何作为,也比不上百家茶肆的消息来得快。
但自这黄通到来之后,诸多士人却更喜欢听此人说道,哪怕他说的往往是半年、一年,乃至更长时间前的旧闻。
和一般的说书人不同,黄通说事,不是单纯的叙述,而是将事情拆解开来,先书背景,再加入自己的分析和看法,试图找到事情内里的脉络,也就是此事为何会发生,参与的人又是什么心理,事后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他这种见闻说辞,对士人而言无疑更有吸引力,毕竟士人子弟在家族中,时常接触到种种,看待问题不是单纯看表象,有的时候更是会亲身参与进去,所以黄通的这种**,无疑更能引起他们的共鸣。
“黄思当时的提议,被众卿移花接木,挖了他自己的根,事后再找张卿相助,但又岂能如愿?最终郁郁寡欢,回去后就对侄子说,大族上位之拼,虽无刀光,但步步惊心,寒门之士卷入其中,稍有不慎就要追悔莫及,这些事,茶肆的说书人都提及过,无需多言,今日我要与你们说的,却是这话中隐藏着那黄思何等思绪……”
于是,在他的嘴里,黄思事后的诸多悔恨,都被描述的非常具体,乃至还通过事后被调动职位的细节,推测出他对张家也有怨言,以至于张家不再看重于他,到了最后,更是从黄思最近好饮酒,断言此人壮志已熄。
“我能断言,黄思此生也就是如此了,后面怕是就没有什么建树了,可惜啊,他人虽后悔,却拉不下脸去和陈秘书结交,否则说不定还有一番作为。”
众人听到这里,都颇为兴奋,他们喜黄通之言,甚于说书人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此人好下断语,也就是通过当前的情况,给未来做个一个判断。
此人来洛阳不过月余,却已经下过十几次判断,只有三次看走了眼,有四个尚无结果,余者皆中,以至于百家茶肆在私下里,还有人以黄通之断的对错为凭,开盘设赌,富了一些人,也穷不少。
现在,听到他给黄思下了断语,就有人忍不住道:“你说黄思若能和陈秘书结交,还能有所作为,可有凭证?陈秘书的本事,我等都是知道的,这一年多以来,他开文评、书评,设伯牙子期之戏,行丹青坛,皆是发前人所未发,妙用无穷,我等深感岂能,甚是佩服,但若说一个失意的黄思,能靠着结交陈秘书就得以再起,未免有些武断吧?毕竟二人也算敌对,而张家扶持不起黄思,难道陈家就能?”
此时,距离陈止入洛阳,已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着实是发生了不少事,虽无陈止苏醒之初那般跌宕,但对他个人的际遇而言,却影响不小,无论是在仕途上,还是在个人的家族上。
“陈家不能,但陈秘书却能。”黄通对那位陈秘书,明显很是推崇,毫不避讳的说道:“陈君做了半年的太乐令,随后升迁为秘书监,已过半年,这段时间里,诸位也看到了秘书监的变化,本来只是供奉皇室藏书、供人问询咨政之处,而今却成为为学中心,能仲裁、评判各家书院的得失、优劣,更有诸大家为客卿,时常开坛讲学,配合太乐署对诸评的组织,近乎让洛阳书院之争绝迹了!”
说到此处,黄通兴奋起来,但旁人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早就看出来了,此人乃是陈止的拥趸,听说他还曾在青州游学,有幸亲眼见过鲁王宴时,陈止书就《六国论》的一幕。
果然,那黄通一提到陈止,就忍不住多说道:“我还听闻,入梦君最近让人搜集市面上的各种纸张,召集了匠人,肯定又有什么妙思,诸位且等几日便可。”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黄闻君,你说了这许多,却还是没有回答,为何那黄思若与陈止交善,就尚有可为啊。”
黄通这才收敛心念,看了那人一眼,笑道:“我且问你,如今的秘书丞是何人?”
“不就是那董绪,上任已经三月了,他当初在太乐署就是陈止的部属,有人说陈止这是任人唯亲呢。”
黄通摇摇头道:“非也非也,这董绪也有来历,过去能力不小,因不善逢迎、结交,最后成了清闲衙门的丞官,他原本的同僚,都以为这人前途暗淡了,没想到因为陈止,而今再展心中志,而且从原本的一衙署丞,一跃而为一省丞,串联内外,又将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足见其能,也可看出陈止的识人之能,不吝提拔,碰上这样的上官,只要有能耐,当然可以步步高升,扭转颓势也是顺理成章的。”
第三百八十章 诸评多榜分排名
“黄思此人,能耐还是有的,他在秘书省做的也算稳妥,不见大过,若是与陈君交善,那肯定要被陈君请教,以入梦军眼下的名望,这一来二去,黄思名声更盛,又可与诸大家结交,更将让位之举传为贤行,得一人情,而当今之世为官,若无家世,就得有名望,两者相辅相成,但单一亦可有所作为,是以我说黄思失去了机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黄通说话的时候,话中有一丝感慨之意,然后话锋一转:“当初的太乐署,冷冷清清,如今炙手可热,当初当差的几个官员,失意潦倒,现在名望皆有起色,他们都知道陈止的作用,所以董绪也好、周傲也罢,当初的一丞四曹,除了徐吉之外,都有所成,董绪与周傲,更是直接跟着陈止,先后调去了秘书省,不仅官品提升了,前途也清了。”
这些事,众人也有耳闻,知道除了秘书丞董绪之外,那太乐署的协律曹周傲,最近也被调往秘书省,接替空缺下来的秘书郎一职。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的秘书丞和秘书郎,在陈止刚刚升任秘书监的时候,妄图将陈止架空,但区区小技,陈止轻而易举的就将之破除,随后几人又在黄思的授意下,和陈止采取了不对抗、不合作的态度,想要以此来刁难陈止。
这也算是官场惯例了,可惜陈止也遇到不止一次了,单纯靠着自己的能力,他就足以将多人的工作处理完毕,无非是重演一次太乐署的情况罢了,只是这次,陈止不是初来乍到了,既然几个人不愿意配合,陈止干脆就反过来将他们架空,在完成了初期的工作之后,他更不客气,一方面提拔秘书省的下层官吏,让他们假从上官之事,也就是将那些不合作的官吏的工作,由下面的从属来暂时署理。
同时,联络太乐署的旧部
经过几评之后,太乐署的人对他已是彻底归心,从上到下被陈止经营的好似铁板一样,再加上太常邓蒙的关照,根本不缺人手。
很自然的,想要架空陈止的下属,反而被彻底架空,如同坐蜡,最终黯然离去,由陈止的老部下接替职位。
而且比起他们的上司黄思,这几位忠心的下属,就要凄惨的多了,连保留官品平调的机会都没有,全部都是降级录用,其中还有被直接打入地方为官的。
此事过后,秘书省的风气顿时一变,陈止权威日渐高涨。
现在,百家茶肆谈到了周傲等人的调动,之前又提到了黄思,就免不了提及他的这几个下属了。
“这几个人也是愚蠢,和陈君作对,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毕竟连匈奴人都未能在陈秘书手里讨得好来。”
“不错,大典之后,与匈奴的会谈中,匈奴妄图让国朝承认他们的国号、国主之位,直接被广汉王以陈秘书令人捉拿他们的事顶回去了,一国使臣不仅不知礼,触犯了律法,亦要以大汉律惩戒,而刘渊本就是叛逆之臣,有什么资格称孤道寡?刘渊尚且如此,那刘聪不过是刘渊的儿子,还想做个异姓王?岂不可笑?”
“说起来,朝廷到底和匈奴达成了何等约定?到现在还不清楚,似乎只是约定休战,也没说匈奴是叛逆,却也没有给匈奴正名。”
……
话题又慢慢转移到了与匈奴的和战上,这事发生在大典之后,陈止升任秘书监之前。
按着不少人的想法,所谓会谈,怎么也得持续几日,来回多次,乃至发生争吵,最后才能定下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真正的会谈前后只有两次,不过三天时间,匈奴使节就迅速离去,然后北疆的战争就此终结,朝廷似是默认了匈奴对并州的占领,但无论是朝廷的公文,还是各种策书、旨意之中,都没有明确提及此事。偶尔,还能从某些渠道,听到有关打压和削弱匈奴的意思。
在这样诡异的局面下,众人都摸不清具体的情况,不过朝廷的官方口径中,依旧在强调并州之事,也不断肯定对并州的所有权,只不过除了晋阳等少数地方,就不再往那边派遣官吏了。
人群中,有一人出言道:“不过,我倒是有些消息,说是北疆一线,尤其是河东之地,其实并没有停战,大战虽然没有,但小战不断,同时在河北之地,朝廷正在集结人马,好像是打算在那边来一场大战,但不知真假。”
此人有不少人认得,知道是勋贵赵家的子弟,消息灵通,但碍于军法,平时不敢多说。他的这个消息,众人是第一次听闻,那黄通更是面色微变。
思虑片刻之后,黄通才道:“莫非是匈奴要东进?不对,兴许是以重兵营造压迫的阵势吧,我觉得朝廷或有用分化拉拢之策瓦解匈奴的意思,毕竟匈奴在并州扎根很深,人口不少,裹挟了不少百姓,若以兵锋攻伐,没个几年、十几年的时间,根本难以实现,这么长的时间,若尽起刀兵,不说每年,每一天、每一个月消耗的钱粮,都无从计算,而且会持续削弱国朝的力量,说不定让其他边族生出异心。”
旁人都点头同意,觉得黄通分析很有道理。
但跟着又有人叹息道:“这些事朝廷的事,咱们想的再多也没有用啊!”
“是啊,要是按着咱的想法,哪里要管这么多,早就带着大军将那匈奴一概攻平!”
“唉,还是说说这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吧。”
几个人正说着,门外又有几人进来。
这几人一来,周围的人都过去给他们见礼,重点都落在那为首之人身上,口称郑五郎。
这位郑五郎生得身材匀称,面容上品,面对众人的称赞,他连连客气。
此人名为郑桦,在家中的排名并非第五,之所以被称呼为五郎,是因为他在先前的丹青评上,得到了终评第五的名次。
“诸评之影响,观之则知啊。”
黄通忍不住感慨起来,旁人点头同意。
大典与和谈之后,占据着洛阳百姓平日话题的,就是诸评了。
所谓诸评,就是包括之前的文评在内,随后的书评,还有音律评、丹青评。
那书评看的就是书法,比拼的是书法造诣,还算是比较直白,各个书院比拼起来,也没有太多的异议。
其中还有个插曲,就是当时的优胜者、兼善书院的周步,在为自家书院赢得了“洛阳书法第一”的牌匾后,又特地请陈止给自己写了一副勉励的字,说是回去后要装裱起来,倒也成为一时热议之事。
至于丹青评,理解起来也很简单,看的是丹青画技,因丹青多需观景,所以这个品评,不是在太乐署中进行的,而是被放在城郊,太常府动员了人力设了一处讲坛,供大家品评,也让学子们可以观景而坐,同时放在这般地方,更能开拓心胸。
因此,这丹青评,也叫丹青坛。
而音律评,也叫伯牙子期评,据说这个名字,还是当今圣上所取,不过在这个品评上,竞争尤为激烈,因音律之道广博,光乐器就有诸多,各有所长,要在这样的情况中,决定出哪家书院的哪个学子更为出色,难免有人会心存不满,期间发生了不少插曲,还有那不怀好意、不甘心失败的学子,在暗中使劲,闹出了几次小小事故,不过都被陈止和太乐署一一平息。
随着音律评落下帷幕,第一次的洛阳诸评算是圆满落幕,但带来的风潮却没有衰退的意思,在随后的日子里越演越烈,最终甚至出现了诸多排名
百家茶肆有好事者,就说道,该按照诸评最后的排名,给洛阳各书院的学子排号,于是各种榜单有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于是就有这郑五郎一样的称呼。
因为诸评乃是官府组织,更有皇帝赐名,背后有许多势力参加其中,连列卿都牵扯了好几个进去,围绕着诸评更有些许博弈,发展到后来,连书院上层都关注起来,以至于在城中私自争执,被看做是无胆的行为,是不敢在诸评上和人一较高低的表现。
于是,这诸评排名,俨然成为了洛阳年青一代,用来彰显才华的标志,也使得很多人摩拳擦掌,准备在下一届的时候登台亮相,不光是为自己的书院争光,也要为自身正名
实际上,第一次的诸评,还是有不少人看不上,乃至故作清高,不愿意屈尊降贵前往,让人品头论足。
但看着影响,这些人很多都动心了,准备参与进去,可惜按照陈止的规则,他们必须要等到明年。
“明年也好,”谈到这个问题,黄通却有不同的看法,“留下一年时间,让学子们沉淀底蕴,等到来年才能更见功力。”
这时候,茶肆的角落忽然有声音传来
“这位兄台,听你言语,乃是明智之人,可曾听过,倡诸评的陈秘书很快就要外放一地为太守,你觉得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明年的诸评还能否展开?”
黄通闻言看了过去,入目的却是两个陌生面孔,似乎是从外地赶来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东廊抚琴者,可为我婿
这两个人本来是坐着的,位于百家茶肆的一角,问出话之后也随之起身,朝黄通走了过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们坐着的时候,旁人尚不觉得如何,等两人站起来了,其他人才注意到这两个人的体格很是高大,比之寻常洛阳人,高出半头还多。
加上他们胡须浓密,膀大腰圆,若不是穿着儒服、神色也算文雅,只是这个样子,难免被人当成是剪径的大盗,不让他们入得店来
百家茶肆虽是茶肆,但来往多是世家子弟,至少也得读过书,乃是文士,否则就算是进来了,旁人也未必理睬,多数还会被请出去。
这点从黄通的打扮上也能看得出来,他的家境明显不好,衣服材质一般,却也整洁,而且做出了世家子的装束,旁人才不排斥。
再往远了说,之前陈罗进城,被人领到茶肆中,旁人见了陈罗,大致就看出了跟脚来历,无意结交,等陈罗公布了自己陈止族弟的身份,才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过去攀谈。
此刻也是一样,这两人的装扮是过关了,但相貌太过怪异,之前坐在茶肆的角落,几乎无人理睬,此时一出声,众人循声看去,也没有深交的意思。
但黄通看着两人的行走动作,却笑道:“两位不是洛阳人吧,甚至不是京畿之地的人,听口音是从北边来的,我观二位的言行举止,颇有慷慨之气,莫非是燕赵之地的好汉?”
他最近做出不少评论,在百家茶肆已有威信,因而听他一说,其他人纷纷感到意外,再看那两个大汉,这眼光就不一样了?
燕赵之地的来客?
那两人也很意外,其中一个胡须略微稀疏、个头稍矮的,就抱拳说道:“没想到先生的眼光,居然这般精准,不错,我二人是从北边过来的。”
黄通颇为自得,抚须而笑道:“无他,我自青州离开,又往河北转了一圈,这才入京,是以能辨认一二,二位行走之间隐隐有风,应该还练过武,听你们言语,颇为不羁,当是轻侠之流,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二人的贱名,无足挂齿,因故南下寻人,知道洛阳是天下正中,所以过来一观,又知道百家茶肆为洛阳之中,往来皆君子,是以过来一观,这一看,果然如此。”
众人听他这般一说,都不由欣喜,看待二人的神色也和善许多。
“阁下倒是能说会道,与这身架子不符,既然你不愿意说姓名,我也不逼问,你问我知不知道陈君要去做太守,那我就给你个准信吧。”黄通看着那两人,露出了笑容,“此事不假,而且就应在北方,即便不是并州之侧,也是河北的某郡,当地定然是有战乱波及,有百姓流离失所,有诸多威胁,乃至随时可能淹没在匈奴人的兵锋之中。”
众人听他言之凿凿,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按着他的这个说法,那陈止的这个太守,可不好当啊,心里就不免奇怪起来,不明白陈止这样连立大功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待遇?这不该是功臣的归宿,里面缘由何在?
同时,他们也很想知道,陈止会被划分到哪一个郡为太守。
当然了,他们更奇怪,这样的事,他们都不知道,怎么黄通说起来却一套一套的?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里面,不乏那重臣和公卿之子,消息灵通着呢,却也只是接触过一点传闻,不知具体内容。
莫非真像暗地里传闻说的那样,这个黄通和黄思有血缘联系?但听他之前的议论,是半点也不像啊。何况这百家茶肆,是洛阳的消息流转之地,茶肆后面的背景据说非同小可,但凡洛阳有什么风吹草动,百家茶肆都是第一个知道的,其中能透露出来的,就会经说书人的嘴说出来,不能透露出来的,不是涉及到隐秘,那就是消息还未确定。
茶肆都没有确定的事,黄通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疑问,是被那个外乡客问出来了:“听先生口气,分明已经知道陈君要去哪里的郡了,能否说出来?不过,在下真是好奇,黄先生您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这汉子,我好心答你,你居然有心试探于我?”黄通笑着说了一句,见周围人的表情,也能猜出他们的念头,“也罢,那就说个清楚,省的你等疑神疑鬼,最后传出什么话来,让人误会于吾。”
听他此言,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就等着听个故事了,没想到接下来却听那黄思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我与黄思,无甚血脉联系,更不是什么来历莫测之人,对朝廷的安排也不知晓,更不知道陈君会被安排到哪个郡中。”
其人话语落下,众人都面面相觑,再看黄通,满脸疑惑。
这就完了?
“自然是完了,不然你们还以为有什么?”黄通看出来众人的疑惑,话锋一转,“不过,我虽不知陈君会去那个郡,但刚才的话却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因势而算,推导出来的。”
还是那外来客第一个回过神来,一副请教的样子,问道:“愿闻其详。”
“这事,还得从大典之前、文评的时候说起,”黄通大大咧咧的,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侃侃而谈,“那时有个说法,叫做三家逼陈,说的是有三个大家族联合在一起,对付陈止,具体是哪几家,我就不明言了,省得招惹麻烦,虽然朝廷不会因言获罪,但大世家可没有那么宽宏大量,我不惧朝廷,但惧大族,再说了,诸位长居洛阳,又岂能不知此事?两位远来,若是不知,也可以去找人打听。”
众人都是点头,外来客与同乡也是一般模样,一直开口的那人就道:“此事我等也略有耳闻。”
“那就好说了,”黄通点点头,继续道:“三家之后的事,诸位大概也都知道,因陈止才干突出,一家与之讲和,家中与陈君有矛盾的子弟,被外放江东,一家在品评上得了实利,后来也偃旗息鼓,还有一家,看起来也退了下去,但其实不过潜伏。”
众人闻言,默默点头,他们很清楚黄通话中所指的三家,具体是哪几家。
却有人疑惑:“这和陈君任太守,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陈君如今背景也不小,当初还有几卿相助、皇上青睐,也不是那么好动的,”黄通顿了顿,饮了一口茶,话锋猛然一转:“诸位,半年前陈君大婚,你们可曾见过当时之景?连五品秘书监的任命状,都是在那之前颁布的,因为皇上想用这个作为贺礼。”
众人大为不解,怎么好端端的说着三家逼陈,这黄通却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导了陈止娶妻的事上,但众人回忆当时情景,还不免感慨。
“怎么不知?杨家嫁女,可是大事啊!”
“对啊,当时陈秘书风头正劲,在洛阳城名望无双,连在诸评上得了称赞的士人,也比不上他啊。”
“是啊,杨家小姐秀外慧中,杨公带着她来到洛阳,不知多少俊杰趋之若鹜,想要一亲芳泽,还有几场宾宴,也是因此而起,可惜最后无人能入杨公之眼啊。”
“说来也是有趣,那位黄思黄君,本还不至于调动的那么快、那么急,就因为皇上想要给陈君一份贺喜之礼,逼着吏部,怎么都要在婚礼前将陈君的调动办妥,以至那黄思狼狈而去。”
“那日婚礼,我有幸在场,那场面,锣鼓喧天、琴瑟齐鸣,宾客有列卿,亦有重臣,还有诸多公卿,连诸葛家都派人过去,余下的赵家、徐家、关家等等皆有人来,最后皇上亲临,更是令人意外啊!”
众人提起这个事,又都兴奋起来,一个一个不停的说着,越说越是来劲,连之前的话题都顾不上了,那两个北地来客也仿佛被情绪感染,融入其中,也是满脸欢笑。
黄通的声音又适时响起:“诸位当也知道,以杨氏的强势,比之陈氏强了十倍不止,杨公却愿意将最宠爱的孙女,嫁与陈君,原因何在?”
时下北方世家,有四家势强,称为两王一杨一荀,也称东王西杨,北王南荀。
东王为琅琊王氏,而那北王则为太原王氏,南荀正是颍川荀氏,至于西杨,指的正是关中的的杨家。
北方四大家,是相对江左的诸多世家而言的,新汉以南统北,南方世家权重,但帝王为了平衡,又扶持北边士族,北方世家亦有崛起,如那庾家等等皆在此列,而上述四家在曹魏和袁赵灭亡后,靠着深厚的底蕴和正确的站队,迅速崛起,比之江左顶尖大族还有差距,但相差不多,在北方更是代表着世家权柄的高峰。
杨家嫁女,自是影响深远,被传为一时佳话,黄通一问,众人就忙不迭的说道。
“此事,我知,说是杨公曾遣弟子往陈家观诸陈,当时陈家诸子皆于院中,或神情紧张,或口若悬河,或不知所措,唯陈止坐于东廊,抚琴自若。
那弟子回去与杨公一说,利于一侧的杨公之子、大司农杨结,就赞道:东廊抚琴者,何其佳哉!可为我婿!”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出当为郡守,敌入尚书台
半年前,陈止娶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东廊快婿。
如今,有不少人用这个成语,来形成杨家择婿之事,洛阳之人对此津津乐道,而等婚讯传入彭城之后,彭城之人也如此描述。
其实,按照规矩和礼法,陈止娶妻还要往彭城走一遭,毕竟那才是他的世族根基所在,但基于种种原因,以及皇帝要亲临的关系,这事最终还是在京城操办了,但彭城诸陈也没有错过机会,陈迟、陈边、陈迅亲自赶来,与陈永一同作为男方的家长,坐镇婚礼。
百家茶肆中那人说的,其实就是东廊快婿的典故缘由,这事在洛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连两个外来客都忍不住点头道:“我等来时,在路上就听闻了陈君娶妻一事,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典故,真是一段佳话啊。”
不过,也有那心思活络的人,知道黄通一贯以来的作风,心中猜测着,这位擅长分析、推算的士人,既然问出这个,要说的很可能就不是众人所知的,或许还有其他什么隐情。
于是,他们为了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不由搜肠刮肚,想要找到其他说法。
这么一想,也有人想起了不少细节。
就有一人先开口道:“东廊快婿之说,固是佳话,但多少有夸大嫌疑,毕竟杨公的那位弟子,行走的不只是陈家一家,其他各家也曾履及,想来是经过权衡,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话一说,也打开了其他人的思路。
“不错,陈君当时的作为,在年轻一辈中,可是无人能比,杨家看上他,也是理所当然的,远的不说,就是刚才谈及的那次朝会上,黄思想要捧杀陈君,当时出面的,不就有大司农么?当时他与陈止,还不是翁婿,之所以出面,定是看重陈止的才学、才干,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卖个人情。”
“对,东廊一事过去很长时间,大司农才出面维护陈止,若他早就觉得陈止可为佳婿,哪还用等这么长的时间?”
“我倒是听说,是杨家的那位小姐,在出嫁之前,就已心有所属,而其所属者,正是陈君!杨公宠爱其孙女,据传无有不允,好在杨女知礼,从未有逾礼之议,唯独是对陈君倾心,常有所言,或许因此,杨公与大司农才会下定决心吧。”
“我也听闻,说那杨女也是才女,通琴知书,而陈君更是妙人,杨家派人去询问太仆公之意,按两家之势,太仆答应的痛快,随后找了陈君过来,跟他商议,未料陈君却说,此事未可一人决也,于是让人安排,与那杨家女隔帘对话,知道女子心意,又问答几句,方才应允,回来之后,陈君私下里也曾说过,杨女甚奇,自有其意,陈家人方知陈君亦满意此次婚事。”
这后一人说完,见众人看来的目光,又摆摆手道:“诸位莫这般看我,我非是道听途说,亦不是随意杜撰,我家与陈氏也有姻亲,是以得知。”
听他此言,众人啧啧称奇。
黄通更道:“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番故事在里面,还真是一时佳话,不过我要与你们说的,却不是这个,诸位可还记得,我为何会提到陈君的婚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回神过来,不少人乃至失笑。
“差点被你糊弄过去,可不是么,不是问起陈君会在哪里为郡守,又想知道你如何得知的么?”
“对呀,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陈君的婚事上去了。”
“杨家嫁女,陈家娶亲,那阵势确实不小,两家一个是大族,一个有国士,到了今日还有人时常提及,我等一说就忘了分寸,也是正常的嘛。”
说着说着,他们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黄通身上,有心思灵活的,联想前后关系,隐隐有所猜测。
尤其是两个外乡客,刚才似与众人打成一片,共同欢笑,此时却又收敛笑容,一直开口的那人,更试探性的问道:“莫非与大司农在朝堂上,为陈君说话一事有关?”
黄通微微一笑,说道:“说有关也对,其实这关键,不是大司农,而是当时对面的那位。”
“对面的那位?不就是黄思?”
“黄思算什么啊,能和大司农比?说的是黄思背后的那人。”
“原来如此,难怪黄闻之前提到三家逼陈的事,莫非这就是后续?陈君去哪里为郡守,还和这个有关?”
“其实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脉络。”黄通嘴里说着,将那茶杯的盖子取下,伸出手指在里面沾了沾水,在桌上落下,画了一条水线,跟着在水线的一头点了一点。
“三家逼陈,而陈君才大,是以压不住,于是这三家联盟顺势瓦解……”
他这第一个点画完,又抬手落下,在那一点的边上,画出第二点,嘴里继续道:“随后,陈君兴诸评,名望起洛阳,行走鸿胪寺与太常府,统筹兼顾,乃成大典,功劳甚大,不可抹杀。”
第二点画完,他顿了顿,又画下第三个点来。
“事后,朝廷商谈匈奴事之余,要论功行赏,黄思上书,说要给陈君讨一个郡守的位置,但诸位也明白,这并非是好意,于是才有大司农、大鸿胪、太常、太仆等上卿出面,阻拦下来,顺势打压了黄思。”
众人不由点头,刚才还替黄思惋惜,但他们也知道,黄思终究是自找的。
对于黄思身后的那位是谁,众人更是心知肚明,毕竟朝会的最后,那人眼见列卿出面,以至于亲自上场了,却未能如愿,他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且不说马政之利,就是这接连被人坏了事,若不找回场子,那威望也要受损,同样会伤及家族根本
世家之间,除了利益之争,还有名望之争,毕竟不是先秦之时,世家有如一国,现在纵有布置,但还受约束,有汉帝仲裁,有士人监督,人心向背之间,也能让世家的势力此消彼长。
黄通这时又落下第四个点来,口中说着:“在这之后,那位仿佛安静下来,不复再有动作,紧接着就是诸评先后起,洛阳国人景从,陈君名彰,娶娇妻,得五品,可谓人生巅峰,而这秘书监之位,堪比郡守官品,其实已能说明问题。”
秘书监是五品,郡守也是五品,若是陈止外放为官,作为士人出身,又有诸多功劳,那必然是不可能低于五品了,考虑到那次朝会上的争执,他只要外放,一个郡守是免不了的。
“所以,陈君若是外放为官,则必为一地太守!”
待着这话音落下,黄通也将第五个点画完,正好落在那一条直线的末尾。
言落,众人沉默。
但很快又有人道:“却也未必,五品之官不止郡守,未必就为郡守,再者说来,陈君在洛阳为中枢官,这是清官之路,可以平步青云,他出仕不过一载,已是五品正官,执掌一省要务,更与列卿皆有交情,为秘书监以来,先后相助太常、鸿胪、太仆、廷尉等,那即将上任的新任廷尉张若,与他也有交情,这等阵势,为何还要外放太守?”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就朝着说话的人看了过去,这一看才发现,也是个熟悉的面孔。
“这是彭城刘家的刘纲,为陈止之友,与陈君有游学之谊,更是世交,他如今在城中也有不小的名声,列卿之中有人欣赏,要请他出仕呢。”
“原来是刘君子,有礼了。”黄通起身行礼,“我知君子与陈君之谊,不敢隐瞒,当初让人上书的那位,想让陈君为郡守,看似举荐,其实有他意,思其所虑,其所选之郡,必是不易立功之地,当今之世,若是郡中太平,就是郡守毫不作为,以黄老之术行之,考评之时,也能得个无功无过,熬些年头,自可晋升,相比之下,边疆的穷山恶水之地,则不同,需要做事,而这事先不说好不好做,但凡做事,就有可能犯错,加上边疆诸族不习礼、不知名,时常来犯,所以不光无功,反而可能有过,黄某因此断言,陈君所去之郡,当为这等恶地。”
“但我也说了,陈兄未必就会前往,”刘纲摇摇头,说出了看法,“按着诸多贤臣之路,陈兄大可坐镇京城,徐徐图之。”
黄通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寻常时候,当然如此,可当时那位在朝堂上未能如愿,被几卿挡住,这段时间也不是毫无作为,这半年多的时间,其人筹谋准备,再次出手,可就不是当时的那般情况了。”
刘纲还是摇头,说道:“我知你说的是哪位,但那等人物位列公卿,若要算计谋划,不至于为了陈兄一个小辈,就谋划半年吧?那岂不是平白落了格调?再者说来,陈兄如今背景不浅,也不是那般好欺的。”
众人一听,也都点头,觉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了,就等着看黄通如何回应。
却见其人笑道:“君子说的不错,那等人物不会屈尊降贵,为了五品之官就谋划半年,所以他所图甚大,我虽推崇陈君,但面对那人,陈君依旧势弱,而那人的半年准备,自然不是针对陈君,因为陈君只是顺带……”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轻轻说道:“近日,蜀地李贼复叛,广汉王点兵,难以兼顾几职,所以……尚书台之主的位置,要定了!若无意外,当是那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立威三件事
尚书台,以尚书令为首,尚书仆射辅佐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汉之时,尚书台为九卿之一的少府所统领,不过一下属机构,主管收发和保管文书,最初只有六七个人。
汉武帝之后,尚书台的地位日益提升,到了东汉时期,形成了六曹尚书,与尚书令、尚书仆射合称“八座”。
八座之下,哈有尚书侍郎三十多人、令史二十人左右。
尚书台自崛起之后,权柄时而大,时而小,东汉之后,三国时期,南北三国都受世家九卿的影响,不得不另寻他法,往往一国有招,他国立刻效仿。
于是,将尚书台从少府中独立出来,就成为了其中的一环。
随着尚书台的职能扩大,慢慢变成了政务中心,其中的政务人员,也是不断增多,增加了职位和人数,因而实力膨胀迅速。
不过,尚书台亦有分割,如那中书省、门下省,就算是从尚书台中分权出去。
这整个过程,其实就是一种官制的迭代变化,是九卿权柄朝着诸曹尚书转变的过程,整个过程中,尚书台除了权柄的提升和扩张、管理范围的不断扩大之外,还伴随着内部职权和结构的调整和逐步完善。
可以说,掌握了尚书台,对整个王朝的控制,就可以达到一个很高的地步,近似于丞相了,东汉之时,那尚书令更是在朝会时与司隶校尉、御史中丞一样专席而坐,号为“三独座”,可见一斑。
如今,这尚书令亦有三品之格,秩千石,冠进贤两梁纳言帻,五时朝服,佩水苍玉,铜印墨绶,而位在端右,策命受拜。
从规格上,这个过去少府下属机构的长官,其地位已经与九卿相当,品阶相同,而论站位和实际的权柄,在三国后期就已经是事实上的最高政务官了。
不过,新汉的尚书令往往还有掣肘,这就是为了在尚书台权柄扩大的同时,出现尚书令专权,所以在尚书令的上面,往往设有一位录尚书事的位子。
这个录尚书事,严格来说,其实不是尚书台的官职,是给予尚书台之外的官员,代表皇帝总领尚书台事物的权利,属于一种兼职,往往由外人兼任。
如今的录尚书事,自然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广汉王刘出了,有这么一个太上长官,尚书令的日子也可想而知,可即便如此,这依旧是一个让人眼热的职位,权柄受到的限制,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大体上依旧是权柄通天的,若是根基稳固了,就连那位录尚书事的广汉王,也要顾忌几分,毕竟那位王爷还要抓兵权,无法全心全意的经营尚书台。
“所以,自东海王始,尚书令都有变化,几乎无有定人,乃至还有空悬之时,如今我为尚书令,当先避广汉王之锋芒,顺其之意,先稳固己位,待得尚书台上下同心,皆知我之威严,再图其他,到时与广汉王也可从容相对。”
张府之中,张家当代的权柄脊梁张应,正在和自己的心腹幕僚王布交谈,关于任命其人为尚书令的消息,已经传入府中,真正定下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筹谋了这么久,至此才可以说是尘埃落定,对这位世家掌舵而言,也是时候暂时松一口气了,但他亦深知,后面还有诸事,因此这几日时常招人过来,吩咐内外之事。
王布却笑道:“恩主不正是这么做的么?假尚书令以来,便事无巨细,皆请示了广汉王之后,才做出裁决,若是广汉王对哪里有所不满,就立刻废止,重新拟定。”
这张应为尚书令之前,做过假尚书令的事,这当然不是说,他当了假的尚书官,而是指的临时、暂时署理,一般而言,假某个职位,就是真正升官的前兆。
果不其然,他的谦恭终于打动了广汉王,让这位实权郡王认定张应是真心归顺,可以倚重,于是才会放心将他扶正,而不是像之前的几个假尚书令一样,被撤换掉。
“权宜之计啊,都是权宜之计,这般逢上,其实不利于威严,但威严总要在真正稳固了之后再养,我张家被打压许久,若不这般行事,又如何才能再起?”张应无奈的摇摇头,“其实也是之前的尚书令,更换的太过频繁,难免让政事不稳,也让世家大族有了不满,所以我恰逢其会。”
王布则道:“然恩主如今抵定位子,今后便可徐徐图之了,广汉王为人看似温和,其实刚愎自用,他养着一堆谋臣,但只是用来彰显自己能纳贤,却不会纳策,我看非长久之相,或许……”
“休得如此言,”张应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王布了然,于是话题一转:“如今恩主得位,很多过去不好谋划的、放下的事,就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张应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正要立威,没有什么比将过去做不了的事,如今轻而易举做到,更能让人敬畏的了,你可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来。”
王布就道:“现在有三事,可以为之。”
“哪三事,你且说来。”
王布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其一,半年之前,江左周家侵张家土,又诬告张家子弟为祸乡里,那位陪都留守,本就亲近周家,于是许之,是以恩主的两位侄子,现在还被关押,周家时常以此事自得,小辈常在街巷宣扬,不若解之?”
“王生,你这是要试探我啊,我岂能只有这点胸襟位格?”张应听过之后,却哈哈大笑,末了又摇头说道:“此乃家事,岂能用公器平之?若是为之,旁人不会敬我畏我,反而要笑我公器私用,滥用权柄,还只是为小辈争权,若要打压周家,无需这等手段,如今蜀地新乱,李贼复叛,有周家将驻守汉中,调动即可,哪里需要多少麻烦。”
王布立刻做出一副认错的态度:“恩主英明,家族子弟争执,不过小事,打压周姓方为大事,是属下目光短浅,找错了方向。”
张应摇摇头,随后就道:“不用拿这些话来多言,说说第二件事吧。”
王布点点头,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道:“朝廷与匈奴商定,双方和而不战,随后拉拢了匈奴之中的几部,又联络铁弗匈奴,又与那拓跋鲜卑许诺,以此来分化和打压匈奴,但那刘聪着实有能,加上有刘曜相助,半年而已,那之前势力最大的两王,一个被逼的造反,被刘曜击破,仓皇而逃,另外一个则被削弱了许多,眼看就无威胁了,此二王去,则匈奴稳固也,若是恩主为政,何不统辖边疆所属,以资败王?”
张应闻言也皱起眉头:“先前朝廷之策虽好,但却因各家纷争,使得难以贯彻,这才让匈奴有了统合之机,加上蜀地和南方不稳,不得不分心他顾,现在却是有些难了。”
王布听着自家主上之语,不由侧目,因为他很清楚,所谓各家纷争,其实就是利益划分不均,而张家在其中也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因为马政之故,其实对匈奴反而是一股助力。
若是从后世眼光、以及旁观角度来看,新汉在大败之后畏战不复攻,随后约定了挑拨分化之计却未能施行,最后反而让匈奴重新巩固了国势,这一来一回,简直是故意让敌国壮大,是十足的资敌、脑残行为。
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对于边疆一隅小国,居然会有这般应对之法,换了个人来执政,都能比这做的强。
但问题是,在历史上这般例子却比比皆是,好像明之于后金,乃至还有将敌国灭亡,却反而被其复国所灭的,如那吴越的相爱相杀。
甚至于,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一段的时间中,一个偌大王朝轰然倒塌,随后诸国之间,却反复上演这般局面,赵与燕、秦与晋等等。
归根结底,是因为那国虽大,却不是一个人。
若只是一人,则意志贯彻,说打你就打你,说认怂就认怂,但既然是一个国,那就是无数人,无数人组成无数家族,几个家族构成一个势力,每个势力有着不同的追求,相互之间的目标可能南辕北辙,于是相互抵消,让好大一个帝国原地踏步。
我不能成事,却可以坏事。
于是,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更不要说,在这个帝国周围,还有各种各样敲边鼓的,今天这边有事,明天那边入寇,隔山差五的,这帝国内部还有人揭竿而起。
这样的情况下,内部势力也不安稳,此消彼长,也许今天这家得势,明天那家就取而代之,否则张应又如何坐上尚书令之位。
因此,前面的政策发出去了,来不及实施,情况就变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张应固然担心北疆安慰,但他所求的却不是这个。
“立威当选可行之事,匈奴或为大患,未必能成,若不成,反而折损威望,吾不取也。”
听到主上这般说法,王布立刻明白过来,知道主家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威严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伸出第三根手指,笑道:“听闻,今日那百家茶肆中,有人谈及百年前的黄思之事……”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他在洛阳,我心难安
“黄思?他眼下如何了?”听到这个名字,张应的眼中闪过了一点不自然,但随即恢复如常,“我多少也为他谋了个差事,足够他养老的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王布就回道:“听闻黄思自去了那散骑省后,时有抱怨,说张家亏欠于他,是以从属官不敢近之。”
张应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本来就浅薄的一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带着怒气的摇头道:“黄思未免太不知进退了,若无我张家,他一寒门子,如何能位列五品中枢?那次让他出面,不过是回馈我张家恩情,结果他事情没有办成,我还费心帮他安排的退路,让他不至于老无所依,但其人尤不知足,私下里居然还在抱怨,真是令人失望。”
“黄思为五品正官久矣,常受贵人咨问,耳濡目染之下,其心早已不再清晰,是以不知进退,有此言语,并不为怪。”王布笑了笑,跟着又问道:“此人既已如此,将来断然不再为恩主所用,留其位又有何用?是否要将至裁撤?”
张应毫不犹豫的摇头道:“黄思何人?我既然安排他下来,又何必费心将之裁撤,他毕竟我张家也做过事,年龄也不小了,就留着吧,也好给世人看看,我张应的胸襟。”
王布微微点头,知道自家之主如今确定能为尚书令,这心态上就有了变化,但念头一转,又笑着问道:“恩主既要展示胸襟,那陈止是否也要留之?毕竟此人的官职,也不过就是个五品,其实今日百家茶肆,之所以议论黄思,正是因为陈止。”
“陈止?”张应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猛然扩张,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问道:“那些个无事生非的士人,又是如何议论陈止的?”言语之中,张应对百家茶肆,似乎并无什么善意。
这也正常,其实不只是张应,还有其他诸多公卿大臣,一个个对这茶肆都颇为看不过眼。
这里面的原因,也很简单,新汉之地虽不禁止士人议论朝政,但总归不能过分,偏偏这百家茶肆的众多说书人,虽有避讳、隐晦之言,但放在洛阳这样四通八达、消息灵通、民风也相对开放的地方,所谓的避讳,根本就形同虚设,就好像之前黄通说话,虽然用了种种代指,不言明身份,但在场的人,哪个不知道所说何人?
其实,当今朝中,还有不少青壮之人,过去也曾在那百家茶肆中谈天说地,毫无顾忌,可等他们一旦等位,有了威严和气势,就反过来,不喜百家茶肆之评了,只是碍于规矩和茶肆的背景,不好发作罢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厌恶那些在茶肆中大肆言语之人,这也是黄通所说的,不担心朝廷,却惧怕世家记仇。
王布对百家茶肆的态度,明显和张应不同,闻言只是一笑而过,跟着就提起:“如今在百家茶肆中,对陈止评价颇高,每日皆有人提及此子,更有几人专门称赞他。”
张应点点头,说道:“陈家子本就是能人,为官一年多以来,大功小功不断,就算是我也是佩服他的,百家茶肆的那些小儿,对其推崇,并不值得意外。”
王布笑问:“那是否就真的任由陈止在秘书监的位置上做下去?也效仿黄思?如今恩主你为尚书令,若不想让陈止升迁,则足以让他在秘书省一直待着。”
张应笑着摇头,说道:“正因为我也佩服他,所以才不能放任他啊,对黄思我可以宽容,但对陈止却不能展现胸襟,否则让他留在洛阳,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事来,我虽将为尚书令,但还有广汉王在上,如何能随心所欲?况且陈止亦不是轻易就能限制住的,只要他再立几个功劳,我就算拿出尚书令的权威,那也是压他不住的。”
“那就还是让陈止,去地方为郡守?”王布又问,其实心里却跟明镜一样,已经清楚自家主上的意思了,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应筹谋之下,击败诸多竞争对手,脱颖而出,方为尚书令,这权柄在手,必须要有所展示。
果然,就听张应笑道:“你刚才说了三件事可以立威,第一件为私家之事,不好大张旗鼓,第二件为军国大事,我亦力不从心,那这第三件事,应该就是上下适宜,可为首选,我猜就是陈止一事了,一年前我驱他一小官不成,为诸卿所拦,而今再议此事,定要彰显权威,诸卿再如何阻拦,也是无用了。”
说话的时候,他虽然是笑着的,但话中却有着一股鉴定,蕴含着他心底坚定的意志,不容旁人更改。
王布也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这个举动的意义。
现在的陈止,可不是一年前的陈止了。
一年之前,陈止初入洛***基尚浅,总有一点功绩,又和几大列卿交善,但终究还是官场新丁,七品之官。
但现在,陈永太仆之位已然稳固,权柄彰显,陈止为其族孙,族孙二人相得益彰,领陈家的势力有所拓展;
同时,杨公嫁女,陈止为杨家的姑爷,与那位大司农杨结据传更是言语投机,半年以来,大司农一连三策,劝课农桑、防微杜渐,皆有其效,据闻就是依陈止之言而成。
更不要说,那杨结背后的杨家,乃是关中大族,陈止虽然只是一姑爷,娶得还是庶女,但此女受杨公宠,陈止又有才干,能助杨结司农之职,翁婿和谐,要动陈止,无疑就要刺激到杨家。
再次,陈止这一年以来,对几位列卿皆有帮助,除了太常邓蒙、大鸿胪赵珉之外,宗正、廷尉等,与他亦有交情。
更不要说,陈止一年之中所做之事情,多对士人有所影响,如今在士人之中颇有声誉,推崇者众多,连诸多大家亦对其很是看重,不少人和他平辈论交。
这样一个人,有官品,有背景,还有名望人脉,已经在洛阳扎根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王布作为幕僚,也都一五一十的跟自家的主上分析清楚,以近其责。
“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就要吓一跳啊,”张应听完分析,不由感慨起来,“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在洛阳深深扎根,假以时日,位列九卿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以他的出身而言,可以称之为人杰,而前后不过一年,连我家先祖都比不上他啊!”
王布在旁默默点头,也同意张应的这个判断。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立,他为张应谋划各方,张应所看的是前面,是煌煌大势,是人臣权柄,而王布所看的,就是诸多繁琐之事,是微末枝节。
张应可以不看重陈止,只要在需要的时候想起来就够了,但王布却必须经常关注,掌握情报,以供咨询,所以他比张应更为感慨陈止势力进境之快。
感慨过后,他又说道:“但正因如此,才不可放任啊,趁着他只是稍微扎根,立足未稳,又在各方有一定的影响的时候,凭着恩主即将到手的权柄,可以肯定将他搬动,同时借着他的人脉联系,震慑各方!”
“不错,这是一个威胁,也是一个有才之人,我不绝他前路,只是拖延的步伐,”张应看着王布,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把他安排到王浚那边吧。”
“王浚?王大司马?只是要让陈止,去往幽并之地?”
王布听到这个名字一愣,随机面色连变,最后躬身长拜。
“恩主妙算,吾不及也!”
张应摆摆手,叹息道:“不用恭维,你心中定然也有所想,这大司马之职,自武乡侯辞之,为广汉王兼领,然半年前,鲜卑三部混战,皆为王大将军所平,此职遂有归其有,自此幽州之地,皆为其制,率土之官,亦受制约,动辄就有郡守因不合其意,而被驱逐,我听说最近又有两郡太守被其裁撤,换上了自己的人马,表奏朝廷请官,长此以往,那还得了?之前幽冀因旱灾贼祸,这才让王将军事急从权,而今大司农三策既出,自是要重归过往,那两个郡守还是要让朝廷委任的。”
王布闻言点头称是。
张应说完之后,忽然话锋一转,问起来:“对了,最近那陈止倒是安稳了许多,不知他又做出了何事?”
“听说已将秘书省东西阁的书册尽数整理了一遍,有心要编纂一部大典,而且听说他还写了一部农书,似乎就要成书了。”
“编纂大典?书写农书?”张应揉了揉脑袋,叹息道,“乍一听,还真是惬意,若陈止此人,真的只有这点志向,那便好了,我定搜集天下文章典籍,以供其人编撰,奈何他实际上志不在此啊,那杨结的司农三策、陈永的马政之书,都是出自他的手中,此人若还留在洛阳,我心难安。”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王布点点头,但他说完了这一句后,却是心中一动,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再次开口道:“对了,恩主,这次在哪百家茶肆中,众人谈论之时,却有两人参与,从属下所得的情报来看,这两人的来历,有些非同一般。”
第三百八十五章 慕容兄弟
“什么意思?莫非是有哪家公卿之后?”张应见王布说的有些郑重,也不要好奇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王布却摇头道:“并非如此,据线人回报,那两人虬须满面,行为颇为粗犷,说话的时候有燕赵口音,但言行举止颇有怪异之处,不是一般的外来客,而且在入城之前,二人还曾经不顾辛苦,绕着洛阳城而观,因此才会咱们家的探子留意起来,一路跟踪,见他们进了那百家茶肆。”
“进入百家茶肆,也不算是什么奇怪事,”张应并不觉得奇怪,“那百家茶肆中的人虽然不知尊卑、进退,但怎么说也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入了这洛阳城,但凡知道一些的世家子弟,都会挑选此处歇脚,顺便了解些情况。”
说着说着,他忽然眉头皱起:“不过,这茶肆也是有些要求的,若无世家气度或者信物,那茶肆的跑堂都不会放人进去,就算是进去,被里面的士人子弟知道了,多半也会用言语将人驱离,你说这两人能进去,那肯定是有些来历的,但他们绕场而观是什么意思,这可不像是世家子弟会做的事,反倒有些像是探子才会干的。”
“恩主英明,这正是奇怪的地方,而且这二人入了茶肆之后,先是不言不语,只是在角落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就听着旁人议论,结果最后却因为陈止的事,询问了两句,当时那茶肆中正谈论着有关陈止外派的消息,所以这两个人着重问的,正是陈止是否会被外派地方为郡守的事,隐隐触及北地。”
“这朝廷的官员任职太守,或者调动,也是那在野的一二小儿能议论的么?”张应当即就显得有些不高兴了,“这群世家子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平时谈论朝廷之事就毫无顾忌,现在连调动用人,都敢置喙了不成?”
他即将正式执掌尚书令,人事任命乃是其中重要的权利表现,但一想到未来自己的种种命令,还要受到这些在他亚种,什么都不懂、乳臭未干的后进者议论,心里就有一阵火气。
“恩主息怒,那群士人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只敢谈论边角,不敢多言,而且出了茶肆,就不复谈论。”王布劝了一句,他虽然是张应的幕僚,而且忠心耿耿,但在对待百家茶肆的问题上,自己的君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归根结底,是二人地位、出身的不同所在造成的。
王布深知此点,因此也不多言,劝了一句就继续话题道:“那二人对陈止去向颇为关注,所以过了一会,再次询问,茶肆之中颇有见识之人,便与之分析,言说陈止或在北地,那二人对视之后,这才安稳下来。”
“能算出陈止将落北地,也是个有能耐的人,派人过去询问,看愿不愿意为我幕僚,”张应收敛脾气,然后冷笑一声,“至于那两人,其来历我大概猜出来了,不用多问了,就放任他们行事吧,这也不是我等该操心的事情,不过陈止要为太守,居然已经有这许多人知道了?”
王布适时请示道:“是否要让人去制止传闻?”
张应沉吟片刻,摇摇头冷笑道:“无妨,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必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不如就让消息流传,让那几人也都知道,也好让他们知晓,有些事无法阻拦。”
王布点点头,又问:“那两人是否还要监视?又或者将窥视之人撤回来?”
“撤就不用撤了,留着吧,”张应冷笑依旧,“不过,我不便与他们相见,就先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了,你可以过去和他们交涉一番,我想着和两人,大概也很乐意结交我等。”
王布点头称诺,但心里也隐隐猜到了那两人的来历。
………………
与此同时,百家茶肆中的议论已然散去,不少人顺势离开,其中就有之前的两位外来客,这二人本就身材高大,离开的时候龙行虎步,速度快极,让不少想过来结交的士人跟不上来,转眼就被甩在后面。
等离开了茶肆,行走了几步,那个在茶肆中始终沉默的汉子,才开口问道:“吾弟,之前那群中原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陈止,真要去咱们那边为郡守?”他的声音瓮声瓮气,而且不是中土官话。
另外一人,就是在茶肆中一直开口问询的那个了,他听到兄长询问,摇头低语道:“此处非谈论之处,待回到了客栈,再说详细。”
他那兄长闻言一愣,跟着就点点头。
两人顿时加快脚步,一路急行,很快到了一家客栈,那兄长径直步入其中,而年龄稍小的则在门口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后才走了进去。
在客栈小二的问候声中,这两名大汉上楼归屋,一前一后的走进客房,然后将那门紧紧关闭。
“吾弟,何必这般小心。”那兄长抱怨起来,“这中原人可听不懂我等言语。”
那年龄稍小的却摇头道:“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有能之人不知凡几,说不定这路上来往之人,就有精通鲜卑各部言语的人,咱们慕容部这些年的起色,早就被中原的有识之士知晓……”说话的时候,他伸手在嘴边的胡子上一抹,竟是将大半胡须拿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颇为俊秀的面孔。
这两人居然是塞外慕容鲜卑来客,年长的那个名为慕容翰,被他称为“吾弟”、带着假须的人,则名为慕容[huàng]。
“你还是带着胡子好看些。”慕容翰看着弟弟的动作,嘟囔了一句。
慕容笑道:“再过些年,自是要蓄须的,现在带上假须,主要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我可是五年前才回族中的,之前在洛阳学宫为学,不少人都认得我,这次过来,为了隐藏行藏,是以才有装扮。”
“我可就不懂了,”慕容翰摇摇头,“你说要是过来探查中原虚实,到底有何意义?咱们又不会打进来,而且真想要过来,一年前跟着使节团来不就行了?何必这般麻烦?再说了,就算是现在来,以你我身份,大可以慕容鲜卑之使的身份过来拜访,何必这般藏头露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慕容却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这次过来,本意是想知道中原变化的,若是以使身份来此,不光看不到真实,还不得享受这一路的繁华。”
慕容翰摇头道:“也不见得,虽然弄了个什么文书、路引,但处处盘查,光要暴露的时候就有三次,如果真个暴露,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反而生出误会……”他见慕容还待再说,就补充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半年前的会盟重,你见那拓跋郁律吹嘘一二,所以心生了念头,才请了这次的差事,其实也是想知道中原的俊杰人物到底如何吧。”
“这是一个原因,但另一方面,那王浚越发贪得无厌,而段部与其勾结,更是越发嚣张,我慕容部岂可一直受到盘剥?”慕容正色说着,“是以此来,就得摸清楚,那王浚在汉廷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再者说来,那拓跋郁律推崇的陈止,早就有消息说要去北地为太守,北地边疆的太守,也有执掌兵权的,若是其人真如拓跋所言,是个天下大才,那此人一去,辅佐王浚,我等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所以你刚才才会在那个茶肆中,询问这个陈止的事?”慕容翰想了想,点点头,“也对,他那篇《六国论》父帅确实很喜欢,几位夫子也曾给我讲解过,好像有点道理。”
“岂止是有点道理,分明是切中要害,”慕容的神色严肃起来,“而且,咱们这几日询问来去,也已经能确定,这陈止并非是个只会高谈阔论的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在太乐署、秘书省都有作为,他若为边疆郡守,绝不可等闲视之啊!”
“我也懂得这个道理,”慕容翰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会倒王浚此人颇为霸道,听说他也时常驱逐太守,我觉得陈止也未必能够坐稳位子。”
“嗯,但总归要先见见其人。”慕容眯起眼睛,“我已经联络了一人友人,他为人义气,必然不会泄露你我行藏,而且此人又与陈止有交情,可以安排我等见面。”
“就算是见面,又有何用?”慕容翰摇摇头,“那位秘书监再怎么说,也是汉廷的官员,难道还能看得起你我?”
………………
“农家之事,光凭空想,实难写成,这《齐民要术》若要成书,还要到地方走一遭才行,否则居于洛阳,难以明晰啊。”
宽敞的屋舍中,陈止放下手中笔,看着面前纸上的一行行字,在心中思索着。
边上,就有一名差役,见陈止停笔,上前来提醒道:“监正,郭宗师将至,还是先去准备一下吧。”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道:“贤人将至,是要好好迎接啊,先吩咐下去,煮好茶。”
和一年前相比,陈止的面容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目光深邃了许多,身子也似乎强健了不少,他吩咐的时候,起身而行,走过一排排的书架。
那书架上摆放着书册和简牍,边缘贴着一个个标签,层层叠叠,仿佛无穷无尽,为书之海洋。
第三百八十六章 藏书馆的陈秘书
陈止行走之时,那周遭的诸多藏书,仿佛与他相合,传递出一股和谐的味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里正是秘书省的核心所在,为东苑阁,与西苑阁并称东、西两苑,为皇家藏书之地。
在这个时代,乃至之后,书本、知识都是人文的载体,是传承文明的关键,但频繁的战乱,却使得这种载体时常会有折损。
祖龙秦皇焚书坑儒,无数典藏被付之一炬,后人追思之际不免心痛,加上先前简牍传播不易,纸质书册则容易损毁,加上抄录之难,传播桎梏,以至于书本在此时为珍贵之物。
普通的世家,也有自己的藏书之地,用于传家,而寒门之家若是有藏书,往往都会当宝物,让后世子弟习练。
皇家自然也不例外。
再加上中原多有战乱,其中对书册、简牍的损坏,不知道令多少人为之心痛,不断上书,提醒朝廷。
所以,从之前的两汉开始,汉廷就经常下诏求书,并且有专门的机构和人手,被派遣出去,收集流落在外的书册,同时又有秘书省这样的机构加以整理和收藏。
所以,这皇家藏书库的价值极大,在秘书监任职,也被很多人看作是进一步为学的机会。
陈止也不例外。
此时,他走过了一排排的书架,目光扫过书架上的一本本书册,心里就闪过相应的内容。
这半年多为秘书监,他的很多时间都花费在里面,并且用这些时间将这里的藏书,都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当然,这只是单纯的看,而不是参悟和理解。
皇家藏书浩如烟海,其中内容包罗万象,更涉及到诸多不同的字体、语言,比之王家书痴所记忆的书册,还要多上不少!
这也难怪,这可是整个王朝,运用国家的力量,前后继承几百年的底蕴。
哪怕是历经战乱,有所损毁、失轶,但其总量庞大,又有许多忠人义士,不顾刀兵威胁、不顾自家性命,出面维护。
再加上东汉末年、三国之时,那割据的诸侯,除了一二人之外,都是世家出身,受过贵族教育,也知道简牍、书册的珍贵,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收买士人之心,多数诸侯都会注意保存这些知识的载体。
这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新汉东西两苑所藏之书,数目庞大,其中不乏珍贵的孤本,在外很难寻得,也只有用国家的行政之力才能搜集得到、保护得了。
这般积累,就算是陈止在半年的时间里,也不可能将之理解通透,但他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就抓住了机会,要在调任离开之前,先把书库藏书的内容,都记忆下来。
不错,靠着陈止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以整理和归纳图书为办法,将藏书尽数翻看了一遍,已经将里面的大部分内容都记在了心里。
这种记忆,为囫囵吞枣,所以陈止也要像之前领悟和参研心中藏书一样,慢慢的将这些记忆转化过来。
索性在他在记忆的同时,也把原本较为杂乱的图书,分门别类的整理归纳,按照经史子集的大类,依照百家之言的划分,又遵循前后时间的顺序,重新编排了藏书之地的布局,令其更加直观,也更为容易翻查,而且又有单据为凭,若是哪里少了一本书,也可以很快察觉。
但对于这些变化,知晓的人反而不觉得奇怪,因为陈止擅长整理这一点,早就名声在外了,无论是青徐两州,还是在太乐署、鸿胪寺,他都展露过一手,在秘书省中再行,旁人也只当是应有之意。
不过,也有一群人对此颇为在意,因为这群人根据自身经历,很清楚想要整理藏书,并且分门别类,让没有读过的、了解过的人,也能迅速寻找到相应的书册、简牍,那需要多么深厚的底蕴。
这群人,就是阅历和知识都很丰富的大儒、大经学家、大学问家、大宗师。
简单来说,至少也得是通读了一遍,熟悉了其中内容,方能放手施为,这也是自古以来,编著书籍的困难之处。
但正常的人,其阅读量小的可怜,能阅读万字、十万字的,就可以说是博人,若是百万字了,那就是通晓智慧之辈了,要整理一个国家级的藏书馆、图书馆,乃至编著一部大典,那其中所涉及的阅读量,可以说是骇人听闻了,过去若是要整理这样的藏书,怎么也得动用百多人手,召集各方学者共参,才能成功。
最近又传言,说陈止要编撰一部典籍,但没有多少人相信,反倒是他将东西两苑大部分的典籍,都重新整理、归纳了这件事,已经被很多人亲眼所见,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了,于是就有不少宗师级别的人物,过来咨询
这东西两苑乃是皇家藏书馆,轻易不会开放给外人,但也有例外,就是那些真正名声在外的尊者、长者。
新汉以孝治天下,对于老人是非常尊重的,而为了搜罗人才,更是有诸多特殊的制度,比如这皇家藏书的观阅资格就是其中之一,就算是后世,建立大兴的科研机构,也依旧还是延揽人才的不二法门,何况如今?所以很多无法请来出仕的为学者,也不得不在这种制度下,被吸引过来。
而秘书省的诸多官员,除了要面对皇帝、各司衙的咨询问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动作,就是接待和满足那些大学问家老人们的请求和要求。
新汉由于其王朝特点,但凡能来秘书省申请观余阅的,都不是寻常人物,要么是过去曾为高官,要么就是门生故吏为高者,而且还要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治学、为学之名船样天下,乃是公认的学问宗师!
这样的人物,平时请都请不出来,他们愿意过来浏览皇家藏书,皇室其实是求之不得!
不过,皇家藏书到底珍贵,还是不许带出两苑的,因此这些大学问家在观看的时候,就会留在秘书省中,一方面是在这里观书,另一方面是有相关需求、要查阅其他书籍的时候,能及时的询问,这也是秘书省资问的一个工作。
过去有不少的宗师人物,在得到许可后,经过一定的手续,进入两苑查找所需的书籍,然后通过询问里面的书吏,来迅速找到目标。
不过,书吏固然在这里当差,就算为了熟练业务,必须把这藏书馆中的大概布局搞清楚,但想要按照宗师的吩咐,从无数典藏中超出一本书、一卷简牍,依旧是一个繁琐的工作。
如果宗师需要的是某一具体的著作,那找起来就像是在溪边的石子儿中选出一个一样,没有几个人一起寻找,怕是找上几天都翻不出来,这还是在熟悉大概布局的情况下这里毕竟是皇家藏书馆,虽然没有科学的分类和归纳,但也有自己的一套整理体系。
但事实上,从诸多书册中挑选一个出来,还算是轻松的活计,因为若那些大家提出来的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或者只是描述了一句,需要大概什么样内容的典籍,那更是一个痛苦的任务。
就好像有些宗师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给自己正在书写的著作,找一个参考、或者是根据,那么他们很可能提出来的要求,是要找一些带有“三代之治”、“墨家之学”、“老庄注释”等等要求。
这就不光要找了,还必须有所理解,否则花费了几个时辰、众多人手找出来的内容,却不符合要求,那结果无疑更让人难受。
只是当陈止过来之后,情况又有些不同了。
起初,来到这里的宗师们,对于更换了秘书监这件事,还略显得有些不快,因为原来当差的黄思,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否则也坐不稳这样的位子,对于那些过来查找典籍的宗师们来说,一个熟悉典籍的秘书监,无疑能省去很多麻烦和功夫。
这个位置的人一换,他们就要担心影响自己的事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们很是意外,因为陈止只是用了几天时间,就能辨认各处的书籍,用了一个月,就大致整理了书籍,三个月的时间,就确定了大致的归类。现在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居然有传闻说他要编撰大典了!
旁人或许不信,但那些时常来此的宗师们,却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再说了,他们也早已经领教过陈止的厉害,无论他们询问什么典籍,想要找寻哪方面的文献,只要问了陈止,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去拿,只是吩咐一声,就可以让人把需要的书册、简牍送来!
除此之外,陈止本身更是一个宝库,有的时候根本不用寻找典籍,就可以从他的口中得到想要的语句,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那些旁人很难见到的宗师,经常跑过来与陈止交谈,只不过往往还会叫上一二小厮,在旁纪录陈止所言之话。
就好像眼前的这位老人,道家、玄学的宗师,郭象。
第三百八十七章 郭象之说
郭象已经六十多岁了,以这个时代的卫生和医疗水平来看,接近极限寿元极限,远超平均年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的皮肤已经松弛了,头发近乎花白,眼皮耸拉着,背也佝偻着,不过跪坐于席上,却尽量挺着腰杆,神色中有一丝轻微的疲惫,但看上去精神不错。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平均年龄,被布衣平民拉低了很多,这些有着地位的士人,生养不同,年龄比之平均值高上许多,其实并不奇怪。
“见过郭师,让您久等了。”
看着面前的这人,陈止从容的行礼,后者则点头回礼,然后一转头,吩咐着身边两名青衣仆从,将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拿出来,放在身前矮桌上。
郭象其人,备受新汉士人推崇,不过陈止在刚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是非常复杂的,因为在第一世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过有关郭象的论述。
那篇论述,在肯定郭象在学问上成就的同时,却也提出了一个看法,就是郭象乃是将向秀所做的《庄子》注释,窃以为己注。
向秀为竹林七贤之一,时人说他清悟有远识,少为山涛所知,雅好老庄之学,也是一位大贤,但已然作古,生前层为《庄子》做注,但并未完成,郭象续之,后以为窃。
这段历史在新汉的时间线上也颇为类似,只不过在这里的普遍说法,是郭象之学是在向秀的基础上广而述之,郭象的《庄子注》实乃承载了向秀和郭象两人的学问结晶。
陈止对这个看法,自有其想法,借着职务之便,找来了两人所做之注,对比之后发现,郭象的注释和向秀的注释,其实是有差别的,但多数为文异而旨不背,又或者有部分语句干脆就是文同意同,当然也有不少是文义同而稍略的,亦有义同而略加补缀的。
陈止对此也有自己的判断,盖因郭象之注解,非常类似于后世的“中译中”,也就是将原本的一句话,用不同的语句表示出来,是的一种抄袭的常用手法,他还记得,在后世时常有人在中译中后,名声盖过原主,仗着拥趸众多,返过去倒打一耙的,可谓厚颜无耻。
不过郭象又有不同,因为他确实是有自己的学问底蕴,以及自有理论的,这点在陈止与郭象的几次交谈中,有着深刻体验
郭象不是第一次来了,他每次过来,都会通过陈止查找些许典籍,也经常和陈止谈论自己的想法和倡议。
正因如此,陈止才知道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也想要留下一点东西。
“守一,你来看看这一句。”
陈止正想着,对面老人的一句话将他的思绪打断,抬头看去,就见郭象正朝自己招手,并指着身前纸上的一句话。
陈止顺势过去,低头一看,见那一句写着的是:“夫仁义者,人之性也;人性有变,古今不同也。故游寄而过去则冥;若滞而系于一方则见。见则伪生,伪生而责多矣。”
品味片刻,陈止点头道:“郭公果是尚变,此言深得内外相冥之意。”
郭象不由点头笑道:“果然是守一,能看出其中分野,我的几个弟子初看之时,也有疑惑,问此言是否有误,盖因有乱序之嫌,我就说,若只是执着于不变的陈规,又如何能让名教与自然之理趋同?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将这一句完善,须得几部老庄典籍,守一可有推荐?”
陈止有很多可以推荐的,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宗师所要的,其实不只是老庄之言,更准确的说,他要的是足以佐证自身论点的书籍,无论是老庄和弟子的言语,还是道家的几个流派,亦或是何晏、王弼的经学,其实都可。
陈止很清楚,眼前这位宗师的学术思想,正在朝着什么方向转变
他正在试图儒道合流。
一念至此,陈止便报出几个书名,大概介绍了内容之后,郭象满意的点头道:“正需要这几部,有守一你在这里坐镇,果是方便许多了啊。”
陈止就吩咐奉书人去将提及的三本书、四卷简牍取来,他则顺势坐下来,与面前的老人闲聊起来。
陈止和郭象在过去实有一点交集,准确的说,是和郭象的子侄辈有过交集,也就是陈华的那位老师,广陵郭展。
郭展是被《师说》一文坏了名声,于是潜心闭关,已有一年多没消息了,其人是郭象的侄子,也继承了一部分学说,可以说是弟子,却又有曲解,走的是不同的道路,而且对陈止有着明显的敌意。
关于这点,郭象显然是知道的,之前一次交谈中,就曾经谈及这事,但老人却不怎么在意,对郭象所扭曲的学问之道,并无追究之意,仿佛在谈论着其他人的事一样。
当时,郭象的一句话,还是给陈止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位在后世毁誉参半的玄学宗师,当时说道:“外内相冥,焉知他之道不是正途,或许他的道路,就是顺应时局而生,可以传后,我无需因此而恼怒,不过是多一条路,未来我的路走不通,说不定他的路可以延续下去,若是他走了歧路,那亦可为后世者为鉴。”
这句话,让陈止从基于后世的评价中走了出来,回忆郭象所言,这才注意到,这位玄学宗师崇尚的道路,其实和老庄之说不同。
庄子说“何谓天,何谓人”,认为“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说“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其意为,牛马本身是自然,而将之驯化了就是人做的了,不复自然,其本质,是将天人之间看成事对立的关系。
这是认为,人对于自然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满足欲、念,不惜灭天、灭命,这也是之前众多宗师继承的观点,比如陈止提到的何晏、王弼等,也有类似表述。
与之相比,郭象则不同,他从人的角度看待问题,认为人对自然的改变,可以在顺从自然本性的前提下进行,其种种言语是尝试说明,“人为”可以符合于自然。
他说:“知天人之所为者,皆自然也;则内放其身而外冥于物,与众玄同,任之而无不至者也。”这种名教明合的看法,实上更改了老庄无为的立场,转而有了积极意义。
实际上,陈止在秘书省任职期间,因职位的关系,接触了不少为学之人,他们从各处而来,抵达洛阳做学问,是因为这里有底蕴、有藏书、有宗师,还有诸多条件,同时也带来了天下各处的诸多看法。
陈止就发现到了,这些人的观点,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郭象这番看法的影响。
“很显然,按照历史的惯性,郭象的这种看法,随着发展,会对整个天下的学术、学问风潮和传承,带去影响。”
看着身前这个生命力衰退的老人,陈止在这一刻,忽然有了种错觉,感觉自己在看着历史的塑造过程。
这种感触,在他来到秘书省之后,就逐渐浮现出来,越发强烈、清晰。
不同于金戈铁马的塑造历史版图,阅读过往书籍、文献,听着诸多宗师畅谈他们的理念和思想,给陈止另外一种塑造历史的感觉,好像是在指引着未来的脉络。
单纯从后世的书本上了解到一二名词,和眼下这种亲身参与进去,看着某种思想生根发芽的感触,截然不同。
尤其是,很多宗师在塑造思想的过程中,还都会和陈止探讨、询问。
当然,陈止也很清楚,众宗师固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注重的不是他的名望,而是看重自己整理书籍的能力,他们之所以会和自己探讨学说、理念,也不是要从陈止这边获得什么启示,而是想要影响陈止,让陈止接受他们的思想,然后再通过陈止,去影响更多的人。
眼前的郭象就是这般打算的,在查找书籍的间隙,常会拿出些许事来议论,发表看法,然后按着自己的学说给予解释,来让陈止理解。
对这样的做法,陈止多是报以友好的笑容,但并不会盲从,因为他来自后世,能看到一条脉络,所以不会陷入其中。
很快,所需书籍被人搬来,郭象立刻就投入到了查阅中,也就停止了交谈,沉浸到了书册、简牍之中。
陈止脱身出来,回忆二人刚才的谈话,略有感触。
“前后几位宗师,都想让我接受他们的学说,兴许是有收徒的念头,我的名望在他们看来或许并不重要,但聊胜于无,关键是还有点整理、归纳的本事,加上背后人脉,对他们而言,是个理想的弟子人选,可惜,我无意于此,也没有时间放在此事上面。”
摇摇头,陈止吩咐了一番,看了一眼时间,跟郭象的随从交代了一句,也没去打扰郭象,就当先离开。
秘书省自有一套运行体制,无需他这个秘书监时时刻刻守在这里。
对陈止而言,今日也是平常的一天。
不过,等他到了自家,却发现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老太爷来了。”陈觉守在门口,一见陈止就上来禀报。
第三百八十八章 未雨绸缪,先思回乡
陈觉乃是陈家的仆从、家丁,从祖辈开始,就为彭城陈氏服务,本是在陈家祖宅为仆,但因看出陈止的潜力后,主动投靠。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陈止家的老仆陈辅,因年纪渐大,开始颐养天年,陈觉作为早起投靠的家仆,渐渐得到了陈止和两个兄弟的信任,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家仆之首、大管事。
在陈止于洛阳站稳了脚跟,又有了自家宅院之后,这位信得过的大管事,就顺理成章的过来,接手了洛阳陈止府邸的管理工作。
不得不说,陈觉这个人还是有能耐的,他能在陈止未完全发迹的时候,看出端倪,又有魄力直接下注,就表明此人心志不小,也确实有一定的统筹之能。
虽然刚来的时候,因为洛阳的风土人情,略微显得生涩,但在陈止的支持下,他很快就习惯起来,并迅速掌握了府邸内外的权柄,然后安排人手,补充仆从、丫鬟,将偌大府邸梳理的井井有条。
陈止大婚之后,杨家派出了几名得利家仆,过来帮衬的时候,陈觉也没有被比下去,依旧执把持住大部分的府邸权利,不过免不了也有勾心斗角。
陈止对这些并不关注,只管放权,也不问多余的,在府邸有了女主人之后,他更是将后宅之权,尽数交托给自家夫人,由她安排,并不过问,只是把控大概的氛围,不至于沦为宫斗剧。
只是,府邸毕竟是姓陈的,因此杨氏掌权后,陈觉的权威并未削减,但凡有消息,还会第一时间通报给他,由他转告陈止。
不要小看这个转告、通报的权力,在大族的府宅之中,能有这样权力的,一般代表着大管事的地位。
现在,听到陈觉的禀报,陈止点点头,吩咐了几句,让他准备一些瓜果之类的。
陈觉就道:“这些夫人吩咐过了,都已备好了,就等着老爷您来了。”陈止成亲之后,就是齐家了,正式让他这一支的陈氏,有了完整的世族结构,在先秦之时,若是士大夫子弟,都可以有自己的土地了,所以陈觉对他的称呼,也就从少爷变成了老爷。
陈止闻言,笑着点头,说道:“好,我先去见叔祖,等问清楚来意,再去见她。”言罢,在陈觉的领命中,陈止大步而去。
陈觉口中的太爷,指的正是太仆陈永。
面对这位陈氏一族中地位和官职最高的老人,无论是下邳陈氏,还是彭城陈氏,都不敢有丝毫怠慢,陈觉第一次见的时候,更是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永坐在正堂主位上,边上陈止府邸中的仆从,不管是来自陈家,还是杨家的,都毕恭毕敬。
陈永随意说着话,不时品茶,他的边上站着苏辽。
和一年前相比,陈永显得更老了,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更白了,作为太仆,掌管马政,每天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要梳理的利益关系更是数不胜数,哪怕是精力充沛的壮年之人,时间长了,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何况他这样的老人?
这一点,站于一侧的苏辽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清楚。
苏辽本就是陈永府中幕僚,在陈止入洛时,被派过来相助陈止,然后苏辽抓住机会,决定跟着陈止,因为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在陈永的麾下无从施展,想出头太难了,不如顺势在陈止这边扎根,反正都是一家,也不算背叛。
放下杯盏,陈永看着苏辽,说着:“守一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给我陈家长脸了,坐镇秘书省,各司衙都去资政,皆有可言,过去翻找文献的宗师,对他也是赞誉有加,更不要说那诸多大家,时常过去找他谈玄论道,我那太仆府的几个从属官,都经常款赞他啊,哈哈!”
老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苏辽在旁边点头,等陈永询问陈止家中事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给予回答,让老人不时点头。
“老爷来了!”
两人正在说着,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就见陈止大步走了进来。
“来的正好,我正说着你呢,听说郭宗师去秘书省了,又和你探讨什么了?我还以为,你要和宗师论道一番之后再来,没想到回来的这么早。”陈永一见人,就笑了起来。
陈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堂中,给陈永行了一礼,这才说道:“郭宗师那等人物,我如何能与他论道?不过在旁以供询问罢了,宗师问过之后,就要著文,我也就没了事,因此吩咐了一下,直接回来了。”
“这样不好,”陈永摇摇头,“你该抓住机会,多和这些宗师交谈,哪怕不能学到什么,但只要有了交情,以后办事会方便很多,要知道,宗师的弟子遍及天下各处,即便是在边疆之地,也有很多人会卖面子的。”
陈止敏锐的从中听出了一点其他含义,眼睛眯起来,问道:“听叔祖您的意思,莫非是时候到了?张应,要有行动了?”
“不错,”陈永点点头,笑容收敛了很多,“这半年的局势,正像你在大典后分析的那样,朝中越发分化,而张应乃是张家之人,有这样的背景,加上一直以来的退让,对广汉王的逢迎,上下联络,到底还是要真正成为尚书令了,你不是说,他若是成了尚书令,想要立威,很可能会拿你下手么?不知道可曾做好准备?”
“准备,早就已经做好了。”陈止点点头,露出淡淡笑容,“其实这也是次机会,这半年在秘书省中,我得以博览群书,又和诸多宗师交谈,开拓了眼界和人脉,加上给诸司衙资政,算是摸清了大汉的内外官府虚实,自问在洛阳,也已经没有什么好学的了,更无更进一步的机会,与其困于此地,静静等待、以熬资历,还不如去地方上走一遭,也好真锤炼手段。”
陈永闻言,却有忧愁,不由说道:“话虽如此,但若能在中枢坐稳,谁又愿意去往地方呢?现在不比以往,承平之时,地方郡守政绩也有极限,何况按照你的分析,八成要去边疆苦寒之地,那种地方难出政绩,影响晋升啊。”
陈止则道:“叔祖多虑了,比起晋升,止更注重的是那治民之术,况且以孙儿如今的年龄,已然为五品,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所得,在洛阳也算是极限了,若是再有什么动静,必然引起各方瞩目,洛阳乃是天下中心,汇聚各方势力,其实难以施展,稍有出头,就被各方打压,倒不如去往地方,就算有什么动静,也不至于让旁人顾忌,从而过来掣肘。”
陈永眉头皱起,却微微点头,以他的眼光,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纵观陈止一年多所为,确实有这个问题,出身地方世家,一出仕就是中枢七品,又因功受皇帝青睐,直入五品官品,别看风平浪静,其实早有人不满了,不过陈止的表现让旁人无从下手罢了,若是他更进一步,又要升迁的话,就要有问题发生了。
毕竟,陈止的年龄摆在这里、背景也摆在这里。
陈止这时又道:“止的好友中,有位陶侃公的侄子,按他所说,如陶公那样的人物,稳定江南,以军功起家,尚且还被压制,何况是我?但我亦发现了,正因陶公的以军功而起,旁人固然对他有顾忌、有打压,却依旧无法撼动他的地位,这就是立足的根本。”
“这么说,你也思虑得一二军功?”陈永却有些不太同意,“未免太过危险,而且也不是是正道,你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老夫拼着这张老脸,也不能放任你行事了!”语气是责备的语气,但话中的谆谆爱护,陈止自能听得出来。
或许最初接纳陈止时,这位老人本着功利之心,考虑的是家族利益,但人非草木,随着一年多的接触下来,他与陈止之间的关系慢慢变化,如今是真的将陈止看作是家族晚辈。
“叔祖放心,并非如此,”陈止要让老人吃一颗放心丸,“但考虑到张应的选择,必然会接触到兵征之事,与其逃避,不如做好准备,更何况,被任命为边疆太守,总归要多带家丁,这兵家的事是不能避免。”
陈永沉默起来,最后叹了口气,道:“老夫说不过你,这一年以来的事,都按着你的分析在变化,张应如果铁了心的要用你立威,老夫最多是更改一二小节,不过,有件事你没莫要忘了,你这一年都在洛阳……”
陈止点点头道:“我明白,上任之前,必定携妻往彭城一去,我离家也有一年多了,不知家乡有何变化。”
这一年,陈止屡屡建功,收获不小,名望、地位、人脉都扶摇直上,但相对应的,他的时间也就很紧,而且因为接连升职,又担任着被各司衙资政的职务,连大婚都未能返乡,离开彭城已经一年多了,未曾有机会回乡。
“明白就好,可惜时间紧迫,也不知张应会不会有其他安排,不然你少不得去下邳走一趟。”陈永说话间,又露出一点笑容,“另外,你光说服老夫那是不够的,杨家那边,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第三百八十九章 幽州七郡,一手遮天
送走了陈永之后,陈止径直来到后院,入了屋子,就看到了他的妻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杨家之女,杨悠。
杨氏穿着襦裙,神色恬静,面带笑容,坐在桌边,看样子,是一直等候着陈止归来,她身边的桌上摆放着碗碟,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
“都是按着你的吩咐所做饭菜。”她看着桌上的饭菜,笑着说着,声音柔和。
若是有旁人在此,就会有人发现到,这些餐桌上的饭菜,和这个时代普遍流行的菜肴,略有区别。
蒸饼、馄饨、鲈鱼脍、黄雀灸、莼羹……
菜的样式其实不多,也是当今士族钟爱的餐点,不过里面的一些做法、佐料等,却和外界不同,散发出来的香味,犹胜过外界酒馆、菜馆。
其实,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陈止传授出来的,他在书写《齐民要术》的时候,涉及到了不少的养殖、种植技术,自然而然的会提到饮食,谈及做法,于是干脆就结合后世与眼下的风潮,稍微做了一些修改,传给自己的夫人,给她找了点事做。
当然,这些内容,也都会被陈止写入了《齐民要术》中,这本书将是他下一步为太守时的关键所在。
而这般作为的直接结果,就是让陈止的家中,在饮食一项上领先了这个世界,也让陈止的这位新婚妻子,发掘到了自己的隐藏爱好毫无疑问,为自己的丈夫烹饪美食,对她而言,是一种欢乐,尤其是学到了最新的烹饪方法之后。
陈止作为丈夫,就成了直接的受益人,至少他在吃饭的时候,能深切的感受到和过去不同的味道。
杨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此时,杨氏陪在陈止身边,不时看向陈止,二人没有说太多的话,偶尔会停下筷子交谈几句,却只是平常的琐事,并不涉及到朝廷、局势。
这样的环境,让陈止的心灵格外的宁静,得以平静的思考许多东西,比如说将要到来的事,以及在抵达北地之后,要如何展开工作。
“这场在首都展开的社会实验,已经取得了结果,诸评的成功,也说明了很多问题,这意味着很多事,可以用后世的方法来处理,该再找个试点之地,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了。”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饭后陈止又和杨悠谈了一会音律,他的这位妻子,对琴棋书画皆有研究,而陈止经过了一年时间的沉浸,在音律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是抛开了《萧规曹随册》的影响,独属于个人的进步。
所以二人相谈甚欢。
待得一切说完,陈止忽然说道:“我想再过不久,就到了离开洛阳的时候了,到时候,我要先往彭城,然后再去北地。”
杨悠显然知道陈止话中所指,她微微一笑道:“妾自是随夫君而行,正想着去彭城拜见舅姑,再与夫君同往北地。”
陈止关于未来的分析,并没有瞒着她,所以杨氏很清楚,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按新汉的规矩,七品以上的官员在赴任的时候,可以携带家眷同行,毕竟这个时代的卫生医疗和交通通讯条件限制太多,若再加以限制,怕是这一当官,就等于是妻离子散了,不过但凡有些根基的家族,其家眷多数还是会留在家中的,尤其是这等年月,前往北地为官,更是风险众多,将家眷留在家族或者洛阳,一方面安朝廷之心,另一方面也能避免危险。
不过,考虑到陈止尚无子嗣,又是新婚,这妻子随行,其实还肩负着家族重担,是陈家希望陈止能早点传宗接代。
听了妻子的话,陈止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让悬着一颗心的杨悠,松了一口气。
随后,陈止又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去跟外舅通报一声。”
陈止口中的外舅,正是自己的岳父,当朝大司农,杨结。
这位大司农也是位人物,为杨家当代的顶梁柱之一,子女众多,嫡子三人,杨悠是其庶女,不过对于这个颇得其父喜爱的庶女,杨结还是很看重的,这次挑选女婿,更是费了不少心力,连带着也很看重陈止。
这一年以来,为了巩固大司农的这个位置,杨结多次让陈止拿主意,配合着杨家之势,如今牢牢掌握权柄,威严日重。
不过,面对自家亲人的时候,还是能看出他亲善的一面的。
当第二日陈止过来拜访的时候,面对这位爱婿,杨结先就露出了笑容,等知道了陈止的来意,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你来的正好,我也从几个渠道,得到了些许消息,和你之前推算的差不多,张应已经开始放出风声了,准备给你一个太守的位子。”
“这位张家长者,对小子还真是不错,半年前能得秘书监这五品之位,就多亏他的运作,现在又要给小子一个实权的太守之位,真要好好感谢他才行啊。”陈止笑着说话,没有半点担心的意思。
但在他对面,杨结却皱起眉头,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这次他挑选的地方,很可能如你所料,真是幽州!”
幽州,位于新汉帝国庞大领土的北方。
这片地区在后世是繁华之地,人口稠密,但在这个时代,还有苦寒之说,人口比起王朝中心的传统中原地区,有很大的差距。
古代王朝,衡量一个地区的活力,人口户数的多少是最直观的体现,毕竟这个时代的生产活动,需要有足够的人力才能进行。
比起开发完善、气候适宜的中心地带和江南之地,北方无疑要恶劣许多,不光是气候,还有连年的兵灾,边疆地区游牧部族的威胁,以及最近几年,蔓延北方几州的洪涝、干旱,不光破坏了几州的社会结构和生产生活,更使人口削减,或者因为病疫,或者因为流民的迁移,来那个人口结构崩溃。
“我借职务之便,找来了一些文书,你先看看吧。”杨结说着,唤来管事,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人抱着几个卷宗过来了。
陈止一看,立刻就知道自己这位泰山大人,是真用心了,也是格外上心,先起来致谢,然后接过卷宗翻开,几眼之后,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卷宗上的字不少,但内容其实不多,总结之后,对陈止最有用的部分,就是幽州几个郡的人口户数。
得益于编户齐民等政策的实施,新汉朝廷对各个州郡的人口,有着相当程度的掌握,大概的人口数字,都能在相应的司衙找到。
其实这不算奇怪,古代王朝也有自己的官方记录体系,最鲜明的例子和代表,就是三汉对刘氏宗亲的纪录。
后世很多人,看不起古人的能耐与智慧,认为在古代的那种环境中,很多事难以做到,后世随便一个人过来,不依仗外力,靠后世经验,随便几句话,就能把一个国家的高层、官僚给蒙骗了,自然也看不起古代的记录和效率,多有凭空质疑之举。
但事实上,哪怕是刘备那样贩卖草鞋的宗亲,其实一样可以查到记录,因为他的祖父、父亲都曾为官,在这之前的诸多先祖,在官府中更不少职权,又怎么会查不到?
再是古代,那也是官方,凭着一张嘴、两行泪就能蒙蔽?
身为宗亲,只要在官府中任职了,自会留下记载,宗正那边亦有记录,除非这支宗师血脉彻底沦为平庸,再无官职。
如果刘备没有后面的际遇,认命做个鞋贩子,从此和官府再无联系,那他和他的后代,就会真正成为布衣平民,族谱上将再无半点纪录。
可惜,即便已和布衣无异,靠着厚黑、借势、趁火打劫和反复背叛等,这位宗亲成为了东汉末年罕见的、白手起家的人物他的汉室宗亲名号,必须要有一定的实力后,才能展现作用,对于创业之初,根本没有帮助。
有鉴于此,陈止前世格外看重卷宗的搜集工作,对人口普查更是热衷,深知其中价值。
“幽州几郡几乎都为王浚所制,所以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以为做了太守,就真能随心施政……”
耳中听着杨结的话,陈止微微点头,目光却没从卷宗中离开。
范阳郡、燕郡、北平郡、上谷郡、广宁郡、代郡、辽西郡。
这就是卷宗展现在陈止眼前的内容,都是幽州所属之郡,位于后世帝都周围,河北北部。
“幽州在东北还有几个郡,如今却被王浚借开疆拓土之言,强行划分出去,成了个平州,所涉郡县,皆为王浚所管,朝廷多不能问。”
陈止闻言,眯起眼睛。
平州的位置,大概包括了后世的辽东半岛,为幽州东北所处,连朝鲜半岛的北部也在其中,此州可以追溯到东汉末年的公孙度,自号平州牧,后被袁赵攻灭,土地重新归于幽州,如今王浚势大,便又重新划分出去,只是为了方便其人行军政大权。
“眼下,这王浚身兼幽州和平州两州刺史,又有大都督、大将军、大司马的名号,他在东北,是真正的一手遮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