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文评之盛哉
文评之盛,甚至有些出乎陈止的预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本来,他接掌太乐令之初,了解了官职的职能后,就心有所想,有意在职权范围内,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实验,以验证前世、后世,这不同的社会生产力水平下,人心是否有太大偏差。然后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针。
所以,这个所谓文评,实际上借鉴了后世经验,又结合当世情况加以更改,借着公权力进行推广。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陈止多次借力用力,如张家、徐家、荀家的流言,就被他借势炒作了一番,将自己要做的事推广出去。
待得回过头来,文评之名已然街听巷闻了,加上那品评会中,两家书院比拼,让不少人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概念,同时也传出了许多风闻,那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更是让不少书院摩拳擦掌。
至此也就罢了,陈止本意就是把书院的精力,从散乱的比拼中引导过来,聚集在一个公开的擂台上,从而进行管控,加以引导。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文评的正式召开,除了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书院之外,居然连这洛阳内外、京畿之地的布衣百姓,也闻风而动,开始传闻。
这古往今来,人心还是人心,尤其是这文评布置,放在后世,经过一番炒作,亦可收获不少观者,何况是如今整个娱乐匮乏的时代?
那士大夫、世家子弟,还有投壶、手谈等事可为,高雅者更是吟诗作对、练字作画,又或者游山玩水、倚翠偎红,那布衣百姓每日劳作回来,连灯都舍不得点,哪里有什么娱乐,摸黑造人已是不错的娱乐了,听闻八卦则更是一大乐趣。
毫无疑问,文评的炒作,恰好就附和了这个时代人民的精神需求,无形之中有了很高的契合度,是以造成了病毒式的传播。
不过陈止虽然意外,却没有无措,立刻调整了布置,给文评会增加了宣传力度,更是增加了许多环节,在原本介绍品评大家、介绍书院历史、介绍写文章之人的经历之外,又添上让家贫、寒门的士人子弟,诉说求学的艰苦往事,等等环节。
起初,这般举动,不少人不理解,连陶涯、刘纲、陆映他们,都曾提出疑问,可等到事情传开,寒门学子的艰苦经历,居然让布衣百姓们闻之落泪,获得了巨大的共鸣和满足感,也使得不少寒门子心生动力,进而带动整个洛阳周边的百姓,陷入到了沸腾和狂欢之中。
一时之间,文评之日,万人空巷。
不光是参加文评的书院和学子,变得人尽皆知,名望有如坐了火箭一样,一路狂飙,连带着那些品评的大家也被人推崇起来,位格提升,几个资历甚老,但因学术上有所欠缺,始终不能和郭象这样宗师相提并论的大家,更隐隐被推到了宗师的位子上。
起初,街边茶肆之中,探讨的是哪家书院的文章精神、学问深厚,哪个士人的见识广博、传承精妙,后来谈及学派百家的人少了,谈及参与品评学子的多了。
时而能听到有些人,对那些学子大加赞赏,一如之前匈奴使在酒肆中所听,而除此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场品评下来,大家们的言论也逐渐为人所知,其中不乏风趣,亦有充斥深意的,宛如佳酿,让人在品鉴文章之余,亦能有所收获。
在陈止的刻意引导下,渐渐的,舆论中增加了对品评大家的推崇,尤其是诸多百姓和寒门子弟,在谈论的时候,也慢慢谈及诸多大家。
如“王公之言发人深思”、“向师品评多有深意”、“左君、古君诙谐而智慧”之言,慢慢充斥街巷,让人们对这几位品评大师多了亲切感,更愿意推崇他们,将他们的位格抬高起来。
这样的变化,对于品评的大家而言,其实也是好事,他们固然喜好清净,但既然接受邀请,也住在洛阳,对名望不可能没有追求,这等结果,等于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太常府和诸多属官也发现,在整个文评的过程中,由于太乐署的严格把控,连带着让官府的权威也提升了许多。
过去,哪怕是太常下令,也有阳奉阴违之人,因涉及到礼仪,多有可商榷之处,权威不定,但现在的文评,因为涉及到具体事宜,为各方关注,又有名望鞭策,还有各家书院盯着,从上到下,其他司衙也好,办事的吏胥也罢,没有敢不尽心尽力的,否则不用旁人检举,先就有学子出言斥责,那可就不是责罚的问题了,还有可能名声扫地,被人唾骂。
如此一来,几乎每一环节都有人受益,亦有人担责,一个事关多方的事物雏形显现,京城各方就都惊了,纷纷意识到这个本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文评,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就越发关注起来,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但有人受益,就会有人失意,这些失意的人,最为明显和直接的,就是在初选之前,就被刷掉的书院。
按着陈止和诸多大家的意思,初选的五榜,最好是每一家书院的人,皆有人入围其中,但事事岂能尽如人意,哪怕是组织者心有偏颇,刻意照顾,但各家传承参差,为学之人也良莠不齐,终究有怎么都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加上洛阳之地,书院众多,大大小小,不了解的人,都难以尽数。
于是,难免还是有不少书院,没有一个人入那初选,因而不得彰名,见着别家威风,难免不甘,偏偏这文评现在局面太大,架子铺的太开,隐隐又有几个司衙撑腰,而落选的书院往往传承不精,本身就势力不济,如何敢与之计较,只得吞下苦果,想着静待下次。
但终究是心有侥幸,那落选之人,有的闭门苦读,想着下次一雪前耻,有的则时常在太乐署外徘徊,期望能有变数。
变数,终于来了。
太乐署外,人头攒动,在等着门立传出消息,得到第一手的资料,不光满足自己的心思,也能带回去,跟友人、伙伴吹嘘。
只是,着人太多,有的时候听得见、看不到,有的时候干脆就听不清,于是就有不少人低声抱怨着。
“这般盛事,何等热闹,怎的就要选在这般狭仄之地啊。”
“谁说不是呢,但我也知道一些内情,听说太乐署本不受重视,就是个清闲衙门,平时都没有几个人来,朝廷所拨资财,都被其他司衙拿去,是以此处久无修葺,更无扩建。”
“这可不成,文评如此之盛,想来定会闹出名堂,日后观礼之人众多,岂能不扩?依我看啊,朝廷就快扩地了。”
“那也是以后的事,今日,你我还是得往里挤啊!”
……
议论之中,摩肩接踵,不少人已是汗流浃背,兀自不愿离去,实是这年头想来点娱乐不容易,没有录像和重播,能现场观摩,哪怕只是听个声音,那也能过把瘾啊。
所以他们固然抱怨,却还是不住的往里面挤着。
但突然之间,人群外围的几人,却忽然身子一顿,跟着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人抓住,猛地往后面一扯,身子顿时失去平衡,跟着就看着一名壮汉,宛如开山一般,不断往前走去,沿途之人被他或抓或拉,拨动到一旁,生生开出一条道来,让他长驱直入,连带着后面跟着的几人,也不受阻挡。
但沿途之人哪里肯善罢甘休,很多人回过神来,就要理论,但见了那人的凶悍模样,又纷纷迟疑起来。
正当众人进退不定之际,此人倒是怒喝一声。
“莫要阻挡,速速让我等进去!好找那陈止问个明白!”
呼喊之时,其人脸上的浅纹扭曲,狰狞如鬼,生人退避,不是那石勒又是何人?
此人本就身强体壮,嗓门也大,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他鼓足了气,这般叫喊起来,声音顿时盖过了其他人,将周遭百姓的注意力都给集中过来。
在石勒的身边,还聚集着不少人,除了同为匈奴使节团成员的靳准、刘之外,还有几名中土学子,这几名学子士人的脸上,显露出复杂表情,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侥幸。
原来,这靳准等人,在酒肆中问出了个大概后,终于算是明白,为何这满城的百姓,扶老携幼,也要朝这里聚集。
正是因为文评。
陈止搭建起来的文评。
想到刘渊之仇,刘等人岂能让陈止如意,只是苦于无策,但靳准却是个脑子灵活的人,了解了大概之后,很快就想到了关键,带着刘等人过来,最先也不往里面拥挤,而是在石勒等人疑惑的目光中,找到那人群中衣着考究的士人询问。
很快,就有几个落选的学子被他的言语蛊惑,动了心思,就是跟在几人身边的士人了,靳准这才让石勒前行。
此时,石勒开道,靳准紧随其后,还不时转头,对身边几人道:“几位君子,待我等进去,以使节之身,为诸位询问公道,那陈止顾虑两国之事,必不敢辞也。”
第三百六十一章 谁人不知陈君,闯关且看石勒
“如此,有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这几个想要借匈奴使者之力、扭转情况的学子中,也有为首之人,乃是若水书院的山长之子,名为严形。
此人听了靳准之言,也不露笑容,举手为礼,却不躬身,而且所站之处,离诸匈奴人始终有三尺左右的距离,似是有意割裂两方联系。
面对靳准友善的话语,严形也只是点头颌首,并不多言。
后面同行的几名学子见状,都不由低语赞叹:“严君谨慎,君子群而不党,合而不同,何况外臣乎?”
顿时,几人又坚定了心意。
只是这几人的做派,落到了北海王刘的眼中,却让这胡人王子很是不屑,心中鄙夷,他出身匈奴豪右,天生贵族,唯独不喜汉文,典籍读的不多,但君子群而不党的意思还是懂的,只是这心里却不认为这几个人是君子。
“不过是心存侥幸之人,不甘心落败,又没有力量扭转局面,是以想要借助外力改变局面,他们中土汉儿,一贯看不起我匈奴屠各,之前在酒肆中的几个孱弱书生,被威逼之时,尚且要表现出鄙夷,而这几个人为了自家利益,却不惜与我等合作,用他们的话说,岂非就是同流合污?偏偏还要表现出泾渭分明的意思,真个虚伪,倒不如摆明车马,就说是相互利用!”
到底是出身贵族,年纪虽小,但见多了勾心斗角,哪里看不出当前的局势。
眼下,他们匈奴诸使,要以这几个学子为借口,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干涉所谓文评,给陈止找麻烦,若能成功,此行目的至少完成了三分之一,相对的,几个学子士人,同样也是借匈奴使节团的特殊身份,想要搞个大新闻,闹出事端,来让文评混乱,这样一来,他们说不定还有机会重新再来。
说到底,两边都是相互利用罢了,只不过靳准表现得和善,而严形等人还想划清界限,以免被人说和胡狄同流合污。
想着想着,几人随着石勒前行,那石勒力气甚大,一路拨弄,很快就到了太乐署的门前。
此时,衙门大门洞开,从外面也能看到其中景象,就见几位高冠博带的大家高坐于席上,端正观文,有士人如弟子般侍于前,两边则立着诸多护卫的兵卒武士,这武士的队列一直延伸到门外。
门口几个兵卒,更是一脸警惕的看着石勒
这石勒一路过来,可谓横冲直撞,加上他的装扮和脸上的刺青,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被人盯着,石勒却也不惧,哈哈一笑,就要上前比划,却被靳准叫住,后者前行几步,路过石勒身边时,低语说道:“你这莽汉,不要心急,先看清里面情况,认清几人,分辨陈止所在再说,待我先过去交涉,总要进去之后,再做打算,汉人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没见到陈止之前,不可造次。”
石勒闻言,眯起眼睛,看着靳准背影,眼底闪过寒芒,最后还是点点头,将话跟刘复述了一遍,随后就抬起头,视线穿门而入,扫过高坐席上的几人。
这里离门中尚远,而为安全故,几位大家身前也有遮挡,看不甚真切,只是石勒眼神不错,能看个大概,目光扫过几人,见他们有老有少,年龄大的,白须垂胸,年龄小的,神色昂扬,个个都是气色不凡。
其中一人,吸引了石勒的目光,原因无他,此人身着官服,神色从容,身边几人评点之时,多有与他交谈者,而这人也只是点头应下,说的话很少,也很少置评。
“这就是那彭城陈止吧?倒也是仪表堂堂,听众人对他的推崇,连同这街巷之景,也不是绣花枕头,没想到年龄这么小,我本以为,能做出这些的,怎么也得是而立之年了,未料想,不过二十出头。”
石勒想着,不由好奇起来,他是中途投奔匈奴汉国,本不是匈奴人,但通过靳准的门路,在匈奴国内做了几件事,取信于匈奴新主刘聪,才能跟随使节团过来。
话虽如此,但很多消息,以石勒的地位是不知道的,就比如说陈止的年龄,在来之前,他只听过有这么个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具体的信息,就所知不多了。
相比之下,同样向门中打量的刘知道的就多了,他看了一眼,冷笑起来:“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罢了,坐于中间的,便是那陈止吧,真个好笑,不过是仗着官威,否则焉有资格坐在长者、贤人之间。”
他这边话音刚落,身后的严形忍不住反驳道:“此言差矣,陈君之能,洛阳谁人不知,琴棋书画就没有他不擅长的,皆可堪比大家,若非如此,那些个大家岂能应邀而来?文评之事,本就是陈君所置,他因避嫌,不愿位于其中,是诸家推举,推辞不过,这才落座,他坐于其中,我等都是服气的。”
严形这么一说,刘顿时傻眼了。
怎么着?陈止这个年龄,坐在里面,你们这些同龄人还都服气?这是个什么道理?而且,你过来是找他麻烦的啊,是我等彼此利用,来给陈止拆台的,怎么还帮陈止说起话来了?
倒是石勒心中一动,又多看了陈止一眼,暗道,能让对他不满的人,都忍不住帮他正名,这样的人,定是有本事的啊,张军师说,若想立足、成事,就得多招揽人才,但陈止这样的人,坐于庙堂之上,八成是招揽不来的,日后说不定还是威胁,不如除去。
但想到这,他又摇摇头,暗道自己是昏头了,如今他已投奔匈奴,这些事,该让匈奴去头疼了,何必越俎代庖?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之际,门中突然一阵喧哗,正被品评的两名士人眉头一皱,就看到靳准在一名兵卒的带领下,来到了陈止身边,正在说着什么。
随后陈止摆摆手,张口吩咐了几句,虽因距离的关系,刘、石勒等人听不清楚,但看到靳准点点头,站于一旁,作势观看品评,多少也就明白了。
两边好像是说定了什么,靳准可以观礼。
刘顿时就有些暴跳。
“这是要等这两个人品评之后,咱们才能过去吧,岂有此理!陈止乃我族大敌,咱们是来让他难堪的,为何还要按着他的规矩来,这么一来,岂不是都要按着他的话走,太憋屈了,本王不为也,石勒,你给我继续开路,把前面几个兵卒推开,本王直接过去!让他们看看吾族威风!”
这位匈奴北海王说完,扭头看了一眼严形等人,见他们有劝阻的迹象,就冷哼道:“还有你们,也跟过来,若不打出气势,如何能让他低头?都不要废话了,随本王过去!”言罢,再看石勒,见对方并未行动,就恼怒道:“石勒,赶紧动手!难道你只听靳准的,不听本王的?本王才是王族,他不过一陪臣,你若听话,回去我会禀明王兄,让你独掌一军!”
石勒闻言,眯起眼睛,最后咧嘴一笑,抱拳道:“诺!”随后,他一转身,两臂摆开,直接就往前一扑!
以石勒的这个块头,这一扑过去,就像是饿虎扑食一样,配合着筋骨的弹动,双臂和肩膀打开,整个后背就像是一个倒三角大伞,直接朝着守门兵卒盖了过去!
他速度极快,守门的两个兵卒护卫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石勒一手一个,直接甩飞出去!
随后,这大汉更不停留,迈步前冲,竟在呼吸间,将门中两边的几个兵卒,都给迅速的甩开!
顿时,整个司衙都惊讶了!
“怎么了?怎么了?”
“干嘛呢这是?”
“怎么有人动手了?”
门外看热闹的士人和百姓,也是目瞪口呆,仿佛中了定身术一样,也不挤了,也不抱怨了,尽数楞在原地。
唯独刘哈哈大笑,手一挥,带着几个仆从,招呼着严形等人,顺着石勒就冲了过去,口中叫喊着:“这才像样,才是我辈该有的样子,否则娘们一样,如何能震慑汉儿?”
说着,他不满的回头催促,见严形等人并未跟上,就指挥两个随从:“这群中土士人,这般没有胆量,想闹事的是他们,想利用我们的也是他们,事到临头了,我们都动手了,他们还想躲在后面不成,去给我都拉过来,一并冲进去!”
“诺!”
几个随从领了命令,回转过去,将严形等几个士人架起来,就往那衙门里冲,这下子可将几个士人吓坏了。
“死罪!死罪!”
“岂能冲闹公堂?”
“住手!我等并非是要这般结果!”
这几人毕竟久居洛阳,知道以名士之风范,闹一些小事可以,但冲撞朝堂可就不是小事了,足以上升到政治问题,他们不过是想闹个事,借匈奴人的手浑水摸鱼,没想到事情完全不受控制了。
一个个都是哭喊着不愿过去,但哪里能和匈奴随从相比,这些人也都是打熬过身体的,拎小鸡一样的带着几人前行。
“列阵!”
另一边,太乐署院子里的兵卒,则在头领的带领下,聚集起来,组成了列队,朝着石勒逼近过去!
“你是何人,敢大闹公堂,不要命了么?速速束手就擒!”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冉瞻挡路
伴随着呵斥的,就是众多兵卒的合拢之声,一双双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而有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些兵卒并不是太乐署所属,毕竟一个多月前,这整个太乐署算上官吏,也才大猫小猫两三只,人手严重不足,而且太常府作为文统,没有调动兵马士卒的职权,哪里能调动得来人手。
这些兵马,是几次文评过后,朝中发现此处聚集的民众太多,人来人往,怕生事端,是以调来一支兵卒,专门负责维护安全,防止突发之事。
但是,这些兵卒是京城驻守的中军,到底没有上过沙场,而石勒却是从鬼门关中杀出来的,两边这一碰上,石勒的经验就显露出来,面对十几名手持利刃的兵卒,他赤手空拳却毫不畏惧,反而挺身上前,在对方阵势还没合拢的当头,寻了一出空当,直接打乱阵型,朝着那个当先开口、发号施令的兵卒武士头领冲了过去!
那头领哪曾见过这般凶悍的人物,立刻就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也顾不上指挥了,之能后退,其人话语一停,整个队伍顿时都乱了!
正在等待品评的士人,在兵卒混乱后,那是拔腿就走,朝后院奔去,在后院等待的书院士人,则纷纷探出头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院中变化。
太乐署的院子登时里一片混乱。
唯独在院落高台上端坐的品评大家还安坐不动,但仔细打量,还是看得出来,这十几人里,也有心神不宁的,正在强自镇定,估计是看到身边之人没动静,所以自己也不好先走,是以强撑,但面色多变,几不自然。
刘在后面看得清楚,见石勒一人,就乱了局面,领兵卒、士人前后奔走,不由哈哈大笑:“还叫我等束手就擒?我匈奴大军纵横北地,汉家十几万的大军过去,都被击破了,换成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又有何惧?统统给我退开!”
他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人群哗然。
“匈奴人!”
“他们是匈奴人,为什么匈奴人会出现在这?”
“我知道了!听闻匈奴使节团抵达洛阳,莫非就是他们?”
“岂有此理,敢在洛阳嚣张,在公堂之上动武,简直是禽兽之行!”
“前面是匈奴人,但后面这几人是怎么回事?看打扮,该不是匈奴胡人,倒像是书院的学子,为何要与匈奴胡人同行?”
门外百姓指指点点,很快将话题转到了严形等人身上,上首诸大家亦将目光投注过来,毕竟严形他们在这一行匈奴人中,未免有些扎眼。
顷刻间,严形等人成了瞩目焦点,纷纷议论飘入耳中,刺激心念,他们仿佛被放在热锅上烹煮,有无立锥之地的感觉,原本的抱怨和想法,在华夷之辨的大立场中,立刻变得无足轻重,甚至都不敢出声,只能低头不语,生恐被人认出。
刘也不管他们,只是催促石勒前冲。
石勒果然勇猛,一路向前,如入无人之境,竟无一人能挡他片刻,转瞬之间,就冲到了台席之前,直逼诸大家。
这下,高台之上的大家有人坐不住了,挪脚起身,作势欲往后。
这些反应,落在一旁的靳准眼中。
这位匈奴正使,在石勒刚冲来的时候,还有些吃惊,但眼珠子一转,也不阻止,反而在旁静观,盯着几个大家,想要看他们的反应,发现陈止、王衍等人依旧面色如常,不由暗暗称赞,这中土果然是有人杰的,就是不知,石勒若是冲到跟前了,他们又要如何应对。
石勒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其凶残也是知晓,非镇定可平。
当然了,到了最后关头,靳准肯定是要叫停的,真伤了人,他在朝堂上也不好说话,只要能将这几人惊吓狼狈那也就够了,最好让陈止落荒而走,那这一趟就值了,回去也好交差。
靳准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想法,惊吓陈止为的不是报国仇,单纯是从私利角度出发,要为自己增加资历。
只是想着想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传闻。
“对了,陈止斩杀了小王子,传言中也是个武技高手,他这样安坐不动,莫非是有恃无恐,不惧武攻?也罢,正好见识一下。”
他正想着,就见石勒一脚踹开护卫的兵卒,逼到了陈止等人的跟前,随后脚下不停,大笑着挥拳而上。
“你们几位坐的倒是舒服,不如下来,咱们换个位置吧!”石勒既然要做,就本着将事做到底的念头,直奔陈止而去,但想象中陈止慌乱的样子,却是半点都没看到,对面神色镇定。
石勒这心里不由嘀咕起来,可不等他细想,就有厉喝从陈止身后传出,紧随其后的,就是一道破空呼啸声!
其声甚急!
“嗯?”石勒心中一动,止住前冲的势头,后退几步,正好避开了飞来的物件,而那物件去势不减,直飞出去,砸在远方墙壁上,将墙面砸的略有破损,这才跌落下来。
众人定睛看去,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一根毛笔。
笔杆已经断裂,显是撞击所致,但更让众人惊讶的,还是此笔飞过来的那股势头。
“区区一根笔,飞驰之时,竟给某家箭矢破空之感,这掷笔之人,该是何等臂力、碗里,何等人物?”
石勒正想着,但无需他多思,伴随着一声还带稚音的叱声,一道身影已从陈止身后飞奔出来,凌空一脚,直奔石勒面门!
石勒二话不说,也不后退躲闪,直接一拳捣出去,那手臂中大筋弹动,手臂宛如长枪一般抖动,势头甚猛烈,隐隐能从手臂上听出摩擦声响!
边上,凑过来要反击的兵卒头领,见状惊骇,又是连连后退,知道是这事将劲力打熬到了骨子里的表现!
“这人到底是谁,有这般身手?这一拳若是砸在我的身上,就算有兵甲遮挡,也要重伤,寻常人怕是要被一拳头砸死!”
正想着,他就看到从陈止后面冲出来的那人,已经一腿踢过去,和石勒的拳头撞到了一起!
这腿怕是不能要了!
兵卒头领就要出声提醒,但随后那踢腿之人凌空转身,又是一腿踢出去,和石勒厮打在一起,两人拳来脚往,短短时间内,接连碰撞,随后各退几步,对峙起来。
石勒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对手,不由一怔。
“居然是个少年!”
对面站着的,是个劲装打扮的少年,颇为英武,满脸戒备之色的立于陈止身前,单看他的个头和年龄,和北海王刘相近。
“冉兄,多谢。”
陈止在后,开口致谢。
“陈先生,我这次来就是保护你的,叔父说了,让我护持君子周全,再好好见见世面,这几日算是大开眼界,没想到却有匈奴人来挑衅,但既然我在这,不管是鲜卑人还是匈奴人,都休想动您一根寒毛!”
这少年正是冉瞻,在青州之时,鲁王设宴,有鲜卑人上门挑衅,当时有比武一项,就是此子出手将之击退,其人年龄虽小,但弓马武艺娴熟,战力惊人。
陈止西行时,冉瞻禀明叔父,也要相随,因家中之事曾暂时回返,待处理完毕之后就追上陈止,护卫在旁。
这几日以来,太乐署人来人往,冉瞻一直在旁边待命,今日果然派上用场了,只是他本以为自己武艺不错,出手就能擒贼,没想到对方也是好手,一番激战,时间虽短,但精神、体力消耗不少,都没占到便宜,不由惊讶对方身手。
冉瞻却不知道,石勒比他更为惊讶。
毕竟石勒这一身的武艺,是九死一生练出来的,而且年龄也不小了,虽说过了体力巅峰,但技巧却可弥补,没想到和一个半大小子动手,双方却互有胜负。
“这小子是谁,好俊的身手!不过,他还未到壮年,身子骨还未定型,一时的爆发虽强,但真打下去,体力未必能跟得上。”
石勒还在想着,反应过来的兵卒终于合围上来,将石勒和后面的刘都包围起来,石勒身后则传来了刘不满的声音
“石勒,你怎么回事?也太没用了!这么一个小子,就把你拦住了!?废物!”
他颐指气使,对石勒喝来喝去,宛如家奴一般,石勒眼睛眯起来,却没有做出反应。
倒是陈止听到“石勒”这个名字后神色微变,视线在石勒和冉瞻的身上扫过,回忆着原本历史上的记载,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在石勒身上。
“没想到,原来历史上有名的奴隶皇帝,会和匈奴使节一同过来,若我记得不错,此人该是羯人。”
陈止想着,站起身来,说道:“诸位,太乐署乃朝廷重地,哪怕你们是匈奴使节,一样不可冲撞,请随兵卒离去,让有司查办。”
靳准这时仿佛才如梦初醒,说道:“死罪!死罪!太乐令恕罪!实是这夯货自行其事,但他也是被流言蛊惑啊……”他也指着石勒说话,后者眼底寒芒更胜。
靳准全然不管,只是道:“有流言说,我族先王乃是因太乐令而死,是以此人暴怒,方有这般作为,还望太乐令恕罪,对了,太乐令可知此流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塑权在手,一言驱士【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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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个品评的大家都将目光集中过来。
其中有几人,在石勒凶猛冲来的时候作势欲走,但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冉瞻已然暴起,经过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打斗之后,双方对峙,情况稳定下来,这几人也就没动,转而观看局势变化。
眼下,听到靳准提到匈奴先王,众人不由都收声敛息,意识到要有事起。
匈奴先王自然就是刘渊了,在新汉的官方宣传中,这位匈奴之主,可是因为陈止的“妙计”被直接气死的,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单就普通人而言,谎言说多了就成了真话,更何况是以一朝之力宣扬,说的人一多,就算本来不是如此,旁人也会认定这就是事实。
尤其是在匈奴人听来,就更是如此。
其实从靳准过来表明身份的时候,众人就料到会有这么一个场面,尽管他刚才也表现的礼数周到,没有什么逾越之意,现在却仿佛是图穷匕见了。
“哦?你族先王为何人?”陈止看了过去,却笑着问了起来。
他的话让靳准微微一愣,正要再说,那北海王刘已经过来,昂头斥责:“你不用装糊涂了,我父王的名号,你们汉儿谁人不知?还要来这一套,今天就要让你们给个说法,若是不能的话,说不得我们就得让中原皇帝,把你交给我等,带回去好好招待了!”
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了森白牙齿,整个人好似出鞘的剑一样,咄咄逼人。
此言一出,本来一副看热闹架势的品评大家们,也都是神色不快,因这话中之意,俨然是对大汉皇帝不尊,哪怕在这个汉帝权柄衰退、世家扩张的时期,皇帝依旧是整个王朝的代表、精神支柱,对士大夫而言,具有着非同一般的精神意义,听到他人言语不敬,能舒服那才是怪了。
另一方面,刘一开口,准备开口的靳准也好,正在与人对峙的石勒也罢,都压下话语,做出让刘出头的样子。
尤其是那靳准,还露出一点得意笑容,他在匈奴国中乃是知汉之人,知道论起两国的综合国力,匈奴汉国是拍马也比不上大汉朝的,若是大汉真不顾一切要灭亡匈奴,即便不能须臾灭族国,但匈奴必然迎来浩劫,国破家亡只在旦夕。
现在的局面,说白了,是因大汉朝廷中势力交错,上下皆有其利,所以相互牵扯,难以动用全部力量,这才让匈奴有喘息之机,加上阴差阳错的得了大胜,有了谈判的筹码,但若是逼迫的过了,就等于帮着汉廷内外团结了,得不偿失。
有鉴于此,他并不想过分刺激汉朝朝野,更不愿将得罪人的活揽过来,自是乐得刘做这个恶人。
“刘乃是副使,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算有影响,我也可以用正使的名义加以转圜,不至于一下就恶了汉朝。”
他这边打定主意,也就不怎么开口,刘却是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是靠近,最后干脆来到了陈止等人跟前,引得冉瞻脚步一转,挡在刘前路上。
刘颇为顾忌冉瞻,石勒的能耐他是知道的,刚才斥责两句,是为了表现自身的权威,真碰上能和石勒比拼的人,定是要谨慎对待的。
但谨慎之中,他还是顺势说道:“怎么?陈止你要躲在这稚子小儿的背后不成?”言罢,哈哈大笑,故作豪爽。
未料,陈止根本不去理会他,还是看着靳准,笑眯眯的问道:“靳正使,你还未回答我之问题,阁下先王何人?”言语间,赫然是将刘视若无物。
这下子,刘固然是怒意勃发,而靳准也是心头念转,瞬息之间居然有些无措,无疑是被陈止打乱自己的计划。
但他最后还是朝北边拱拱手,说道:“我家先王,乃是炎汉后裔,为匈奴之主……”
话没有说完,作为品评人之一的古优,就冷冷的打断道:“这可就奇了,若是炎汉后裔,何以要据兵割土?莫非是要谋朝篡逆?”
靳准被这般质问,也不着急,摇摇头道:“非也,先王在时,时常言及,说是北地官吏无道,压榨、奴役并州子民,又欺上瞒下,是以圣天子不知,先王无奈,这才举义旗,给生民做主。”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给生民做主!”坐于一旁的王衍眼睛一眯,也顺势开口了,“若是如此,刘渊事后何以要立号建国?若真如你所说,那你现在就归国,告诉刘聪,马上去号撤国,带领族人退回塞外,还不失为一个显贵,将来青史之上,他也是忠臣,连带着刘渊也有个好评价。”
靳准丝毫不以为意,他也知道王衍其人,笑道:“国老此言差矣,我匈奴族人在并州北朔繁衍多年,遍布各方,怎舍故土?”
“好一个故土!”陈止却笑了,“靳正使真个好口才,陈某对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还真是见之不多,你算是第二个。”
他一开口,一个厚颜无耻的名头就落下来了,靳准本来都准备好应答之话了,却不得不生生止住,心里也生出了恼火和怒意,毕竟陈止的话,确实太难听了。
作为出使之人,口才是必须的,往往要事先预估他国可能提及之事,提前准备好言辞,靳准也不例外,刚才虽然略有无措,但也猜到了陈止询问之意,是以做好了言语准备,谁料陈止也不和他辩论,当场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帽子戴过来了。
连王衍、古优等人都是一脸错愕。
毕竟是一国使臣啊,这么说,是不是太过了。
刘更是义愤填膺,他对靳准没有多少好感,二人交情一般,但陈止这话,隐隐侮辱了匈奴一国,刘岂能容忍?
他大声的斥责起来:“陈止,你枉为汉朝的太乐令,却是丝毫也不知礼,大庭广众之下,却说出这等粗鄙之言,难怪你搞得这个什么文评,也是乌烟瘴气,有才之人根本就入不了门,只能在外徘徊,可谓昏庸!汉朝皇帝,竟然重用你这等庸才,也是昏头了!”
他也不糊涂,注意到院中内外的人,对自己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想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棋子,马上调转枪口,要占领道德制高点。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就让随从将严形等人拉了过来,指着他们道:“这几位都是有学问的人,我与他们交谈过,都是一时之选,却连这太乐署的门都进不来,陈止你怎么说?莫非这背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越多,这些人越是恼怒,索性直接抛出严形等人,想着以这个为突破口,扰乱人心,煽动民意,然后趁乱而为。
刘到底是出身贵族之家,操弄舆论的手段还是懂的,在他想来,陈止难免要为此大动干戈,好好解释一番,如此一来这气势也就弱了,辩论之中,气势一弱,有理也要退避。
但对于严形等人来说,此举却仿佛晴天霹雳,顿时惊怒交加。
他们后悔莫及,已顾不上什么利用不利用了,只是听匈奴人之言,再看王衍等人的反应,严形等人就知道,今天一个不好,就要被看做数典忘祖之人,和那边疆蛮夷同流合污,若是因此传名后世,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直接。
见陈止目光看来,严形等人心中忐忑,不知道这位太乐令要如何斥责自己等人。
陈止看了严形几人一眼,摇摇头,问道:“你们是哪家书院的?”
严形压下心头惊颤,拱手回道:“回太乐令,在下等乃是若水书院从学人,这次是受那匈奴人蛊……”
“若水书院,本官记得这个名字,是正式参与文评的书院,那就应当知道规矩,”陈止不等对方说完,摆摆手,“本官早就说过了,规矩立下,那无论书院大小、名望高低,都要遵守,你等却还是过来找来,这就是坏了规矩,还不速速退去,若有第二次,本官就要取消若水等书院之后参与音律评、丹青评,还有次年诸评的参加资格!”
此言一出,严形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心头更震颤起来,原本就很忐忑,而在这瞬间,担忧中又增加了愧疚和负罪之心。
从文评使得洛阳万人空巷的势头来看,诸多书院未来想要提升名望,是绕不开这个文评的,若不能参加,很有可能就被其他书院甩落。
若水书院本不是什么大书院,如果再被甩下去,结果可想而知,那严形就要成为师门的罪人了,他如何能够承受?
惊惧之中,严形颤颤巍巍的谢罪,但陈止却皱眉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速速退去,若是心有不满,不要靠这些盘外招,也不要想着借助他人之力,当潜心为学,再来比拼,文评非此一次,明年亦有,何况文评之外尚有诸评,将会意义彰于世,你若真觉得怀才不遇,难道还担心缺少机会?”
严形闻言,浑身一震,如梦初醒,朝着陈止躬身,肃穆说道:“多谢太乐令指点,形等谨记在心,定不再演!”言罢,带领众人,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后在刘的目瞪口呆中,缓步退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行华夏之道,方称之为民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在刘看来,要经历一番唇舌,乃至经历一番辩论、争论的事,在陈止淡淡的话语中,就顺理成章的解决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之前还表现出一副不肯善罢甘休样子的士人,就在陈止的轻描淡写中,变成了感恩戴德的模样,就这么离去了。
再看高坐席上的品评大家,那门外人头攒动的围观布衣,对陈止的做法都没有任何异议,仿佛本就该如此。
“北海王到底是年轻啊,这时候提出此事,等于将我们的势借给了陈止,让他可以直接处理问题,本来一个可供利用的棋子、文评的隐患,就这么被他补上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靳准心中遗憾,却也明白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弥补了,只计划着,如何把陈止刚才的一番话上升到两国争端的程度,到那时候,陈止作为始作俑者,难免就要担责,要是能进一步让他倒霉,那这番努力,回国之后,都会成为晋身资本。
因为陈止是宣传中,害死了匈奴王的人。
不同于刘的惊讶,也不同于靳准的算计,石勒见了眼前的那一幕,看到陈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眼看着就要爆发的问题处理了,再看陈止那挺拔的身子,心里生出了浓浓的羡慕和向往。
“权势!这就是权势啊!任凭他人如何算计,任凭这些人怎样不满,但抵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就是这么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若我也有这样的权柄……”
不过,他也明白,靳准那样的老狐狸,不会放任陈止顺利过关的,后面肯定还要追问,否则他们这一行人气势汹汹的上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最后灰溜溜的离去,不激起一丝波纹,就太失败了。
“若如此,整个使节团的气势都会被压下去了,再和汉廷谈判起来,也要居于劣势啊。”石勒看待问题的眼光,和过去为奴隶、为马贼的时候,已经有了变化。
不要看他刚才莽撞冲锋,那不过是顺着刘之话而为,他心里很清楚,新汉丝毫也不怕匈奴,但自己的使节身份,却可免去不少责难,否则给再多好处,他不敢在此造次。
但出乎石勒和靳准意料的是,不等匈奴一方提起,陈止在斥退了严形等人之后,居然一转头,就主动提起了刚才话题。
“靳正使,一点插曲,乱了你我的话,你不是问我为何说你厚颜无耻么,我这并非是侮辱你,而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听着这话,众人的面色都古怪起来,陈止的意思,就像是骂一个人王八蛋,完了又说,我不是骂你,我要证明你是个王八蛋。
靳准和刘当即就气笑了,连话都不想说了。
陈止却继续道:“你说,匈奴人在并州北朔繁衍多年,所以难舍故土,但这并州之地,何时成了匈奴的故土了?光武受附,连绵百多年,匈奴单于传承诸多,于扶罗死,弟呼厨泉立,以于扶罗之子豹为左贤王,即刘渊刘元海之父,刘渊为于扶罗之孙、刘豹之子,虚连题氏后裔,以汉和亲之事为籍,乃自称炎汉,虽然牵强附会,却犹可说之,但将并朔之地说成故地,这就太过厚颜无耻了。”
陈止一句一顿,娓娓道来,语气不见激昂,话音未有起伏,却说得靳准、刘等人神色连变,连王衍都是面容微动,露出意外之色。
陈止竟是对这匈奴历史,有些了解。
放在后世,或许旁人不觉得什么,因为学堂密布,幼童从学,都有政史地理之科,可以九年学之。
当今之世,世家垄断学识,为那经史子集都嫌不够,哪里又有时间多学历史,而史家涉猎众多,就算是当朝史官,不查阅典籍,有些事都不明所以,因史料浩如烟海,难以尽查。
中原王朝的历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四遍诸夷之纪?
能明这些的,往往是上了年纪、饱学诗书的长者,又或是专供起注史记的官吏,怕是连当朝的大鸿胪,都未必能将匈奴的来龙去脉搞个清楚。
但陈止一开口,就将刘渊一系的单于源流说了个通透,又谈及南匈奴内附根本,让人无从指责。
靳准准备的腹稿,可以无中生有,却不能扭转历史。
陈止也不管他,说完了刘渊,扣住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名头,转而又道:“先前如何且不多言,却说昭烈续祚,宣武一统,秉先祖之意,对匈奴亦多有照料,凡有逃来,多有接纳救助”
“北方平定的一年,塞泥、黑难等两万余部落归化,宣武纳之,使之居于河西故宜阳城下;”
“又两年,三月,有匈奴都督拔弈虚率部归化,冬十月戊寅,匈奴余渠都督独雍等率部归化,之后诸匈奴南下者不计其数;”
“太康五年,太阿厚率部两万九千三百人归化;又两年,都大博及萎沙等部率大小几十万余口降附;次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再领种落大小一千五百口,牛羊十二万余来降,具有安置。”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游目四望,见院内院外的众人都安静下来,品味着其人所言,有些人的脸色变幻不定。
靳准、刘眉头紧锁,抿紧嘴唇,没有再言的意思了。
但陈止却不打算停下,他叹了口气,说道:“诸位可以算一算,自宣武一统之后,匈奴投奔我大汉者,就已经不下二十万人,遍及西北诸郡,以并州诸郡和河东郡最为密集,这些人皆自北而来,先不说光武时归化之人,就说这些匈奴,就算是遍布并州,又岂能说是繁衍已久?能言故土?”
说到最后四个字,他终于提高了声音,话意直指靳准,后者心中一跳,不由暗暗苦笑。
我想和你辩论,结果你和我摆数据,这如何处之?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汉廷早有言,说是要一视同仁,是以我匈奴先辈乃行户调之式,不仅纳税供人,而且服事供职,同于编户,怎的现在又要追根溯源了。”
“好个诡辩!你说故土难离,我就告诉你,此处非汝等故土,但并非要驱离,这本事两件事,你却要混于一谈,莫非是纵横传人?”陈止却笑了,直视靳准,从容说道:“我也并非溯源,而是将事说开、说清,过去的事,不会因今人的举动而被掩盖,你匈奴不断南下,汉纳之,以之为民,若是移风易俗,行我华夏之道,自可称之为民,但即便如此,过往经历也不可抹除,当录于史桑,以供后人品鉴。”
他的这番话,说的王衍、古优、左廉等人连连点头,连对陈止颇有微词的罗勋,都不由暗暗赞同。
诸夏众史,不可轻抹。
“然尔等如今,却要倒因为果!”陈止的眼神陡然间凌厉起来,“因匈奴居于并州,就说并州乃是尔等故土,而且不移风易俗也就罢了,鸠占鹊巢恬不知耻,更行杀孽,恩将仇报莫过于此,杀之不足惜!这般行径,当不得一个厚颜无耻?”
“当得!当得!”
“忘恩负义!杀之!”
“小族而侮大汉,死不足惜!”
靳准还未如何,门外的百姓就已鼓噪起来,群情激奋。
他们从陈止的一干话中,明白了些历史源流,不由兴奋起来,配合着对之前北疆大败的不甘,以及今日匈奴的猖狂与嚣张,第一时间就叫喊起来。
匈奴因为一时之胜,膨胀而嚣张,因自卑而张狂,但这些中州百姓却不怕他们,视匈奴不过一小邦番民。
而太乐署外的人,何其多。
每日文评一开,万人空巷,不光是门外街巷,周边的楼阁也早就站满了人,此时一人喊开,从者云集,从楼阁到街边,无人不叫,皆喝骂之!
声响汇聚起来,宛如汹涌江河,喷薄而来,充斥太乐署中,首当其冲的靳准等人,顿时被叫的头晕眼花,那刘年龄毕竟不大,大起大落之下,更是五感轰鸣,身子都晃了晃!
靳准吞咽了一口口水,知道事不可为,看着那一个个喊打喊杀的面孔,注意到不少来参与品评的学子士人,都满脸通红、一脸凶恶的盯着自己等人,知道再留下去,情况不妙。
于是,他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是我等孟浪了,本想来瞧个热闹,没想到闹出这般误会,罪过,罪过,这就退去。”
刘在边上听了,心中不满,有心开口,但听着耳边惶惶之声,终究不敢多言,冷哼一声,就要离去。
“慢着!”他们要走,陈止却出声了,“太乐署乃太常麾下,九卿从属,公堂衙门,朝廷重地,尔等此来,乱了堂中秩序,更伤了兵卒,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华夏无人乎?岂不闻,王子犯法也有庶民同罪,莫非仗着是一方使节,就可以从容进出?华夏礼仪之邦,岂能任由尔等横行?没有这个道理,左右,将人拿下!送交有司!”
什么!?
这下子,不光靳准愣住了,刘愣住了,连带着王衍等人都是一脸震惊。
陈止要把匈奴使节给拿下!莫非想要问罪?
这……
“我看谁敢!?”
石勒暴呵一声,来到刘等人前面,就要护持,他虽有着小算盘,但也明白,若是任由陈止拿人,那回去之后,怕是难以交代。
其人凶威赫赫,刚才的闯关更让人记忆犹新,这番暴喝,居然让门外的鼓噪都衰减了几分。
陈止看着石勒,淡淡说道:“石勒,不要负隅顽抗,匹夫之勇尔,真以为华夏之地,能凭着蛮力横行?就算是蛮力,你亦不够格,莫非忘了被东平侯追赶的日子?”
第三百六十五章 拿下匈奴使!
新汉的东平侯,乃是驻扎在东边的大都督苟,人称屠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人在新汉乃是兵家一霸,时人将之与韩信、白起相提并论,连青州的中郎将朱守,也只是他的从属而已。
此人在新汉南征北讨,北方的诸多兵祸都是被他平定。
陈止还在青徐的时候,曾经几次听闻东平侯之名,也听说过,这位屠伯在不久前,曾经率兵追杀一支羯人乱军。
这支羯人的兵马在河北地界活动,最初乃一批马贼,后来逐步壮大,其首领骁勇善战,却是奴隶出身。
后来,陈止抵达青州,虽未能亲自面见这位兵家猛人,却听朱守等人提过,说是东平侯已然回师,之前被他追赶的羯人兵马早已溃败,首领几人潜逃出去,十有**是投靠了匈奴人了。
看到石勒随匈奴使节团一起到来,结合过去历史的记载,还有有关东平侯的消息,陈止哪还猜不出其中的前因后果。
被东平侯追杀的如丧家之犬的,正是石勒的羯人人马。
所以他一提到东平侯之名,石勒的气势不由弱了三分,他当初率领族人,从马贼起家,趁北方王浚纵容鲜卑之际顺势做大,又抓住王弥等乱军肆虐之时,趁势攻城略地,积攒了大批的财货,还曾经数破城池,自以为所向无敌,新汉官兵不过如此。
就在此时,东平侯苟领军而来,一攻破群贼,再攻诸族无所遁形,石勒更因纵兵大肆杀戮百姓,被东平侯一路追杀,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惶惶如丧家之犬,最终兵马散去,他只能投靠匈奴人了。
回忆前事,石勒如何还能硬气得起来?
“左右,还愣着做什么?拿住几位匈奴使,往廷尉那走一遭,也好教化他们知晓律法之尊,这也是为他们好。”陈止又催促起来。
那一个个兵卒犹豫着,但想到这群匈奴人的嚣张,最后还是咬咬牙,走上前去,试着将石勒等人拿住。
石勒或许真被东平侯之名镇住了,没再动手,但也不会任由旁人拿住自己的,挣扎了一下,不愿意被捆住,只是跟着两名兵卒前行。
另一边,刘兀自挣扎着,口中叫喊着咒骂之言,他也是练过打法的,可惜学艺不精,因污言秽语被冉瞻看不过眼,这少年英杰过去,三下五除二,按住了刘的关节,打下酸劲,这位北海王顿时狗搂着被人拿住,看得旁人眼皮子直跳。
靳准冷冷看着陈止,冷笑道:“太乐令的胆子,真是不小,居然……”
“不用多言了,”陈止摇摇头,“太乐署虽小,终究是公门,大汉之司岂能任人肆虐?你匈奴不过就是胜过一场,真当自己凌驾于其上了?有什么话,去对廷尉说吧,现在就安心走吧。”话落,竟不再多看一眼,只是让人将人带走。
刘被人拿住了,往外面拉,还在叫喊着:“陈止你给我等着!等着!你敢对我动手,待我跟中原的皇帝说了,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这人真是嚣张!”
门外不少民众恨恨不平。
这也是中原汉朝之人,有着不同于后世的民族认知,从朝堂到民间,都不会畏惧他国,反而有种文化上、国力上的优越感,哪怕经历了一场大败,也没有感到担忧,而是觉得耻辱。
所以,兵卒哪怕知道有些不妥,依旧在陈止的催促中动手,一国王子在很多汉人眼中,不过是边疆一族的酋长之子罢了。
但王衍等人一样担心,他们担忧的更多是在道德上,或者说,因为这件事,对政策上的影响
话说回来了,新汉和匈奴现在还是敌对,在新汉的很多人看来,哪有什么匈奴国,不过是匈奴人占了汉人土地作乱,是恩将仇报的表现。
刘这么一叫嚣,陈止反倒笑了,他说:“大庭广众之下,你擅闯公堂,本官依律将尔等送交有司,还要受到威胁?也好,本官要看看,朝中诸公,是否真有人会为了你们一二匈奴人,惩戒陈某的,若有,本官也认了,堂堂上国,被人欺至家门,上有所惧,要以止一人平之,那便将我交给匈奴,以平息番邦小族的愤怒,也好让他们拿我去祭奠死去的刘渊!想来,我今天让人抓捕尔等,总不比刘渊之死更让尔等记恨吧?”
此言一出,不少听出门道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却哈哈大笑:“好好好!你这话都说出来了,到时不要不认账,我就等着看你的下场!我看中原谁敢包庇你,谁若是不服,我们就再打你们!打到你们服气为止!”
门外百姓听他之言,越发激愤!
“住口!”
连靳准都忍不住出言,只希望让这位王爷消停一会,不要让事态进一步发酵,同时心中苦笑,知道此事怕是不好办了。
好家伙,陈止这话一说,谁敢把你交出去?
刘渊因你而死,朝廷大军惨败,靠你得了点颜面,现在匈奴找上门来,朝廷诸公畏惧,不敢承担责任,还要让你去承担,要把你交出去。
你陈止若一去,被人砍了,朝廷是面子里子全没了,丢人丢到家了,还有什么威严可言?辛苦一场,大军也败了,气死刘渊的功臣也交了,这是上国所为?
丧权辱国!
这般局面,别说把你陈止交出去,怕是有谁提起此事,都要被群起而攻之啊!
“这上面的人,还真要考虑一下民意了,否则很容易被陈止和他背后的陈永,扣上个包庇匈奴外臣、构陷忠良的名头啊。”
罗勋看的透彻,也知道陈止此举颇有风险,但考虑到陈止在举办文评的同时,还一直和大鸿胪那边的人联系,就知道八成留着后手。
门外的百姓听了陈止的话,却越发愤怒,他们想不了太深的,却本能反感匈奴,被调动起情绪,想到了匈奴人的作为,以及刚才的嚣张,都觉此族乃是中土之敌,一个个喊打喊杀。
连靳准暗道不妙,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等人被抓,无论是哪一方,肯定是奔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去处理,无法动摇陈止了。
“只是,我等大张旗鼓的过来,却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连消带打,失去了主导权不说,还要被直接拿住、送走,一传出去名声受损,气势也要跌落,平白被人看轻,和汉廷还未正式谈判,已落入下风,但事已至此,再怎么说也没用了,陈止这话一出,汉朝朝廷是要拼命死保其人的,唉,这次是轻敌了,也对,陈止怎么可能那么好对付,否则大将军也不至于现在还生死不明,只希望能在其他方面找回点好处,不然回去可堵不上其他部族的嘴!”
于是,在刘的吵闹声中,这一行匈奴人,被带去了后院太乐署与太常府的其他从属司衙相连,可以通过其他门户前往廷尉所在。
按说这不合规矩,但考虑到门前站着那么多人,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为安全计,不得不行此一策。
在过后堂时,等待品评的学子士人们见着一众匈奴使节被押送过去,心情复杂,有欣慰、有快意,但也有担忧和不解的,当然,也免不了有反对的。
“太乐令行事,是否太过刚硬?”
“这也没有办法,若是任由这几人离开,大汉威严何在?事后更要有人追究。”
“我倒觉得问题不大,毕竟是匈奴人理亏,况且抓住他们,也只是走个流程罢了。”
“就是要让他们好看才行,太乐令此举让人心情通畅,做得好!难道朝中诸公,还能有为胡人张目的?”
“区区匈奴,侥幸一胜,就得意忘形,真不知道朝中为何不继续派军攻打,何以畏战!?”
……
议论中,学子们重新平静下来,随机想到正事,又担心经过这个插曲,会影响今日品评。
匈奴使节如何,自然比不上他们的品评。
前方,随着匈奴使节团的离去,高台之上,陈止重新坐下来,宛如无事一样,吩咐着吏胥,继续刚才的品评。
太乐署上下,包括董绪等人都因刚才变故心神不宁,但见陈止神色如常,仿佛被他感染,情绪都逐渐平静下来。
王衍摇摇头,笑道:“守一啊,过去只知你在琴棋书画上皆可称大家,却不知你对史家也是这般熟悉啊,你这一口源流道来,匈奴小使的诸般唇舌,赫然没了半点用武之地,想来他这心里定是憋屈的难受吧。”
古优等人也都是称赞起来。
但紧接着,王衍又道:“不过,这几人到底占着一个藩属使臣的名号,看其中一小儿很是不甘,难保没有后患。这种事你固然是做得对,但身正也得小心他人言,说的人多了,诸公难免有所考量的。”
他是在委婉的劝诫,陈止哪里听不出来,当即拱手致谢。
古优等人也在旁边附和。
唯独罗勋冷眼旁观,没有多说什么,他很清楚,陈止刚才的话,已让其人立于不败之地了,无需太过担忧。
“这个陈止,绝非才子那般简单,手段精妙,其人怕是志向不小,过去真是走眼了,当结交一番。”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诸多,多虑了【第三更】
伴随着匈奴人的离去,太乐署的吏胥,都在陈止的催促下,再次组织文评,呼唤学子,那一名名士人重新走出来,再次进入了品评环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只不过,门外好事者的心思已经不在品评上了,转而谈论着刚才的种种。
“痛快!这群匈奴人就该好好教训一下!”
“太乐令做得好啊,就是不知道,此事会不会让人拿来攻讦,这些匈奴人不都是外使么?”
“谁敢攻讦?匈奴人多可恨啊,诸位,我家也有史家传承,祖父就时常言及,说是咱们大汉让出地,让那匈奴人安顿,结果他们呢?窃地自立,恩将仇报,这等禽兽之举,人人得而诛之,若是借此事来攻讦太乐令,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不错,你们也听到了,匈奴人方才言及皇上,没有半点恭敬,无礼至极,又是他们先冲撞公堂,要是放走了,那还得了?咱们大汉还有没有脸面?连区区的匈奴都要避让?”
“且观后续吧,不过今日这一趟,算是来值了。”
门外,从百姓到世家子都在谈论着,各抒己见,从街巷到周围楼阁,满是讨论之声。
随后这消息伴就朝着洛阳四面八方散播过去,不消片刻,就被诸多势力得知,顿时就有诸多反应,整个洛阳暗潮涌动。
如此一来,陈止也算是喧宾夺主,把个文评的主角都给压下去了,等最后一位学子被品评完毕,今日品评就此谢幕,人群散开,街头巷尾谈论的,不再是书院学子,也不是品评大家,而是陈止和匈奴!
同时,城中各处,有不少人因此而行动起来。
“陈兄!你太冲动了!”
待得陈止回到后院,就被闻讯赶来的友人埋怨起来。
而诸多大家与陈止交谈了两句,其中几人就迅速离开了,完全不同于过去几天的亲切
最近几天,随着文评的火爆,这些大家的身份水涨船高,正所谓投桃报李,对于提升了他们地位的文评,难免热切一些,同时,从文评的影响范围中,这群大家更是看出了太乐署未来的广阔前景。
对于塑造了这一切、掌握这一切、也指引着太乐署前进方向的陈止,这些人的观感就更加不同了,再加上陈止通过一系列的事件,也证明了自身的才华和学识,早就赢得了其他大家的尊重。
因此,这每日品评过后,几人都会和陈止攀谈许久,还有直接留下来斟饮几杯的,无非就是为攀攀交情,联络人脉。
但今天他们却没有这个想法了,其中几人走的甚快,就差跟陈止说一声有事,过两日怕是不能来了。
唯王衍、古优等之前就接受陈止邀请的人,还留下来,勉励他两句后,又隐晦的告诫一些,让他这些天最好低调行事,省得节外生枝,这才告辞离去。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之前对陈止不冷不热,虽然接受了邀请,但依旧有些敌视的罗勋,反倒是留了下来,他说的也不是安慰和劝诫的话,而是支持之语。
“老夫在列卿官署中也有些交情,太乐令斥责匈奴人,以守国朝之威,令人甚佩,若因此有什么麻烦,老夫定当相助。”
简单说了两句,得了陈止的感谢,罗勋就冷着一张脸,在旁人惊诧目光的护送中,缓步离去。
他所营造出来的样子,分明是个依旧对陈止不满,但又敬佩陈止为国斥胡的行为,所以出于公义,不光出言相挺,更要以实际行动支持的,这么一个人物。
这样的形象,让人肃然起敬。
殊不知,罗勋的那颗心里,却在暗暗偷笑:“陈止之言一出,定然不会被朝廷交与匈奴,否则国朝颜面何在?战场失利了,连宣扬之中,用计谋算了匈奴之主的功臣交出去了,那大汉还剩下什么?何况百姓群情激奋,国人恨匈入骨,因维护国朝尊严,而得罪了匈奴的人,反倒要被治罪,传出去那是要动摇民心的!所以,这陈止必然无事,我说出去的话,根本不用兑现,就可以捞取名声,更得陈止尊重,还不是美滋滋的?可笑其他几人,竟是看不透这点,疾行而去,待他们思虑清楚,悔之晚矣!”
想着想着,他上了牛车后,竟轻声哼起小曲来。
………………
“真是危急关头,才能见人情冷暖啊,那几位大家,平时和陈兄你也是称兄道弟的,做出一副亲切模样,可到了这要紧的关头,立刻就显出真情假意的区别来了,倒是那位罗先生,让人颇为意外,纵有龃龉,却不忘国事,这才真正的名士之心啊。”另一边,看着几位大家远去的背影,刘纲却忍不住感慨起来。
和初离彭城之时不同,此时的刘纲眼界开拓许多,跟在陈止身边,更是见了许多过去只能闻名的人物,看着这些人的言行举止,将他们从神位上拉了下来,少了些崇拜的目光,多了自己思考的过程,不再盲从,但对陈止的推崇却一丝未少。
陈止的几位友人,却是在得到消息之后,从洛阳各处聚集过来,与他相见,与急忙离去的几位大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个月的时间,陆映、陶涯等人,其实陆续的搬离了陈止的府宅,毕竟他们和陈止只是友人,也没有做陈止门客的意思,不好长时间借住。
况且,陈止来到洛阳,接了官职之后,游学在事实上已经结束,虽然时间短暂,但连带着从青州到洛阳,经历诸多,对众人名望的提升,其实是十分到位的,跟随陈止游学的人,都得到了想要的名望,也借此形成了一个人脉网络,游学之事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
未来,随着游学之人各自发迹,一个小的利益和人情团体也会崛起。
所以,陶涯、陆映等人也需要朝着属于自己的人生阶段努力了,不能久伴陈止身边,因为那样做,无疑就成为了附庸。
不过,得知了今日之事后,他们又都不约而同的聚集过来。
陈止见了众人,也感暖心,知道众人都是关心自己,不怕沾染麻烦,才会第一时间赶来。
要知道,此时众人没几个当官的,就算有背后家族,也没有牵扯过多,是人生中最为纯粹的几年,所以这份感情弥足珍贵。
对比之下,刘纲等人自然对个别大家的表现有些不满。
连陆映都忍不住道:“这些大家,得了陈兄你的好处,名望大增,未来能省去多少事?这已是恩义了,结果碰上了事端,就立刻退避,君子所不为也。”
听着几人抱怨,陈止笑着摇头道:“这也正常,几位大家并没做错什么,他们和你们不同,与我的关系没那么亲近,只是利益之交,和诸位不同,否则这世间哪里会歌颂管仲和鲍叔牙?这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这些大家,在面对匈奴使节时没有后退,在匈奴人斥责我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事情之后,还有人出言提醒、劝诫我,已是尽到了心意,又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众人听他说几人关系不同,都是心中振奋。
“陈兄,你倒是看得开啊,”陶涯笑了起来,他对其他人道:“其实陈兄说的不错,才华和人品、学问和秉性,或有联系,但联系并不多,做得好文章却是个斯文败类的,古已有之,今亦不缺,何况陈兄也说了,那些人都尽了心意,而且王公等人回去,未必就不替陈兄说话,毕竟这人的品性,本就不能只看他怎么说,要听其言、观其行,表面文章并不重要。”
陶涯和其他人不同,他的靠山是陶侃,而陶侃不同于世家大族,近似于寒门崛起,是靠军功起家、攀爬,陶涯受其人影响,看待事情的角度,和陆映、刘纲这般世家子弟又有不同。
几人平时也很尊重陶涯,听他说得有理,纷纷点头。
赵兴则道:“陈兄,话虽如此,但你今日所为着实凶险,你也是知道的,国朝之兵在北疆大败,匈奴人因此嚣张,他们这次来,定是想要捞取利益的,朝廷为避免再动刀兵,大概会有所让步,这个时候,你给他们难堪,加上朝廷宣扬的刘渊的死因,早被匈奴记恨,难保他们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朝廷碍于种种,万一不得不答应,可就不好了。”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沉默下来,神色凝重,这也是众人担心的事,就是怕陈止因今日举动被匈奴记恨,在两边谈判时,匈奴人借机发难,出现不可控的变故。
要知道,面对一个王朝的力量,以陈止和陈永,连同整个陈家,也根本不是对手,那是另外一种概念上的庞然大物,无从抵挡。
众人也都清楚,陈止固是让人将匈奴使节拿住,押往廷尉,但涉及到两国和战,朝廷不可能给使节惩罚,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多让匈奴人难堪,可正因如此,反而有可能带来更大的风险。
“诸位,多虑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陈止却是淡定从容。
第三百六十七章 友人谈与仇人哀
多虑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三个字从陈止的口中说出来,让陶涯等人一愣。
陈止不仅丝毫也不担心,甚至还能端坐席上,给众人沏茶。
于是,几人虽未听陈止的详解,但莫名的就相信了他的话,心里的担忧略有平息。
跟着,陈止反而还安慰起他们来了,他笑道:“匈奴若是记恨我,不给他们难堪,他们也不会改变心意,多一事,少一事,无损他们对我的成见,可我若不做今日之事,倒是有可能被朝廷当做添头,用来安抚匈奴人,但我这么一做,情况却大不相同了,朝廷上原来有这种念头的人,也不得不收敛想法了。”
众人听得此言,先是一愣,随后赵兴、陶涯的眼睛就忽然亮了起来,明显是想通了里面的关键。
陆映想了想,迟疑的问道:“陈兄,你的意思,是说要借势而为?”
陈止点点头,笑道:“管子说过,凡民从上也,不从口之所言,从情之所好者也。今时之民众,对匈奴深恶痛绝,或觉其族嚣张,或觉兵败而耻辱,而文评之事,万人空巷,洛阳之人无有不知者,是以匈奴使今日之举,半日就可传遍全城,被万民所知,我当时就言,若上有惧者,可以将我陈止交出去,平息匈奴的愤怒。”
“那可就和百姓国人的心思相悖了。”陶涯笑着叹息,“国人痛恨匈奴之时,上若予取予求,还将功臣献出,动摇了民心,就要动摇权柄,哪怕是世家出身,也要思量一下,毕竟世家子弟众多,可以替换,但万一群情激奋,名望崩盘,那就不是一人承担,而是家族皆污也。”
“言之有理,”陆映沉吟片刻,叹息道:“匈奴,逆贼小邦也,纵有一时胜,但其得意而忘形,听说匈奴使团一路行来,每到一处郡县,都要彰显武力,寻机以辱官吏,此举正合韩子所言,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此乃速亡之路,取死之道也,高堂之上的诸公岂能不知?”
赵兴也道:“孙子曰,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今下民乃怒匈奴之不臣,若上公若以陈兄这般国士以为献,那谁人愿与死?愿与生?这就是不从民之情啊,凡民从上,不是看他们说的,而是看他们所做之事,体现出的是何种情怀,从而知道他们的喜好,上位之人勇敢,下士就勇于牺牲,若是仁爱,则百姓不会无情,但若是将陈兄交出,或者给予惩戒,那民众观之,又要如何效仿?”
刘纲也明白过来,顿时笑道:“若上不行,则民不从,是以有道之君,行法修制,先民服也。这古时候的有道之君、贤明君主,要推行律法、修订制度,都要先于民众而躬行,就是为了以身作则,是上下同欲。如今北线刚败,而陈兄有功,文评盛哉,洛阳皆知,今日之事很快就要传遍全城,加上陈兄所言传出,则上有顾忌,必不敢逆潮而行,陈兄此举,不是冲动,反而是自保,是立于不败之地!”
几人一番交谈,皆有所得,至此,都不复忧虑,而是佩服起陈止。
刘纲忽然又道:“不过这事虽然不用担心有反复,但到底涉及邦交,乃是鸿胪寺之事,我不久前听闻,那大鸿胪对陈兄似有成见,就怕有什么隐患。”
陈止摇摇头道:“你这都是过去的老传闻了,赵大鸿胪过去之言,乃是忠心为国,不会因私废公,我与他交谈甚欢,之前暂离鸿胪寺,过来布置文评,他还亲自出面挽留过。”
几人听闻,面面相觑,不知真假,也不再问。
随后,陆映却道:“就怕匈奴因此,又动刀兵。”
陈止却摇头道:“匈奴难以起兵,朝廷则不愿动兵,否则焉有匈奴遣使一事?”
众问其故,陈止只是道:“几日后,自然可知。”
与此同时,那消息传到各处,诸多势力,各有感慨。
张应自王布口中得知,沉默片刻,才道:“未行而谋,皆有所尊,陈止此人不可小视,看似鲁莽,却是沽名钓誉的谋划之举,也不知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已预料到了,若是前者,则此人应变之能世所罕见,若是后者,那就更是后生可畏,无从捉摸,但无论是前者后者,此人都不该留在京城,否则陈永如虎添翼,王布,再过些时日,你就开始推动吧。”
“诺!”王布躬身应下。
………………
“愚不可及!”
被禁足在家的徐吉,一样得到了消息,大喜过望。
他已被禁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只出去了有限几次,不敢太多,以防触怒他的那位父亲。
不过文评之事闹得这么大,徐吉虽在家中,却也听闻了外界的种种,知道陈止和他的文评是何等炙手可热,他这心里就像是被毒蛇在一点一点啃食,别提有多难受了。
尤其想到,自己因为陈止被撤职、被惩罚闭门思过,积攒的一点名声,也在和陈止的斗争中败落,反而对方却风生水起,心中的不平衡让他有一种将要发狂的冲动。
幸亏徐吉还有点定力,才能忍得下来,但也近乎临界点了,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传来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匈奴使团的到来,对朝廷而言可是一件大事,我听父亲提过,之前的大败,加上刘渊身死,朝廷对匈奴的态度和政策都在变化,动兵、动武的可能很小,这种关头,肯定会客气的招待来使,岂能任由陈止折辱,一个不好,匈奴再起战端,就是糟糕局面,陈止担得起这个责任?”
说着这些,徐吉一个多月以来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慰,跟着就让心腹管事徐皮去外面打探消息,好知道朝廷要如何处置陈止。
在这种情绪的带动下,在用餐的时候,徐吉破天荒的多吃了一张饼,要知道,这一个多月以来,这位公侯之子因为心中有事,饭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心情一好,胃口也就开了。
不过,吃到一半,徐皮就回来了。
“如何?知道怎么处置陈止了么?若是合适,我亦以公侯之子上书,博个名声,也好让人知道,我徐吉并未被陈止斗垮,而是忍辱负重,如那越王勾践一样,等待着机会,名声传开,再入仕途也就不远了。”
徐吉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但半晌没听到徐皮的回应,不由疑惑,抬头一看,却发现这位心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熟面孔,正是父亲阳平侯的管事。
“盘叔,你怎么来了?”
这管事名为徐盘,资历不浅,徐吉也不敢造次,问候了一句,注意到其人神色不对,又看徐皮,发现此人面色凄苦,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难不成,陈止那又有变故?
不等他询问,徐盘就开口说道:“吉少爷,侯爷让您闭门读书,本意是为你好,想让你熏染人文,加深底蕴,以期明智,顺便还可避开太乐令,不让之前的事影响两家关系,可您为何不能明白侯爷的良苦用心呢?时至今日,连谷少爷都已认错,唯独您依旧心存侥幸,一听说太乐令那些许变故,就派人出去打探,您想干什么?难道还想趁机给太乐令一个不痛快?”
这口气果然不对!
徐吉心头大震,离席起身,说道:“盘叔此言何意?我是听闻城中有变故,好奇之下,乃使人问之,哪有什么其他想法?”
“唉,”徐盘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事到如今,为何您还不明白,太乐令岂是寻常人物?连侯爷谈起他来,也要称赞,不视之为小辈,您怎能和他比呢?若是心存争斗念头,侯爷怎么放心放您出去?您让人打探消息,后面呢?是不是想着给太乐令使绊子?就算让太乐令一时不快,那又如何?过个几日就无甚影响了,反而加深两边的嫌隙,这不是损人不利己么,有何意义?”
徐吉心头晴天霹雳,他如何听不出来,徐盘话虽委婉,但潜在含义却再明显不过了
你和陈止,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也别想着和陈止比了,你的算计,只能让陈止心情不愉快,除此之外再无他用,反而要影响两家的关系,让阳平侯不快。
这种意思,比直接斥责徐吉,还让他难以接受,因为在他的心中,自己与陈止年龄相仿,而家世比之对方好过太多,之所以落了下风,是陈止一时有运罢了,只要重整旗鼓,早晚能找回场子,乃至将陈止压下。
但现在,自家老人转述父亲之言,将他徐吉鄙视到了极点,压根就认为他不配和陈止相提并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怎么比不上陈止了?我行事有度,筹谋甚多,走一步就可看三步,他陈止若不是恰好想到一个文评的点子,让各方看重、顾忌,只是靠我联络三家之能,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哪里还有他如今的嚣张!”
徐吉大声叫着,仿佛要把不快都喊出去。
“他现在还得罪了匈奴人,那可是匈奴人,刚刚大胜,震惊国朝,陈止抓匈奴,自取死尔!此乃莽夫所行,吾不取也!”
第三百六十八章 苗头不对
徐吉的话,近乎是吼出来的,情绪激动,毕竟是被父亲否定,心头压抑可想而知,而吼出来的,又是他的得意事,要让对面的家奴知道厉害,证明自己的手段和分析能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他的话,丝毫没有打动徐盘,还让这位忠仆心生失望,摇摇头道:“少爷您到现在还以为是促成了三家联盟,得以逼迫陈止?以为是自己筹谋许久,利用了张家和荀家,让他们为自己出力?”
徐吉闻言一愣,随后神色变幻。
徐盘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家对付陈止,是因为私仇与公怨,张应之子张央在彭城时,与陈家有了矛盾,怀恨在心,乃言陈止之事,这是私仇,而张家之前几代人把持朝政,虽然衰落,但在宣武北伐时,还是得了实利,边疆的马政一直有张家的一杯羹,现在北疆战乱,新上任的太仆陈永纳了晋阳刘琨的建议,对马政有了想法,威胁了张家之利,于是张应才与陈永为敌,要以陈止为突破口,打击陈永。”
徐吉面色阴沉,这些事他知道不少,但依旧觉得是自己跟王布提议,才有了联合之举。
徐盘看着自家少爷的表情,就知他的心思,又道:“少爷可知,在您碰巧碰到王布之前,此人就已行走诸家书院,左岳书院的齐直曾上陈止之门,讨教音律,以期挑刺,背后就是被王布唆使,还有其他诸多琐事,若是少爷有心,老奴可以一一道来。”
徐吉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哪里听不出来,那王布早就有心串联,自己碰上王布,然后鼓动对方,对方还一副不情不愿、要回去考虑的样子,根本就是做个样子给自己看罢了,是用心机,让自己觉得主导一切,从而心甘情愿的做事。
“我被王布利用了!?”
惊恼之下,徐吉的眼睛里闪过寒芒。
徐盘继续说道:“至于荀家,是基于书院考量,最初是左岳书院与太乐署有联系,后来荀家在太常府的那位博士,和陈止起了冲突,双方矛盾激化,但不过私人恩怨,荀家也不如何在意,只是基于世家本能有所惩戒,直到品评会后,荀家的有识之士,看出所谓文评的威力,意识到太乐署怕是要有变化,这才有心打压陈止,正好碰上少爷您上门,所以半推半就,成就了三家联盟。”
“这么说,荀家在这之前,也早就对陈止有过动作了?”
徐吉咬紧牙关,双手攥紧拳头,微微颤抖,心中满是被人利用。还沾沾自喜而不自知的恼怒,同时也有一种无力感。
“这样的三家聚在一起,都奈何陈止不得,反而让他风生水起,难道我真的不如陈止?不可能,论家世,我哪里不如他?”
想到这,徐吉顿时又强调起来:“就算那两家与我是各取所需,但我是知道进退的人,匈奴势大,岂能轻易得罪,若因为陈止的关系,落人口实,那他就是苍生罪人!换成是我,绝对不会刺激匈奴!”
“如您还是抱着这般念头,正说明,您无法与陈太乐相比啊!”这一次,徐盘干脆都不辩解了,叹息了一句,就看着徐皮,吩咐道:“你刚才也在旁边,侯爷的吩咐,你也知道的,好生侍候着,将来少爷在外,亦不可有丝毫懈怠!”
“是,小的明白。”徐皮一直在边上苦笑,这时又点头应下。
“什么意思?”徐吉从话中听到了一丝不对的苗头。
徐盘朝他看了过来,摇头道:“侯爷知道少爷您急于立功,想要再度为官,所以在江左为您谋了个官职,权柄不小,品级不低,当可令您满意。”
“什么?你说什么?”徐吉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大人让我去江左,去外地为官?这怎么可能?这怎么能行!”说到后来,他咆哮出声,脸上有青筋显露。
这不是徐吉失态,而是徐盘的说法太过惊悚。
公侯之子出仕从政,本该是个坦途,前文就提到过,不管是功勋还是世家,其子弟出仕都是首选京城、中枢,才能快速升迁,不少人甚至以去地方为实务官为耻,现在自己的父亲,居然让自己去地方为官!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
“就算我急于再次出仕,也不可能去往地方啊!就因为一个陈止,我就要避往地方?岂有此理!我要去见大人,我要与他理论!”
徐吉状若疯狂,抬脚就要往外冲出去,但徐盘一挥手,有两个早就等在外面的武士过来,将徐吉制。
“少爷,您还是先在家中读书吧,侯爷都是为了你好,并非只为让你避开太乐令。”徐盘说着,又给徐皮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苦笑着上前,安抚自家主子。
“徐皮,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滚开!徐盘,你这老狗!你欺上瞒下,敢阻止我与大人相见,你等着!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狂暴之中,徐吉哪还顾得上其他,嘴里喷出了诸多污言秽语。
徐盘摇摇头,只说让他在家养心,随后吩咐了一圈,看着兀自争执的徐吉,叹了口气,又道:“少爷,您以后就会知道侯爷的一片苦心了。”话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老狗!老货!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徐吉挣扎着想要往前冲去,但他虽然练过武,但早已荒废多年,哪里是武士的对手,终究难以挣脱,很快劲力也耗的差不多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盘朝大门走去,不由嚎叫起来!
“老狗回来!我要见大人!我要见父亲啊!”
在他的叫喊声中,徐府的大门缓缓关闭,门缝中,能见到徐吉那扭曲的面孔,不甘、愤怒,以及……恐惧!
咚!
大门关闭,徐吉的心也沉了下去。
………………
“是么?他连这么一点涵养都没有,连你都辱骂?”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听着徐盘的汇报,平阳侯徐辞眉头紧皱,满脸失望之色。
“他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不会轻易干休,就怕今后惹不起陈止,迁怒于你啊,让你受委屈。”
“老奴皆为侯爷计,些许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徐辞摇摇头,“我会给大子说清楚,以后让他压一压徐吉,这小子太不知轻重了,又自以为是,这次陈止的事才让我看出来,他留在京城,早晚是要出事的,还不如放到地方磨炼磨炼,也算是避祸,毕竟洛阳最近变化太多,几年之内说不定有大变,让他留下,更加危险。”
徐盘在旁边默不作声。
“他还自以为得计,”徐辞又看向徐盘,“明摆着的事他都看不出来,匈奴此番过来,就是因为他们经不起大仗了,以一洲之力,不,并州一州尚且未被匈奴平定,以不足一州之地,迎战朝廷大军,能胜一场,也是靠着天时地利,加上朝中有人掣肘,侥幸得胜,他们也损伤不小,加上拓跋鲜卑偷袭、刘渊新死,群龙无首,族内将散,哪里还能妄动刀兵,否则以胡人做派,会派出使节?朝中也是觉得匈奴不足为虑了,冢中枯骨,所以不愿再耗钱粮,想要分化瓦解,兵不血刃的解除威胁,可笑我这儿子,还以为大汉惧怕匈奴,太年轻啊。”
忽的,他收敛表情。
“只是这匈奴一来,后面局势如何着实难料,”他忽然笑道:“也罢,那诸葛家的老头,已经闭门读书许久,也是时候过去慰问他一下了,正好问问他的看法。”
………………
另一边,匈奴使臣被抓的消息,也传到了百邦馆,那位典客令本来还在等候匈奴使节归来,给他们安排了晚宴和歌舞,结果却得到了匈奴人给送去见廷尉的消息,整个人就愣住了,随后顾不上别的,就朝鸿胪寺冲了过去!
“大鸿胪!大事不好了!”
大鸿胪赵珉本在品茶。
他面前坐着几人,乃是鸿胪从属官吏和太常府的明堂令嵇法,几人谈笑风生,似乎正说到什么趣事。
见了典客令的样子,立刻停下话头,赵珉更是眉头皱起,猜到了什么。
“怎么?可是匈奴人那边出了事?”
“正是!”典客令看着堂中众人,踌躇起来,不知在这里将事情说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动摇人心可就不好了。
赵珉摆摆手,吩咐道:“没有什么可忌讳的,把事情说清楚吧。”
“诺,事情是这样的……”典客令也不敢耽误,得了命令,就把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正是复述在太乐署发生的事。
果然,赵珉听过之后,脸色连变,最后眉头紧皱,抱怨起来:“陈止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夸他会办事,将祭祀和接待诸邦使臣的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转眼就给我闹出这么一出事来。”
他颇为无奈的摇摇头道:“去,把陈止给我叫来,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再给邓太常那边说一声,就说陈止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事得让他来平息,未来这几个月,陈止就在我鸿胪寺当差,他邓蒙可不能再用什么文评什么之类的理由,从我这里强行拉人回去了。”
“诺!我定会斥责他……”典客令气呼呼的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品味赵珉之言,总觉得味道……不对。
第三百六十九章 君乃能人,吾当大用,咦?
“这话中之意,仿佛对那陈止,不仅没什么不满,反而有要亲近、拉拢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陈止初来之时,大鸿胪不是对他颇有成见,时常训斥么?这才一个月的时间,态度就变了,还变得这么剧烈?在我忙碌的这段时间里,鸿胪寺发生了什么?”
典客令的前身,是东汉的大行令,享六百石,为七品官品,过去在新汉未统之时,曾一度为五品之位,后逐步降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秦汉之初,典客近九卿,后被单独列出,直属于大鸿胪卿,现在也如太乐令一样,是属于那种品阶不高,但享有更高职权的位置,因在中枢,接触番邦之交,所以也是个熬资历的好地方。
不过,比起太乐令来,典客令的权属就比较单一了,负责的是百邦馆,也就是俗称的客馆,用以接待南来北往的外邦之人,多为使节,按着朝廷最初的说法,典客令就是掌四方宾客。
除此之外,这还是个遍布全国的机构中枢,从典客令的属官就能看得出来典客令的属官,没有太乐令那么繁杂,但结构却更为庞大,触角遍及州郡,除了两名在洛阳给予典客令辅助的京师萨甫之外,下面的每一个州都有一名州萨甫,用于接待和管理在各个州中的外邦之人,州萨甫下还有佐吏。
这样的一个位子,工作繁重也是可想而知的,但凡想要做出一点成绩的人,都闲不下来。
现任典客令名为沈谢,为下品世家出身,和陈止不同,他坐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年龄已到了壮年的尾声,是在地方上熬了很久,才得以来到中枢,然后苦熬多年,才得以担任典客令,因此对这个职位相当重视,平日行事,称得上是兢兢业业。
匈奴派出使节的事一传来,又说要有鲜卑各部的人接连来洛阳觐见,沈谢得了消息后,始终在统筹安排,每日里很是劳累,很多时候吃住都在客馆里,乃至对鸿胪寺里面的变化,都没怎么关注,更不知道最近大鸿胪对某些人的好恶。
不过,关于陈止的事,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毕竟这洛阳城中,最近的新闻都与陈止有关,旁人也绕不过去,但他更知道,在陈止没来之前,自己的上司对陈止就有成见,等陈止以太常府从属官的身份,和鸿胪寺接触的时候,那大鸿胪赵珉也没给其人多少好脸。
怎么这一段时间没见,口径、口风就都转变了?
摸不透上司的心思,沈谢不敢轻易表态,他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上卿,那我现在就去叫上一两名差役,将陈止强行带来?”
“为何要强行带来?”赵珉的眉头一皱,“万一陈止误会了,以为我要与他不利,那解释起来还要白费唇舌,反为不美,就让人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官请他过来,商谈后续的事宜,毕竟匈奴人抓也抓了,总该有个说法。”
“是,下官明白了。”沈谢满心疑惑,但听到这里,也知道要以什么态度面对陈止了,只是他心中难免嘀咕,当初陈止斩杀匈奴小王子的时候,消息传到京城,赵珉在朝堂上还因此和他人起了冲突,坚决反对陈止的作为,结果现在要将陈止叫过来,都要考虑对方的心情。
仿佛是看出了下属疑惑,赵珉笑道:“你不用多想,匈奴使节而已,不算什么大事,既然是他们主动挑衅,在京城嚣张,受点责罚是应该的,我反对和匈奴开战,不是畏惧匈奴,而是考虑大汉本身的情况,至于陈止,这是有才之人,我当然敬重了。”
说着,他目光一转,看了一眼在场的明堂令嵇法,笑道:“两位以外司的身份过来相助,这些日子以来,对鸿胪寺有诸多建树,这是摒弃门户之见、一心为公的表现。”
嵇法赶紧起身道:“这都是陈太乐的功劳,下官岂敢居功,下官不过是在旁边敲敲边鼓,连查漏补缺都算不上,但能与陈太乐共事,确实是生平一大乐事,受益良多。”说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笑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他的样子,却让沈谢越发疑惑起来。
“连这嵇法也是如此话语?口气变得不小!我记得最初来时,此人还曾寻到我等大鸿胪属官,暗示他与陈止并非同路人,还说过陈止所为,皆与他无关,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现在却是这般说辞了,也不似作伪,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了解情况的合适场合,沈谢按下心中好奇,拱手领命,就说下去安排了。
他这边走了,赵珉手边一人起身,躬身道:“上卿,沈典客最近忙于政务,对情况还不甚了解,骤然安排,就怕有疏漏,不如下官过去,与他查漏补缺。”
赵珉循声看去,见是司仪令梅敬,就点头道:“也好,去跟他说一下,省得和陈止生出了误会。”
“诺!”梅敬点点头,拜别众人后,就快步追了出去。
前面,沈谢正低头前行,还在思虑着心中疑惑,准备找一二吏胥询问清楚,省得所知不明,以生偏差。
想着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乃是好友梅敬。
司仪令掌管的司仪署,是新汉所置,掌凶礼丧葬之事,其职权多有辅助之意,时常跟随在大鸿胪的身边。
这梅敬与沈谢乃是同乡,关系不错,这时赶过来,是真心想要提醒,因此也不客套,直入主题道:“大鸿胪让你与陈止交涉,也有让你和他先熟悉一下的意思,现在匈奴人被抓捕,旁人免不了非议陈止,最怕诸族使节误会,他们都住在百邦馆中,所言所行皆为你察,若有什么不对的苗头,千万不要擅作主张,可以在通报大鸿胪的同时,再遣一人告知陈止,以作提醒。”
“这是为何?”面对好友,沈谢终于问出了疑惑,“告知大鸿胪也就罢了,本是应有之意,为何还要遣人告知陈止?这有些不合规矩了,还有,自大鸿胪以降,似乎都对着陈止颇为推崇,我记得最初可不是这般局面。”
“因为你这阵子忙于接待四夷之人,不知道这陈止作为联络之人,却让鸿胪寺上下有了不小的变化,连大鸿胪自上任以来最为深恶痛绝的典籍混乱,都被他一一理顺了?”
“难道这个陈止,将卷藏馆加以整理了?”沈谢一怔,皱眉询问,“他整理了多少册?”
“岂止是整理了多少册,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卷宗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更列了一张年表,将历届的来使之事都写了个提纲,方便藏馆的看守人存放、拿取。”
“全部?”沈谢眼睛一瞪,满脸意外,“你是说全部的卷宗?这怎么可能?”
梅敬笑道:“我初听之时也很意外,但亲眼见过之后,却不得不相信,当然,一些边角杂章,还是无法归类,但陈止当真是博闻强记,从许多断章的细节中,找到了些许语句,标注出来,推算出了几个可能的来历,倒也省去了不少功夫,后面只要卷藏馆的人用水磨工夫,一点一点比对,相信就能找出出处。”
鸿胪寺的卷藏馆,其实就是存放来往使节卷宗的地方,内里涉及到双方的国书副本,以及来访之人的纪录。
新汉作为中原王朝,富有四海,诸国来朝是常有的事,往来的文书更是数目众多,而鸿胪寺作为对外机构和接待机关,自然要担负起责任。
不过,由于过去的管理混乱,以至于作为核心之地的卷藏馆,一直都混乱无比,若是朝廷上有需要,需要查找什么,往往要动用大量人手,连续多日翻找,才能找到相关之事,最长的时候,甚至有连续翻找近一个月的纪录,当然了,找不到相关记载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这次诸国来使,其中有刚刚大胜的匈奴,还有朝廷有心扶持和拉拢的鲜卑各部,鸿胪寺免不了又是一番查找,按照过去的规矩,这大鸿胪卿麾下的其他司衙,都要派出人手过来帮衬,人手都被这边占用了,其他事项就要进展缓慢,影响整个衙门的运转。
但这次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有太常府派人过来相助,其中就有陈止。
当陈止提出来,要帮助整理卷藏馆的时候,鸿胪寺上下都很意外,但也没有人觉得他能办成什么事,而心存成见的大鸿胪赵珉,更是有意要敲打一下陈止,就给他定了一个七天的期限,让他找到相应的觐见记载,否则就如何如何。
这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个颇为苛刻的条件了。
但陈止给出的答卷,却让他们震惊无比。
“我清楚的记得,大鸿胪在看到整理过后的卷藏馆时,那种震惊的表情,”梅敬摇头笑着,“在那之后,陈止又在礼仪之人的挑选和管理上,给出了部分建议,让相应的司衙省却了很多繁琐功夫,让大鸿胪对他改观,有心重用,但偏偏这个时候,那太常邓蒙,却来了一个召令,让陈止去准备文评事宜。”
第三百七十章 诸卿,跑题了!
“你是不知道啊,当时一接到消息,上卿那个恼怒的啊,一个劲说是太常算计他、欺他,差点就将过来通报的人直接叉出去了,好在没有失去理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回忆前事,梅敬不由摇头,“陈止到底是太常府的从属官,邓太常让人来召他,那也是应有之意,大鸿胪阻止不了,结果这一去,陈止就一直在忙着文评的事。”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沈谢觉得理解了一些,“难怪消息一传来,大鸿胪也不恼怒,先想到的就是把陈太乐请过来,但大鸿胪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匈奴人因此而兴兵?”
“兴兵?匈奴拿什么兴兵?”梅敬嗤笑起来,“你不要听坊间的传闻,什么大鸿胪畏惧匈奴势大,所以主和,大鸿胪之前提议时,是大军败退的时候,朝廷的官兵去匈奴的地盘攻杀,那并州说好听点还是咱们大汉的州郡,但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都知道,那地方早就被匈奴窃取了,若是还要攻伐、大军在对方地盘,危险难测,所以要有退让,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就算大鸿胪不担心,匈奴使节也不敢变脸,但使节团出了事,我这个典客令可脱不了关系,不知道要如何善后。”沈谢说话间,朝梅敬拱拱手:“梅兄,多谢提醒了,我此去见陈太乐,定会有所留意的。”
“你知道就好,我就先回去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门前,沈谢致谢之后,就离开了衙门,直往陈止所在之处而去。
随着他这一去,之后几日,大鸿胪与太常之间又有了口水声,却是关于陈止的去留问题又激起了一轮口水仗,一边是大鸿胪赵珉,想用这件事作为借口,将陈止讨要过去,说是要在正式的大典之前,都让陈止在那边否则。
另一边,太常邓蒙也不愿意松口,因为文评的终评就要展开,再过半个月,还有丹青评要召开,丹青之后就是音律,现在这品评一事,已经被太常府上下看做大事,郑重对待。
现在的太常府,上到太常,下到普通的吏胥,都发现了,随着文评的进行,各个司衙也好,那诸多书院也罢,对太常府、对太乐署都越来越客气了,从朝廷其他司衙传来的消息,也看得出来,书院之间私下里的赌斗减少了许多,近乎绝迹,那些书院的学子,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等待着在文评上一鸣惊人,根本就看不上平时争执的那点收获了
所谓争执,也是为了争个名望高低,但只要能参加文评,立刻就洛阳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一本万利,比在大街边、大路旁和人争执斯文多了。
在这样风气的带动下,让太乐署对书院事物的话语权迅速增加,连带着作为上级衙门的太常府也水涨船高,太常邓蒙对这个意外的收获很是惊喜,加上他在前期就没给陈止什么掣肘,随机又加大了支持力度。
这样的情况下,邓蒙当然不愿作为掌舵人的陈止,在这个时候被人拉走,尤其是陈止在职权上,明明是他的下属。
最后的结果,是双方为了这件事,直接闹到了皇帝刘岱的面前。
“邓太常,你让陈止过来联络两边,还特地说过,年轻人不怕承担担子,让我多给他一些信任和差事,我这是从善如流啊,结果呢,你倒好了,这边的事才刚办了一半,你就把人给我叫回去了,倒是给你那边闹出了好大的动静,那我这边的摊子怎么办?”
赵珉的口气里有着那么一丝抱怨,冲着刘岱说道:“皇上,您来评评理,我说的是不是整个道理?当初陈止过来联络的时候,皇上您也是知道的。”
“此言荒谬!”
不等刘岱回话,太常邓蒙就反驳起来:“大鸿胪你也说了,陈止是派过去联络的,是为了之后的大典协调两边,可不是派遣过去,给你鸿胪寺做差事的,再说了,陈止乃是太乐令,是我太常府之人,难道我调动自己的属官,还要和鸿胪寺交代?这不是本末倒置么?也是有违官制、礼制!”
“邓太常,你这是在混淆概念啊。”赵珉丝毫也不退让,冷笑一声,“陈太乐是你太常府的从属官,这不假,但他并非是你的私官,归根结底,我等都是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做事,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接待属邦使臣,这是彰显国朝威严的事,岂能等闲视之,陈太乐擅长统筹谋划,其若在我鸿胪寺中,一人可抵几十人,能为朝廷分忧,这种时候,邓太常你还秉持着门户之见,这是何等狭义!”
他这一连串的话扔出来,登时就给邓蒙戴了几个帽子,后者岂能善罢甘休,虽不至于拿出冷脸,但语气上也有些不善了
“大鸿胪此言还是差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承认接待来使重要,能比得过祭祀么?所谓来使,也高观礼,要弘扬威严,也要靠礼,那大典之事,才是正道。若按你的说法,那才是本末倒置,为了一个环节,而忽视整个祭祀大典的重要,这是一叶障目啊!”
赵珉冷笑依旧,毫不客气的指出问题:“休得胡言,你将陈止唤回去,是为了那文评、丹青评等事,以为我不知道,那祭祀大典根本就没有让陈止接手!”
邓蒙摇摇头,语气颇为冷硬的道:“文评等事,事关名教教化,难道就是小事?名教关乎社稷根本,涉及后世传承,半点也不能忽视,何况这本是陈止筹划,他若不来主持,谁人能够胜任?就算是将陈止叫到这里,他必然更看重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文评!我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让他接祭祀大典,否则万一让他顾此失彼,岂不是弄巧成拙?但这也只是暂时,待文评稍定,这大典的相关之事,也要由他把控,怎么到了大鸿胪这,就成了不让他接手了,也不知道是听了哪里的谣言。”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其他列卿不由暗暗摇头,对引起二人争执的陈止,也生出了兴趣,不少人都拿眼睛去看太仆陈永。
但这位老臣却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被人争抢的不是自己的族孙一般。
两位九卿大臣,当着皇帝的面,就这么吵闹起来,连刘岱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令他很是郁闷,毕竟他将九卿召集过来,是因为匈奴的那档子事,要商讨对策,结果刚起了个头,提到了陈止的名字,这两位就开始争吵了。
好在这样的事,其实并不少见,别说现在是召集九卿的小会,就算是朝会大殿之上,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早期新汉礼制不齐全的时候,甚至还曾全武行上演。
不过,听着听着,这位人皇也感兴趣起来了,他对陈止和文评同样充满了期待,对陈止更是欣赏,见两个重臣因陈止闹了口角,尤其其中一位,还是有名的老好人、秉承中庸之道的邓蒙,另一位过去对陈止语气不善,结果现在都拿出劲头来了,他也免不了有些好奇,干脆就津津有味的听着,也不劝阻。
皇帝的这番作态,让其他人很是无奈,列卿之中也有那位张家的张应,他听着听着,眉头一皱,觉得陈止果然危险。
“陈止只在太常府为官不到两月,和鸿胪寺联系不足一月,就把这两位上卿弄成了这个样子,这能耐也太大了,还有他那个文评,我本料到风潮不小,却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程度,这人又能折腾,又有能力,还能很快出政绩,就算是按着王布的想法,将他调往外地,怕是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他累积到了足够的功绩,直接回洛阳来了,为稳妥计,不如找一个品阶够高,不怕他不接,同时又难出成绩,没有个几年难以冒头的位子给他……”
想着想着,张应陷入了沉寂,权衡利弊,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职位,将陈止调走。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还有一人全神贯注的听着两卿争吵,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这个人就是新任的大司农,杨结。
他也是三杨之一,杨济的儿子。
“这陈止还真不错,可以让两位列卿这般争夺,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而那文评我也去看过,确实有趣,而且很有深意,既满足了名教的教化之意,又帮助太乐署、乃至太常府集权,手段非同一般,这样的人,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不错,不错,出色。”
这么想着,过了一会,他忍不住也询问起来,想要知道陈止在鸿胪寺又做了什么。
他一开口不要紧,其他几位列卿,也顺势出声,只不过他们不是想了解陈止,而是要赶紧平息了这场争论。
最终,这列卿所言皆为陈止之事,连皇帝都参与进去了,兴致勃勃的谈论文评和陈止,展望接下来的几评,格外精神。
这一幕,让侍候在侧的中常侍莫安节看得一阵无奈。
诸位,跑题了!那匈奴人还放不放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为国背锅,使人惊惧
其实,匈奴人到底会如何,皇帝也好,列卿也罢,还真就不怎么担心,原因正像陈止与几位友人分析的那样,匈奴很难再兴兵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新汉若是不怕耗费钱财,也不顾诸多隐患,依旧可以拉起一支人马,再攻匈奴,但这样也会刺激到匈奴,让本来有了分散迹象的匈奴内部,再次被外力逼迫着团结到一起。
反观匈奴,在北线一战得胜,但也损伤不小,据守有余而进取不足,想再拉起人马攻出并州,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更何况就算是并州,其境内也未完全平定,还有晋阳的刘琨、边疆的鲜卑拓跋部、西边的羌胡、铁弗部的刘虎等势力虎视眈眈。
这是一种颇为宏观的势力分析,普通的大汉世家未必能看得清楚,但作为整个王朝的上层,可以得到各方消息的列卿而言,却洞若观火。
他们很清楚,就算对匈奴太过压迫,对方也不能做出更大的动静了,不过从分化和拉拢的角度来看,不好做的太过,所以之前都是依礼而行。
但现在动手的是陈止,而且师出有名,等于是帮着朝廷拉仇恨,还能敲打一下匈奴,众人也乐得围观,并不急于解决匈奴的困境,才能在这忙中抽闲,为一个太乐令的归属吵闹起来。
不过,吵闹归吵闹,正事还是要办的,在其他列卿的安抚之下,给了两边台阶下之后,太常邓蒙和大鸿胪赵珉,最终达成了协议,允许陈止在忙碌几评的同时,抽出时间给大鸿胪协调内外。
“这倒是两全其美,但这样一来,陈卿的担子是不是太重了?”皇帝刘岱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妥,这么一分配,陈止莫说当差的时间,就连业余的空闲,几乎都是点滴不存,被两位九卿瓜分,很难再有修整的时间了。
赵珉却道:“年轻人多些担子,不是坏事,陈止有才干,所以能者多劳嘛,再者说来,匈奴人是他让人拿住的,现在还软禁了起来,对国朝与匈奴的两边的关系有所损伤,现在正是要拉拢和分化匈奴的时候,若是因为陈止导致有所反复,那可就不好了,让他多劳累一些,也算是惩戒吧。”
他好像是突然之间,又想起了国际关系和外交影响一样,但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所谓的惩戒,让人听着哭笑不得。
行走两个列卿衙门,统筹协调的差事,旁人是求都求不来,结果到了这里,却成了陈止的惩罚措施了。
刘岱却听不出里面的猫腻,他长在深宫,本没有多少常识概念,从自身经验出发,就觉得多干活累,少干活轻松,那让人多做事,作为惩戒,也是说得通的。
于是刘岱点点头,顺着赵珉的话往下面说去:“既然赵卿提到了匈奴,那今天的事,还是尽快拿出个章程出来吧,确定如何处置匈奴人,其实先把人放了也好,你们是不知道啊,就刚才那一会,不知多少大臣求见朕,有的说匈奴使者狂妄无状、目无上国,当直接斩杀,以儆效尤,还有的是过来让朕放人的,说是影响两边邦交,真是听得朕一个头两个大,你们赶紧商量一下,也好安抚下面。”
众人对视一眼后,由皇帝的兄长、广汉王刘出开口道:“被抓的匈奴人的,乃是匈奴的正使和副使,是使节团的成员,那是一定要放的。”
刘岱就点头道:“说的也是,朕也是这么想的,父皇在时就时常提及,说是邦交无小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酿成不小祸端,既然如此,这就让人放了吧。”
“不妥,不妥,”刘出摇摇头,又道:“匈奴人确实没有规矩,在太乐署一番肆虐,知道的人不少,若是这么轻松就把人放了,也太便宜他们了,况且这样也不好敲打、警告他们。”
“什么意思?不是担心因此让和谈出状况么?”刘岱有些糊涂了,“那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放,但不是现在,”刘出露出了笑容,“匈奴大胜,难免就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朝廷不再追加兵马,是因为财政困难,不是畏惧他们,但匈奴人不懂这个道理,说不定会在和谈上,提出什么愚蠢的条件,所以在接见他们之前,若是能将他们的气焰压一压,也好让他们知道进退。”
他顿了顿,看了太仆陈永一眼,才继续道:“不过,这个敲打、打压,不能由朝廷来动手,这样反而会激发匈奴人的反抗念头,眼下的情况无疑是最好的了,陈止虽是朝廷官员,但匈奴找上他却属于私人恩怨,是匈奴无礼在先,陈止才让人将他们拿住,任谁都说不出里面的不对来,朝廷也可以抽身出来,做个和事佬,并借此拖延几日,让匈奴人能冷静一下,找准自己的定位。”
“原来是这样,是借机敲打匈奴人啊,”刘岱明白过来,跟着眉头一皱,“这么说来,陈止是无过有功,那还要惩戒,是否不妥?别让人觉得,朕是个昏君。”
“皇上多虑了,这些是臣等的考量,岂能公之于众?”刘出躬身行礼,“否则暴露了,那匈奴人就该有警戒了。”
“皇兄说的有道理,但如此一来,是委屈陈止了啊。”刘岱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觉得为国背锅的陈止顿时高大起来,连带着对匈奴人心生不满,就问,“那匈奴人那边,就先放着好了,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此事,还请皇上交给臣来处置。”
对自己这个很是信任的皇兄,刘岱给了肯定的答复,所以在御前会议之后,刘出就召来了大鸿胪赵珉,对他道:“匈奴人那边,就先拖延些时日,其间多找人过去和他们接触,就说陈止在朝中威望颇高,是谋诛了刘渊的大功臣,这次又是匈奴闹事,朝廷上下的很多人不满,都在给予压力,支持陈止,想要将他们放出来也不容易,用这个说辞,稳住匈奴人。”
“下官明白。”赵珉点点头,随后又补充道:“但是匈奴人那边,难免有怨言,下官观其中几人行事,颇无章法,万一到时他们一时激愤,还是得防备一二的。”
“无妨,匈奴正使靳准不是个冲动的人,”刘出摆摆手,眼底闪过一点精芒,“况且,鲜卑部落的使者也快到了,让客馆的人对这鲜卑来人客气点,务必要让他们宾至如归。”
赵珉一愣,随后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伴随着朝廷定下方针,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随后几天,文评圆满落幕,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取得了最终品评优胜的,居然是左岳书院的祖沿,他也为自家书院赢得了那块“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
不过,按照规则,这个牌匾左岳书院只能保留一年,一年之后,新一届的文评优胜者,将会将这牌匾拿去。
除了牌匾之后,还有诸多其他荣誉,都是陈止以皇帝的名义设计,其中不乏珍贵的典籍孤本、原本,对一个书院而言,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哪怕不是属于自家传承的,都弥足珍贵,有着很大的吸引力,是秘书省的秘书监,从皇家藏库中挑选出来的。
文评的结果出炉,终于将匈奴闹事的风波盖住,百姓交口传诵,让祖沿的名号,以及左岳书院的源流,越发为人所知,名望大涨!
优胜者的决出,也让其他书院不由暗暗发力,有些人当场就想反驳,挑衅这个结果,但想到被匈奴人利用的若水书院,考虑到参评的资格,他们还是知道克制的,毕竟陈止是连匈奴使臣都敢抓的主。
而且最近有流言,说是陈止在朝中的实际威望和人脉相当惊人,以至于那几个匈奴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放出来,这个消息让不少人重新估算了陈止的力量,心惊不已。
况且,文评过后,就是献俘大典,紧接着就是丹青评等,几个书院纵然有心闹事,也要担心被剥夺了品评的资格,无法继续比拼。
更多的书院,则是憋着一口气,积蓄力量,挑选合适的弟子,准备参加后面的品评。
他们都不傻,文评能得到“洛阳文章第一”的标签,那丹青、音律等必然也是相似,一样可以抬升名望,他们不愿意割舍。
既然有需求,就不得不被太乐署牵着鼻子走,最终诸多书院、学子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备战之中。
然而,在这些纷扰之事中,却有一群人的遭遇,渐渐被人遗忘。
“汉廷到底是怎么想的,还不将我们放出去,那陈止就有这么大的威望?他不就是一个太乐署的官员么,还能左右两国和谈,将我们关这么多天?”
三进三出的院子中,被软禁了好几天的刘越发狂暴起来,眼神中透露出暴虐。
坐于一侧的靳准叹息一声,说道:“王爷,咱们是小看陈止了,但他绝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我看,真正想关我们的不是陈止,而是汉廷!”他的脸上有着忧愁,现在考虑的更多的,不再是回去怎么晋升了,而是担心新汉的态度,会对匈奴汉国不利,毕竟匈奴内部的问题已经逐步显现了,现在其实是在虚张声势。
“什么?”刘一愣,惊疑不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诸位,让你们受苦了……”莫安节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匈奴出,鲜卑来
“诸位受苦了,某家来迟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莫安节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许多侍从,营造出非同一般的气势,其人往那一站,就有一股气度在里面。
见着这番架势,哪怕是正在恼怒的刘,也不得不收敛心思,他冷冷的注视着莫安节,用冷硬的语气问道:“你是何人?”
“某为中常侍莫安节,靳正使应该是知道的。”莫安节说着,让众随从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踏入屋中,环视了一圈后,语气沉重的道:“这里果然艰苦,辛苦诸位了,但某家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让几位受苦了,且随某家离开,皇上已让广汉王设宴,要款待诸位与鲜卑使者。”
“鲜卑使者?”刘眉头一皱。
“原来是莫公,”靳准走上前来,面带笑容,“若说艰苦,那真是过了,中土物华天宝,就算是关押我等的地方,里面的摆设也是匠心独具,整个院子更是幽静的很,闲时若是能住在这种地方,那真是享受,只不过时间长了点,不过……”
他眼珠子一转,来到莫安节的跟前,刻意加重了声音道:“这就是汉廷的待客之道?都说中原是礼仪之邦,就是这么对待远来的使臣的?”
莫安节笑道:“靳正使说笑了,阁下之主刘聪,继承的是刘渊的职位,那刘渊自称汉臣,说是要替皇上戍边北镜,始终以下臣藩属自居,某家也曾读史,知道匈奴所居之地并州,也是中原一角,诸位生长之地,亦是中原,这中原是不是礼仪之邦,莫非几位还不知道?”
“嗯?”靳准神色微变,再看莫安节,见这位宦官神色从容,不见半点恼怒,也没有什么欺压的意思。
靳准过去曾在洛阳待过,也曾随匈奴贵族见过莫安节,但当时莫安节乃是一位皇子的伴当,而靳准在贵族中,身份相对低微,两边最多打个照面,连话都没说过,他也不知道这个宦官的品性,后来听说刘岱登基,这宦官也水涨船高,深得信任,现在见他过来,因此出言试探,没想到对方的回答有理有据有节,宛如士大夫一般。
不过,听这阉宦所言,是要将我等放出去了。
被软禁了几日,靳准心里也有些慌了,因为他摸不准新汉王朝的态度。
现在的局面,其实非常诡异。
在战场失败的新汉,并不担心匈奴的反应,最多不过是匈奴使臣恼怒,维持局面不变罢了,反观匈奴,如果不能在新汉这得到个肯定答复,当他们回去的时候,不光是使节团会被非议,乃至承担罪责,整个匈奴汉国的命运,也将变得扑朔迷离。
这里面的很多的原因,陈止和他友人分析过,皇帝和他的大臣也讨论过,他们从各种角度出发,衡量新汉的综合国力,想着匈奴的偏安一隅,计算着新汉的人口资源,旁观着匈奴内部的部族矛盾。
但归根结底,关键其实就在一点
若双方持久对峙,新汉可以坚持下去,而匈奴的底子却不足以支撑。
“汉廷不愿消耗太大,所以选择了和谈,毕竟汉人的地盘太大,除了北边,还有东北、西北、西南等地要守,看似兵力庞大,其实要统筹兼顾并不容易,但也是相对的,如果一个地方的威胁太过突出,他们肯定就顾不上保存实力了,会全力攻击,所以这次和谈,对汉廷很重要,但对我族也是一样,甚至更重要!”
和新汉列卿所想的一样,靳准之前也是为即将到来的和谈造势,不过新汉选择是敲打他们,而靳准要做的是表现出姿态,展现一定的肌肉,正因如此,他才会放任刘行事,因为刘毕竟副使,还是王爷,有资格闹,但又有转圜余地。
结果却碰上了陈止,以至于情况突变,原本的计划尽数都被打乱了。
在被软禁的时间里,靳准的心思接连变化,最初觉得就是走个过场,但新汉方面却以种种理由拖延时间。
一开始靳准还能秉持着静观其变的态度,但几天下来,尤其是听闻鲜卑几部到来,受到了热情接待后,他也坐不住了。
要知道,在软禁期间,靳准也联络了些人,一方面收集消息,一方面托关系尽早结束软禁,在这其中就包括了些一直和匈奴有联系的势力。
这些势力的根子在新汉,但利益却遍布天下,之前北线鏖战的时候,甚至通风报信,暗助匈奴,从中牟利。
可这次,连这些势力都警告靳准,说是让他们见好就收,那些提议和倡导与匈奴和谈的朝中官僚,有一部分正是这些势力在朝中的代表,也在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若这群人也不支持我族了,那这次和谈能取得的好处就微乎其微了,我放纵北海王,是为了争夺更多的好处,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万一汉廷改变态度,让那主战的占据了上风,再兴刀兵,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主新立,根基不稳,威望比不上那两个王,就算迫于汉廷大军的压力,各部族不得不团结起来,那真正有威望主导的,也却未必是我主啊!”
身为一族,但若得利的不是自己一派,那对部族而言是成功了,对自身势力来说却是失败了,这个道理靳准很清楚,所以他早有了妥协之心,现在莫安节找上门来,他试探了两句,对方没表现出退让之意,话中隐隐还有威胁的味道,靳准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莫公这么说了,我等也只得从命,只是……”他还在说着,可话未说完,边上忽然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不知道,妄下命令的太乐令,如今如何了?”
说话的人正是刘。
他话一说,靳准就暗道不妙,想要出声阻止,没想到莫安节却先道:“陈太乐担有重责,在准备丹青评的同时,还要兼顾鸿胪寺的事,最近更与鲜卑拓跋部的使者相交,时常与之同游洛阳,此时怕是正在哪里饮酒吧。”
靳准和刘的神色剧变。
鲜卑拓跋部?
拓跋鲜卑!
这支鲜卑部落,对匈奴汉国而言乃是大敌,双方地盘相接,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从地缘政治上来说,天生就是敌对的,而且在刘渊立国之后,拓跋鲜卑与新汉之间的联系,就越发紧密,期间有过多次合作。
每当匈奴和新汉擦枪走火,拓跋鲜卑往往就从背部攻击匈奴,每次都会造成不小损失,两边因此积怨颇深,就连这次北疆之战,拓跋鲜卑也曾趁火打劫,匈奴虽胜新汉,但在北边却有不少折损,被这支鲜卑占了便宜。
这样一支势力,对匈奴的威胁,就算刘也一清二楚,更明白莫安节这时说出这个名字,颇有深意。
于是刘也不追问了,靳准则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我等在这耽搁了不少时日,但军情如火,须臾可变,岂能这么耽搁下去?还是尽快开始和谈吧,否则两边军民,都难安心。”
“皇上也是这么想的,才会让某家尽快将几位带出去。”莫安节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笑。
刘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都过了几天了,还有脸说是尽快,只是他已然知晓了厉害,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于是这心里的念头,倒是没有宣之于口。
莫安节跟着又道:“会谈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就在大典之后,而大典之时,几位还要观礼。”
此话一说,靳准和刘面面相觑,表情越发古怪起来。
等靳准、刘收拾了细软,叫上了石勒和随从,离开了居住几日的院子,在回百邦馆的路上,那刘终于忍不住嗤笑:“我道汉廷有多厉害呢,却有脸让我们去看什么大典,这不是自找没趣么,莫非以为可以羞辱我等?那所谓献俘大典,根本就名不副实,因胜者为我族,他们抓住的一二将领,不过就是些许杂鱼罢了,若非父王发生意外,汉廷根本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许是想要进一步打压我等吧,这几日的软禁,其实就是要敲打,让我们摸不清他们的态度,这个大典他们既然邀请了咱们,那自是要参加,不过……”靳准看了刘一眼。
后者顿时会意,眉头一皱就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在那大典上多言的,中原汉儿最重面皮,平时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要是再扰乱了,怕是真不好善了了。”
“这就好。”靳准点点头,知道几日软禁,自己固然担心汉廷改变态度,但这北海王也是心有余悸,有些知道进退了,不过话不好说的太直白,不然难免被此人记恨,靳准就补充道:“关键不能让鲜卑奴儿占了便宜,这个大典,鲜卑人也会观礼,若我冒犯了汉人,让人驱离,就要白白便宜了他们。”
一提到鲜卑人,刘的脸色微变,然后轻蔑的道:“不过是群反复无常的蛮夷,就是不知道,这次鲜卑各部都是派的何人过来,有机会,本王让他们知难而退!”
想着想着,他又咬牙切齿!
“还有那陈止,我定要让他好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拓跋郁律
“陈兄,你的这幅画,真是妙啊!”
同一时间,在一间布置考究的屋舍中,正有名衣着打扮颇为怪异的男子,看着一幅画,发出感慨与称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说他装扮怪异,是因为他虽穿着中原衣衫,但那衣服却并不合身,其人行动的时候,也时常缩缩脖子、耸耸肩膀,明显是并不习惯这套装束。
与此同时,在衣衫的下摆、袖口等出,还能看到一些细小骨头制成的装饰品,有的直接缝合在衣服上,有的则用一根短线拴住,垂落下来,随着手臂的摆动而摇晃,看起来不伦不类。
不过,边上的陈止却明白,这种不伦不类的装扮,在鲜卑人看来,其实是一种衣装之美,这就好像是后世的时候,很多外来的服饰流传入中原,要按照当地的品味和审美,进行本地化修改一样,眼前这人身上的衣衫,其实也是一样的情况。
鲜卑人平时在生活的时候,就时常用骨饰作为装扮,觉得这样是一种美好的表现,所以在穿着中土服装的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装饰,乃是锦上添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改变在中原人看来却是画蛇添足,不伦不类。
“但是,这也从某个角度反映出了鲜卑人、至少是拓跋鲜卑的狩猎业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但还没有完全拜托奴隶制的影响。”
这样想着,陈止却针对那人的话语谦虚起来,并称赞起拓跋鲜卑在陶器绘画上的艺术成就,让对方喜笑颜开。
不错,站在陈止身前、夸赞那幅画的人,正是拓跋鲜卑之人,而且是这次鲜卑使节团的正使,名为拓跋郁律,是拓跋鲜卑首领拓跋猗卢的侄子。
此人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留着浓密的胡子,但声音并不粗犷,反而有种奇特的韵律,他的中原官话说的很标准,也擅长中原礼仪,初至之时,就给鸿胪寺上上下下的官吏留下了深刻印象,都夸赞他是有道之人。
当然,这礼仪之道是相对于其他边疆胡人而言的,若碰上了中原礼仪大家,在他们眼中肯定是错漏颇多。
不过,对于外邦之人,中原人往往会放宽标准,从来都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拓跋郁律抵达洛阳后,刚刚歇脚,就忙不迭的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想见陈止。
当时,陈止正在鸿胪寺和太常府间来回奔走,差事繁重,无论是丹青评的布置、品评时差役的操练,还是鸿胪寺这边接待诸使事宜的布置,都要让陈止为之操心
这里要插一句话,那位大鸿胪赵珉,之所以格外看重陈止,就是因为陈止曾给他上了一封建议书,其中提到了接待规格、迎接场合、人手阵势等等事项。
这些事项,新汉和之前的两汉,其实早有人注意到,鸿胪寺作为对外机构,又和太常府保持着密切联系,在礼仪和规格上都做得很到位,礼仪本来就是彰显大国威严、展现合法性的一个重要的手段,没有人敢轻视。
不过,比起后世那些形式主义和注重细节的习惯,这个时代的待客之道,依旧显得有些粗犷、粗糙,乃至简陋。
毕竟,后世的礼仪,无论哪个国家,都是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积累,同时融合了多个国度的特性,最后总结出来的一套规范,和这人治之时的摆设,当然不同,而且物质和精神追求上的差异,也扩大了这种不同。
所以,陈止的建议书一送上去,赵珉就看出了价值,找来陈止询问了一番,二人对谈过后,大鸿胪当即拍板,让陈止带人布置,将细节完善。
陈止果然完成的令他满意,于是赵珉一改之前的态度,将陈止视若臂膀,想要委以重任,没想到却被邓蒙的一纸调令打乱了计划,自是恼怒非常。
现在,在两位九卿的争吵下,陈止要统筹、兼顾两边,担子不是一般的重,所以当赵珉询问他的意思,问他愿不愿意接待一下拓跋鲜卑使臣的时候,从大鸿胪往下,都觉得陈止会婉拒,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答应了下来。
消息传回拓跋郁律那边,这位拓跋正使顿时大喜,他抵达之后,也听到了些许风声,知道陈止公务繁忙,所以已有心理准备,觉得陈止会拒绝自己的要求,却等来了意外之喜,自是对陈止大为感谢,但他也知进退,不至于太过耽搁陈止的时间,都是算着时候,邀请陈止出来。
今日,他就是借着品茶、访友的名头,将陈止邀请出来,他的这个友人陈止也认识,而且还有过一番切磋和交流,正是书画双绝的京城名士、大家,赵远。
原来,拓跋郁律的族兄弟、也是当今拓跋头领拓跋猗卢的儿子拓跋六修,正依照惯例,在洛阳求学,这位拓跋贵族喜好结交名士,和赵远关系不错,双方常有往来,而拓跋郁律过去也曾在洛阳逗留,借着族兄弟的关系和赵远有了交情,这次为使前来,就外出访友,寻得了赵远。
当然,这个过程中,拓跋郁律免不了从赵远那里,听说了寻梅楼的一段故事,得知陈止以一人之力,通晓诸多技艺,折服众人之举,不由心向往之,所以陈止一来,没说几句,拓跋郁律就忍不住,让赵远拿出陈止的那副画来,观摩一番之后,诚心诚意的称赞起来。
“谬赞了,算不得本事,”陈止摇了摇头,“倒是正使这般的英雄豪杰,才是让人敬佩,数攻匈奴,皆有所得。”
拓跋郁律摆摆手,笑道:“陈太乐才是谬赞,我这哪算是本事,不过是借着匈奴与上国交战,难以分神之际,打打秋风罢了。”
“你们两就不要相互谦虚了,我听着都累了。”
此间主人赵远坐于一侧,看着面前两人,笑出声来,他面对拓跋郁律这位胡人贵族,话中没有半点倨傲与鄙夷,面对陈止这位当前的红人,也不见谦卑和恭敬,但正是这番做派,让人觉得此人可以为友。
听得他话,陈止与拓跋郁律相视而笑,都觉得与对方的关系亲近了几分。
止住了两人话后,赵远就对陈止道:“之前帮守一联系的几人,可有帮助?他们都是音律、丹青上的好手,按你的说法,用来咨问,最是合适不过的了。”
陈止回道:“张君、李君他们都有才之士,有他们相助,太乐署如虎添翼,能事半功倍。”
赵远露出了笑容,点头道:“那就好,他们几人,别看平日里花天酒地,喜欢沾花惹草,被不少人斥责,其实都是有才干的,只是不喜官场风气,因此不愿为官,乐得逍遥自在,几个家伙名望不够,让他们给人品评,做出评语,那是肯定不够格的,但只是帮助太乐署做准备,那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是不知道,这几人自从听过守一你在寻梅楼的作为,就是一直吵着闹着,让我引荐呢,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赵远和陈止谈及的几人,正是赵远之友,而能做他朋友的,多数都是洛阳城的才子,在琴棋书画上有一技之长,而且背景大都非同一般,不是官吏之子,就是公侯之后。
寻梅楼中,赵远在挑起和陈止的比拼之前,就曾经提过,若是自己输了,就全力相助陈止,给他提供便利,这并非是虚妄之言,事后果然履约,不等陈止问询,就主动出面,联络友人,发动人脉,为陈止寻找咨询之人,从旁协助。
毕竟这文评也好、丹青也罢,若单纯只靠着吏胥筹备,最多能做些形式上的准备,而涉及到了文化、艺术领域,总该要有些注重于感觉、品味和格调的布置,否则也不会被书院之人看上眼,要知道,当今之世所看重的,往往就是这些。
因此,赵远联络的友人,对陈止的帮助是很大的,无形之中也让陈止逐步融入到了洛阳城的一个个圈子里面,至少这些天来,邀请他赴宴的请帖就多了不少。
“说起来,赵兄的这几位友人,都是风流洒脱之辈,某家在北地也曾听闻,说是诸公子和赵兄你一样,红颜众多,”拓跋郁律听着两人谈论,忍不住插话进来,但一开口就聊到了偎红倚翠之事,“我听六修提过,说是赵兄还曾给人不少建议,这洛阳城更有不少风流名士,向你请教劝女之术。”
“此话不实,乃是以讹传讹。”赵远笑了起来,摇摇头,换一个人听到这些话,就要斥责胡人不知礼数了,可赵远也不恼怒,他看看陈止,见对方没有鄙夷之色,才继续道:“我这些友人,多数不喜家中束缚,更不愿从长辈之愿,是以想要自寻其欢,知我精于此道,常来询问,但吾却不言,因无甚必要。”
拓跋郁律疑惑起来,问道:“这是为何?”
“世人以为寻求女之术的多为豺狼之辈,其实谬矣,盖因真要寻助之人,往往是良善之人,因其心善,不擅挑心之技,才要求师,”赵远说话间,略有叹息,“我那些友人,多才多艺,又精言语挑逗,本就受人青睐,哪里还需要我来置喙?他们问我,是打趣罢了。”
拓跋郁律品味片刻,不由称道起来,旋即想到一事,朝陈止看去,问道:“听闻太乐令还未娶妻?”
第三百七十四章 见微知著,方知气候已成
“拓跋兄弟,问这个作甚?”赵远一听就乐了,“莫不是听了我的一二言语,就动了心思?劝你还是熄了吧,我也不是看不起鲜卑,但守一这等人物,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都在打他的主意,哪里轮的上你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赵远毫不顾忌的说着,若是旁人这么说,拓跋郁律肯定会觉得这是在讽刺自己,盖因他这等边疆之族,在面对中原王朝的时候,总是有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碰到类似事情格外敏感。
但赵远此人偏偏无所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与他相交,反而不用想那么多,所以拓跋郁律也是毫无芥蒂的笑道:“岂敢奢望?不过是有一美人,想要赠予陈太乐罢了,这是敬重太乐的为人,也是真心想要结交。”
赵远闻之,抚掌而笑:“你敬重他,就送他美人,哈哈哈!真个有趣!惜哉,彼女美矣,却不得自寻良人,为一憾也,然守一当世英杰,若得附之,又为幸事,福祸之间,谁能言明?妙哉!”
陈止自是要推辞的,但他知道因为时代局限性,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此时有很多不尊重女性的行为,但本着历史唯、物主、义倒也不以为怪。
不过,听着赵远之言,陈止也有些意外,这位传闻中的洛阳情圣,被不少礼学名士斥之为毒瘤,未料此人心中,对于女性却颇为尊重,当然了,终究避免不了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
他这边想着,那边两人又说开了许多,一说起这样的话题,三人之间的关系,不由更加亲近,更有仆从端来瓜果和酒水,几人斟饮起来,颇得其乐。
说着说着,话题不自觉的就旁敲侧击的涉及到了北疆战事。
这也是三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是近了些,否则拓跋郁律作为外邦来使,陈止作为新汉臣子,这样的问题都是要避嫌的,防止让使臣心中生出他念。
即便如此,交谈的时候,还是有许多克制。
拓跋郁律先提起的,还是匈奴使节
“听闻匈奴之使恶了陈君,又冒犯上国威严,被捉拿软禁,至今未出,某家以为此举甚好,匈奴人凶性未改,不明诸夏礼仪之尊,若是示之以礼,他会以为是懦弱,因而骄纵得意,若是以刀兵压之,反而知晓厉害,能认清尊卑。”
他提起匈奴,虽没有咬牙切齿,但话里话外的那股敌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说到最后,他甚至建议道:“陈君,既然你人脉通天,就当将匈奴来使一直羁押,否则放出来了,难保他们不在大典时做出点什么。”显然,拓跋郁律是听了一些传闻,真以为是陈止联络上下,以惊人人脉将匈奴使节软禁至今。
陈止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就快成个背锅侠了,但凡有人想要让匈奴吃亏,就让自己背锅,好在这为国背锅好处不少,等于列卿中不断有人欠他人情,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可一旦有人想要动自己,就能显现出来了。
当然了,前提是自己的行为,不会影响到各方利益,否则些许人情也不顶用。
陈止想是这么想,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省得这位国际友人联想到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提出两难要求,再拒绝的话,反倒显得生分。
“匈奴之事,为国朝诸公权衡,这才有所决定,陈某何德何能,哪里能够干预,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况且这事涉及两边和战,也不好逼迫太甚,倒是拓跋兄弟,你们的部族与匈奴颇有怨恨,这次在京城,可得克制一点。”陈止直言不讳,还出言点醒,虽然看起来交浅言深,其实恰到好处。
拓跋郁律闻言,就不再纠缠于匈奴软禁之事,转而提起匈奴的凶残成性,说起并州倒行逆施的事来了。
话至一半,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匈奴使臣已经被放出来了,让对话的气氛一度尴尬起来,好在赵远在旁打哈哈,总算是一带而过。
跟着,这话题继续在匈奴为恶之上,不过陈止却逐步提问起来,问的都是鲜卑攻伐匈奴之时的一些事情,但也不是攻伐的战法,偏向于微末细节。
拓跋郁律虽和赵远交善,也有心结交陈止,但到底存着边属贵族的谨慎和警惕,所以涉及到兵马细节和战法细节的地方,多数是模糊带过,防止被人窥见部族虚实。
拓跋郁律可不敢小看陈止的知兵之能。
他之所以要见陈止,并且表现的颇为恭敬,其实还是因为那篇《六国论》。
这篇陈止在青州所作的文章,传入北疆各地,被鲜卑所得,几乎每个部族都推崇备至,等各部使臣出发的时候,陈止之名早已是老少皆知。
能写出那般深刻文章之人,拓跋郁律岂敢轻视,否则他也不会甫一至,便求见陈止了,而《六国论》中对兵甲也有论述,寥寥数句,却切中要害,拓跋郁律知道陈止是知兵之人,在这方面就有提防。
好在陈止询问的时候,重点不再兵马战法上,而是咨问边角之事,比如骨镞[zu]的样式,铁镞、铁刀的重量等等。
“问这些,该是比较好奇吧,这位陈止陈守一,是博闻强记之人,能知道这么多,平时除了多读书之外,碰到感兴趣的事,肯定会多问多思的。”
这么想着,拓跋郁律顺势回答,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随后陈止又从话题延伸开去,询问起鲜卑在草原上的些许趣闻了。
拓跋郁律终于是放下心来,肯定了猜想,这逐水草而居,听起来惬意,但每一次迁徙,其实都是一次艰难的冒险,生活不易,说起来更为枯燥。
这场谈话,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拓跋郁律晚上还有他宴要赴,而陈止也借口政务繁忙,先后与赵远拜别。
待得回到太乐署的衙门,让行礼的差役和兵卒无需多礼,陈止就来到司衙书房,拿出笔墨,将今日所问之事,纪录下些许关键。
等写完了,他在灯火之下沉思,回忆着从几个衙门、连同心中藏书中,拼凑出来的一些历史纪录,这些纪录,正是有关鲜卑的。
从后世而来的人,哪会不知道鲜卑这个名字,得益于九年义务教育,就是许多将课本知识还给师长之人,也能说出北魏孝文帝的这个名字,知道这位皇帝的汉化之举。
“拓跋郁律,应该就是孝文帝的祖先了,而在原本的历史上,拓跋鲜卑是个根本绕不过去的名字,乃至影响了华夏后续的历史,即便如今,鲜卑各部依旧不容忽视,更不容小觑,未来或许会成长为,不对,是已经成为足以影响局势的、举足轻重的势力了。”
陈止在这么繁忙的时候,还抽出时间接待鲜卑使臣,正是因为他深知这个名字的意义。
想到这里,他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一边是“鲜卑”,另外一边,则是“匈奴”。
拓跋鲜卑发源于东北,也称别部鲜卑,《魏书》说此部鲜卑“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
陈止对鲜卑的来历兴趣不大,更注重的是其现实意义。
拓跋鲜卑从东北到河西,经历了两到三次的大迁徙,期间七分国人,使诸兄弟各摄领之,乃分其氏,出现了部落联盟的雏形,直到曹魏时期,拓跋力微在位,镇压内部,祭以固权,威名远播,才真正让拓跋氏取得了联盟的主导权,得以世袭首领之位,整个部族也开始快速发展,草原的诸多部族纷纷来投。
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三国时期的北方两国,还是如今的新汉,都不可能忽视掉北方的这么一股势力,于是双方加强往来,在刘渊自立之后,更是来往密切,期间拓跋鲜卑多次攻袭,攻破匈奴城池的事时有发生。
就在北疆战役之前,刘渊崛起之势已成,还被拓跋鲜卑联合刘琨等人,大败了白部鲜卑和铁弗匈奴,威逼匈奴汉国边疆城池,而领军的正是拓跋郁律。
“这股力量不容小视,而且因为匈奴汉国的遮挡,朝廷对鲜卑并无太多警惕,就算是有,也是鞭长莫及,上年拓跋郁律攻破两族,率领骑兵两万,这可是两万骑兵,以此类推,加上其他兵马,只是拓跋鲜卑一部,就能兴起十万大军!他拓跋郁律口中的控弦骑士四十余万,恐怕不只是夸张。”
灯火之下,陈止眯起眼睛,考虑着这十万大军的战斗力。
“按拓跋郁律所说,骨镞已经逐步被淘汰,铁镞、铁刀运用渐多,说明社会发展程度已近乎摆脱了奴隶制,社会结构、组织程度的提高,意味着动员力更高,更有铜饰针、铜扣、环、铃等物在族中流传,军中有铁刀、铁矛、铁带钩、铁马衔等,说明铜铁冶炼发达,而且和周边部族的经济交流频繁。”
灯火照映着他的面庞,陈止微微摇头。
“政治上稳定,组织上完善,冶炼上相对发达,军事上人员充沛,经济上充满活力,这是已经成了气候啊!”
在他的叹息中,时间流逝,终于到了献俘大典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