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赵楚氏
几场绵绵的细雨之后,初春的阳光照耀在平原郡的大地上。
平原郡是北赵南部最大一郡,对南齐隔江相望。赵国三大军营之一南线大营就在郡境内,照理来说十余万大军驻扎于此,南线大营统领论官阶更是略高于平原郡太守,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们根本不会将地方官员放在眼里。可自从现任太守楚名棠就任以来,两者之间一直相安无事,而平原郡的官员对闹事的**亦变得毫不留情,想抓就抓,打上几十大板后再交给南线大营发落。
时间久了,连百姓们也渐渐了解其中内情。原来楚太守乃是当朝国舅,他的岳父又是兵部尚书王老侯爷,而南线大营杜统领本是王老侯爷一手提拔的爱将,副统领王明远更是太守大人的妻弟。有了这几层关系,郡内地方官员的腰板自然硬气许多。
平原城是平原郡的首府。城西有一个占地极大的园林,名为畅春园,是北赵王室的行宫,相传为北赵太祖所建。太祖皇帝就是在此指挥赵国大军将南齐的十五万军队逼得无路可走,统统跳了江。这也是太祖皇帝生平最得意之事,至今在畅春园大门两侧还刻着太祖所书“临江北望,千里江山”的诗句。
畅春园四周均是平原郡达官贵人的府邸。官员们平时是不到畅春园来的,这里毕竟是皇家的产业,但他们的子女们却没那么多顾虑,时常偷偷溜进来玩耍。负责守卫那些侍卫们对此也是睁只眼闭着眼,虽说他们隶属北赵王室的禁卫军,但毕竟这里远离京城,平日里对那些地方官员还有诸多仰仗之处。
此时正是初春季节,十几个孩童正在畅春园内草坪上嬉笑玩耍,好不热闹。
“看,楚家两位公子来了。”一个少年突然叫道。
只见不远处两个少年从畅春园偏门走了进来,其中一人还抱着个小孩。这两少年哥哥叫楚轩,弟弟名叫楚原,是平原郡太守楚名棠的儿子。那小孩则是楚名棠的五子楚铮,年方六岁,长得粉雕玉琢,聪明乖巧,楚老夫人常赞他是汇集了楚家数代的灵气。一岁能言,四岁便能诗,府中之人无不喜欢,都将他当宝贝疙瘩。楚名棠对这幼子更是疼爱无比,捧在手中怕冷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有时为博楚铮一乐甚至不惜给他当马儿骑,全然不似当年对楚轩和楚原那般古板严厉,着实让哥俩又羡又妒。
楚轩与楚原年纪相差不大,趣味相投,整天厮混在一起。今天一时兴起,将楚铮偷偷带出来与这群朋友玩。两人平时虽对父亲偏爱幼弟有些不满,但对楚铮倒也宝贝的很,此次将他带出来,颇有将这可爱弟弟在玩伴面前炫耀一番的意思,正如小孩有了心爱的东西,总想要在朋友面前献一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众孩童迎了上去,与之亲近一些的称之为楚大哥、楚三哥,但大多数还是唤他们楚公子。只有两人站立不动,其中一少年更是脸露不屑。
不出所料,众孩童一见楚铮,无不喜欢,这个捏捏楚铮的小脸,那个拉拉他粉藕般的小手,把楚铮吓得不知所措,泪儿在眼眶中直打转。楚轩与楚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由急了,啪啪啪打退了好几只爪子,楚原也不知从谁手中抢了一串冰糖葫芦,塞到楚铮的手里。看着红红的糖果,楚铮这才破涕为笑。
闹了一会儿,楚轩楚原注意到一旁站着的两人,便分开众孩童,向两人施礼道:“参见小王爷、琪郡主。”
这两人正是当朝昌平王的一对子女赵应、赵琪。昌平王是皇上唯一的嫡亲兄弟,按北赵惯例,皇帝的兄弟不可呆在京城,以免结交权臣意图不轨。因此昌平王与兄长关系虽好,但仍不得不来到平原郡。
赵应哼了一声,看了看跟在楚家兄弟身后的众人,说道:“两位好威风啊。”
楚轩比较老成,并不出声。楚原可是嚣张惯了的人物,两眼一翻:“小王爷过奖了,那是托家父的福。”
赵应脸色一变。原来北赵从建国初起,为了避免前朝蕃王林立、皇权旁落的情形出现,特制定律法,外封的皇室宗亲不得插手地方政务。因此昌平王虽贵为亲王,手中却无半分实权。而楚名棠本是朝中吏部侍郎外放,任平原郡太守多年,杀伐决断、心狠手辣,在郡内一手遮天,俨然是一方诸侯。楚家乃是朝中三大世家之首,楚名棠又是圣上最宠爱的琳贵妃的亲哥哥,其夫人楚王氏则是当朝靖北侯王烈王侯爷的长女,楚王两家门生遍布天下,郡内百官无不惟楚名棠马首是瞻。水涨船高,连带着楚轩与楚原在众官宦子弟之间也是一呼百应,风光无限。
赵应心高气傲,哪受得了这般气,怨毒地盯了楚原一眼,对赵琪说道:“我们走。”
赵琪心感歉然,冲楚轩笑了笑,跟着赵应走了。
楚轩摇了摇头,这小王爷的心胸也太狭隘了。楚原却毫不在意,反正他平日看赵应也不顺眼。
赵应年纪虽不大,平素却喜欢端个小王爷的架子,与楚家兄弟甚为不和,众孩童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如今他一走,众孩童反而觉得自在许多,纷纷围到楚家兄弟身旁。
只听楚原口沫横飞,向身边孩童大吹特吹自己从府中听来的一些京城轶事,把这帮平原郡的土包子唬得一楞一楞的,平原大营刘参将家的小刘胖子更是两眼发直,嘴巴张得老大。楚原得意之余不免有点疑惑,难道自己口才真是如此好?
不想小刘胖子抬手指着楚原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看,你看……”
楚原一拍他的胖手:“有什么好看的。”
小刘胖子气急败坏说道:“你看你弟弟!”
楚原与楚轩转头看去,只见楚铮晃晃悠悠的在园中的假山上爬着,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楚原大叫一声:
“小五,小心!”
也不知是手一滑还是被楚原那声大吼给吓的,楚铮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
原来楚铮坐在一旁独自吃着那一大串冰糖葫芦,没多久便吃腻了,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对哥哥和他们朋友的谈话似懂非懂,不由无聊起来,突然看见假山边有只绿色小鸟,登时大感兴趣,走过去伸手便抓。小鸟却不给他面子,扑腾一下就飞到了假山顶上,小楚铮有点生气,在府中什么东西他不是想要就有,气鼓鼓地也爬了上去。
楚轩和楚原吓得魂都没了,呆呆地站着动也不动。还小刘胖子他们反应快,一群人七手八脚把楚铮从假山下抱出来,只见楚铮双目紧闭,额上的一个伤口狰狞恐怖,鲜血直流。
楚轩突然清醒过来,从小刘胖子手中夺过楚铮,猛踢了楚原一脚:“还不快回去。”楚原如梦初醒,也不与众孩童打招呼,抱着小楚铮飞似的向楚府跑去。
留下小刘胖子一群人面面相觑,也没人提议,轰的一声全散了。
楚府门房张得利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抬头望了望天,咂了咂嘴,只觉得心满意足。
是啊,想他张得利当年只不过是个酒家跑堂的,被人呼来唤去,还受尽白眼。太守大人来平原郡上任时招募家丁,他凭着儿时跟着隔壁的私塾先生识了几个字,竟然被留下了。如今走出去,平原城内谁不对张大门房毕恭毕敬,笑脸相迎。
不说别的,就说街东卖豆花的小红,一双大眼睛老是冲他瞟啊瞟的,张得利的魂都快给她勾去了。小红她妈也就是豆花店的老板娘见了他也不再横眉竖目,张得利每次经过都拉着他进去坐坐,还扯来小红放着生意不做也要来陪他说说话儿,其中用意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但话又说回来了,张得利甜滋滋想道,小红,嗯是不错,自己也不小了,是该娶个媳妇了……
砰砰砰……
一阵踢门声把张得利从美梦中惊醒。
踢门声?没错,是有人在踢门,张得利当了几年的门房,这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不由恶向胆边生,在平原郡地面,还有人敢来踢太守府的门?顺手操起放在大门旁的扫帚,打开门,抡起扫帚准备劈头就打。
“少爷!?”
楚轩没时间追究张得利为什么会举着扫把来开门,急忙说道:“张得利,快去请郎中,快!”
“请郎中?”张得利低头一看楚轩怀中所抱之人,猛地嚎叫起来:“五哥儿?五哥儿怎么了?”
楚原一把揪住张得利,往门外一推,一脚蹿过去,吼道:“快去,请城里最好的郎中来。”说完,跟着楚轩往内府去了。
张得利被蹿得差点摔个跟头,踉踉跄跄向慈恩堂药铺跑去,浑然不知自己屁股上印着一个硕大的脚印正来回的扭动着,心中只是不停地想:完了,五哥儿若有什么事,楚府非翻天不可。
楚府已经翻天了。
楚夫人一见到楚铮那满是血的小脸,只唤了一声:“我的儿啊……”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旁边楚名棠的母亲楚老夫人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连声咳嗽。身后几个丫环忙不迭抚胸捶背,老夫人半晌才喘着气说道:“快,快叫你们老爷回来。”
府内老管家高士英躬身道:“老奴已让李诚去了。”
老夫人点点头,又咳了数声道:“郎中呢,郎中请了没有?”
楚轩和楚原从祖母和母亲进来后,两人便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见到母亲晕了也不敢过去看,楚原更是拼命往后躲,恨不得人都挤进墙壁里去。
楚轩是长子,听祖母问起郎中,不得不走上前去道:“孙儿已经让门房张得利火速去请了。”
楚老夫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另外两个孙子,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过来。”
楚原也不敢再躲藏,走过来站在楚轩右首。
楚老夫人浑浊的双眼盯着他俩,直让两兄弟全身发毛。
“小五儿怎么摔伤的,你们两个,”楚老夫人缓缓地说道,突然脸露厉色,一顿龙头拐杖,喝道:“说!”
兄弟俩被吓得一激凌,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地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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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城太守府衙内,楚名棠一手执笔,心中斟酌着眼前这奏折的用辞。
他任平原太守已经五年了,如果此次再不能调到朝中任职,那么在这平原郡太守这一职终老已是万幸之事。退是无路可退的,自己为官多年,得罪的人着实不少,单任太守这几年,也铲除了郡内数家豪门,没有了权势,那些人岂会轻易放过自己?虽说楚家是乃赵国世家之首,嘿嘿,其中内情外人又怎会明白。
可这奏折的分寸一定要把握好,可怎么才能让皇上明白自己既安心平原太守这一职但又希望能回朝中效力,稍轻稍过都可能误事。虽说皇上应是向着自己的,但圣心难测啊。
“老爷。”
楚名棠抬头看了看,是自己的家人李诚,随口道:“什么事?”
“老夫人让小人传话,请老爷速回府。”
“有什么事?”
李诚脸有些发白,他受老管家之命匆匆而来,这事还真不是很清楚。
“小人也不甚明了,只听说是五哥儿出事了,从高处摔了下来。”
楚名棠一惊,急忙问道:“小五怎么样了?”
李诚脸上汗愈来愈多,半天憋出四个字:“生死不知。”
“啪”
楚名棠随手将笔扔在写了一半奏折上,脸色铁青走出去,什么个人仕途家族恩怨他此刻已全然不放在心上,楚名棠此时只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能够平安无事就好。
李诚松了口气,赶紧几步向门口伺侯的小厮吩咐道:“快去备轿。”
楚名棠头也不回:“备什么轿,备马!”
李诚一呆,应道:“是。”
太守大人着文官服在平原城内策马飞奔,着实引起了轰动。一时间城内谣言四起,有人说是太守大人奉密旨上京,又有的说流寇作乱了,最离谱的说北方蛮族快打到平原城下了。
太守府内。
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紧张地看着面前这个须发花白的老郎中:“蔡先生,我孙儿怎么样了?”
蔡先生叫蔡珏,是慈恩药铺的主事,也是平原城乃至平原郡内最负盛名的郎中。张得利赶到药铺时,蔡珏正在吃饭。张得利一把抓住蔡珏的手拉了就走,口里直念叨着:“蔡先生,你可要救命啊。”
到了楚府,蔡珏问清情况,哭笑不得,自己走得如此匆忙,什么都没带,怎能为人治病。幸好蔡珏的药僮比较伶俐,猜到张得利大概所为何事,蔡张两人刚出门,他便收拾好药箱跟了过来,这才没误事。
蔡珏捻着胡须,正要回答,只听门口一阵骚动。
“老爷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蔡珏忙站了起来,冲楚名棠施了个礼。
楚名棠微微颔首作礼,快步向床前走去。
楚铮脸上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那额头的伤口也已仔细包扎妥当,只是面色仍显得十分苍白。楚名棠伸手***了一下孩儿的小脸,那手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楚名棠平稳了下情绪,道:“蔡先生,我孩儿伤势如何?”
蔡珏肃手答道:“外伤老朽已经处理妥当。所幸小少爷身上所穿衣物也较厚实,身上也没什么损伤,只是……”
楚名棠回头问道:“只是什么?”
蔡珏沉吟半晌,才说道:“大人,小少爷此番从高处摔下是伤于头部,大人也该知道,人的头部受了震荡后具体有何病症,还是要等小少醒后才能再做诊断。”
一旁的楚老夫人说道:“名棠,能否修书一封到京里,奏请皇上派两个御医过来。”
蔡珏向楚老夫人施了一礼道:“老夫人,北上京城请御医,数月尚不能到,何况,”蔡珏脸上露出一丝傲气,“那些御医也未必比老朽高明。”
楚名棠不语,知道他所说是实。蔡珏原本也是大内御医,只因涉及一桩宫庭要案,内宫有些人不容蔡珏活于世上。幸亏深受皇上宠爱的琳贵妃念其医术高明,不忍其受害,于是托自己的兄长楚令棠将他带到了平原郡。
“那我孩儿何时能醒?”楚名棠问道。
“老朽会每隔三个时辰给小少爷做一次针灸。”蔡珏答非所问。
楚名棠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了,即便是蔡珏这位神医也不能确定。
“那就有劳蔡先生了。可否请蔡先生这些时日先住在府上,以便为小儿医治?”楚名棠说道。
“老朽遵命。”
“那好,”楚名棠转身吩咐道:“李诚,带蔡先生到客房。”
“是。”
待蔡珏出了屋,楚名棠看着楚夫人,强抑着怒气道:“夫人,小五怎么受伤的?”
楚夫人也不敢隐瞒,将楚轩与楚原如何带楚铮出去如何受伤一五一十说了。楚名棠越听越怒,他原本就觉得奇怪,楚铮在府内时刻有人照顾,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原来是楚轩与楚原搞的鬼。
“啪”
楚名棠一拍桌:“浑帐东西!”
楚老夫人责备道“拍什么桌子,小五儿还在那躺着呢。”
楚名棠应道:“是。”
“这两小畜牲呢?”声音是小了点,但似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丝丝寒气。
楚夫人难得听丈夫说粗口,暗自嘀咕,那两个是小畜牲,那您楚大人呢,我呢……哟,不对。
心里胡思乱想,口中却答道:“在前厅跪着呢。”
原来楚夫人清醒过来后,心疼完小的,又免不了为两个大的担忧了。她知道丈夫对楚铮疼爱异常,何况这次楚轩和楚原的确犯了大错,免不了要受罚,就让两人先到前厅跪着,希望能消减一点丈夫的怒火。
楚名棠一愣,森然说道:“李诚,家法伺候。”
楚轩和楚原跪在前厅,心里也是极为后悔,但事情既已发生,只能面对现实。两人越想越怕,楚原忽道:“大哥,你说父亲会用什么家法惩治我们?”
“我想是木杖,这次我俩犯大错了。”楚轩说道。
“我认为是竹杖,父亲向来疼爱小五,这次恐怕要亲自动手。”楚原并不赞同。
“赌什么?”
“如果我赢的话,”楚原一咧嘴,“你替我挨十下。”
“去你的。”
楚名棠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家将,楚老夫人与楚夫人等府中女眷也随后来到。楚轩和楚原连忙伏下身去道:“父亲。”楚原更是语音微颤,显得悔恨无比。
楚名棠不理他们:“楚大,楚二,木杖伺候,每人先打二十杖。”
“是。”
楚原听了,向楚轩使了个眼色,意思你赢了。
楚轩平时赢这弟弟的时候少之又少,难得他今日又服输,忍不住一笑,可一想到随之而来的家法,这一笑顿时凄凉无比。
“打!”
随着楚名棠一声令下,前厅响彻着兄弟两人的惨叫声。
执刑的楚大和楚二其实也相当为难,假打吧,老爷在气头肯定不答应,真打吧,以后在府中日子就难过了,夫人和底下正在哀嚎的两位少爷绝不会放过自己。两人不约而同的采取了相同的方法,前三下真打,后面的举重若轻,尽量不碰到两位少爷的小屁屁。
但楚名棠是何等人物,何况楚大楚二作假的功夫比太守衙门的差役差得太远,没多久就看出其中的猫腻,怒喝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楚大楚二一惊,手中的木杖不由重重地砸了下去,底下兄弟二人惨叫声立刻又高了八分。
楚名棠转身冲另外两个家将说道:“取竹杖来,老夫亲自动手。”
楚轩勉强向楚原看去,意思是:兄弟,你也没猜错。楚原咧了咧嘴,想笑一下,楚名棠的竹杖已经落下,笑变成了哭嚎。
楚夫人在一旁看得实在受不了,这两孩子也是她身上的肉啊,但又不敢上前阻拦,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求助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也明白她的意思,楚名棠下手也太狠了点,于是站起来走上前去,举起拐杖往楚轩和楚原身上一人打了一杖,骂道:“两个不成器的小东西。”
随后向楚名棠说道:“好了,名棠。孩子还小,打太重受不了。”
楚名棠此时气也消了不少,看到两个儿子臀部皮开肉绽,也觉得有点不忍,便不再作声。
老夫人向楚夫人说道:“你带这两个孩子上药去吧,我去看看小五。”
楚夫人应了一声,赶紧吩咐丫环找人抬两位少爷。
楚轩和楚原挣扎着说道:“谢谢父亲教诲。”随后便趴着不动了。今天苦头算是吃足了,前面的不说,最后老夫人来劝阻时那两拐杖,也是打得实实在在的。
楚老夫人坐在床头,看着楚铮的小脸,默默的念叨着:“小五啊,奶奶已经帮你教训了那两个哥哥,你可要快点醒来啊。”
“啊!”夜深了的楚府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楚原脸色惨白,冲着一旁的小姑娘苦苦哀求道:“二姐,二祖宗,你上药时能不能象春盈姐一般轻一点。”
那小姑娘怒道:“你还有脸叫疼,你看你们把五弟害成什么样了。”
楚原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嘀咕道:“罚也罚了,还要我们怎样。”
“五弟直到还没醒呢,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楚原我饶不了你。”
一旁的楚轩沉声问道:“二妹,五弟怎么样了,蔡先生怎么说。”
楚欣拭了下泪,说道:“蔡先生什么都没说,但我听蔡先生的小僮说,五弟是头部受伤导致昏迷,如果十天之内醒不了,那就可能永远醒不来了。”
屋里顿时沉寂下来,只有楚欣断续的抽泣声。
第二章 转世重生
两天之后,楚铮终于醒来了。
楚府上下如同心头卸下块大石,楚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楚夫人更是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楚铮爱吃的东西,楚名棠也不再阴沉着脸,总算露出了几分笑意。
但事情却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如意。
首先觉得有些异常的是楚夫人。楚铮未受伤之前,十分活泼,总是粘着楚夫人要她抱,晚上都要搂着他才肯睡。而这次楚铮醒来后谁也不理,总是一个人发呆,晚上楚夫人强行抱他去睡,楚铮极力抗拒,连踢带打,挣扎着缩到床的一角,愣愣地看着她。连试了几次,楚夫人没办法,只好坐在椅中稍作休息,那边楚铮似乎也折腾累了,不久便昏昏睡去。
楚夫人帮他盖好被子,轻轻在一旁躺下。这两天由于操心楚铮,她也已心憔力悴,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楚夫人毕竟心有所系,没多久便醒了,睁开眼发现楚铮已经将被子蹬了大半,暗骂自己睡得太死,于是起身替楚铮重新将被子盖好。
楚铮翻了个身,口里还咕噜着说着梦话。
楚夫人爱怜的看着楚铮,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这是平原郡民间的土法,据说可以止小孩做梦说胡话。可是楚铮说话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还带着哭音,楚夫人惊慌之下忙将楚铮抱在怀里,边晃边哄着。
楚铮突然睁开眼,看见楚夫人,如同见了鬼一样大声叫喊着,极力挣扎。更让楚夫人感到惊恐的是,楚铮所叫喊的,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鬼上身!楚夫人想起民间曾有传言,有的横死之人由于心怀怨念,其魂仍滞留于世间,有时会附身于他人身上,而孩童由于阳气不旺,是最容易被那些冤鬼看上的。楚夫人不由哆嗦了几下,猛地将楚铮放在床上,退后几步扑腾跪下,不停地磕着头,哀求道:“各路大仙,各路大仙,请你们宽大为怀,放过我孩儿吧,他还小,没做过任何错事,有什么罪,全报应到我身上吧,哪拍让我死,只要你们放过我孩儿,下世我愿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睡在外屋的几个丫环这时也已经被惊醒,进来见此情形,连忙将楚夫人拉了起来,可她的额上已是鲜血淋漓。
楚夫人突然挣脱开那几个丫环,上前将已经惊呆了的楚铮紧紧的抱在怀里,口中喃喃的说道:“不要怕,孩子,有娘在,有娘在。”
这次楚铮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躺在楚夫人怀中。突然觉得脸上一热,伸出小手摸了摸,显然是楚夫人额头上滴下的鲜血。
楚铮偷偷向楚夫人望去,眼中充满了感动。
这一夜,楚府谁也没睡好。
楚名棠从书房匆匆赶来时,蔡珏已经到了,正在楚夫人包扎伤口。
楚夫人将事情经过一一道出,蔡珏也十分疑惑,仔细地为楚铮把了把脉,还是没发现有异常。
蔡珏喝了口茶,闭目沉思。
良久,楚名棠实在忍不住了:“蔡先生,您看……”
蔡珏睁开眼,慎重说道:“楚大人,老朽无能,对五少爷的病确是没有什么把握。”
楚夫人在一旁急道:“蔡先生,您当年被尊称为‘大内医神’……”
蔡珏摆了摆手:“楚夫人,医学一道,博大精深,学无止境,老朽从医四十载,也只能说是略有心得,从不敢妄称一个‘神’字。小少爷若是伤在别处,老朽不是夸口,都有几分把握,但伤在头部……”蔡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据医书所载其症状千奇百怪,有的稍作休息便可安然无事,可有的部分躯体就此瘫痪,如头部左侧受撞击,却是身体右半侧身没了知觉,还有的受伤后全然丧失记忆,成了疯子、呆子……”
楚夫人身子一震,忍不住流下泪来。
蔡珏凝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向楚名棠抱拳说道:“大人,小少爷的病急是急不来的,老朽这边有几张安神补脑的方子,暂且先调理着,容老朽回去慢慢想办法。”
楚名棠叹气道:“也只好如此了。”
蔡珏离开后,楚夫人走到床前,看着尚在熟睡的楚铮,含泪说道:“孩儿,你的命好苦啊。”
身旁楚名棠强作笑颜,说道:“夫人放心,为夫一定请遍天下名医来为小五治病,定能治得好的。”
楚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夫君你也别安慰我了,蔡先生何许人也你我都知道,天下医术比他高明的人绝不会多,就是高也不会高哪去,他既然束手无策,他人来了希望亦是极为渺茫。”
楚夫人轻轻坐了下来,望着楚铮平静地说道:“小五是我儿子,就算他以后变成疯子、傻子,他也始终是我儿子,我这做娘亲的会照料他一辈子的。”
说完,楚夫人俯身亲了下楚铮的小脸。
夫妇二人走后,楚铮紧闭的双眼有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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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安然站在平原城的大街上,捏了捏自己瘪瘪的钱袋,不由苦笑了一声,里面连喝顿酒的钱都不够,难道自己这个魔门血影宗的宗主要沦落到做贼的地步?
这一个多月来,吴安然基本上都在逃亡中渡过,千辛万苦才来到大赵的平原郡。他倒不担心那些南齐的白道侠士会追杀到这里来,那些恨不得把名字刻在自己脑门上来表示自己是在追杀大魔头吴安然的大侠们,没几个会愿意化妆通过这层层边关哨卡。何况这里不是南齐,北赵的官府是不会任由他们胡来的。
现在最主要的是解决自己肚子的的问题。
“嗯,回味豆花店,这名取的不错。”吴安然看着不远处的一块招牌,自言自语道,不由暗嘲道自己也只能吃得起豆花了。
豆花味道还真不错。吴安然边吃着豆花边想,这平原城应该可以呆一段时间,就算做贼也好过乞讨,何况做贼还有种光明正大的称呼叫做劫富济贫,是那些自命不凡的侠客们也不排斥的事。自己钱袋中只剩下几枚铜钱了,算是够贫的了吧,救济一下无伤大雅。这附近又没什么名门大派,在大赵也没几人认得自己,正好可以养一下伤,林老头的那一记铁砂掌可够狠的。
“老板娘,再来两个大饼。”一个客人叫道。
老板娘此时却无暇理会,她正在店门口拉着一个年轻人的胳膊,连生意也不顾了,口中说道:“哟,这不是阿得嘛,怎么几天不来了,进来坐。”
那年轻人却一脸尴尬,推辞道:“不用了,府里还有急事要办。”
一个少女从内厢走出来,阴沉着脸道:“妈,你拉这没良心的人进来干嘛,他要走就让他走就是了。”
看到这少女,那年轻人反而自己走了进来,搓着手嘿嘿傻笑道:“小红,你别生气,我这边向你陪不是了。”
这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楚府张得利张大门房。
这几天张得利日子很不好过。小少爷自从醒后象变了个人似的,看起来总是痴痴的,也不说话。小少爷的病不好,老爷的心情当然更不好,府中的下人们个个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老爷可就惨了,没见府里两位少爷都让老爷打得个把月才都未必下得了床吗。
但张得利比别人更难过。其起因就是那天小少爷摔伤,府里乱成一团,他连晚饭也没捞到吃,于是便跑到这里敲门讨碗豆花垫垫肚子。吃完后张得利与她们娘俩聊了会了天,老板娘没多久借口有事出去了,留下他与小红在屋中独处,也不知那晚邪火上身还是怎么的,不知不觉便与小红搂搂抱抱起来,小红也是半推半就,两人稀里糊涂中就成就了好事。完事后张得利还没穿好裤子,老板娘就拎着棍子噹地一声就踹门进来了,一副捉奸在床怒不可遏的模样。张得利纳闷了,咋就这么巧呢,莫非这便宜丈母娘一直在门外偷听着?
但人在屋檐下,张得利不得不低头,好话说了一大堆,但老板娘让张得利马上娶小红这事他死活没答应,楚府的家规可严得很,自己成家总要管事李哥说一下吧,李哥肯定报告总管,总管说不定就跟老爷说了,这时候哪能再给府里添麻烦啊。
不过张得利也心怀歉疚,便走到小红旁边,小声说道:“小红,府里的情形你也是知道一些的,我也没办法。不过你放心,等这事一过我肯定会娶你入门。”
小红给了张得利一个白眼,说道:“除了你我就嫁不出去了?”偷偷瞟了老板娘一眼,小红低声说道:“别理我妈,她老急着想把我早点嫁出去。你要在太守府内要好好做事,争取早日能当个管事,我嫁过来也风光。”
张得利连连点头称是。
小红又问道:“小少爷的病怎么样了?”
张得利皱眉说道:“还是不行,小少爷醒后没说过一句话,听说除了夫人,谁也不能近他身。老太太已经派人往京里送信,准备从宫里请两位御医过来,也不知管不管用。”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吴安然内力深厚,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动。
江湖中人整天没事打打杀杀,大都略通点医术,血影宗作为魔门的一个重要分支,源远流长,疗伤之道自成一派,而且邪术会的不少,如“回春手”,无论多重的伤都能延长三日寿命,但过了三天后就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了,可到那时他吴安然早就拿了诊金拍拍屁股走路了,总胜过作贼吧。
吴安然起身长笑,向张得利说道:“这位兄弟,府上可是有人身体不适?在下倒可以一试。”
张得利看了看眼前这位有几分落泊的中年文士,有些怀疑:“你?”
吴安然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仅有的两枚铜钱,用食指抵住竖在桌上,微一运气,铜钱便无声无息地没入桌面。
小红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张得利脚肚也有些发软,他当了几年楚府门房,见识和胆气也都长了不少,颤声说道:“这只是武功,并不说明你能治病。”
吴安然有些惊讶,这小家丁还有点见识。
“善杀人者必善医,”吴安然满脸傲气,“在下行走江湖多年,还没遇到在下医不好的伤。”
张得利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可以带你去,但老爷不一定愿意见你。”
吴安然大言不惭:“你只管带我去,见不见我那要看你家老爷是否识人之能了。”
张得利想了半天,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带着吴安然到了楚府。他先向管事李诚禀报了此事,李诚也不敢作主,只好请来府内老总管高士英对吴安然仔细盘问了一番,这才来到内管请示楚名棠。
楚名棠最近消瘦了不少,幼子的事已经够他烦的了,城里的大小官员还偏来凑热闹,一听说太守大人的小公子受伤了,纷纷带着厚礼前来表示愿为太守大人分忧,一时间楚府门前门庭若市,楚名棠一怒之下下令谁也不见,连昌平王也吃了个闭门羹。
“嗯,那吴先生是个江湖人吗?”听了李诚的禀报,楚名棠沉吟了会儿道,“高总管怎么说?”
李诚俯首说道:“高老总管说此人确是江湖上一流高手,虽一时看不出他出自何门,但以他这等武功,应不至于做出欺诈钱财这类屑小之事。”
楚名棠点头道:“也罢,本官就去见上一见,但愿此人能治好铮儿之伤。”
却不知吴安然心中此时正后悔莫及,这平原郡太守是什么人哪,怎么府中的高手如此众多,难道赵国的武林同道都已改行做看家护院了?仅这坐在对面的这位老管家气神内敛含而不露,一身功力就比自己差不了多少,门口站着的几个家将亦是渊停岳峙,显然也是江湖上不多见的好手,若是自己治不好那小少爷的病,恐怕比面对南齐白道高手的围攻也差不了多少。
“吴先生请坐。”楚名棠向吴安然示意道,“请用茶。”
吴安然谢过了,暗暗打量了楚名棠一番,眼前此人完全不韵武功,手下怎会有高总管这般高手?
楚名棠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口音,吴先生是南朝齐国人氏?”眼前这人来历不明,他不得不小心。
吴安然答道:“正是,不过在下行走江湖,早已习惯了四海为家。”
楚名棠喝了口茶,道:“那南朝的‘医林圣手’白如民白老先生先生可熟悉?”
“白先生高居庙堂之上,在下又岂敢高攀。”吴安然含糊答道。
楚名棠却会错了意,原来白如民虽然医术高明,但生性贪婪,又好色如命。他还以为吴安然为人清高,不屑与之交往,便又问道:“先生行医就诊,怎么也没一个药箱?”
吴安然不动声色,反问道:“行医救人原本不是吴某本分,吴某只是听贵府下人谈及令公子病情,一时起了好奇之心而已,况且先前那些郎中想必都带着药箱和药僮,可曾治好令公子的病?”
楚名棠一时语塞。
吴安然咳了一声,这太守大人可不比那姓张的呆呼呼的家人,再问下去非露馅不可,于是说道:“听府上下人说,贵府五少爷是从高处摔下,导致醒后性情大变?”
楚名棠也是关心则乱,答道:“正是,小儿自从醒后,变得行为孤僻,沉默寡言……”
吴安然打断道:“那好,可否先让在下见一下五少爷,也好确诊病情?”
楚名棠见他如此热情,心中疑虑不由也消减了几分,犹豫了片刻道:“来人,去告诉夫人,带铮儿到偏厅来。”
楚夫人放下手中的书,柔声说道:“好了,小五,今天就讲到这吧。”
楚铮摇了摇头,指了指书,还要她读。
楚夫人无奈的笑了笑。不知为何,那晚以后楚铮对她不再抗拒,隐隐有亲近之意,让她很是高兴,但无论她怎么引导,楚铮仍不开口说话,只用动作表示他想要什么。今日楚夫人试着读书给他听,没想到楚铮甚感兴趣,都听得入迷了。
楚夫人俯身摸着楚铮的头,说道:“听话,你父亲请了郎中来为你治病,我们先去,回来后娘给你多念几页好吗?”
楚铮想了想,点头以示同意。
楚夫人带着楚铮来到偏厅,柔声劝说他躺到床上,吴安然装模作样地把着脉。
整整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吴安然才站起身来,对楚名棠拱手道:“大人,如果信任在下的话,可否先请带众人出去。”
楚名棠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吴安然脸一板,道:“这是在下行医的规矩。”
楚名棠知道不少高人都有些怪僻,看来眼前这吴先生也是属这一类的,迟疑了一下,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吴安然冲高老总管抱拳道:“高总管,在下师门规矩有些古怪,尚请见谅。”
高老总管笑道:“老夫也曾是江湖中人,当然明白吴先生的难处。不过请吴先生放心为我家公子疗伤,附近有府内众多家将把守,决不让外人靠近这偏厅半步,。”
吴安然知道这高总管言外之意也是在警告自己,若这床上的小孩有何闪失,自己也别想走出这楚府了,淡然一笑道:“那就多谢高总管了。”
看着吴安然的背影,楚夫人心中有点怀疑,向丈夫说道:“夫君,此人衣衫褴褛,会不会是个骗子?”
楚名棠心中却也有几分不安,但口头上仍安慰夫人道:“夫人请宽心,我看此人气度不凡,言谈举止得当,应该有些本事的。”
吴安然来到床前,只见楚铮一双乌溜溜大眼睛正看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突然并指如电,连点楚铮哑穴、昏穴、麻穴,嘿嘿笑道:“小子,算你命不好,遇上我了。”左掌贴于楚铮天灵,右手三指抵住楚铮左手掌心,正是血影宗的绝技“大搜魂手”。
“大搜魂手”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魔门刑讯逼供手段,是将内息逼入对方奇经八脉内,但若使用得当,诊断病情确比郎中把脉要有效得多,只不过其痛楚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吴安然的真气在楚铮体内转了三周天,没感觉到异常之处,昏睡着的楚铮也神色如常,没有半分痛苦之色。
“奇怪。”吴安然苦思不解,对这孩童有了些兴趣,便长吸一口气,将真气提至七成。他心性狠毒,浑然没有将楚铮的小命放在心上,反正治不好也是无法平安出楚府,这小孩死了也最多大打一场逃离平原郡罢了。
渐渐地吴安然脸上惊异之色愈来愈浓,自己七成功力的“大搜魂手”就是江湖一流高手也未必受得了,这小孩早该痛醒了。可他只觉得自己的真气在对方体内飞速流转,没遇到任何阻塞。
“不可能,不可能的。”吴安然喃喃说道,“难道是……”一咬牙,将功力升到十成……
良久,吴安然缓缓收回双手,看着这孩童呆了半晌,长叹道:“原来世上真有天生任督二脉相通之人。”
任何一个习武者,想成为宗师级或更上一层的天道级高手,苦修内力打通任督二脉是必经之路。然而打通任督又谈何容易,这世上宗师级的高手不过数十人,天道高手在武林中更是传说中的存在。吴安然自己也才晋级宗师级没多久,便已经把南齐白道闹得天翻地覆。
而天生任督二脉相通,在武林中只是故老相传,至少数百年内没出现过。吴安然看着昏睡的楚铮,不觉有点羡慕,这小子只要在自己点拨下,至少可以比常人少努力三十年,轻易便可达到宗师境界,要知道,这一步绝大多数武林人苦练一生也未必能做到。
这小孩他是要定了。
况且吴安然隐约觉得这孩子的神智也未必有问题,可能只是惊吓过度,何况就算他是疯傻之人,血影宗多一个这样的宗师级打手也是很不错的。
如今看来还是先在这楚府住一阵子好了,吴安然盘算着,当前最紧要的事是先把自己的伤养好,等自己痊愈后如果这小孩病情仍不好转,那就想办法干脆把他掳走,找个荒山野地再慢慢调教他。
打定了主意,吴安然顺手解了楚铮的穴道,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楚名棠已经有点颇不耐烦,见吴安然眉宇间略带喜色,赶紧问道:
“吴先生,小儿的病可有眉目?”
吴安然神色一正,胡扯道:“大人放心,在下已有了医治之道,不用多久,保证令公子完好如初。”反正骗了,就骗到底吧。
楚府众人一听,都喜形于色。
楚名棠却将信将疑,问道:“先生准备如何医治小儿?”
吴安然心一沉,知道刚刚那话说得有些过了,眼前这楚太守可是个精明人决不可小视。他并不回答,反而问道:“屋内桌上那药碗中的药可是给令公子服的?”
楚名棠答道:“正是。”
吴安然边打腹稿边说道:“从令公子的脉象来看,沉稳平和,显然已有名医前来诊过。在下尝了一点碗内的药渣,觉得那药方奇正互补,辅补两全,十分的高明。”
一旁楚夫人接口道:“不错,那方子是蔡珏蔡先生所开,蔡先生曾是我朝宫中的御医,久负盛名。”
吴安然吓了一跳,没想到开那药方的人来头那么大,幸亏刚刚没骂前几个郎中是庸医,不然非惹人怀疑不可。
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原来如此,蔡先生果然高明,但蔡先生只注重了内在的调理,要知道令公子这病需内外结合,才能收到奇效。
楚名棠不禁问道:“敢问吴先生,要如何内外结合?”
“恕在下不便奉告,”吴安然故作神秘,“不过刚刚在下已为令公子推拿了一番,不久便会效果。加上在下祖上秘传了一些休身养性的功夫,应该能使令公子逐渐清醒。”
楚名棠心中虽仍有些不解,但也不便多问,拱手道:“如此就好。唔,时辰也不早了,前厅已准备好了酒菜,先请先生去用饭吧。”
吴安然大喜,他已有数月不知酒味了,正想口中客气两句,不料自己的肚子却不给他面子,“咕噜”响了一声。
楚府众人无不掩嘴而笑,只有楚名棠面色如常,道:“请。”
吴安然老脸一红,拱手道:“多谢了。”
楚夫人看着吴安然的背影,忽然冷声说道:“高总管。”
“老奴在!”高士英垂手道。
“此人武功如何?”
“应不在老奴之下。”
“似这等人物在南齐应是屈指可数,速以飞鸽传书命人调查他的来历。”楚夫人森然道,“另,你与你门下几弟子要对此人严加监视,如果小五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叫他生不如死。”
“遵命!”
第三章 颠倒乾坤
楚名棠是北赵著名的才子,学识渊博,而吴安然在江湖上人称“魔秀士”,是魔门少有的文武全才的人物。楚名棠在学识略胜一筹,但吴安然闯荡江湖多年,走遍天下,一些独到见解也让楚名棠赞叹不已。这顿饭宾主相言甚欢。楚名棠见吴安然确是有才华之人,先前的一些怀疑顿时淡了许多。
吴安然满脸通红,冲着楚名棠说道:“大人放心,令公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楚名棠也是酒意上涌,卷着舌头说道:“一切全拜托先生了。”他全然不知如果不是楚铮天生异禀,恐怕楚府此时已经在办丧事了。
吴安然灌饱了黄汤,看着面前的楚铮,越看越是欢喜。
楚铮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自然地侧了侧身子。
吴安然蹲下来,拍了拍楚铮的小肩膀,笑着说道:“五公子,要不要跟伯伯学功夫?”
楚铮看着他,涩然说道:“功夫?”
吴安然一愣,不是说这孩子醒后从不说话吗。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这样反而容易沟通了。
“什么功夫。”楚铮又问道。
“功夫就是,”吴安然觉得对着小孩子有些难以说清楚,“就是练好了,可以杀……欺负人的。”他心中暗自苦笑,自己什么时候对人这么温柔过,居然还自称“伯伯”。
见楚铮仍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吴安然干脆站起来,体内真气运转,说道:
“看好了。”
吴安然伸手向桌上的茶壶一虚抓,一股茶水从壶嘴激射而出,那壶茶是用大赵国最负盛名的云山绿茶所泡制,茶水碧绿清透,在空中煞是好看。茶水快到胸前时,吴安然两掌虚抱,茶水顿时在两掌中间凝成球形,滴溜溜的乱转。稍过片刻,吴安然突然左掌虚托,右手两指一并,电光石火间点向水球,水球应指而散,形成道水流,如一条绿龙,随着他的手指在空中舞动,时而翱翔在九霄之上,时而盘旋于深海之中。
吴安然看了看楚铮,只见他半张着嘴,愣愣地站在那儿,显然是看呆了。
吴安然心中得意,忽然眉头一皱,脸上突然抹过一缕潮红,两指朝楚铮一挥,那条绿龙向他直射而去,几乎要碰到楚铮鼻尖时,“啵”地一声轻响,顿时散成一片水雾。
吴安然微笑负手站立着,潇洒无比。其实他是有苦说不出,为了吸引这未来的徒弟上勾他真拼了老命了。那道水流射向楚铮是他实在控制不住了,最后一下用“幻天掌”掌力将水流震散,更是让他旧伤复发。
不过所幸没出什么丑。吴安然矜持道:“这种功夫,你要不要学?”
楚铮兴奋地说道:“愿意。”
吴安然点了点头道:“那好,明天开始我教你筑基的一些心法。”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门没走几步,吴安然一口血忍不住就喷了出来。
※
※
※
自从吴安然来后,楚铮病情似稳定了许多。这一天他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楚夫人为他煎药去了,几个丫环知道他除了夫人之外,不让任何人接近,只好都离他远远的看着他。
“喵。”
楚铮转头一看,一只雪白的小猫在不远处望着他。
楚铮冲它招了招手。
那猫似乎也认得他是小主人,走到楚铮旁边躺下了。
楚铮***着它,说道“我记得你是她养的,在那小孩的记忆里,你叫雪玉吧。”
雪玉眯着眼睛,没有理他。
楚铮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说话,但我想就算你有人的智慧,也不会明白我在说些什么,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人能听得懂。在我那世界里,这种语言叫‘汉语’,是一个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民族所使用的语言。”
“很奇怪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又怎么来到这里。我在那世界是一个政府的公务员,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聪明的孩子,工作也还比较顺心。那天市里的一个副市长要去美国考察,我也有幸成为考察团的一员,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是个极大的不幸吧。”
“在美国玩得很开心,我给妻子买了瓶‘NO.5’的香水,给孩子买了好多玩具,到了飞机上才发现不少玩具背后居然印着‘MADEINCHINA’,呵呵,出国居然买了国内的产品,当时我想,回去肯定要给老婆笑话了。”
楚铮看了看雪玉,它正在用爪子拨弄着地上的草根。
“飞机起飞了,一切都很正常,没多久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一阵强烈的震动把我惊醒了,机上的乘务员平静的告诉我们,飞机遇到一些小故障,正在排除中,请乘客们再检查一下安全带。机舱里的人马上就乱开了,谁都知道飞机失事是什么后果。广播里不停地劝说大家安静,可没人理会。我向舱外望去,明显地可以看到飞机在不停地下降。那乘务员就在我对面坐着,看得出她也十分恐惧,她觉察到我在看她,连忙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还冲我笑了笑,只可惜那笑比哭还难看。我马上明白了,我可能在劫难逃了。这时广播里也让乘客们穿上海上救生衣。穿好了救生衣,我打开手机,颤抖着拨妻子的电话,好不容易拨通了,传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声音,拨家里电话,也是盲音。我大声的咒骂着,那乘务员在旁边用公式化的语言劝说我不要在飞机上用手机,我没理会她,开始给妻子发短信。”
“将最后一条短信‘我爱你,永别了’发送出去后,我瘫在坐位上,对那乘务员说,你要不要打个电话,这可能是你人生最后一刻了。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刚刚我没有阻止你,已经违背了我的职责,我不再违反规定了,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已经有面对这种危险的准备。我俩对望着,等着死亡的来临。不一会儿,飞机堕在海面,我也被震昏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我居然没死,一个人泡在海水里。海上的风浪很大,我只能向老天祈求会有人来救我,但始终没人来。在海上漂流了近两天后,我终于绝望了,朦胧中看见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没多久我便给卷了进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一阵剧痛把我惊醒了,我开始有知觉了,听到有些人在讲一些奇怪的语言,但我却怎么也不能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有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试着去探索那声音的来源,突然一股庞大的力量将我吸了过去,那声音也惊慌的大叫起来,那感觉很奇怪,现在想来,象是在融合。”
楚铮拍了拍雪玉的头,说道:“知道吗,你的小主人与我融合时喊着‘妈妈,小五儿怕,爸爸,快来救我’,我当时不知怎么听懂了,想起了我的孩子,也与你小主人差不多大,那时我心痛极了,我想帮他,但我不知道怎么做,只好拼命地挣扎着,却只听着他的声音慢慢沉寂下去直至消失。我觉得是自己是个郐子手,是我将那孩子杀死的,但我根本不想伤害他的。”
楚铮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在这躯体里了。我浑浑噩噩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看我,跟我笑,说着我从未听过的一种语言,但我偏偏还听得懂!”
“我想了好久,终于有些明白了。雪玉,可能是我不知怎么进入你小主人的身体,而且与他的思维融合了,所以我也听得懂这世界的话,府里的人我也一个一个记起了他们的身份,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也不知幸还是不幸。我只知道,我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了。”
“唯一让我有些安慰是我逐渐觉察到,你的小主人似乎并没有消失,雪玉,那晚你的女主人头部磕得鲜血直流的时候,他完全苏醒了,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焦急、心痛,还有对他母亲的慕孺之情,他的力量突然变强大起来,控制着这个躯体,静静的躺在他母亲的怀中直至睡去。”
“再次醒来时,依然是我控制着身躯,可能是我的力量比较强大,再次将他压制了。现在这个躯体中,既有你的小主人楚铮,又有我,我中有他,他中有我。”
楚铮怔怔地望着天空,突然有个大胆的念头,低头对着胸口轻轻说道:“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楚铮连问了几次,突然觉得心灵深处突然颤动了一下,不由笑了:“你果然能感觉得到,我能帮你什么吗?”
过了很久,楚铮说道:“好,我答应你,以前我已经不复存在,以后这世上只有小楚铮。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你父母担心了。”楚铮俯身抱起雪玉,点了下它的鼻子:“今天我跟你说了许多,你可要保守好秘密喔。”
雪玉爪子连挠了几下,似乎对这动作很不喜欢。
“小五,应该吃药了。”楚夫人已煎好药,端着走了过来。
楚铮忍不住皱了皱眉,那蔡先生开的方子里面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居然能混合成世上最苦的东西,想了想眼中突然露出顽皮之色,苦着脸说道:“娘,小五儿肚子饿,不吃药。”
楚夫人下意识的说道:“乖,先吃药……”
“啪”
楚夫人手中的药碗掉在地上。
楚铮心中大叫一声:耶,可以不用吃药了。
楚夫人俯下身子,双唇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娘没听错吧,小五儿,你刚刚说话了?”
楚铮看着楚夫人,一字一字地说道:“娘,小五儿饿了。”
楚夫人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将楚铮紧紧地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小五,你终于又说话了,你知道娘这些天多为你担心啊。”
楚铮靠在楚夫人温暖的怀里,心底深处传来一种感觉,似雀跃、似翻滚,无以伦比的快乐着,不禁默默地说道:我真羡慕你,有一个那么爱你的母亲,放心吧,既然无意中占了你的躯体,她也就是我的母亲,我会好好孝顺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楚夫人突然惊叫道:“糟了,药打翻了,娘再给你煎一碗。”
楚铮一急,大叫:“不要,那药好苦。”
楚夫人劝道:“小五,药还是吃,蔡先生说过这药要吃一个月的。”
楚铮摇着楚夫人的手,撒娇道:“不嘛,娘,我已经全好了。”心里突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自己怎么做出这样的动作,还会撒娇,而且做得如此自然?难道自己不但融合了小楚铮的记忆,连他的性情也一并继承下来了。不过这样也好,这躯体原本就是一个小孩,如果以原来心态太过成熟,而且过于与众不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疑心,不如就当是再过一遍童年好了。反正原来的自己只剩一个灵魂,躯体恐怕早已灰飞烟灭,肯定已经回不去了,就把那些当成一场梦吧,也正好圆了心底那孩子的心愿,不再让眼前的母亲忧心。
心结既然解开,楚铮更是拖着拽着不让楚夫人走。
没办法,楚夫人只好打消了逼他吃药的念头。
楚夫人突然心中一动:“小五,我们去看你父亲好不好?”
楚铮眼珠一转,顿时猜到楚夫人所为何事,拍手叫好。
楚名棠此时正在书房处理着府衙送过来的公文,连着这么多天没去府衙,公文已经积了高高一堆了;吴安然则坐在一旁翻看着楚名棠搜集来的孤本古典文集,看到精彩处,不时击节赞叹。
楚名棠心里还想着昨日宫里的琳贵妃差人送来一封家书,暗示近期朝庭将有较大的人事变动,要自己多上奏折,让皇上注意到自己,不要过分指望在京城的楚家能帮多大的忙。
楚名棠哑然失笑,别人都认为自己是楚家子弟,可自己什么时候指望过楚家,楚家又什么时候帮过自己。
楚家是北赵三大世家之一,其祖楚先行更是太祖的誓血而盟的兄弟,战功赫赫,太祖更曾立下誓言:“本王子孙不得杀楚家一人。”说归说,太祖对楚先行还是相当忌讳的,不断削减其兵权。楚先行心如明镜,干脆提前退隐,还劝自己部下一大批将领跟他一起卸甲归田,此举倒也令太祖心存歉意,与楚天行依旧情同手足,并封他为逍遥王,楚先行拒不接受,连上七道奏折给太祖将自己降成了逍遥侯。而一些不识进退的如黄、谢、林三家,太宗即位前便给诛了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北赵建国近两百年来楚家亦是几度起落,甚至还曾被逼归隐山林,幸亏族内又出现数位杰出人物,才又重返京城得以重用。如今北赵建国初的九大世家只余下楚王方三家,这三家相互牵制,这些年来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楚名棠则出生于楚家一个远房旁支,而且与京城楚家的大公子当年还颇有一些恩怨,因此楚家对他一直若即若离。楚名棠能任平原郡太守,真正出力为之的是他妹妹琳贵妃和夫人王氏的娘家,也就是朝中另一世家大族王家。可在朝中大臣们看来,楚名棠身后有着楚王两家的背景,在后宫又有琳贵妃为之撑腰,而他本人又精明强干,手段老辣,让这样的人到朝中,恐怕日后都他们没有立足之地了,因此竭力阻止楚名棠入朝。
楚名棠深知前面仕途艰难,楚家未必愿意帮自己,王家历来人丁单薄,其势力并不在朝堂之上,自己当这太守王家已是竭尽所能了,妹妹琳贵妃毕竟身处后宫,不能干政是朝廷律法上写得清清楚楚的。
楚夫人领着楚铮走了进来,见过了楚名棠。
楚名棠揉揉眉心,喝口茶,问道:“夫人有何事。”
楚夫人眼中露出狡黠之色,与楚铮相视一笑。楚铮大声说道:“小五儿见过父亲。”
楚名棠一口茶“卟”地喷出来,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
楚夫人站在一旁,笑弯了腰。
楚名棠走了过来,猛的抱起楚铮,在书房内转着圈,放声大笑,直叫:“好,好。”
楚铮隐约见到楚名棠眼角泪光闪动,心中默默想道:这爹爹其实也不错。
楚名棠将楚铮放下来,向正在一旁发呆的吴安然拱手说道:“多谢吴先生,多谢吴先生!先生医术果然高明,真是……手到病除。”
吴安然木然还礼道:“好说,好说。”
其实在场最惊讶的反而是吴安然,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没做过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中疑惑:难道“大搜魂手”还真能治得了病?
不过这样也她,起码不用担心楚铮以后会不会是一个宗师级傻瓜,而且现在看来楚名棠对自己十分感激,也很信任,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楚铮收入自己门下。
吴安然拿主了主意,便故作忧虑对楚名棠说道:“大人,小公子恢复了神智,显然昨日在下治疗收到了效果,可在下还是担心小公子的病情会不会反复。”
楚夫人夫妇一惊,觉得他说得有理,楚夫人急道:“那该如何?”
“记得昨日曾说过,在下有一些祖传修身养性的功夫,对公子的病情应该很有效,不过,”吴安然面露难色,“家有祖训,功夫不得外于传外人,除非……”
楚名棠连忙说道:“先生请讲。”
吴安然说道:“除非小公子如果拜在下为师,在下当然可以精心传授。”
楚名棠放下心来,说道:“吴先生才识过人,小儿能拜吴先生为师,那是小儿的福气,等过几天找个良辰吉日,再举行拜师大礼。”
吴安然心中暗喜,道:“令郎根骨奇佳,聪明才智亦是上乘,吴某能得此佳徒,也是一大幸事。”
楚夫人带着楚铮回到内院,哄着他先睡了,随后命人将高总管叫来,问道:“高总管,去南齐的人可曾打探出那吴先生的来历?”这高总管是楚夫人娘家靖北侯府中人,当年楚名棠离京到平原郡任职,靖北侯王烈深知官场凶险,担心女儿女婿的安全,便派高总管和几位高手随之南下。
“回大小姐的话,”高总管躬身道:“还未曾确认。不过以此人武功再加上齐国传回的讯息,如果不出老奴所料,这吴先生应该就是魔门血影宗的当代宗主魔秀士。”
“血影宗?”楚夫人愣了下,脸上露出丝古怪的笑意,喃喃自语道,“那可真是巧了……”
高总管不懂这位大小姐所言是何意思,斟酌了一番又道:“大小姐,魔门乃邪魔歪道,为天下武林之公敌,老奴觉得老爷叫小少爷拜那人为师颇为不妥……”
楚夫人想了会儿说道:“这你不必管了,按老爷的吩咐去办吧。毕竟铮儿的病是他治好的,以后还多有麻烦他之处,不过也要小心些,以防此人另有居心。”
“请大小姐放心,有老奴和几位弟子在,这吴先生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高总管迟疑了下,“那……吴先生的来历要不要禀报姑爷?”
“暂且别告诉老爷,”楚夫人说道,“过些日子我会与他说的。”
楚老夫人也知道了楚铮已康复,特派人来请吴安然向他表示谢意。
楚铮给楚老夫人请个安,甜甜地叫了声奶奶,把楚老夫人乐得老脸开花,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将楚铮抱在身上,怎么看也看不够。
祖孙二人嬉闹良久,楚老夫人才说道:“吴神医医术通神,使小五得以康复,老身在这里谢过了。”
吴安然谦逊道:“老夫人过奖了。”
吴安然此时心情大好,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以前除了血影宗和魔门的弟子,江湖中人见了他不是挥拳就打就是转身就跑,哪象刚刚从书房走来,一路楚府中人对他倍加尊敬,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偶尔做做好事也不错。”
“这儿是老身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吴神医笑纳。”楚老夫人说完首示意身旁丫环将礼品端了过去。吴安然假意推辞了几下,笑呵呵的收下了。他以前身为一堂之主,花钱向来大方,前些日子穷怕了,深知没钱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楚老夫人又问了一些诊病的细节,吴安然推出一套早准备好说辞,将自己如何判断楚铮病情,如何结合祖传心得,推陈出新,针对楚铮特的病情创出全新推拿手法,刺激脑部穴位等一一道来。
众人听了,皆表叹服,无不庆幸楚铮有幸遇到这样一个神医。
楚铮坐在楚老夫人怀中,却是越听越怀疑,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如何“神智恢复”的,看着吴安然大包大揽,全说成了他的功劳,不由越看吴安然越象一个骗子。
吴安然不知自己的未来弟子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仍在那恬不知耻谦虚的微微笑着。
吴安然很快名声大噪,楚府几乎每人都知道来了个吴神医将小少爷的病治好了,名人效应十分明显,不时有人偷偷跑来看看吴神医是何许人也。吴安然虽然年过四十,但相貌清秀,颇几分儒雅之气,从外表看怎么也看不出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级人物。不久又传出连太守大人都称赞吴神医的学问,要让小少爷拜他为师,吴安然在众人心目中又不免又高了几分,府中几个年长一些的丫环甚至对他频送秋波。
平原郡的众官员也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纷纷再次来到楚府表示祝贺。楚名棠毕竟是身处官场,一些场面上的事也容不得忽视,先前楚名棠因楚铮受伤不胜其烦将之全部拒之门外,已是一件大大得罪人的事,如今他们再次到来,楚名棠只好一一接见表示谢意。楚名棠执掌全郡官员的生杀大权,官员们此次前来,口里都说道“区区小礼,不成敬意。”带来的却是各种奇珍异宝。楚府中人对此已司空见惯,人带进去晋见楚大人,所携之礼全部放入偏厅,一一登记在案。
吴安然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他这才明白了世上为何有那么多人想当官,以前血影宗上下数百人,为了维持生计不惜当杀手、去劫镖,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而眼前楚府一次收的礼,就已抵血影宗几年之用,吴安然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在江湖拼死打杀是否真的有意义。
还没考虑清楚自己前半段人生的意义所在,吴安然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大麻烦。不少官员晓得了他是医治楚家小少爷的吴神医,晋见完楚大人后也纷纷来拜见吴安然,有的甚至表示仰慕吴神医的医术,想请他为家人治病。吴安然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对每个病人再来一记“大搜魂手”不成,急中生智,连忙向楚名棠说道,自己是南齐人氏,何况还要收楚铮为徒,不可过多露面,以免有人借此对楚名棠不利。楚名棠想想也有理,平原郡与南齐隔江相望,自己身为平原郡守,的确不便与南朝人来往过密,便将吴安然安置到一个清静的别院,并吩咐由张得利负责吴神医起居,闲杂人不得随意打扰。
张得利将吴安然带到府上可以说立了大功,楚夫人知道后,对张得利十分赏识,张大门房如愿以偿,不负小红所望,成为了张大管事。
这一天,楚夫人煎好药回到居室,却发现小楚铮已经又不知跑到哪去了。
“小五儿,你在哪里,快出来吃药。”楚夫人四下寻找着,身后跟着两个丫环,一个捧着煎好的药,另一个端着一碗糖水步步紧随。
楚铮躲在书房桌底下,听得楚夫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嘴里轻轻地哼唱着:不出来呀不出来,就是不出来。
这段日子每天一次的吃药成了楚铮最难以忍受的酷刑,面对那碗乌黑的药汁,他实在难以下咽。何况楚铮知道自己除了那点皮肉之伤外根本没有病,是药三分毒,这么吃下去天晓得会吃出什么毛病来。
楚铮听着声音渐渐远去,松了口气,从桌下爬了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不小心却把一本书碰落到地上。
把书捡起来,看了看,是本《论语》,楚铮口里念叨着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将书放回桌上。
楚铮身子突然一震,喃喃地说道:“不可能,论语?这世界怎么会有《论语》这本书?”
这段时日以来,他已经完成融入了这新的躯体,行为举止完全按那个孩子残留的记忆行事,如自我催眠一般不再去想那前世之事,但有些记忆是不可能抹去的,如书写了几十年的汉字,这《论语》一书的封面虽用繁体所写,但他还是认得的。
楚铮再次拿起那本书,颤抖着打开,他前世看惯了简体字,虽然那书是用繁体所书,虽然那种从上至下、从右至左的书写方式让楚铮很是不习惯,但他仍然找到了那些自幼耳熟能详的字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楚铮呆呆地把书一扔,身子一软靠住桌子,忍不住哀叹道:天哪,自己究竟到了一个什么世界。
他仍记得楚夫人为他读的那本书,开篇就是什么当今天下,四分而治,北赵南齐,东吴西秦……虽然他在前世是理科生,对历史不甚了了,但中国古代他妈的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历史。
当时他清醒没多久,还处于浑浑噩噩中,一听那几句话,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个与中国古代近似的异世界,也就没去注意那书的是用何种文字书写。而他体内留有那小孩楚铮的记忆,基本也能听懂其他人所讲的话,也就没有多想。此时细细比较起来,这世界的语言与前世的语言真有点类似,确切的说,更有几分象后世中国南部的一些方言。
楚铮对着本《论语》冥思苦想,忽觉耳朵一疼,斜眼向后看去,正是自己娇滴滴的娘亲。
楚夫人心中亦有几分恼怒,这小五儿病好了反变得愈加机灵,越来越难以找到。她刚刚在院子里快兜了两圈了,两腿都感觉隐隐酸痛,忍不住手上加劲:“看你还往哪走。”
楚铮吃痛,还没来得及说话,楚夫人看了看他手中书,说道:“咦,你在读《论语》啊?”心中的气不由消了些,便将手松开。
“娘以前教过你的,还会背吗?”
楚铮心中一动,说道:“孩儿现在不背《论语》,孩儿要娘讲故事听。”
楚夫人笑道:“好啊,那你先把药吃了。”
看着眼前这碗乌黑的药汁,楚铮忍不住有点反胃,但为了求得真相,长吸口气两眼一闭,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完了。
楚夫人有点奇怪,说道:“今天怎么这么乖,一口气全喝完了?”
楚铮喘着气,从丫环手中端过水,赶紧漱漱口,说道:“孩儿找本书,娘给我讲。”
楚铮踮着脚,吃力地在那些繁体字里中找着,总算找到个老相识,指着叫道:“娘,我要那一本。”
楚夫人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奇道:“你要娘给你读《史记》?你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吗?”
楚铮理直气壮地说道:“知道啊,师父曾说过的,《史记》开史家之先河,是本巨著。”心里却在暗暗想道:前世里有句话叫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这个世界师父是用来挡箭的。
这挡箭牌是很灵的,一来楚夫人未必会真去问,二来就算楚夫人想去问,那个姓吴的师父现在也不在府内。原来慈恩堂的蔡珏先生听说楚府来了个吴神医,略展小技便治好了楚铮的病,大为惊讶,特来楚府想与吴神医多多交流。而吴安然一听张得利说这位前大内御医要见他,吓得立即逃之夭夭,蔡先生只得怅然而归。
别人不明白吴神医为何不敢见蔡先生,楚铮可心知肚明,他越来越肯定这个师父是个骗子。只不过那天吴安然在他面前显示的功夫是实实在在的。在楚铮的前世里,他对武侠小说颇为痴迷,没想到在这异世里居然真的存在着这样的武功,既然吴安然想教他,他也是颇感兴趣。
楚夫人叫丫环把书架上一整排《史记》全拿了下来,有些为难道:“小五,这《史记》有好多本呢,从哪开始读啊?”
楚铮胡乱翻了一下,随手一指道:“就读这篇吧。”
楚夫人坐下开始读道:“《项羽本纪》。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楚铮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娘,史记是何人所写啊?”
楚夫人答道:“是西汉司马迁所著。”
楚铮故作天真状:“那他就只能写到西汉了。”
楚夫人脸露嘉许道:”孩儿真是聪明。司马公是西汉武帝年间之人,这《史记》的确只写到了汉高祖称帝后,随之就语焉不详。
“那我朝以赵为号,这期间还有什么朝代啊?”
楚夫人想了想答道:“西汉未年王莽篡位,改国号为新,汉光武帝刘秀恢复汉室,史称东汉,迁都洛阳,也就是如今我们大赵国京城上京;东汉中平元年,黄巾乱党造反,天下大乱数十年,直至后汉太宗称帝,天下才重归一统……”
“后汉太宗?”楚铮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娘能不能说明白点。”楚铮总算知道,他所熟知的历史是从哪里拐了弯。
楚夫人道:“后汉太宗刘禅雄才大略,其父蜀王刘备战死沙场,太宗率后汉军仅用五年时间便一统六合,即位称帝,国号仍为汉,史称后汉,我们大赵国人喜欢将之称为大蜀王朝。”
楚铮呻吟了一声,扶不起的阿斗刘禅居然变成了雄才大略、一统天下的霸主,这是什么事啊。
楚夫人未觉得他神色有异,继续说道:“后汉传承不过百余年,北方的胡蛮羽翼渐丰,大军南下,后汉军根本无力阻挡,京都洛阳很快被破,后汉皇室皆被杀。为了抵御胡蛮,各路义军纷纷揭竿而起,驱逐胡蛮……”
楚夫人露出向往之色,轻叹道:“那真是一个群豪并起,英雄辈出的年代。”
她转头向楚铮笑了笑道:“你的先祖楚先行也是其中皎皎者,叱咤风云,率麾下十万大军出塞追击胡蛮数千里,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楚铮无力地哼了一声,楚先行?他跟我很熟吗,没什么兴趣。
“各路群雄将胡蛮驱出中原后,却始终没有一个服众之人,于是纷纷自立为王,当朝太祖乃后汉开国五虎将之赵云的后人,因此将国号定为赵。”
楚铮连表示一下的意思都没了,不就常山赵子龙嘛。
楚夫人总算发现楚铮面色有些不对,急着问怎么回事。
楚铮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可楚夫人这几日早已成惊弓之鸟,忙带着楚铮回屋歇息。
楚铮今天又大受刺激,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上方,怎么也想不明白阿斗刘禅怎么就成了一代开国明君,司马一家干什么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楚铮整天泡在楚名棠的书房里。楚夫人见孩儿突然如此好学,心里倒也高兴,将他所选的书一一读给他听。可将三国时期的史书都听遍了,楚铮也没解开心头之惑,只知道关羽并有败走麦城,张飞也没被部下所杀,刘备似乎是多活了两年,最后还是死了,然后就是刘禅即位,依靠着以诸葛亮为首的贤臣良将们统一了中原重兴汉室,司马一家似乎根本没有造成什么阻碍。刨去书中那些极尽溢美之辞,对这位后汉太宗的记载简直乏善可陈,对他的死也是语焉不详,只说他是得急病而亡,远不如《史记》当中刘邦来得详细。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楚铮沮丧地想道,可自己就找不到问题所在。
为了避免引起楚夫人的怀疑,楚铮最终还是暂且放弃了。反正已经来到了这里,以后再慢慢探寻其中原因吧,目前看来是无法再回去了,另一个世界躯体恐怕早就腐烂在海底,说不定都已喂鱼了。
就象那句恶俗的名言所说的:命运就象,既然无力反抗,就想办法从中寻找乐趣吧。
可在另一个世界的妻子,还有宝宝……
楚铮突然向胸口狠狠捶了一拳,跑出屋去,略带哭腔地叫道:“娘,我饿了……”
第四章 上京风云
北赵首府上京。
皇宫御书内,赵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了看左首堆积如山尚未批阅的奏折,疲倦的叹了口气。
“皇上,夜深了,用点夜膳吧。”
一个宫装贵妇走到赵王身边说道。
赵王心头一热,说道:“琳爱妃,你也辛苦了,陪朕一起吃点吧。”
琳贵妃为难道:“这恐怕不合礼制。”
赵王挥了挥手道:“此地就你我二人,管他什么礼制,礼制规定后宫不得参政,可这些年如果不是贵妃帮着朕,朕早就累垮了。”
琳贵妃不敢再推辞,在一旁坐下了。
琳贵妃给赵王盛了碗稀粥,赵王吃了几口,突然问道:“贵妃,你觉得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琳贵妃一惊,手一颤,勺中的汤羹差点泼出来,忙道:“皇上英明神武……”
赵王笑了笑道:“贵妃你不用惊慌,朕只是一时感慨而已,你也不用学着那些朝臣对朕歌功讼德。历来皇帝这个位置是最容易做也是最难做的,说容易,当个昏君自然是极为容易,但想当个好皇帝却是最难的。朕有自知之明,朕能觉察出朝中弊病何在,但想要解决却有心无力,不能算得是个有作为的好皇帝。”
赵王叹道:“朕这皇位是本朝来得最轻松的,先帝生平只有两子,而昌平王又从不与朕争。所以朕自小立誓做一个一统天下贤明君王,等坐到了这位置上,才知道谈何容易,仅朝庭内外各种琐事就已让朕焦头烂额。三更入睡,五更上朝,朕何曾有过空闲日子。朕有时真羡慕昌平王,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琳贵妃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一些事情可以让那些大臣处理。”
赵王哼了一声:“那些大臣们事事存有私心,哪个都靠不住。”
琳贵妃觉得此事犯忌,不敢接口,屋内顿时沉寂下来。
赵王忽然问道:“名棠在平原郡还好吧?”
琳贵妃一惊:“皇上……”
“朕知道你与名棠常有书信来往,”赵王叹了口气,“这两年他与朕渐渐疏远了,莫非是在怪朕至今不把他调入朝中来?”
琳贵妃忙离坐跪下:“皇上明鉴,家兄绝不敢有此意。”
赵王将她扶了起来:“朕也相信名棠不会是这种人。或许终究因君臣有别,加上他又在千里之外任职,日子久了总有些生分了。还有北疆的郭怀,每次传来的奏折都些官话套话,再也没有了当年在京城中我等三人秉烛夜谈指点江山的感觉了。对了,你们三人还是同乡吧?”
琳贵妃应道:“是,我们是同一村落的。”
赵王呵呵一笑,回忆道:“那时朕刚登基,那一年科举的文武状元就是楚名棠和郭怀,而且成绩远超同试之人,朕看了一下,两人居然还是同乡,不由对他们大感好奇,于是就与曹总管偷偷溜出了宫,在一个小酒馆中找到了他们,便上去与他们攀谈。名棠与郭怀也都是豪爽之人,说了几句,便拉朕坐下来与他们一起饮酒,谈文论道,果然是两个难得一遇的奇才,只是那酒馆的劣酒实在让朕难以下咽,只好让曹总管快马从宫中取来一坛贡酒。”
琳贵妃也笑了,这事楚名棠曾与她说过。
赵王继续说道:“那郭怀尝了尝了贡酒,便抱在怀中再不肯放,名棠大急,与郭怀扭打起来,朕只好答应送他们一人一坛,两人这才作罢。说起来这二人酒量比朕差远了,没多久名棠就已酒意上涌,开始指点朝政,说了几句,竟然开始骂起朕来,说朕是个昏君,荒淫无耻,直把朕骂得莫名其妙,如坐针毡。问了下郭怀,才知道他有个妹妹叫楚琳,未满十六便给选秀官员强行选送进了宫里,朕记下了你的名字,回到皇宫就命人将你找来。”
琳贵妃楚琳怎会不记得此事,当年她在所选秀女中并不出色,原本以为一生就此在宫里终老,没想到皇帝居然突然要见她,问了几句后便将她封为嫔妃,直到哥哥进宫来见她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王突然止住言语,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一股愧疚之情由然而生。论才能,她并不逊于她哥哥,多年来在政事上帮他颇多,论性情,楚琳也极为贤惠,由于她比较受宠幸,宫中众妃包括皇后无不妒忌异常,常常联合起来对付她,但她始终没在自己面前说过任何怨言。她没有任何子女,多年前一次小产后,便再也未曾受孕。赵王一直怀疑那次小产是宫内某人所为,不然那蔡太医也不会为她诊断后就不知所终,可此事始终查无实据。赵王时常在想,如果琳妃能生个皇子,朝中文有楚名棠,武有郭怀,大赵何愁不能走向中兴。
楚琳让赵王看得有些不自然,道:“皇上。”
想想那皇后所生的太子,赵王摇了摇头,似乎定下了决心,突然起身说道:“爱妃,你跟朕来。
楚琳不明所以,跟着赵王进了御书房的内室。
赵王在墙上一个凸出之处按了三下,一阵轧轧声后,一扇门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楚琳随着赵王往下走了数十级台阶才到了地底的密室,这间密室之大远远出乎她的预料,高有七八丈,长达数十丈,四周灯火通明,只见一个白衣人背对着二人执笔在墙上描绘着什么。
听到有人走进来,那白衣人转过身子。楚琳打量着他,此人年纪约四十余岁,相貌平凡,神情略显呆滞,可一双眼睛却英气逼人,几乎让人不可直视。
赵王似乎对此人在此并不意外,只是说了句:“你也在。”回首简单地向楚琳说道:“爱妃,这位是叶先生。”
那白衣人看了赵王一眼欲言又止,向琳贵妃拱拱手道:“参见琳贵妃。”
楚琳还了一礼,心中诧异,不知这叶先生是何许人物,在皇上面前居然也不施礼。
这边赵王指了指墙壁道:“贵妃你来看。”
楚琳向墙上看去,突然惊呼了一声。
天哪,那是什么啊。只见整个墙上刻着一副庞大的地图,足有数十丈方圆,山川河流无不历历在目。楚琳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家乡熊耳山,不仅附近的官道标绘的清清楚楚,连山间小径也用灰色线条勾勒出来,楚琳从小生长在那里,这些小径有的就连当地人都未必知道,可这张图上竟无一遗漏!
赵王在一旁解释着:“琳妃你看,这绿色表示着山川,这条是黄河,这里是……”
楚琳直看得如痴如醉,忽回头问道:“皇上,这图是?”
赵王笑道:“贵妃应该知道我等所住的皇宫原是后汉王朝所建。这间密室是我朝太祖驱逐北方蛮族恢复上京后偶然发现的,图中所绘精确无比,这是我朝最大的一个秘密,”他指了指一旁的叶先生,“叶先生师门世代守护此图,并游历天下,不时根据各处实地变化修改此图。”
叶先生叹道:“这些年来,我走的地方愈多,愈感到这图的精确,真不知道前朝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制成了这图。”
楚琳向叶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楚琳在此替大赵国多谢叶先生了。”
叶先生也回礼道:“久闻琳贵妃贤德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王指着地图说道:“贵妃你看,当今天下,四分而治,北赵南齐,东吴西秦,以我大赵国形势最为严峻,四面受敌。南边与南齐和东吴隔江相望,西境与西秦国剑拔弩张,北疆和胡蛮已交战多年,牵制着我朝一半精锐之师。但其中仍以秦国威胁最大,秦人素来民风剽悍,朝中猛将如云,再看我朝兵力布防,南有楚名棠,水军操练得法,将南齐东吴压制得多年未曾动弹,北有郭怀,与胡蛮屡战屡胜,若不是西秦牵制,早已出塞追击,惟有西线统领方令明是相国方令信的族弟,才智平庸,若不是西秦宫庭多次剧变,无暇东征,我朝早已岌岌可危。”
赵王对楚琳说道:“朕早已知道你想将楚名棠调入京来,但南线还是少不了他,你替朕传话给他,朕封他为平原太守兼南线大营统领,给他三年时间,给朕培养出几个能独挡一面的水军将领,朕便让他回京为相。另外朕明日准备调郭怀为兵部尚书。”
赵王怜惜的说道:“琳妃,朕知道你在后宫吃了不少苦,日后万一朕有个三长两短,后宫那位必然不会放过你,有楚名棠和郭怀在朝中,朕便放心多了。”
楚琳流泪拜道:“多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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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赵王看着殿下众臣,说道:“众卿家,吏部张尚书前日病逝,兵部王老侯爷年事已高准备辞去尚书一职,这两部不可一日无人哪。”
相国方令信早已想让族弟方令明任兵部尚书一职,听赵王提起,快步上前道:“臣举荐……”
赵王摆了摆手道:“相国不用着急,朕已定下人选,相信相国所荐之人会与朕所定是一样的。”
“传旨,封平原群太守楚名棠任吏部尚书,北疆大营统领郭怀为兵部尚书,两人火速赴京上任。”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一片喧哗。
北赵太祖平定北方后,对先朝的官制进行了大幅度改革,将之前的太傅和三公改为“三相”,即相国、太尉、司徒,取消尚书台,将之按职能一分为六,即兵、吏、民、刑、礼、工六部,各部主官为尚书,下设四侍郎、二十四令吏,其余官职变动不大。地方官职取消州,改设郡、府、县,中、小郡则只设郡、县。军队主要设北疆、西线、南线三大营,几乎聚集了赵国八成兵力,最高长官为统领,下辖两副统领、前后左右四将军、十数名偏将、校尉、都尉,各郡驻军亦设大营,最高职为参将,按各地所处分属于三大营管辖。
而在朝中,“三相”除相国为百官之首外,太尉、司徒虽名为分管六部,却无多少实权,而真正处理事务的是各部尚书,权力极大。历年来各部尚书宁在尚书位上退隐,也不愿为太尉、司徒。楚名棠和郭怀都未到四十岁,在朝中资历不深,听皇上下此旨意,殿下顿时一片喧哗,有四五位大臣同时出列反对。
方令信看了眼站在对面的刑部尚书楚名亭,默默地退了下去。皇上居然没有与他和吏部商议就徒然下此旨意,看来他是心意已决。再说无论资历还是才能,楚名棠和郭怀几无可挑剔,完全胜任这两职,如果想反对只能从歪理着手,可堂堂相国岂可自堕身份,只能寄期望于其他大臣了。
刑部尚书楚名亭冷眼看着,不久前琳贵妃曾托人跟他说过,想请皇上将她哥哥楚名棠调任到朝中来,希望楚氏家族能从中斡旋,他轻笑了声说了句一朝两尚书难免惹人非议,便婉拒了。
楚名亭对这一对楚氏兄妹总觉得说不出的讨厌。当年他倾慕靖北侯王烈的长女,不料王大小姐居然喜欢并嫁给了楚名棠这个乡野匹夫,着实让他怒不可遏;而楚琳一个村女竟深得赵王的宠爱,而且对皇上影响如此之大,当庭下旨要调楚名棠入京,更让楚名亭愤愤不平。
赵王见这么多人反对,拍案怒道:“楚名棠任平原太守已快两任,深得郡内百姓爱戴,何来资历不高、能力不足一说?郭怀在北疆大破胡蛮十万大军,斩杀胡蛮单于,裂土封王都够了,难道还当不得一个尚书?”
楚名亭忽出列拱手道:“皇上,北疆大营郭统领功高盖世,战绩彪炳,王老侯爷引退,理应由他接掌兵部尚书一职。可平原郡楚太守臣以为暂不宜回京,这几年南齐鄂亲王执掌军政大权,励精图治,扩军造船,对我大赵颇有不轨之意,而南线大营杜统领亦已老迈,楚太守留任平原郡正可协助其积极备战,以防不测。”
几名楚系的大臣随即出声附合。工部侍郎方令白冷笑一声,出列道:“启奏皇上,楚大人忧心南齐固然值得称道,可我大赵真正心腹大患乃西秦。方统领驻守西线已有十余年,力拒秦军于国门之外,劳苦功高理应给予重用。而郭统领去年与胡蛮一战,将匈奴一族几尽数歼灭,自此北疆至少可保十年安宁,如此大功不可不赏,可北疆大营也是元气大伤,郭统领岂可轻易离任?况且从西线抽调至北疆的五万精兵已死伤殆尽,臣以为不如将郭统领派遣至西线大营,集北疆西线统领于一身,尽快为其补足新兵,加紧操练,以备迎战西秦虎狼之师才是。”
楚名亭讥道:“方大人真是好心思啊,放着功勋卓著之人不用,却任命一碌碌无为之辈,倘若真是如此,岂不叫天下人齿冷?”
“你……”
两派官员争相攻讦,吵成一团。赵王大怒,一拍桌案:“住口。”
“身为朝廷重臣,竟如市井之徒不知轻重,成何体统!”赵王沉声道,“来人,拟旨:任命郭怀为兵部尚书,北疆大营统领一职由原副统领孟德起接任。”
“另,”赵王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南线大营杜卫统领前日上奏,自陈年老体弱欲辞去统领一职,朕已准奏。众卿既是均认为平原郡太守楚名棠不宜为吏部尚书一职,那就由他兼任南线大营统领,即日上任。”
不等阶下众臣有何反应,赵王站起身来:“朕意已决,不得上奏。退朝!”就这么转身走了。
大臣们从未看到皇上象今天这般强硬,不由面面相觑。
方令白走到兄长方令信身边,轻声道:“大哥,你说这事……”
方令信微微摇头:“回府再慢慢商议吧。”
楚名亭站在那里呆了半天,没想到争来争去竟是这种结果,忍不住偷偷向方令信看去。
方令信似有所觉,转首看了他一眼,一脸的嘲讽之色。
回到宫内,赵王笑着对琳贵妃说道:“爱妃有三年未曾探过亲了吧,朕准你去平原郡省亲。”
※
※
※
楚名亭坐在马车内,想着今天早朝上的事,恨恨不已。
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居然将楚名棠封为南线大营统领。这样一来,楚名棠不仅掌握着平原郡,还控制着赵国南线大营十万骁骑军、八万水军,管辖长江沿岸三郡千余里的防务。南线大营统领的级别要比郡太守要高一级,虽说一个主政,一个主军,两者并不隶属,但一旦有战事,楚名棠便可轻易控制南部三郡,就算平时无战事,另外两郡的太守可都是镇北侯王烈的门生,对王家忠心耿耿,楚名棠以王家大女婿的身份,那两郡的太守肯定对他俯首听命。
“王家,王家。”楚名亭闭着眼睛默默念叨着,这是他心头最大的痛,当年他倾慕王家大小姐,在楚王两家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两家的长辈甚至已默许,但一切都在那乡野匹夫中了状元后改变了,王家小姐喜欢上了楚名棠,镇北侯王烈那老匹夫不知出于何故居然也同意了。
如果是自己娶了王大小姐,楚名亭一拳狠狠地砸在车壁上,相国那位子怎会轮到方令信头上。
车夫被车内巨响吓一跳,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楚名亭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定了定神,说道:“没事,回府吧。”
楚府位于上京城西,是城西最大的一个府第,朱红门上斑驳的痕迹似乎表示着楚府的百年历程,只有太祖亲笔题写的“逍遥侯府”的横匾依旧灿灿如新。
楚名亭走进府里,一旁的仆人走上前来禀报,老太爷回来了,在书房等他。
楚名亭一惊,父亲前些日子回乡祭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向书房走去。
楚天放,楚家当代的宗主,正坐在书房中看着书。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虽然退隐多年,可依然精神抖擞看不出什么老态。
楚名亭走了进来,向楚天放施了一礼:“父亲,您何时回京的,怎么不事先通知孩儿一声?”
楚天放并没有理他,依然独自看书。
楚名亭感到有些不自在,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父亲副模样,这表示着对自己很是不满。
楚天放突然说道:“今天早朝很热闹啊。”
楚名亭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父亲虽然已经退了下来,但朝中耳目还是不少,消息相当灵通,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的,父亲。皇上想调郭怀、楚名棠回朝中,但群臣激愤,纷纷上奏反对,最后只将郭怀调回朝中任兵部尚书,楚名棠任平原郡太守兼南线大营统领。”
楚天放淡淡地“哦”了一声,又问道:“听说前些日*里的琳贵妃身边的李副总管找过你?”
楚名亭一愣,应道:“是。”心中却一沉,暗想,这事老爷子怎么也知道了。
“所为何事啊?”
“琳贵妃想让孩儿从中出力,将楚名棠调回朝中。”
“那你是如何应对的?”
“孩儿想以楚名棠以太守一职回调朝中,只有新空缺的两个尚书位适合于他,想必琳贵妃也是此意,不过孩儿已是刑部尚书,朝中还无先例同族之人皆任尚书,便以此理回绝了她。”
“糊涂!”
楚天放将书一扔。虽然先前已猜到知道楚名亭肯定没有答应,否则他在朝中有何动向绝对瞒不过他,但没料到楚名亭竟回绝地如此直接。
楚天放气得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指着楚名亭骂道:“为父知道你一向骄横,行事飞扬跋扈,但他们两兄妹现在是何等人物,岂容你如此怠慢。你不想从中出力,但虚委以蛇,口上答应下来又如何,难道非要得罪他们不可?”
楚名亭满面通红,楚天放自从退隐之后,甚少管事,没想到今天居然为此事如此震怒,心中十分不满,答道:“得罪又怎么了,难道我们楚家还怕了他们不成。”
楚天放气极而笑,道:“不成器的东西,你以为你身为刑部尚书不得了了,只不过是为父退隐,皇上为了安慰楚家,才由你主持刑部。但你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碰到什么大案都要奏请皇上处理,自身又不正,有何人对你敬畏。在朝中还不安份,所谓官场不树无谓之敌,这么多年官你白当了?何况名棠兄妹不是旁人,他们也姓楚,也是楚家族人。”
楚名亭心中怒极,站起来道:“对,他们也姓楚,不是外人,但我是你儿子,你不帮我,反而去偏帮外人。”
楚天放一愣道:“我何时帮过外人。”
楚名亭心一横,将多年怨气全部发了出来:“当年王秀荷要嫁给楚名棠,我外放青州任知府,鞭长莫及,但你为何不帮我。楚王两家虽说不和,但当年只要你出面,王烈那老匹夫也不敢轻易驳你面子。而你不但不帮我,还作为楚名棠在京家长主持大婚,写了一副什么‘天作之合’赠于他二人,你难道不知道楚名棠这乡野匹夫横刀夺了你儿子的所爱吗,你这不是帮外人,那是什么?”
楚天放沉吟半晌,冷静了下来,说道:“为父一直只以为你是因楚名棠出身贫贱而看不起他,原来你还对这事记恨至今。可当年你与王家小姐既没有媒妁之言,人又不在上京,你要我如何做起。”
楚名亭道:“你只需出面将此事拖一拖,待我从青州赶回与王家小姐见上一面,定能使她改变主意。”
楚天放真给他气乐了,道:“与王家小姐见上一面就能叫她改主意?你真是自视太高,当年王烈那老小子开始还真有点看不上楚名棠,要不是她女儿以死相逼,他怎会答应此婚事。”
楚名亭恨恨的说:“那楚名棠肯定使了什么卑鄙手段,才使秀荷不得以而为之。”
楚天放摇了摇头,楚名亭偏执到如此地步,根本无法劝说。
他负手而立,突然淡淡的地道:“你当年的心思为父怎会不知道,但你怎知为父没去找过王烈?”
楚名亭惊道:“找过,但我怎么不知。”
楚天放讥笑道:“你何曾问过?”
楚名亭急道:“那王烈是如何说?”
楚天放悠悠地说道:“其实真正迫使让王烈同意这门婚事的并不只是王家小姐,还另有其人。”
“谁?”
楚天放往上指了指:“当今皇上。”
楚名亭一时惊呆了,皇上?当时楚名棠只不过是个状元而已,怎么可能让皇上为他力压镇北侯?
楚天放道:“当年楚名棠、郭怀分别高中文武状元,皇上就多次微服出宫,与他们私交甚密,后来楚名棠不知如何与王家小姐相识,王家小姐唯恐王烈不许,所以特请皇上为他俩作的主。”
楚名亭喃喃地说道:“这些事我怎么从不知道。”
楚天放哼了一声道:“你不知道?不看看你整天在忙些什么,也不想想,郭怀和楚名棠短短十几年,一个即将是兵部尚书,一个是把持南线军政大权,整个一镇南王,楚名棠还可以说是王家的女婿,郭怀呢,没有丝毫背景,如今也已是朝庭重臣,如果没有皇上的扶持,他怎么可能到这一步。当今皇上虽不是英明之主,但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早就对朝庭一干大臣相当不满,只不过三大世家把持朝政多年,根基深厚,门生遍布天下,不然皇上也不会到今日才把郭怀调至朝中。”
“这么说来,楚名棠乃是皇上的嫡系了?”楚名亭若有所悟,咬牙道,“既是如此,父亲,此人绝不可留,定要想法子将他除去。”
楚天放摇了摇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楚名亭被盯得心里直发慌,嚅嚅道:“父亲,您怎么了……”
楚天放摆了摆手,断然道:“亭儿,以前是为父容着你,可日后我们上京楚府不可再与名棠兄妹为难,若有必要,楚氏宗族的大小事情也报禀他二人知晓。”
“什么?”
楚名亭顿时跳了起来,“那他们岂不是成了宗族的执事了,凭什么?”
楚天放一拍桌子:“凭什么,就凭这对兄妹现如今的地位。”
楚名亭怒火攻心:“不管凭什么,要我跟楚名棠这匹夫低头,这绝不可能。”说完,摔门而出。
楚天放看着远去的儿子,眼神逐渐变得漠然,为了楚府的将来,不得已的话,这个儿子就要放弃了。
忽听“吱呀”一声门响,从内室里走出一红光满面的老者。如果楚名亭仍在此地定会惊骇之极,此老不是别人,正是父亲的死敌、楚名棠的岳父、当朝兵部尚书靖北侯王烈。
“怎么样?该死心吧。”王烈大摇大摆往楚天放的椅上一坐,“早就与你说过,老夫命薄膝下无子,可你那两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还不如老夫呢。嘿嘿,狂妄自大,而且眼神也不大好使,当年秀荷一见到这小子躲都来不及,可这小子居然认为这是女儿家害羞之状,总在老夫耳边聒噪,若不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早把他大卸八块了。你这么多年费尽苦心栽培他,也不见何长进,这等孽子没有也罢。”
楚天放一肚子火正没地方撒,闻言反讥道:“算了吧,你家那几个丫头除了秀荷外,别的也不过耳耳。再说了,女儿终究是别家的人,嫁了出去便与你王家再无关系。”
王烈最大的忌讳就是老来无子,这几年连朝中大臣无论哪家儿子成婚他都从不到场,免得触景伤情。不过今日他不想与楚天放争执,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毕竟自己命中无子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了。
“不与你吵,这些年来你我在外人面前还吵得不够么。皇上即位多年,羽翼渐丰,看来他是想收回朝中大权了。你我老了,虽说余威犹在,但毕竟你已退隐多年,老夫的兵部尚书也要交给郭怀了。郭怀这小子对皇上忠心不二,他接这尚书位子不是件好事,可他的军功之盛本朝无人可及,与西秦薛方仲并称当世两大名将,此事基本已成定局了。如果朝中只靠你这宝贝儿子,恐怕不用几年楚王两家就要任人宰割了。”
“你方才不是听到了么?”楚天放平静了下来,“老夫已决定名棠为楚氏一族六大执事之一,琳儿身处后宫外出不便,因此虽不挂职其名,但拥有同等之权。”
王烈不屑道:“名棠如今兼南线大营统领和平原郡太守于一身,何等的风光。这小小的楚家执事他还未必放在眼里。”
“区区执事一职确实委屈名棠了。”楚天放忽狡黠一笑,“若是老夫甘愿让楚家宗主之位呢?”
王烈腾地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外人都道楚王两家乃是世敌,可其中真相只有两家历代宗主才清楚。”楚天放淡淡说道,“何况老夫在你面前可曾有过虚言?”
王烈仍有些怀疑:“你真能放得下么?”
楚天放无奈的说道:“历朝各大世家望族鼎盛时再怎么风光,一旦没落能够东山再起的百里无一,如今皇上对三大世家步步紧逼,而我楚家更是首当其冲。若老夫两个孽子有名棠一半才干,老夫又怎么会采取如此下策。何况你们王家宗主之位肯定是要传于你那几个侄儿的,唯有名棠才能让他们几人心服,嘿嘿,楚王楚王,世人提起本朝世家都是先楚后王,楚家若不能压你王家一头,老夫百年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先行公?”
“你……”王烈几欲破口大骂,可想想还是正事要紧,强忍住心头火气哼了声道:“老夫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先别想得太美了,这些年你们楚家是如何对待名棠的?他恐怕早已心寒了。”
楚天放呵呵一笑:“名棠此人胸怀大志,绝不会仅满足于称霸一方。皇上志在收回朝中大权,他对名棠再怎么器重也不可能给予他楚家宗主这等权势,这点名棠肯定心知肚明。何况他毕竟姓楚,那郭怀在沙场上纵横无敌,但在这朝堂之上与方令信相比亦是远远不如,可此次只调郭怀回朝而不调名棠,已足以证明皇上仍有顾忌之心。”
“再说了,有你这位岳父大人在,加上秀荷侄女从中游说,定不会让名棠投向皇上那边吧?”
“老狐狸!”王烈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切原来你早已算计好了,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跑这一趟了。”
第五章 认祖归宗
“现在到哪儿?”楚琳揭开窗帘,向随行的太监问道:
小太监恭敬地回答道:“贵妃娘娘,快到平原城外了。”
楚琳点点了头,放下帘子,心情有些激动。常言道近乡情怯,平原城虽不是她的家乡,但那里有自己的母亲、大哥,自从大哥离开京城外放,已经五年不见了。
这次出京探亲,楚琳很低调。除了例行向皇后辞行,她并没有跟宫里其他人说,就是想说又能与谁说,那些嫔妃们哪个不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认为是她一个霸占了皇上,就连皇后也对她极为忌恨。楚琳向她辞行时,皇后只是不阴不阳地说了句:“皇上既然都同意了,还来跟我说什么?”楚琳也不与她多言语,施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每次见皇后,她都都暗中紧握双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失礼之事。这么多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一想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楚琳就泪湿襟衫,心痛得发抖。就是这个女人,用一碗桂花羹害死了自己尚在腹中的儿子,还差点让自己也死于非命。楚琳知道现在自己还没有力量对付她,且不说她身后的支持她的大臣,就是赵王,也不允许她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她只能暗暗地等待,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她能为自己的孩子复仇的。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平原城下,以楚名棠为首的平原郡众官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城门口并未耽搁多少时间,楚琳一行人直接往楚府去,一进门,以楚老夫人领着楚府内眷行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楚琳赶紧向前几步,将楚老夫人扶了起来。人未起,泪已落,楚老夫人抚着楚琳的脸,颤声道:“琳儿,苦了你啦。”
楚琳没有回答,伏在楚老夫人胸口放声大哭,似乎想将这些年所受冤曲统统发泄出来。一旁的楚夫人也默默地陪着落泪。
良久,楚琳止住抽噎,向众人说道:“自家人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楚名棠在一旁说道:“还是进屋说话吧,一大家子人,堵在门口也不好。”
到了内府屋内各自坐下,楚夫人招呼几个孩子:“快来拜见贵妃娘娘。”
楚轩与楚原两人屁股上的伤还没好,一听又要跪拜,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幸亏楚琳止住了他们,说道:“已经到了内府了,大家都亲戚,不要再行礼了。”看了看几个孩子,笑道:“让姑姑猜一下,这是老大楚轩,你是楚原,这两女娃儿是楚欣、楚倩,这个……是楚铮吧。”
楚琳向楚铮招了招手,楚铮走了过去,楚琳端详着他,眼眶突然一红,流下泪来。
楚铮莫名其妙,不知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为何说哭就哭起来。
楚老夫人等人心里都清楚,楚琳这是又想起她的孩子了。当年楚夫人与楚琳几乎是同时怀孕,楚琳是头胎,妊娠反应十分严重,吐得死去活来,楚夫人生过几个孩子,有些经验,时常入宫照顾她。后因楚名棠到平原郡任职,楚夫人也随着夫君一起来这里,而楚琳在宫中却遭人下毒,人虽活了下来,但终究未能保住腹中的胎儿。
楚夫人在一旁劝道:“娘娘别伤心了,你可以把小五当成自己的孩子啊。”
楚琳拭了拭泪道:“我没事,嫂子不必担心。”又笑着对楚铮道:“上次你母亲带你回京城时你还牙牙学语,现在快成一个大孩子。”
楚老夫人却叹道:“琳儿你不知道,这孩子不久前刚生一场大病,至今还没痊愈。”
楚琳忙问怎么回事,楚老夫人将楚铮如何受伤又如何医治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楚琳也后怕不已,叫随从宫女取了一些财物让楚名棠给那位吴神医送去,以示赏赐。
此时吴安然在平原城东的一座山上转着圈。现在还不能回去,说不定那位蔡神医还在楚府等着自己。吴安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居然在这里混出一个“吴神医”来,如果这事南齐的武林人士听到了,恐怕个个要笑掉大牙。不过有失必有得,不然自己怎么会找到一个象楚铮这样天生任督二脉相通的奇才。
可一想到楚铮,吴安然头更疼了,自己至今仍未想出拿什么来教楚铮。倒不是说“幻天掌”、“大搜魂手”是些差劲的武功,相反这些都是武林中一流的功夫,但没有一流的内功,再精妙的招式也不过只是花拳绣脚。吴安然头疼就头疼在内功心法上,魔门被视为邪门歪道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求进度、不讲基础是魔门武功最大的弊端,很容易走火入魔,若是寻常弟子也就算了,魔门原本讲究的就是优胜劣汰。但楚铮就不同了,万一这个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也练得走火入魔了,他吴安然难道去找魔门始祖算帐?
再说了,太守府内还有高老总管这样的人物在,吴安然不得不谨慎行事。魔门在武林中虽说是个极为隐秘的存在,可当世宗师级高手最多不过数十人,这位高老总管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肯定是其中一位,楚铮如果修炼魔门心法肯定瞒不过他。
吴安然沉思良久,突然想起一事。
两年前,吴安然在官道上碰到几个南齐的白道高手,其中一人是昔日他手下的漏网之鱼,双方也用不讲什么场面话,动手就打。吴安然那时刚突破宗师境界,武功大进,一套“幻天掌”使得潇洒无比,把几个人打得狼狈不堪。不料路旁一个僧人突然跳进战圈,问吴安然使的是否为魔门功夫,若是他就要和另外几人一起降魔卫道了。吴安然无所谓,白道中不要脸他见多了。可等交上了手才发觉不妙,那僧人竟是他生平罕见的高手,招式虽不花哨,但一身内力浑厚无比,再加上那几个白道高手在一旁冷不丁来几下子,吴安然自忖决无胜算,只好转身就跑。
可吴安然想想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便暗中跟着那僧人,趁他在路边一小酒馆中用斋时,吴安然扮成店小二接近他身边,运足功力在那僧人后心上印了一记幻天掌。那僧人虽然身受重伤,但仍勇猛无比,吴安然仍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将他击毙。事后吴安然检查了那僧人的行李,无意中找到一本用梵文所书的秘籍。魔门总堂就是在西域,懂得梵文的人不少,吴安然请人翻译成中文,此书竟是西域佛教镇教神功“龙象伏魔功”。
吴安然大喜过望,立即闭关研究,可不久便失望的出关。此书虽然不假,但却只是一套内功心法,而且与魔门武功格格不入,除非他自废武功重新修练,想来想去吴安然只好无奈好放弃了。不过这本秘籍虽然对他毫无用处,可毕竟一件是珍贵之物,因此吴安然仍一直将它贴身收藏。
魔门中人向来只讲利害,对门户之见却并不是很重视。吴安然仔细研究了“龙象伏魔功”,知道这类正道心法入门并不复杂,练到高深之处也没多少凶险,最注重的修练者的毅力,并无其它捷径,但对楚铮这个怪胎来说,练武者最大的障碍任督二脉已通,练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只不过吴安然对“龙象伏魔功”这名字越看越不舒服,回到楚府后大笔一涂,把封面改成了“龙象魔功”。
吴安然在山上吸食了两天的日月精华,终于有些受不了了,决定重回俗世。
回到自己的小别院,吴安然见桌上堆着一些财帛,一问张得利才知是贵妃娘娘如赐,不由苦笑了下,这些天来收到的东西可真不少,早知道当年学医算了。
吴安然吩咐张得利去将楚铮找来,他要开始尽一个师父的义务了。
“从今天起,为师开始传授你武功。”
“练武者,应以练气为本,所以师父要先教你练气。”
吴安然掏出那《龙象魔功》,道貌岸然地说道:“这是师父祖传的武功……”
楚铮眨巴着眼看了看,疑惑道:“龙象魔功?师父的武功为何带个魔字?”
吴安然手一抖,那本书差点掉在地上:“你认得这几字?”
楚铮故作天真状道:“当然了,我认识很多字的。”
吴安然暗骂自己糊涂,眼前这小孩虽小,但出身书香门第,怎会不识字。早知道把书名改为“龙象神功”就好了。
他生怕楚铮告诉楚令棠,必竟魔门名声太臭,在哪国都是受打击对象,连忙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不是的,你看这里,是师父小时候比较顽皮,用笔将中间一个字涂了,这本秘籍叫龙象伏魔功。”
楚铮喔了一声,调侃道:“师父看来从小对魔很感兴趣啊。”
吴安然怒道:“胡说,这龙象……伏魔功博大精深,岂是你这小儿所能明白,此功共分九层,每练通一层就如同增一龙一象之力,第一层功夫比较浅易,纵然是资智一般之人,三四年中即能练成。第二层比第一层困难一倍,需时七八年。第三层又比第二层加深一倍如此成倍递增,越是往后,越难进展。你若是没毅力,也就不要学了。”
吴安然说的倒也不是假话,此番话语也是从西域佛教中传出的。当年他得到这本秘籍时,曾向西域魔门打听过佛教的镇教神功,得知佛教中人对此神功也不讳言,因为此功练来相当不易,若非是大智慧、大毅力之人不可有所成,想练到第五层以上,非得苦修四十余年不可。能够静心闭门苦修四十年佛门功夫,什么样的大魔头都成得道高僧了。
楚铮忙说道:“不要啊,我要学的。”心中暗想这师父人品不咋滴,可武功是实实在在的。
※
※
※
平原城是赵国南部的重镇,又处交通要道,此时天刚破晓,南北来往的人流已就经城门口排成一条长龙了。
“二叔,到平原城了。”
“哦。”
一个老者从从车内下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心中暗叹,有多少年没这么急着赶过路了,看来人不服老是不行了。
平原城门的守卫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这辆车,问道:“从哪来的。”
驾车的少年递过通关文书:“从京城来。”
守卫看了看文书,咦了一声:“你们可够快的,从京城出来是初八,今日才十七就到了这里了,赶得挺紧的啊。你们来平原城做什么?”
一旁的老者道:“我等是来探亲的。”
守卫翻了翻,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便向身后一指:“好了,去那边交五十文钱,你们就可以进去了。”
“五十文?”少年不由叫了起来。
守卫斜了他一眼道:“怎么,嫌多?”
“那倒不是,”少年笑道:“我不过是有点奇怪,从京城一路走来,哪个关卡不是要收个上百文乃至四五百文的,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少?”
守卫有些得意地说道:“那是我们太守楚大人制定的规矩,刚开始我们也不解,可楚大人说,平原城虽处大道,但非必经之路,税费定得高了,那些商队若不怕费时费力,完全可从周边乡村小路绕行。现在我们只收五十文,来往的车辆多了好几倍,那些人到了平原城内,总要买些东西或住上数日吧,岂不是比光在城门收钱好得多。你们俩是驾了车,如果是单人匹马,只要十文就够了。”
少年一怔,想想却有道理。一旁的老者也暗暗点头。
进了城门,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问道:“二位需不需要擦拭下马车?”
少年摇了摇头表示不要,那人并不死心,跟着马车道:“您看这马车满是尘土,二位还擦拭一下吧。小的那还有免费的茶水,可供二位稍作歇息,还可以听人讲讲平原城的风土人情。二位若要住店的话,小的还可以带二位到我们平原城内上好的客栈,保证你们满意。”
少年正要回答,那老者却饶有兴趣地说道:“好啊,我们也正好歇歇脚。”
两人随着那伙计走到一处,却见街两边有七八间洗车铺。
老者坐下笑道:“你这伙计倒是机灵,还到城门口拉客。”
那伙计答道:“哪里是我机灵,这边哪家铺子都是这么做,只是小的运气好,拉到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少年道:“你怎知我们是贵客,还是远道而来?”
伙计一指他们的马车,说道:“看二位的马车就知道了,模样虽普通,但做工无处不精致,车轮的承轴都是用上好的桐木所做,比寻常马车所用料多了三分之一,这两匹马也是神骏非凡,恕小的眼拙,应该是漠北的匈奴马,这可不是我们平原郡所能有的。”
那老者笑道:“小哥儿真是好眼力。”
一旁另一伙计端上茶水,少年喝了一口,扑地吐了出来,道:“你们这什么茶,能喝吗?”
老者抿了一口,也不由皱了皱眉。
伙计一拍自己的头道:“都怪小的,两位是贵客,自然喝不惯这种茶。”看了两人一眼,又为难的说道:“二位客倌,这好茶只有到对面的茶庄中才能买得到。”
老者与少年相视苦笑了一下。少年从怀中掏出几个大钱来,抛给伙计,说道:“去买点上好的茶叶过来,多了算是给你的赏钱吧。”
“好嘞,请二位客倌稍等片刻。”
那伙计手脚倒挺快,不一会儿就将新泡的茶端了上来。
少年问道:“那你们怎么把铺子开到城门口来了,官府不管吗?”
伙计一笑:“这块地都是城兵卫的,没得他们同意,我们敢开吗,别看你们刚刚进城才花了五十文,可加上我们这些铺子每年交给他们的租金,那些守卫们得到的钱比以前多了去了。二位慢坐,我二位擦车去。”
车铺的几个伙计干活挺麻利,不一会儿就将马车打理得灿灿如新。
那伙计走了过来,问道:“两位过会要去哪里,要不要小的带路?”
少年又抛了个大钱给他,道:“你带我们到太守府。”
那伙计一惊,那枚大钱几乎没接住。
老者忙道:“老夫有个侄儿在太守府做事,多年不见了,特来看望他。”
那伙计心中有些不信,但看到少年那阴沉的脸,顿时住了嘴,乖乖地带着二人往太守府而去。一路上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话。
到了太守府前,少年冲那伙计道:“你可以走了。”
那伙计躬身离开,拐了个弯,撒腿就跑,暗想这二人非富即贵,希望刚刚所说的不要给自己带来灾祸才好。
少年上前抓住门环敲了几下,一个家丁走了出来,傲然说道:“干什么的?”
少年脸上一沉,旁边的老者拦住他,向那家丁说道:“这位小哥,麻烦你通报一下你家楚大人,说京城故人来访。”
那家丁一听是京中来人,气焰不由灭了几分,道:“有拜帖吗。”
老者含笑掏出一张名帖递给家丁。家丁看了看这帖子,虽不华贵,但古朴雅致,绝非一般凡品,口中顿时客气了好多:“那请二位稍候。”便转身进去了。
那少年忍不住哼了一声:“好大的架子。”
老者摇了摇头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家的门房也不见得好到哪去。况且楚名棠身为南线大营统领兼任平原郡太守,这等荣耀,大赵国开国以来都没几人,威风真是一时无两啊。”
楚名棠此时正与楚琳、楚夫人在书房内商量着皇上对他的任命。
楚琳说道:“大哥,我想皇上的圣旨也该快到了。”
楚夫人笑道:“南线大营统领兼任平原太守,啧啧,这份荣耀恐怕只有开国的几位王爷才可堪比拟。”
楚名棠叹道:“正是如此,我才有些担忧,树大招风啊。”
楚夫人撇了撇嘴:“有什么可担心的,皇上是想提拔自己班底了,自从他登基以来,朝政被你那远堂大伯把持十年之久,皇上在朝中根本没有什么亲信。任命方令信继任相国,就是为了打击你们楚家的势力。如今楚家在朝中位列重臣的只有楚名亭了,此人心胸狭窄,自命不凡,眼光短浅,根本不是成大事之人……”
回到到了自己家里,楚琳变得开朗了许多,被楚夫人对楚名亭的一大串评语逗得咯咯直笑:“难怪嫂嫂当年一脚踢开楚名亭,嫁给了我哥哥。”
楚夫人脸一红,瞪了楚琳一眼:“是啊,如果不是为了摆脱楚名亭,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嫁给你哥哥。”
楚名棠听了直摇头苦笑,在这两个女人面前自己从占不到上风,多年来一直如此。
楚夫人与楚琳闹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当今圣上优柔寡断,算不上是个英明之君,”楚夫人看了看楚琳,伸了伸舌头,楚琳别过身过,只当没看见。
“可皇上内心还是想做一中兴之主的,而皇上最大长处便是识人用人,尤其是不顾满朝文武异议,对出身平民的郭怀委以重任,一举平定了北疆之患。可自大赵建国以来,西秦一直是我朝最强之敌,当今秦王更是以弱冠之年,一举铲平朝中四大重臣,而且全是满门抄斩,听说咸阳城外,血流十里,西秦上下,无不归心,并拜名将薛方仲为兵马大元帅,无非是想一中原。另外南齐虽不思进取,但地处江南几十年来无战祸,可说已富甲天下,不可小觑,唯有东吴偏居长江入海口,国土比平原郡大不了多少,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不足为虑。但我朝一旦与西秦交战,又怎么肯定西秦不会采取‘远交近攻’的战略,联合两国攻打我朝。再看如今朝中的几位大臣,余下大都可以说都是些平庸之辈。除了方令信,此人心机深沉,手段老辣,但任人为亲,只注重培养方家党羽,皇上早就对他不满。算来皇上执政已近二十年,朝中根基日益深厚,家父和楚天放又都已退隐,正是他大展宏图之时,于是就要重用你们这两个与他一起闹花灯的狐朋……友了。”
楚琳掩嘴嗤嗤地笑着,楚名棠则有些尴尬。
当年赵王时常微服找楚名棠和郭怀结伴游玩,当时二人尚不知道赵王的身份,因此毫无顾忌。那天恰逢元宵节,上京城开放花灯,三人便结伴一起观灯,正好碰到某位尚书之子当众调戏一女子,三人都血气方刚,上前阻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楚郭二人看出此人是官宦子弟,手下还尚留分寸,赵王却无所顾忌,频下黑手,几乎将那尚书公子废了。不久,对方搬救兵来了,三人逐渐不敌,落荒而逃,幸亏碰到当时还是王家小姐的楚夫人将三人庇护起来,才躲过一劫。
楚琳偷笑了一会,忍不住赞道:“嫂嫂不愧为镇北侯府的大小姐,对朝政分析如此透彻。”
楚夫人不答,只是微微一笑。
楚名棠却皱眉道:“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皇上另有深意。”
楚琳说道:“先不管这些,大哥,皇上说了给你三年时间将南线战事掌控在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楚名棠想了想:“应该没问题,南线大营的陈尚志,夫人的堂弟王明远都是一流的战将,只要稍加琢磨,必可成大器,况且无论南齐、东吴,皆因多年无战事,军纪败坏,将士离心,他们不来攻则罢,若来我军必可将之一击而溃。”
楚琳一拍手,道:“那就以王明远为主,陈尚志为辅。陈尚志此人我亦略有所闻,打仗极为勇猛,但此人毫无背景,若他为主将,将来不知他会倒向朝庭何方势力,除非确认他向大哥效忠,否则只可为副将。王明远只要有嫂嫂在,必可压制得他。”
楚名棠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府内管事李诚走了进来,呈上一份拜贴:“老爷,门口有客人求见,说是从京城来的。”
楚名棠有些疑惑,京城会有何人来。他接过贴子打开一看,不可置信地咦了一声。
楚琳忙问道:“是什么人。”
楚名棠长吸了口气,道:“是京城楚府的大印,看下面的印记来人应该是二叔楚天成。”
楚琳一惊:“他来干什么?”
楚名棠道:“不管他为何而来,先去迎接吧,毕竟他是长辈。”
楚夫人翻了翻拜贴,却道:“不可。他此次前来只以楚府印记表示,并未署名,看来不想为人知,让李管家将他带到此处便是了。”
楚名棠知自己这夫人本是靖北侯府的大小姐,对世家礼仪甚是熟悉,便命李诚将二人带至书房来。
待李诚出去了,楚夫人想了想笑道:“夫君不用担心,如果不出妾身所料,楚天成此次前来应该是件好事。”
李管家领着楚天成到了书房,楚天成和那少年向楚琳施礼道:“参见贵妃娘娘。”语中并无惊异之感,似早已知楚琳会在此地。
楚琳说道:“二叔免礼,这是自己家里,不用多礼。”看了看那少年,楚琳问道:“这位是?”
楚天成忙道:“他是老夫的侄子,楚名祥,祥儿,还不拜见你名棠大哥和嫂嫂。”
楚名棠拦住了,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二叔、名祥弟请坐。”
“二叔此次来平原城,不知有何要事?”
楚天成笑道:“老夫此次特地前来看望名棠贤侄,同时恭祝贤侄荣任南线大营统领一职。”
楚名棠拱手道:“那是只是皇上错爱,小侄愧不敢当。”
“呵呵,贤侄客气了,应该是皇上慧眼识才,贤侄才能过人才是。”
“二叔客气了。”
楚天成道:“自从贤侄到平原郡任职以来,将平原郡治理的井井有条,先前进城我与云儿看了一下,平原城百姓安居乐业,都说幸亏有楚大人你啊。”
“二叔过奖了”
楚名棠久经官场,这些没营养的场面话应对自如,虽然心存迷惑,却没露半分不耐之色。
两人相互吹捧良久,楚天成道:“贤侄虽只为一郡太守,但对大赵国南方三郡的楚氏一族也是照顾有加,老夫在此谢过了。”
楚名棠暗想,快到正题了。他才不信楚天成是专程来看他、夸他的,口中仍谦逊道:“那是小侄应该做的,毕竟小侄也是楚氏族人。”
楚天成道:“是的,我们都是楚氏一脉啊。从本朝太祖起,朝中历代相国楚家人占十之三四,仅我大哥在相位上就有二十年之久,真是权势赫赫,一时无俩。但俗语说的好,‘盛极而衰’,即使是当年秦王政横扫六合、九州归一,却也亡于二世,我们楚氏一族已经风光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个异数,贤侄你认为如何?”
楚名棠笑道:“楚家现有大伯掌权,又有二叔您这样的才智之士,哪来‘盛极而衰’这一说。”
楚天成摇了摇头,说道:“老夫听说那天朝堂之上,皇上原本想命你任吏部尚书,郭怀任兵部尚书,除你堂哥名亭,朝中之人几乎人人反对,最后只任命了一个郭怀,如此看来朝中大臣对我楚家忌讳甚深哪。”
楚名棠淡淡地说道:“名棠身为大赵臣子,无论身居何位,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天成叹口气道:“名棠啊,你二叔我是个爽快人,就直说吧,我们上京以前的确有对不起你之处,家族中还有人对你多次打压,老夫知道你心里很是不平。”
楚名棠目光一冷,口中却仍笑道:“哪有此事,上京楚家对名棠向来照顾有加,当年名棠与拙荆成亲还是大伯做的主婚人呢。”
楚天成听若未闻,继续说道:“但名棠你毕竟姓楚,走到哪别人都认为你是楚氏族人,即使是当今皇上,也未必完全将你当成楚家的外人。”
楚名棠脸一沉,道:“二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天成转而不答,对一旁的楚名祥说道:“你先出去,在门外侯着。”
楚名祥虽有几分不愿,但不敢忤楚天成之意,只好起身出去。
楚天成向楚名棠道:“你天放大伯也托老夫给贤侄带来一件礼物。”
楚名棠冷冷说道:“小侄乃晚辈,怎敢受大伯之礼。”
楚天成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说道:“贤侄先看了再说。”
楚名棠接过来打开,一旁的楚夫人惊道:“楚府执事牌。”
楚名棠有些不信,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代表着楚氏家族长老至高权力的执事牌。
楚天成在一旁说道:“这是楚家首席执事的令牌,贤侄如果接受了,在楚氏一族中地位尚在老夫之上,仅次于楚氏宗主。”
楚名棠等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想到楚天放竟会如此大方。
楚琳忽讥道:“二叔,如果不是今天我大哥身居高位,上京楚家又怎会如此。”
楚天成直言答道:“不错,但恐怕还得加上贤侄女,你对皇上的影响后宫中无人能比得上。”
他转向楚名棠道:“宗主还让我给贤侄带一句话。”
楚名棠仍在翻看着那块令牌:“怎么讲?”
楚天成一字一句地说道:“宗主许诺,他日你登上相国之位日,便是成为楚氏宗主之时。”
此话如同石破天惊,将三人震得头晕眼花,楚琳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楚天成微笑道:“贤侄女,二叔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楚琳想了一会儿道:“那楚名亭呢,他现在身为刑部尚书,不是一直是你们下任宗主的人选吗?”
楚天成苦笑了一下:“名亭这个尚书,只不是大哥退下来之时皇上给楚家的一种抚慰吧,这些年来他在刑部可以说一事无成,如何让大哥放心把宗主的位置交付于他。名棠,宗主还许诺,等你到朝中之时,我们会让名亭外放到一郡去当太守,如果你当了宗主之后,名亭如果还总给你添乱的话,那你……就看着办吧。”
楚名棠等默默不语,他们都知道尚书比太守高了出一级,向来只有太守升迁至尚书,尚书去当太守,看来是要给楚名亭安个罪名下放了,至于那句“看着办吧”就等于将来若是不得已之时他的性命就交于楚名棠处置了。
楚名棠忽然笑着道:“二叔从京城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小侄让下人先给二叔和名祥弟安排好住处,先去歇息一下,今晚安排家宴给二叔接风。”
楚天放也笑道:“那就多谢贤侄了,久闻平原城瘦西湖风光无限,二叔可是向往已久了。”
楚名棠道:“那是当然,到时小侄一定亲自作陪。”
“来人,将二位客人带到客房歇息,二叔,您请。”
将楚天成送出门,楚名棠回到屋里。三人沉默了一会,楚夫人突然笑了起来。
“好个楚天放,妾身真是佩服之至,难怪能把持朝政二十年,楚氏家族危机含而未露,他就能采取如此之手段。夫君,妾身一直为多年来家父被你大伯苦苦压制而愤愤不平,到今日妾身是真服了,家父一点也不冤。”
楚琳若有所思:“嫂嫂的意思是这事对咱们是极为有利?”
楚夫人看了楚名棠一眼,笑而不语,她相信丈夫也已看透其中奥妙。即使在楚琳面前,她也不想过分抢丈夫风头,作为一女子,既然有幸嫁了一个才智极高的好丈夫,自己主要时间还是相夫教子吧。
楚名棠沉思了一下,说道:“此事应该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皇上对楚氏一族忌惮由来已久,虽然大伯已经退隐,但由他在幕后掌控,楚家在朝野势力未减。若是想把楚家连根铲除,皇上未免力所不逮,还有可能引起朝野动荡。如今大赵边疆不宁,狼烟四起,皇上是断然不会如此做的。但如果用为兄来对付京城楚家,为兄也是楚氏族人,又身居高位,族人虽有不满,却不至于朝野不安。而且日后就算为兄若对皇上不忠……”楚名棠声音低落下来。
楚琳接口道:“如果大哥不忠,皇上也可以将你轻易扳倒,楚氏族人不会大力相助,可能还有人拍手称快。”想到那枕边人心机如此深沉,楚琳有点不寒而栗。
志大才疏。
楚夫人心里暗想,只是顾忌楚琳不便说出,便向楚名棠说道:“夫君,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
楚名棠摇了摇头,说道:“为夫虽与京城楚家素有嫌隙,但还做不出加害族人之事。”
楚夫人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楚天放是个完全以楚氏家族为重的人,他既然应下此事,那肯定会全力协助夫君,除非近期京城楚家又出一个才华绝世的人物方可威胁到夫君,但妾身想这不大可能,不然楚天放完全可以再等上一段时间,而不必急着将宗主之位传给夫君这个旁系之人。”
楚夫人看了看楚琳:“其实如果答应此事,对小妹也大有好处。”
楚琳不解道:“我?”
楚夫人笑道:“你想,小妹在宫中受人排挤,你这唯一的大哥又远在平原郡,根本帮不了她。若京城楚家能全力支持小妹,再加上我们王家,上下打点,小妹在后宫定能威信大增。那皇后虽母凭子贵,但只不过是礼部韦尚书的远方侄女,哪能与我们相提并论。到时候皇后再训斥小妹,小妹你可以去撕她的嘴皮子了。”
楚琳忍不住一笑:“她若有嫂嫂一分厉害,我在后宫早就没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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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完毕,楚名棠夫妇留楚天成在书房喝茶。
几人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楚天成不想再兜圈子了:“名棠,你准备如何回复宗主。”
楚夫人给楚天成茶盏中续了点水,笑道:“二叔,我们把事明了说吧,大伯所许诺的,其实对夫君并无太大意义。”
“哦?”楚天成道,“何以见得?”
楚夫人轻笑道:“大伯抛弃亲子而欲立夫君为楚家宗主,想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楚名亭虽说不成器,但做个楚家的太平宗主还是可以勉力为之的,大伯忽有此举,恐怕是在担心重演当年武帝力诛董家之事吧?”
“秀荷侄女果然秀外慧中,将其中利害说得一清二楚。”楚天成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封信来,“二叔年纪大了,这一路颠簸把这事给忘了,这是令尊给你和名棠的家书。”
楚名棠夫妇大奇,王烈与楚天放两人在朝可说势不两立,怎么会托楚天成带信过来?
楚名棠接过来打开一看,信中只有八个大字:认祖归宗,其益无穷。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神色极为古怪。楚名棠先前唯一的顾虑就是如果答应了楚天放,自己岳父这边怎么交待,没想到他老人家不但不反对,反而写信劝自己认祖归宗。
楚天成对信上内容也十分好奇。当时楚天放将这封信给他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命他转交楚名棠。他也感到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大哥与王老匹夫化干戈为玉帛了?
楚名棠看了夫人一眼,楚夫人微微点头,虽然她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但这封信的确是自己父亲所写。
“二叔请稍候,”楚名棠站起身来,“小侄夫妇失陪片刻。”
“名棠请便。”
到了内室,楚名棠问道:“夫人,你说岳父大人是何意思?”
“妾身不明白。”楚夫人若有所思,“不过多年来妾身一直有些奇怪,家父明明有几次可以大肆打击楚家势力,可却似突然间变糊涂了,眼睁睁地看着良机转瞬即逝。而且楚王两家百年来虽说争斗不休,但都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若到激烈对峙之时总能大事化小。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楚名棠倒吸口凉气:“这倒并非全无可能。据为夫所知,当年先行公与镇远公同在本朝太祖帐下效力,两人本是好友,我大赵建朝后却不知为何突然反目成仇势不两立,太祖多次安抚也未见其效,只好将镇远公调往北疆大营,先行公则弃武从文,成为本朝第一位相国。如果这事的确是二位先祖故意为之,真可谓深谋远虑啊。”
“不错不错,”楚夫人连声说道,“百多年来太祖和以后几位皇上一直利用楚王两家相互牵制。想那开国九大世家中,黄、谢、林三家不到十年便被诛杀殆尽,其罪名却疑点重重。你我两位先祖战功赫赫尤在这三家之上,可终究幸免遇难,恐怕与此大有关系。”
楚名棠一击掌:“如此说来,大伯许诺为夫接替楚家宗主之位,说不定也有岳父大人之功。”
“不是说不定,而是肯定,不然这封信绝不会通过楚天成才交到你我夫妇之手。”楚夫人忽脸现怒容,“这等大事,父亲居然瞒了我那么久。亏我当年还苦心积虑积帮他对付楚天放,原来全是白费心机!”
楚名棠劝解道:“这也怪不得岳父大人,此事如此机密,恐怕只有两家宗主才知晓,夫人不见二叔也是满面疑虑么?”
楚夫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劳二叔久等了。”楚名棠从内室走了出来,楚天成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楚夫人脸色不佳,不由心中忐忑,道:
“名棠……”
“二叔,”楚名棠心意已定,“名棠身为楚氏族人,自然无论何时都维护楚氏一族利益。”
楚天成心一松,笑道:“那就好。名棠贤侄果然是个重情义之人。”
“但小侄也有两个请求。”
“请讲。”
“一是京城楚家在京中要全力支持小妹,助她在后宫掌权。”
“这个当然,宗主和大嫂一定将贤侄女当亲生女儿看待。”
“二是此事虽不宜大肆张扬,但家族中的所有执事长老必须知道。还请宗主和二叔多费心,名棠不想将来任宗主之时族中还有不服之人。”
楚天成想了想,道:“可以。宗主和二叔我当然全力支持名棠。”
楚名棠笑道:“那宗主和二叔还有要名棠去做的吗?”
楚天成摇头道:“没有什么,只要名棠时刻以楚家为重。”楚天成知道这等大事,只要楚名棠表明心迹,根本不需太多废话。
“名棠自然尽全力而为。”
“那我们击掌为盟。”
“啪”
两人手在空中紧紧地合在一起。
第六章 离家出走
北赵明帝二十二年。
这一年对赵国来说是个多事之秋,西秦在潼关附近聚集了三十万大军,对着北赵西线大营虎视眈眈,大有一触之发之势。
消息传到上京,朝野一片恐慌。西秦军可不比那些北方的胡蛮,军力强盛,领军的又是西秦国绝代名将薛方仲,二十多年前,年方十九的薛方仲作为西秦军的先锋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上京城下,若不是各地勤王的军队火速赶到,上京城能否守住还是个未知数。
赵王负手站在密室里,对着那庞大的地图,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即使从侧面看上去,赵王也老了好多,朝政诸多事情已让他逐渐觉得力不从心。虽然六年前将心腹爱将郭怀调至朝内,但郭怀能为他分忧的只能是兵部之事,其它政事仍由相国方令信等人把持着,朝纲松驰,大臣欺上瞒下,他实在没有精力一一查处。
赵王忍不住想到了楚名棠,如果当年,不,就算两年前起用楚名棠主持朝政,这朝中上下也肯定会焕然一新。赵王与楚名棠相识多年,深知他的能力,加上他当年不容于楚氏一族,赵王更是大力提拔,准备日后重用。却没想到自己稍有动作,楚天放那老狐狸便洞察了他的意图,极力拉拢楚天棠。这几年来虽没有确定消息,但种种迹象表示,楚名棠已经依附楚氏一族。楚天放的夫人以前还避开自己,如今已明目张胆隔几天就进来看望琳贵妃,听小太监报她们之间已经是以母女称呼,其中意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正是如此,赵王不知不觉地违背了当年对琳贵妃的诺言,六年了,他将楚名棠仍然安置在南线,不提调任的事。但又能拖得了多久呢,由于楚王两家全力支持,楚名棠在朝野的威望越来越高,两家在朝中的党羽已多次联名上奏要调名棠入朝。况且如果再不将让他来朝中,赵王自己都有点不放心了,楚名棠毕竟掌握赵国南部三郡军政大权,赵国近三分之一军力已全部落入他之手,若楚王两家再有什么异心,那麻烦真大了。
“皇上,南线大营楚名棠有密折上奏。”
宫中的连总管在门口禀报道。
这里是宫中的禁地,就是身为大内总管的连奇也从来没进来过,有事也只能站在门口禀报。
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了,赵王强笑了一下:“郭怀,你去取来。看看楚名棠说些什么。”
郭怀应了一声,他大约四十余岁,眉目之间甚为英俊,仅以外表看,似乎比楚名棠还要清秀些,只有那双手关节粗硬、老茧丛生,显示着主人曾是叱咤疆场的大将军。
郭怀打开奏折看了一遍,皱眉道:“启禀皇上,名棠奏折内说,根据在南齐的细作传来的密报,南齐军队调动频繁,在江边已聚集了近十万人,有向平原郡进犯的迹象。”
赵王亦眉头一皱,怎么自己才想到要调楚名棠入京,南齐就要进攻了,莫非是他楚名棠真想当南面王,不想回朝中了。
“这消息确切吗?”
郭怀想了想道:“应该不假,西秦大军聚集多时,却至今仍未有什么动静,应该是在等待什么。而且刚刚另有一份线报,南齐与西秦边境的十万军队也有五万正准备调回。”
赵王大怒:“好啊,连南齐也敢来动手动脚了。”话虽如此,心中却胆寒不已,这样一来,赵国两面受敌,南线大营被死死牵制,再也无法派兵增援西线。
“名棠还有件事要启奏皇上。”
“讲。”
“名棠想请皇上再调拨给他一支北疆大营的骑兵到平原郡协助。”
“什么!”
赵王勃然大怒:“他楚名棠想干什么,朕南线大营全给他了,还不够对付南齐,还要北疆大营的骑兵?”
郭怀小心说道:“皇上息怒,微臣与名棠乃多年好友,他决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况且南齐此次如果只是虚张声势尚可,万一真倾全国之力攻打我朝,那仅凭南线大营的确是捉襟见肘。如今北方胡蛮元气未复,北疆大营所受压力不大,既然已经拨了五万到西线,不防再给南线一万,应该没什么大碍。”
赵王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这事你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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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城太守府内,吴安然双手插腰,大声咒骂着:“楚铮你这臭小子,给我出来。”
楚铮没听师父的话出来,屋中一个少妇倒走出来骂道:“你在这叫什么啊,不要吓到小少爷了。”
原来吴安然在楚府中时间住长了,楚老夫人见他孤身一人,便将自己身边的丫环春盈拨来服侍他。日子一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吴安然犯了与张得利张管家一样的错误,稀里糊涂的将春盈给办了。可没多长时间,吴安然就有点后悔了,以前那服侍自己的春盈是多么温柔,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现在,府里敢对自己指鼻子就上脸的也就她了。
吴安然看着春盈,气道:“你知道个屁,那小子叫人从厨房里给我端来面条说是孝敬我的,我还以为这小子转性了呢,里面居然放了两条蚯蚓,等我发现时蚯蚓已经吃了一半了,那股土腥味直到现在我都想吐。”
吴安然自从收了楚铮为徒,对这血影宗的唯一传人吴安然对他要求自然甚严,不仅要楚铮每日一早必须到自己居处拜见,而且规矩颇多,见了师父要行大礼,师父临走也要躬身相送,练武时更是要求苛刻。没过几天楚铮就受不了了,算上前世年龄他比吴安然也小不了多少,何况他对当年吴安然冒充神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对这个师父的品性颇有些瞧不起,于是处处与吴安然作对。
春盈对这两师徒整日斗法也看惯了,掩嘴笑道:“你都这么大的人,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小孩子?吴安然想想就窝火,还没到十三的楚铮比三十岁的人还精,不对,当年他刚刚拜师的时候就比三十岁的人还精,没多久他的老底全给他套去了,知道了吴安然是魔门中人,是血影宗堂主,连他所练武功“龙象伏魔功”的来历都搞得一清二楚。为由吴安然没少受这小子奚落,还好这些他都没对人说,不然自己就没法再呆在楚府了。以前吴安然是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就走呗,现在不行了,不但有个春盈,而且她肚子还有他的孩子。
庭院花丛中一个少年突然冒出头来,冲吴安然挥了挥手:“HI,梨花,只不过给你加了点佐料,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这少年便是楚铮了,这几年来他专心致致地当他的豪门公子,竭力不去想那前世之事。也许为了转移注意力吧,楚铮生性大变,变得调皮异常,除了拼命练武外,常在府中以捉弄人为乐,府中下人一听五公子之名无不心惊胆战。
吴安然一听”梨花”二字,口中一声低吼:“大搜魂。”一跃而起,五指成爪向楚铮扑去。
那次吴安然将春盈法办后,楚铮没到一天就看出他俩不对劲,大肆嘲笑,说他是老牛吃嫩草,一支梨花压海棠,把春盈羞得三天也没见人。老牛吃嫩草吴安然还能勉强明白,一枝梨花什么的他是闻所未闻。有次楚铮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其中意思,气得吴安然将楚铮追杀了数十里。魔门别的武功不敢说,轻功绝对是独步武林。这也难怪,魔门被历代王朝、武林正道追杀了近千年,轻功再不行,这点薪火早就给灭了。楚铮用四重的“龙象伏魔功”运行魔门身法,吴安然还真一时追不上,气得他直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留一手。
楚铮见吴安然扑到自己身前,笑着说道:“师父,别忘了你所立的誓言。”
吴安然突然想起自己曾以魔门始祖之名,发誓与楚铮交手时只可用与他相等的功力。魔门中人轻易不许诺,可真如果发了誓是绝不可违背的。
吴安然急忙收回四成功力,可这急速撤回的四成功力反撞得自己气血翻涌。楚铮却是趁你病要你命,一个急上步,挥手就是一拳。拳尚未到,拳风已将吴安然衣衫吹得猎猎直响。
楚铮的招式很简单,要么上步直拳,或者左手勾击,有时侧身劈出一掌,冷不丁还横扫一脚。这几招是楚铮在练“龙象伏魔功”时无意发现的,每一重“龙象伏魔功”都有几张辅助练功图,只有廖廖数笔,标出内劲运行方向。楚铮将“龙象伏魔功”练至第三层时突然发现那些图连起来竟是一套大巧若拙的拳法,只是对内劲使用相当讲究,第一重的“龙象伏魔功”只能运行于第一式,若用到第二或第三式上,则胸烦意闷、内息紊乱,但如果将第三重的“龙象伏魔功”运行于前面二式上,则威力大增,能将八成功力发挥出十二成威力。
楚铮发现后,如获至宝,立刻将吴安然所教的“幻天掌”抛于脑后,全力练习这三式功法,每天都要练数千次,一年前竟然将“龙象伏魔功”突破了第四重,进境如此之快真是前无古人。吴安然虽对他功力进境神速很高兴,但对他只练这四招却十分不满,魔门的武功向来以奇诡繁复为长,阴狠毒辣,对这几式简单的招式吴安然根本不屑一顾。楚铮却喜欢用最简单的方法达到最重要的目的,两人争执不下,只好用实践来检验,只不过楚铮提出吴安然功力远比他高,不许他以力欺人,只可用两人相等的内力,吴安然也觉得有理,就同意了。但楚铮并不放心,并对吴安然的人品表示质疑,要他以魔门始祖的名誉起誓,吴安然被气得怒火攻心,随口答应立了个誓。到了动手时吴安然才后悔无比,楚铮的“龙象四式”虽十分简单,却攻守俱佳,自封功力后任凭他的幻天掌、大搜魂手使得天花乱坠,但仍奈何不了楚铮那几下子。
此时楚铮招招抢攻,吴安然先前被自己内息猛撞了下,一口真气运转不过来,只得不停后退。楚铮却心花怒放,这几年从来没这么威风过,手底龙象四式使得更加娴熟,把吴安然打得郁闷无比。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楚铮口中里不时的唠叨:“龙象一式,潜龙出渊。师父,你不觉得徒儿这名字起得不错吗……一拳出去,直接了当,哪象师父你教的,那么多花哨……师父你真不知道什么叫大巧不工吗,……又来这手,看我如何一力破你十巧……”
吴安然越打越窝火,他素来心高气傲,何时受过这种气。当下一狠心左掌虚晃,右拳狠狠地捶在自己胸上,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旁边观战的春盈一声惊叫,楚铮也慌了手脚。吴安然血既喷出,体内真气自然流转,瞬间抢回先机,将楚铮逼得狼狈不堪。
可吴安然悲哀的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仅凭五成内力对楚铮仍无可奈何,顿时有些心灰意冷,忽足尖一点,向后飘行数丈,呆呆地看着天空,突然长叹一声,转身进屋去了。
春盈慌忙跟了进去。
楚铮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隐约觉得自己这次做得有些过火了。想了想,还是走进屋去了。
吴安然端坐在椅上,春盈小心地为他捶着背。
楚铮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师父。”
吴安然微微睁开双眼,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阖上。
楚铮挠了挠头:“师父,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还放蚯蚓在你的面条里,更不该对师父不尊重,叫您‘梨花’……”
吴安然顿时气血重新上涌,咳得喘不过气来,右手颤巍巍地指着楚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春盈忙不迭用力拍着他背,口里埋怨道:“小少爷,你就别说了,真想气死你师父啊。”
楚铮讪讪然,看着吴安然这样子,不知说什么好。
吴安然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看了看楚铮,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其实他最生气倒不是楚铮如何捉弄他,而是另外一件事,也可以说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当年吴安然觉得魔门的内功心法不适合楚铮,一念之差,把抢来的一本《龙象伏魔功》给他练了,没想到楚铮进境神速,五年就练成了第四层,着实让吴安然吃惊不小。但麻烦事来了,那“龙象伏魔功”毕竟是佛门武功,楚铮正经起来时,竟隐隐显得宝相庄严,让吴安然怎么看也不顺眼。
他毕竟是魔门宗师级的高手,没想到倾心教出来的徒弟竟然象个得道小高僧,这玩笑可开大了,以后给魔门兄弟们晓得了,不是打死就是被取笑死。更让他生气的是,楚铮练了那龙象四式,对他的“大搜魂手”和“幻天掌”怎么也不肯再学下去,这才是魔门的武功啊。可楚铮却特别有主见,怎么说也不行,还反过来劝吴安然将他的“幻天掌”去芜存精,给他讲什么大巧不工,吴安然都弄不清到底谁是师父了。
如果没这些毛病,楚铮倒是理想的弟子,不仅天赋异禀,而且勤于练功。吴安然从未想到象楚铮这样一个骄生惯养的官宦子弟练起武来竟这么刻苦,悟性也强,举一反三。可就是悟性太强了,吴安然苦笑,连这师父也不放在眼里了。
吴安然突然恶毒地想,什么时候把这小子带到西域去,那些佛门弟子看到楚铮不把他当活佛转世才怪,肯定会强迫他剃度和尚,把他放在寺庙里贡着。
和尚?
吴安然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行,只不过楚铮这臭小子就……呵呵。
楚铮被吴安然看得有些发毛,道:“师父,你怎么了。”
吴安然叹口气,闭上眼睛,说道:“铮儿,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楚铮一惊:“师父,你为什么不要徒弟了,是不是我得罪……”转念一想,这不屁话吗,自己得罪的还少吗。连忙改口道:“徒弟以前是对师父有诸多不敬,但请师父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徒弟吧。”
吴安然沉痛地摇了摇头:“不是,是师父对不起你啊。”
楚铮如坠云里雾里:“师父,你对不起我?”
吴安然道:“是啊,为师不仅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楚家,铮儿,你该知道,你所练的‘龙象伏魔功’乃是西域佛教的镇教神功,此功虽进境缓慢,可修练有所成后,威力强大,但此功有个极大的弱点。”
楚铮有些紧张,问道:“是什么?”
“对于佛门子弟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弱点,但对于你和你们楚家……唉,要将此功练至大成,需保持童子之身,固守精关,一旦破身,则内力尽废,武功全失。当初我把这功夫传授于你,实在是有欠考虑啊。”
“师父,是一辈子吗?”楚铮颤声问道。
吴安然想了想,不能说的太过头,要留有余地,于是道:“不是,你必须将此功练至第七层,届时精关已固,但亦不可纵欲过多。”
“第……七层?”楚铮登时呆住了。他虽然已经将龙象伏魔功练至第四层,但五层以上每一层据传就是大德高僧没个二三十年的苦练也无法练成,就算天生任督二脉相通,练成第七重最少也得要三十年吧。
“师父,你不会骗我吧?”
“什么话,师父为什么要骗你,你若不信,让你父亲托人去西域询问。”
你狠,让你不听师尊的话,我就让你比师父还晚成亲。
吴安然心里暗笑,西域佛门势力并未渗透到赵国,何况其武功颇为神秘,就算府内那高老总管也未必知道多少,而且此人很是古怪,明明已从武功中看出自己的来历却对此视而不见,也从不与楚铮谈论武功,着实让吴安然百思不解。
至于派人去证实,吴安然更不怕,有谁敢对那些大和尚问练龙象伏魔功能不能与女人交欢,不被他们打破头才怪。
楚铮离开吴安然所住的屋子,有些精神恍惚,凭直觉,吴安然说的可能是假话,但他又不敢轻易找个女人试一下,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楚铮看了看自己的手,微一运功,一股浑厚内劲便聚集在掌心。他摇了摇头,他可不想自己辛苦所练武功一下子全废掉,这是到这世界后楚铮唯一真正感兴趣的事,让他有了过去梦想中高手的感觉。
楚铮觉得心烦意乱,一掌拍出,将旁边的一棵小树劈成两半。
“铮儿,你在做什么?”
一听那温柔的声音,把楚铮吓得差点走入魔,忙施礼道:
“孩儿见过母亲。”
走来的正是楚铮的娘亲楚夫人。
要说如今楚府内楚铮还对谁有顾忌的话,恐怕非楚夫人莫属了。楚铮对这母亲是又亲又怕,平时楚夫人绝对护着他,他在府里调皮捣蛋,戏弄师父,有时连楚名棠也看不下去了,到了楚夫人这里立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楚夫人如果要他背书写字,楚铮稍有偷懒,绝对逃不过楚夫人眼睛,任凭他使尽花招,楚夫人总有办法让他坐回书桌边来。时间不长,楚铮就发现府中最有手段的就是这娘亲,看起来温柔婉约的,可众家人和楚名棠的几个侍妾见了她如耗子见猫,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楚铮暗想,父亲那些侍妾为何从未生过一儿半女,而楚夫人却梅花间竹般生个五个,其中意思耐人寻味。
楚铮摇了摇头,不想了,再想下去眼前这娘亲变得恐怖了。
楚夫人对楚铮的武功并不感到惊讶,她出身镇北侯王家,自小江湖高手也见过不少。只是觉得楚铮神色似乎有点不对,因此过来看看。
“铮儿,出什么事了,脸色怎么不大好。”
楚铮原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话到嘴边,心头一动,傻乎乎地问道:“娘,什么叫做‘保持童子之身,固守精关’啊?”
楚夫人脸一红,暗骂哪个乱嚼舌头的下人对铮儿说这种话,抚着楚铮的头道:“铮儿,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父亲从南线大营回来后,你去问他。”
楚铮暗笑:我还小,如果算上前世的话,我恐怕比你懂得还早。口中却道:“可这是师父说的。他说我想要练成武功的话,只能这样,而且起码保持要几十年时间。”
“几十年?”楚夫人吓得一哆嗦,楚铮今年快十三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向人家提亲了。几十年?自己都可能入土了吧。
“吴先生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他还说对不起我们楚家,娘,他为什么对不起我们楚家。”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楚夫人脸色铁青:“你师父在哪?”
“还在房间呢,和春盈姨在一起,春盈姨正在帮师父捶背呢,师父看起来感觉很舒服哦。”
屋内,春盈替吴安然轻轻地捶着,面带忧色道:“喂,你刚刚和小少爷说的是真是假。”
吴安眯着眼睛享受着,说道:“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他干嘛。”春盈的口风向来不是很紧,这事可不能让她知道真相。刚刚看着楚铮苦着脸出去,吴安然心里那个真是高兴啊。
春盈犹豫道:“可是……”
“吴先生在吗?”门外传来楚夫人的声音。
吴安然吓得一激凌:“她怎么来了。”慌忙起身抱拳道:“吴安然恭迎夫人。”
楚夫人冷着脸走了进来,连一句“免礼”都没说。
吴安然一愣,干笑了声道:“夫人寻吴某有何要事。”
楚夫人哼了一声:“要事,还真是要事。吴先生,我想问一句,你是否对铮儿说过要……”楚夫人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好出口,于是改口道:“铮儿是否以后不宜成亲?”
吴安然一惊,这臭小子嘴怎么这么快,才出去没多久,楚夫人就上门兴师问罪。
“这个……”
吴安然心中着实为难,他知道眼前这女人并不是好惹的,但就这么放过楚铮他也心有不甘,何况刚说过话马上又改回来也不太合适。
“确有此事。”吴安然只有鸭子嘴硬死撑到底了:“当年只急着要救小少爷的命,吴某失策,未曾想到这一点。这么多年来吴某一直愧疚于心,如今小小少爷已经懂事,所以直到今日方告知于他。”
楚夫人顿时方寸大乱,口里直念叨着:“那该如何是好,那该如何是好。”突然说道:“那这功夫就不练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安然正色道:“不可,功夫若是不练,吴某不敢保证小少爷会不会旧病复发。”
楚夫人心乱如麻,两眼泪泫欲滴。
吴安然有些不忍,说道:“夫人,不必过于担心,吴某会尽全力为小少爷寻求化解之道。”
楚夫人勉强笑了笑:“那就全拜托吴先生了,需要人帮忙或什么珍贵药材的尽管开口,楚府必能办道。”
吴安然躬身应是,心里想道,小免崽子,什么时候师父看你舒服了,就什么时候再让你娶老婆。
楚铮心事重重,在园中漫无目的地转着,边走边踢着石子。
这些年来他只要不想前世之事一直过得无忧无虑的,今天被吴安然这么一说,他还真担心起来。
楚铮走到水池边,坐下来叹了口气,看着水中的鱼儿,嘴里喃喃自语着,春天来了,你们也该开始交配了吧。
楚铮至今仍住在楚夫人那里,只不过两年前在他强烈要求下,才单独住到一间屋里。楚夫人依旧当他是小孩子,什么都不避着他,可他心理年龄和实际年龄完全不成比例,对男女这事早已食髓知味,还是分开住好一些。
随着楚铮渐渐长大,楚夫人也准备给他在府中另辟一个院子,再去买几个丫环来服饰他。三哥楚原早就暗中向他吹嘘他那几个丫环多么美貌,多么可人,多么……突然不肯说了,可楚铮看他一脸淫荡的样子,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大哥楚轩一脸正气,是不会对楚铮说这些的,可楚铮怎么看他都属于闷骚型的,才不信他能坐怀不乱。
楚铮原本对此事也是有些向往的,还准备在楚夫人买丫环时自己亲自把关。现在,算了吧,这事没弄明白之前还是买几个丑的吧,能干活就行,不然只能看不能吃,那滋味恐怕比“大搜魂手”还难挨。
楚铮随手扔了颗石子,鱼儿的鸳鸯梦顿时被击碎,四下逃蹿去了。
楚铮伸了个懒腰,在这无聊,还不如出去玩呢。
他懒得从楚府大门走,直接跑到围墙边,脚尖在墙根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右掌在墙头一拍,顿时越了过去。
楚铮在半空中眯着眼睛想道:还是会武功好啊。
可他今天注定不顺,落地时正好撞到一个挑夫,挑夫摔成了地滚葫芦,所挑担中不知什么汤汁飞溅出来,把楚铮烫得哇哇直跳。
挑夫身后那人也狼狈不堪,身上溅了一身汁水,怒骂道:“哪个不开眼的小东西……”
楚铮听了耳熟,定睛一看:“张得利。”
张得利也吓了一跳:“小少爷。”忙上前用袖管帮楚铮擦拭:“我说小少爷,你怎么从墙上蹦下来了。”
楚铮没理他,抖了抖衣襟道:“你这什么东西,差点烫死我。”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味道:“喔,是你家的豆花吧。”
张得利脸有些尴尬:“正是。”
张得利当上楚府管事后,主管楚府的衣食。没多久,张得利便假公济私,把妻子小红店里的豆花弄进府里来。却不想楚老夫人和楚夫人吃了齐声称赞,于是小红的“回味豆花”成了府里不可或缺的食物。楚铮一时兴时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在每日挑往楚府的几桶豆花上贴上店名,还写上“专供楚府”。没几天,整个平原城的人都知道了城中有个“回味豆花店”,店中生意变得极为火爆。张得利干脆将清平县老家的几个表兄弟一起叫到平原城来帮忙,又开了几家分店。如今的张得利在楚府内是张管事,在平原城已是张老板了。
楚铮对张得利说道:“不好意思弄翻了你家的豆花,我赔给你。”
吓得张得利连忙拦阻:“小少爷,我怎么能要你钱。”
楚铮翻遍全身也没找到一文钱,可能没想到今天要出府,忘了带了。想想也就算了,便说道:“也罢,你家豆花送到府里也有四五年了,帐房都是按价照付的,今日就当请我一顿好了。”
不等张得利说话,又道:“对了,记住,回府后不要说看到我,不然有你好看。”
张得利一惊,连忙答应了。这小少爷可是府里的小魔星,虽对下人很好,也没什么架子,但若有什么他看不顺眼,准把那人整得灰头土脸的。
楚铮摆摆手道:“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楚铮找了个僻静的水溏,将身上的污迹清洗干净,默运内功,双掌一合将衣衫夹住,来回几遍,如熨斗般将衣衫熨干了。
楚铮将衣衫穿好,上下看了看,心满意足地说了句:“还是会武功好啊。”便往畅春园跑去了。
畅春园内约有十几个孩童三三两两的玩着,一见楚铮到了,全都聚了上来,楚少爷长楚少爷短的。
楚铮的两个哥哥楚轩和楚原已经成年,楚名棠家教甚严,为了不让两人在平原城中游手好闲,便将他二人送到南线大营军中历练。哥两个倒也挺争气,加上毕竟他们是统领的公子,三分功劳报十分,如今两人都已是统领千人的骁骑军校尉了。
楚轩和楚原走后,楚铮自然而然地成了平原城中的孩子王。比起他两个哥哥,楚铮风头更劲,领着一帮孩童在平原城大街上逛荡,时常找城内的一些地痞流氓的麻烦,那些地痞流氓也深知这帮小祖宗惹不得,得罪了他们,不用太守大人,只要城守大人一怒,把城门一关,插了翅膀也不一定能飞出去。偶尔碰上两三个不长眼的,楚铮独自一人便可以应付。因而在众孩童中威望极高,当真是一呼百应,风光无限。
众孩童嬉闹了一会,一孩童突然说道:“你们听说没有,都说快要和南齐打仗了。”
另一孩童表示不屑:“胡说,就凭南齐也敢攻打我们大赵?”
“我也听说了,还有西秦也在准备攻打我们。”
“那我们大赵国岂不是危险了。”
一孩童突然问楚铮:“五公子,你有没有从太守大人那里听到些什么?”
楚铮脸色微赫,他在府里除了练功就是玩耍,这事还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父亲大人已经去南线的江边大营快一个月了都没回来。”
众孩童七嘴八舌地说道:“楚大人都去了这么久啊,看来是真要打了。”
楚铮心头一动,这种大规模的冷兵器战役自己可从未见识过。前世虽也看过一些古装电视剧,可那战争场面太假了,连《三国演义》中关羽打仗带的兵只有廖廖几十人,这是去打仗还是送死啊。想想看,数十万大军在平原上纵横驰骋,那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啊。
去,一定要去看看。反正自己老爸是前线最高长官,又精明强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且自己也是有一些自保能力的。只要到了那里就有办法留下来,父亲面冷心慈,这种人最好糊弄了,比那娇滴滴的娘亲容易多了。
但难的就是怎么去的问题,自己并不认识路,不象在前世里,人都快比蚂蚱还多了,走到哪都能向人打听,这里出了城有可能数百里荒无人烟,迷了路才麻烦呢。
楚铮向众孩童问道:“你们知道南线江边大营离这儿有多远。”
一孩童回答道:“听我父亲说大概有三百余哩。”
楚铮有些放心了,不远,相当于前世的一百多公里,开车的话两小时不用就到了。可马车呢,楚铮皱皱眉,起码两天。
“有谁知道这路怎么走吗?”
众孩童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数人连这平原城都未出过,怎会认识路。
一个孩童问道:“五公子,你是不是想偷偷去啊?”
楚铮道:“谁说的,我要只是问问。”突然一瞪眼:“你知不知道,如果不知道就在那好好坐着。”
“五公子,你去问问城里的车行吧,那些车夫们肯定知道。”
楚铮想想也是,站起身道:“好了,你们玩吧。我到别处转转。”
楚铮到了车行,想要租辆马车。可惜他平时抛头露面太多,车行的人虽然楚铮一个不识,可他们倒大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太守府的小少爷。一听说楚铮要独自租辆马车出城,脸都白了,一个个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求爷爷告奶奶的把楚铮送出大门,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连生意也不做了。
楚铮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看来年纪小实在是个麻烦事啊,什么都做不成。
今天的霉运似乎还没结束,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楚铮觉得不对,忙扭身闪开。一辆马车擦身而过,“嘶”的一声,将他的衣服给刮破了一大块。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满头大汗赶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位少爷,对不住,小人这马不听话……”
楚铮倒没生气,看到这少年满脸惊慌,笑着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走到路中间来了。”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辆的马车,车上装满了柴火,拉车的那匹马瘦得皮包骨头,毛皮零零落落的。楚铮问道:“你从哪来?”
那少年一愣道:“小的是城外小青山下的村民,来城里卖柴的。”
“小青山离城远吗?”
“挺远的,大概一百多哩吧。”
楚铮心一动,问道:“你认识南线江边大营吗?”
少年想了想道:“少年是指的是江边的军营吧,小的去过两次。”
楚铮点点头,又问道:“你这车柴火能卖多少钱。”
“大概十文钱吧。”
“那好,你明天一大早就在前面这街口等我,和我一起出城到江边大营,我给你两贯钱。”
那少年一惊,两贯钱足以让他家过上一年的舒心日子:“少爷,你说的是真的?”
楚铮笑道:“当然真的,出城前给你一贯,到了后再给你一贯。”楚铮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你这些柴火不要卖了,明天我要带出城去。”
“少爷,这是为什么?”
楚铮脸一沉:“你问这么多干嘛,反正少爷我有用。”
第七章 恩将仇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楚铮将准备好的衣物盘缠打成一个小包,把一封信放在被窝里,偷偷地溜出了府。
楚铮赶到街口时,那少年已经在等他了。初春的清晨还是有些寒意的,少年的衣物穿得不多,冻得不时颤抖着。
见楚铮来了,那少年如释重负,忙迎上前来:“少爷,您来了。”
楚铮将包袱搁在马车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刘阿根。”
“好的,以后我叫你阿根吧。阿根,来帮个忙。”
楚铮指挥着阿根将他昨日带来的柴火重新堆放了一下,将里面腾出一个可容纳一个人的空间,楚铮钻了进去,叫刘阿根用柴将他盖起来。
刘阿根不明所以:“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楚铮笑了笑道:“你不必多问了,对了,这先给你。”说罢,将一贯钱递给阿根。
刘阿根有些不安,看了看手中那贯钱,终究还是未能抵制诱惑,用柴火将楚铮盖了起来。
出城很顺利,城门的守卫仍是睡意朦胧,见一个穷小子赶着一辆破车过来,问都没问一句就让出城了。
走了近五里,楚铮推开身上的柴火,兴奋地大叫,这么多年了,除了一次跟楚夫人去道观烧香,他还真没怎么出过城。看看这路两旁郁郁的树林,青青的小草,漫山遍地的野花,绝对是前世见不到的景象。楚铮干脆下车跟着马车一路小跑,享受着春天的气息。
刘阿根笑呵呵的看着楚铮。到底富人家的孩子,在他眼里,那些灿烂的野花远不如几粒野果来的透人。
很快到了晌午,楚铮满头大汗,问道:“我们走了多少路了?”
刘阿根想了想道:“大概有四十多里了吧。”
楚铮只觉得口干舌燥,问道:“这附近能找到水喝吗?”
刘阿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少爷,这路边不象是山里,山里还能寻到些水,林子里很少有水源的。我到城里卖柴,来回都是自己带水的”
楚铮无奈道:“那好,你的水给我喝点。”
刘阿根应了一声,从车旁拿出一个皮囊,黝黑黝黑的,不知道用什么江西做的,上面满是污秽。
楚铮看了看,不由觉得有几分恶心。他向来锦衣玉食,连喝的水都是从城中一个活眼泉水那拉来,何曾见过如此肮脏的东西。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数目看来还不少,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楚铮飞快地钻进柴堆中,用木柴将自己盖住,叫道:“阿根,快把马车调头,往向平原城的方向走。”
刘阿根不明所以:“少爷,你不是要去江边吗。”
楚铮急道:“别问那么多,按少爷我的话做。有人问你,就说是去城里卖柴的,还有千万别说见过我。”
刘阿根无暇细想,连忙按楚铮说的调转马头。
不一会儿,身后的追兵就到了。楚铮从缝隙中看去,惊的目瞪口呆,竟有五六百人之多,为首那副将身旁还有一位老者,正是府里的高老总管。
原来楚夫人起身后,到楚铮屋里见他不在,府中找了一圈也没有,不免有些着急,派下人到城里找也没有,楚夫人真慌了,这时丫环从楚铮被中找到他留下的信,楚夫人打开一看,方知楚铮去军营找父亲去了。
楚夫人气急交加,这平原城到江边大营有几百里路,楚铮一个孩子,在路上出什么事怎么办,连忙让人去把平原城守叫到府里,命他派人和高老总管一同出城寻找。
楚铮口中喃喃道:“这简直是渎职,滥用职权!找我一个,至于用这么多人吗。”
楚铮这么想,城守大人可不敢有这种想法,他深知五公子是楚大人最宠爱的儿子,况且城外也是自己辖区,万一这位小少爷出了什么事这城守肯定是当到头了,一得知此事不敢有丝毫大意,将平原城所有骑兵全部派出,在往江边大营的路上一路寻来。
刘阿根吓呆了,坐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忽听有人叫道:“那边的小子,干什么的?”
刘阿根吓得一哆嗦,只见一军官策马而来,如凶神恶煞一般盯着他,不由颤声道:“小的……小的是进城卖柴的。”
“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白衣的少年富家公子往南去?”
刘阿根有些犹豫,那军官不耐,一鞭子抽过来:“快说。”
刘阿根痛得跳了起来,叫道;“没有,小的是从小青山过来,这一路没有见到什么公子。”
领兵副将听了那军官禀报,与高老总管商议道:“高总管,楚家小少爷就是天不亮时出的城,也不可能跑得再远了。我们这一路快马赶到此地,难免有疏忽,咱们再往回找找吧。”
高老总管看了刘阿根一眼,也未起疑心,想了想道:“也好。”
这几年楚铮随吴安然习武他暗中都看在眼里,对小少爷的武功进境之快简直瞠目结舌。百思不解之下,某一日高老总把楚铮骗到自己屋里,以下犯上把他点晕了,一番细察发现果然是传说中的天生任督二脉相通,不由悔得捶胸顿足。楚夫人不止一次曾想让他传授几个儿子武功,可高老总管总觉得几位公子毕竟姓楚,而高家历代都是是王家的家将,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早知这样管他什么楚王两家百年恩怨,现在倒好,反便宜了吴安然。
正因如此高老总管对此次出城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以小少爷的武功,这荒山野地随意往什么地方一钻,不要说五百人,就算五千人也未必能找得到。不过他心里不怎么担心,这小主人精灵古怪,连他师父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寻常江湖人绝对奈何不了他。
那副将喝道:“众人听令,一字排开,往来时的路寻找,树林、草从都不能放过,找到楚家少爷,楚府重重有赏。”
众军士轰的应了声:“是。”
待众人去远了,楚铮从柴堆中出来,看了看刘阿根。那军官鞭子抽来时,刘阿根用胳膊挡了一下,但还是在脸上留下深深一道伤痕。
楚铮有些不忍,指了指道:“痛吗?”
刘阿根憨憨地笑了笑说道:“没事,习惯了。那些军爷平时也很凶的,避开他们就是了。”
楚铮看着刘阿根憨厚朴实的脸,有几分感慨。他以前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除了家人,所有他认识的人无不对他曲意奉承,讨他欢喜。他从未曾见过象刘阿根这样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也许这才是这世界大多数人的生活吧。
可他又能为这些人做什么呢?
带着他们造反,争取自由民主的权利?开玩笑,对刘阿根这些人高喊自由平等博爱他们会懂吗?何况造反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的,这个社会真正的基石是那些士大夫,任何形式的变革都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而刘阿根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除非是实在无法生活下去、绝望了,否则他们是不会起来抗争的。例如在平原城内你想造反推翻楚名棠,是不会有多少人响应你,甚至可能直接把你绑送官府,就是因为他们在楚名棠的治理下生活的不错,还能活下去。
而且从历史上来看,第一个起来带头造反的一般会死得很早,陈胜、吴广起义到最后便宜了刘邦,张角黄巾起义造就了三国,将来的黄巢、朱元璋、李自成也都是接过了别人的枪。乱世出英雄,但活到最后的才是帝王,而且都是嘴上叫哥哥、背后捅刀子的人物。楚铮自我觉得自己离这样的标准相差远了。
想这些干什么,楚铮突然笑了笑,自己将来恐怕仍然和前世一样,投身官场。楚铮对楚氏家族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也知道父亲得到楚王两家支持。如果父亲能够执掌朝政,那楚铮努力的话以后也会有很大机会掌握整个赵国的生杀大权,那就等于拥有了改变刘阿根这类人命运的权利。
到那时再说吧,事情总要一步步来。
刘阿根突然问道:“少爷,刚刚那些人是在找你吗?”
楚铮懒洋洋地说道:“是啊。”
“少爷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是,不然他们追我干嘛。”
“你一个小孩子在外,又穿得那么华丽,你父母当然不放心。”
楚铮懒得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吃的,分出来些递给刘阿根:“给你。”
“这是什么?”
“我从家里带的一些点心,好吃吗?”
刘阿根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些东西,这一生吃过的东西最好的也只是白面馍馍。
楚铮从包袱里取出一贯钱:“这先给你吧,免得到了江边大营给忘了。”
刘阿根直勾勾地看着那包袱道:“少爷你出来带了多少钱啊?”
楚铮苦恼地说道:“带了几十贯。早知道就不带了,荒山野外的,用也用不着。放在身上还挺沉的,算了,再多给你一贯吧。”
平原城的骑兵没再赶上来。
刘阿根那匹马瘦骨嶙峋,但跑起来倒还平稳。两人一路坐在马车上,不知不觉天快黑了。
楚铮站在马车上,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一户人家,问道:“阿根啊,你以前在路上天黑了怎么办。”
刘阿根目光闪烁,含糊答道:“小人就在马车凑合过一夜。”
楚铮叹气道:“那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今天就到这吧。我们去那树林边,生堆火凑合一夜吧。这车柴火可真能派到用场了。”
到了树林边,楚铮跳了下来,从车上抱了一些柴火找了一片空地放下:“阿根,就在这吧。你不要和我说你没带火石,那可就……”
楚铮突然感到一股劲风,下意识地一闪,一把柴刀从他鼻尖呼啸而过。
楚铮怒道:“阿根,你干什么?”
暮色下刘阿根的脸色异常狰狞:“小少爷,你带这么多钱,难道不怕人眼红吗?把钱全交出来。”
楚铮愣住了,方才他还想着如何帮助这些人,没想到转眼刘阿根就要杀他。
“我不是多给了你一贯了吗。”
“那能要几十贯不是更好吗。”
楚铮道:“那你要钱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杀我?”
刘阿根道:“你已经晓得我叫什么,还知道我住在小青山下,不杀你我怎么办,我家里还有老母亲和两个弟弟妹妹呢。”
楚铮看着刘阿根,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有些疲倦地说道:“你走吧,我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刘阿根一呆,大笑道:“我的小少爷,你在说什么呢。”说完又一刀劈下。
楚铮都懒得去躲闪,直接上步一拳,把刘阿根打得飞了出去。还没等他落地楚铮又来到了他身前,一把揪住他衣襟,啪啪两个耳光,随手一挥,把刘阿根扔得老远,喝道:“给我滚。”
刘阿根给打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小孩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去。
楚铮突然又叫道:“回来。”
刘阿根立刻停下来,身子簌簌发抖。
楚铮轻声说道:“把你马车也带走吧,我又不会驾车。你也不用怕,我以后不会来找你,不然我今天也就不会放过你。”
刘阿根呆了一会,驾着马车飞快走了。
刘阿根走后,楚铮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一个麻烦的境地。
路不认识,天又黑了,树林里不时传来狼嚎声。楚铮有些后悔了,该把刘阿根留下来的,说说话也好啊,教育教育他,也许他会冲自己痛哭流涕,可能今生就效忠自己了……呸呸呸,想到哪去了,这种人哪能要,贪心不足蛇吞象,还要杀人灭口,还好自己有点功夫,换别人早就死翘翘了。
又一声狼嚎,比上次近了好多,楚铮打了个寒颤,手足并用爬上一棵大树,找了根宽一点的树枝躺下,心里直发愁明天该怎么办。回去自然不甘心,实在不行明天还是只管往南走吧,走到江边就行,那里驻扎着十几万大军,总能找得到父亲的。
想着想着,楚铮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楚铮突然睁开眼睛,只听树下传来阵阵刀剑相击声。清醒后楚铮第一反应是愕然,刚刚赶跑了强盗又遇江湖人械斗,这和武侠小说也太象了吧,主角行走于黑夜是从不寂寞的,总能看到高人相争或偷听到江湖秘辛,当然如果是美女落难就更好了。
楚铮精神一振,翻了个身向树下看去。天,真有一个美女耶,手持三尺青锋,与一黑衣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那黑衣人突然飘后数尺,叫道:“且慢。”
听这声音尖利,书上说此类人物都不是好人。
“这位姑娘,你追了我一天了,也该知道耐何不了我。姑娘的‘如影随形’虽然精妙,但尚未练至大成,不如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那女子微微娇喘道:“林风言,你在江南武林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也帮齐军做探子,居然还敢跑到平原城来为非作歹,本……姑娘我非将你擒下交给楚大人不可。”
楚铮更欢喜了,听口气这女子也住平原城,乡里乡亲的,对父亲也比较尊重,很好很好。
黑衣人林风言微晒道:“林某既然身为南齐人,自当该为南齐效力,这又有何错。既然姑娘不肯罢休,那林某就再领教一下姑娘的‘如影随形’。”
楚铮看了一会两人打斗,觉得他们两人武功还不如吴安然,不由起了轻视之意。
这只能说楚铮孤陋寡闻,吴安然虽然总是被他耍得团团转,但主要还是自封功力让着他的缘故。在南齐提到“魔秀士”,还真没几个不知道的,就是放眼天下,他吴安然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只不过在楚铮面前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一世英名打了水漂。
美女当然是要帮的,楚铮灵机一动,整理一下衣衫,左手一拍树枝,弄出点声响;双足一点,运劲于后背,直挺挺地贴着树杆落下。楚铮的四重龙象伏魔功的确非同小可,虽然浑厚远比不上吴安然,但论精纯却不惶多让,此时楚铮全力施展,使身形慢慢堕下。
“吱吱”楚铮怪叫一声,提醒了下这二人,先别打,怪物出现了。
若论装神弄鬼的功夫,当今天下恐怕无人能出楚铮左右。前世那么多恐怖片、科幻片不是白看的。此时楚铮所模仿的正是港片中的僵尸,树下两人当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是半夜三更、荒郊野外、树林丛中,从半空缓缓降落一个脸色惨白、双目呆滞、浑身僵硬的孩童,不是山精鬼魈是什么?
两人早已停止打斗,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小孩,都觉得遍体生寒,那女子更是身躯微颤,显然是惊恐到了极处。
楚铮落地时后心已微微出汗,悄悄调整下真气,将双脚紧并,脚跟轻抬,运劲于足尖,挺颈拔背四肢不动,身躯却缓缓转向林风言。林风言一看他那空洞的眼神,不由打了寒颤,忙凝神戒备。
楚铮并不理他,又缓缓转向那女子。那女子双足发软,以剑拄地,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楚铮突然口齿不清地叫道:“姐姐。”
那女子吓得一软,差点没趴下。
“姐姐真漂亮,抱抱。”说完足尖一点,直起直落向那女子蹦跳而去。
那女子一声尖叫,闭上眼睛挥剑便砍。楚铮闪过来剑,忽然向后一跃,转身右腿横扫,正是他每天苦练上千次的龙象四式中的“神龙摆尾”,狠狠地踢在林风言小腹上。林风言原本见他扑向了那女子,略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趁机溜走,没想到楚铮竟突然发难,他虽然武功在楚铮之上,但全无防备下,这一脚终究没躲开,哇的一声喷出口鲜血,瘫在了地上。
楚铮笑呵呵地上前点了他的麻穴和哑穴,林风言自知上当,气血翻涌,恨恨地盯着楚铮。
侠女仍在闭着眼睛在舞剑,楚铮咳嗽一声,却引来又一声尖叫。
楚铮只好开口说道:“这位姐姐累了吗,还是歇会吧。”
那女子睁开眼,楚铮笑着向地上的林风言一指。笑嘻嘻的楚铮还是有点可爱的,侠女惊魂稍复,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楚铮笑道:“我把他当礼物送给姐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女子有些怀疑,走近看了看,以她的武功,当然看出林风言是内腑受了重创,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楚铮,似乎不大相信这么一个小孩能将林风言打成这般重伤。
不过如此看来,刚刚也是这小孩在装神弄鬼了。她不由松口气,向楚铮招了招手:“小弟弟过来。”
楚铮怎么听这“小弟弟”都觉得别扭,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别的东西,抗议道:“姐姐叫我小弟吧,不要叫……小弟弟。”
那女子莫名其妙,觉得这“小弟弟”真古怪,但还是答应了:“好吧,就叫你小弟。不过小弟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父母呢?”
楚铮答道:“我与父母出来玩,走散了。”
那女子有些不信,但两人刚刚相识,不好再问下去。她走到林风言身边,俯身在他怀中摸索了一会,掏出几张纸来,借着月光看了看,不由道:“可恶。”
楚铮有些不明白,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那女子答道:“这是南线江边大营的兵力布署图,这林风言也算是南齐武林的一位名宿,竟自降身份为南齐当细作。此图描绘得如此详细,应该是花了不少功夫,如果让他送回南齐,那对我赵国是大大不利。”
那女子面有忧色:“这样看来,南齐真要联秦攻打我赵国了。”
楚铮看了看了地上的林风言:“这个人姐姐准备怎么办?”
那女子沉吟一下道:“我准备将他送往江边大营交给楚大人,林风言在南齐也算是有身份之人,应该知道不少机密。”
楚铮喜道:“姐姐认识江边大营在哪,太好了,我也正好要到那。”
那女子疑道:“你不去找你父母,去那里干什么?”
楚铮语塞,想了想道:“我哥哥就在江边大营里,我找到他后让他送我回家。”
那女子摇摇头:“如今江边大营战事即起,你哥哥怎么可能送你回家。”
楚铮道:“我先去大营找到我哥哥再说吧。反正姐姐也要带这个林风言去那,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那女子一晒,本想说你这小孩子能照应什么,转念一想,这小孩能徒手将林风言打成如此重伤,即使自己直接一掌击在林风言身上也未必能做到,也许他真能帮上忙。
她想了想道:“不过此地离江边大营还有一百好几十里地,此人武功高强,虽然身负重伤,但我怕他还会溜掉。”
楚铮满不在乎说道:“那好办,将他武功废了不就行了。”
林风言吓得魂飞魄散,可惜哑穴被点,只能呜呜地叫着。
那女子也吃了一惊。练武者最珍惜自己的武功,若武功被废那真是生不如死,武林中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是断然不会如此做的。那女子暗想:这小孩不知是何人徒弟,竟如此狠毒。
这倒错怪吴安然了,吴安然与人对敌向来要么把人打死,这种犯天下武林人大忌的事他还没做过。只是楚铮深受前世影响,现代人最讲功利,只求结果、不讲手段,官场、商场尤其如此,楚铮前世在仕途可说一帆风顺,但与人明争暗斗也绝对不少,虽然他本性不坏,可对于各种阴毒手段也并不陌生。
先前那刘阿根恩将仇报,楚铮虽然放过了他,但此事对他冲击着实不小,仿佛又让他回到了那尔谀我诈的时代。在楚府这些年,众人都对他极好,而且大多数古人远比现代人纯朴,即使是张得利,也只不过有些油滑,对楚府还是很忠诚的,楚铮在这种环境下,又处在一小孩子的身躯中,也变得相当单纯,但刘阿根这事却将他本性中阴狠一面不知不觉给激发了出来。
那女子怎么也不同意废去林秋言的武功,楚铮也无可奈何,便蹲下来在林风言身上细细地搜索着,内衣、靴子都不放过,他知道象林风言这种间谍式的人物身上极有可能藏着一些机密事物。林风言怨毒的盯着他,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楚铮视而不见,不一会儿果然搜出了几封用腊丸包裹的密函,是南齐下给在江边大营和平原城的细作们的一些任务,细作中居然还有一名骁骑营的校尉。
那女子大为惊喜,对楚铮的恶感也消除了几分。楚铮却觉得没什么,象江边大营这种边防军,有几个细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林风言身上还找到了火折子,楚铮将刘阿根车上留下的柴火点燃,坐在火堆边与那女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楚铮刚刚将林风言击倒,看似简单,却也费尽全身力气,此时只觉得浑身酸软,饥肠漉漉,于是取出包袱中的点心,分了些给那女子,自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那女子尝了几口,心中十分惊异,这些点心做工精细,用料讲究,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得到的,心中愈发疑惑,不禁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着楚铮,竟是越看越觉眼熟。
那女子突然问道:“小弟,你是姓楚吧。”
楚铮差点噎死,她怎么知道的。
看到他的表情,那女子愈发肯定:“我还知道你叫楚铮,是不是?”
楚铮嘴张得老大,突然想起这女子似乎也是平原城人,忙问道:“姐姐是不是也住在平原城?”
那女子点点头:“是的,而且我们两家隔的不远,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楚铮看她夜行衣下丰满的身材,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女子。
那女子笑道:“那时你还小,只有一岁多,我和父王到你家去过,离开时你还哭着不让我走呢。”
“我叫赵琪。”
“什么,你是琪郡主?”楚铮顿时目瞪口呆。
第八章 黑骑雄风
楚铮怎么想不到眼前这侠女竟是昌平王府的琪郡主。楚府与昌平王府相交不深,但作为一郡最高官员,逢年过节时楚名棠时常去王府拜访,但楚铮年纪幼小,楚名棠从不带他,他对此也兴致缺缺,只听说过昌平王有一子一女,但未曾见过。
但两家毕竟大有渊源,二人逐渐熟络起来。
“但我们以后好象没怎么见过,你怎么认识我?”
赵琪笑道:“我是没见过你,但与你两个哥哥是认识的,你们三兄弟长得很相象,特别你和你三哥楚原,神情尤为相似。”
楚铮摸摸下巴:“有么,怎么府里人说我和大哥比较相象些。”
赵琪笑道:“我指得是神情,你三哥当年是个顽皮鬼,没想到你比他更利害。”想想刚刚楚铮装扮的僵尸,赵琪仍心有余悸。
赵琪又问道:“你年纪那么小,武功不错啊,居然连林风言也折在你手中?”
楚铮狡黠一笑:“那姐姐你呢,昌平王府的琪郡主,金枝玉叶,怎么武功也这么好?”
赵琪答道:“我自幼习武,家师姓叶,乃是我们大赵不世出的奇人。师父每半年来一次平原城传授我武功,十六岁成年后才跟随他老人家游历天下。”
她看了看楚铮:“你呢?”
楚铮干笑道:“我儿时生了场大病,师父为我治好后就收我为徒弟了。”
赵琪眼睛一亮:“令师莫非就是你家府上的吴神医?没想到平原城中竟还有如此高手。”吴安然害怕有人再找他治病,这些年刻意保持低调,但赵琪还是听说过他,幸亏吴安然在武林中虽名声极响,但多数人只知“魔秀士”,就是南齐武林也极少有人知道他叫什么。
楚铮有些不以为然:“他是高手吗,我怎么不觉得。”
赵琪睁大眼睛:“他能把你调教成这样,还不是高手?你别看这林风言现在如此狼狈,可在武林中他绝对是一流高手。”
楚铮喃喃道:“他也叫高手?”
赵琪柳眉一竖:“什么他也叫高手,那姐姐武功还不如他呢,可姐姐自从进入江湖以来,还没遇见过几个对手,若是江湖中知道林风言被你这小孩打成重伤,绝对震动整个武林。”
楚铮习武至今还没跟外人交过手,当然平原城的几个地痞流氓不算,所以可说一直是井底之蛙,对自己所练的武功有些信心不足,听赵琪这么一说,顿时有些飘飘然,连带着对吴安然也凭添了几分敬重。
“小弟,你是偷跑出来的吧。”赵琪突然问道。
楚铮见无可抵赖,只好厚着脸皮承认:“是的,所以我想跟姐姐一起到江边大营啊。”
赵琪笑骂了一声小滑头,忽然想起一事,有些为难道:“小弟,江边大营距此尚有一百余里地,我们没马没车,如何将此这林风言送交至令尊楚大人?”
楚铮道:“明日我们到大路上等候,这条路来往车辆虽不多,但终究还是有的,到时再搭车或干脆将车买下就是了。”
赵琪想了想也别无他法,便点了点头。
第二天两人在路边等了近大半时辰,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楚铮有些泄气:“算了姐姐,你我还是往前走吧,看看附近有没村落再说。”早知如此,昨日就不将马车给了那刘阿根了。
楚铮走到躺在地上的林风言身边,拍拍他的老脸道:“这位林大侠,看你这样子也是个明白人,应该听过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再存什么歪心思。我与琪姐姐联手虽不能说天下无敌,但对付你还能凑合,还是乖乖地与我们走吧,不然少爷就用你的剑将你手指一个个切下来,切到你肯走为止。”
见林风然仍对他怒目而视,楚铮有些不快:“很好,为了证实我所言不虚,我先切一个给你看看。”说完拉着林风言左手小指就准备开切。
赵琪吓一跳,忙挡开楚铮手中之剑,怒道:“小弟你行事怎么如此残忍,林风言毕竟有身份之人,怎可这般ling辱他。”
楚铮原本只想吓唬一下林风然,却没想到惹恼了赵琪,只好讪然退在一边不再说话。
这时,从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楚铮有些惊疑不定,难道娘亲还不死心,又派来人追他了?
赵琪凝神仔细听了听,说道:“是大队骑兵,足有好几千人。奇怪,平原郡内哪来有如此多的骑兵。”
楚铮一听放心了,那肯定不是来寻他的,他还没那么大面子劳驾几千人来找他。
那些骑兵来得飞快,刚听时还在数里之外,转眼间便经过他们面前,只见他们个个剽悍无比,目光坚毅,黑盔黑甲黑麾,胯下也是黑色高头骏马,腰挎马刀,背负弓箭,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楚铮呆呆地看着,差一点大吼出声:老子终于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军队,真正冷兵器时代的骑兵。
赵琪露出惊讶之色:“这是北疆大营的黑骑军,是我大赵最精锐之师,怎么到南线来了?”
楚铮突然上前一步,气沉丹田朗声道:“带队将军何人,大赵国昌平王府琪郡主请见。”
即使万马奔腾之中,楚铮的声音仍清晰无比,向远处传去。
身后赵琪赞道:“小弟你的内力确实比姐姐强多了,怪不得林风言也在你手下吃了大亏。”
一个浑厚的声音远远传来:“众将士听令,保持队形,励马稍作歇息。”
队伍渐渐停下,不见一丝慌乱。骑兵们并不下马,只是冷冷地看楚铮和赵琪。
楚铮只感觉一股肃杀之意让人几欲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对赵琪说道:“姐姐,好强的气势。”
“百战雄兵,果然名不虚传。”赵琪回头向楚铮问道:“刚刚刚为什么用我的名号,我看还不如用你的。”
楚铮一愣:“我有什么名号。”
赵琪笑道:“南线大营楚名棠统领家五公子啊,这些北疆骑兵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到平原郡,若不出所料是来协防江边大营的,理应受令尊节制。”
楚铮嘿嘿笑道:“我?一个小孩子,就算了吧。”
不一会儿,三名军官策马来到二人面前,为首那人约二十七八岁,面目英俊,只是脸颊上有两寸左右的刀疤,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但却也凭添几分威猛。
看了看二人,那军官目光定在赵琪身上,问道:“这位姑娘就是琪郡主?”
赵琪点点头:“正是。”
“有何为证。”
赵琪取出一块玉佩,递给那人。
那人看了几遍,冲身边两人点点头,三人翻身下马,向赵琪行礼道:“卑职楚洛水、周寒安、夏漠拜见琪郡主。”
赵琪向三人说道:“免礼。”
三人起身,赵琪看了看楚洛水道:“楚将军,你是楚氏族人吧。”
楚洛水一愣,答道:“正是,卑职是先行公后人。”
郭怀一心想替楚名棠分忧,便向赵明帝进谏将一万北疆骑兵拨给了南线。不过北疆大营与胡蛮交战多年,战功显赫,从将领到士卒无不傑傲不训,郭怀有些担心这一万人到了南线大营不但帮不上忙,反而给楚名棠添乱,那就太对不起自己这义兄了,于是斟酌良久,决定从先期赶往西线大营增援的五万人中抽出一万,由楚洛水为将。楚洛水原本只是副将军,郭怀考虑到他是楚氏族人,也隐约知道楚名棠在楚氏家族中地位甚高,楚洛水必会听命于楚名棠,因此临时之行将他晋升为偏将军,带领这一万人日夜兼程改道赶往南线大营。
赵琪微微一笑,指指一旁楚铮道:“楚将军,那他就是你族弟了。”
楚洛水一愣,赵琪解释道:“他叫楚铮,乃南线大营楚统领的五公子。”
此时距楚天成和楚名棠击掌为盟已经快有六年,楚氏族人也逐渐知道了此事,大多数族人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如楚洛水等旁系更是欣喜,这表示着楚氏不再只由长房子孙掌权,象他这些杰出的旁系子弟也可以进入楚氏权利高层
楚洛水惊喜交加,楚铮也走了过来,叫了声:“洛水大哥。”
楚洛水应了一声,有些笨拙地抚着楚铮的头。他自幼父母双亡,少年就已从军,在北疆战场上出生入死十几年,几乎已忘了亲情是何滋味,一时间不知所措。
周寒安和夏漠暗中好笑,走过来对楚铮说道:“我等二人和洛水是生死兄弟,小兄弟,你既是楚大哥的弟弟,那也就是我们弟弟了。”
楚铮对两人的直爽豪迈颇有好感,笑道:“那我怎么称呼你们两位哥哥?”
夏漠笑道:“那就按北疆大营的规矩,你叫他安哥,叫我漠哥好了。”
楚铮也笑道:“那好,以后我叫你漠哥,叫他安哥了。”
楚洛水注意到地上还躺个人,问道:“郡主,这人是……”
赵琪说道:“他叫林风言,是南齐的细作。”掏出从林风言身上搜出的地图和密函,与三人大致说了一遍,道:“若不是如此,我二人也不会阻拦你们行军,想请楚将军带我们到江边大营。”
楚洛水三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夏漠走到林风言旁边,狞笑道:“原来是个奸细,你知道大爷抓到北疆胡蛮的奸细是怎么办的吗,将他埋在沙土里,只留他的狗头,大漠的秃鹰不一会就飞来,啄开他的天灵盖,吸他的脑浆,可惜这里没有秃鹰,不然让你试这滋味。”
赵琪见他说得残忍,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料楚铮在一边拍手笑道:“漠哥,这事好办,你如法炮制,将他埋树林土中,头上洒上蜜糖,不用多久林中蚂蚁就来了,将他狗头的皮肉啃个干干净净。”
夏漠一愣,大笑道:“真是好办法。我们北疆的蚂蚁也不少,大哥,寒安,下次找几个奸细试试。”
两人也微笑着点头。北疆大营将士们与胡蛮交战多年,生死相搏,能活下来的都已身经百战,对生死看得极为淡漠,从不将敌方的人当人看。对楚铮的提议,他们三人不以为忤,反而颇为赞赏。
赵琪实在听不下去了,将楚铮拉到一边埋怨道:“你些是从哪学来的,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恶毒。”
楚铮愕然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有什么恶毒的。”
楚洛水走来道:“郡主,小弟,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马匹,我们走吧。”
楚铮脸红道:“堂哥,我不会骑马。”
楚洛水笑道:“没关系,那你和堂哥坐一匹吧。”
楚铮眼珠一转:“这样不好吧,到了大营堂哥肯定要先去拜见我父亲,我还是和琪姐姐坐一匹吧。”
楚洛水想想也是。赵琪无可奈何,也只好同意了。
楚铮暗笑,有油不揩,就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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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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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名棠站在江边,静静地眺望着对岸。
十二年了。楚名棠忽然有些感叹,自己任平原郡太守已经十二年了,这至少在赵国史上是前无古人的。不过楚名棠倒并无怨言,当年重归楚氏,他就预料到会有今日这般情形。但楚名棠并不后悔,如果身后没有楚家的支持,就算当上了相国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进退全由皇上操纵,可楚名棠是绝不愿只当枚棋子的。
楚轩和楚原两人坐在不远处,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鱼杆在钓鱼。不同的是楚轩神色沉稳,楚原却时不时提起鱼杆看看是否有鱼儿上钩,不耐之情溢于言表。
楚名棠的嗜好不多,钓鱼就是其中一项。他一直认为钓鱼是最好的休息方式,也是调节自己情绪的好方法,这么多年来,每当他陷入困境时,总喜欢一人拿根鱼杆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静思,最后也总能想出办法来扭转局势。只不过今天领着两个儿子出来只是想轻松一下,虽说南线大营上下正厉兵秣马,楚名棠却并不担心,因为局势已尽在他掌握。
几乎满朝文武都认为赵国已陷入最危险的境地,西有西秦大军虎视眈眈,南有南齐水军蓄势待发。可楚名棠知道,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西线大营虽然形势较紧,但二十万西线大军加五万北疆援军对西秦三十万大军,只要闭城不出,那西秦名将薛方仲恐怕也无可奈何。都说西线大营统领方明才识平庸,难堪大任,此前与西秦的一些小规模战斗中十战九败,但此人胆小怕事,用兵却谨慎,决不会盲目出兵与西秦军一战,用来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南线战事,楚名棠微微一笑,那原本是他一手挑起的。
西秦确实曾派密使到南齐商量结盟之事,但南齐有识之士也看出,驱虎逐狼对南齐并无益处,而他们皇帝只知吟诗作画,向来厌恶兵戈之事,只是畏惧西秦强大,不好断然拒绝,只是表面答应了,其实并无进犯赵国的意思。南齐水军士气不旺,军纪荒废,楚名棠早就想将这五万水军除掉,但又怕兵出无名,朝中大臣会指责他好战喜功,赵明帝也不会让他再建此奇功。天幸西秦在此时聚兵西线,将满朝文武注意力全吸引到那里去了。楚名棠趁机上一奏折说南齐已与西秦联盟,调兵于江边,并派人散布齐国西线军队回防的消息,表示自己兵力不足,希望北疆大营给予支援。赵明帝已成惊弓之鸟,果然无暇细查,命楚名棠全权处理。这样一来,楚名棠手中等于有了把尚方宝剑,可以毫无顾忌的砍向南齐了。
楚名棠面向江南冷笑一声,南齐不想驱虎逐狼,可狼先要下口了。
楚原有些忍不住了,说道:“父亲,已经出来两个时辰了,孩儿也已钓到两条鱼,三人晚上吃已经够了。”
楚名棠哼了一声:“为父让你来钓鱼是为了吃吗,你大哥篓中已有十余条他仍稳如泰山,你这么急干什么。”
一侍卫跑来向楚名棠禀报:“北疆大营黑骑军距营门已不足十里,王副统领请统领大人回营。”
楚名棠苦笑,他请求援军只是故作姿态,没想到郭怀真硬挤给他一万人,还是最精锐的黑骑军,幸亏领兵的是自己族侄,不然还真是麻烦。
那边楚原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楚名棠摇了摇头:“把鱼倒了,我们回营吧。”
楚原叫道:“大哥等等。”往楚轩篓中看了看,喜道:“这两条鲟鱼留下,晚上让伙夫给咱们加个餐。大哥你真行,这么好的鱼你都钓得到。”
楚洛水等人到了江边大营,只见营门口已列队相迎。他虽不认识楚名棠,但楚名棠此时身着统领军服,楚洛水一眼就分辨出来了,心中大为激动,他只不过是个五品偏将,楚名棠身为南线大营统领居然出营门亲自相迎,对黑骑军可以说礼遇到极处。
楚洛水向身后喝道:“士兵举刀,向南线大营将领致敬!军官全部下马,随我拜见楚统领。”
楚洛水领着军官走到楚铭棠面前,拜倒说道:“卑职北疆大营偏将楚洛水,奉兵部郭大人之命,向楚统领报到。黑骑军此次前来共一万人,请楚统领检阅。”
赵琪领着楚铮站在一旁,她是郡主身份,不需向楚名棠行礼。
楚名棠连忙将他扶起,叹道:“黑骑军威振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名棠原本准备了一大套说辞,却一不小心看到边上还站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那小孩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赵琪这几年时常在外,又身着江湖中人服饰,楚名棠一时没认出来,可她手中牵的这小孩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楚名棠眼珠差点都瞪出来。
幸亏楚名棠久经官场,涵养功夫十分了得,回头冲站在最后的楚轩楚原使个眼色。
楚轩楚原看到楚铮,也是惊愕无比,见楚名棠示意,两人偷偷溜过去,将赵琪和楚铮带到营内。
进了营帐内,楚轩对楚铮劈头就骂:“胡闹,你来这里干什么。”楚原却在一旁笑道:”好啊,你也来了。”
楚轩不满地看了楚原一眼,道:“三弟,你带小五到统领大帐等着,听候父亲发落。”转身又向赵琪行了一礼:“参见琪郡主。”他和楚原与赵琪自幼相识,怎会认不出来。
赵琪却不答,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说道:“你还好吗?”
楚铮顿时觉得其中大有蹊跷,兴致勃勃地看着。楚原却不让他称心,强拉硬拽出了大帐。
楚铮大为不满,楚原道:“他们两个好久不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讲,你在那干嘛。”
楚铮一听,果然不出所料,可这一路过来岂不是揩了大嫂的油,真是罪过。可一想又不对:“大哥不是和宁家定亲了吗。”
楚原一副这你就不知道的模样,说道:“这事难就难在郡主喜欢大哥,而大哥对郡主却一直没什么感觉。”
楚铮奇道:“这为什么?”问出口后才觉得好笑,枉自己在前世活了近三十年,男女之间是否相爱哪需要理由。
楚原懒懒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不过有次听大哥说过他不喜欢女孩子舞刀弄剑的。”
楚铮沉默了,如果只是这样,那赵琪真是太冤了。
楚原想了想又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主要原因,大哥的婚姻大事哪能轮得到他自己做主。原本他俩成亲是很自然的事,年龄相近,又门当户对,但娘似乎对琪郡主甚为了解,说她既然跟了她那师父习武,就要承担什么责任,是无法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再加上赵琪又长年不在家,父亲也很是不满,于是便没让媒人去提亲。”
楚原看了看帐内:“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大哥已与宁家订亲,这里战事一结束,他回平原城就要成亲了。爹娘是不可能悔约的,赵琪以郡主之尊也不可嫁来作妾。唉,她为什么就看不上我呢,我倒是挺喜欢她的,她是否能在家相夫教子我也并不在乎。”
楚铮讥笑道:“你?省省吧。到你提亲时父亲应该调到上京了,京城里达官贵人那么多,你洗冼干净,准备让爹娘待价而沽吧。”
楚原气结,道:“我是准备待价而沽,你呢?”
楚铮一听,突然想起吴安然的那些话,心情顿时低落下来,强笑道:“我去当和尚去。”
楚原笑道:“你能当得了和尚才怪,你是爹娘的心头肉,他们会舍得吗?”
突然赵琪从账内冲出来,掩面向营外跑去。
楚原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自寻烦恼,何苦来哉。”
楚铮急道:“你还不去追?”
楚原不乐意:“你为什么不去。”
楚铮道:“我是个小孩子,追上去有什么用。何况她是郡主之尊,父亲若不知道她来也罢,若知道她来了又被大哥气跑了,肯定会责骂大哥的,你也逃不掉。”
楚原一听觉得有理,连忙向远处追去了。
第九章 未雨绸缪
楚名棠端坐大帐之中,满面怒容。
“你胆子也太了,肆意妄为,不在家中侍奉娘亲,跑这来干什么?“
“孩儿想爹爹了。”楚铮可怜地说道。
楚铮的样子是有些可怜,也难怪,这两天他钻过柴堆,爬过树,又与人打过架,浑身脏兮兮的,楚名棠进来前,他又将衣服撕了几道口子,故意在地上弄些土往脸上涂抹一番。
“胡闹!”
楚名棠嘴里训斥着,可见他这副模样也不觉有些心疼,以为他这一路过来也吃了不少苦,不由怒气稍减。
“也罢,今晚先住下吧。明日为父再让人送你回平原城。”
楚铮急了:“父亲,孩儿不回去。”
楚名棠脸一板,又要发怒了。
“父亲,孩儿今年已经十三了,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儿。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孩儿虽不敢妄比前贤,但父亲您不会希望孩儿一直承欢于父母膝下吧,两位哥哥已经从军,孩儿也总要长大的。”
“话虽如此,”楚名棠道,“可这里是两国交战的沙场,刀剑无眼,你娘亲又怎能放心的下。”
楚铮笑道:“父亲您是赵国主将,用兵有方,虽说两军交战,但若在您帐中还有危险,当今皇上也不会让您当这统领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楚名棠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天性聪明,在此多见识一下也未尝不可。
“好吧,那你就留下吧,不过不得乱跑,诸事要向为父禀报。”
楚铮大喜:“多谢父亲。”
这时侍卫前来禀报,琪郡主求见。
楚名棠不敢怠慢,忙道:“有请。”
赵琪走了进来,眼圈仍微微发红。
楚名棠听楚原说了个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只能故作不知,上前施礼道:“下官楚名棠参见郡主。”
赵琪还礼道:“楚大人客气了,您与父王相识多年,情若兄弟,称我为侄女即可。”
赵琪身后跟着两个黑骑军士兵,两人拖着林风言,将他推到楚名棠身前。
林风言看也不看楚名棠,只是盯着楚铮,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他在南齐武林也算是一代宗师,却没想到阴沟翻船,栽在楚铮这一小孩子手中,着实让他既窝火之极。
赵琪向楚名棠说道:“楚大人,这人名叫林风言,乃江南武林林家子弟,此次潜入我大赵是为刺探军情。此人武功高强,侄女与令公子合力方将他擒下,现交给楚大人发落。”
楚令棠向楚铮看了一眼,心想郡主也太客气了,楚铮这小孩子能出什么力。他不韵武功,一直以为楚铮拜吴安然为师不过数年至多才入门而已,浑然不知这儿子一身武功已步入高手之列。
赵琪从怀中取出从林风言身上搜出的地图和密函,交给楚名棠。
楚名棠看了看,耸然动容,向赵琪施礼道:“郡主擒下此贼实是大功一件。这几份秘报若真送至南齐,后果不堪设想,下官谨代南线大营上下多谢郡主。”
赵琪回礼道:“楚大人客气了,侄女亦是大赵子民,为大赵出力原本便是应该。”
两人客气一番,楚名棠道:“今日天色已晚,请郡主在大营先将就一夜,明日再起程回平原城,以免王爷担心。”
赵琪看了看楚名棠,神情扭捏,欲言又止。
楚名棠忙道:“郡主有话请讲。”
“楚大人,侄女想在军营多住几日,不知方便否。”赵琪心中极为矛盾,她自幼对楚轩颇有好感,却不想离家一年,回来时楚轩已与他人订婚,当时她虽万念俱灰,但如今真要她离开这里,她却又有些舍不得。
楚铮精神一振,日后有好戏看了,看来郡主对大哥终究还是余情未了啊。
楚名棠一听,颇有些为难,赵琪为何留下他心知肚明,但且不说此次战事有诸多不可为人知的秘密,自古军中主帅又有哪个愿意有个皇亲国戚在身边,于是故作为难说道:“郡主应该知道,按大赵国律法,皇族宗室参与战事,需有皇上的圣旨才行。”
赵琪从腰间解下一佩珏,递给楚名棠:“楚大人,不知这可否用?”
楚名棠看了,微微一惊,这是皇上特使专有的紫龙珏,对府县官员有生杀大权。他脑中顿时闪过无数疑问,这块紫龙珏分明不是昌平王府所能有的,大赵律法明文规定,封于各郡的亲王不得插手地方政务,更别说赵琪只是个郡主了。难道真如夫人所说,这与赵琪的师父有关?
楚名棠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有些大意了,只将目光集中到朝堂之上,对身边却有些忽视,平原城内居然有个暗持紫龙珏的人都没发现。如果赵明帝想要对他发难,赵琪完全可以凭这块紫龙珏将他郡内下属官员拉去一半,毕竟那些官员大都还是怕死的居多。
“没想到郡主还是紫龙珏的执掌者,”楚名棠对赵琪施礼道,“不过紫龙珏对下官也只有劝阻权,而无阻拦权,郡主如果想要长期留在军中,还是必需皇上下旨。”赵琪亮出紫龙珏,楚名棠更不能让她留下了,留下她,岂不是给自己身边留下一个极大的隐患。
赵琪也知道楚名棠所说不假,只得无奈说道:“侄女烦扰楚大人了。”
楚名棠让侍卫带赵琪去营帐休息。楚铮看着赵琪落漠的背影,有些不忍,但也无计可施,何况大哥也并不是很喜欢她,长痛不短痛,这样也好。
楚名棠将赵琪交给他的东西仔细看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安,难道南齐对自己计划有所察觉?这就有些棘手了。楚名棠指指林风言向侍卫道:“将此人交给王副统领,严加审问。”又向那两个黑骑军士道:“烦劳两位再辛苦一遭。”
“等等,“楚铮走过来道,“这人一路上对本公子好生无礼,待会好好给他些苦头吃。”楚铮暗蕴内劲,一脚踢在林风言丹田上。他知林风言武功高强,始终有些不大放心,他对武林什么规矩全然不知,此刻赵琪既然不在,正好顺手将此人武功废去。
林风言这一路暗中疗伤,体内伤势已好了一半,正想全力冲开穴道,此时被楚铮一脚,前功尽弃,三十年的苦练顿时化为乌有。林风言这才是真正万念俱灰,泪水潸然而落。
两位黑骑军士向楚名棠行了一礼,拖着林风言出了大帐。
楚名棠将手中地图和密函随手扔在案上,向楚铮询问家中近况,毕竟他和两个儿子已有数月未回家了。
楚铮信口说了一些。他见对楚名棠对赵琪交给他的那些事物似乎并无兴趣,不觉有些奇怪,那张地图倒也罢了,可那些奸细楚名棠怎么都不闻不问就有些奇怪了。于是将那些密函拿起又看了一遍。
楚名棠见小儿子郑重其事的看着,不觉有些好笑,问道:“你看这些干什么?”
楚铮道:“父亲对这些好象并不在意。”
楚名棠一晒,道:“小孩子你懂什么。”
楚铮偏着头想了想道:“莫非父亲对此早已了解?”
楚名棠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何以见得?”
楚铮指了指其中一份密函道:“别的人父亲可以不管,因为他们都在平原城,可这人却是军中的一个校尉,父亲也对他不在乎,那只能说亲早知此事,或者他原本就是父亲让他与南齐联系的。”
楚名棠笑道:“不错。”
北赵与南齐已多年没战事,两岸水军亦无太大敌意,反而相互之间偷偷贩运一些对岸的物品,楚名棠上任后,对此也没有特别禁止,不过他将这些渠道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并授意其中一些人故意被南齐人收买,给南齐传送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走私历来是个暴利的产业,楚名棠并没有全部中饱私囊,南线大营军官基本利益均沾,只是数额多少罢了。但仍有些人对此不满,派人到上京城告状。楚名棠暗中拦下信使,对这些人或威胁利诱,或干脆安个罪名杀了。等到赵明帝有所察觉时,南线大营已成了楚名棠的家天下,水泼不进。
楚名棠见楚铮如此之快便察觉其中奥妙,也颇为欣喜。楚铮天性聪明,习读诸子百家时常有惊人之语,有些楚名棠也都闻所未闻,但细细想来又大有道理,因此他虽溺爱楚铮,可对他期望也远超楚轩楚原。
楚名棠暗忖,这孩子既非常人,便不可以平常对待。此次将他留在军中,或许会对他大有好处。
第二天一早,赵琪不辞而别,只在帐中留下一信,上写“楚轩亲启”。
楚铮和楚原将信交给楚轩。
楚轩将信看完,心中百感交集。他对赵琪也并非全无情意,只是她毕竟是郡主,既然父母已为他定下亲事,他与她之间只能就此作罢了。
楚名棠坐在大怅中,面沉如水。昨夜武功全失的林风言挨不过酷刑,终于招了,南齐鄂亲王察觉北赵军队动向有些可疑,已准备调遣兵马支援水军。
楚名棠心中有些后悔,也许前些天就该动手了,不该等黑骑军的。不过看来南齐此次调兵也只是为了布防防,他们并没有察觉出北赵要出兵了。想想也是,谁会料到北赵在西秦大兵压境的形势下,还会主动攻打南齐。就算是在这帐内,也只有王明远和陈尚志两位副统领清楚楚名棠的心思。
楚名棠此举也属冒险之举。北赵和西秦一样,军功远大于其它功劳,楚名棠在入朝之前要争取更大的声望,只能拿对岸的五万水军开刀。如果成功,他就拥有了可以与郭怀在北疆时相媲美的功绩,也就在入主楚府宗主的道上添加了最重的一个砝码。
不过黑骑军来了也是好事,大大增强了南线大营的实力。大赵国最精锐的部队就是北疆与胡蛮征战多年的五万黑骑军,而南线大营的骁骑军已久疏战阵,在楚名棠看来,黑骑军至少可以以一敌三。至于南齐向来以步兵和水师为主,如果让这支黑骑军在平原上冲杀起来,十万南齐军都未必能拦得住。
楚铮肃然站在楚名棠身侧,可那稚气的面容让帐中将领实在好笑。虽说楚轩和楚原也在骁骑军中,但他们毕竟是校尉的军官,领兵有方,也颇得士兵的拥护,可这位小公子也实在太小了吧?
只有楚洛水、周寒安、夏漠三人对楚铮毫无轻视之意,楚铮在路边拦下黑骑军的那声大喝,绵延数里,又岂是普通小孩能做得到的。
“诸位。”
楚名棠扫了一眼帐下的众将领,森然道:“南齐此番走趁人之危,勾结西秦,意图对我朝不利,我等多年深受皇恩,当以誓死报效大赵。昨日黑骑军楚将军抓来一个南齐的奸细,经王副统领连夜审讯,得知南齐将从各地抽调军队到水军,准备进犯我大赵。大赵岌岌可危,北有胡蛮,西有西秦,我南线大营又将独自面对南齐倾国之攻击,众将军,我们能退缩吗?”
“不能”。帐内一声巨吼。
“好”,楚名棠说道,“本统领与两位副统领商量数日,决定趁南齐各路援兵尚未到齐,主动出击,击溃南齐水师!”
帐内顿时一阵骚动。
南线大营众将领谁都未曾料到,楚名棠居然要先行出手。黑骑军楚洛水、周寒安、夏漠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颇感满意。黑骑军在北疆沙场纵横驰骋,所向披麾,他们所敬服的决不是什么儒雅之将,而是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统帅,听到楚名棠面对强敌,仍决定主动出击,不由大生好感。
“此次作战,需计划周密,各大营配合不得有半点差错,”楚名棠环顾众将一眼,“副将以下军官全出帐等侯。黑骑军楚将军等三位留下。”
帐内顿时出去近一大半人,楚名棠命侍卫将地图展开:“诸位请看,我大赵水师与南齐水师隔江相望,我方船只尽全力冲到对岸也需近一个时辰,南齐水师若出来迎战,就算我军将士勇猛,士气高昂,伤亡也得是三七之数,黑骑军虽是我大赵最精锐部队,但习惯于北疆大漠作战,大都不认水性,即使乘船冲到对岸,恐怕亦有大半军士因晕船而无力应战,若南齐此时派大军反攻,我部将士必伤亡惨重。”
楚洛水三人默默无语,知道楚名棠所说是实。黑骑军昨日安营扎寨后,周寒安、夏漠从未到过江边,大为兴奋,上战船游览了一番,江中风浪虽不大,但两人在船上还是吐得一塌糊涂,下船后头重脚轻,老半天才缓过劲来。
楚名棠见三人默认,心中略安。黑骑军向来傲气十足,虽然楚洛水对自己比较尊重,但底下将士未必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又不能对此军用何激烈手段,只能安抚使其能为已所用。朝廷派黑骑军来,只不过是协防南线,楚名棠并不这么想,毕竟这军队使用得当,南齐无人能掠其锋。
楚名棠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我军只有另辟蹊径。诸位请看,从我军驻地沿江而下约八十里有一村落名为近江村,对岸是接近于南齐与东吴交境处,此处虽江面略宽,但水流不急,南齐在此处只设了约一营军队,共两千余人,明日是初一,夜间无月,今夜我军出发,中小船只全部到此处,明夜间将一万骁骑军,五千水军,一万黑骑军全部运送到对岸。”
楚名棠此言一出,帐中一片哗然,偏将刘启善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统领大人,南齐沿江历来防守严密,各营之间相互呼应,一旦有事,立即以烽火为号,恐怕我军尚未上岸,南齐军便已严阵以待了。”众将领皆称是,都认为楚名棠此举不可行。
楚名棠笑了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此营南齐军校尉是我大赵人氏,在南齐已多年,三日前,我军五百将士已渡江,以南齐援军名义进驻此营。”
这才是楚名棠进攻南齐的真正依仗之处。
这招棋是楚名棠五年前就开始布下的。既然其位,就谋其政,楚名棠在任南线大营统领之初,就已经开始把目光盯向南齐。在理顺了南线大营内部事务并掌管了所有北赵向南齐私运货物的渠道后,楚名棠开始收买并派遣大批细作到南齐。南齐人太平日子过久了,军民防范心日益松懈,楚名棠通过细作向水师军官大肆行贿,很快弄清楚了对岸的沿江防务。楚名棠自幼熟读兵书,但他向来对如莽夫顶牛般的两军正面对决并不感兴趣,知道这并不是他所长,只论指挥水师他决比不过手下两位副统领王明远和陈尚志,而北赵相较于南齐的真正优势在于骑兵和步兵,即使南齐军上岸了也无法长久立足,这就是为何南齐无力攻赵的主要原因。
楚名棠一直在思考着如何以已之长攻彼之短。一次偶然的机会,北赵一艘商船从南齐返回,其中有两个南齐的伙计,二人都是对岸江边一渔村村民。楚名棠知道后突生一计,扣押了商船,派人到对岸渔村将二人情况了解详细,知道这两人世代居住于此,在外没有近亲,便将二人诛杀,另派一队水军伪装成水盗将对岸那渔村屠杀干净。楚名棠从骁骑军中挑了两个年龄相近并精通南齐语言习俗的军官,随赵国商船到南齐。这两个骁骑军军官到了那渔村,见到渔村被毁,便到当地官府报官。官吏们见他俩家破人亡,念其可怜,便同意推荐二人到南齐水师。两人本是军官,一身武艺颇为了得,深得上司欢喜,又出手大方,懂得拿钱物孝敬,不久便获重用。一年前其中一人便被派往齐吴边境的那座军营任校尉。楚名棠得到信息后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此人不得妄动,并为他送去大批钱物来收买营中官兵,并在江北秘密建造船坞,调集和征用各类船只,隐藏在江边芦苇丛中。而那校尉则整天与营中将士饮酒作乐,即使有人发现对岸有异常亦被他压制下来。
帐中将领听楚名棠将此事前后一说,对楚名棠的深谋远虑无不佩服。楚洛水上前一步道:“卑职在北疆大营时,常听当年统领郭大人说,他最敬佩的就是与他同中状元的楚大人。方才听楚大人所言,方知郭大人所言非虚,能在楚统领帐下效力,实在是卑职的荣幸。”南线大营众将听此话也觉得心有戚戚焉,纷纷走出来大赞楚统领未战先谋、用兵有方。
楚名棠掂须微笑。楚铮站在背后看着父亲也充满敬佩之意,原来这个老爸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可怎么在娘亲面前就看不出来呢。
楚名棠突然将手虚按,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楚名棠道:“刘启善、楚洛水听令!”
两人同时出列应道:“末将在。”
“你二人分带领骁骑军一万人、黑骑军一万人于今日酉时出发,务必于戌时前到达近江村,就地扎营休息,注意警戒,若有闲杂人等靠近,杀无赦。五千水军已在那等侯,明晚登船,每骑带好二日干粮、马料。”
楚名棠向楚洛水道:“楚将军,黑骑军来自北疆,对南齐地形地貌不甚熟悉,此次行军以刘启善将军为首,你认为如何。”
楚洛水抱拳道:“请统领大人放心,此行黑骑军当听命于刘将军。”
楚名棠点头道:“好。此行详情在此锦囊内,你二人下去后详细看清,随后向本统领复述,若有不明尽可提出。”
“王明远听令!”
“末将在!”
“王将军,你下去后整顿兵马,明日白天休息,夜间寅时准时离岸,卯时前必须抵南岸五里处,听到炮响全力攻击南齐水师。”
“末将遵命!”
楚名棠向帐内众将一一下了军令。
众人接令后大都面露喜色,楚名棠此战出其不意,计划周密。南齐若全无防备,肯定吃大亏。南线大营多年无战事,将领升迁大都按部就班,较为缓慢。同为偏将,楚洛水才二十七岁,而刘启善已经四十余岁。若此战得胜,帐中将领大都可以连升数级。帐中顿时有些热闹起来。
楚名棠看了,忍不住哼了一声,众人立刻住了嘴,两眼平视前方。
楚名棠眼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掠过,狞声说道:“此次战事,环环相扣,需要众将军配合无间,任何一处出点差错便会使此战功败垂成。本统领话说在前头,无论帐下哪位将军未能按时到位或作战不力者,杀无赦。就算你战死在沙场,你的家小也到边关充军去吧。”
众将都已跟随楚名棠多年,知道其所言不虚,顿时遍体生寒。
楚名棠一摆手:“下去吧。刘启善将军先留下。”
待众将出去后,楚名棠沉吟半晌,对刘启善说道:“启善,此次你与北疆黑骑军协同作战,要多加注意。黑骑军傑傲不训,难以驾驭,洛水是本官族侄,你尽可与他商量,两军之间切不可有什么不合。”
刘启善躬身道:“请统领放心,末将领会得。”
楚名闭上眼睛道:“那就好。还有,楚轩和楚原都在你帐下,将他们带去吧,合领一营,你不必太在意他们。”
刘启善心中暗暗叫苦:不在意,我能不在意吗。如果他们出了事,我还能有命呆在南线大营吗。却不敢不从,只好领命而去。
楚名棠默默想道:富贵险中求,轩儿原儿,是看你们真本事的时候了。
第十章 马到成功
刘启善与楚洛水二人并肩而立,两万大赵骑兵已基本登陆完毕。
按楚名棠锦囊中所书,他们并没有有到南岸的那座兵营,而是在距之五里左右的江边一树林中。
刘启善看了看楚洛水,问道:“楚将军,你还好吗?”
楚洛水脸色有些苍白,摇了摇头道:“多谢刘将军费心,在下已经没事了。”
刘启善看着这位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将军,心中由衷地敬佩。适才渡江时,楚洛水与其他黑骑军一样不适应,但他为却保持清醒,不时偷偷地用匕首在自己左臂上划上一刀。等刘启善发现时,楚洛水左臂上已有了十一道伤痕。
楚洛水突然问道:“楚统领以前没打过仗吧。”
刘启善点点头道:“是啊,听说楚统领和兵部尚书郭大人是当年我大赵的同一年的文武状元,他来平原郡任太守之前是吏部侍郎,一直是个文官。”
楚洛水道:“可他心思之慎密,用兵之奇诡,恐怕连郭大人都自愧不如。有时在下觉得他们两人很相像,举止儒雅,气度不凡。但不同的是郭大人当年在北疆赢得众将士爱戴靠得是爱兵如子,与军士同甘共苦,对敌时身先士卒、勇猛无比。楚大人则是……,”他看了看刘启善,道:“深不可测。”
刘启善心道:岂止是深不可测,而且心狠手辣。当年楚名棠来南线大营任统领时,大多数老将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楚名棠不到一个月就将原来的两个副统领送到兵部去养老了,以雷霆手段排除异己,贬职的贬职,调走的调走,更惨的是一些人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不到一年功夫,南线大营的将军们就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可这些他不敢对楚洛水说,毕竟交情尚浅,何况眼前这人还是统领大人的族侄。
楚洛水见刘启善并不说话,知道自己刚刚那话说得有些唐突了,转口道:“看来统领大人准备攻打南齐已经很久了,咱们刚到近江村,那边连饭都做好了,还为我们准备了马套、裹蹄布。”
刘启善点头道:“统领大人在锦囊中提到此次南齐行军,最主要的就是‘疾隐’二字。统领大人能做的已都做了,用马套包住马嘴,裹蹄布减轻马蹄声,如今就看我们二人做的如何了。”
负责警戒的校尉前来报道,负责接应的人来了。
“小人奉陈校尉之命前来接应刘大人。”
刘启善问道:“营中情况如何。”
“一切就绪。陈校尉故作欺负我们是新到援兵,今夜站哨的全是我们南线大营的人,陈校尉与他们饮酒至深夜,才刚刚入睡。”
“好。”
刘启善向楚洛水说道:“楚将军,你们黑骑军先在此歇息,我带骁骑军过去就行了。”
楚洛水看了看周围的黑骑军将士,大多还是面无人色,无奈说道:“那就有劳刘将军了。”
大约过了大半时辰,刘启善派手下来领黑骑军,此时天已微明。
刘启善在一土坡上,楚洛水策马赶到他身边问道:“刘大人,营内情况如何?”
刘启善笑道:“比预计中还要顺利,那个陈校尉在几大缸酒中洒了麻药,我们大军冲进去时根本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他原本准备进营,但想到楚名棠嘱咐,心想还是在此等侯楚洛水一起进入为好。
一名军官从营内飞奔而出,到二人面前下马行礼道:“二位将军,营内已经清理好了,共计俘获南齐将士共一千八百二十五名,请二位将军入营。”
楚洛水听声音有些耳熟,定睛一看,却是楚原,惊讶道:“小原,你怎么也来了。”
楚原笑道:“岂止是我,大哥他也来了。对了,林副将让我请示二位将军,这些南齐兵该如何处理。”。
二人对望一眼,楚洛水左眉一跳,森然道:“杀了。”
楚原一窒:“都杀了?那可是近二千多人。”下意识又看了看刘启善。
刘启善面无表情,道:“通知林副将,找个理由,让那些南齐兵挖个大坑,用弓箭手将之射杀后,埋了。”
楚洛水突然又道:“那些南齐兵挖坑前,把他们军服扒了,也许有用。”
楚原象不认识二人他们似的看了半天,应了声是转身回营了。
刘启善忽然笑道:“二公子可能吓坏了,可我们哪有多余兵力看守这些南齐人。”
楚洛水淡淡说道:“等打完这一仗,他可能就懂了。”
两人进了营内,在为他们收拾好的屋内坐下。楚轩领着一人走了进来道:“二位将军,此人便是陈校尉。”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刘启善看了看那陈校尉,突然大笑起来:“这不是陈子山吗,原来是你啊。”
那陈校尉也笑着向两人行礼道:“陈子山见过二位将军。”
楚洛水还了一礼,刘启善却走上去一拳打在陈子山肩上,笑道:“本将军还以为你被……死了呢。”
这陈子山原先是刘启善部下,文武双全,甚得他喜爱。刘启善任偏将后陈子山调到别处任职。五年前,楚名棠以通敌罪斩杀了一批人,陈子山也在其中,当时刘启善得知后,还为此唏嘘不已,没想到他竟是去了南齐
“听楚统领说那次你们一共过来两人,那另一人是谁,本将军是否认识。”
陈子山尴尬笑了笑,欲言又止。
刘启善一愣,笑道:“算了,不方便说就算了。”
陈子山松了口气:“那人比我在军中混得好,已离开水师到齐国京城去了。”
刘启善心中一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话你就决不该对本将军说。”
陈子山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言。
楚洛水见屋内气氛有些尴尬,说道:“陈校尉在南齐忍辱负重,潜伏多年。此战若得胜,陈校尉便首功之臣。楚统领命我二人到了南齐后,行军路线由你安排。战况紧急,可否由陈校尉向我二人说明一下。”
刘启善也觉得刚刚说话有些重,向陈子山歉然一笑。
陈子山从怀中掏出一份绢图,在案上铺开,道:“二位将军请看,从此地到南齐水师大营约九十余里,中间不算此地,尚有两处驻扎着南齐军队,每处均有官兵近二千人。所以此去前往南齐水师大营,一路需倍加小心,如不然被发现,这两处军营可能随时点燃烽火,瞬时可将讯息传递到南齐大营,那对我军大大不利。若不被他们发现,我军可在距南齐大营十里处一树林隐藏,此片树林颇大,足可以容纳我二万骑兵,随时可向南齐大营发起冲击。”
陈子山看了看刘启善和楚洛水道:“请二位将军决断。”
两人均皱眉盯着案上的绢图,刘启善问道:“若绕开这两处是否可行?”
陈子山答道:“据下官估算,想要绕开他们而完全不被发现,则至少要走一百五十余里。”
刘启善和楚名棠同时摇头,夜间长途奔袭一百五十余里,至少三个时辰,就算是黑骑军的北疆良驹也要累垮,根本无力再向南齐大营攻击。
楚洛水道:“那我军可以着南齐士兵军服前往南齐大营。”
陈子才却道:“将军有所不知,此处士兵隶属水师,军服与骑兵大不相同。骑兵服这里倒是准备了一些。下官到此处上任后,楚统领一直命我收集大量南齐骑兵的军服,看来就是为今日之用。但南齐骑兵原本就少,临近江边更是罕见。下官好不容易才弄到十几套,偷偷送回我大赵照此缝制,但时间太急,又不能让寻常人知道,至今仍只有了四千余套,杯水车薪哪。”
楚洛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离水师大营较近的军营距大营有多远?”
陈子山答道:“约三十余里。”
楚洛水继续问道:“那烽火夜间目所能及最远距离是多少?”
旁边刘启善和楚轩都眼睛一亮。
陈子山思索道:“即使烽火烧到极至,也应该不超过四十五里。”
刘启善接口道:“先派兵拔掉离水师大营较近的那座军营,那我军从此地出发就算另一座军营发现了,也无法及时通知水师大营。”
楚洛水摇头道:“刘将军,我军到达水师大营十里外树林时,必需稍作歇息,剩下那座军营如放出烽火后不见回应,肯定生疑,必派人向水师大营禀报,即使我军全力拦截,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所以在下想领黑骑军一部换上南齐骑兵军服巳时三刻出发,以正常行军速度于申时初抵达离水师大营较近的那座兵营,请刘将军带余下兵马于申时一刻与我部同时向这两座军营进攻,务必不留下一个活口。随后两部在水师大营十里外树林内会合。”
刘启善想了想,亦觉得可行,还是同时将这两座军营消灭掉妥当些。
一旁陈子山笑道:“既然楚将军想扮成南齐军,下官这边还有件宝贝。”
说着从案下取出一物,道:“这是下官私下所刻的南齐兵部大印,倒也惟妙惟肖。先前我大赵五百人进驻到此营内,便是托它所赐。下官马上制作一封兵部要函,用火漆封好,也许楚将军用得着。”
楚洛水高兴道:“那就有劳陈校尉了。”
又向刘启善道:“烦请刘将军从骁骑军中拨给在下一千人,由楚轩楚原率领。毕竟我们这些北疆士兵怎么扮也不象南齐人,难免会惹人生疑。”
刘启善一怔,刚想拒绝,转念一想,这些黑骑军勇猛无比,楚洛水又是他们二人堂哥,自然会全力保护他二人,也许比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便同意了。
江南的春天是让人沉醉的。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直让人昏昏欲睡。
营门的一个老兵懒洋洋打个哈欠,身边有人推了他一下:“看,那边过来一队骑兵。”
老兵闭着说道:“胡说什么呢,咱们这靠近江边,哪来什么骑兵。”昨晚与人赌骰子玩得太晚,现在他只想好好眯一会儿。
忽然只觉得身上火灼般剧痛,那老兵惨叫一声,跳了起来。只见面前一个十八九岁的军官骑在马上,手握马鞭,怒叱道:“你们水师就是这么放哨的吗。”
旁边那人连忙向那少年行礼道:“不是长官您是……”
少年满脸傲气,从怀中掏出一份兵函,冲两人一扬:“奉兵部江大人之命,由我部陈将军接管此处军营。”说完,一人又给一鞭:“闪开。”
营内三三两两的水师官兵突见闯进来大队骑兵,有些不知所措,纷纷闪到一边。
那少年手揽缰绳,高声叫道:“你们吴校尉何在,快快出来接兵部江大人之令。”
一个衣衫不整的军官慌慌张张从帐出跑出,答道:“下官在。”
那少年将兵函扔给他,道:“奉兵部令,由陈将军接管此营。”
军官看了看函上的兵部大印,似乎不假,可心中有些疑惑,怎么水师大营从未通知过此事。
骑兵队中楚洛水指指那高高的烽火台,小声对楚轩说道:“你带十人悄悄过去,务必将高台上二人射杀。”
楚轩领命,带着十骑黑骑军士,悄悄掩到高台下,道:“十人分两组,各射向一人,务必一击致命。”
十人应声散开,张弓搭箭,嗖地射出,高台上二人惨叫一声,堕落到地上。
那军官大惊,正想高喊有敌军,只觉得喉部一热,却是楚洛水身后的夏漠一箭射穿了他咽喉。
楚原生平第一次见到杀人。看着面前那军官抓着箭矢,双目突出,呵呵地叫着,他脑中一片紊乱,突然拔出腰刀大吼一声,向南齐士兵冲去。
楚洛水吓一跳,对身边夏漠说道:“这两个是我堂弟,你速带人跟上,一定要保护他们周全。”
夏漠一勒缰绳,笑道:“大哥放心,这事包在小弟身上。”
黑骑军如狼似虎般在营中肆虐着,南齐军队慌乱中抵抗了几下,很快就崩溃了。一千骁骑军守住营门,黑骑军十人一组,有条不紊的狙杀着,轻松之极。
营内的惨叫声渐渐稀疏了,楚洛水叫过夏漠:“命一些人在方圆五里内进行搜索,决不可放过一人。”
楚原木然坐在马上,身上溅了不少鲜血,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人,只记得自己不停追逐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南齐人,不停地挥刀,随之而来的是不断地惨叫……
突然觉得肩膀一沉,只听楚洛水说道:”小原,你没事吧。”
楚原强笑了一下:“没事。”
楚洛水将楚铮扳过来盯着他道“我第一次杀人也和你差不多,眼前一片茫然。可这是在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否则死的人就是你。你如果觉得不舒服,晚上你就不用参加了。”
楚原直了直腰道:“不,洛哥,我已经好多了。这些是小弟必须要经历的,洛哥不必过于担心。”
楚洛水眼中露出欣赏之色,道:“好,晚上冲锋时你和你哥尽量跟在我身边,让南齐人看看我们楚氏三兄弟的厉害。”
楚原被他说得豪气陡生,笑道:“是,让他们知道厉害。可惜小铮还小,不然我们就是四兄弟了。”
楚洛水暗暗摇头,心想如果是那小子在身边,他倒反而不用那么担心。
楚名棠站在甲板上,一旁楚铮也学着他束手而立。
“前线王副统领报,南齐水师大营已发现我军,正在登船。”
楚名棠瞳孔微缩,他等的就是这一时机。
“传命下去,点炮。”
听到炮响,赵国水师开始向前推进,船速逐渐加快。
南齐水师大营外的树林中,楚洛水和刘启善分别传令:“冲锋。”
不久,水师大营隐约可见,楚洛水命道:“解开马嘴的套子。”
二万余匹马已憋了很久,齐声长嘶。南齐水师大营阵阵骚动,不少人探头观看。突然一人狂叫道:“是骑兵,赵国的骑兵!”
“快关上营门,赶快放箭。”
黑骑军斜举圆盾,浑不在意,这稀疏的箭雨比胡蛮的差远了,南齐大营那稀松的栅栏根本挡不住黑骑军跨下的高头大马,势如破竹般眨眼间冲入了水师大营。
南齐水师大营多数人刚刚调往江边去了,留下的只是些老弱残兵,黑骑军如犁地般左右来回冲杀了几遍,又放了几把火,重新集合,向江边驰去。
走到途中,遇到南齐的一支队伍。原来前往江边大营的水师官兵发现大营火光冲天,领队的将领心知不妙,忙令两千人回营支援。他只以为是北赵的小股偷袭部队,却没想到来的竟有数万人,而且在半路上就碰上了。
楚洛水和刘启善当即立断:快速冲过,决不纠缠。
两万赵国骑兵很快追上了水师大营赶去增援的队伍。只能说楚名棠所定计谋毒辣无比,先将水师在江面一字排开,待南齐发现后立即进攻,南齐水师当然从大营速调兵增援。而大营中大多数是水兵,是要上船作战的,当然不会带什么兵器,兵器都在船上。
两军厮杀片刻,楚洛水和刘启善发现对手竟然大都手无寸铁,这种纯粹杀戮毫无意义。于是将军队一分为二,各留下三千人,将这批看来尚有两万余人的南齐人围住,其余继续向江边冲去。
快到江边时,南齐在岸边进行防御的部队发现了赵国骑兵,纷纷放箭。赵国军队直至此时才有些一较大规模的伤亡,但骑兵冲击之势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刹那间冲了过来,展开了骑兵对步兵的屠杀。
黑骑军仍勇猛无比。骁骑军原本就训练有素,经过一天几次战斗,逐渐被黑骑军感染,体内的血性亦激发出来,不停冲杀着,再不似初次作战时那般手拙。两军不自觉各自分组,相互配合,逼得南齐军渐渐向江边退去。
楚洛水一声呼啸,分散在战场各处的黑骑军重新聚集。楚洛水一挥手中刀,黑骑军如同一股黑色洪流,从南齐军中冲过,随后重新一字排开,张弓搭箭,对准后退的南齐军。
楚轩楚原两人领着一千骁骑军一直跟着楚洛水,两人俊秀的脸上此时亦全是狰狞之色,身上也负了多处伤,那一千骁骑军也已折损数百人。
刘启善见黑骑军如此阵势,忙令骁骑后撤百步,再夹缠在南齐军中,依黑骑军的凶残,难保会不会连自己也一起射了,向左右命道:“准备放箭。”
经过这半个时辰的厮杀,南齐水师尚余八九千人,只不过气势全无,见前后敌军都张弓搭箭对着自己,感到大势已去,不再抵抗,纷纷举手投降。
简单清理了战场,刘启善和楚洛水商量了一下,黑骑军不服水性,留在岸上看守战俘;而这一万骁骑军是楚名棠精挑细选的,大都粗通操船之术。刘启善一声令下,全都下马,登上了南齐江边尚未开走的船只。
此时天色已明,江中的南齐水师终于发现岸边不大对劲,便派了两艘小船返回看个究竟,不料还未靠近岸边,便给一阵箭雨给逼退了。
南齐水师见后院失火,顿时慌乱起来,而王明所率的北赵军乘机大肆攻击。南齐水师更无战意,领军将领见势不可为,无奈只好下令突围,往长江下游驶去。
江边大营往东九十里处,近江村。
南线大营另一副统领陈尚志在舱中来回走动着。他大概来四十五六岁,脸色紫红,一看便是从江边长大的人。
对于这次没能领兵作战,陈尚志略有不满,但他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是楚名棠亲手定下的,而他则是楚名棠一手提拔的。
陈尚志以前只是平原郡江边大营的一个普通的校尉,楚名棠任太守时常到江边视察。陈尚志领兵有方、武艺高强,很快就给楚名棠留下深刻印象。江边大营虽隶属南线大营,但毕竟是在平原郡内,很快楚名棠通过当时南线大营老统领将他提为偏将。楚名棠就任南线大营统领后,陈尚志一路飙升,从偏将到南线大营左将军、再到副统领,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晋升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一个江边渔夫之子,居然能当上副统领一职,陈尚志对楚名棠感激涕零。
陈尚志知道,此仗打完后,楚统领就要到朝中去了。南线大营统领一职当然是王明远莫属,此番让他领军水师,自然是为他积累军功的。陈尚志摇摇头,王明远毕竟是楚统领夫人的堂弟,又是靖北侯府王家子弟,楚名棠两者相较取其重,当然选王明远了,不过自己也该知足了,何况以后这统领一职也未必没有指望。
“报副统领,南齐水师溃败,正向我处逃来。”
陈尚志精神一振:“传令下去,各船点火。”
楚洛水和刘启善过江后,陈尚志便率一万水军到此,并将两军渡江用的小船集中起来,洒上桐油,用铁索串联。此时见南齐水师沿江而下,赵国水师点燃船只,顿时在江面形成一道火墙。
南齐水师见状,阵脚大乱,立刻极力减速。从后追赶的王明远部随即赶上来,这边的一万水师也绕过火墙,冲了上去。
陈尚志站在甲板上,见两军对南齐水师已成合围之势,笑着对身边人说道:“看来此次南齐人是在劫难逃了。”
一个校尉叹道:“只可惜那么多船给一把火烧了。”
陈尚志斥道:“你懂什么,如果不是这把火,南齐水师顺流而下,以破釜沉舟之势,仅我军一万人如何能拦得住。至于船只那算什么,此仗胜了,南齐水师那么多船,你们一人分一艘都够了。”说着,陈尚志也忍不住笑了。
看了看远处,陈尚志道:“我们走吧,向王副统领讨杯酒喝喝,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他应该好好请客才是。”
第十一章 大出风头
“大喜呀,统领大人,大喜啊。”
一个幕僚踉踉跄跄奔进帐来。
楚名棠执笔的手微微一颤。
“何事如此大惊小怪。”
见统领大人连头都没抬一下,那幕僚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但仍抑不住兴奋之情:“王陈两位副统领传来大捷,我大赵水师于近江村附近全歼南齐水师!”
帐内轰地一声炸开了,每个人都喜形于色。
楚名棠缓缓放下手中笔,暗暗吁了口气,整整五年了,这五年的心思总算没白费。
众幕僚纷纷向楚名棠道贺,无不称赞统领大人指挥若定,用兵如神,便是当年诸葛武侯也当逊色三分。楚名棠忽见楚铮站在一旁,双眉紧锁,便问道:“铮儿,你在想什么?”
楚铮没想到楚名棠突然问他,呆了一下,指指帐中幕僚笑道:“孩儿在想,他们把称赞父亲的话都说完了,过会孩儿可就无话可说了。”
众人皆脸一红。
众幕僚对楚铮已不敢有一丝轻视之意。自战事一起,各路将领都认为自己这里最重要,文书报告如雪片般传来,无论什么事都标上十万火急,令楚令棠身边六七个幕僚手忙脚乱。楚铮在一旁看着,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也出手帮忙。他前世也当过几年秘书,对如何处理公文十分精通,况且现代人远比古人官僚,对秘书的要求之高远甚于这些幕僚。起先还因为终究年代久远,做起来不甚熟悉。但几番下来,楚铮逐渐称心应手,干脆让所有幕僚将全部文书先给他过目,然后按轻重缓急、来自何处、所需何物一一分类,并写上各类文书的名目概要,如同建立一个原始的文件柜,而后再呈在楚名棠案上,由楚名棠自行定夺。批复完后,仍按原先归类处理,需传回各地的交给侍卫处理。
而那些幕僚看得瞠目结舌,楚铮将他们的活全干了,他们只需将文书递给楚铮后便无所事事。聪明一点都在仔细看着,一一铭记在心。楚名棠先前并不在意,直至发现那字迹竟是自己儿子的才大吃一惊。
楚铮从那幕僚手中取过战报,细细看了一遍,似笑非笑,说道:“何先生说得有些过了,大捷的确是大捷,但说是全歼就有些过了,仍有三艘主战船逃脱,分属于南齐水师主帅、副帅和监军。”
楚铮早就有些怀疑了,从帮父亲处理各地来的战报,他很快发现南齐军队根本不象父亲对外宣称的已屯兵十几万,而是最多六万,就这点兵力,还妄谈什么挥兵攻赵。看来自己这个父亲是把朝中上下玩弄在鼓掌之上啊。不过对赵国确实有益无害,只是输的最惨的是南齐罢了。
楚名棠听到这消息不忧反喜,王明远和陈尚志做的不错,果然放跑了对方的主将,如果把他抓来才是个大麻烦,杀又杀不得,只能押送上京,那他谎报军情的事可就大白于天下了。
经过和小儿子这几天相处,楚名棠发现楚铮聪明远超他的想象,他应该发觉从中有猫腻。楚名棠看了看楚铮,正好楚铮也斜眼瞟着他,大小两只狐狸同时笑呵呵。
楚铮突然想起一事,道:“父亲,还记得郡主送来的那个奸细林风言吗?”
楚名棠点点头道:“怎么?”
“他曾招供出南齐将向水师派遣援兵,时间虽未定,但孩儿怕他们随时会到。”
楚名棠脸微微一变,对幕僚们道:“查一下南岸两军共擒获多少南齐降军?”
楚铮摇摇手道:“不用查,据洛水大哥粗略估计,近三万人。现在难就难在这三万人如何处置了。”
这还真是个棘手事,楚名棠想道,如果把那三万人留下,这一仗一半就是白打了;但若把他们杀了,那可是三万人哪,他楚名棠恐怕恶名就要满天下了,实在是个为难之事。
楚名棠看了看楚铮,想了想,终于说道:“铮儿,你认为该如何?”
这是楚名棠第一次与儿子郑重商量事情,而且是最小的一个。
“看来我是老了,连铮儿都长大了。”楚名棠有些伤感,更多是欣慰。
楚铮没有体会到楚名棠复杂心情,说道:“我军攻陷南齐水师大营,只不过是今早之事。据洛水大哥和刘将军报,他们把一路上的几个军营也一并铲除了,并命南齐几位降将出面,以水师大营的名义将方圆二十里内的百姓全集中到一处看管了起来。南齐朝庭应该不会如此早知此事,而且他们的援兵也是从各地赶来。此外,堂哥和刘参将还在南岸江边还缴获了数百艘大船,父亲,我们大可先将这三万南齐兵先行运回我江边大营,并逐步向南岸增兵。堂哥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完全可以将陆续赶来的南齐分别歼灭。”楚铮对军事懂得不多,但看的影视不少,对解放战争中常用的“围点打援”还是有些印象的。
幕僚何先生突然一拍大腿,摇头晃脑地叫道:“高啊,统领大人。古三十六计中有围魏救赵,小少爷这招围赵打魏比之毫不逊色,真是……”
楚铮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心想:你这不是找死吗。
楚名棠咳嗽一声道:“何先生,休得胡说。”
何先生突然想起当今朝庭国号就是为“赵”,顿时面如土色。
楚名棠没空与他计较,想了想断然道:“命营中剩下所有船只载上三千水师、七千骁骑军到南岸。南齐水师大营粮草充裕,骁骑军先留下两千,与楚洛水和刘启善部就地休整,准备应战;其余五千协助水师将南齐战船和那三万南齐兵带回江边大营。”
一位幕僚问道:“统领大人,那三万南齐运回来有何用?”
楚名棠不假思索道:“都做苦力吧,到时二万押送到西线大营,一万到北疆。”
楚铮暗竖拇指,这些话是他刚刚想讲又不敢讲的,没想到父亲头脑转得这么快,若在前世十六世纪的欧洲,大有做奴隶贩子的趋势。
“南齐在搞什么,前后已经葬送了二万人了。”
楚铮一边翻着父亲案上的战报,一边叹气道。
楚名棠在把三万南齐降军运回江边大营后就带着楚铮和两万骁骑军跑到南岸看热闹来了。
正如楚铮所料,南齐的援兵分批分批来了。楚洛水和启善空出人手后,更是将南齐水师大营方圆五十里内的百姓全部赶到大营内。为避免那些援军生疑,楚洛水在百姓家中张贴告示,表示水师战事吃紧,特此征召民工,并盖上从南齐水师中搜到的主帅大印。前来支援的南齐军队并未生疑,最多只是咒骂几句,便仍急急赶往水师大营
通信是军队战斗力的重要保证啊,南齐在这方面真是奇差无比。楚铮想道,在这个时代,没有电报,没有电话,作为掌权者,是绝不能犯这样的错误的,居然会没有想到北赵会在这时候发动攻势,此后一步错,步步错,先前所调来的援军还大都是步兵,几千几千的,还从不过万,简直就是赶着往火坑里跳嘛。黑骑军对付这些步兵真是轻松之极,兵力又占优,来回几次冲杀就什么都解决了。
楚名棠看了两次,忍不住了。和楚洛水商量了一下,把五千黑骑军编制打散,编入二万五千骁骑军中任教官,闲来无事时操练,南齐援兵来时进行实战。楚铮看了直摇头,这不是把南齐当培练吗。而且实战效果也不强,也不想想,三万骑兵对五六千步兵,谁跟你玩啊,那些步兵一见赵军骑兵一冲锋,马上高举兵器投降了。使得原本想看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骑兵作战的楚铮感到索然无味。
楚原噔噔噔跑了进来,叫道:“快走,又有南齐军队送上门来了。”
楚铮懒洋洋地问了句:“有多少人?”对这个三哥,他还真有点佩服,身上挨了三刀,其中一刀还在屁股上,还是那么好动。
“比上次少一点,三千多。”
楚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去,没劲。”
“这次父亲说了,只让李偏将麾下五千人对付他们,决不增加一兵一卒。”
父亲看来也玩累了吧,还是去看看吧。
出了营门,弟兄俩合坐一匹马,向远处的大队人马跑去。楚铮不时听到楚原嗞牙咧嘴的抽气声,看来那一刀还扎得挺深的。
到了楚名棠身边,楚铮向阵前望去。这是什么跟什么呀,几万赵国骑兵成U字形将那可怜的三千南齐人围住,李偏将手下五千将士个个挺胸凸肚、威风凛凛,缓缓地向南齐人逼去。
楚铮忍不住问道:“父亲,这般做法可否有用。”
楚名棠无奈道:“为父也是没办法。此次我军对南齐不宣而战,已结下深仇。黑骑军虽勇猛无匹,但终究要回北疆的。刘启善麾下的一万兵马跟随黑骑军经历了几场硬仗,已非昔日可比,日后必成为南线大营最精锐部队。李永德手下的骑兵此次未曾参战,为父只好让黑骑军好生训练他们了。”
南齐的军官腿肚子都在发抖,突然将手中刀一扔,高声叫道:“我们投降。”
参将李永德大为恼怒:“不是答应过你们,我们也只出三千人,只要撑住一顿饭时间便放你们离开的吗?”
那军官凄然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李永德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军官声嘶力竭地喊道:“这位将军,小将祖母本是赵人,小将也可算是赵国人氏啊。只因天意弄人,这才沦落于齐国,但小将无时无刻不心怀故国。午夜楚徊,多少次泪湿襟衫……”此人倒似读过几年书,言语间还颇有几分文采。
楚家兄弟笑得直打跌,楚名棠哭笑不得,调转马头回营去了。
水师大营被攻陷两天后,南齐人才不傻乎乎地过来包饺子了,但又损失近三万人。南齐朝中执掌兵权的鄂亲王匆匆赶来,将军队集结于晋陵城中,闭门不出。
楚名棠也没法子了。不可能让骑兵去攻城吧,那太奢侈了,南线大营一共才这么些骑兵,特别是刘启善麾下的一万兵马跟随黑骑军经历了几场硬仗,已非昔日可比,成为南线大营最精锐部队。于是楚名棠命骁骑军将南齐水师大营中辎重全部搬运一空,心满意足的返回江边大营。
楚名棠手中拿着一份密报,在帐内踱步沉思着。突然向旁边一幕僚问道:“铮儿人呢?”
这些天来他已习惯有楚铮呆在身边,这精灵古怪儿子常突发奇想,能帮自己不少忙,而且对着自己儿子,楚名棠也不用老摆一副统领的模样。
“小少爷这两天一直在黑骑军营内玩耍。”
楚名棠点点头,暗想自己也该多去黑骑军看看了。此次大战,黑骑军也损失了近千人,作为南线大营的统领,对这支援军应该倍加体恤。
刚进黑骑军营内,楚名棠就听到练兵场上传来阵阵哄然叫好。
黑骑军将士坐在场边,不时鼓掌喝彩。只见场内一匹黑色烈马与一小孩纠缠在一起。
楚名棠往场内看去,不由眼都直了,那小孩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宝贝儿子楚铮。
楚铮与那匹黑马对视着,恨恨地说道:“我就不信奈何不了你。”
那黑马哧哧地喘着粗气,眼中露出不服之色。
楚铮突然左脚向前一步,那黑马反应极快,一蹄向他踹来,不料楚铮此势却是虚招,足尖一点,闪过踢向他的马蹄,反身上前抱住了马脖,气沉丹田猛地运劲,喝道:“给我下来吧。”
黑马前蹄顿时支撑不住,曲膝跪了下来,四周黑骑军顿时彩声如雷。
楚铮听到喝彩声,一时兴起,运足全身功力,挺腰沉肩,双臂一使劲,一个背摔,把那黑马从身后向前摔了出去。
一道黑影忽然闪进场内,张开双臂,挡在黑马前面,道:“停停停,小弟,你就放过为兄的坐骑吧。”
这匹黑马正是楚洛水的坐骑。楚铮自从见识过黑骑军的雄威后,想起自己还不会骑马,日后恐怕不大方便,而黑骑军的马匹都是北疆良驹,比平原郡的土产好多了,于是跑来找楚洛水想要匹马。楚洛水恰好那天在庆功宴上喝多了,晕呼呼地大手一挥,答应楚铮看中哪匹便可挑走。
楚铮起先挺安份的,挑了一匹马龄较小的,让夏漠教他骑术。他天性聪颖,又内力深厚,半天不到就把胯下马训得服服帖帖的。夏漠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北疆的骏马性子暴烈,寻常人想要训服一匹生马通常都要十天半月的。夏漠颇为好奇,将自己的坐骑让给楚铮试试,不料同样不到半天,他的坐骑也屈服了。夏漠此马乃是经过千挑万选才选中的,当然比楚铮随手所挑的那马好太多,楚铮对它爱不释手,不时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夏漠。夏漠顿时觉得不妙,连忙向楚铮推荐老大楚洛水的坐骑,将那马夸得天上罕有,人间难寻。楚铮被他说得动心了,便跑到楚洛水那要见识一下那匹被夏漠吹得神乎其神马,楚洛水不好推托,只能答应了,他也知道楚铮会些武功,自己又在一旁看着,应该不至于受伤。
夏漠所言倒也不虚。楚洛水这匹马的确非同凡想。此马原本是北疆草原上的一匹野马,独来独往,来去如风,只是一次倒霉碰见一群恶狼,虽然逃脱,但也已经奄奄一息。正好楚洛水经过,便将它带回营地,花了整整一年才将它训服。此马生性通灵,又极为高傲,北疆大营觑视它的不在少数,但它除了楚洛水,决不让任何人坐于背上。
楚铮一见这匹马,大为欢喜。只见它身高八尺、皮毛如缎,四顾轩昂,如马中之神般不可一世。楚铮忍不住伸手摸上去,那马怒视他一眼,甩甩脖子让开,楚铮笑笑又想靠近它,不料那马一蹄蹬来,楚铮吓一跳,忙侧身闪开。
楚铮兴趣更大了,围着那马转着圈想办法下手。那马起先并不把楚铮放在眼里,想骑它的人见多了,只是没见过这么小的。经过几番较量,才逐渐发现这小孩并不好惹,却也把它傲气激了出来。楚铮整整与它对峙了近三个时辰,才瞅了个空子翻身骑到它背上。那马顿时大怒,一声长嘶,直立起身,幸亏楚铮近几日对马性有了几分了解,不然非被它摔下不可。那马见此计不成,如疯癫一般,在练兵场上撒蹶乱跳。楚铮龙象伏魔功已略有所成,虽不敢说真有龙象之力,但应付马儿还是游刃有余,搂住它的颈部身子牢牢地贴在马背上。
营内黑骑军也被惊动,纷纷出来观看。见一小孩居然能骑在楚将军的坐骑上,无不震惊。那马儿也确实了得,竟不停蹦跳数个时辰仍精力充沛。楚铮天性中亦有一股倔强之气,不然也不会每天狂练数千次“龙象四式”,此时虽被折腾得头晕耳鸣,但仍手揽缰绳,双腿死死夹住马腹。直到天黑,那马终于累得不动了,纵有万般不甘,却也无计可施,任由楚铮坐在上面得意洋洋。
不想今日再来,那马翻脸不认人,见了楚铮如见生死仇家,一口就咬了过来。楚铮大怒,还真没见过这种出尔反尔的畜牲,便让夏漠把它带到练兵场,再好好教训教训它。那马儿也不甘昨日失利,对着楚铮怒目而视。营中黑骑军们听说昨日那小孩又来了,纷纷围在场外观看。北疆大营官兵向来只尊重强者,而黑骑军当中即使周寒安和夏漠也对楚洛水的这匹爱马也无可奈何,见楚铮未及弱冠便能降伏它,都对楚铮大起好感。众人经过昨日大都得知是他是统领大人的公子,连带着对楚名棠也多了几分敬意。
楚洛水见自己的爱马被楚铮这么个折腾法,实在忍不住了,赶紧入场拦住楚铮。楚洛水与黑骑军众将士平时亲如兄弟,若不犯军纪,众人还真不怎么怕他。此时见楚洛水爱马心切,不顾北疆规矩,在人马双方未曾分出最终胜负就进场阻拦,不由嘘声大作。
那黑马躲在楚洛水身后愤怒地看着楚铮,可目光保也夹杂着几分畏惧。
楚名棠在一旁见楚铮将一匹几乎高出他一倍骏马硬生生地摔了出去,忍不住揉了揉的眼睛。这是自己的儿子吗?
场中的楚洛水此时也看到了楚名棠,暗暗庆幸统领大人来的正是时候,否则自己这匹爱马恐怕就难保了。忙领着周寒安和夏漠见过楚名棠。
楚铮也看到了父亲。见楚名棠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禁伸了伸舌头,今天太招摇了,看来回去后父亲大人要来个三堂会审了。
楚洛人等三人见过了楚名棠。楚名棠还未曾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指了指场中的楚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夏漠是个直爽人,说话没什么顾忌。他向楚名棠行礼道:“恭喜统领大人,令公子年纪虽小,但武功高强,未将想不出十年,我大赵又出一个绝世猛将。”
楚洛水和周寒安在一旁也连连点头。
回到帐内,楚名棠看着束手而立的楚铮,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年来,他专注于南线大营之事,对楚铮关心甚少。不知不觉,自己这个最宠爱的幼子也已长大,而且成长之快出乎他的意料。
楚名棠的三个儿子中,大儿子楚轩少年老成,颇有乃父之风,但为人过于方正,楚名棠经过官场多年磨练,深知方正之人很难在朝中有所成就,最多至一御史而已;三儿子楚原,天性轻佻,心思敏捷,但锋芒毕露,若不经过几番挫折,亦难成大器。在此战之前,他全心栽培楚轩和楚原,从未将楚铮放在心上,认为还为时尚早,却不想楚铮擅自从平原城偷跑过来。楚名棠无奈之下只好将他留在身边,不料就这短短数日,楚铮就已渐露峥嵘,不仅折服了帐下众幕僚,而且在对战况预判、军情走势,以及那留守南齐水师大营并封锁信息、歼灭来援军队的计谋,无不有他独到之处。今日在黑骑军校场上又见楚铮大发神威,连黑骑军的几个将领也深感叹服。楚名棠也知黑骑军眼高于顶,决不肯轻易服人,即使对自己,除了楚洛水因同系楚氏族人而全力支持外,其余人无不有几分阳奉阴违,而楚铮小小年纪就能让他们齐声称赞,实在是件不可思议之事。
除了楚家始祖先行公,这数百年来,楚家还没有出个真正文武双全的人物。楚名棠暗想,难道真是天兴我楚氏?
楚名棠突然问道:“你那武功,可是你师父吴先生所教?”
楚铮见楚名棠长久一言不发,正神游天外,被突此一问,慌忙扯出吴安然这张虎皮,答道:“正是。”
楚名棠取过那封今晨才收到的密报,递给楚铮:“你看看这个。”
楚铮有些莫名其妙,父亲怎么就问了这一句就什么都不问了,亏自己还绞尽脑汁打了不少腹稿。
楚铮打开密报,楚名棠在一旁说道:“这是今晨才收到的,南齐军见我军返回江北,趁机重新占领水师大营,在岸边大肆建造防御工事,以防今后我南线大营再度攻击。”
楚铮看完了想了想道:“父亲的意思是否想趁他们立足未稳之际,命江边水师大营对他们进行再次袭击?”
楚名棠看他良久,脸露赞许之色道:“正是,铮儿,你觉得如何?”
楚铮嘿嘿笑了声道:“孩儿只是个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
楚名棠正色道:“不然。这些天来为父觉得你熟知兵法,对战事大局把握得当,决不象是初次涉及用兵之事。”楚名棠看着楚铮,摇了摇头道:“这正是为父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楚铮被父亲看得发毛,干笑道:“那大概是孩儿自幼熟读兵书,对古往今来各类战事比较感兴趣之故吧。”
楚名棠道:“这个为父知道,为父书房中那几本《孙子兵法》、《尉僚子》等几本兵书都快让你翻烂了,但若只是熟读兵书,那赵括纸上谈兵当时何尝不是令众人折服,但却导致长平之败。但铮儿你用兵却不拘于形,挥洒自如,其中原因……”楚名棠对着楚铮冷笑一声,“那就不得而知了。
楚铮寒毛直竖,暗自后悔这几天太得意忘形了,给点阳光就灿烂,也不想想自己这老爸是什么人物,岂能不生疑?
但现在再藏拙恐怕不行了,不过眼前这毕竟是老爸,再怎么样也不会害自己,只不过以后要费心思编故事了。
咳嗽一声,楚铮弹了弹手中纸,赶紧转移话题:“孩儿亦觉得此事可行。原因有三,其一据此密报上所言,南齐在水师大营不过六万余人,都是从各地到来的援军,彼此配合自然生疏。其二南齐水师大营船只已几乎全部被毁,无法危胁我江面船只,我军当可进退自如;其三那江边的防御工事在我军离开时已被彻底捣毁,想要修复决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军此进攻,伤亡不会太大。而且经此一战,孩儿发现南齐可以说无帅才,拘泥不化、冥顽不灵的倒大有人在,哪及上父亲用兵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楚铮把刚刚楚名棠称赞他的言语稍加改动,如数奉还给楚名棠:“前些时日父亲担忧李永德麾下未曾经历实战,将来未必可堪大用,如今正可将其作为主力,黑骑军和刘启善部从两翼攻击,南齐大都为步兵,各部又不甚熟悉,必将阵脚大乱,我军便可趁机取胜。”
楚名棠沉吟半晌突然道:“那给上京的战报折子是何时送的?”
楚铮想了想:“应该是从江南回来后第二天就送去了,但所用的并不是三百里特快加急。”
“唔,还来得及,稍后命人将信使追回来吧,等此仗打完两份战报一起上奏也不迟。铮儿,今晚起你可要忙了。”
楚铮一惊:“什么,今晚就要攻打南齐?孩儿在黑骑军那里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楚名棠说道:“今晚黑骑军只用来押阵,此战以五万骁骑军步兵为主,刘启善部和李永德部为辅。”
楚铮奇道:“父亲,为何还要用步兵?”
楚名棠拍拍他头道:“铮儿,你毕竟还年轻,对用兵之道偏重于奇,说得好则是善用奇兵,说得不好就是投机取巧,急功近利之心太重。需知奇诡之道通常是弱者不得已而为之手段,但亦不可常用,上苍不会总眷顾于你,一旦奇兵为敌所察而将计就计,那必将伤亡惨重,还需奇正相辅,方是王者之道。”
楚铮听得心悦诚服,觉得父亲还是比自己老辣得多。这几天来他一直顺风顺水,有些飘飘然,认为古代战争亦不过如此,此刻才觉得这只不过南齐将帅无能,若是对上自己老爸,还是输的成面较多。
“今晚打是一场正式的攻防战,南齐军毕竟还有六万人在营中,不可小觑,但我军兵力较南齐远为强盛,况且由黑骑军坐镇军中,此战我大赵有胜无败。”
第十二章 恃强凌弱
上京城的深夜比平原郡冷得多。郭怀捶了捶膝部,虽然底下有个火炉,仍觉得酸痛难挡。这病是在北疆时落下的,但逢雨雪天便会发作,更受不得寒。宫中御医为他诊治过多次,也毫无办法,只得叮嘱要多保暖,注意休息。郭怀苦笑,他哪休息的了,赵明帝把所有重担几乎都压在他一人身上,最近西疆和南线两边战事更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郭怀有时在想,或许自己未必适合在朝中做官。他时常怀念在北疆大营的日子,即使苦,也是苦得有滋有味,与手下的将士们在一起,亲如兄弟,没有利益之争,没有勾心斗角,只要听到号角声响起,每个人都热血沸腾,奋勇杀敌,是何等的惬意爽快。如今在这庙堂之上,酒池肉林,日日莺歌燕舞,推杯交盏,却连对面那人的真面目也未必能看清。
“大人,有战报到。”
郭怀从沉思中惊醒,揉揉眉心,问道:“是哪里来的?”
“是南线大营楚大人送来的。”
听到是楚名棠送来的,郭怀清醒了。自从他拨调了一万黑骑到南线大营,这个儿时好友甚少给他来信,如同南线战事从未有发生过似的。他又不好发函主动去问,着实让他有些不快。
挑开封口的火漆,取出战报,郭怀看了一眼,腾得站了起来。
“微臣楚名棠叩首顿拜,托大赵鸿运、皇上之福,我南线大营屡战屡胜,歼敌十万余人,彻底摧毁南齐水师大营……”
郭怀突然向一旁人说道:“快更衣,本官要进宫拜见皇上。”
郭怀快马赶到宫内,忽然想起此时皇上已经歇息,但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直向皇上寝宫奔去。
宫内连总管站在寝宫门外,见郭怀匆匆赶来,连忙上前拦阻,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说道:“皇上刚刚睡下,郭大人有事明日再报吧。”
郭怀摇头道:“连总管,此事紧急一定要禀报皇上。”
连总管正待再行劝说,赵明帝声音从里边传来:“是郭怀吗,进来吧。”
郭怀推开连总管,急步向内走去,口中叫道:“皇上大喜。”
赵明帝身上披了件袍子,见郭怀如此兴奋,有些不解:“郭卿,喜从何来?是不是西秦退兵了?”
郭怀一愣,说道:“西秦还未曾退兵,是南线大营有捷报。”
赵明帝有些失望:“是楚名棠来的?朕只让他守好南线大营,他有什么可报捷的。”
郭怀笑道:“名棠不只是守好了南线大营,还主动出击,克敌十万,全歼南齐水师大营。这是我朝自太祖以来,对南齐之战最大的一个胜仗。”
赵明帝一震,连忙从郭怀手中拿过战报,匆匆看了一遍,面露喜色。可想了一会儿,又有几分狐疑道:“郭卿,你看这份战报是真是假?”
郭怀一惊,道:“皇上,名棠断然不会做这种欺君惘上之事。”
赵明帝冷笑道:“何以见得?”
郭怀心中一寒,他没想到赵明帝对楚名棠的顾忌已如此之深,急忙道:“皇上,战报可以谎报,但上面所说的擒敌五万名棠万万不敢胡言,这都是有据可察的。即便只是抓六万南齐百姓,也绝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赵明帝又看了看手中战报,哼了一声;“克敌十万,居然能擒敌六万,郭卿你说楚名棠是如何做到的?你能不能做到?”
郭怀迟疑道:“臣在北疆时,对阵的是塞外的胡蛮,和南齐不好相提并论。名棠此番指挥的又是水仗,恕微臣不好妄加评论。臣只知道名棠精通兵法,但其中详情,这个微臣也不知,恐怕只有等详细战报送来后方可知道。”
赵明帝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郭怀看着赵明帝,小声道:“皇上,那此份战报明日早朝是否照例通告众大臣?”
赵明帝长叹声气道:“能不告知众大臣吗?楚名棠既然已将战报送到朕的手里,那楚天放的手中恐怕早就有了。”
郭怀不敢再作声,悄然退了下去。
赵明帝缓缓睁开眼,轻声自语道:“楚名棠,朕真没想到你居然还精通兵法,打了个这么大的胜仗,将朕逼得无路可退了。”
第二天早朝之上,楚名亭茫然看着朝殿上的大臣们,耳中嗡嗡作响,一些大臣不断冲他指指点点,那御史唐大人更是口沫飞溅,满脸怒色,手指都要戳到楚名亭脸上来了。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早朝之前这位唐大人还亲热地与他打哈哈。可皇上一来,他就第一个出列弹劾楚名亭贪赃枉法、霸占田地、御下不严,要求皇上将楚名亭撤职查办。未等皇上开口,平素与楚名亭交好的大臣们一个个走出来,一一数说他罪状。
赵明帝被吵得头晕脑涨,虽然他对楚名亭也颇有不满,但毕竟顾忌楚天放,不敢对他如何。没想到今日竟有那么多人同时弹劾楚名亭,其中还有许多属于楚系的官员。他看了看站在众官之首的相国方令信,道:“方卿,你认为该如何?”
方令信也正在琢磨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此事与楚天放那老家伙无关他是绝对不信的。能让朝中楚系官员同时弹劾一人,除了这只老狐狸无人能做到,但他为什么弹劾的是自己儿子呢。
听皇上询问于他,方令信不敢不答,虽然他还没想清楚,但直觉告诉他不可附众议罢免楚名亭,于是说道:“皇上,楚尚书任刑部尚书一职已有近十年,虽然能力平平,但也兢兢业业,未曾出什么大错。如今只凭唐御史一面之辞就免去一尚书的官位,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唐御史冷笑一声:“相国大人说下官是一面之辞,就是说下官空口无凭了?来人,把凭证抬上来。”
两个御史丞官将一个箱子抬到大殿上。
唐御史指那箱子对方令信说道:“相国大人请看。”
方令信将箱中之物翻了翻,退后沉默不语。箱中全是楚名亭收礼的一些记录,还有一些在京城郊外霸占田地的状纸。官员收些财物、占几亩良田,原本是相当正常的事,但拿到早朝上来说,这足以定罪。况且唐御史既然敢把这些搬上来,必然是有根有据,容不得楚名亭抵赖。方令信与楚名亭并无深交,反而素有嫌隙,如今要他极力为楚名亭担保,方令信也并不情愿。
赵明帝将呈上来的证据看了看道:“既然如此,方卿认为该如何处置?”
方令信躬身答道:“既然证据确凿,当免去楚名亭尚书之位。念在他在刑部多年,也算勤恳,就下放到幽州任太守吧。”他始终不愿对楚名亭处罚过重,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赵明帝点点头,道:“楚名亭……”
楚名亭不等皇上将话说完,出列道:“楚名亭罪有应得,甘愿去幽州。”
楚名亭此刻心灰意冷,他不是一个蠢人,深知今日之事必是自己父亲安排,而他事前竟没得到一丝消息,显然父亲已不将他这儿子放在心上。
赵明帝道;“那好,限你三日离京,赴幽州上任吧。”
楚名亭将顶帽卸下,放在地上,对赵明帝拜了三拜,退下殿去。
赵明帝突然想起一事,南线捷报尚未告知群臣,清了清嗓子道:“众卿家。南线大营统领楚名棠传来捷报,南线大营与齐国交战数日,歼敌军十万余人,彻底摧毁南齐水师大营……”
朝堂之上突然传来声异响,众臣都向方令信看去,只见他紧握双拳,脸色铁青。
方令信知道,他阻止楚名棠入朝的最后一个借口已经不在。但他实在没想到,楚天放竟然如此决断,几乎将自己的儿子置于死地。
楚名亭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只见父亲楚天放已在庭院中等着他。
见到父亲,楚名亭怒气丛生。但话到口中,却又咽了下去,在父亲虎威之下,他实在没有勇气发火,只好恨恨地返身出去。
楚天放沉声道:“回来。”
楚名亭身子一僵,缓缓回过身来。
楚天放看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楚名亭虽不明其意,却不敢不从,跟着父亲进了前厅。
楚天放指了指着厅内一堆行李,道:“为父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只不过临走之前,为父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楚名亭看到那些行李,自己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只气得手脚冰凉,再也忍耐不住,连楚天放所说的话也没听清,吼道:“今日早朝之事果然是你捣的鬼,好,好!父亲,我最后叫你一声父亲,此后我去我的苦寒之地幽州,你享你的荣华富贵,父子之情就此恩断义绝!”
说完转身向厅外走去,对门口的两个家人说道:“把行李给我抬出去。”
楚天放在屋内唤道:“把那畜牲给我抓进来。”
两个家人毫不犹豫,四只手如同铁钳一样,将楚名亭架在半空中抬了进来,扔到楚天放面前。楚名亭痛得几乎晕过去,跪在那里不敢再反抗。他并不糊涂,明白那些家人平日虽对他毕恭毕敬,但在父亲面前,他的力量实在小的可怜。
楚天放似乎突然老了数年,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沉默良久,说道:“亭儿,为父有多少年没这么叫你了,已经快二十年了吧。本以为你已长大,在京外任职口碑也不错,不用为父再操心了。但是自你当上刑部尚书后,为父越来越失望。你终不是个成大事之人,能力平平,还总以为是楚家长子,自命不凡,对外伥势欺人,对族亲刻薄寡恩,从不明白楚家百年荣耀,又岂是京城楚府一家所能支撑的?你叫为父如何将这一切交付与你。”
楚名亭跪着,一声不吭。
“为父知道你向来对楚名棠心存不满。如果为父还年轻,也宁愿将楚名棠作为一个对手,与名棠这样的人在朝中交锋那才是人生乐事,我想名棠也是会这么想的。所以说方令信那那小子永远及不上我们,只知道全力阻止名棠入朝。哼,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反而让名棠在朝野威望大增,到如今却不得不恭请名棠入朝。”
“可惜为父已经老了,不得不选择了楚名棠,还好名棠心中始终有楚家,虽受当今皇上宠信,但楚家需要他,他马上回归楚家。当然为父想他肯定考虑过其中利害关系,但他知道无论皇上对他如何,他的根始终在楚家,身上流的是先祖先行公的血。将楚家宗主一位授于他,为父还是比较放心的。”
“你也大可放心,名棠并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只要对他无碍,他不会对你如何的,毕竟你们同属楚氏。但你若在朝中,只意气用事,对楚家不利,名棠是不会手软的,为父同样也不会让你为祸楚家。此番让你离开京城,也许反是好事。你在京城已十几年,只晓得注重眼前蝇头小利,到了幽州,海阔天空,你的眼光也许反而会开阔些。”
楚天放叹了口气,挥挥手。
“你去吧,路上小心些。”
君子不夺人所好,楚铮终于放弃了向楚洛水索取爱马的想法。但这些天来他仍泡在黑骑军营中,向楚洛水等人讨教马上功夫。楚名棠也不管他,心想儿子既然有这种天赋就顺其自然吧,反正这些天也无事。
那晚对南齐水师突袭,再次将南齐打了个措手不及。领兵的鄂亲王虽已下令严加防备,但底下将士却大都认为北赵军刚回江北,必将休整一番,因此士气有所松懈。而鄂亲王只有三十余岁,虽精明强干,但终究未经战事,没料到楚名棠此次竟调集江边大营所有军队全力攻击。南齐水师战船尽失,已名存实亡,根本无力阻止北赵登陆。江边又无险可守,原先的一些防御工事也被破坏殆尽,鄂亲王只能眼睁睁地看到北赵军队下船摆好阵形,稳步前进。他原本还想负隅顽抗,但手下六万大军毕竟只是乌合之众,令不行、禁不止。半个时辰后,北赵的两支骑兵也亦开始在南齐阵中穿插截杀,鄂亲王终于觉得事不可为,仓皇撤退了。北赵军再次占领南齐水师大营,却并不久留,把能搬的东西全搬上船,又返回了。
回到江边大营后,北赵将士喜笑颜开。楚铮却又给楚名棠出了个让江边大营所有人都咬牙切齿的馊主意。除黑骑军外,所有军队日间休息,夜间一分为二,上下半夜各登陆南岸一次,到南齐水师大营遛一圈再回来,美其名曰“抢滩登陆战”。三天后看看众人实在受不了,改为两路大军隔夜分别训练,反正每晚必有一路北赵军到对面大营写一遍“今夜到此一游”。半个月后,北赵军队对登陆作战已经熟练无比。南齐鄂亲王却痛苦万分,如此一来,水师大营成了北赵人的自留地,想停就停、想刨就刨,就算运个几十万大军过来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只得调集全国兵力,凑成二十万大军,在江边层层布防。北赵的训练大热潮这才慢慢消退。
此时楚轩和楚原站在黑骑军校场边,看着场内那个小孩恨恨不已,前几天把他们也折腾惨了。别人都暗暗埋怨楚名棠,他俩可都知道这小孩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楚轩还好,楚原本是气冲冲地想来教训一下楚铮,可看着场内楚铮,楚原浑身发寒,倒抽口凉气,再也兴不起这念头。
前些日子楚铮练习马上功夫,总觉得没什么称手的兵器。试过楚洛水的丈八予、夏漠的长刀都不甚满意,毕竟他个子矮小,长兵器极不顺手,心情颇为郁闷。突然起军中铁匠打造兵器所用的铁疙瘩,眼睛一亮,李元霸用的不就是大锤吗,自己苦练龙象伏魔功多年,一身神力未必比他差多少。楚铮跑到军械营,吩咐铁匠为他铸一对大锤,铁匠们一见统领公子要,不敢怠慢,立即开炉生火为他锻造。可惜此前军中无人使锤,没有现成的模具,铸出来的大锤奇形怪状,就是一块生铁镶了根铁棍。楚铮无奈之下只好算了,凑合着用吧,只是每只大锤都近百斤重,普通的马根本难以承受,只能向楚洛水借他的宝马用。那马自从被楚铮凌空扔出去后总算服了,知道惹不起这小孩,任由楚铮跨到它背上,却觉得沉重无比,心中只得暗暗伤感。
周寒安和夏漠看到楚铮那前无古人的兵器,差点笑掉大牙,都说以后楚公子对敌就不用打了,把这玩意比划几下,保证让敌将狂笑而死。楚铮恼羞成怒,拍马赶到夏漠面前一锤狠狠砸下。夏漠忙斜举长刀挡去,只听一声巨响,夏漠双臂发麻,手中长刀也已弯曲。楚铮随即左锤横扫,锤未到,一股劲风已逼得夏漠喘不过气来,他虽知楚铮未必会伤他,但在这生死关头夏漠怎么也不敢去赌,一翻身从马上滚落,堪堪躲过这一锤。楚铮并不停顿,调转马头向周寒安奔去。周寒安见夏漠如此狼狈,看直了眼,突见楚铮向他奔来,忙转身便跑,他的长枪已伴他十年,实在不想毁在楚铮锤下。一旁黑骑军见平日威风凛凛的两位副将如此衰样,倒彩声大作。
追了一会儿,楚铮心中怒气稍平,见两个哥哥也在场边看着,笑嘻嘻地跑过来下马道:“你们也来了,怎么今晚没事了吗?”
楚轩和楚原呆呆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时说不出话来。周寒安和夏漠在上次战事中奉楚洛水之命保护他们,两人的骁勇善战是兄弟俩亲眼目睹的,如今却被打得四处逃蹿,偏偏那人还是自己十三岁的弟弟,巨大的反差的确让人受不了。
良久,楚原指指楚铮手中的大铁块,干笑道:“这是什么?”
“这个呀,”楚铮将锤在手中抛了一下,“是我叫人新造的兵器,怎么样,还可以吧。”
楚轩和楚原连连点,一锤下去能将夏漠的长刀砸成这样,哪能不行。
楚轩看了看道:“只是模样太丑了些。”
楚铮无所谓道:“没事,用完后就扔了,这玩意两百来斤太重了,除了堂哥这匹宝马别的都不行,跑几步就大喘气。”
两兄弟又倒抽口凉气,两百斤?
楚铮突然指指前方:“那不是父亲账前何赵两位先生嘛。”
那两人也见到楚夫人三兄弟在此,迟疑一下,走过来施礼道:“参见三位公子。”
楚轩见二人身后还带着一行人,衣着古朴,头顶峨冠,不似北赵人,领头之人三十余岁,面容清矍,目光睿智,不禁向何先生问道:“他们是……?”
何先生连忙道;“这位是南齐萧大人,是鄂亲王派来与统领和谈的。”又向那人介绍道:“这三位都是我们楚统领的公子。”
那人优雅地向三人施礼道:“南齐萧若水见过三位公子。久闻楚大人才识过人,治军有方,实乃当世豪杰,没想到三位公子也年少有为,如此不凡,。”
三兄弟纷纷还礼,楚铮手中还拿着那对大锤,赶紧随手扔下还礼,只听两声声闷响,在地上砸两个大坑。
萧若水心中一凛,看了看楚铮,有些难以置信。
赵先生在一旁道:“萧大人,我们快走吧,统领大人还在帐中等着。五公子,大人吩咐,请您也到大帐去。”
楚名棠的军中大帐离黑骑军营地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赵先生让萧若水一行在帐前稍候,他先进去禀报。
楚铮没那么多顾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萧若水看着这小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赵先生走入帐内向楚名棠禀报道:“大人,南齐使者已在帐前等候。”
楚名棠唔了一声,问道:“那使者姓什名谁?”
“那人自称是鄂亲王府内参事,名叫萧若水。”
楚名棠一怔,皱眉想了想,自语道:“难道是他?”
楚铮听着有些奇怪:“父亲认识此人?”
楚名棠摇摇头,一看是楚铮在问,一瞪眼:“你做什么去了,一身的汗,快去洗洗,别丢了大赵的颜面。”
楚铮撇撇嘴,走进内帐。
楚名棠生性爱洁,内帐中时刻准备着一大桶温水,楚铮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好,于是脱了个精光,赤条条地跳入桶内。
长吁口气,楚铮叹道:“舒服啊。”有权和有钱的人就是舒服,前世自己也不算穷,科技那么发达恐怕也不过如此,况且这还是在行军打仗。
刚刚听父亲的口气,似乎知道那萧若水,如此看来这萧若水也不是一般人。楚铮知道父亲虽不能说眼高于顶,但也自视甚高,不是人人能入他法眼的,即使南齐鄂亲王,楚名棠也只评了一句“金枝玉叶”而已。
楚铮在身上漫无目的的搓着,忽然觉得某处有些异样,仔细摸了摸,突然跳了起来,水花溅了一地。
帐外一人轻声问道:“少爷有何吩咐吗?”
楚铮呆了半天,说道:“没事。”
楚铮又摸了摸,低头盯着看了又看,不知是悲是喜。
“妈的,老子终于又发育了。”
楚铮喃喃自语道。
萧若水随着何先生进了大帐,楚名棠并不怠慢,起身相迎。
萧若水拱手道:“萧某久闻楚大人威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客套话也不用多说,眼前这人不久前刚灭尽十万南齐大军,南齐不知多少人想把他挫骨扬灰。
楚名棠微微一笑:“萧探花文采誉满天下,本官也是久仰大名了,诸位请坐。”
萧若水在一侧坐下,心中却惊疑不定,自己的确于十年前中过探花,依南齐祖制,只有状元和榜眼方可直接致仕,而前两位被两个不学无术的世家阀门子弟夺走,所幸他被鄂亲王相中进了鄂王府,成了府中首席文士。但楚名棠怎么知道这些。萧若水向随行众人看了看,大都面露怀疑之色,有些人甚至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不由暗叹口气,恐怕回南齐之后,不知又有多少针对自己的流言蜚语了。
不过眼前如何与赵国谈判才是当务之急,萧若水强打精神道:“楚大人,萧某奉当朝鄂亲王之命,前来与楚大人商量两国息兵罢战之事。”
楚名棠左侧的赵先生咳嗽一声道:“萧先生此言差矣,尔等如今在大赵境内,当朝亲王乃是平原城内昌平王殿下,而不是什么鄂亲王。”
萧若水有些尴尬,方才心神大乱,居然一时说错了话。他看了看楚名棠,却发现先前所见那小孩不知何时站到楚名棠身后。
萧若水身边一人见他心不在焉,起身道:“方才是萧大人口误,请楚大人和众位见谅。但北赵此番对我朝不宣而战,攻占我南齐大营,齐赵两国都是礼仪之邦,不知楚大人如何解释。”
楚名棠淡淡说道:“你们南齐与西秦结成同盟,准备攻打我朝,这难道有假吗。我军只不过是先发制人而已。”
萧若水回过神来,道:“西秦乃虎狼之邦,天下人皆知。我朝与之结盟,只不过是口上之约,虚委以蛇而已,我朝没有向水师大营增一兵一卒,何来攻打这一说。”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鸦雀无声。仗已打到这个时候,楚名棠的众幕僚也大都心若明镜,南齐屯兵十万于水师大营完全是空穴来风,但谁也不敢说出来,这消息毕竟是从楚统领处传出的。
楚名棠冷着脸,正想出言反驳。身后楚铮先发话了:“可是我方细作传来消息,齐国屯兵十万于江边,况且据我方将领报,这数日交战,前后所遇南齐军还不止十万。”
萧若水盯着楚铮:“楚公子果然不凡,言辞锋利,可你们随后所遇的是鄂亲王所率的各路增援之师,水师大营向来只有水军五万五千人。”
楚铮向楚名棠嘿嘿一笑:“父亲,照萧大人所说,看来是我方得到假线报啊。”
楚名棠似笑非笑,道:“萧大人所说的我方必会严查,倘若事情果真如此,我朝必将那些细作人头送到鄂亲王处。”
楚铮差点笑出来,心中不由暗道世界从来都是强者为尊,亘古如此。南齐你虽有理,却能耐我何。
南齐众人顿时脸色铁青。
此时,南线大营副统领王明远急匆匆走了进来,冲楚名棠施了一礼,走到前来,在楚名棠耳边轻轻说道:
“皇上有圣旨到。”
第十三章 功成名就
整个江边大营很快都知道有圣旨来了,楚统领要到朝中去任职了,而且是出任位列“三相”之一太尉一职。
整个大营都沸腾了,楚名棠此次差不多是连升三级,是大赵建国以来罕有之事。一时间,楚名棠的军帐大门都快给挤破了,众人纷纷向楚名棠道贺,也不再称他为“楚统领”,而改称“楚太尉”了。听说南线三郡另两郡的太守也都知道了这消息,正不辞辛苦地赶来,准备到平原城楚府晋见楚太尉。
楚名棠此时却并不在大营内,他避开所有求见的官员,带着楚铮来到江边见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与楚名棠击掌为盟的楚天成。
“名棠,皇上这步棋有些出乎我们预料啊。”
楚名棠看着涛涛江水,淡然说道:“这也没什么,皇上既然知道名棠重归楚氏,必然会有所提防。此番不让名棠出任吏部尚书而任太尉这一闲职,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吏部尚书掌控二品以下百官任迁,若让名棠出任此职,岂不任由楚氏坐大。只是那日早朝上是如何进行朝议的?”
楚天成摇摇头,道:“对名棠升任太尉一事,并未在早朝上进行朝议。只是退朝后,皇上召见了方令信和郭怀二人到宫中密谈了数个时辰,第二天才向百官宣布的。宗主也让夫人去内宫晋见过琳贵妃,琳贵妃对此事也不甚清楚。”
楚名棠哼了一声:“看来,方令信和他们方家是要向投靠皇上了。”
楚天成苦笑道:“是啊,二叔来江边大营这一路上,府中不断传来密报,说方令信最近和皇后走的很近,皇后还让储君拜方令信的二弟方令白为师学习治国之道。哼,这老小子转风使舵还挺快的。”
楚名棠问道:“二叔,宗主他老人家觉得储君如何?”
楚天成想了想道:“太子是刘皇后所出,历来对琳儿心存怨恨,对我们楚家也颇为不满,况且此子性情残暴,才学疏浅,如果将来真是他继承皇位,未必是大赵之福啊。名棠,你今后可是任重道远啊。”
楚名棠默然,看来楚家真正的难处还在日后,如果赵国真摊上这样一个皇帝,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楚天成沉吟一下道:“还有,名棠,宗主和我知道你与郭怀自**情甚好,但他如今毕竟已是皇上身边最亲信的人,你还是小心些为是。”
楚名棠怅然道:“多谢二叔提醒。但名棠觉得对郭怀不必过分担忧,此人性情忠厚,胸无城府,只可为将,不可为相。这些年来皇上将他放在与楚方两家抗衡的位置上,想必也苦了他了。”
楚天放急道:“名棠你可千万不可有如此想法,宗主曾说过,方令信乃一反复小人,不足为虑,但郭怀此人一心忠于皇上,将来也必忠于储君,他在北疆大营威望之高无以伦比,朝中唯一硬碰不得就是此人,郭怀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北疆大营非乱套不可。如今大赵国内忧外患,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
楚名棠一惊,转身向楚天放施礼道:“多谢二叔教诲。名棠谨记于心。”
楚天成还礼道:“名棠客气了,楚氏一族传承百年,你还年轻,以后就要靠你了。”
楚名棠笑道:“二叔过奖了,名棠哪还有年轻一说,大伯他老人家可是不到四十就已成为当朝相国了。”
楚天成道:“名棠你才华过人,绝不在大哥之下,而且此次率兵大破南齐,为我朝建立不世奇功,更是大哥所未能。大哥常叹道,如果早日起用名棠,楚氏也就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楚名棠道:“大伯此言太抬举名棠了。”
楚天成道:“此次名棠进京后,楚氏宗族所有执事将会集于京城,宗主将正式立你为楚氏第八代宗主。”
楚名棠有些感动,至此他才真正相信楚天放对他已不再有隔阂。
“那南齐使团名棠准备如何处理。”
楚名棠一晒,道:“南齐国困兵乏,如今鄂亲王虽聚集了二十万大军于南岸,但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真要打,只凭南线大营就足以将这二十万人击溃,可惜只怕皇上是不给名棠这机会了,不然也不会急着下旨让名棠入京了。南齐亦有自知之明,此次派人来和谈只想求我朝不再攻打,先前责难我军不宣而战,只不过是以进为退,不然还带那么多财物做甚。此事名棠已托付给内弟明远。二叔,南齐此番带来不少珍奇之物,明远已为宗主和您老准备了一些,烦请二叔带回京城。”
楚天成笑道:“那就多谢名棠了。听说南齐歌妓容貌才艺远胜我大赵,名棠不防索要一些带到京城,用来结交同僚可比财物有用的多。”
楚名棠一怔,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名棠记下了。”
楚天成突然指指在不远处无聊地踢石子玩的楚铮,笑道:“这是名棠幼子吧。”
楚名棠也一笑:“是啊,此子天性聪慧,将来成就应该在他两个哥哥之上。”
楚天成有些惊讶,他对楚名棠的两个儿子楚轩和楚原也略有所闻,知道两兄弟年少有为,在此次战事亦立有战功,都已快是副将了,却没想到楚名棠反对这幼子评价如此之高,不由对楚铮大感兴趣。
楚天成说道;“对了,名棠。楚轩和楚原两个孩儿在京中也亦安排好职位,先在禁卫军中任副将,日后再另做打算。”
楚名棠拱手道:“多谢二叔费心了。”
楚天成一笑:“区区小事,哪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二叔先走了,名棠上京时一路小心,反正平原郡你也不会再回来了,把家将全带去吧,这几千人楚家还是养得起的。”
“那二叔您一路走好,等名棠到了京城后,再与二叔把盏言欢。”
楚名棠和楚铮回到江边大营内,迎面正好碰到萧若水。
萧若水一怔,上前施礼道:“萧某参见太尉大人,恭喜太尉大人。”
楚名棠看着萧若水,心中有些矛盾。他对萧若水的了解远超过萧若水的想像。当年楚名棠将陈子山等二人派去南齐水师大营,他也没想到这两枚棋子竟有如此大的作用。陈子山不用说了,若没有他南齐水师大营也不会被全歼;另一人于三年前被鄂亲王看中做了亲王府的侍卫,如今已是鄂亲王的亲信。楚名棠由此得知,正是眼前这萧若水发现了北赵军队动向可疑,第一个建议增援南齐水师,曾全力阻止鄂亲王六万兵马进驻水师大营,如今南岸二十万大军的防务也是他一手打造,让楚名楚再也无从下手。楚名棠还知道一个更大秘密,就是萧若水的身世。
楚名棠犹豫不决,是将萧若水毁掉,还是将他为已所用。将萧若水毁掉并不是件难事,鄂亲王府中嫉恨他的大有人在,稍加挑拨便可让萧若水无容身之地。若是想将他为已所用便难了些,但如果能成功,那就几乎可以将鄂亲王玩弄于股掌之中。
楚名棠让楚铮先回帐内,淡淡一笑:“萧大人不用客气,如果论家世渊源,叫名棠一声世兄便可。”
萧若水脸色大变:“楚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楚名棠淡淡说道:“我大赵开国九大世家楚、王、方、董、萧、程、黄、谢、林,其中黄、谢、林三家图谋不轨,早在我朝太宗时便已被灭门,镇远侯萧家人丁单薄,于四十余年前在大赵国境内销声匿迹,我楚氏一族念在萧家先祖与先行公义结金兰,曾多方寻找,却不想萧兄原来到了南齐,大赵开国元勋之后,竟只在南齐亲王府中当客卿,既然如此,萧兄为何还保留萧姓,难道不怕令祖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吗?”
萧若水额上汗水涔涔,强笑道:“楚大人真会开玩笑,萧某祖居南齐……”
楚名棠轻声道:“祖居南齐,好啊,楚某派人到南齐一查便知,不过这样恐怕会惊动鄂亲王,也许鄂亲王会帮楚某去查证。”
萧若水紧握双拳,恨恨道:“楚大人,你究竟意欲何为?”
楚名棠笑道:“楚某乃楚氏族人,楚氏家大业大,在南齐也有一些产业,日后有楚氏中人找到萧大人,萧大人可别推脱就好。”
说完,楚名棠便转身离去了,只留下萧若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回到帐内,家将们已将楚名棠的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楚铮无所事事,王明远却满头大汗,在一旁指挥着。
楚名棠责怪道:“明远,这些事让家将来就行了,你来做甚?大营中那么事你都不管了吗。”
王明远拭拭汗,看看此间没有外人,说道:“姐夫,让别人作我怎能放心。南齐这次还真的带来不少宝贝,我也是出自大户人家,但这次真开了眼界了。早知如此,与南齐和谈不防再拖上一拖,他们可能出得更多一些。对了,姐夫你要不要先看一下?”
楚名棠摇头道:“算了,带回去让你姐姐过目吧,她见多识广,挑些稀奇罕有的带到京城去,剩下的就留在你家里吧。若让你我来选,恐怕会做出些买赎还珠的蠢事。”
王明远见楚名棠说得有趣,笑道:“还有一些事物,姐姐可不方便看。”
楚名棠奇道:“是什么事物?”
王明远将他拉到一旁,凑到楚名棠耳边说道:“南齐明日还将送来二百歌妓,那萧若水说一半献给皇上,另一半请姐夫笑纳。”
一旁的楚铮顿时竖直了耳朵。
楚名棠哑然失笑,楚天成方才还与他说过此事,这样一来倒省得费心思再索要了。
楚名棠说道:“你姐姐又岂是那不明事理之人。明日待南齐将人送到后,随为兄先一起回平原城。”
王明远看了看楚名棠,欲言又止。
楚名棠笑骂道:“你有话便说,若是只想索要几名歌妓,去挑就是了,何必做此怪状。”
王明远大喜,长揖到地:“多谢姐夫了。”
楚名棠道:“但你也要注意分寸,毕竟有些是要献给皇上的,不要还未当上统领就先让御史参上一本。”
王明远笑道:“这请姐夫放心,小弟理会得。”
楚名棠想了想道:“明远,黑骑军尚未得到调令,为兄走以后,你仍将他们分散到骁骑军各营,加紧操练。南线大营十万骁骑军如能学到他们一半能耐,南齐又何足道哉。但你需谨记,不可轻起战事,为兄此次是行险一搏,胜在南齐全无防备。经此一战,南齐必会戒备森严,若无十足把握,不得妄动。”
“另外,西线战事目前状况不明。这边南齐水师已名存实亡,无需忧虑。你操练水师时可命水师逆流而上,直逼西秦边境,西秦水师因境内江面狭窄,并无大船,无法奈何我朝水师,必增兵陆上加强防备。我南线大营也可为西线大营减轻些压力。”
楚名棠来回走了几步,面色突转阴冷:“为兄走后,大营中必有一些将领会不大安分,位高权重的这几年为兄已经替你清理干净,余下的你大可不必手软。特别是方家的门生,一个也不能留,全发配到各府县属军中去,记住,只可为副手,不可为主将。陈尚志是为兄一手提拔的,对为兄甚为听从。你要加以拢络,但不可不防,只可暗中监视,不可让他知晓,免得使他寒心。”
“总之,你要将南线大营一手掌控,决不容外来人插手。明远,你也已经四十了吧,过两年为兄在京中有了根基,就让楚轩或楚原来帮你,待两人磨练成器后,你也到朝中来吧,以你的能力,任个尚书是绰绰有余的。”
王明远长揖到地:“多谢姐夫教诲,小弟谨记心。”
南齐送来的二百歌妓比预料的早了一些,楚名棠接到消息后,生怕这些女子经过大营会引起士兵骚乱,于是命歌妓所乘之船不得在军营码头靠岸,而改在下游十里处的粮草码头上岸。
楚名棠与江边大营和黑骑军的将官们在营门口道过别,领着三个儿子和二千家将骑马向平原城驰去。
走了二十余里,楚名棠吩咐众人下马稍作歇息。不一会儿,王明远的一千亲兵驾着马车带着那二百名歌妓也到了,楚名棠看了看不由皱眉,那马车原本是用来运粮的,不甚干净。楚名棠暗骂王明远办事粗心,他不屑于责骂那亲兵首领,只是命他们将马车里外清理干净再上路。
那些歌妓们纷纷走下车来,莺莺燕燕,让楚家三兄弟和两千家将看直了眼。只是楚府家教甚严,楚轩和楚原又是在父亲眼皮底下不敢乱来。楚铮却没这般顾忌,仗着自己年幼,背着手在百花丛中来回穿梭,慢慢地欣赏,心中暗赞南方女子与北国佳丽果然不同,姿色虽不能说略胜一筹,但文静柔美,更惹人怜爱。那些女子看着那如狼似虎的家将们有些害怕,但对楚铮这小孩子并不畏惧,大都好奇的看着他。
楚铮转了一圈,发现这些女子中还有两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女生,大感奇怪,走上前去问道:“你们是作什么的?齐国没人了吗,怎么找了几个小孩子来。”
那两个女孩怯生生的看着他,并不作声。
旁边一女子见楚铮华衣锦袍,应是富贵中人,不好不答,说道:“她们两个是妾身侍女。”
楚铮向那女子看去,只见她约二十余岁,相貌甚美,只是眉宇间有股倔强之气,与其他女子大不相同。
那女子见楚铮仍有疑惑之色,只得继续说道:“她们是妾身收养的孤女,已跟随妾身多年,此番妾身被选中送来赵国,她们两个死活要跟着妾身。因此次挑选时间急迫,又要求甚高,这两个丫头模样也算标致,就一起来了。”
楚铮仍有些不解:“你既有丫环服侍,应该家境不错,怎么会被选中来我赵国。”
那女子自嘲道:“公子有所不知。妾身只是青楼的一个歌女,只是坚持卖艺不卖身,老鸨在妾身身上赚得不多,怨恨在心,就把妾身献给官家送到北赵来了。”说完后,那女子不由暗笑自己对一个小孩诉什么苦啊,还说什么卖艺不卖身。
楚铮却连连点头,满脸的同情。
楚铮突然想起母亲说过要给自己买几个丫环,这几个小女孩也挺可怜的,模样也不错,不如就收了吧,以后说不定可以……
楚铮心中念头刚往邪处去,耳边突然响起吴安然的声音:“要保持童子之身,固守精关,一旦破身,则内力尽废,武功全失。”
楚铮看看这两个小女孩,又看看那女子,不由悲从心生,兴趣全无,转身回去了。
楚原见楚铮从百花丛中钻出来,又羡又妒,说道:“小五也快成年了,怎么样,有没有中意的?”
楚铮被楚原正好说中心事,搭拉着脸不理他。
楚轩和楚原面面相觑,不知这宝贝弟弟又犯什么病,怎么从女人堆里出来就变这样子。
一路无事,楚名棠一行第二天晚上便回到楚府。
楚夫人阴沉着脸,见过楚名棠后一把将躲在父亲身后的楚铮拽了出来,拎着他耳朵冷笑道:“小五,如今翅膀硬了,连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饶是楚铮有龙象伏魔护身,仍疼得哇哇直叫。
楚轩和楚原兴致勃勃地看着,这辈子还没看见过小弟被双亲打骂,心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楚铮可怜兮兮地看着楚名棠,希望父亲为他说几句好话,不料楚名棠视若无睹,转身进屋去了。
虽然楚名棠接到圣旨当天,王明远便派人快马赶到楚府禀报了此事,但楚名棠在平原郡十几年,积攒下来的东西实在不少,有些是否带走连楚夫人也不好做主,只有等到楚名棠回来才能做定夺。
不仅是东西,还有一些人也要是否带走的问题。
府中大多数下人愿意追随楚名棠到京城去。管事张得利与妻子小红商议了一下,也决定到京城去,张得利虽有些心疼城里的生意,但也明白跟着楚大人才是前途无量,说不定哪天楚大人一开心就让他到哪里当个知县老爷,那以后老张家可就是官宦人家了。
吴安然也在犹豫之中,他比府中绝大多数人看得远,知道楚名棠在平原郡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威风无俩,但到了京城,楚府的太平日子就要结束了。吴安然平时虽对府中大小事并不关心,但从一些片鳞只爪中吴安然也晓得此去京城,楚名棠将陷入官场争斗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楚铮也亦逐渐长大,他作为楚府公子的师父,到时恐怕也难以脱身事外,起码那位楚夫人似对自己了解颇多,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袖手旁观的。
但不去京城,自己又能去哪里呢,春盈跟随楚老夫人多年,她原本就是京城人氏,听到不久便可回京城,喜极而泣。她家中父母都还健在,还有两个弟弟,当年就是家中贫困才将春盈卖到楚府的,这几年在春盈的资助下,家里生活得还不错,她是很想要回去的,而吴安然也实在放不下春盈和她腹中的孩子。吴安然虽未曾与春盈拜过堂,但他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他对春盈如此爱护忍让,是因为他从春盈身上看到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他当年的妻子,一个魔门天魅宗的女弟子,一个也怀了他的孩子却在白道人士追杀中被活活打死的女子,与春盈一样温柔,偶尔也有些泼辣。
吴安然在楚府已呆了六年,昔日的雄心也已慢慢淡去,已渐渐习惯了平静的生活。他如今每日最大的快乐就是贴在春盈腹部和春盈一起感受孩子的心跳声,一起憧憬着孩子出世的情形。就在刚才,春盈很认真的与他谈了许久,说如果吴安然真不愿去京城,她也嫁鸡随鸡,愿意跟着他浪迹江湖,但她就怕腹中的孩子未必受得折腾。
吴安然一听彻底软化了,他知道自己在江湖中仇人遍天下,虽然六年未入江湖,但那些白道中人是不会忘了他的。春盈不会武功,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他再也不愿失去第二个妻子和孩子了。即使他俩侥幸逃脱,吴安然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步他后尘,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过一辈子。还是跟着师兄楚铮吧,这一生可说前途无量,吴安然了解自己这个徒弟,可能比楚名棠夫妇还多,深知楚铮年纪虽小,表面天真无邪,实际心机深沉,自己在江湖上也以智谋著称,但这些年来在楚铮身上吃了太多亏。儿子跟着他,自己也就放心了……
吴安然想到此脸色突然一变,如果是女儿呢,那跟着楚铮他决不放心。
那他只有跟春盈努力努力再努力,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才能保护他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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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安然终于下定决心留在楚家了,可楚名棠却来找他麻烦了。
第二天一早,吴安然还在院内练功,楚名棠便派人请他到书房去。
吴安然一进门,见楚名棠阴沉个脸,楚夫人也坐在一边闷闷不乐,顿时明白他们夫妇所为何事。
楚名棠昨晚听楚夫人说了楚铮的“病情”,一直忧心忡忡,也不待吴安然就坐,便起身问道:“吴先生,不知我孩儿病情可有医治之法?”
吴安然故作沉吟,这些天楚铮偷偷跑到江边大营,他耳根边清静了好多,对楚铮的怒意也消了几分,但昨晚那莫名其妙的念头使他不怎么想说实话,于是将那日对楚夫人所说的又复述了一遍。
楚名棠听了更担心了,他毕竟曾亲眼看到楚铮徒手将一匹烈士烈马扔了出去,如果那不是自己的儿子,他都要把楚铮当怪物看待了。楚名棠阅历丰富,知道世间很多事有得必有失,楚铮既然具有如此本事,吴安然所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楚名棠沉声问道:“那先生可有良策?”
吴安然拱手道:“这些日子吴某苦心思索,已有一些眉目。请大人放心,此事既由吴某而起,吴某自当寻求解决之道。”
楚名棠点点头,突然说道:“吴先生应当知道本官奉皇上即将赴京,先生是小儿师父,学问高深,才华过人,本官深感佩服,因此想聘先生为本府客卿,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吴安然有些犹豫,知道自己在楚府吃白食的日子即将结束。楚名棠直至此时才提出来,是因为在平原郡楚名棠诸事都应对自如,无需用他,如今要去京城了,所需实力能多一分是一分。吴安然心想自己既然想要长留楚府,就不得不为楚府出力,便拱手道:“大人对吴某如此赏识,吴某怎敢不从。”
楚名棠面露喜色,正待开口,吴安然却将话锋一转:“只不过吴某有一事必先向大人说清楚。”
楚名棠道:“吴先生请讲。”
吴安然道:“大人和夫人都已知吴某身负武功,吴某也就不隐瞒了。吴某乃南齐江湖中人,有个匪号叫‘魔秀士’,乃魔门六宗之一血影宗的宗主。”
“血影宗?”楚名棠脸色微微一变,看了旁边的楚夫人一眼。楚夫人神色如常,心底却在暗暗偷笑。吴安然的来历她当然早就知道了,楚名棠自从兼任于南线大营统领以来,一直偏重于军务,夫妇二人聚少离多,这几年吴安然也算安分守己,这事也就一直没提起过。
屋内一片寂静。
吴安然心中失望,起身说道:“大人,吴某深知魔门在天下人眼中是旁门左道,口碑甚差。既是如此,吴某告辞了,不过恳请大人开恩,让春盈随吴某一同离去。”说完,转身欲走。
楚夫人突然开口道:“吴先生且慢。”转头向楚名棠一笑:“吴先生说来与我们两家也有渊源,不防说了吧。何况此事已过去快两百年了,夫君也就不必顾忌了。”
吴安然听了一头雾水,他与楚王两家会有什么渊源,除了骗楚铮当了徒弟,但显然楚夫人所指决非此事。
楚名棠微一犹豫,点了点头对吴安然说道:“吴先生应该知道,我们楚家先祖乃是本朝开国重臣逍遥侯先行公,但先行公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不为世人所知。不过吴先生可能熟悉,叫做楚问天。”
楚问天?!!
吴安然如中雷击,呆呆地看着楚名棠。楚问天乃是血影宗第十二代宗主,后来据说和胡蛮一位高手在漠北决一死战,两人同归于尽。此时一听楚问天非但没死,而且竟然成了赵国的开国功臣逍遥侯,吴安然心中疑霾丛生
楚名棠继续说道:“当年北方胡蛮入侵中原,后汉王朝灰飞烟灭。胡蛮在我汉人土地上烧杀掳掠,当时魔门之主宁先生天纵其才,率魔门十万余众率先起事抵抗胡蛮,中原各大世家、门派也抛弃门户之见,纷纷响应,并共拥宁先生为首,誓将胡蛮驱出中原。”
吴安然道:“这些吴某也都知道。这是魔门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只可惜好景不长,宁门主在五年后离奇失踪,不久又传出楚堂主战死漠北,白道人士趁机发难,逼得我魔门大部不得不退回西域,中原只剩下我血影宗和天魅门。”
吴安然说到此处,突然略有所悟:“难道我血影宗能留在中原是因为楚堂主之故?
楚名棠道:“正是。宁先生失踪后,魔门便再也没有一个能服从之人,先祖见同门之人纷争不休,心灰意冷,于是和另一名长老宣布退出魔门,并在魔门祖师像前发誓不带走魔门一人,并答应绝不将魔门武功外传,对外只宣称已经战死漠北。先祖和那名长老虽退出魔门后,但仍不忘驱逐胡蛮,投身于本朝太祖麾下,最终被封为逍遥侯。此事虽然隐密,但各大世家和血影宗继任宗主都隐约知道一些,血影宗自此虽仍自命为魔门一脉,但对魔门总堂之命却一直阳奉阴违。各大世家见先祖不久就已统帅十万大军,也就对血影宗网开一面。”
吴安然长吁口气,道:“那与楚宗主一同退出魔门的那位长老可是王长松王长老?”
楚夫人在一旁答道:“正是,只是后来改名王镇远,就是妾身的先祖镇远公。”
吴安然看了看楚夫人夫妇,道:“那大人和夫人怎么不会武功?”
楚名棠笑道:“先祖和镇远功曾立誓不将魔门武功外传,其中包括自己的后人,楚王两家从此也再没人修习魔门武功。这些秘辛夫人是王家长女,当然早就知道,本官则是几年前才听楚氏族人说过,却没想到过了百年,当年先祖是血影宗主,如今铮儿又拜先生为师,重新修习血影宗武功,这倒也并不违背先祖誓言。”
吴安然却有些郁闷,他看楚铮那小子怎么也不象血影堂的传人。
第十四章 太平展家
楚名棠坐在马车内,轻轻掀开窗帘,看着这熟悉的街道,不由长叹一声。
终于要离开平原城了,为了这一天,他整整等了十余年。
此时天刚微亮,但路两旁还是站了一些百姓,静静地看着太守大人的车队。楚名棠任太守期间,赏罚分明,治理有方,平原城日渐富庶,城中百姓是感受最深的。听说太守大人要调往京城,颇有几分不舍,不一会儿,人越聚越多,但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车队到了城门口,平原郡内百官在此已等候多时。楚名棠走下马车,与继任太守宁方谦为首的几个官员寒喧一番。宁方谦的女儿已与楚轩定亲,原本准备楚名棠从江边大营回来后便成亲,却不想楚名棠这么快就调往京城,此事只好耽搁下来,等楚名棠到了京城安定下来后再做定夺。
楚名棠和宁方谦是多年老友,又是准亲家,相互之间客套话便少了许多,楚名棠对宁方谦交待了一番,向众官和百姓们拱拱手,重新登上马车。为了楚名棠此行安全,宁方谦又从平原大营调了三千军士,随着楚府的二千家将一齐上路了。
依楚名棠的性子,他并不想打扰沿途的官府。但楚太尉上京赴任,途中各郡府岂敢怠慢,早就打听清楚太尉大人的行程,楚名棠每到一处,当地官员离城十里相迎,楚名棠也不好驳地方官员面子,只好随他们去了。
楚名棠转念一想,皇上圣旨只是催促自己早日离开南线大营,却并未明确限自己何时到京,何况自己既然要到朝中为官,能对地方官员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于是楚名棠索性放缓行程,一路暗察民情,也对那些官员也了解了七八成。
楚名棠忙于应酬,楚铮却觉得郁闷无比,算起来这是他到这世界以来第一次远行,很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偏偏楚夫人有了上次血的教训,对他看管颇严,整日督促楚铮读书写文。一说到作文章,楚铮想想都头疼,这个时代流行是骈文,讲究的是语句结构的平行和对偶,格式大都是四六句式,即四字句对四字句,六字句对六字句,对平仄和典故运用严得苛刻,偏重追求华丽的辞藻,用的最多的词语是颜色、金玉、灵禽、奇兽、香花、异草等,过於追求形式整齐、词句骈偶,为了适合四六句式的需要,往往要割裂词语,如“杨得意”说成“杨意”,“钟子期”说成“钟奇”,楚夫人所推崇那些名家所写的骈文作品有些用典过多,堆砌成篇,不仅使文章繁冗,而且使内容隐晦难懂,楚铮如读天书。他原本是个理科生,对文学方面原本涉及不多,对什么骈文更是闻所未闻,所知道的也大都是一些唐宋名家的诗词,前些年也曾做梦凭此也许能混一个大文豪之类当当,却没想到这些在这世界根本没用。楚铮怎么也想不通,项少龙怎么就凭那几句半吊子诗就能让别人把他当成帝王新星,可他偶尔露个一句半句就被楚夫人拎着耳朵训斥,说什么词不达意、对整不工。
他真希望能投胎于唐朝,他所知的一些宋代诗词还能派上些用场,而不用象现在这样都要从头学起,更让他痛苦的是明知道所学的东西是落后的已被淘汰的,却不得不学,就象明明可以用一大堆又好又方便编程软件,却偏偏被逼着死记APT语言。
楚铮实在受不了了。楚夫人每日午后都要小憩片刻,这一天楚铮瞅准机会,趁没人注意,从花园翻墙出去了。楚名棠此次住的是当地知府的府邸,只是占地不大,家将和平原大营的军士只好在府外守卫,楚铮已观察数天,此时熟门熟路闪过两队巡查的士兵,径直向闹市去了。
楚铮出府后刚拐了个弯,却看见吴安然负手站在街口,满脸阴沉。
楚铮并不惊讶,他知道吴安然是受楚夫人所托,笑呵呵的打个招呼:“今天天气不错啊,师父用过饭了吗?”
吴安然有些恼怒地看了楚铮一眼。方才他刚端起饭碗,却发现楚铮不见了,知道这小子肯定想溜出去,连忙赶到这里来等他。
楚铮走过来拉住吴安然手道:“看师父的表情就知道,师父为徒儿操劳得快茶饭不思了。听这里下人说城内个千山阁,是位退隐的御厨开的,名声远扬,既然出来了,今天徒儿作东孝敬一下师父。”
吴安然哭笑不得,他对这徒弟真没办法。不过这几天来他也呆得有些闷,也想出来走动走动,有自己陪着楚铮,应该不会有事。
吴安然冷声说道:“把手放开,难道你认识路。”
楚铮笑道:“徒儿不认识,可它肯定认识。”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抛了一下,向路边一个小孩说道:“带我们去千山阁,这钱就是你的。”
小孩两眼放光,很痛快地把两人带到千山阁。
千山阁生意果然火爆,底楼已经坐满了人。楚铮看了看,向门口店小二问道:“楼上还有没有雅间?”
店小二有些为难道:“楼上也已经满了,要不两位在楼下与人搭个桌吧。”
楚铮微微皱眉。这一世他在楚府可说是享尽荣华,不知不觉中已养成了富贵人的性子,一听要与他人拼桌吃饭,总有几分不情愿。便回头对吴安然说道:“师父,我们先到楼上去吧,也许有人快用完餐了。这边实在太吵了。”
吴安然倒无所谓,便随着楚铮上了楼。小二见两人衣着鲜艳,不敢随意阻拦,只好也跟着过来。
那小二倒并未说谎,楼上的雅间也均已坐满,而且大都用餐不久。楚铮在过道里来回走动,颇有些不耐。
突然楚铮在一雅间门前站住,凝神听了听,猛然将门拉开。
小二吓了一跳,暗暗叫苦,忙上前想对雅间内的客人陪不是。
只见楚铮却冲里面笑吟吟地说道:“好啊,你们也在这里。”
吴安然走过来一看,只见楚轩和楚原坐在里面呆呆发愣。
楚轩和楚原两人如今也都有官职在身,楚名棠参与地方官员宴请时经常带两兄弟出席。那些官员不敢对太尉大人放肆,对楚轩和楚原就不客气了,左一句年少有为,右一句俊颜才杰,将两兄弟灌得不知东南西北,已经几日未曾进食粒米,满肚子装满酒水。今天好不容易溜到这等千山阁吃点清淡的小菜,不料却被楚铮撞见。
楚铮说完便不再理他们,径直走了进来坐下。陪楚轩两人过来的还有府中的管事李诚,连忙站起来为楚铮桌前清理一下。
吴安然也不客气,自寻位子就坐。楚轩和楚原对他倒不敢怠慢,忙起身行礼,并请他入上坐。赵国历来尊师重教,吴安然是楚铮师父,也算两人的长辈,连楚名棠也对他客客气气,况且两人也知道楚铮一身功夫是由吴安然所授,见识了楚铮强横得近乎变态的力量,两兄弟对他也颇为敬重。
楚铮一拍桌子,对门口小二说道:“把好酒好菜全端上来。”转世以来,楚铮平生第一次下馆子吃饭,袋中又不缺金银,自然要把威风摆足。
楚轩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就要喝酒?”
楚铮笑道:“当然不喝了,酒是给师父叫的,小弟只吃菜。”
千山阁生意虽好,但上菜速度仍很快,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五六个。楚铮和吴安然大块剁颐,吃了半晌,见另外三人其不动筷,楚铮奇道:“你们怎么不吃。”
楚轩和楚原两人看着满桌大鱼大肉,感到阵阵反胃。楚原强笑道:“你们吃吧,我们已经差不多了。”说完端过一盘素菜,吃了几口。
吴安然突然脸色一凝,放下筷子道:“你们小心些,有十几人带着兵刃上来了。”
李诚有些紧张,起身站到门口戒备。
楚铮听了听,有些不信:“哪有啊,师父你不会唬人吧。”
吴安然气道:“你以为你真能与师父比肩啊,现在应该听到了吧。”
楚铮仔细听了听,果然有些人上来了,但仍听不出来人是否带了兵器。
吴安然讥道:“为师行走江湖多年,经验岂是你这小孩所能比的。”
楚铮不再反驳,他知道吴安然江湖经验丰富,既然说得如此肯定,此事必然不假。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大汉腰挎佩刀,大喇喇地说道:“千山阁已被展府包下,你们几个速速离开。”说完,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李诚,转身走了。
楚轩和楚原脸色一变。两兄弟自幼在平原郡长大,虽不能说是仗势欺人之徒,但也不是好相与之辈,刚才那大汉如此无礼,兄弟俩生平也是第一次遇见。
楚原沉声道:“李管事你坐下,我们继续吃饭。”
楚轩并不说话,他虽比楚原敦厚些,但人家已经欺到头上了,他也不至于忍气吞声。
楚铮闷在府里多年,难得出来,见有人居然找碴上门,一想到饭后居然还有场好戏可看,不由大感兴奋。
过了没多久,那大汉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见这几人仍在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双目一瞪:“你们几个怎么还不走?”
楚原头也不抬道:“滚,叫你们主人来说话。”
那汉子大怒,骂道:“他妈的你们什么东西。”举步上前就准备掀桌子。
吴安然昔日也是嚣张惯了的人物,见此人举止粗鲁,食指连弹,桌上两根筷子嗖嗖飞出,贴着那大汉鬓边飞过,深深没入墙内。这还是他近年来修身养性火气大减的缘故,否则这两根筷子就要了那人两颗眼珠子。
那大汉回头一看,登时面如土色。楚家兄弟和李诚击掌大声喝彩。
那大汉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楚原取过两酒杯,示意李诚为三人倒上酒,和楚轩起身道:“吴先生神功惊人,能得先生为师,实是五弟之福,我们两兄弟敬先生一杯。”
吴安然微笑将酒饮尽,道:“雕虫小技耳,只可用来吓吓那些狂妄之徒,何足挂齿。”
楚铮撇撇嘴,并不说话。
笃笃。
一青衫人站在门口,向屋内抱拳道:“在下太平展府管事厉丘见过各位,先前下人有得罪之处,敬请诸位原谅。”说着偷偷斜眼看了看那齐根没入墙内的筷子,不禁脸露惊异之色。
吴安然突然想起了对方的来路,暗笑自己久不入江湖,道上的事差不多都快忘了。太平展府乃是北赵武林六大世家之一,当代家主展风楼是白道有数的宗师级高手之一,祖传武功“飞天七击”威振天下。
吴安然虽已了解对方是何许人,却并未放在心上,即使展风楼亲至,他也未必怕了,何况只是个小小管事。而且那些白道世家家大业大,历来对官府十会忌讳,吴安然才不信他们胆敢得罪当朝太尉的公子。
那青衫人厉丘见无人搭理他,心中微怒。他江湖经验丰富,目光老到,见吴安然坐在首座,年纪为众人之长,而且虽作文士打扮,但仍有几分江湖气息,上前行礼道:“这位大侠,厉丘此番有礼了。”
吴安然把玩着酒杯,慢吞吞地说道:“侠?在下可当不起。”
厉丘一愣,说道:“那这位……先生,我家大少爷准备在此宴请一位远道而来客人,这客人地位尊崇,来历非常,因此想包下千山阁,请先生看在太平展府的面上,包涵一二,这桌酒钱就算上我们展府账上好了。”
一旁的李诚看两位少爷脸色不善,喝道:“那就让你家少爷来说话,你还没资格。”
厉丘强抑心中怒气,冷笑道:“诸位朋友是不把展府放在眼里喽,我家少爷是何等身份……”
楚原一拍桌子,喝道:“那你知我们是何等身份?”
楚轩也有些不快,道:“出去,叫你家主子过来。”
厉丘见这几人听自己报出展家仍不为所动,不由恼怒,可掂量了下自己决非那中年文士之敌,只好冷笑一声:“那就请诸位稍候。”
楚铮连忙吃了两口菜,拿起面前的空盘子运劲扔向厉丘,笑道:“顺便把空盘子撤了。”
厉丘下意识伸手将盘子接住,没想到一股大力涌来,措手不急之下,连退好几步跌出门外。
厉丘脸色大变,心知就算那小孩都自己未必能敌,只得带着众人下楼去了。
楚原见那厉丘被楚铮一个盘子就砸了出去,有些羡慕,起身身吴安然拜道:“吴先生武功如此高强,不知能否教小子一二。”
吴安然看看楚原,在楚府这么多年,对他也不算陌生,有时觉得这小子的脾气倒满合自己心意的,当年若是收了他当徒弟,自己倒可以免得受那么多气。可惜当年被楚铮天赋所迷惑,到头来收了个小魔星。
吴安然犹豫道:“以二公子的资质,学武倒是块好材料,就是年纪大了些,吴某尽力想想办法吧。”
楚原大喜,当即想跪下拜师。吴安然拦住他,道:“三公子且慢,容吴某再思量一番,找到适合三公子的练功心法再说。况且拜师是件大事,需大人同意方可。”
楚原想想有理,便不再坚持。楚轩在一旁虽也有些眼热,但他向来以父亲为榜样,志向是在朝堂之上,学武之心倒比较淡泊。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在下太平展仲谋求见。”
楚原笑道:“刚才都已来过两次,何必如此娇情,进来吧。”
“既然如此,展仲谋打扰了。”说完,一个白衣青年缓步走了进来。
楚铮暗暗喝彩,这青年简直符合他心中完美少年侠士的形象:一身白衣,相貌英俊,手持折扇,彬彬有礼。不过现在才初春,拿把扇子也太早了点吧,还有这名字,“生子当若孙仲谋”,看来他家老爸对他期望可真高。
厉丘原本跟在展仲谋身后,此时上前一步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武林四公子之首,太家展家大公子展仲谋。”
展仲谋挺直腰板,张开折扇轻轻扇动,微笑地看着众人。
可令两人失望的是根本没听到熟悉的“久仰”声。吴安然是不屑说,楚轩和楚原对江湖习俗一窍不通,况且一个地方豪绅的儿子还未必能让他们看得上眼。楚铮则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厉丘,刚刚这白衣小子已经自报过家门了,还用得着再这么正经得介绍嘛,“武林四公子”?这也太俗了些。
展仲谋的折扇渐渐扇不动了,咳嗽一下道:“方才府中家人过于失礼,敬请诸位见谅。”
楚铮懒懒地说道:“这句方才你身边那位已经说过了,换点新鲜的吧。”
展仲谋仔细看了看楚铮,有些不大相信刚刚就是这小孩用盘子将厉丘砸出门外的,笑道:“这位小兄弟真有趣。”
楚铮见他老气横秋,心中不喜,低头继续吃菜。
李诚见三位少爷都不再说话,起身拱手道:“这位公子,我家少爷在此千山阁用餐,贵府属下三番两次前来驱赶,不知这太平府是没有王法,还是你们展家说的就是王法。”
展仲谋有些尴尬,道:“太平府乃我大赵国领土,当然有王法。但本公子要接待贵客,想要包下千山阁也是征得此地管事之人许可,付足了金银,才命下人告知客人的。”
李诚冷笑道:“是告知吗?在下看来是逐客吧。”
厉丘怒道:“你只不过是个下人,胆敢对我家公子如此放肆,难道不把太平展家放在眼里吗?”
李诚傲然说道:“太平展家,好威风、好气势。嘿,可在下还没听说过。”李诚说的倒是实话,他在楚府多年,与之打交道的全是官宦人家,太平府展家在武林中声名赫赫,但在官府中人眼里看来,只不过一介富绅而已。
可对展仲谋和厉丘来说,等于是当面挑衅。两人见吴安然和楚铮施展武功,只道眼前这些也都是武林人士,其它人家哪有十三四岁的小孩就具有这等武功的。既然是武林中人,居然当面如此侮辱展家,两人顿时大怒。
厉丘首先忍耐不住,上前一掌劈向李诚,口中骂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奴。”
话音未落,厉丘眼前突然一花,只见那中年文士挡在李诚面前,不由心中一凛,忙虚晃一招,纵身向后退去。
吴安然神色木然,见厉丘想逃,右手突然如电伸出擒住他手腕,运劲一抖。只听一声惨叫,一条身影腾空而起撞上屋脊,房顶尘土簌簌而下,又一声闷响,厉丘已重重地平摔在地上。
楚铮也一声惨叫,指指桌上的菜道:“师父,你用这么大劲干嘛,你看全是灰尘,还怎么吃啊。”
吴安然已多年未与人动手,方才牛刀小试,心中正爽,不料却被楚铮扰乱兴致,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展仲谋又惊又怒,走到厉丘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发现他的右臂已经断成七八截,不由暗暗胆寒,眼前这中年文士武功之高是他平生仅见,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只有拖住他暗中派人找父亲来。
展仲谋回头向门外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领会得,偷偷地下楼去了。李诚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冷笑一声走到窗边,冲街上两人打了个手势。那两人是楚府的车夫,原本在楼下吃饭,展府中人驱逐食客时,两人见主人还在楼上,不想惹事便出了酒楼。此时见李诚冲他们示意去叫人,其中一人从马车上解开马匹便往家将营地去了。
屋内展仲谋向吴安然拱手道:“阁下武功高强,展某自愧不如。不知展府与阁下有何冤化,竟对我府中管事下如此重手?”
吴安然淡淡说道:“他既然先出手了,那就体怪在下不客气了,不下重手,难道要给他挠痒痒吗?”
展仲谋顿时无言,只好拱手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吴安然,不过料大公子也没听说过。”
展仲谋苦心思索,的确从未听说过这名字。中原武林不象秦赵齐吴四国那样各据一方,仍然相互来往,武功高强之人根本没把边境关卡放在眼里,但“魔秀士”的真名通常只有魔门中人才知道,展家虽然交流甚广,但仍不知道吴安然是何许人也。
展仲谋看了看窗外,时辰已经不早了。心中暗暗叫苦,他约的那人恐怕快到了,可眼前这事根本无力解决,就算父亲来了,与这吴安然动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分出胜负的。如此一来,他在那天仙化人般的姑娘心中形象要大打折扣了。
楚铮看看满桌菜肴意犹未尽,只是上面沾满了灰尘无法再吃了,只好站起身来道:“两位哥哥,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虽然看眼前这展大少爷不太顺眼,但楚夫人午休也快醒了,再不回去就有麻烦了。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展仲谋伸手一拦,道:“且慢。”
楚铮斜了他一眼:“不知武林四公子之首的展大公子还有何见教?”
展仲谋听他语带嘲讽,心中暗怒,道:“诸位伤我展府的人,不给个交待就这什么走了?”展仲谋其实宁愿他们就此离去,他好接待那位贵客,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展家的颜面不能就此没了,况且也已经通知了自己父亲,若父亲来了闹事之人全都走光了,他如何向父亲交待。
楚轩和楚原本想也就此算了,他们也没心思和一地方豪绅计较,可见展仲谋如此不知进退,楚氏家族岂容如此冒犯,杀机顿起。
吴安然有些怜悯地看着展仲谋。当时真正的世家阀门权势熏天,是后世难以比拟的,上能把握朝政,下则横行一方,各地有才能之士只有投入世家门下,才有可能出人投地。当年楚名棠和郭怀二人实属异数,楚名棠原本就是楚氏族人,虽不得楚氏重用,但也从未投向其他世家,郭怀与他情同手足,向来惟楚名棠马首是瞻。楚名棠日后仕途一帆风顺,主要还是因为娶了镇远侯王烈的长女之故,加上楚家宗主楚天放虽未扶植楚名棠,但念他毕竟也是楚氏族人,从未刻意打压他,楚名棠因此对楚天放也是心存感激。而郭怀则是全凭在北疆的军功让众世家无话可说,赵明帝才能将他提拔起来。如今楚名棠已是楚氏家族最灸手可热之人,又是当朝太尉,剪除展家这样一个只有百十号人的小家族易如反掌,展仲谋居然还不知死活,步步相逼。
吴安然暗暗可惜,太平展家也许从此就不复存在了。
楚铮冷眼看看展仲谋,并不理会,仍向门外走去。
展仲谋一横步,仍拦在楚铮面前。楚铮哼了一声,右脚横扫,踢向展仲谋腿弯之处。展仲谋闪身后撤,躲开这一脚。楚铮右脚落地,趁势向前跨步上前连出三拳。吴安然在一旁长叹一声,这三拳并不花巧,只是速度奇快、力量极大而已,可即使换了他也别无他法,只能硬接凭功力取胜。自己这个徒弟对武学领悟确有独到之处,看来用不了多久便可成为一代宗师,只不过不是血影宗的宗师。
展仲谋勉强接下第二拳,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冒金星,连忙借力向后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楼下大堂里,刚想调息一下,却见楚铮已赶到他面前,又一拳打来,楚铮的对敌宗旨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步步紧逼致敌于死地,换句话说就是痛打落水狗,决不能让它再有机会上岸咬人。只可惜楚铮先前只和吴安然对练,实在没有机会进行实践。
展仲谋勉力伸手去挡,这拳正击他掌心,展仲谋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直向后摔去。
正在此时,千山阁大门走进来一男二女三人,那男子见此景不由一声惊呼,如大鸟般掠起,在空中接住了展仲谋,一拧身又落回原处。
吴安然和楚家两兄弟也已走下楼。吴安然久闻太平展府的绝技“飞天七击”是在空中攻击对手,见来人轻功如此高明,在半空中仍能回旋自如,知道是展府当代家主展风楼到了。
展风楼见怀中儿子双目紧闭,嘴角鲜血直流,心中痛急交加,双目喷火怒视着楚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
展风楼话语突然停滞,手一软,差点连儿子都摔在地上,忙将他交给身后家人,快步上前走到楚铮身后,向楚轩和楚原长揖到地:“草民展风楼拜见二位公子。”
昨日太平知府宴请太尉大人,展风楼作为太平府的士绅之首捐了不少钱财,也才被邀请参加了,但只是远远见了楚名棠一面,用餐时也排在太平府大小官员之后,坐在偏厅一角。后来楚轩和楚原两人被官员们围着敬酒时,展风楼仗着自己和太平府一些官员还算较熟,也混进去敬了楚轩和楚原两杯酒,只可惜当时楚家两兄弟已经喝得晕头转向,根本没听清展风楼是如何介绍自己的,不然今天这事还不一定发生。
展风楼面朝地等了好久,却不闻有人叫他起身,不免又惊又怕。偷偷抬头看去,只见楚家两位公子全盯着随他而来的两个女子,目不转睛。
展风楼有些奇怪,莫非两位公子看上自己带来的两女子了?连忙起身为双方介绍道:“二位公子,这位姑娘姓赵,单名一个琪字,这位是赵姑娘的师妹赵敏,两位姑娘都是我大赵国叶门的传人。”
吴安然一听“叶门”二字,忍不住咦了一声。
楚铮见楚轩和赵琪两人神情古怪,心中暗想这顿饭吃得值,不仅饭后打了架,还有一段言情剧可看。
展风楼又向赵琪和赵敏说道:“两位赵姑娘,这两位是当朝楚太尉的公子……”
那位叫赵敏的姑娘却饶有兴趣地看着楚铮道:“那你是谁,小小年纪居然能把展公子打得这般狼狈,真是了不得啊。”
楚铮看了看这个叫赵敏的女子,也许叫小姑娘更恰当些,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模样俏丽,举止大方,眉目间较赵琪更有股雍容华贵之气。楚铮有种直觉,这女孩不是个好相与之辈,而且她的名字也让他想起前世里一本武侠小说中他所讨厌的女主角,心中有些不舒服,便扭头不理她。
李诚也是认识赵琪的,见那赵敏能与之相伴,且气度不凡,不敢怠慢,道:“这是平原楚府的五公子。”
展风楼一听,吓得手脚冰凉,刚才看见楚轩和楚原两兄弟后,他只盼楚家两位公子与这小孩不是一路的,没想到这小孩非但也是楚太尉的公子,自己儿子居然还跟他动手了。展风楼唯一庆幸的是受伤的是自己儿子而不是眼前这位少爷,不然知府大人都要亲自带兵来铲平展家了。
赵敏眼睛一亮:“原来是你啊,那就难怪了,想那林风言都伤在你手下,展公子败得不冤。”
楚铮见她认识自己,想必是赵琪跟她提过,不好再不理人,笑道:“这位姐姐好。”
赵敏见他模样俊俏,倒有几分喜爱,说道:“小弟弟你也好。”
楚铮一听差点背过气去,又是“小弟弟”。
第十五章 重返上京
楚轩听展风楼叫赵琪为赵姑娘,知道赵琪有意隐瞒郡主身份,也不说破,拱手道:“赵姑娘,久违了。”
赵琪勉强笑了笑,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好点头示意。那边赵敏走了过来,对楚轩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让琪姐茶饭不思的楚轩?”
楚原和楚铮嘴一鼓,差点失声笑出来,这小姑娘说话怎么就不给人留点余地。
楚轩和赵琪两人脸都一红,赵琪拉拉赵敏[袖口,悄声道:“敏妹,你在胡说什么啊。”
楚轩咳嗽一声,向赵琪问道:“这位姑娘是?”
赵琪看了看赵敏,似乎有些犹豫,赵敏倒并不在乎,说道:“本姑娘是琪姐的堂妹,在这边你叫我敏姑娘就可。”
楚轩下意识地拱手道:“敏姑娘……”突然舌头如同打了结一般,赵琪的堂妹,不就是当今皇上的女儿吗。
楚原和楚铮两人也瞠目结舌,他们都知道当今皇上和昌平王一样,只有一子一女,却没想到当朝的敏公主居然出现在太平府这小地方。楚铮暗想难怪自己见了这女子浑身有些发寒,既是金枝玉叶,看来又深韵武功,果然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危险系数高达九点九。
一旁的展风楼并不懂他们话中含意,只看出赵家姐妹与楚家兄弟相识,如同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忙站到赵琪身边,向楚轩行礼道:“大公子,方才小儿唐突,得罪了几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赵姑娘的面子上,放过小儿吧。”
赵琪向楚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轩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展风楼听了脸色数变,暗骂儿子平日里还算挺精明的,今日怎么就糊涂到家了,怎么就看不出这帮人既然敢不把展府放在眼里,自然是来头不凡,如此一来,今日之事过错全在展家,楚夫人家族在赵国势大根深,展家能不能幸存就在面前几人一念之间了。想到此,展风楼冷汗涔涔,只好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赵琪。
楚原突然一拍大腿,叫道:“这位展公子原来是请郡……琪姑娘和敏姑娘啊,早说啊,不然我们哥几个肯定立马离开。”
赵琪脸一红,偷偷看了看楚轩道:“我与展公子也只见过数次,此次我与敏妹奉师父之命出来游历路过此地,正好在城外碰到展公子,便邀请我与敏妹到展府作客。敏妹是第一次出……城,她自幼娇生惯养,我想住在展府总比住客栈好。”
赵琪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展仲谋,道:“此事也算由我而起,展公子已给小弟打成这样了,我看就这么算了吧。”
楚轩笑道:“琪……姑娘有命,楚轩怎敢不从。”
展风楼一听,总算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发软,这才发现背上已经湿透了。
楚轩看看赵敏,心中为难,可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是当朝敏公主,当然要禀报父亲,也不可坐视她住在展府而不闻不问,于是轻声说道:“琪姑娘,家父也时常念叨于你,却没想会在此遇见。原本家父应该到此相见,只是此地人多嘴杂,不如到府中再行详谈。”说完看了眼展风楼道:”展先生,令公子伤势不轻,还不赶快医治,赵姑娘与我等是旧相识,还要叙叙旧。”
展风楼总算听出些蹊跷,连忙说道:”大公子说的是,草民这就走。”
等展府人远去了,楚府的家将们才赶到。李诚大为不满,将为首的人训斥一顿,随后调了几辆马车,请赵家姐妹和楚氏兄弟上车向知府邸而去。
赵敏似对楚铮颇为欢喜,也不管他是否情愿,将他拉入自己马车内,一路上问这问那,搞得楚铮烦不胜烦。
楚铮一进门,就不由暗暗叫苦,只见楚夫人已阴着脸坐在厅内。
幸好楚夫人看见随后走进来的赵琪和赵敏,连忙起身相迎,楚轩快赶几步,在楚夫人耳边低语数句,楚夫人脸色一变,上前向赵敏行礼,楚铮趁机溜走了。
楚名棠接到禀报后也匆匆赶来,进屋狠狠瞪了楚轩一眼。他原本就对赵琪比较头痛,真不知道她看上楚轩哪一点,如今又来一个更惹不得的当朝公主,归根结底,还是这大儿子惹的事。
楚铮正准备回房,却见吴安然站在园中水塘边来回踱步。通常吴安然如此模样必有烦心之事,楚铮此刻也不想招惹他,只作未见,低头走了过去。
“铮儿,你过来。”没想到吴安然竟反叫他过去。
楚铮无奈只好走到吴安然面前:“师父有什么事吗,难道师娘肚里的小师弟想早点出来见您了?”
吴安然气结,楚铮见了他从来不说好话,他都快被气习惯了,看着楚铮摇头道:“为师真是奇怪,以你这懈怠的性子怎么会如此勤奋修习龙象伏魔功的。为师叫你过来,当然是有要事要问你。”
楚铮见吴安然确是有要紧事,不再嬉皮笑脸,道:“师父有何事。”
吴安然沉吟道:“今日这两个姑娘你可认识?”
楚铮见他问得莫名其妙,差点又顺口说出要不要给师父介绍介绍,道:“是的。那个年纪大些是平原城昌平王的女儿琪郡主,与我家早就相识,年纪轻一些的来头更大,是当朝的敏公主,以前从未见过。”
吴安然又来回走了几步,郑重的说道:“铮儿,为师知道你这些年顺风顺水,没受过任何挫折,天下人你也没几个放在眼里。但这两个女子你一定要小心,轻易千万不要招惹她们。”
楚铮心中奇怪,吴安然自视甚高,从未象今天这样子,不禁问道:“这是为什么?”
吴安然道:“为师以前跟你提过,武功共分为哪几层境界,最高层是宗师境界,其实为师并未对你说实话,怕你好高蓦远,真正的最高境界是天道,但为师行走江湖多年,却从未遇到过一个。”
楚铮笑道:“依师父的性子,如果早先遇到天道高手,恐怕就没我这徒弟了。”
吴安然叹了口气,出人意料地没反驳,道:“一般武林中人都认为天道境界只不过是个传说,但一些历史悠久些的门派都知道,这决不是个传说。当年胡蛮入侵中原,中原武林发现他们的国师竟然是步入天道境界的高手,原先被称为胡蛮第一高手的托木尔在他面前不值一提,简直不是人力可敌。一时间中原武林人心惶惶,却不想没多久,中原竟一下子竟涌现五个天道高手,其中之一就是我们圣门门主宁大先生,但他们五人从不联手,只是一一找那胡蛮国师交手,最后据说是宁大先生与胡蛮国师激战三天三夜,将他逼得立誓他和他的弟子永不踏入中原。可胡蛮国师退出中原没多久,宁大先生也突然失踪,原本有望一统中原的圣门顿时四分五裂,被白道人士逼得退往西域,麾下的义军也纷纷被各世家大族收编,最终形成秦赵齐吴四分天下的局面。”
楚铮听得入迷,不由问道:“那宗师境界的高手与天道级的的区别究竟在哪呢?”
吴安然道:“为师亦是步入宗师境界的高手,但只要你家那五千家将将为师围住,为师必难逃一死。今日所遇太平展家,也算武林六大世家之一,那老头展风楼比为师也差不了多少,但知道你们几个是楚家公子便吓得魂不附体,便是此因了。何况他们白道中人都有家有口,不象为师不过孤身一人,因此对官府极为顾忌。”
楚铮笑道:“师父现在也算不得孤身一人了吧?”
吴安然不理他,继续说道:“而天道高手传说即使在百万大军都能来去自如,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但为师觉得这有些夸张,根据圣门典籍记载,宁大先生率军与胡蛮交战也是胜败各半,从未听说他可随意取刺杀胡蛮主帅,看来这天道高手在沙场上不过也只能自保而已。况且自胡蛮退出中原后,天道高手近两百年来再也未在江湖中行走,具体怎样谁都不清楚,难怪有人说天道高手是应劫而生。”
楚铮忽问道:“师父方才不是说当年共有五位天道高手么?另四人是何方神圣?”
吴安然阴沉道脸:“当年宁大先生统率圣门义军,其余四位天道高手各支持一路人马,如今天下四分而治与他们大有关系。有些好事之徒将他们四人姓氏或武功中一字凑在一起,称之为‘如画江山’,即北赵叶门‘如影随形’,东吴皇室‘拈花手’,南齐江家的逐浪刀,西秦寇氏的‘不动明山’”
楚铮想起来了:“不错,当日徒儿见琪群主与人交手时,听那南齐人讲她用的正是如影随形。”
吴安然道:“传闻这四大家与各国皇室渊源甚深,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叶门居然收了当朝的公主和郡主为徒,其他想必也如此,而那‘拈花手’根本就是东吴皇室子弟独门武功。那两个女子身为当年天道高手的传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楚铮道:“师父请放心,不说别的,就是这两人的皇室身份就让徒儿敬而远之了。”
话音未落,两人感觉到一行人从不远处走来,仔细一听,正是楚夫人夫妇和那两位金枝玉叶,楚铮脸色一变,正想溜之大吉,赵敏却已看见他:“这不是楚家小弟嘛。”
楚铮回头一看,吴安然已无影无踪,暗叹师父轻功的确比自己高明多了。
楚铮只好走上前去见过诸人,赵敏拉起他手,笑着对楚夫人说道:“父皇儿女不多,只有储君和本宫二人,平时也不甚走动。本宫在宫里颇为寂寞,早听琳姨说过她的小侄儿聪明伶俐,甚是可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楚夫人也笑道:“妾身这小儿顽劣不堪,公主过奖了。”说完瞪了楚铮一眼,显然对他私自离府仍余怒未消。
赵敏道:“本宫此次要在外游历一段时间再回京,届时楚大人应早已上任,不知以后能否让楚小弟多进宫陪陪本宫。小弟的武功不错,如果楚大人肯割爱的话,就让小弟在本宫身边当侍从吧,本宫会让他平时多回来看望两位的。”
楚夫人夫妇一听脸都白了,公主身边的侍从都是什么人哪,那可都是太监。
在场之人顿时鸦雀无声。
楚铮起先并不在意,但见父母脸色大变,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心中勃然大怒。这小娘皮居然要让老子当太监?
赵琪也吓一跳,她虽知这皇妹自幼生长在皇宫,对世俗人情知之甚少,但仍未想到她竟说出如此一番话来。楚名棠是何许人也,不单是当朝太尉,而且是楚氏家族的首脑人物,怎么可能让他儿子进宫为太监。
赵敏天性聪慧,见众人都有些古怪,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是她从小跟随师父习武,对身外之事基本不问,浑然不知错在哪里。
楚夫人知道这些事跟这公主讲不清楚,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将楚铮手抽出来笑道:“公主和琪郡主就这么微服出宫,难道皇上不担心吗?”
赵敏道:“这是家师的意思,说本宫就要年满十六,进入叶门也快十年了,该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父皇很尊敬师父,师父决定的事父皇是不会反对的。”
楚名棠微微一惊,皇上身边竟然还有这样一人,不禁问道:“不知公主是拜哪位高人为师?”
赵敏答道:“家师……”
赵琪突然阻止道:“皇妹。”向楚名棠道:“楚大人见谅,师父他老人家隐居多年,不想让世人知晓他名字。”
楚名棠一怔,笑道:“恕下官唐突了。”又转口问道:“不知公主如何知道我家铮儿会武功的?”
赵敏道:“是本宫今日亲眼所见的啊。”
楚名棠脸一沉,向一旁楚轩和楚原问道:“怎么回事?”
两兄弟不敢隐瞒,只好如实说了。
楚名棠大怒:“你们几个逆子,要气死为父不成,整天不学无术,纨绔习气倒沾了一大堆!滚,到后院跪着,等候家法处置。”说着,暗暗给楚原使个眼色,示意速把楚铮带走。他真有点怕赵敏一时性起非要楚铮进宫,那倒真是件麻烦事。
楚铮狠狠地瞪了赵敏一眼,随着两个哥哥走了。
赵琪有些心烦,原本再次见到楚轩是件乐事,没想到这位皇妹几乎将楚府上下都得罪遍了。
楚名棠喘了两口气,似乎余怒未消,向赵琪和赵敏拱手道:“下官奉皇上之命进京,时间紧迫,明天便要离开此地,不知公主殿下和郡主如何打算?”他对眼前两位皇室女子有着诸多顾忌,实在不想与她们过多纠缠。
赵琪心下伤神,知道楚名棠是借故摆脱自己,强笑道:“侄女和公主奉师命还要在外游历一番,楚大人请自便。”
楚名棠心里一松,道:“那好,今日便请两位殿下在这里住下。两位殿下既然不愿泄露身份,下官会吩咐这边姚知府,好生款待二位。”
第二天一大早,楚夫人一家便离开了太平府。楚名棠借口天色尚早,赵琪和赵敏还在歇息,临走时嘱咐知府代为转告。
没有人注意到一位女子站在太平府城头上,望着远去的楚府车队,黯然泪下。
楚名棠一行马不停蹄,天黑时赶到了顺昌府。
顺昌知府楚方南也是楚氏族人,算起来跟楚名棠是同辈,也是名字辈。只是楚氏族人众多,但只有在上京楚府中祭过先祖,经宗族几位执事认可,方能改名归入族谱。楚名棠也是当年高中状元后才由楚天放主持改的名,象楚洛水、楚方南等人一直未能有机会入京祭祖,故一直使用原名。
楚名棠原本想在太平府还要多呆一天,但为避开赵琪和赵敏,提前来到顺昌府。虽说在路上已让人提前报知,但楚方南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楚名棠一行完全安顿下来时,已经快深夜了。楚铮看了连连摇头,暗想难怪这人和父亲差不多年纪却还是个知府。
次日楚方南的几个子女带着楚轩五兄妹浏览顺昌府附近名胜古迹。除了楚铮和楚倩,几人年龄都相差不大,楚方南的子女又刻意巴结,相谈甚欢,无意中将楚铮和楚倩两姐弟抛在了后面。
楚铮与楚倩之间感情一般。楚倩从小饱读诗书,对楚铮的调皮捣蛋颇看不顺眼。可楚铮必竟有着前世近三十年的记忆,对一个比他大了不到两岁却总以姐姐身份训斥他的小女孩当然没什么好感,有一次楚铮忍无可忍之下愤起反击,把楚倩捉弄得哭哭啼啼的去找楚夫人。楚夫人对楚铮颇为偏爱,只是表面斥责几句就什么事都没了。几次下来楚倩也明白了,不再来找楚铮麻烦,一个闷头读书,一个专心练武,两人也就此疏远了。
楚铮觉得有些沉闷,看了看身旁的楚倩,却又觉得无话可讲,正好楚倩也向他看来,两人目光一碰,却迅速躲开。
楚铮突然笑出声来,自己到底怎么了,真是当了这么多年儿童,连性格脾气都和小孩无异,至于为那么点小事计较嘛。
楚倩不明白楚铮在笑什么,对这弟弟她是既讨厌又妒忌,妒忌他在楚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上次他私自离家出走近一月,那么大的事父亲也不闻不问,娘也只是略加惩戒便了事。照她看来,应该捆起来用竹杖把楚铮的屁股抽开花才是。
楚铮笑道:“四姐,闲来无事,小弟讲个故事给你听。”
楚倩心不在焉,随口说道:“好啊。”
“话说某个冬天,一人在河边行走,突然看见前边有人突然跳下河去,他以为那人自寻短见,便也跳下河把他救了上来,问他为何跳入水中。那人说他的帽子掉水里了。他气坏了,骂道:‘仅仅为了捞回帽子,你就跳到那冰冷的河水中么?要知道,你会冻死的。’那人回答道:‘我知道,但我非得捞回我的帽子不可。冬天如果不戴帽子走路,我会生病的’。”
楚倩一听忍不住笑道:“那人可真笨。”
楚铮嘿嘿一笑,以前看过的笑话可不少,用来骗小女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楚倩突然说道:“小弟,我觉得你这故事里寓意挺深的。那人只想着没了帽子走路会感冒,而没去想跳下河去会给冻得更利害,对此当然可以付之一笑。但推而广之,世间之人何尝不是如此,只执着于一事,一叶障目,却忽略诸多相关事宜,到头来却发现得不偿失。但反而言之,自己本已拥有之物突然失去,当然心有不甘会去努力追寻,可不但未必能找得回,反而可能失去更多,看来人生最难的就是舍弃二字。”
楚铮听呆了,平时楚倩沉默寡言,整天死读书,楚铮并不怎么瞧得起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笑话居然能引起楚倩那么多想法,看来这四姐心思慎密,还真有做思想家的潜质。自己难道也象方才楚倩所说的,只看到她是一个小心眼的小女孩,却忽略了她的不凡之处?
楚倩又问道:“小弟,你讲的这个笑话是书上所无,你从哪听来的?”
楚铮硬着头皮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上次离家出走,在江边大营我倒听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楚倩大感兴趣:“还有吗,说给我听听。”
楚铮肚子里的这种存货倒有不少,连着给楚倩讲了好几个,把楚倩笑得直不起腰来,觉得这弟弟也并非想象中那么讨厌了。
前面楚轩等几人听到楚倩笑声,过来问是什么事。楚倩抹着泪儿将楚铮所讲的复述一遍,只是她讲到可笑之处自己先忍不住笑得直喘气,远不如楚铮一本正经来得那么可笑,但楚轩几人对此闻所未闻,仍然觉得十分好笑。
当听到楚倩断断续续说到有一无赖汉为逗寡妇一笑一怒,先叫野狗一声爸,再叫寡妇一声妈时,众人再也忍不住了,笑成一团。
楚轩指着楚铮笑骂道:“这种惫怠笑话,亏你讲得出口,是从哪听来的。”
楚倩奇道:“你们怎么不知道啊,小弟说是从江边大营听来的。”
楚轩和楚原对视一眼,同时摇头,知道楚铮又胡扯了,他们二人在江边大营呆的日子比楚铮久多了,怎么从未听说过。
二姐楚欣笑道:“小弟是忒过分了,该有人来管管了,昨日在车上听娘亲说小弟也快长大了,要在这顺昌府给小弟买两个丫环。”
楚方南的长子楚安笑道:“这个小事一桩,包在为兄身上了,只是顺昌府女子大都姿色平庸,恐怕不入小弟之眼。”
楚铮听了,顿时有了番心事。
回到住处没多久,楚夫人便让人叫楚铮过去。
楚铮心中忐忑,到了楚夫人房门前,却发现父亲楚名棠也在此,便偷偷躲在门外听着。
楚夫人正在跟楚名棠唠叨着:“……今日妾身已经替铮儿挑了十几个了,没一个中意的,你那兄弟楚方南办事真不中用,怎么尽弄些这般模样的,还说这些丫头知书达礼,可妾身一询问,简直是粗鄙不文,最多认几个字而已,这样的丫环带到京城,是要丢楚家脸面的。”
楚名棠打了个哈欠,他刚刚赴宴回来,又喝了一些酒,实在有些困乏,楚夫人却为这些小事在喋喋不休。
楚名棠忍不住说道:“不就挑几个丫头嘛,有什么紧要的,至于这么麻烦吗。”
楚夫人杏目圆睁:“怎么不紧要,丫环的好差也是家族的颜面。况且妾身看铮儿虽小,却也是风liu性子。虽然吴先生说他暂不可近女色,但哪一天如果好了呢,铮儿是肯定把持不住的,万一珠胎暗结,生出个歪瓜咧枣模样的孙子,看你脸往哪搁。”
楚铮在门外听得笑呵呵,真是知子莫若母啊。
楚名棠烦不胜烦,说道:“你不是有好些手段吗,用出来就是了。要不本官又岂止这五个孩子。”
楚夫人一怔,扭过头去抿嘴一笑,看来丈夫对自己多年前所作所为清楚的很哪。不过她的目的既已达到,才不会为这事与楚名棠争吵。
楚铮觉得屋里隐约有火yao味,赶紧敲门进来道:“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楚夫人见他来得及时,高兴道:“铮儿你来得正好,为娘正有事找你。”
拉着楚铮在身边坐下,楚夫人道:“铮儿你也不小了,为娘想找几个丫环服侍你,但顺昌府送来几个为娘都不甚满意,要不先从你两位姐姐房中拨两个给你,等以后再为你挑几个俊俏妮子。”
楚铮对两个姐姐房中丫头并不感兴趣,突然记起当日在南齐送来的歌妓中见过的那两个小姑娘,觉得她俩不错,便跟楚夫人说了。
楚夫人听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这些歌妓都是南齐送给皇上的。”
楚铮脱口而出:“可舅舅说其中有一半是南齐送给父亲的呀。”
楚夫人猛回头,看着楚名棠似笑非笑。
楚名棠咳嗽一声,喝了口茶道:“夫人不必多心,那一百歌妓二叔早已订下,是替为夫赴京后结交众大臣所用。”
楚夫人不理他,对楚铮道:“既是如此那为娘作主,这两个小姑娘就给你了,与其送给那些老不修,还不如服侍咱家铮儿。”
楚名棠摇摇头,对这俩母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楚铮走出房门,见天色尚早,心中一动,往那些南齐歌妓的住处去了。
这些歌妓住的离此不远。由于是南齐献给皇上的,各处地方官对她们也不敢怠慢,谁知道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人将来受皇上宠爱,所以安排的饮食起居也仅比楚家差一些。
楚铮在里面转了一圈,并未看见那两个小姑娘,又不好开口询问,心中有些失望,正想离去,却见她们跟着那日所见女子捧着洗好的衣服走了过来。
看到楚铮,三人也停下脚步,她们显然还记得这位小公子,只是不知他又来此地作甚。
楚铮大喜,快步走上前,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见过公子。”那女子放下手中衣物,向楚铮行了一礼。
楚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一怔,答道:”小女子姓柳,名叫轻如。”
楚铮老气横秋地点点头,道:“柳轻如,好名字。轻如,本公子此番过来,是与你商量一事。”
那女子微笑道:“公子有事尽管说,何来商量这二字。”
楚铮干笑数声道:“再过几天就要到我大赵国京城了,你想不想为这两个小姑娘找个好去处。”
柳轻如神情一动,道:“若能为这两个丫头找个好人家,小女子对公子感恩戴德。”
楚铮笑道:“那柳姑娘觉得本公子算不算是个好人家?”
柳轻如看着楚铮,觉得他并不象是在戏弄自己,答道:“这俩丫头能够服侍公子,倒也是她们福气。小女子别无所求,只恳请公子能善待她们。”
那两小姑娘一听,登时扔下手中衣物拉着柳轻如道:”小姐,小婢二人既然跟着来了赵国,就决不离开,请小姐不要抛下我们。”
柳轻如泪光闪动,搂着两人道:“两个傻妮子,跟着我有什么好的,这么多年苦还吃得不够吗?我们都是奴婢命,你二人跟这位公子去吧,他会好好待你们的。”
两个小姑娘仍死命摇头,一人突然挣脱开柳轻如,对楚铮跪下:“这位公子,我俩从小没了父母,是小姐将我们扶养成人的。您发发善心吧,不要让我们离开小姐,若你真看中我俩,就把小姐一起留下吧。”
另外一个小姑娘也过来跪下,不停地向楚铮磕头。
楚铮见这两丫头与那女子有情有义,心中感动,道:“好了,起来吧,本公子就应了你们。”
两个小姑娘站了起来,一时间喜极而泣。
楚铮想了想,问柳轻如:“这里有没有人知道你曾是青楼女子?”
柳轻如想想道:“应该没有,小女子在赵国没有认识的人。”
楚铮点头道:“那就好,过会儿若有人问你,可千万要隐去此节。”
柳轻如行礼道:“轻如知道了,多谢公子。”
楚铮回去后将此事对楚夫人说了,楚夫人听了也赞这对主仆有情义,便派人把她们叫了过来。
楚夫人看了看柳轻如,觉得这位女子容貌虽美,但透着股倔强之气,恐怕不是个好相与之人,但转念一想楚铮生性顽皮,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子来管束,自己倒可以省心不少。
楚夫人和柳轻如又谈了会儿,惊喜地发现这女子才学过人,诗书典籍无不了如指掌,不由大为开心。便派人去报知楚名棠,这三个姑娘她要了。
楚名棠听了只有苦笑,他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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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一行走了近一个多月,终于快到上京城了。
楚名棠今日并没有坐在马车上,而改为骑马。楚铮觉得马车中坐多了气闷,也找了匹较小的马弃车而行。
在离上京城不远的一座山岗上,楚府车队停了下来,总管带着几个管事来回检查了一遍,向众人吩咐着进城时要注意的事项。
楚名棠向远处凝视良久,突然一夹马腹,向山顶驰去。楚轩和楚原吓了一跳,唯恐父亲有失,急忙驱马跟了过来,楚铮和吴安然不知何事,也随后赶来。
到了山顶,楚名棠勒马停下,三兄弟赶到后策马停在他身后两侧。
楚名棠手持马鞭指向前方,对三个儿子说道:“看,那就是上京城。”
三兄弟凝神望去,只见传承近千年的古都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如此地巍峨庄严。
“为父离开上京时,铮儿还没出世。更没想到这一去竟然就是十几年。今日,我楚名棠终于回来了。”
“哼!”
楚夫人掀起车帘,望着远方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人,眼中充满柔情。
吴安然也在遥望着山顶,突感心中颤栗,看着高处的楚氏父子,竟有一种俾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