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北疆大帅
(这几天白天事情较多,只能晚上写了)
“皇上驾到——”
一个二十余岁的宫廷贵妇连忙起身,带着十余个宫女太监赶到门口相迎。
“臣妾恭迎皇上。”
“皇后请起。”赵应闷声说道。
这贵妇便是赵应的正室,大赵国的当今皇后李嫣。见赵应脸色有异,李嫣起身道:“皇上请这边坐。”
赵应哼了一声坐下,旁边一宫女端过茶来,赵应接过便喝了一大口。不料那茶是新沏的,入口滚烫,赵应哇地一声全喷了出来。那宫女花容惨变,忙跪了下来:“皇上恕罪!”
李嫣亦是一惊,对那宫女怒斥道:“你这贱婢,怎么这般粗心。”
“来人,”赵应一股火气全撒在这宫女身上,“将这贱婢拖出去,杖……”他原本想说杖毙二字,可不知为何突然改口道,“杖责三十。”
几个太监应了声,过来将这已吓呆了的宫女拖了出去。李嫣对其余人等道:“你们下去吧。”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李嫣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似有何心事?”
赵应叹了口气,道:“嫣儿你有所不知,方才姑姑将朕叫去训斥了整整近一个时辰。要知道从小到大,连父王都没这么骂过朕。”
李嫣不解,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对姑姑她老人家一直敬重有加,从不拂她心意,不知为何事要斥责皇上?”
赵应犹豫了下,低声道:“姑姑已经知道琪妹与楚轩之事了。”
李嫣亦是出身平原郡名门望族,嫁给赵应后两人感情甚好,赵应凡事大都不瞒她,李嫣对楚轩赵琪之事亦有所了解,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姑姑从何得知此事?”
“是楚名棠禀报姑姑的。”赵应苦笑道,“朕原以为楚轩为人谨慎,做事细密周全,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这等大事竟然也让楚名棠知晓了。唉,方才任凭朕如何辩解,姑姑总不信朕不知此事,认定是朕纵容妹妹胡作非为,说来真有些冤枉,朕知此事还是在琪妹腹中有了孩儿之后,生米已成熟饭,朕就这一个妹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李嫣低头不语,赵应兄妹与赵庆和赵敏不同,他俩乃一母所生,彼此关系甚好,说赵应对此事一无所知还真难取信赵茗。
“可朕始料不及的是楚名棠对此非但不加遮掩,反而张扬了出来,居然还告父王教女无方,”赵应怒道,“难道楚轩就无过错么?他既已娶了正室,为何还要与琪妹私下往来,楚名棠自己教子无方,反倒怪罪于我皇室,真是岂有此理。”
李嫣劝道:“皇上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赵应仍愤然道:“世人都道楚氏一族如何飞扬跋扈,朕今日算是见识了。”
李嫣道:“楚家乃当朝第一世家,公公当初不是也告诫过皇上暂且忍耐么?”
“父王所言朕一刻都未忘记。”赵应长叹一声,疲惫地合上双眼,“可他老人家千算万算,却仍遗漏了一事。平心而论,不管楚名棠还是方令信,都还算谨守君臣之礼,虽然掌控朝中大权,但事事禀于朕知晓,朕有何不懂之处,他二人都耐心向朕解释,朕在他二人处亦学到不少东西。可万没想到,反倒是姑姑竟然留恋权势不肯放手,朕初登基时不通政务,她过问朝中大事倒也无可厚非,可如今已是过去几个月了,她仍事事参与,对朕亦是百般挑剔。嫣儿,方才朕原想重惩那宫女,可一想此事若被姑姑知道了恐怕又是一番斥责。有时想想朕当真有如傀儡一般,事事不能由已,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听从父王劝告,不来当这有名无实的皇帝。”
李嫣幽幽说道:“臣妾何尝不是如此,都说皇后乃后宫之主,可出了这景阳宫,又有几人会听命于臣妾,且不说皇太后和太长公主,就是与敏公主头相比,臣妾的威望也是差远了。”
赵应不由叮嘱道:“嫣儿,你可要记住了,切莫轻易招惹那敏丫头。在宫内唯有她得我皇室和楚家两方支持,非但姑姑对她宠爱之至,太后并无子女,亦一直将她当女儿看待,敏丫头一句话,比她二人还管用些。不过你放心,她与楚家小五已有婚约,在宫里也呆不长了,就暂且忍耐些吧。”
李嫣道:“臣妾明白,这些话也只敢在皇上面前提起,就是这景阳宫内,臣妾亦不知这些宫女太监谁会是姑姑和太后的耳目。”
“依朕看八成都是,”赵应哼了一声,“嫣儿,你正式册封为皇后已经数月了,对宫内情况也已大致了解,平日留心些,从职位较低的太监宫女中挑些聪明伶俐的,将朕居处和这景阳宫内的下人逐步全换了。太后和姑姑那边,只要你我在她二人面前恭敬些,应不会因这点小事为难朕。”
李嫣点点头:“臣妾记下了。”
赵应想了想又道:“稍后你去拜见太后,向她禀报一声,在宫内找个幽静偏僻的院子,最好离朕的住处近些。”
李嫣一奇:“皇上这是要作甚?”
“嫣儿你还不知,”赵就苦笑道,“姑姑已叫朕封琪妹为长乐公主,也不顾她腹中孩儿,命即日进京。这院子便是为琪妹准备的,此事由你操办吧,她未曾嫁人便有了身孕,终究是我皇室一大丑事,还是小心些为好。唉,琪妹此次进京定有番罪受了,可事到如今朕亦帮不了她了。”
“启奏皇上,”屋外一人忽说道,“太长公主请皇上移驾政德宫,”
赵应认得这声音,知来人是太平宫的总管太监赵世明,便高声道:“赵总管可知所为何事?”
“相国大人和太尉大人携北疆紧急军情,太长公主请皇上过去商议。”
“你听听,这叫什么事儿。”赵应咬了咬牙,低声道,“政德宫不过是太平宫一偏殿,朝廷大事为何放在那边商议,居然还要朕过去。”
李嫣不敢多言,劝道:“皇上还是快些去吧。”
赵应来到门外,顿时换上了副笑脸:“有劳赵总管了。”
赵世明躬身道:“老奴不敢。”
到了政德宫,赵应的随从在宫外等候。赵应与赵世明向内走去,到了一无人之处,赵世明忽道:“皇上。”
赵应一怔,不由停下脚步,只听赵世明轻声说道:“太长公主对皇上寄于厚望,她老人家参与朝政亦是一片苦心,皇上还是多体谅一些,切勿心存怨恨。”
赵应吓得亡魂皆冒:“你……你方才听到了?”他对赵茗虽不满已久,但只有刚刚与李嫣单独相处才说出口,没想到竟被这老太监听到了。
“请皇上放心,”赵世明叹了口气,“老奴绝非多嘴之人。不过宫内如老奴这般耳朵灵敏的绝非一人,这些话儿皇上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免得惹太长公主不快。”
赵应浑浑噩噩地走进政德宫殿内,楚名棠方令信和郭怀这朝中三位巨头上前行礼,赵茗见他神色有异,还以为因今日被自己训斥狠了,也就没往心里去,道:“皇上来了,北疆突厥军情有变,郭大人将再仔细说下吧。”
见赵茗这般颐指气使,方令信不为人察地皱了皱眉,虽说他对赵应也只是维持面上的尊重,但毕竟赵应才是皇上,这女子掺合进来干嘛。翻遍史书也只有太后涉政,何时有过什么公主掌权的?
方令信不由看了看赵应那张苍白的小脸,都有些可怜他了,外有权臣,内有长辈夺权,皇帝做到他这份上亦算古今罕有了。
可让方令信百思不解的是楚名棠和郭怀对此毫不在意,郭怀更是一听太长公主发话,就屁颠屁颠地就往太平宫跑,似乎对听命于一女子竟然还乐在其中。方令信对此曾委婉地提出异议,楚名棠总是打哈哈,说什么皇上从小在平原城长大,在朝中毫无根基,太长公主愿意扶持也是件好事嘛。而郭怀则闷声不响,全当没听懂,以前那个对先皇忠心耿耿的郭怀上哪去了?
日子久了,方令信也渐渐看出其中猫腻来了,楚名棠郭怀与这赵茗恐怕早就相识了。特别是新皇登基那天宫内大摆宴席,赵茗一时失言,竟叫楚名棠为“楚兄”,方令信顿时恍然大悟。想当年先皇对楚郭二人信任之至,欲将妹妹许配给其中一人有何奇怪的。此事为何终究未成方令信不想过问,不过那郭怀虽相貌堂堂,实则是个大老粗,想必赵茗应中意楚名棠更多一些,可如今的楚夫人昔日的王家大小姐又岂是好相与之辈,赵茗与她相比终究是差了些,当年长寿公主突然消失于朝野想必就是此因了。
方令信看看楚名棠,又看看赵茗,突然又想起这几年在京城声名远播的楚铮与赵敏这对欢喜冤家来,不由暗自感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啧啧,佩服,佩服。
方令信自认这番推测虽不中亦差之不远,对朝中女子掌权这等怪事也只能无可奈何。这倒不是他甘心居一女子之下,可这女子背后有楚王两家和郭怀的支持叫他怎么办?方家历来只是书香门弟,在开国九大世家中排最末,自己任宗主这些年已经是方家有史以来最风光的,可论军中势力仍远比不上王家,在朝堂之上与楚家相比又欠缺了那么几分霸气。
何况逼赵茗退隐皇室总要有人掌权才是,可正如楚名棠所说的,这皇上在朝中毫无根基,而且至少目前为止还难当重任。国之大事并非仅限朝堂和军中,人文礼教百姓民生,方方面面牵涉的地方多了去了,原先那储君虽说不成器,但从小便按一国之君传授的,至少还懂那么一点常识,而这皇上来京城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机会接任皇位,乃是平原城的一纨绔子弟,只会些诗文歌斌,对政事基本一窍不通,若自己与楚名棠郭怀齐心协力辅佐倒也可勉强胜任,现在?暂且算了吧。
楚铮这次可真火了,他真没想到楚原会做出这等事来。楚名棠在信中授予他代执家法之权,楚铮也毫不客气,将楚原关在自己营帐旁边的一小帐蓬里,由陆鸣日夜看守,不许他出帐半步。
这天楚铮刚从统领大帐回来,只听隔壁楚原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小陆,去转告你家公子,再不放我出帐我这辈子跟他没完。”
“放你?”楚铮接口道,“父亲交待过了,若再让你跑了唯我是问,父亲的脾气三哥亦是知道的,他老人家若怪罪下来小弟哪担当得起啊。”
楚原叫道:“小五,你总算出声了,你我毕竟是兄弟,把哥哥我关起来也不与我说说话,是不是存心想憋死我啊。”
楚铮走进小帐篷,吩咐陆鸣在外警戒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尔后说道:“小弟并非不理三哥,只是这几日军务繁忙,小弟整天都在统领身边,深夜三四更后才回帐小睡一会儿,那时三哥早已呼噜震天了。真是怪了,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楚原没精打采地说道:“被你关在帐中又不能出去,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反正这事父亲也猜到了,就任由他老人家处置吧。”
楚铮瞪了一眼:“当初小弟劝你时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与大嫂只是兄妹之情,见她孤苦无助才与她说话解闷。怎么小弟一离开京城居然连私奔这等事也做出来了,幸亏巧彤拦住此事,不然你与大嫂同时失踪,叫父亲和娘亲如何面对世人?他二人也已上了年纪了,气出病来若有个三长两短……三哥,这些你想过没有?”
“小五你说得不错,”楚原搭拉着脑袋,“当时我是没有细想,只是实在见不得小仙伤心欲绝的模样。大哥如此对待小仙,平原楚府她是再也不愿回去了,父亲将她长留在京中只因亦不知如何是好,而且此事大损楚家颜面,小仙在京城久了,说不定就会有性命之忧……”
“放屁!”楚铮破口大骂,“楚老三,你就这么看待父亲?”
楚原冷冷说道:“父亲对我等几个兄弟姐妹确是极为疼爱,可这些年来你几时见过他对外人心慈手软过?当年他任南线大营统领下令斩杀心怀不服者就数以千计。小仙虽是楚家儿媳,但父亲若要杀她完全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楚老三,你真长了副猪脑子,”楚铮摇了摇头,“父亲何等人物,若只会杀人灭口,又怎能有今日这般地位。今日小弟来此就是要告诉你,大嫂不会有事,仍然当她平原楚府的少奶奶,你若还对她有情,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楚原一张嘴张得足以塞下整个拳头:“这……这怎么可能?”
“不信?你稍等片刻。”楚铮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拿了几封书信过来。
“这是昨晚才送到的,大嫂之事父亲已有解决之道,不然今日我才懒得见你。”楚铮抽出一封信给楚原,“这是娘写给你的,好好看看吧。”
楚原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愣在那里半天不出一声。
楚铮知他心情定是百味杂陈,便也不理他,将另外几封信也拆了开来。他昨晚回到帐已经很晚了,这些送来的书信只看了些重要的,手里这几封还未看。
良久,楚原怅然说道:“这样也好……”
楚铮头也不抬:“那是自然。父亲行事岂是你我所能猜透的。还有,你已被任命北疆大营偏将,这事娘信中说了吗?”
“说了,还道是在你帐下效命,真是岂有此理。”
楚铮打起官腔:“嗯,楚将军原本隶属禁卫军,此番来到我北疆大营效力,这边的军务应尽早熟知才是。只是兵部的调令还未到,这几日就仍住在这帐篷里吧,本将军稍后命人将需知的文书送来。”
楚铮本是玩笑话,可楚原竟点了点头同意了,楚铮赶紧道:“小弟只是说笑罢了,偏帐已经收拾好了,三哥这就搬过去吧。”
楚原叹道:“住哪还不是一样。对了,被你关了几天了,突厥军情如何了,可有变故?”
“依然僵持。”楚铮道,“西突厥曾几次试探进攻东突厥右翼,均无功而返,东突厥左侧靠近我北疆大营,西突厥不敢擅动,只派了些斥侯过来,被小弟麾下精锐营擒下数人,小弟已让童毅连夜审讯。而西秦大军向北开拔近百里,隐隐指向西突厥后方挟制其退路,以迫使其不敢轻易撤军。那程浩然数次派人到我北疆大营寻求相助,但孟统领亦不敢做主,唯有等待朝廷旨意……咦,这封信内就提及了朝廷决议。”
楚原来了兴趣:“信上如何说的?”
“信上说父亲得知北疆军情后,便和方相国郭大人一同进宫,与皇上和……太长公主,”楚铮不由自主地伸手挠了挠头,“商议至深夜。第二日早朝,皇上下旨……”
楚铮愣住了,不可置信般将后面一页看了又看,突然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楚原有些不解
楚铮却连眼泪都已笑了出来,甚至以手捶地:“……三哥,我可怜的三哥,你……你这番有难了,哈哈……”
楚铮直念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下旨:着兵部尚书郭怀为北疆兵马大元帅,全权决断北疆军情……三哥,快些想法,如何应对你岳父大人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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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出谋划策
楚原小心翼翼地将帐蓬割出一道大缝,将短刀插回腰间,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正想放足狂奔,忽听背后一人叫道:
“三公子。”
楚原哀叹一声,回道:“小6啊,你就不能装糊涂放我一马,日后我楚原定会报答你。”
6鸣两眼低垂,一声不吭。楚铮得知郭怀要来北疆,反而有些担心了,对三哥来说,面对郭怀比面对父亲接受家法惩处更为难堪。因此楚铮虽然不再将他关在小帐篷里,但仍叮嘱6鸣寸步不离楚原左右。
果不出楚铮所料,楚原真有逃离北疆大营之意,6鸣当初与吴安然一同审讯罗闻枫,对楚原的事也略猜到一二,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已是他第四次坏了楚原逃亡大计。
楚原对6鸣无可奈何,怒气冲冲闯入楚铮营帐,叫道:“小五,你是不是真想害死你哥哥我?”
“三哥何出言。”楚铮放下手中文,“小弟岂敢有此意。”
楚原道:“那你就放哥哥一条生路吧,朝中谁不知郭怀人称郭石头,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就算父亲也对他退让三分,我这般得罪了他,他若到了北疆还不知如何整治我。趁兵部调令未到,哥哥还是回京向父亲请罪去吧。”
楚铮听楚原竟打算索性回京,微微一惊,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三哥是禁卫军参将。调到北疆任职必经郭尚书许可,想必父亲已将你在北疆之事告知于他,他既已知你在此地,三哥再回京城岂不更令他震怒?何况此事终需有个了断,郭尚书处事公私分明,应不会过于为难你。”
“再者父亲已经决意让三哥扎根北疆大营。三哥应早做打算才是。北疆大营与南线大营颇有不同,上至孟德起华长风,下至副将校尉,平民出身地将领占了多数,世家子弟想在此立足决非易事。况且这些将领大都为郭怀一手提拔,你若扫了他的颜面,孟德起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若再得知你逃婚之事,三哥日后在北疆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些话与你前几日所说的大同小异,不必再说了。”楚原打断道。“哥哥我只问一句,你是否定是不让我离开北疆大营了?”
楚铮缓缓点头:“不错,请三哥见谅。”
“既是如此,哥哥我也有自知之明,就不白费力气了。”楚原半躺了下来。“不过你硬要把我留下,此事就交于你了,想想法子让三哥少吃些苦头。”
楚铮哭笑不得:“你自个惹出来的事,为何要小弟收拾残局?”
“我们三兄弟中就属你鬼点最多。连苏巧彤那么大的事都让你遮掩了下来。”提起这名字楚原忍不住咬了咬牙,“就不能帮帮三哥。难道在你心中,兄弟还不如一女子?”
这顶大帽子楚铮也吃不消,苦笑道:“三哥言辞较以往犀利多了,小弟甘拜下风。”
楚原却不吃这一套:“得了吧,打你九岁那年起,哥哥我就对你甘拜下风了,心计方面就不说了,比你大了五岁居然连打架都打不过你,那次丢人真丢大了。”
楚铮揉了揉鼻子:“这事小弟也记得。是你先欺负我地,要抢小弟的琉璃串子,说要送给小仙姐。”
楚原一窒:“是又怎样,儿时哥哥欺负弟弟天经地义,就我反过来被欺负了。”
楚铮奇道:“你我从小到大就打过那一架,何来欺负一说?”
楚原悻悻说道:“你以为哥哥我是二愣子啊,打又打不过,玩心机更不是你对手,从此只好让着你了。”
楚铮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三哥对小弟颇为成见啊。”
“成见谈不上。”楚原摇摇头,“儿时可能有那点吧,主要还是爹娘太宠你了,让哥哥我真有些羡慕。谁叫我是老三呢,还没怎么懂事,倩丫头和你就出生了。尤其是你,出生后爹娘的心思全在你身上了,除了早请安和用饭,我大都只与乳娘和丫头相处……”
楚铮听着不对,忙笑道:“三哥多心了,其实爹娘也疼你的。”
“我知道,不过以前我确实觉得爹娘有些偏心了。”楚原道,“特别是三年前,父亲将大哥与我送至南线大营时,这种感觉犹甚。我倒无所谓,又不是长子,与大哥相比除了打架比他强一些,别的样样不如他,外放任职原本就是必经之路。可大哥呢?要知你当时才十三四岁,父亲这般做法太过分了,我要是老大恐怕当时就上房揭瓦闹翻天了。”
楚铮缓缓说道:“若说父亲的本意小弟也是在两位哥哥去了南线近半年后才知晓,三哥可否相信?”
“我信。”楚原道,“常言道旁观者清,我虽也替大哥感到不平,但不似他那般执着于其中,静下心来一想,父亲出身旁系,历经数十年终掌朝中和楚氏大权,若说只因偏心就想将楚家宗主传于你,那简直是笑谈了。回想他老人家常教导我等任人唯贤,不计出身,其中唯一理由便是父亲想必觉得你小五才能胜过大哥与我。此番你来北疆我在京中任职,京城族人虽不在我面前称谈论你,但仍可感觉即便是叔叔伯伯对你亦颇为敬畏。哥哥我就差远了,在京不到数月便已声名狼藉,拳打梁临渊,气死韦骅,若不是有父亲护着早被御史弹劾问罪了。日后哥哥我还是从军吧,朝堂这种地方绝不适合我这等人。”
楚原看了楚铮一眼:“不过大哥他定不会如此想地。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琪郡主居然对小仙起了杀机。经过此事,父亲是绝不会再将宗主之位传了他了。日后楚家就靠你了,小五。”
楚铮有些尴尬:“三哥说这些为时过早了吧。”
“此事已成定局,大哥若要再争父亲都未必容他,只盼他日后能安份些吧。”楚原哼了一声。“至于我与你,今日就把话挑明了吧,我老三是没这本事也不愿做这宗主,你放心就是了。”
楚铮苦笑一声:“三哥,你这不存心让小弟难堪么?”
“小五,哥哥我最看不惯地就是你总爱装模作样,不过细想起来,父亲和大哥亦是如此。”楚原大摇其头,“算了,不说这些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帮哥哥我度过难关,快些想个法子。”
楚铮想了想笑道:“办法当然有,不过要看三哥是否脸皮厚了。”
“够厚够厚。”楚原直起了身体,“快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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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怀事隔十余年再度回到北疆。大营老军士无不奔走相告,主将们也不敢怠慢,除了副统领曹淳前营镇守,其余人等打听清楚郭怀行程,这一日早早地来到大营。随孟德起一同在营门外等候。
“启禀统领大人,尚书大人距我大营已不足十五里。”
樊兆彦看了看孟德起,道:“统领大人。我等要不要前去相迎?”
孟德摇了摇头:“尚书大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大敌当前,我等若离营十里相迎,非被他痛骂一顿不可。”
樊兆彦想想也是,笑道:“统领大人,稍后应该改口称尚书大人为大帅了。”
邱亦生道:“西秦有薛帅,如今我大赵有了郭帅,不过这……这郭帅叫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众将军轰然大笑。
过了近半个时辰,郭怀与随行三千家将已清晰可见。孟德起喝道:“众将军。随我一同迎接郭大帅。”
距郭怀一行不足半里,众将翻身下马疾步上前,行以军中之礼,孟德起沉声道:“末将北疆统领孟德起叩见郭大帅。”
郭怀下马来到孟德起身前,扶住他双臂道:“不必多礼,诸位请起。”
孟德起站起身来,只见郭怀满面风尘,须尽已花白,较前几年在京城所见时又老了许多,不由喉间一哽:“大帅……”
郭怀亦有些感慨,不过以他二人的交情无需多说,只是伸手拍拍孟德起肩部,向前走去。孟德起跟在他身侧,樊兆彦走上前来拱手道:“大帅。”
看着体型如巨熊一般地樊兆彦,郭怀依稀认出眼前此人正是当年的白袍将军,不由目露惊异之色,回头看了看孟德起。孟德起忍不住笑了起来,樊兆彦也有些讪讪然:“大帅,末将……末将这两年胖了许多……”
郭怀捶了他一拳:“还能上阵杀敌么?”
樊兆彦胸口一挺:“大帅若有命,末将万死不辞。”
郭怀点点头,又见过了华长风等人。待走到楚铮面前,郭怀神情微微一滞,楚铮俯道:“末将楚铮见过大帅。”
“嗯,在北疆还过得惯么?”郭怀问道。
“谢大帅关爱,末将并无不妥。”楚铮答道。
“不错,未曾辜负令尊和本帅地期望。”郭怀点点头,轻声道,“只是,可惜了……”楚铮在北疆的所作所为孟德起一一禀报过郭怀,在郭怀看来,楚铮完全是统领之才,孤军出塞,联纵胡蛮,秘会程氏一族,当机立断可说立下了奇功,与之相比,这少年的武功反倒是次要了。只可惜临行前楚名棠已与他商议过,此战一旦完结就让楚铮随他一同回京,日后恐怕不会再度从军。郭怀为此甚至和楚名棠争执起来,楚名棠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可听说过身处边疆地楚家宗主?
郭怀当然知道历代楚家的重心都在朝堂之上,他想让楚铮留在军中也有那么一丝那种用意。对皇室来说,这少年留在边疆总比在京城好。楚名棠毕竟出身楚氏旁系,在朝中根基远不如当年地楚天放,身边可用之人并不多,虽然在朝中也提拔了些南线旧部,但时日尚短还未成气候。真正可堪大用的反倒是投诚的成奉之。而京城楚氏族人虽众,但大都乃平庸之辈,若真有才华横溢之士这宗主之位又如何轮到楚名棠?因此楚名棠急于想将楚铮留在身边。在楚铮身上郭怀可以清晰地看到楚名棠地影子,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地为成事而不拘小节,而且更让郭怀感到忧心地是这少年远胜楚名棠当年,楚名棠象他这岁数地时候还在熊耳山山下和自己一同打猎摸鱼呢。
……
……
郭怀见过了在场众将,这些人都是行伍出身,平日里大大咧咧粗口连篇,但到这番正式场合上反倒显得有些拘谨了。
郭怀见此情形便道:“这里风大。孟统领,进营再叙吧。”
到了营帐内,郭怀端坐帐前,向众将看了一眼,忽道:“禁卫军参将楚原何在?”
孟德起一愣。不由看向楚铮。楚铮出列禀道:“三哥暂不隶属北疆大营,因此未曾随统领大人叩见大帅,此时他应在末将帐中。”
郭怀哼了一声,身边一亲兵俯递过一份卷宗,郭怀打开念道:“兵部有令。原禁卫军参将楚原调至北疆大营,出任偏将一职。”
孟德起突然想起楚铮曾说过,他三哥与郭怀之女即将定亲。只是楚原来北疆大营时正值军情突变,自己百忙之中竟未曾想起此事,这可有些怠慢了。
郭怀将卷宗合上,道:“孟统领,日后这楚原就是你麾下将领了,可要好生管束。”
孟德起却会意错了,还以为郭怀暗示自己加以提拔,笑道:“大帅统领北疆军地要务,楚原楚将军不也是大帅部属么。”
郭怀不知孟德起已听说楚郭两家结亲之事。转口道:“北疆军情如何了?”
孟德起答道:“回大帅,末将得知西突厥东来之后,火命华长风华将军赶往西秦大营与薛方仲商议此事。薛方仲与我大营想法基本相似,皆认为现胡蛮势微,我赵秦两国北疆大军今后数十年内的大敌就是这突厥,难得突厥如今陷入内乱,不管采取何种手段,定不能让这西突厥安然无恙地退回阿尔泰山,若其一旦退去,我赵秦联军面对的只有东突厥,届时是战是和?若战虽说胜算不小,但我赵秦联军恐怕亦是元气大伤,万一西突厥再度来袭难以与之相抗。若是按兵不动,则放任东突厥在北疆扎根,恐怕不消十年,这西突厥便强似当年的胡蛮了。因此西秦大军已经开拔西进百里,已至西突厥侧后方驻扎。”
郭怀沉吟片刻,问道:“那程氏一族有何消息?”
“楚将军已经告知程氏一族大帅前来北疆之事,其宗主程思非欲派遣长子程浩然不日便来我大营参见大帅。”
郭怀冷笑道:“看来东突厥一心想靠我赵秦联军为其撑腰啊。也罢,命人告知程氏一族,明日便叫那程浩然来见本帅。”
孟德起又道:“大帅,薛方仲曾告诫华将军,赵秦联军在北疆素来同进共退,若我大赵与东突厥有何商议,秦军定要有将领在场,请大帅定夺。”
郭怀笑道:“这薛方仲过于谨慎了吧,难道我大赵会联胡攻秦不成?明倭国帅只想听听程氏一族是何说辞,待到正式商议时再告知西秦,他薛方仲欲知详情就亲自来我大营吧,本帅正可与他叙旧。”
帐中诸将也笑了起来。
孟德起道:“末将即刻便派人通知程氏一族。突厥大营距此不过五十里,日落之前定能赶到。这个,大帅一路也辛苦了,末将准备些薄酒为大帅接风,还望大帅赏光。”
郭怀皱眉道:“德起,你何时亦学会官场这套虚礼了,大敌当前还饮什么酒。”
孟德起笑道:“大帅十余年重返北疆,末将亦是众意难违啊,不过请大帅放心,每人饮酒仅限一壶。最多只是暖暖身而已,绝不量,就是大帅想要多饮末将亦绝不通融。”
众人顿时大笑。郭怀摇头苦笑道:“也罢,随你吧。”
孟德起将郭帐送至新建地营帐,寒暄了一阵便告辞去准备酒宴了。郭怀刚想休息一会儿,亲兵进来禀报道:“大帅。楚铮楚将军求见。”
郭怀亦想寻机与楚铮详谈一番,便道:“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人走进帐,疾步来到郭怀面前,将身上的大氅一解,单膝及地:“末将楚原叩见大帅。”
郭怀一听这声音,怒气陡生,定睛一看,果然是楚原。只见他赤着上身,背上绑着几根树枝。双手还平托着一根马鞭。
“楚原,你还敢来见本帅?”郭怀压低了声音,毕竟楚郭两家订亲还未真的宣扬出去,就是帐外的亲兵也并不知晓。
“侄儿自知愧对伯父,特来负荆请罪。请伯父惩处。”楚原心里有点虚,楚铮原本是让他背几根带刺的荆棘地,刺破点皮也没啥,但这玩意干枯后极易燃烧,通常用来作为引火之物。十余万大军驻扎在此,竟然方圆十里都找不到一根,楚原只好用树枝来替代了。
幸好郭怀负荆请罪这一典故,但具体详情早已忘了,也没计较楚原背地是什么。郭怀从他手中拿过马鞭,本想挥起就打,可想了想如真把这小子打伤了,他人问起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这小子逃婚,自己这未来丈人教训他吧?反正他已隶属属北疆,日后要整治他方法多的是。
郭怀持鞭敲着楚原地头道:“你突然离京出走。到底是何原因?”
“匈奴未汉,何以家为?”
楚原昂说道:“侄儿十五从军,十八参与赵齐之战,从不弱于人。而今我大赵边患又起,五弟年方弱冠便已率京城众多世家子弟对敌于两军阵前,侄儿身为兄长,堂堂七尺男儿,却整日厮混于京城街巷之中,实是羞愧之至日。侄儿曾多次请求双亲,欲来北疆军中效力,可均不成行,日思夜想之下,侄儿唯有不告而别。”
郭怀喝道:“那你为何非在与颖儿定亲之日离京,视我郭家颜面何在?”
“当年伯父大破胡蛮之战,偏将以下将领十折其五,而突厥强势不在胡蛮之下,侄儿既已决意来北疆,就已将生死抛之度外。若此时与颖姑娘定亲,两军阵前侄儿如有不测,马革裹尸已属幸运,沙场白骨连草根亦是常见之事,如此岂非连累于她?素闻郭伯父最疼爱的便是颖姑娘,亦知我楚家行事如何,若是一旦定了亲,难道忍心让她背负一楚家媳妇之名孤老终生吗?”
“马革裹尸,沙场白骨连草根?”郭怀喃喃念道,想起昔日诸多同袍战死沙场,多数人连尸体都无法找回,不由黯然,过了会儿才又道:“原儿,你也太小瞧本帅了,本帅亦是行伍出身,颖儿既是本帅之女,早已明白沙场生死无定,她若与你订了亲,无论是生是死,颖儿此生都是楚家儿媳。”
郭怀自从感觉楚郭两家结亲已经无法再拖时,对楚原也了解了一番,知道这小子是块从军的好料子,在与南齐一战中地战功虽略有夸大,但基本属实,在世家子弟中已是难得。他方才所说离家出走的原因虽有些突兀,但也说得过去。
若郭怀知楚原离家出走差点把大嫂也带走了,肯定当下拔刀把这小子劈成碎片不可。
“起来吧。”郭怀随手把马鞭丢在一旁。“把大氅披上。”
楚原心中一喜,小五说得不错,这关键便在最后一句,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楚铮前世也是当官多年,对心理学也颇有研究,知道楚原若只是一味开脱罪责反而不妥,在小节处故意曲解下郭怀,让郭怀为自己辩解一下,那潜意识当中就会对楚原的说辞相信几分。这在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什么效应楚铮已忘记了,但他前世也用过几次,很是管用。顺便又教了楚原一句唐代岑参所写的“沙场白骨连草根”,道尽了战事的惨烈之处,郭怀心神激荡之下果然上当。
“你若真心至北疆从军,何不早些与本帅挑明。”郭怀道,“本帅亦可替你向名棠说情。”
楚原苦笑道:“大帅,此事就是家父许可,娘那边也是说不过去地。”
郭怀想想也是,王秀荷地为人他当然极为了解,楚名棠这一生最为惧内,若她执意不许,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第四十五章 别有用心
郭怀最终还是饶过了楚原。
在郭怀看来父母指定子女婚事乃天经地义,楚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出逃,他那解释还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抛开与楚名棠的恩怨不谈,郭怀亦觉得这女婿还是蛮合自己心意的,他执掌兵部,不仅对军中高级将领了如指掌,对年轻一辈也甚为关注,楚原可说是其中佼佼者,南线大营副统领楚洛水虽说亦是楚氏族人,但领兵从不徇私,楚原能在他麾下黑骑军中立足,年年考评为优,已足以说明一切。
何况楚名棠早已公开宣称,三子楚原非郭家小姐不娶,朝中还有哪个官员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来提亲?郭怀对此虽极为不忿,可自己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太长公主又时常施压,何况颖儿已经快二十了,再不出嫁真要误了终生了。郭怀思来想去,对楚原私逃这事也不愿再深究下去了。
当晚酒宴后,郭怀下了他到北疆后第一道军令,将楚铮调到自己帐前任参将。楚铮无所谓,反正他连窝都不用挪,倒是孟德起早已将统领大帐腾了出来,自己搬到别处去了。
第二天,程浩然早早的就抵达北疆大营,估计他天未亮便已起程。楚铮看了直摇头,看来沙钵略和程氏一族真急了,否则就算突厥再危急至少在表面上应装做从容不迫,如此一来明眼人一看便知东突厥有求于大赵,自陷于不利之地。果然,程浩然与郭怀密谈了三四个时辰也没谈出什么结果来,只好先在北疆大营住下。而郭怀对他并无多少好感,也不设宴款待,想想大营中只有楚铮与程浩然熟悉些,便直接叫楚铮将他带走了事。
楚铮将程浩然带回自己帐中,采芸已奉命领着程秀已在此等候多时了。父女二人一见,程秀泪水夺眶而出,上前跪倒于地:“阿秀不肖,见过父亲。”
程浩然原本还想先训斥女儿一顿,可见她神色憔悴,较先前瘦了许多,显然此番亦是吃了不少苦,不由心一软,叹道:“起来吧。”
楚铮知这父女二人定有话要说,寻个借口便离开了。
不想在帐外迎面正好碰到楚原,楚铮见他手中居然还拎着行李,奇道:“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楚原拍拍包袱,道:“哥哥我在京城几月可给憋坏了,如今一听到操练声就浑身发痒,想想索性就搬到文锦那边去住算了。”
楚原逃脱此劫,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他本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已接到兵部调令,今日一早便去巡营了。他离开南线大营时就已是偏将,在黑骑军中与周寒安夏漠平起平坐,洪文锦虽隶属周寒安麾下,但楚原曾任过周寒安副将,说来洪文锦也可算他的旧部,至于邓世方许唯义等人就更不用说了,这禁卫十一营还是他和楚轩一手组建的。
楚铮想想觉得也好,自己这段时日忙得团团转,根本没心思再顾及军中。而禁卫军这帮子大都是些欠揍的主,没人管教浑身不舒服,洪文锦和邓世方在威望上终究欠缺了些,无法真正压制这些人,三哥在军中多年,在带兵方面更胜自己一筹,将黑骑军和禁卫军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楚铮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仍开玩笑道:“三哥这般着急要走,莫不是嫌小弟招待不周?”
楚原瞪了他一眼:“你把哥哥我囚禁了五六天,还有脸谈什么招待?不过小五你还真行啊,已经有了两个丫环伺候,刚刚又领来一个。奇怪了,那女子无论相貌气质都属上上之选,用来当丫环太可惜了,你从哪找来的?”
楚铮故作叹息状:“说来此女亦是个苦命痴情人,与三哥同病相怜哪。”
“什么意思?”楚原有些糊涂了。楚铮在他耳边低声将程秀的来历说了一遍,楚原脸色忽红忽白,干笑道:“原来如此,这个……文锦还在那边等着,哥哥我先走了。”
楚铮将他拉住,低笑道:“此女虽与家将私自出逃,但仍是处子之身,三哥若有意,小弟可代为撮合。”
“放屁!”楚原挣扎了几下,只觉楚铮那手如铁钳一般怎么都无法甩开,咬牙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哥哥我稍后便转告郭大帅,看他如何整治你。”
楚铮口中啧啧有声:“这么快便抬岳丈出来唬人了,早知如此,小弟就不绞尽脑汁想法替你开脱了。”
“滚!”楚原恼羞成怒,一脚踹了过去,楚铮松手侧身闪开。楚原见机不可失,转身落荒而逃。
“楚铮敬程先生一杯。”楚铮向坐在对面的程浩然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程浩然却先是抿了口,细细品了一番,神情似有些伤感:“好酒,没想到程某有生之年还能喝到中原的美酒。”随之一饮而尽。
楚铮笑道:“程先生若是喜欢,在下命人准备两坛,让先生带回突厥大营慢慢享用。”
“那就多谢楚将军了。”程浩然拱手道。
“程先生客气了,”楚铮呵呵笑道,“别的在下或许不知,但论到繁华富庶,突厥定不如中原远矣。”
程浩然心中一凛:“楚将军说的是。”
楚铮又举杯向坐在程浩然身旁的程秀道:“楚铮敬阿秀姑娘一怀,先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阿秀姑娘见谅。”
程秀欠身轻施一礼:“阿秀应多谢楚将军才是。若非楚将军搭救,阿秀身陷胡蛮之手,定是惨不堪言。”
程浩然也举杯道:“不错,小女承蒙楚将军相救,程某在此亦多谢楚将军。”
楚铮笑道:“二位客气了,同为汉人,此乃在下应尽之本分。在下这两丫头手艺还算不错,二位请先吃菜。”
今日的菜肴是楚铮亲自指点采芸和映雪做的,程氏父女久居蛮荒之地,几曾吃过这等美味,顿时赞不绝口。
但程浩然终究心有旁鹜,想将话题引到赵国与东突厥上来。楚铮总是避而不答,只说着一些趣事,把程秀逗得咯咯直笑,程浩然见此状心中一动,也就不再在插话。
可宴席终有结束时,程浩然见两个丫头已将残席撤下,楚铮似有送客之意,忍不住道:“不知楚将军对今日郭大帅与程某商议之事如何看待?”
楚铮笑了笑,对采芸映雪道:“你二人先下去吧。”
采芸映雪应了一声是,退出帐外。
“那程先生以为如何?”楚铮反问道。
程浩然沉声道:“恕程某直言,郭大帅对大赵与东突厥结盟之事毫无诚意,只答应赵秦联军分别牵制西突厥两侧大军,却要东突厥倾巢而出与西突厥决一死战,在程某看来此举不过是想让东西突厥火并,而后赵秦联军再来收拾残局罢了。”
楚铮微微笑道:“若程先生亦是我方将领,想必也会觉得唯有如此才最合我大赵之意吧。”
程浩然没想楚铮竟然坦承此事,不由一愣:“那楚将军呢?”
楚铮悠悠说道:“在下亦甚是赞同郭大帅。”
程浩然腾地站了起来:“既是如此,程某留在此还有何用,告辞了。”说完,便径直向帐外走去。
“程先生!”楚铮在背后说道,“方才楚铮所说完全是我北疆大营众将真正想法,以程先生的才智根本无需讳言,难道非要在下虚言诳之,程先生才能听得下去么?”
程浩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来楚将军另有深意?程某愿洗耳恭听。”
楚铮却答非所问:“郭大帅初至北疆,楚铮有幸,在大帅帐前任参将一职,日后大帅所有军令,及东突厥和程氏一族与我北疆大营联络之事,皆由在下经手。”
程浩然觉得与这少年打交道实在很累,苦笑着拱手道:“那我程氏一族就拜托楚将军了。”
楚铮却又沉默了下来,五指轻弹着桌面,心中犹豫不决。自从得知突厥内讧,而郭怀出任北疆兵马大元帅之后,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如今终于要到了决断的时刻了。只是这一步迈了出去,若有任何差错自己都将身败名裂,但如果成功了……
楚铮突然坐直了,道:“程先生可知在下何许人也?”
程浩然不明其意,但仍答道:“将军乃赵国太尉之子,程某虽未曾到过赵国,但出使西秦时也听人道,令尊楚大人虽为太尉,但执掌朝中大权,乃当朝第一重臣。”
楚铮点点头:“不错,但有一事程先生尚未知晓,在下虽是家父幼子,但已内定为楚家下代宗主。”
程氏父女耸然动容,程氏一族现任族长虽为程浩然之父程思非,但程浩然已是下任族长不二之选,当然明白世家门阀的宗主与其兄弟之间权势相差以千里计也不为过,而楚家为赵国第一大家,其宗主较赵国皇帝亦是相差无几。
程浩然不禁有些怀疑:“家族继承历来长幼有序,为何……”
楚铮淡淡说道:“其中详情不便外人能道,不过在下若要欺瞒程先生,何必用这等稍加打听便可轻易拆穿之事。”
程浩然吸了口气:“如此说来,程某先前失敬了。”
“程先生不必客气,”楚铮道,“在下有一事需请教程先生。”
“楚公子请讲。”
“在下听闻沙钵略可汗与达头可汗皆有资格接任突厥大汗之位,而程氏一族之所以拥沙钵略为汗,是因与达头可汗有旧怨,若此人继承大汗,程家则不被突厥所容,唯有再度逃亡一路可走。”楚铮看着程浩然,“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程浩然怒视了程秀一眼,这等内情不是她就是那童毅所说,否则楚铮从何知晓。程秀亦是惴惴不安,她来到北疆大营后,楚铮没事便逛到她那边与她说说话,有时还带着童毅来让他二人一诉相思之苦。程秀心中感激,而且楚铮毕竟可算救了她一命,渐渐便没了提防之意,心中的话全给他套去了。
楚铮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倘若是真,程氏一族便与那沙钵略可汗一样,败则毫无生机,若是降,达头可汗迫于当前局势或许暂且安抚你等,但日子久了,终究难逃一死,程先生久居突厥,但我中原史书想必也定是读过不少,其中原因不必在下多费口舌。”
程浩然冷哼一声道:“楚将军究竟何意,何不一并说了,这般吞吞吐吐作甚?”
楚铮从怀中取出一张绢纸,道:“明日程先生再与大帅会谈,就以东突厥名义提出纸上所写三点请求。”说完,楚铮手一扬,那张绢纸平平飞向程浩然。
程浩然下意识地接住,不由一呆,那纸如楚铮递到他手里一般。待看完纸上所写,程浩然苦笑道:“别的且不说,仅这条请大赵派遣三万大军与东突厥并肩作战,依程某与郭大帅今日所谈来看,定无可能。”
楚铮道:“大帅若是不肯,则酌情略减,但定要坚持纸上提三点,不可退让,请程先生放心,大帅最终定会同意。”
程浩然拿着绢纸又细细看了遍,不由冷笑一声,从腰间拔出弯刀在地上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张简单的四方对峙图便告完成。程浩然抬头说道:“这纸上所写看似对我突厥有利,但赵军若暗藏祸心,这三万人只是佯攻,且处在左翼随时都可撤出战场。而北疆大营在此位置,稍加变阵便可绕至我东突厥后方,若是如此,我东突厥一旦出击便退无可退,唯有死战到底,除非西突厥主动退却,但西突厥身后还有西秦十六万大军,处境如我东突厥一般尴尬。楚将军真是好计谋啊,难道不怕东西突厥各自为战,与赵秦两国决一生死么?”
“若真出现这等情形,我赵秦两国大军索性后撤,大不了秦军退回原地,任由西突厥回阿尔泰山罢了。”楚铮笑了笑,走过来将西突厥那块擦掉,“届时仍是我赵秦三十余万联军对你二十万东突厥,胜券在握。”
程浩然冷笑道:“倘若如此简单郭大帅为何还要见程某,我东突厥亦有二十万大军,岂会轻易束手就擒,你等还不是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头来便宜了西突厥。”
楚铮忽然在东突厥东北方踩出个深深地足印:“若此地再有七八万大军呢?”
程浩然哼了一声:“赵秦联军尽在此,从何多出来这七八万兵马?”
楚铮看着程浩然:“程先生难道忘了世代居于北疆的胡蛮了吗?”
程浩然顿时大震,冷汗湿透全身,只听楚铮悠悠说道:“自古汉胡不两立,在下怎会从赤勒族中救下阿秀姑娘,程先生难道没想过么?”
程浩然强定心情,道:“程某自然想过此节,可秦赵两国若真已经与胡蛮联盟,东突厥必败无疑,郭大帅与楚将军为何还要敷衍程某?”
“无可奉告。”
程浩然气得眼前发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程秀忙过来扶住他,对着楚铮怒目而视:“楚将军,你若真是楚家下代宗主,就请自重身份,我程家虽已没落,但绝不容你这般戏弄。”
楚铮正色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想告诉程先生,程氏一族已穷途末路,仅凭东突厥已无法再庇护程家,程家若还想自救,一则请程先生明日按在下所写与郭大帅商谈,其次,日后在下手谕程氏一族必须遵从,不得有任何异议。”
程浩然挣脱女儿扶持:“楚将军,你不过是一参将,郭大帅及北疆大营统领等人职位均在你之上,我程氏一族为何要听命于你?”
楚铮道:“放眼整个北疆大营,只有我楚铮愿意助你程氏一族。而程家毕竟是我大赵罪臣,其后果亦只有在下方能承担。当然,在下自然也另有用意,此时此刻虽不便挑明,不过请程先生放心,程氏一族听命于我楚铮,仅限于北疆战事时期。”
楚铮神情突转肃穆:“只要程氏一族在此期间听从我楚铮之命,我楚铮愿以先祖先行公之名和我楚家两百年基业在此立誓,全力助程氏一族逃脱此难,决无加害之意,若违此誓,我楚铮定受千刀万剐之刑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程氏父女惊异之情溢于言表。这时代的人比后世纯朴得多,大都相信世间自有神灵在,不会轻易许诺,象楚铮这般以先祖和楚家声誉来起誓,一诺重于泰山,若有违背,非但他身败名裂,而且楚名棠亦会声名扫地,连带楚家在世人面前也难以抬头。
程浩然忽长揖及地:“楚将军好意,程某替我程氏一族在此多谢了。不过家父和程某曾在沙钵略大汗面前同样立下过重誓,此生只为东突厥效命,大丈夫一言既出决无反悔之余地,请楚将军见谅。”
楚铮道:“程先生之意,大概以为在下是想策反程氏一族,借此大功助程家重返我大赵?”
程浩然奇道:“难道不是么?”
“在下既是要相助程家,自然不会陷程氏一族于不仁不义之地。不过事分轻重缓急,明日大帅若应下这纸上所写条款,我大赵有何要求也请程先生不可拒绝。”
“今日言尽于此,”楚铮起身道:“天色已晚,程先生与程姑娘先去歇息吧。”
程浩然拱手道:“楚将军……”
楚铮打断道:“程先生受沙钵略可汗之托来我北疆大营,无非是想我大赵与之结盟共对西突厥,我家大帅若应下此事,程先生已是不辱使命。而我北疆大营亦会派使节随程先生一同前往突厥大营拜会沙钵略汗,届时在下向大帅请缨,程先生若有不解之处待到途中你我再详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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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暗渡陈仓
程氏父女走后,映雪本想进帐收拾一下,却被采芸拉住了,指指帐内,只见楚铮仍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映雪扮了个鬼脸,拉着采芸的手悄悄走开。
良久,楚铮忽然起身披上大氅,出帐向郭怀住处而去。
郭怀的营帐内仍是灯火通明,幕僚们正忙得不可开交。赵国从未设过北疆大元帅之职,除了将一些重要的军情卷宗归类以供郭怀查阅,很多文书依照兵部条令都要重新拟定。见楚铮来了,人人放下手中之事躬身行礼,眼前这少年将军年纪虽小,却不折不扣是自己顶头上司,可怠慢不得。
“各位请起。”楚铮对一中年文士抱拳道,“见过傅先生。”
这傅姓文士名叫傅平,是郭怀最为倚重的谋士,郭怀离开北疆赴京就任兵部尚书,身边只带了两人,一个是从小跟随他的义子郭义,另一个便是这傅平了。这傅平也是个怪人,宁愿在郭府当客卿,整天悠哉悠哉的四处闲逛也不愿去兵部任职,否则以他的才华和郭怀对他的信任,说不定已是兵部侍郎了。
傅平还礼道:“傅某不敢。楚将军可是要见大帅?”
“正是。”楚铮答道。
“大帅正在内帐中,楚将军请。”
两人向里走去。傅平忽低声笑道:“昨日三公子向大帅负荆请罪,可是五公子出的主意?”
楚铮也不惊奇,别人或许不知楚原逃婚这事,傅平肯定是知道的,道:“傅先生此言差矣,三哥他真心悔过,关我这做弟弟的何事了。”
傅平笑道:“三公子是性情中人,负荆请罪未免太过做作了,与他平日行事之风不符,想必其中定有五公子之功啊。”
楚铮想了想,也觉得傅平说得也有理,干笑道:“三哥确实愧对大帅,负荆请罪亦不为过。”言下之意已是承认了。
傅平会意,微微拱手:“五公子高明。”
楚铮忽道:“傅先生,大帅既任命在下为帐前参将,在下身边有几位才干之士可否一并前来?”
傅平笑道:“傅某只是一介布衣,承蒙大帅不弃才厮混于此,五公子统管帅帐军务,此事自个定夺便可。”
楚铮道:“傅先生跟随大帅多年,历经多次大战,岂是我等这般后辈所能比拟的,在下日后亦要向先生多多请教。”这傅平当年就是北疆大营幕僚之首,虽无实际官职,但楚铮听闻就连邱亦生也不在他面前放肆,因此言语间极为客气。
傅平笑了笑,沉吟片刻问道:“五公子那几个下属姓字名谁,傅某稍后便为其安排住处。”
楚铮知道这些幕僚战时都住在主帅营帐附近,以便随叫随到,便说道:“多谢傅先生。其实算来也只有两人,一人名叫伍绍一,另一人叫秋仲伊,其余乃在下贴身侍卫,就不必傅先生费心了。”
“伍绍一?”傅平想了想道,“莫非就是在三千禁卫军离京誓师时……”
楚铮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三千禁卫军离京后,朝中百官提得最多的便是这伍绍一和紫儿姑娘了,都说二人所演的那出‘戏’精彩绝伦,一曲《满江红》唱遍京城大街小巷,连大帅也会哼上几句。”
傅平惋惜地说道,“傅某还是生平第一次后悔没有博取个一官半职,不能亲眼目睹此戏,实是生平憾事。”
傅平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伍绍一不是领兵的校尉么?五公子,怎么叫他做起这军情文书之事来了?”
楚铮叹了口气:“伍绍一出身平民,才智在禁卫军中可算上上之选,先生应知我北上三千禁卫军中世家子弟与平民各半,但军官大都是官宦子弟。之前伍绍一尚能与之和睦相处,自从他出演了那场戏剧后名声大噪,家父又将紫儿姑娘许配给他,那些世家子弟心中或许不服或许不甘,从此对其冷眼相看,若遇何事也将他排挤在外。而伍绍一在平民子弟中威望甚高,麾下军士唯其马首是瞻,与世家子弟渐渐成对峙之势。为防患于未然,在下还是先将伍绍一调离一段日子,观其后效再做定夺。”
傅平眼中微带讥诮之色:“以五公子的身份,只需有令,那些官宦子弟谁敢不遵?”
楚铮苦笑道:“在下也曾多次训斥过那几人,可只能使其不再对伍绍一冷嘲热讽,平时仍视他为陌路。军纪可约束言行,可一人心中所想如何能约束?在下自从领兵以来,对麾下将士向来一视同仁,只重其能不计出身,可数百年来世家平民之间等级森严,岂是轻易可消除的。经过此事在下也算明白了,在世家子弟眼中,平民出身者可以有才干,可以被提拔重用,但同等资历下决不容其凌驾于世家子弟之上,这都是些什么狗屁道理。想那汉高祖当初亦不过是一介草民,由此向前追溯数百年,朝中这些世家的祖宗们都不知在哪块农田里忙活呢。”
讥诮神情隐去,傅平有些惊讶了,似玩笑般说道:“听了这番话,若不是认得五公子,傅某都要怀疑有人假冒太尉大人家公子了。”
楚铮似觉失言,笑道:“麾下将士不合,在下难免有些不快,牢骚之言请先生莫怪。”
说着两人已到了内帐前,傅平拱手道:“大帅交待之事傅某尚未办完,就不陪五公子入内了,请五公子见谅。”
“傅先生请便。”
楚铮走入帐中,郭怀见楚铮来了,笑道:“是铮儿啊,你与那程浩然谈得如何?”
楚铮施了一礼,道:“不出大帅所料,东突厥已到了穷途末路,唯有依附我赵秦联军方有一线生机。不过那程浩然仍担心我等到战时袖手旁观,待东西突厥两败俱伤之时再行出兵,因此提了不少要求。”
郭怀嗯了一声:“说来听听。”
楚铮自己替程浩然所写的三项要求一一说了。郭怀听了眉头深锁:“拨一些粮草给他们倒并无问题,派一名大将与其并肩作战,如能使东突厥安心亦未尝不可,不过三万兵马太多了些,至多一万。但要我赵秦联军与他东突厥同时出兵攻打西突厥,此事本帅定不答应。秦军在西突厥后方至少可牵制其五六万大军,若不时佯攻甚至可牵制近十万。我大赵在正面两翼分兵出击,亦可牵制西突厥七八万人。如此一来西突厥四面受敌军心定有所动摇,他东突厥二十万大军从中军处挥师直入,兵力又占优势,若再不能得胜其责自负,我赵秦联军是不管了。”
楚铮笑道:“这些末将也已对那程浩然分析过了,可程浩然反问若西突厥见中军情势危急,不顾我赵秦联军在侧强行调兵增援那待如何?他们东突厥怕就怕在即便胜了亦是惨胜啊。”
郭怀沉吟片刻,道:“你去告诉那程浩然,何处西突厥向后退却,何处我赵秦联军随之跟进,若强行回师增援,该处我赵秦联军便加入战圈。”
楚铮故作为难,道:“大帅,末将人微言轻,程浩然恐怕未必肯信。”
“人微言轻?”郭怀看了楚铮一眼,“铮儿,你也太过谦逊了吧。名棠在言语中已确认让你接任楚家宗主之位,这是何等身份,若传了出去朝中何人敢小看于你。嘿嘿,废长立幼,名棠做事总是喜欢出人意料。不过此事本帅不得不服,你比你那两位兄长确实强多了。”
楚铮有些讪讪然:“大帅过奖了。”
郭怀道:“并非过誉之辞。想你那大哥在军中稍遇挫折就灰心丧气,转到平原郡任司马一职去了,虽说听闻政绩还算不错,可似他这等无恒心之人难成大器。至于你三哥,本帅识人用人之能还是有的,与你相比,他终究差了一些。”
楚铮嘻嘻笑道:“大帅在末将面前如此评价令婿,恐怕有些不妥吧。”
“多嘴!”郭怀瞪了他一眼,“你三哥之事就因大敌当前本帅才无心计较,待回到京城再慢慢与令尊算帐。”
楚铮马上转口道:“大帅方才所说末将稍后便转告程浩然,不过此事仅我大赵说了他心中定仍有顾虑,还需秦军那边认可。”
“那是自然,本帅已派人去见薛方仲,不消数日西秦那边便会有人来此。”郭怀想了想道,“你亦可转告程浩然,西突厥已派使臣与秦军接触,东突厥若再犹豫不决,日后定会后悔莫及。”
楚铮笑道:“东西突厥原本是一家,彼此间都有对方的奸细,东突厥想必已知此事,否则程浩然亦不会那般心急。不过末将觉得西突厥势强,我赵秦联军助他不过是锦上添花,反而难以掌控局势,与之相比,扶弱锄强才是正道,应迟早让西突厥安心才是。”
“不错,不然本帅敷衍那程浩然作甚,这等人本帅见了就来气。”郭怀忽又想起一事,道,“铮儿,你先前去了胡蛮诸部,此事怎么后来便没了消息?”
楚铮心中一凛,脸上却是一红:“启禀大帅,胡蛮如今以柔然族为主,大大小小共有近百个部落,各部落各怀心机,虽有赤勒族等部愿依附我大赵,但伏罗族等部对我汉人怨恨甚深,欲投靠突厥,末将无能,几次调解都未见其效。不过西突厥一至,胡蛮已乱了分寸,各部族长只愿袖手旁观,不愿参与其中。”
郭怀点点头道:“如今北疆情势复杂,胡蛮能不参与进来你已功不可没。”
“多谢大帅。”
郭怀沉默了一会儿,忽道:“铮儿,本帅问你一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大帅请讲。”
“此战结束后,你可仍愿从军?”郭怀看着楚铮,缓缓说道,“若有意留在军中,本帅定为你劝说令尊同意此事。”
楚铮犹豫了下,道:“多谢大帅好意,家父之命末将不敢有违。”
郭怀心中失望:“既是如此,本帅也就不多事了。”
帐内顿时沉寂下来。楚铮见气氛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便把自己调伍绍一和秋仲伊至帅帐任职之事向郭怀禀报了。
“秋仲伊?”郭怀显然更在意这个名字,“难道是那灰胡儿的军师?”
楚铮故作奇道:“大帅亦知此人?”
郭怀道:“本帅亦久闻此人之名,确是一人才,只可惜身负重罪报国无门,只能混迹于灰胡儿中。当然,他那罪名对你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不说听说你对灰胡儿也有招揽之意?”
“末将曾有过这般想法,但之后发现绝非易事。”楚铮道,“灰胡儿对我大赵戒意甚深,小恩小惠根本无用,何况若不能使其真心臣服我大赵,一时招揽亦无意义。”
郭怀道:“灰胡儿游荡于北疆和塞外,对胡蛮诸部亦较为熟悉,这正是我大赵急需之处。北疆大营这些年最大过错便是固步自封,对塞外情形所知无几,此番突厥来袭,之前竟毫无所知,几乎酿成大祸。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似灰胡儿这等马贼只要安分守己些,即使无法招揽,也不必之为敌,日后或许还有用到他们之处。铮儿,你回京后将此事向令尊阐明详情,请他与刑部商议一番,不要再每年对灰胡儿发布追捕令函了。”
“大帅所言甚是。末将回京后定会照办。”
两人又谈了会儿当前战事,楚铮始终有些心在不焉,终于问道:“大帅,西突厥一至,北疆形势看似纷乱,其实对我赵秦两国颇为有利。若不出意外,此战过后北疆仍是赵秦两国对峙之局,届时应采取何种对策?”
郭怀有些奇怪,看了楚铮一眼道:“大战过后自然是休生养息了,只要我北疆大军严密防范,他薛方仲亦不敢胡来。”
“可赵秦毕竟乃是世敌,两国之间终需一战。”
郭怀笑道:“那是你父亲应该考虑的事。他将钱粮存储足够了,说战那就战吧,本帅自从当了兵部尚书,原本以为此生再难领兵,如今看来机会多多啊。能与薛方仲这等人物决战于沙场,纵使马革裹尸此生亦是无憾了。”
楚铮不为人知地摇了摇头,随口说了几句奉承之辞便告退了。
走出帅帐,楚铮遥望着当空明月,忍不住连声苦笑。说句不好听的话,这郭怀真是个战争狂人了,只可惜自己资历太浅,否则定要好好反驳一番,让他知道战争从来只为政治服务,是政治的延续,若非必要,决不打于国无利之仗。还说什么马革裹尸此生无憾,简直狗屁!他郭怀若是死在沙场上,那要有多少将士为他陪葬。如果单单一个西秦赵国就要拼得精锐尽失,哪还有余力再去征讨南齐东吴?南齐人口足有赵秦两国的数倍有余,凑出百万大军简直轻而易举,即便战斗力不强,但那也都是手拿兵刃的将士而不是木桩子。东吴虽说最为孱弱,国土还不如赵国南线三郡来得大,但它地处后世的江浙沪平原,乃当今天下最富庶之地,有它为后盾,赵国以往攻打南齐时,南齐从不为钱粮而发愁。
楚铮一路摇头,回到了自己帐中。
采芸和映雪二人仍未歇息,见楚铮回来了忙迎上前来。楚铮心情不佳,见状斥道:“我不是早与你二人交待过,如果过了三更仍不见我回来,自行去睡就是了,毋须再等。都听到哪去了,耳朵长了只管招风的?”
采芸心中忐忑不安,这还是将军第一次严辞训斥自己二人,不由偷偷看了眼映雪。这表妹的性子自己是知道,生怕她出口相辩,没想到映雪低眉顺目的竟比自己还恭谨一些,只是嘴角边似隐隐地还带着分笑意。
楚铮对着这俩木桩训了几句也没词了,火气自然而然也消了,道:“算了,进帐再说吧。”
楚铮走进自己内帐,想了想,在案上翻了翻,取过一封信函递给采芸。采芸不知何意,犹犹豫豫不敢去接,楚铮笑道:“是关于你二人的,看看吧。”
采芸和映雪就着烛光一看,竟是一份吏部公文,映雪隐隐猜到了些,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着,未及一半,只觉惊、喜、悲、忧各种感觉纷至沓来,泪水潸然而下。
“映雪,令尊在任知府时并无大过,其罪名纯属虚构,吏部已发文还令尊清誉。不过原吏部尚书唐孝康已死,顾及朝廷颜面,此事难以再深究,只能到此为止了。”
采芸拉了拉映雪衣袖,两女走到楚铮面前伏地泣道:“多谢将军。”
楚铮将她二人扶起,道:“你二人罪名亦已洗去,现已是自由之身,过几日朝廷亦会封赏下来,你二人日后衣食足以无忧。”楚铮原本想此事等这封赏下来后再与她二人说的,可一想自己说不定何时就要去突厥大营了,加上刚刚平白无故迁怒她们,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索性就告诉了。
映雪看着楚铮,双唇嚅嚅似有话要说,楚铮心中一激凌,忙道:“你二人退下吧。对了,采芸,让帐外亲兵将齐伍叫来。”
没过多久齐伍便来到帐中,楚铮将一封信交给他,轻声道:“你速收拾行装,带几个亲信之人以回灰胡儿为由,尽快赶至赤勒部将此信交于陆姑娘,命她按信中所写去办,绝不可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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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步步为营
第二天的和谈,郭怀和程浩然开始看似争执不休,其实都已暗存退让之心,两个时辰过后,赵国与东突厥联盟条款大致已定了下来,与楚铮先前所想相差无几。但涉及到秦军之事郭怀也不便擅自定夺,只能与程浩然约定三日后待西秦使臣到后三方再行详谈。
程浩然见此行基本如愿,也无心再在北疆大营逗留,便向郭怀告辞,并提出请赵军派出使者与自己一同回突厥大营晋见沙钵略可汗。楚铮乘机主动请缨,郭怀虽觉此行有些凶险,但想来想去大营内唯有楚铮胜任此职,考虑一番后也就同意了。
楚铮回到帐中便开始挑选随从。除了四个贴身侍卫,楚铮只挑了以许唯义和三合门门主朱通为首五十余人,毕竟此行是去谈判又不是打仗,若对方真有恶意,带五十人与五百人根本没区别。楚铮原本也准备带上忠实跟班冯远,可踌躇了一番还是算了,这小子脑筋时常搭错弦,冷不丁就会有惊人之举,平时在大营倒也无妨,但丢人丢到突厥大营就有些有辱国体了。
至于展仲谋则让楚铮安排到了郭怀身边,此举亦是孟德起之意。那一夜楚铮率数十人神不知鬼不觉侵入统领大帐,连孟德起自己都差点做了阶下囚,回想起来至今仍心有余悸。可楚铮既然能做到,难保这世上也有人也能做到,对孟德起来说,郭怀的安危当然是重中之重,因此将精锐营调至帅帐附近布防。
楚铮帐内,采芸和映雪正在为楚铮整理必备的行李衣物。
采芸忽然叹道:“映雪,你又拿错了,将军平日最爱穿着是那件白色锦袍,怎么将绛紫色的取来了?”
映雪随口应了一声,又取了两件衣物过来,采芸见了不由呻吟了一声:“我的好妹妹,这件是内衣,姐姐要的是锦袍啊。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取吧。”
采芸取过几件衣物,小心叠好放进包袱内。映雪也不上前帮忙,只是愣愣地在一旁站着。
采芸忽幽幽说道:“映雪,你的心思姐姐明白,可我还是劝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映雪蓦然一惊,小声道:“姐姐你说什么啊,我哪来什么痴心妄想了。”
采芸看了映雪一眼,想了想道:“将军为你我姐妹洗脱罪名已是仁至义尽,等这场战事过后,我只想回到原籍,隐姓埋名终此一生,映雪,随我一同回去吧。”
“回去?”映雪娇躯一颤,道,“姐姐当真要回去么?”
采芸奇道:“那是自然。难道还留在大营内,说心里话,这地方姐姐真是一刻都不想呆了。
映雪恨恨道:“姐姐难道忘了当年那些族人如何对待我们的?父亲在位时毕恭毕敬,待我家遭难时转眼便将房屋田地瓜分得一干二净,还将姐姐你一家捆绑送至官府。如今田家只向剩下你我两个弱女子,回到原籍岂不是任人摆布。”
采芸犹豫下道:“这倒不必担心,听将军所说是朝廷赦免了你我两家之罪,有皇命在身,那些族人也奈何不了我们。”
“那又如何?世人皆知犯官家眷男子为奴,女子为婢,更何况是被发配边疆大营已两年,谁也不会相信你我姐妹会留有清白之躯,还不是受人白眼,只能任由族中长者安排你我嫁人为妾……”映雪摇了摇头,“徜真如此,我绝不甘心!”
采芸无奈地说道:“那你要如何?”
映雪看着采芸,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你可还记得燕老七、石虎、刘大牙……”
“不要说了!”采芸顿时一声尖叫,以手捂耳哽咽道,“你……你还提这些畜生干嘛。”
映雪似若未闻,继续说道:“就是这些公差,一路上毁了你我清白,令父亲羞愤自尽……我田映雪曾对天发誓,日后定要将所受凌辱十倍还于这些畜生。正因有此誓言,我才苟且偷生至今日。还好苍天有眼,让你我姐妹遇到了楚将军,只要能求将军助我报仇雪恨,我宁可终生为奴!”
采芸愣了半晌,俯身将整理好的包袱抱在怀中,道:“将军就要起程了,你我快些出去吧,休要误了事。”
楚铮丝毫不知身边两个婢女的心思,拜别郭怀后便匆匆起程。
华长风将楚铮送至营门外,正要道别,楚铮却道:“华将军,可否借步这边说话?”
华长风不知其意,但仍点了点头。两人走开几步,楚铮轻声道:“华将军,昨晚末将向郭帅请求赦免灰胡儿,郭帅已默许此事。”
华长风早想寻机向郭怀禀报这事,一听楚铮已代劳,不由喜道:“华某替吕问天多谢楚将军了。”
“举手之劳,华将军何必客气,只是……”
“楚将军请说。”华长风忙道。
楚铮沉吟了下道:“大战即起,末将觉得对灰胡儿来说正是一良机所在,若能趁此立些军功,日后对朝中也好交待。”
华长风有些为难:“不瞒楚将军,吕问天对我大赵戒意甚深,恐怕难以说服。况且就算他答应了……有樊副统领在,也无法编入我军中效力。”
楚铮笑道:“华将军误会了,末将的意思只是想让灰胡儿在大战之后拦截一些逃窜之敌。以灰胡儿的实力,对付些残兵败将应是绰绰有余。”
华长风放下心来,这种事情就算不说,大战之后吕问天也肯定会率部趁机捡些便宜。楚铮是大帅帐前参将,只要他命人动动笔杆子,捡便宜就会变为受命而为的军功了。
“华某明白了,请楚将军放心。”
楚铮却是脸色一红,犹豫片刻道:“末将有一请求,能否请华将军写封信给吕首领,这个……未将虽在大帅帐前听令,可麾下三千禁卫军若是寸功未立,日后回到京城难免被人笑话。届时末将可能向郭帅请命率禁卫军出战,若是与灰胡儿相遇,还望吕首领礼让三分。”
华长风明白其中意思,忙道:“那是自然。”
楚铮拱手道:“多谢华将军。时候也不早了,华将军请留步。”
华长风也拱手道:“此去东突厥大营,楚将军可要万事小心行事。嗯,就此别过。”
※※※※※※※※※※※※※※※※※※
楚铮走后当天,秦军的使者顾明道便来到了北疆大营。郭怀和孟德起心中奇怪,已方的信使昨日才起程,这顾明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顾明道昂首走入帅帐,向郭怀俯首抱拳道:“大秦飞云将军顾明道参见郭大帅、孟统领。”
郭怀微微颌首:“顾将军免礼。”
“谢大帅。”
孟德起在一旁笑道:“顾将军,薛帅可好?”
“烦劳孟统领挂念,我家大帅得知郭元帅时隔十余年重返北疆,特命明道先行一步,代表我大秦北方大营前来道贺。”
郭怀笑道:“薛帅太过客气了。”
“我家大帅还让明道转告郭元帅,”顾明道迟疑了下,道,“后日午时,我家大帅将亲至北疆大营,与赵国和东突厥共商战事。”
“什么?”
此言当真?这四字孟德起差点脱口而出,突然想到太过无礼才硬生生地忍住,转头看了郭怀一眼,只见郭怀双眉紧锁,显然此事亦大出他的意料。
顾明道虽也曾极力劝阻对薛方仲不可亲赴北疆大营,可此时见郭孟二人闻此讯颇有些失态,心中也不免微感得意,道:“沈大将军以薛帅安危为念,特派明道先至北疆大营处理相关事宜。”
“薛帅屈尊亲赴我北疆大营,我北疆大营荣幸之至。”郭怀缓缓说道,“顾将军一路赶来也辛苦了,请先去歇息片刻,稍后由孟统领与将军商谈其中细节。”
顾明道走后,孟德起苦笑着对郭怀说道:“看来薛方仲是向大帅下战书了”
郭怀叹了口气,道:“可我不得不应战啊。虽说如今赵秦两国一致对外,秦军即便只派一校尉过来我大营亦要保他安然无恙,可薛方仲居然胆敢亲自前来……唉,我已是先输他一着了。”
孟德起轻声道:“大帅,我大营几位主将对薛方仲或许尚有几分敬重之心,可在底下那些军士心中,秦人都是些十恶不赦之徒,对薛方仲更是深恶痛绝。我等若将薛方仲奉为上宾,让底下将士们看了,难免有损士气。”
郭怀微微点头。大赵毕竟和西秦是世敌,将领在军士面前对秦人歪曲丑化原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否则军士对敌时还惺惺相惜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干脆在战场上先摆酒喝上一盅了事。
“薛方仲此举厉害啊。”郭怀感叹,心中也有些为之折服,道,“他看准了我北疆大营不会对他怎样,便索性将自身安危托付于我。若他有何闪失,我大赵便颜面扫地,若一直小心伺候着直至恭送他离去,日后两军阵前相遇,我大赵在士气上便先弱了数分……嘿,这只老狐狸。”
郭怀负手在帐中踱了十余个来回,忽道:“传令华长风,命他率其部在大营正门外三里处,搭建两百个帐篷,此事定要在一日内办妥。”
孟德起有些不解,问道:“大帅,为何要在营门外搭建帐篷?”
郭怀哼了声道:“薛方仲想要借此在我大军面前立威,我偏不如他所愿,就不让他踏入我北疆大营半步,三日后的三方合议就改在此地吧。德起,稍后你告知那顾明道,届时由我北疆大营和他所率亲兵共同担负四周警戒。”
“这倒不失为一良策,”孟德起有些犹豫,道,“只是这样一来恐怕有损大帅威名。”
郭怀笑道:“不妨。德起你派人通报至各营,就说薛方仲是受了我之邀才前来与东突厥共商战事,同时命各营励兵抹马,严防不测。只要我方将士不起疑心,秦人那边我这点虚名即便有损又有何妨,若因此事薛方仲从此小瞧了我,我还求之不得呢,呵呵。”
孟德起大感意外,忍不住说道:“大帅的行事……这个,较当年真是大不相同了。”
郭怀一时无语,良久才苦笑道:“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臭脾气啊,当了那么多年京官,就算性子再火爆也早已被磨平了。何况整日与楚名棠和方令信为伍,耳濡目染,从他二人身上确实学到了不少勾心斗角的本事,不过这一套有时的确行之有效,他薛方仲既然不怀好意,我又何必再以诚待人。”
孟德起听了也笑道:“大帅所言极是。”
郭怀沉默片刻,又道:“德起,你任北疆大营统领已快十年,此战过后,我准备奏呈皇上调你回京,你可愿意?”
北疆大营统领若不是直接告老还乡,调入朝中定是出任兵部尚书,这已是条不成文的规矩,赵国建朝以来从未有过例外。孟德起听郭怀如此说,忍不住地问道:“末将若调回朝中,那大帅……”
郭怀自嘲道:“朝廷三公之一司徒之职空缺已久,之前几位尚书谁也不愿接掌,如今看来我大有希望。”
孟德起自然知道朝廷三公之中,司徒根本就是一个有职无权的位置,断然道:“若真如此,末将定上书朝廷,宁可在北疆终老也不回朝。”
郭怀摇头道:“北疆大营乃我大赵重中之重,因此历代统领任期罕有超过十年者,就算我不提此事,三大世家对这统领一职也亦垂涎已久,此战过后亦定要设法调你回朝中。”
“那末将就此告老还乡。”孟德起道,“只是这大营统领一职末将定是推荐长风,大营上下唯有他最胜任此职。”
“胡闹。你怎可为我而自毁前程,”郭怀喝道,“何况西线大营统领方令明和南线大营统领王明远均有资历升任这兵部尚书一职,如今皇权势微乃大赵建朝以来之最,若这兵部尚书再落入王方两家之手,我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郭怀忽又放缓了语气:“我郭怀别的本事没有,领兵打仗自信不弱于人,楚名棠既然志在一统天下,少不了还要倚仗于我,而方令信对楚名棠戒意虽日以俱增,但亦希望大赵国能统一中原,因此就算当了这司徒一职也不至于有名无实。何况你若能任兵部尚书,你我二人合力,纵然仍比不过三大世家,但亦能有一拼之力。”
“大帅说的有理,末将听您的。”孟德起想了想觉得也是,便不再辩驳。
※※※※※※※※※※※※※※※※※※
北疆的严冬悄然而去,不知不觉间原本枯黄无垠的草原已夹杂着稀疏的绿彩。
“启禀大帅,西秦兵马大元帅薛方仲率两千亲兵已到我北疆大营十里之外。”
“知道了,你退下吧!”郭怀点了点头,对身后孟德起等人道:“走!我等一同前去相迎薛方仲。”
北疆大营众将齐声领命。他们都知道这次秦赵两军最高将领会晤的重要性,如果双方谈成,随之而来的将是毕其功于一役的大战。因此,除了副统领曹淳在前线主持军务,樊兆彦王明泰等人都回到了大营。
走了约三四里,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支两千来人的队伍在大道上奔驰而来,不多时便到近处。见赵军在此等候,对方似有些意外,只听一人高声喝令,这两千余人瞬间停了下来,只是一侧队形有些散乱,不时还传来几声斥喝。
“这就是薛方仲的亲兵?”邱亦生忍不住讥笑道,“什么玩意儿,连我骠骑营都不如,更毋论黑骑军了。”
王明泰看着远处,忽道:“咦,不对。秦军乱就乱在左翼一百余骑,而且所穿服饰也与其余人等大不相同……怎么,怎么是突厥人?”
邱亦生也看出来了:“这怎么回事,真是怪了……”
楚原从王明泰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向秦军看去,只见其中果然夹杂着近百名灰衣人,衣着打扮与旁人大不相同,不由赞道:“舅舅眼力果然了得……”
王明泰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楚将军,此等场合请以军职相称。”
楚原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讪讪应了声是。王明泰对他私自离京一直耿耿于怀,加上楚名棠也写信请他对楚原严加管束,因此王明泰有事没事便敲打楚原一番。楚原真可谓有苦难言,只好夹起尾巴装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与在南线大营时的飞扬跋扈简直判若两人。
华长风忍住笑:“二位久处阵前有所不知。其实秦军与西突厥之间一直有使节往来,不过薛方仲只是虚与委蛇,并早以书信告大帅知晓。”
王明泰想了想,恍然道:“难怪。西突厥三面临敌却仍一直按兵不动,王某对此百思不解,原来是为此故。想必他们也是与东突厥抱的一般心思,欲与我赵秦联军联手了?”
“正是。”华长风道,“据华某年知,这次薛方仲带西突厥使臣一同前来,就是以与我北疆大营正式结盟为借口。”
王明泰摇了摇头:“这只老狐狸。”
邱亦生仍有些不明白:“不是东突厥那个名叫程浩然的也要来此么,双方一旦相见那该如何?”
“大帅与薛方仲早已达成共识,如若结盟定是与东突厥结盟。至于西突厥么……”华长风向秦军阵中看了眼,道,“二位难道不觉得,这百把人用来祭旗岂不是正好?”
王明泰与邱亦生相互看了眼,不约而同嘿嘿一笑。
第四十八章 有苦难言
这边正说着,秦军已整队完毕。过了片刻,薛方仲策马向赵军阵前而来,在他身侧是一身着灰衫的中年文士,顾明道则率十余名亲兵紧随其后。
郭怀和孟德起见状不便怠慢,也迎上前去。到了近前双方下马,薛方仲拱手道:“有劳郭元帅五里外前来相迎,薛某实是惶恐之至。”
郭怀举手还礼,笑道:“一别十数载,能与薛兄再度相逢,郭某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呵呵,今日一见,薛兄风采不减当年啊!”
二人口中寒暄,私下却都在打量着对方。十余年前初见两人均不过三十左右,可如今只见郭怀两鬓花白,薛方仲眼角也亦皱纹丛生,心中均暗自一叹。
薛方仲定了定心神,对郭怀使了个眼色,侧身半步,对身旁文士打扮的人说道:“程先生,这位便是大赵国的郭元帅。”
那文士上前长施一礼:“西突厥使臣程浩繁,拜见郭元帅。”
郭怀心中奇怪,他原本以为此人或许是薛方仲身边的谋士,却不想竟是西突厥使臣,而且也是个汉人名字与程浩然只有一字之差,不由淡淡地问道:“不知道程先生与那欲联秦攻赵的东突厥使臣程浩然怎么称呼?”
程浩繁轻咳一声,道:“此人乃是程某的堂弟。”
“哦,这倒奇了,”郭怀斜眼瞥了程浩繁一眼,“听闻程家向来只效命于东突厥,不知程先生因何为西突厥使臣?”
程浩繁脸色微微一变,抱拳道:“此乃程某家事,不便回答,望郭元帅见谅。”
郭怀看了薛方仲一眼,只见他只是笑吟吟的不作声,哼了声道:“对程先生而言只是家事,但对本帅来说非知其中详情不可。东西突厥之间不共戴天,可双方使臣却是兄弟二人,程先生,若你身居本帅之位,该如何处之?”
程浩繁心中恼怒,可想了想决定还是以大局为重,道:“既是郭帅相询,程某不敢隐瞒。程某确是程氏族人,且在同辈之中最为年长,可程浩然仗着其出身长房,妒我之才屡次欲治我于死地。承蒙我家达头可汗不弃,收容了程某,程某对此感激涕零,故愿为可汗分担辛劳之事。此次我西突厥东来剿灭叛贼,还请秦赵两国援手相助,事成之后,我家大汗必有重谢。”
郭怀闻言一哂,原来是一家族内争权失势之人,随口说道:“程先生不必心急,此事待到会盟时再谈也不迟。”
孟德起率北疆大营诸将上前见过薛方仲,华长风王明泰等人薛方仲虽未曾谋面,但也久闻大名,军部内关于这几人的资料都有一尺多厚,今日一见,薛方仲暗自比较了下,只觉得华长风之从容、邱亦生之霸气、王明泰之沉稳,较大秦诸多名将毫不逊色,不由暗叹秦赵之争恐怕仍是旷日持久。
薛方仲忽瞥见王明泰身后跟着一少年,看了看其面容不由一呆:“这位是……”
孟德起在一旁道:“此乃我家大帅帐前偏将楚原。”
楚原?薛方仲微一细想,原来是他,何时到北疆来了?
“楚将军,还不快来拜见薛元帅。”
楚原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他对薛方仲的敬意犹在郭怀之上,毕竟前几年郭怀与父亲在朝中是政敌,而且从没占过上风,这个印象因此大打折扣。至于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成了自己岳父,楚原想想就满肚子苦水。
礼数过罢,郭怀道:“薛兄远道而来辛苦了,郭某在营中略备薄酒,为薛帅接风。”
薛方仲笑道:“多谢郭兄。”
走了没多久,北疆大营已清晰可见。薛方仲坐在马上,观察了会儿不禁连连点头,仅从安营扎寨来说此大营几近无懈可击,交横纵错,左右钳制,一方遇袭八方来援,纵使自己亲自布置也不过如此。
薛方仲正想称赞几句,郭怀却咳嗽一声,道:“薛兄,这边请!”
“呃,这是……”薛方仲顿时愣住了,眼前这一片营帐只有区区数百个帐篷,周围栅栏木质清新,明显是新建而成的。方才一路过来时薛方仲已经注意到这里,当时也没多想,以为这是赵军野外操练时所用,如今看来是郭怀专为自己搭建的。难怪他居然跑到五里外相迎,自己一时真有些“受宠若惊”,原来郭怀根本就没安好心。
郭怀慢条斯理地说道:“薛兄有知不知,郭某这个北疆大帅只是皇上临时任命,日后还要回京的,因此在大营内住的还是孟统领的营帐。可未曾想此番竟是薛兄亲自前来,郭某自己平日里住行受些委屈没干系,可万不可怠慢了薛兄啊。因此请孟统领连夜搭建行营。只是时辰仓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薛兄见谅。”
事已至此薛方仲还能说什么,只好道:“郭兄客气了,你我十余年不见,薛某只愿能与郭兄把酒彻夜长谈便足矣。况且均是行伍之人,住哪不都是一样。”
“呵呵,薛兄说的是。”郭怀转首对程浩繁道,“程先生,我大赵在军营中特为诸位突厥勇士安排了住处。只是突厥与我汉人形貌有异,因此若无要事请切勿乱走,以免与我大赵军士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程浩然对此并无意义,颔首道:“谨尊郭帅之命。”
华长风上前为程浩繁一行引路前往住处。郭怀与孟德起则陪着薛方仲来到主帐内,薛方仲看了眼,不由笑道:“郭兄莫不成想留薛某长住于此吧?”
郭怀一脸的诧异:“此话怎讲?”
薛方仲指指帐内:“此地点将、议事诸帐一应俱全,难道郭兄想将赵军统领之权交于我么?”
郭怀呵呵笑道:“薛兄若有意,郭某愿虚位以待。”
薛方仲哼了一声道:“郭兄若能来我大秦,薛某这兵马大元帅之位随时可拱手相让。”
“倘若真是如此,郭某定任命薛兄为副帅,薛兄可否从命?”
“莫说是副帅,就是让薛某为一校尉也在所不辞。”
“凭你那领兵的性子,若只是一校尉,十颗脑袋也早被砍没了……”
两人相互瞪着眼,忽然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薛方仲边笑边道:“这些话好似你我十几年前都已说过的。”
郭怀点头道:“当时你我还为此不欢而散。”
“是啊,”薛方仲也点头道,“当年你我都年轻气盛,斗嘴在所难免。如今么……嘿嘿,郭兄今日此举高明的很哪。”
郭怀毫不相让:“此事你我心知肚明,让你到我北疆大营那才叫引狼入室。”
薛方仲干笑数声,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郭兄,此番怎么没见楚将军?”
还没等郭怀开口,薛方仲又道:“薛某指的是楚铮楚将军,而不是传闻中的令婿。”
孟德起差点失笑出声。郭怀则老脸一红,可这事又无法矢口否认,只好冷冷说道:“薛兄真是消息灵通啊。看来前些日子我朝大肆搜捕西秦细作并没有将之全部擒获,还剩些漏网之鱼。”
一提起这事薛方仲便感到胸闷,成奉之和苏巧彤的叛变让天机阁和军部细作几乎伤亡殆尽,恐怕几十年都无法恢复元气,能得到这消息还是因为楚名棠四下散布楚郭两家结亲闹得京城路人皆知的缘故。
“非但如此,”薛方仲轻笑道,“据说赵国京城还曾有传言,贵国吏部尚书成奉之和其侄女亦是我大秦子民哪。”
郭怀顿时有些警觉,道:“倒似有过这等传言,只是不知是真是假。呵呵,薛兄若是知晓不妨直言相告,如何?”
我真直言相告你会信吗?薛方仲心中咒骂,脸上却满面肃容,道:“此乃无稽之谈罢了,不知何人竟散布这等无知谣言。若堂堂一吏部尚书亦是我秦人,我大秦军队便可一路畅通无阻,从潼关杀至上京城了。”
薛方仲这么一说,郭怀反倒有些怀疑了,口中却道:“薛兄所言有事,成大人与郭某乃多年至交,对先皇忠心耿耿,又怎会是……”
是你们西秦的细作?郭怀只觉得对薛方仲说这话别扭无比,算了,这等事情还是交给楚名棠去处置吧,这老小子做梦也要灭了西秦,成奉之如果真有嫌疑,他怎么也不会姑息吧。
薛方仲见郭怀起初双眉紧皱,渐渐神色放缓,不由有些失望,忽然想起薛巧芸右耳垂上有颗细痣,要不要把此事说出来?可想想决定还是算了。他对郭怀的性格还是比较了解的,若是明里挑拨郭怀只会当自己是放屁,说不定还会当场翻脸,何况就算说了也未必有用,楚名棠或楚铮大可辩解是有人偷看到后传到秦国的。
郭怀此时却在为另外一事担心了。楚铮临行之行他便嘱咐其三天内返回,可去了四五天了,期间楚铮只派人回来报过一次平安,照理来说突厥大营距北疆大营不到百里,来回都用不了一天功夫。郭怀忧心忡忡,难道东突厥那边又生变故?毕竟这小子背景太过复杂,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无论是楚王两家还是长公主那边自己都担当不起。
第四十九章 棋逢对手
孟德起亦有耳目在朝中,对成奉之那场风波也听说过一些。不过在他看来这事多半是无稽之谈,再说与秦国元帅谈论秦国细作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便开口说道:“承蒙薛帅挂怀,楚铮楚将军前几日前往东突厥大营见那沙钵略可汗,想必快要回来了。”
薛方仲眉头一皱,有些不满的说道:“怎么,难道东突厥还未派使臣到此?”
郭怀接口道:“来是来过了,只是又回去了。那程浩然只不过是一臣子,何况又是汉人,想必在东突厥里人微言轻,许多事情无法做主,需回东突厥大营向沙钵略可汗禀报后方可定夺。”
薛方仲摇了摇头,道:“郭兄有所不知,据程浩繁所言,程氏一族在东突厥位高权重,程浩然乃当代家主,自幼与沙钵略亲如兄弟,程浩然之父程思非更是官拜‘大俟斤’一职。在突厥语中,唯有小部落可汗才有资格被称为‘俟斤’,这‘大俟斤’之职更是相当于我汉人朝中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见沙钵略对其之倚重。”
“竟有此事?”郭怀怒道,“程浩然胆敢欺我?”
孟德起想了想,道:“大帅,这倒未必。程浩然与我等相见只以东突厥使臣的身份,我等也未曾问及他官居何职。就算他存心隐瞒,此人在东突厥身居高位,恐怕也是担心真说了出来我等会对他另有所图。再者三方会盟事关东突厥生死存亡,程浩然向沙钵略禀报后再做定夺亦在情理之中。”
薛方仲亦觉得孟德起说得有理,道:“如孟统领所言,程浩然官居何位与我等并无太大干系,关键在于东突厥对三方会盟之事是否真有诚意。郭兄已与程浩然商谈过相关事宜,对此事如何看待?”
郭怀沉吟片刻,道:“东突厥有求我赵秦联军应该不假,其实在西突厥来北疆之前,东突厥似已觉得非我联军之敌,有迹象准备绕过大漠向东北逃窜,只是在我赵秦联军两面钳制之下一时无法实施罢了。如今它已是三面受敌,有关详情,薛帅这边请。”
三人来到旁边的议事帐内,孟德起上前一步将铺在帐中央的大布掀开,一个大型的沙盘顿时呈现在三人面前。
薛方仲扫了眼,不由冷笑一声,他早知道赵国北疆大营有一标绘整个北疆地形地貌的沙盘,听说连山脉高度也相差无几。可眼前这沙盘明显是匆匆赶制出来的,较上次与孟德起在十里坡会面所见那个更为粗糙,好在大致方位还算正确,勉强凑合能用。
不过薛方仲仍然有些羡慕。故老相传,上京城皇宫内有间密室,里面藏着一代枭雄刘禅诸多遗留之物,其中就包括一副方圆几十丈的山河社稷图,但另有传言,其中还有数件逆天之物,一旦现世,便会引得乾坤动荡山河色变。因此这间密室就算后汉历代皇帝也知之甚少,据说只有诸葛世家和开国五虎将之一赵云赵子龙的后人才知其中详情。
后汉末年胡蛮入侵中原,诸葛世家的嫡系子孙尽数被屠,唯有赵家先前受奸臣诬陷被逐出京城,反倒因祸得福,天下四分得其一建立了赵国,当年之所以将都城定在离咸阳不到千里的洛阳,即如今的上京城就是为了那间密室。而西秦太祖皇帝郑重原本是诸葛世家的姻亲,寇家的先祖更是一代名臣诸葛丞相的亲信侍卫,对这段轶事颇为了解,因此薛方仲对此亦有耳闻,对那幅绝对可堪称宏伟的山河社稷图向往不已,那绝对是兵家梦寐以求的宝物啊。至于那传说中的逆天之物,薛方仲却有些不信,北疆大营的沙盘想必就是从山河社稷图上拓印而得,可见赵国早已打开了那间密室,真有什么逆天的东西也该早现世了。
郭怀对薛方仲的冷笑故作未闻,指着沙盘将当前情形简短分析了下。一谈起战事,薛方仲也忘记了心中不快,不时提出异议,到后来竟与郭怀你来我往在沙盘上相互推演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孟德起实在忍不住了,道:“大帅,外面酒宴的菜肴已经热过数次了,薛帅远道而来,还是先用饭吧。”
郭怀和薛方仲这才回过神来,往帐外一看,外面恐怕已是残阳西下了。两人相视一笑,薛方仲将手中小旗往沙盘上一扔,道:“郭兄,方才你我推演十余次,只要秦赵两军齐心,不管西突厥是进是退,至少东突厥已是无路可逃。”
郭怀笑道:“正因如此,东突厥唯有投靠我联军方有一线生机,这就看你我如何定夺了。”郭怀此时也放下心来,依当前局势除非那沙钵略得了失心疯,否则绝不敢对楚铮怎么样。
薛方仲道:“还是依先前所定,联东突厥以灭西突厥,毕竟东突厥更有求我秦赵联军。如今北疆胡蛮四分五裂,诸部落之间仍时有相互残杀,已不足为虑,唯有这突厥疆域广阔,兵强马壮,如不趁此良机一举将其歼灭,日后定是心腹大患。”
郭怀想起楚铮向他禀报过的胡蛮近况,可想想觉得对薛方仲没必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说道:“薛兄说的是,至于胡蛮那边,待到确认与东突厥会盟之后,王明泰将军率三万大军即刻起程向北,严密监视胡蛮动向,请薛兄放心,谅他们也不敢妄动。”
薛方仲拱手道:“那就全倚仗郭兄了。”
“薛兄太过客套了吧,”郭怀笑道,“届时贵国北疆大军要全力阻截西突厥退路,那才是场真正的硬仗。”
“郭兄的北疆大营也是一样,既要正面攻击西突厥,又要防止其溃败后残兵南下中原,还需时刻提防胡蛮诸部,郭兄的担子也不轻啊。”
“彼此彼此吧,”郭怀道,“不过相比而言还是薛兄更为辛苦些,稍后郭某多敬薛兄几杯。”
薛方仲点点头,道:“既是东突厥还未有使臣前来,你我正可开怀畅饮一番。别的姑且不论,说到喝酒,我们西秦大汉绝不惧你们赵人。”
郭怀不由一窒,他的酒量的确很一般,也就与楚名棠差不多。郭怀隐约记得楚铮据说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囊,只可惜他现在还未回来。
一想到楚铮,郭怀倒又想起另外一事来:“薛兄,东突厥使臣未到,可西突厥使臣却在此地,稍后应如何安排是好?”
薛方仲随口道:“管他们作甚,郭兄命人任意送去些能裹腹的东西便可,与那个什么程浩繁虚与委蛇多日,薛某早已厌烦透顶了。”
郭怀却道:“如此有些不妥,程浩繁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必要时可拿来敲打敲打他那东突厥的堂弟。”
薛方仲都有些惊讶了,上下打量了郭怀一番,暗想这郭石头当年木讷寡言,绰号与人名副其实,没想到多年不见大有长进啊。
“那就由郭兄作主,不过薛某觉得让这等人参加酒宴,只会大扫你我兴致。”
“那是自然。”郭怀笑了笑,对孟德起道,“德起,你叫长风对那程浩繁说一声,就道我与薛帅还有些会盟相关之事需商议,让他们自行用饭。不过,可以好生款待,但若是这些突厥人有何异动,格杀勿论。”
三人走出大帐,只见北疆大营众将和顾明道等都在帐外相候。郭怀看了看,来到王明泰身边,轻声道:“明泰,你派亲信之人前往东突厥大营,命铮儿火速赶回。若东突厥仍未有定论,便让铮儿警告程浩然,西突厥使臣已在此地,这会盟之事不谈也罢。”
“遵命!”王明泰嘴里应道,可看着郭怀的背影心里却在犯愁,铮儿这小子未必就在突厥大营,叫我上哪找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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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突厥大营向北五十里,千余人围圈而立,可细看之下可以发现这些人隐隐成三足鼎立之势,相互戒备。在圈子的中央数十人席地而坐,面前摆着马奶酒与烤肉等食物,可甚少有人食用,彼此都在窃窃私语商议着什么。唯有坐在东南侧坐着的一锦袍少年,一口酒一口肉,吃速虽不快,却毫不停顿。
少年的怀中拥着个女子,女子怀中还抱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一女一狐眯着眼都在打盹,显得宁静而安详。只可惜那少年突如其来一个饱嗝大煞风景,把一女一狐都吵醒了。
“楚铮,你当真是个酒囊饭袋。”那女子忍不住抱怨道,“都吃了多久了?”
那少年尴尬地笑了笑,抚着女子的秀发,忽高声道:“图穆尔汗,在下与沙钵略可汗已经等候了一天了,柔然诸部仍未有决断么?”
第五十章 誓血为盟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场内一片寂静。
图穆尔与几位可汗简短交流了下,起身用柔然语答道:“楚将军,库提族那日松汗与伏罗族苏麻可汗并无异议,不过我图穆尔和敕连族阿木尔汗认为,先前在我们只是答应为赵国出兵,可如今赵国突然与突厥化敌为友,却又要我柔然诸部去攻打另一部突厥,虽然不算背信弃义,但我们两族已不想参与。”
齐伍快速将图穆尔之言译为汉话,而突厥那边也是急忙同声翻译,程浩然和沙钵略听了齐皱眉。两人商议了片刻,程浩然来到楚铮身边,道:“楚将军,我等与郭元帅约定三日内返回,如今三日之期早已过了,这些胡蛮群雄无首,如此僵持下去何时是个结局?不如我等还是先去北疆大营再说吧。”
楚铮毫不客气地说道:“柔然诸部能否参战极为关键,若东突厥当真觉得可有可无,恕在下无力履行先前约定,东突厥生死存亡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程浩然微怒道:“如若赵秦两国真能与我东突厥齐心协力,西突厥全军覆没指日可待,根本无需胡蛮插手。楚将军口口声声为我东突厥着想,可到底有何良策、胡蛮在其间又有何用处却丝毫不肯透露半分,怎能取信于人?”
楚铮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在下自然会将详情告之。”
“到底何时所谓时机成熟?”
楚铮模棱两可地说道:“等到程先生对在下相助东突厥之心再无疑虑,或许就是时机成熟之时了。”
程浩然怒道:“楚将军莫非存心戏弄程某?”
楚铮看着程浩然,突然觉得一股烦燥涌上心头,道:“程先生真若这般想法,在下也无可奈何,你我就此一拍两散。”
程浩然森然说道:“楚将军,你莫要欺人太甚,休要忘了这是在我东突厥大营附近。”
“那又如何?柔然诸部数万人就在此十里以内,真若动手先行赶到的定非你们东突厥!何况……”楚铮伸出双手,两掌缓缓握为拳,袍袖无风自鼓,“在此之前,楚某至少有八成把握取程先生与你家大汗性命。”
程浩然只觉一股无形大力涌来,将他平平推开数步,顿时脸色大变。
“去吧,与你家大汗再商议商议。楚某在此恭等候。”楚铮说完,对程浩然不再理会。
武媚娘望着程浩然的背影,忽道:“你为何故意激怒他?”
楚铮否认,道:“我何尝故意激怒他了。只是这人太无自知之明,也不想想现今的东突厥有何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武媚娘摇了摇头,道:“你离开北疆大营后,在你舅舅王将军处逗留了两日,所谈之事又不让他参与,今日眼看又拖了一天,他对你不满亦情有可原。况且以你的口才大可以将话说得委婉漂亮,何必用方才那最后几句恐吓于他。说真的,我还从未见过你流露过这般强的杀气。”
“或许我有些举棋不定”,楚铮沉默了会喃喃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一切是对是错,也许借激怒东突厥从而收手,现在还来得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武媚娘却似懂了,叹道:“是啊,这事确实很难定夺。”
楚铮苦笑一声,道:“你也看出来了?”
“你叫齐伍秘密返回赤勒部,又吩咐我做的那些事,若再看不出来也未免太小瞧我了。I不过话说回来,说你楚铮天生反骨真是一点都没错,到哪都不会安分守已。只是你这般做究竟有几成把握?”
楚铮斟酌了番,道:“原本只有四成,现已有七成。”
“七成把握已是难得了,”武媚娘懒懒地靠在楚铮肩上,“至少柔然诸部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这些人不是看上了你许诺的好处就是收了东突厥的财物,对出兵一事并无异议,只是按你所说先敲诈东突厥一番罢了。”
“反正一切由你自个定夺,,大不了你同我一样声败名裂,我二人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去。就是不知道到时你另外几个相好愿不愿陪你了。”武媚娘吃吃笑了起来。
程浩然回到沙钵略身边,将方才情形一一禀报。沙钵略倒是并不恼怒,抚着虬髯长须沉吟良久,反问道:“浩然,你认为该如何?”
程浩然此时已冷静了下来,考虑了下其中利害,道:“大汗,不管与秦赵两国会盟如何,眼下最关键便是这些柔然人。臣以为无论国与国还是人与人之间,不是晓之以情理就是动之以利益,我东突厥此番东来,一路上与不少柔然部落结下深仇,其中便有图穆尔的赤勒部,虽说方才大汗已许诺送给柔然各部八千头羊,五千两黄金,可如今看来收效甚微。”
沙钵略想了想,断然道:“浩然,你告诉他们,我愿再送给柔然四大部族一万头羊,五千两黄金,以示诚意。”
程浩然一惊,忙道:“大汗,黄金倒也算了,可那么多羊送出去,我们自己就所剩无几了,往后该如何是好?”
沙钵略摇摇头道:“浩然,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算了下,如果能打败达头那贼子,余下的食物足够支持我们回到突厥,到那时还怕没有食物么。如果上天注定我东突厥在这里亡族,留了那些羊又有什么用?”
程浩然心中佩服,点头道:“大汗说的是。”
“楚将军,那突厥人说沙钵略愿再送给柔然一万羊和五千两黄金。”齐伍走过来轻声说道。方才武媚娘与楚铮窃语时他一直躲得远远的,齐伍很清楚,楚将军虽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心腹,但主人的私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楚铮向柔然部的几位可汗望去,只见即便图穆尔亦为之动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武媚娘却是眉开眼笑,贴在楚铮耳边说道:“沙钵略真是大方,按事先约定,媚娘目前至少也有两千头羊了,嘻嘻。”
楚铮哭笑不得,道:“这有何用,日后你回中原难道还赶着几千只羊儿回来?”
待那翻译的突厥人说完,沙钵略突然站起身来,一手指向天空,大声说了句突厥语。那翻译愣了愣似有些意外,随即醒悟过来,也忙举起一手,用柔然语高声说道:“我家大汗在这里对天发誓,只要大汗活着一天,突厥绝不踏入北疆草原一步。”
沙钵略取下头盔,捋起左手衣袖用刀在手腕轻轻一划,鲜血滴入自己的头盔中。一旁的程浩然住里面倒入马奶酒,那翻译道:“我家大汗愿与柔然族各位可汗誓血为盟,从此永为兄弟。”
图穆尔看了看楚铮。楚铮知道事已成定局,起身长笑道:“在下楚铮,愿为东突厥和柔然诸位可汗做一见证。”
图穆尔等人上前往那头盔内一一割腕滴血。沙钵略忽笑着用中原话说道:“楚将军,可否愿与我等一同誓血结为兄弟?”他从小与程浩然一同长大,又仰慕中原文化,一口中原话说得颇为流利。
楚铮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推辞道:“在下年纪幼小,身份低微,怎敢与诸位大汗称兄道弟。”
沙钵略大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说起来我东突厥与秦赵联军会盟,沙钵略与各位柔然可汗结为兄弟,都是由楚将军一手促成。能与楚将军结为兄弟,沙钵略荣幸之至。”
“沙钵略大汗说得好。”图穆尔在一旁也推波助澜,在他看来拉上楚铮一同结拜有百利而无一害,就是有些对不起自己女儿哈娅了,哪有侄女嫁给叔父的。
那日松等人也深表赞同,图穆尔笑道:“楚兄弟,请!”
楚铮无可奈何地也挽起袖子割腕放血。这些塞外蛮族一年难得洗次澡,几条胳膊凑在一起,更显得楚铮皮肤白晳粉嫩,武媚娘看在眼里,忍不住咽了几记口水。
沙钵略端起头盔喝了一大口,交给旁边图穆尔,一圈下来最后轮到了小不点楚。楚铮捧着头盔,刚凑近鼻子一股异味熏得他差点就扔了出去。而且一想起这酒是好几人喝剩的,楚铮腹内就感到汹涌澎湃,暗想老子才不与你们这帮大老爷们玩间接接吻,便屏住呼吸,盔顶斜朝天喉结滚动做出痛饮状,其实是口中喷出一股真气将酒硬生生阻住,一滴都未沾唇。
“痛快!”楚铮一边用袖子抹抹嘴,一边顺手将头盔往草丛一掷毁尸灭迹。沙钵略和图穆尔等人谁也想不到也没看出这小子在作假,见楚铮也喝完了,齐齐仰天大笑。
武媚娘过来将楚铮手上伤口细细包扎好,低声赞道:“好手段。”
楚铮瞪了她一眼,武媚娘冲他扮了鬼脸,不再说了。
程浩然见楚铮也饮了血酒,心中略定,走上前来长施一礼:“楚将军,请恕方才程某失礼之罪。”
“程先生请起,”楚铮将他扶住,“先前在下也是不是,怪不得程先生。”
程浩然又自责了一番,道:“此地既是已了,我等还是早些起程连夜赶至北疆大营,以免郭元帅有何误会。”
“程先生说的是。”楚铮转身向柔然部的诸可汗说道,“各位……哥哥,小弟就此告辞了。”
看着有的甚至比父亲还要年长的几位结拜大哥,楚铮真是有些郁闷。
第五十一章 三方会盟(上)
楚铮和程浩然连夜兼程,走到半路正巧遇上王明泰派出的亲兵。为之人名叫杜承恩,是王明泰夫人的嫡亲侄子,与楚铮勉强可说是表兄弟,平日里关亲亦是不错。
杜承恩见了楚铮,大松了口气,也顾不上行礼,将楚铮拉到一边将大营内近况简短说了下。楚铮一听薛方仲居然亲自前来也是大感意外,心中掠过一片阴影,薛方仲和郭怀在一起会不会谈及苏巧彤?楚铮不敢怠慢,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北疆大营。
楚铮步入郭怀大帐,单膝及地道:“末将幸不辱命,沙钵略对大帅所拟结盟细节基本无异议,东突厥使臣程浩然一行正在帐外等候。”
郭怀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道:“楚将军请起,此番辛苦了!”
楚铮站起身来,只见薛方仲和孟德起坐一旁,薛方仲更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楚铮故作讶然:“薛元帅?”
郭怀愣了下笑道:“本帅倒是忘了,你与薛兄早已见过了。铮儿,听孟统领道薛元帅对你评价甚高啊。”
“那是自然。”薛方仲点头说道,“至少当世年轻一辈中,无人可与楚将军相提并论。”
郭怀和孟德起愕然,不明白薛方仲为何将楚铮捧得如此之高。郭怀咳嗽了声道:“薛兄何以见得?”
薛方仲哈哈一笑:“郭兄有所不知,薛某虽只与楚将军只有一面之缘,但已间接交手过数次,薛某惭愧啊,均是完败。”
楚铮不等震惊中的郭怀反应过来,抢先说道:“薛元帅与我家大帅并称当世两大名将,与胡蛮一战更是名动天下。末将尚是孩童时便已如雷贯耳。只是使间和指使密探并非薛元帅所长罢了。何况薛帅所指多半乃家父之功,末将愧不敢受。”
这番话明赞暗讽,郭怀心中暗暗叫好。几个月前,储君和吏部尚书唐孝康被刺,楚名棠与他主持搜捕西秦细作之事,前后共擒获三百余人,仅六品以上官员就有十人之多,遍及朝中六部。郭怀震惊之余对楚名棠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嘴上从不说而已。经过审讯。郭怀才知道西秦细作居然大都由薛方仲和他的义女薛巧芳掌控,不由心生鄙夷,堂堂一国兵马大元帅居然还做这等阴暗之事。
“楚将军不得无礼。如今我赵秦两国联手御敌,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还是多用心些当前战事吧。”郭怀明里是在训斥楚铮,可语中何指谁都听得出来。薛方仲如坐针毡,脸色忽红忽白。
楚铮借机下台,忙道:“大帅教训的是,这……东突厥使臣已至此,大帅要不要见上一见?”
“不必了。”郭怀想了想对薛方仲道,“薛兄。程浩然既是来了,不如我等今夜便细谈会盟之事。”
薛方仲勉强笑道:“郭兄是主。薛某远道而来为客,自然由郭兄做主了。”
程浩繁在营帐外来回走了数圈,看着不远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赵军,心中不安。来到北疆大营已经快两天了,可是郭怀始终没有再见他一面,就连先前对自己礼数周到的薛方仲也不见了踪影。实在有些诡异。
一名突厥士兵向程浩繁走了过来,躬身道:“程先生。班尔将军有请。”
程浩繁点点头,跟在士兵身后走去。他名为东突厥正使,但使团内真正做主的却这班尔将军。程浩繁与程浩然兄弟自幼明争暗斗,论才学机谋,程浩繁从不认为自己比自己堂弟来得差,可是程浩然深得东突厥可汗沙钵略的信任,又是长房长子,程浩繁只得眼睁睁地看他荣任程氏家主,一怒之下索性只身投靠了达头可汗。可在西突厥这些年,即使在突袭沙钵略时他出谋划策立下功,却仍然不得重用。如果这次不是跟汉人来和谈,恐怕自己最多不过任一副使。
到得班尔帐外,经士兵通报,程浩繁才走了进去,只见使团内主要人物都已到齐。程浩繁躬身为礼道:“属下见过班尔将军。”
班尔微微颌,吩咐人给程浩繁看座。
待程浩繁坐下,班尔环视一眼道:“我们来这已经有三天了,可一直见不到大赵元帅,本将军觉得此次和谈恐怕有变,因此叫兄弟们一起商量下。”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达头可汗率大军追击东突厥,没想到在这里陷入了僵局,虽然说突厥人自负勇猛无双,但素闻中原人机智多谋,诡诈多变,此从程氏一族即可知端倪。本以为秦国有意相助西突厥,达头可汗这才派出使节至此,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
程浩繁早就进言达头可汗不可对东突迫之太甚,而且北疆又是汉人疆域,汉人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可他人微言轻,达头可汗担心沙钵略一日不除,东突厥领地一日不得安稳,仍率大军一路追了过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程浩繁心里想着,嘴里却说道:“班尔将军有理,此间定有跷蹊,那郭怀将我等安置在这大营偏僻之处,更对我等严加监视。初时尚可说谨慎行事,但如今看来,怕是别有用意,班尔将军,属下觉得此乃缓兵之计,宜当派人送信,叫我家大汗有所防范。”
“嗯,程先生说得有理,不过此行危险已极,不知哪位兄弟愿意前往?”班尔环视帐内。
众突厥汉子纷纷请缨,程浩繁看了不由摇头暗道:“一群匹夫,实在难堪重任,若真与秦赵名将对阵,必大败而归。”
程浩繁不等班尔决断,又道:“班尔将军,若秦赵真有歹心,外面防守必然严密,若只是单一行事,恐难逃出此地,应该多派些人同时前往。”
班尔赞同地点点头。对眼前地程浩繁班尔可说素无好感,这人为人倨傲,说话也是拐弯抹角从不一次说完,但不可否认如论才华西突厥中少有可及者,便问道:“先生地意思让几人同时冲出这里?”
程浩繁回道:“回禀将军,今日夜间先让部分人等制造事端,强行出营与秦赵守营士兵生冲突,吸引其注意,另再派几人趁乱秘密擒下秦赵士兵,换下服饰,遮好面目,从不同方向离营,如此方有离营出北疆之可能。”
第五十二章 三方会盟(中)
(白天上班,晚上应酬,实在不是码字人过得生活,等到双休日时再多更新些吧)
楚铮刚走出帐门,一人迎上前来笑呵呵地拱手道:“楚将军辛苦了。”
楚铮一看,原来是新任军需官李焕。说来这李焕在北疆大营已经快三十年,从一小军士做起,一路缓步爬升至军需营主薄,原本以为就此到头,再干两年便准备告老还乡,却不想原上司何平突然被统领大人撤职查办,军需营主事之位竟落到了他头上。
“原来是李主事,在下有礼了,不知有何指教?”楚铮笑着施礼道。
“不敢不敢。”李焕忙不迭还礼,“楚将军的营帐下官已经布置好了,与大帅住处相邻,如有不到之处尽请吩咐。”
楚铮道:“有劳李主事了。只是在下之事暂且不急,东突厥使臣不知安置在何处,烦请李主事派一下属为我等带路。”
李焕一愣,道:“楚将军一心为公,令人佩服之至,下官自当亲自作陪。”
李焕将楚铮和程浩然一行带至事先安置好的住处。楚铮走进程浩然的营帐,径直坐了下来,也不开口,李焕心中一凛,知道二人还有事相商,忙道:“楚将军和程先生先稍作歇息,下官先行告退。”
楚铮对东突厥的人如此上心,李焕觉得有些意外,出帐后赶紧命人去小伙房看看还有没有茶水和点心。他对楚铮一直心怀感激,那夜如果不是精锐营将大营闹得鸡飞狗跳,这位子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何况这少年将军家世显赫,日后前途无量,多巴结巴结有益无害。
下人很快端过来两个食盒,李焕打开看了看,只见点心和茶水仍热气腾腾,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便请楚铮亲兵禀报过一声,亲自端着食盒送了进去。楚铮吓了一跳,这军需营主事之职比自己最多也只低半级,这可有些热情过份了,忙站了起来客套一番。
李焕不顾楚铮阻拦,强行取出茶水点心放于楚铮案上,犹豫了片刻,李焕走到程浩然身边也为他摆上一份。
程浩然起身称谢。李焕管理军中辎重多年,心思极细,听出这人有些心不在焉,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此人双眉紧锁,满脸阴沉,好似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不由大怒:什么东西!堂堂中原人非要跑去为蛮族当狗,居然还敢在这边摆脸色给人看,真他妈不知死活。
“这位想必就是东突厥使臣程先生吧,”李焕冷笑一声,“真是巧了,行营西北角也住了位程先生,只不过他是为西突厥效力。还有人曾道二位都是我朝开国重臣程大将军之后,李某根本不信,并将那嚼舌之人痛骂一顿。今日有幸得见,敢问程先生这传闻是真是假?倘若是真李某还需向那人负荆请罪去。”
程浩然脸若猪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在路上他便已知西突厥也派遣使臣到此,为首之人正是自己的堂兄,程浩然陡闻此事心中恼怒,只是当时急着赶路,直到这里才向楚铮发难。
楚铮心中暗笑,这李主事老则老,可这张嘴巴还是挺厉害的嘛。
李焕见程式浩然不答,故作恍然状:“程先生既然不答,想必此事必定是假。李某回头定要再羞辱那人一番,这等无稽之言居然也会相信。”
一口恶气出过,李焕心态也平了,向楚铮告罪一声就此离帐。
李焕走后,楚铮咳嗽一声,道:“程先生,方才……”
“楚将军不必说了,”程浩然长叹一声,道,“程某既是来此,便早已准备受他人羞辱了。可程氏一族已无退路,唯有与东突厥生死与共,况且沙钵略可汗已向天立誓,他有生之年突厥绝不再犯北疆,请将军明鉴。”
“在下明白。”楚铮点点头,道,“这两日连夜赶路,程先生想必也累了,今晚我家大帅和那薛方仲还要与先生详谈三方联盟之事,还是先歇息会儿吧。”
程浩然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楚铮微微笑道,“至于西突厥之事,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程浩然起身长揖到地:“多谢楚将军。”
“先生不必多礼。”楚铮上前将程浩然扶住,“对了,先生的随从中最信任何人,可否借在下一用?”
程浩然想了想道:“程某侄儿程允闻,此子武艺高强,沉稳干练,乃我程氏一族后辈翘楚。”
“那就他吧,不过……”楚铮沉声道,“在下需他所做之事甚为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程先生可否舍得?”
程浩然一听,有些犹豫不决,道:“楚将军如若方便,可否告知在下是为何事?”
楚铮在程浩然耳边轻声说了,程浩然神色一变,断然道:“程某定告诫允闻,绝可不违楚将军之命,如若被人察觉即刻自尽!”
※※※※※※※※※※※※※※※※※※
李焕仍在帐外等候。楚铮一笑,正待开口,忽听有人叫道:“小五,何时回来的?”
这么称呼自己的除了三哥楚原再无他人,楚铮转身看去,只见楚原和展仲群匆匆赶来,不由问道:“三哥,展兄,何事这般匆忙?”
楚原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低声道:“西突厥那边似有异动,我二人正要去禀报大帅。”
楚铮双眉一扬:“有何异常?”
展仲群道:“据附近几个哨台上的精锐营弟兄禀报,今日一早西突厥一些官员模样的人齐聚使臣帐内,一个时辰后才陆续离开,而后营内人员走动频繁,甚至还有人等在检查马匹,似图谋不轨。”
“三哥,你速将此事禀报大帅。”楚铮断然说道,“展兄,带两百精锐营弟兄随我去西突厥营地。”
楚铮又把许唯义叫了过来:“知道洪文锦,全营戒备,不得任何人进出!”
“遵命!”
楚铮与展仲群等人来到西突厥营地附近,楚铮忽停下脚步,问道:“展兄,西秦军也驻扎在此地?”
“正是,领军之人名叫顾明道。”展仲群答道。
“是这小子。”楚铮喃喃说道,“白马将军顾明道。哼哼,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唐僧……”
展仲群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楚铮莫名其妙地笑了几声,道:“此事应告知秦军一声。展兄,我先去拜会拜会他,你在此小心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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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三方会盟(下)
“大赵国北疆兵马大元帅帐都参将、北疆大营禁卫营主将楚铮求见顾将军!”
听着侍卫常鹏向门口秦军军士报上自己名号,楚铮忍不住摇了摇头,太长了,读起来累。可一想起父亲楚铮就不再抱怨,楚名棠的官职、爵位、封地以及兼职加起来足有好十几个上百宇之多,就算自己内力深厚都无法一口气念下来。
没过多久,只见顾明道快步走出营门,连连拱手:“楚将军大驾光临,顾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在下不请而来,怎能怪得顾将军。”楚铮还礼道。上次楚铮只是与顾明道在马上交手,事后没有怎么按触,今日再度会面才现这小子白马将军不是白叫的,身材修长挺拔,举止从容大度,剑眉凤目(古人大都单眼皮),怎么看都是一标准美男。更让楚铮为之郁闷的是顾明道竟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和他说话还需微微仰视。楚铮忍不住心里嘀咕,照理来说自己都快十八了,从小营养水平也不差啊,怎么就比不过人家呢。
两人客套了几句,顾明道拉起楚铮的手:“顾某光顾着说话了,楚将军快快里面请。”
楚铮不动声色,将顾明道的臭手推开,道:“多谢顾将军好意,在下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顾明道一愣:“不知楚将军所为何事?”
楚铮将西突厥营地的异常情况说了,顾明道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他也早知留下这西突厥使团只为掩人耳目而已,道:“这些该死的突厥蛮子!楚将军准备如何处置?”
楚铮答道:“就地缴械,严加看管,如有不服者格杀勿论。”
“楚将军所言极是。”
顾明道回荐道:“来人,传令下去,将西突厥使团围住。绝不可放走一人。”
楚铮阻拦不及,只好道:“多谢顾将军。”
“此乃顾某份内之事。我家大帅也曾叮嘱严防西突厥。”顾明不识好歹地又拉住楚铮小手,“走。你我一同前去捉拿这些突厥人。”
楚铮忙推辞道:“西突厥使团不过百人,楚某这些下属已是足够,不敢烦劳顾将军大驾。”
顾明道却说道:“楚将军有所不知,这些突厥人除了那程浩繁等少数几人。其余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切不可大意。”
楚铮心中一凛,这西突厥使团陪同秦军而来。自己还未曾与之接触过,而顾明道是薛方仲最为看重的年轻将领,他都如此谨慎定有他的道理。便不再反对。
顾明道点了一百亲兵,与楚铮等来到西突厥营门前。看着紧闭的营门,楚铮笑了笑,对顾明道说道:“是否命人先去禀报一声?”
顾明道懒懒地说道:“何必多礼。”说完走上前去,一个大脚蹬出。营门顿时四分五裂。
精锐营和顾明道的亲兵迅涌入。占住有利方位,而外围的秦军则依靠栅栏。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西突厥使团早已得到禀报,程浩繁站在众人之,小腿肚忍不住打颤,强自镇定道:“顾将军,你这是何意?”
顾明道前段时日受薛方仲之命与程浩繁结交,经常和他推杯交盏称兄道弟,一时间拉不下面子:“这个……楚将军?”
楚铮一脸冷酷:“奉大帅令,请西突厥使团暂且交出马匹与随身兵器,以示联盟之诚意。”
程浩繁向楚铮看来:“这位将军是?”
楚铮打断道:“本将军是何人你不必过问,我只问你,交还是不交。”
班尔见来人这般气势,知道已无可化解,一伸手将程浩繁拨到旁边,缓缓从腰侧抽出弯刀,用生硬地汉话答道:“要我交出兵器,先胜过我手中刀。”
“怎么会说我中原话的突厥蛮子不少啊,不过这倒也省事了。”楚铮脸色一沉,“拿下。”
鲁行见班尔手中那刀长不过两尺,刀身极薄形状怪并,与中原武林兵器大不相同,不由技痒,听楚铮已经下令,忙道:“我来。”
这鲁行乃飞鸿门门主葛启远地师弟,一手雁翔刀法着实了得,在精锐营中武功可排前五之列,楚铮见他请战,点点头道:“鲁兄小心。”
鲁行来到班尔面都,长刀遥指:“突厥蛮子,还不快些弃械,你家鲁大爷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班尔两条眉毛慢慢竖起,冷笑一声:“找死。”也不见有何动作,瞬间便来到了鲁行面前,反手一刀向他颈部而去。
鲁行吃了一惊,手底却不敢丝毫懈怠,也不招架抬手反以刀作剑直刺班尔胸口。他出抬度虽不及班尔,可他的刀比两手长出近一尺,而这一刺走地更是最短的直线距离,反而后先至。班尔只得侧身闪开。同时弯刀削向鲁行手腕,鲁行稍稍收招,刀柄一沉格开弯刀,一个箭步上前对着连刺三刀,逼得班尔不得不往后退去。
鲁行这几招简单实用,正是从楚铮传授的青龙刀法中演化而来,一旁观战的精锐营顿时大声喝彩。顾明道忽然想起当初楚铮就是把长刀当成长枪来用,把自己逼得狼狈不堪,不由苦笑,真是什么样地将军带什么样的兵,这话一点也不假。
班尔脸上闪过一抹青气,忽然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将长刀格开,身子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弯刀忽砍忽削凌厉无比,鲁行连攻十余招也无法攻入对方刀圈内,反而被对手抓住一破绽逼得手忙脚乱,直往后退去。
班尔狞笑一声,弯刀虚晃,右脚横扫鲁行下盘,鲁行措不及防,只得跳起闪过。班尔贴着地面一个盘旋到了鲁行身下,刀影连闪,鲁行在空中勉强挡开两刀,第三刀再也躲不过去,不由心中一凉,正要闭目等死,忽觉衣领一紧,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展仲群忙上前将鲁行扶住:“鲁兄觉得如何?”
鲁行摇了摇头,惊魂未定:“没事。多谢展老弟,那蛮子好生了得,我老鲁还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刀法。”
展仲群并不回答,两眼紧盯着正在和班尔交手地楚铮,只见方才威风八面的班尔没过多久便已被楚铮逼得缚手缚脚,楚铮出手很简单,就格、挡、抓三下,可无论班尔弯刀从何方向出招,楚铮总能抢先一步格住他手臂,那刀根本无法及身,如果不是班尔变招极快,早被楚铮拿住脉门任其宰割了。
“难怪楚将军一直教导我们随机应敌,不可拘泥于招式,我老鲁今日总算是服了。”鲁行看得直吸凉气,忽轻轻拉了拉展仲群衣袖,“展兄弟,我老鲁向来直言直语,有句话你可别见怪。”
展仲群并不回头,口中说道:“鲁兄请说。”
“你那义父展风楼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报仇的事……不如算了。”
展仲群身躯一震,两拳捏得咯咯直响,鲁行忙道:“算我没说,算我没说就是了。”
一旁的三合门门主朱通却道:“展兄弟,老鲁说的也有道理啊。”
良久,展仲群涩然说道:“朱兄,我展仲群不是为义父报仇,只是想替展家上下的老有妇孺讨个公道。”
朱通正想再劝,忽听楚铮高声喝道:“精锐营听今,二人一组分而合击,突厥人生死勿论,切不可大意。”
展仲群第一个冲了出去,转眼来到程浩繁身前,还没等他出手,程浩繁就已扑通跪下,颤声道:“小人愿降。”
展仲群呸了一声,顺手将他拎起,抬膝往他小腹上一撞,程浩繁吱唔一声痛得缩成一团,眼泪鼻涕直流。展仲群点了他穴道扔到一边,又向几个身着华服的突厥人冲去。
顾明道回头对身后两人道:“既然来了,我等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动手吧。”
两人应了声是,带着秦军也杀入战圈。
突厥使团中果然有不少高手,精锐营这些人都是项千帆、魏少中等人地杰出弟子,但以二对一仍有几对完全处在下风,幸亏多数突厥也不过是普通地勇士,三两下也就解决了,空出来的人手迅补到别地组合,而朱通与鲁行二人也在场中游戈,时不时出手相助,这才没有什么伤亡。待秦军加入战圈后西突厥更处劣势,顾明道身后那二人竟也是罕见的高手,如蝶穿乱花般手下无三合之敌,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突厥人已躺了一地,只有七八个仍作困兽犹斗。
此时班尔也已是强弩之末,招式散乱,脸上汗水涔涔而下。楚铮一声长笑,屈背含胸,右拳忽从胁下击出,班尔挥刀去挡,却不料楚铮这拳突然凝住,犹如整个空间都已停滞,班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弯刀堪堪从楚铮拳前掠过,心知不妙,正想往后退,却见眼前那拳陡然变大,班尔只觉面部一麻,似灵魂出窍一般不知身何处,渐渐陷入无限黑暗。
“哼,果然是龙象伏魔拳。”
楚铮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两个二十余岁的秦军校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两位是?”
“在下寇仲。”
楚铮大惊失色,小心翼翼地向另一人问道:“阁下是否姓徐……名子陵?”
另一人怒道:“放肆!在下姓寇名咏,我二人乃大秦寇家子弟。”
楚锋顿时浑身轻松,拍拍手道:“这么凶干嘛,想打架么?”
第五十四章 大秦寇家
西秦寇家传承百年,虽很少显赫于朝堂,但每代秦王对其均信赖有加,贴身侍卫都从寇家子弟都选取,因此如非万不得已,西秦境内无论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寇家。何况寇家以武立世,寇仲和寇咏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竟敢当面挑衅,顿时怒火中烧。
顾明道见这边不知为何突然剑拔弩张,赶紧跑了过来:“二位二位,还有楚将军,我秦赵两国如今共御外敌,有何事不妨坐下谈,用不着伤和气吧。”
楚铮两手一摊,道:“顾将军,在下可没惹这两位尊神,也不知何处看在下不顺眼了,非要说什么领教领教。”
寇仲较寇咏略为年长,比较冷静些,问道:“你可是楚铮?”
“听听,顾将军,”楚铮存心挑拨,“连在下何人都未弄明白便来发难,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寇咏一声大喝:“到底是不是?”
寇咏这一喝将精锐营和秦军几位军官全招惹过来。楚铮看了看四周,残余突厥都已被拿下,展仲群是精锐营众武林人士之首,上前禀报道:“西突厥死三十三人,生擒六十二人,我精锐营轻伤二十余人,无重伤者。”
楚铮点了点头,这次幸亏有顾明道相助,不然恐怕不会这么轻松。
朱通在一旁问道:“楚将军,这二人是谁,为何与将军争执?”
楚铮哈哈一笑,对身后精锐营众人说道:“来,我为各位弟兄引荐一下,眼前这二位一人名寇仲,另一人名寇咏,乃西秦寇家杰出弟子。”
朱通等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秦赵两国百年对峙,两国武林之间积怨亦是由来已久,寇家与大赵叶门不同,叶门历代都是女子,极少入世,而寇家百年来一直是西秦武林盟主,三合门等赵国武林各派都曾吃过寇家大亏,可谓既恨既惧。
眼见事情可能越闹越大,顾明道说道:“楚将军,既是突厥蛮子都已就擒,顾某就此告辞,寇仲寇咏,随我一同回营。”
“顾将军请稍候,”寇仲对楚铮说道,“龙象伏魔功流传虽广,但未满二十便已练至五层境界,据家父所言天下只有赵国楚铮一人。在下有一事相询,还望楚将军直言相告。”
楚铮收起笑意,正色道:“寇公子请说。”
“在下姑母寇大娘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顾明道一凛,他终于明白双方为何冲突了,不由暗悔自己疏忽,不应让寇家兄弟与楚铮碰面的。
楚铮沉默片刻,道:“寇大娘乃是自尽,不过西秦寇家若是想为她报仇雪恨,找楚某就是了。”寇大娘之死并非什么隐秘之事,自己既是鹰堂之主,又怎能将责任推卸给下属。
寇仲沉声道:“好,那就让我寇家的‘不动明山拳’领教你的‘龙象伏魔拳’!”
楚铮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二人是一对一,还是一齐上?”
寇仲犹豫了下道:“在下时常与灵山古寺门人切磋,自知绝不是五层龙象伏魔功之敌,我兄弟二人共请教楚将军高招。”
精锐营顿时嘘声大作。鲁行叫道:“自认不敌就回家闭门苦练去,以二对一算什么英雄好汉?”
寇仲似若未闻,抱拳道:“请!”
“且慢!”顾明道终究觉得此时绝不应与赵军再起冲突,喝道,“寇仲、寇咏,你二人还是顾某帐前校尉,怎么,难道连军令都可置若罔闻了?”
寇咏哼了声道:“我寇家家事,你长安顾家少管。”
顾明道见这两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脸色发白。
楚铮心中也是犹豫不决,虽说自己未必怕了寇家兄弟,可此时大打出手定会惊动郭帅和薛方仲,这二人至少那寇咏看起来是个愣头青,到时追究起原因来,如果这小子口无遮拦将寇大娘和苏巧彤的事当众一并抖落出来倒也是件头痛事。在此紧要关头,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顾明道这小白脸刚刚也算帮过自己,应该给他个面子。
“二位寇公子真是好威风,都可以无视军令,在下可不敢。”楚铮肃然向顾明道拱手道,“顾将军,不如等你这帐前二校尉得到薛帅手书许可,在下再请示我家大帅是否应战。顾将军认为如何?”
顾明道嘴边露出丝笑意:“理应如此。”
“军纪官左安何在!“顾明道喝道。
“末将在。”一秦军军官站了出来。
“寇仲、寇咏不从军令,由你押他二人回营禁闭三日。”
“遵命!”左安神色木然,“但这二人武功高强,末将不是对手,若是反抗应如何应对?”
“糊涂!”顾明道看也不看寇家兄弟,“你既是军纪官,无论何人违反军纪,只需依军中条例处置,别的无需多虑,就算受伤甚至被杀,亦会有本将军和薛元帅为你做主。”
“末将明白。”
左安来到寇家兄弟面前,冷冷说道,“二位校尉请随左某回营,否则罪加一等。”
“放屁!”寇咏伸手便打,却被寇仲拦了下来,大秦军纪森严,这左安铁面无私,深得薛方仲信任,而且听顾明道方才所言,他已不惜为此与寇家撕破颜面,纵然自己兄弟有百般理由,可仅不服军令这一条,就算告到皇上那里亦是无用。
寇仲深深地看了楚铮一眼,道:“楚铮,你与我大秦寇家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日后可要小心了。”
真是年轻啊。楚铮淡淡一笑,自己早已是秦王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怕你两个热血小青年?
顾明道等人走后,被俘西突厥中一人忽然手足并用爬到班尔身旁,抱着尸身嚎啕大哭。鲁行将他抓了起来,啪啪两记耳光,那人似若未觉,只是怨毒地盯着楚铮,用突厥语大声咒骂。只是他口鼻之中鲜血流个不停,骂声也越来越轻,头也渐渐搭拉下来,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展仲群把了把那人脉象,道:“此人强行冲开穴道,导致内伤加重,已经没救了。”
“他武功与将军交手那人同出一源,朱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拿下。”朱通在此旁叹了。
楚铮命人将程浩繁带了过来,问道:“这人方才在说些什么?”
程浩繁颤声说道:“此人是班尔的弟弟,他方才说将军杀了班尔,国师定会替班尔报仇,届时将军死无葬身……请将军恕罪!”程浩繁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起来吧,”楚铮皱眉道,“他说的国师是什么人?”
程浩繁不敢起身,道:“就是突厥的大国师班布拉伊,班尔的师父。”
楚铮脸色有些凝重,问道:“这班布什么拉伊现也在西突厥阵中吗?”
程浩繁忙摇头道:“没有。国师在突厥地位超然,并没有参与东西突厥之争,反而屡次劝说达头可汗与沙钵略重归于好。”
楚铮默然,班尔虽死在自己拳下,但自己也是尽了全力,此人论武功绝对是当世一流高手,那国师既然是他师父恐怕更为了得,看来天下豪杰并非集于中原武林,大漠塞外亦是英雄辈出啊。
※※※※※※※※※※※※※※※※※※
“胡闹!谁让你自作主张将西突厥使团全部拿下的?”
郭怀看着楚铮,颇为恼怒。他接到楚原禀报后,与薛方仲商量了下,决定对西突厥人严加看管,可没想到等楚原赶到西突厥营地,那里已是血流成河了。
楚铮俯首道:“启禀大帅,末将原本只想命西突厥使团交出马匹,可方一交手发现其中高手众多,而行营四周我赵秦联军不足万人,突厥人既已起疑心,即便逃出一人,后果亦是不堪设想。因此末将当机立断,不计伤亡将西突厥使团尽数擒下。”
朱通也道:“大帅,的确如此,尤其那名叫班尔的突厥人武功极高,另有十余人也是罕见的高手,这些人如果趁夜逃离,普通军士很难阻挡。”
郭怀怒气不由消了几分:“若真如此,倒也情有可原。”
楚铮笑嘻嘻地说道:“大帅不必担心,西突厥使团虽死伤不少,但程浩繁却安然无恙,此人胆小如鼠,稍一威吓便可为我所用。”
郭怀哼了一声,道:“此事你就不要管了,今晚本帅与薛方仲、程浩然在议事大帐内商议联盟之事,由精锐营和禁卫军担负四周警戒,你与傅先生先去布置一下,去吧。”
楚铮叫苦道:“大帅,末将这几日马不停蹄东奔西走,刚刚又与人大战一场,总要歇息歇息吧?”
郭怀一瞪眼:“你身为本帅帐前参将,禁卫军和精锐营都是你麾下所部,你不去谁去?”
“令婿啊,他也在大帅帐前效命,也是禁卫军出身,对警戒防御颇为精通,为何……”
话未说完,一枝金色令箭砸了过来:“若再啰嗦,以抗命论处。”
(本想应大家要求,让寇仲与小楚打一场的,可写到后来发现真打了后面很难收场了,只好删了重写。另特别注明:本寇仲与寇甲寇乙没区别,请不要抱任何希望)
第五十五章 围三阕一
议事大帐位于临时大营的正中,占地数十丈。军需营主事李焕正在对帐篷正做最后检修,不少事项还需他亲力亲为,忙得不亦乐乎,沿颊流下的汗水将山羊胡子都浸缩成短短的一束,看起来颇为滑稽。
“楚将军来了。”傅平和郭怀的义子郭义站在帐门前对楚铮拱手施礼,神情间却颇为冷淡。
楚铮心中奇怪,自己没得罪他二人啊。一番旁敲侧击才知,原来刚刚自己下令全营戒严,此地的禁卫军也不向傅平禀报忽啦啦跑得一个不剩,还差点与上前阻拦的郭义动起了手脚。楚铮听了不由恼怒,他也知道这些下属仗着有自己撑腰,目无余子,在京城都是横着走的,可没想到在北疆亦是如此,实在太过分了。一问带头的人果然是冯远,楚铮暗道不出所料,命人将那小子找来痛骂一顿,责令他向二人赔罪。
傅平问清其中原委,心中气也消了:“原来是为西突厥使团作乱之故,傅某真是枉做小人了,事分轻重缓急,楚将军无需责怪冯校尉。”
冯远嘟囔着道:“就是……”
“闭嘴。”楚铮喝道。
傅平一笑,将话岔开:“冯校尉是远征兄之子吧?”
冯远一愣:“是啊,傅先生与家父相识?”
“是啊,我与远征兄当年同在大帅帐前效力,以兄弟相称,你三周岁我还到冯府喝过酒呢。”傅平有些感慨,“虽说之后交往不多,但远征兄的气度胸襟傅某还是颇为心折,特别是禁卫军誓师之时那番先国后家、送子从军的宣言掷地有声,尤为令人敬佩。”
冯远瞠然不知所以,楚铮也有些羞愧,那份誓词还是自己写的呢,看来蒙骗了不少人。
楚铮陪着傅平和郭义在议事大帐附近转了两圈,傅平连连点头,道:“难怪大帅执意起用禁卫军担负四周警戒,这布哨设卡层次分明、纵深有度,较北疆军高明太多,方圆三十丈内就算蝼蚁也无法靠近。”
楚铮笑道:“傅先生过誉了。北疆军与禁卫军职责各有所重,禁卫军在京城便是守卫皇宫内院与大臣住处,大帅只是让我等重操旧业罢了。”
李焕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施礼道:“楚将军,傅先生,军需营已将今晚所需之物准备妥当,请二位上官巡视。”
傅平笑道:“不必了,傅某先前都已看过,李主事在军需营二十余年,经验之丰无人可及,傅某无需再多此一举。”
楚铮沉吟片刻,道,“傅先生,距天黑已不足两个时辰,李主事既已准备妥当,按禁卫军惯例,此时大帐附近应就此戒严,无关人等一律不得再入内。”
“楚将军说的极是。”傅平道,“那这里便交于楚将军了,傅某与义儿回帅帐向大帅复命,告辞。”
看着傅平等人背影,楚铮笑着对李焕说道:“李主事职责已尽,余下便是在下之事了,禁卫军还要对议事大帐周围再搜索一番,望李主事海涵。”
李焕识趣,忙道:“那是那是,下官就此告退。”
李焕走后不久,陆鸣带着几个禁卫军匆匆赶来。到了跟前,陆鸣正想屈身行礼,楚铮一把将他拦住,轻声问道:“如何了?”
陆鸣看看四下无外人,低声答道:“公子,幸不辱命。”
楚铮脸上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只是淡淡说道:“那就好。”说完将冯远又叫了过来,吩咐道:“我与陆鸣等进帐再巡视一番,你在此谨守职责,不得让任何人入内。”
冯远一拍胸脯:“将军尽请放心,就算郭大帅来了,没将军许可,属下也决不让进来。”
楚铮点点头,自己之所以让冯远在此而不选副将邓世方,就是看上了这小子憨劲,他性子一上来,恐怕真连郭怀来了也得吃个闭门羹。
过了许久,楚铮才从帐内缓步走出,冯远仍站在帐门口动也不动,楚铮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抬头看了看上空。
天,就快要黑了。
※※※※※※※※※※※※※※※※※※
夜深了,议事大帐内仍是灯火通明,赵国、西秦、东突厥三面而坐。
傅平站在郭怀身后,面带笑意看着程浩然,忽淡淡道:“程使节,该是决断的时候了。”
顾明道坐在薛方仲下首,颇为不耐的道:“都快四更了,这般拖延下去何时是个尽头,反正那程浩繁和西突厥使团尚被关押在行营,我赵秦联军与其联盟还来得及。”
程浩然愣愣地看着大帐中央那巨大的沙盘,满面疲惫之色。方才楚铮与顾明道示威般的在上面推演,都是以东突厥为假想敌,程浩然亦精通兵法,不得不承认除非东突厥即刻向达头可汗称臣,否则定无生理。
良久,程浩然端起那杯不知冲泡过多少遍的冷茶喝了一口,将茶盅重重地顿于案上,无力地说道:“我东突厥……愿依二位大帅之意行事。”嗓音嘶哑,饱含着无奈。
郭怀与薛方仲相视一眼,均是一笑。
不过程浩然仍想为东突厥多争取一些:“二位大帅,此战事关我东突厥生死存亡,我部自当三军用命,绝不有半分懈怠。可你们秦赵联军如何担保不虚与委蛇在一旁坐视,待东西突厥两败俱伤之时再收渔人之利?”
“程使节此言差矣。”楚铮驳道:“我家大帅和薛元帅之意,并非让东突厥毕其功于一役。此番战事,原本就为避免西突厥背水一战,我三方联军拟采用围三阕一,即从东西南三面围攻西突厥,迫使其向北退却。从此往北四百里便是浩瀚无垠的大漠,我联军在战事中只需尽力将西突厥向北驱逐,并摧毁其辎重,待到其退入大漠,不出五日便可耗尽其随身携带饮水,我联军再行包插分割,定可全歼西突厥,纵有小部逃脱,也无法走出大漠。”
楚铮笑了笑:“东突厥不过是作为我联军先锋而已,这有何错?何况赵秦两国各有其责,薛元帅率秦国十五万大军位于西突厥后方,需全力阻截其西退之路,而我大赵北疆大营孟统领率十万北疆军对阵西突厥右翼,亦是为阻止其南下中原,无论哪方都身负千斤重担!”
“再说了,西突厥三面受敌,又怎敢将全部兵力投入前沿?你东突厥若连这点胆色也无,简直是一扶不起的……那啥”楚铮差点说出阿斗两字来,赶紧含糊着混了过去。
傅平见程浩然不再说话,取过一份文书道:“傅某已将盟约大致拟定,如有遗漏,望薛元帅和程使节指出。”
“……我三方联军出兵时辰:东突厥于赵秦两国历三月初三子时向西突厥正面强攻。我大赵国为东突厥提供两千架投石机、一千架强弩机、八百辆武钢车、箭矢十万枝,以上辎重由大赵北疆大营华长风将军率三万重步兵于后日午时送到东突厥大营,并协助东突厥从东侧正面强攻。大赵北疆大营王明泰将军率一万黑骑军及二万重步兵于后日抵达东西突厥北方设伏,待敌向北退却时伺机出击……”
傅平将手中文书合上,道:“薛元帅,程使节,两位可有异议?”
薛方仲和程浩然稍稍补充了一些细节,傅平做了一一修改,重新抄了三份,郭怀薛方仲和程浩然各自署上自己大名,并盖上了印章。程浩然苦笑一声,这份盟约当真有用么?
大局已定,程浩然恢复了常态,忽道:“二位大帅,程某有一事相询,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使节但说无妨。”郭怀道。
“不知二位大帅如何处置西突厥使团?”
郭怀笑道:“程使节请放心,西突厥使团无论是生是死均无碍我三方联军之事。”
“程某明白。”程浩然拱手道,“只是那程浩繁虽视程某为不共戴天之人,但他毕竟还是程氏一族血脉,程某恳请二位大帅能将此人交于程某带回东突厥大营,依照族中家法处置。还想请二位大帅恩准。”
郭怀与薛方仲想了想,都觉得此事无关大局,便都点头同意了。
李换领着几位军需营军士端来夜宵。程浩然草草吃了些,便起身告退。
“程使节昨日连夜赶路,想必也确是累了。”郭怀回首对楚铮道,“楚将军,替本帅送程使节。”
程浩然却拱手道:“程某居所就在近处,不敢烦劳楚将军,告辞。”说完,就这么径直走了。
楚铮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道:“大帅,想必末将方才驳他太多,此人定是恼了。”
郭怀心里轻松,笑道:“他走了也好。薛兄,我等正好商议下如何将东西突厥一网打尽之事。”
薛方仲也笑道:“待我等将西突厥逼入大漠后,届时东突厥的生死还不是任由你我作主么?”
第五十六章 别无选择
华长风等人虽已隐约猜到两位主帅可能想将东西突厥一并歼灭,但听他二人当真如此说来,也都吃了一惊。
“诸位,”郭怀回到原位坐了下来,道:“前几日本帅与薛某多次商议,对此战已基本达成共识。战事初起我赵秦联军主要侧重于如何歼灭西突厥,尽量减少东突厥疑虑,但我联军仍应以牵制为主实攻为辅。据那程浩繁招认,西突厥号称三十万大军,其实亦不过二十来万,我联军至少可牵制其近半兵力,东突厥又是半夜突袭,理应占得上风。那西突厥达头可汗若非无可救药的蠢材,察觉本部三面受敌后定会设法突围,届时我秦赵联军定要断其西退与南下之念,待到逼迫西突厥退入大漠后,我秦赵两国各分兵五万追击,余下联军成犄角之势突袭东突厥,即便无法全歼也要将其逼入大漠,我联军挥师跟进,定要让这万里黄沙为东西突厥埋骨之所在。”
樊兆彦拱手道:“大帅,我联军为何不先灭西突厥,而后再谋东突厥?似这般与两部突厥一同开战,大漠之中危机重重,我联军纵使胜了恐怕亦是伤亡惨重。”
郭怀摇了摇头,道:“西突厥一旦退入大漠,东突厥势必无法与我联军同心,定会想方设法跳出战圈。我等唯有先发制人,方能全歼东西突厥,保我两国北疆日后数十年太平!”
郭怀向华长风看去,“长风,此战赵秦两国大军以我和薛帅二人为首,不过以你所身负职责最重。”
华长风站了起来,俯首道:“请大帅明示。”
“你率三万重步兵与东突厥名为协同作战,实为监视其动向,定要万分谨慎,一旦察觉东突厥另有异心,即刻以信炮示警,并迅速向我大军靠拢,切不可有丝毫犹豫,曹副统领会随时出兵接应于你。”
“末将遵命。”
郭怀看了众人一眼,豪气干云:“当年胡蛮亦是逃入大漠,本帅与薛兄挥师千里,大破十万匈奴,斩杀稚斜大单于,何等快哉。不想多年之后又遇类似情形,我赵秦两国联军定可重现当年辉煌。”
樊兆彦见郭怀心意已决,暗叹一声不再出言相劝。
郭怀与薛方仲又谈了些两军合作的细节。不知何时帐外传来阵阵士兵晨练的声音,薛方仲呵呵一笑,道:“想必外边天色已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郭兄,我等稍后回营便整理行装,就此告辞了。待到大破突厥之后,你我再同饮庆功酒。”
郭怀道:“薛兄通宵未眠,歇息之后再走也不迟。”
薛方仲摆摆手道:“薛某还不是老朽之身,这点辛苦还是挨得的,况且早些回去也可早做布置。”
郭怀也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既是如此,孟统领替本帅送薛元帅回帐。”
薛方仲走后,郭怀看了帐中众将一眼,道:“你等对各自职责都清楚了么?”
众将齐抱拳俯首道:“末将明白。”
只有楚铮怯生生地说道:“不知大帅如何安置末将?”
郭怀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既是本帅帐前参将,自当随本帅坐镇北疆大营。还有,回头转告你三哥楚原,他也是帅帐前偏将,若无本帅令牌手喻,不可离开大营半步。”
楚铮叫苦不迭:“大帅这可不行啊,这叫末将如何与麾下将士交待?禁卫军三千弟兄岂不是白来一趟北疆了?”
郭怀冷冷说道:“此乃军令,不可有违。你麾下将士如有不满,自当有你去安抚,不然要你何用。”一提起禁卫军郭怀就有些来气,不过倒并不是针对这三千热血将士。他离京之前,郭府门外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来的大都是这些禁卫军家中长辈,嘴上冠冕堂皇是向郭怀道贺,可不少人言下之意无非是想托他对自己孩儿多加照应,还有些贵妇人找上了郭怀夫人,一开口便泪眼婆娑。弄得郭怀烦不胜烦,只好闭门谢客了事。
可人可以不见,但这事不能不理会。郭怀暗想道,真让三千禁卫军上了沙场,这些小子年轻气盛根本不把自己小命当回事,如果真的伤亡过大,自己以后恐怕一生都不得安宁了,还是将他们留在自己身边吧。
楚铮仍是一脸不忿,王明泰喝道:“放肆,大帅面前也敢无礼,退下。”
樊兆彦等人纷纷上前劝解。郭怀也觉得方才的语气重了些,便道:“此次战事涉及数十万人,每人理应各施其责。铮儿你身为帐前参将,本帅诸道军令都需由你经手,职责之重远胜你在两军阵前,而禁卫军守护一军主帅安危,其功劳决不亚于上阵搏杀。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闹了。”
楚铮在樊兆彦的劝说下坐了下来,华长风冷眼旁观,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华长风与楚铮打过交道,深知此子看似无害实则心机深沉,以他的才智早该看出郭怀既然一到北疆就将他调到自己身边,摆明不打算让他上沙场了,为何到了这时候才为此事闹腾?
华长风正琢磨着,只听郭怀说道:“诸位都回帐吧,稍事歇息后与本帅一同为薛方仲送行。”
楚铮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出帐,对门口的冯远道:“小冯,弟兄们这一夜都辛苦了,将此地转交给军需营后,带回营内睡觉吧。”
冯远也是累坏了,难得没在楚铮面前啰嗦,应了声是,歪歪斜斜地行了一礼便去集合队伍去了。
楚铮看着他的背景,忽然转身向帐内走去,陆鸣和另几个亲兵紧随其后,唯有鹰堂侍卫常鹏留在帐门口,手捺刀柄目如鹰鹫,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楚铮来到自己方才所坐的地方,一脚踢开桌案,陆鸣上前将铺在地上的毯子掀开,竟从底下扶出一人来。只见那人身穿禁卫军服饰,面色惨白无力地倚在着陆鸣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侍卫李任从帐篷夹层内提出袋泥土,与几个亲兵三下两下就将地面填平了。
楚铮看着那人,问道:“还行么?”
那人勉强说道:“在下没事。”
陆鸣从旁边一人接过件大氅给那人披上,对楚铮说道:“公子,我等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吧。”
楚铮嗯了声,道:“走吧。”
程浩然在楚铮营帐外踱着方步,似已等候多时了。见楚铮回来,忙上前道:“程某见过楚将军。”
楚铮笑道:“程先生,三方盟约已经签定,不知何时起程回突厥大营?”
“今日便回。”程浩然拱手道,“多亏有楚将军前后奔走,我东突厥才签得三方盟约,程某特到此以表谢意。”
两人客套了一番,楚铮将程浩然带入帐内。
方进帐门,两人脸上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楚铮命陆鸣带人在外警戒,却将方才那人留了下来。
那人见帐内再无旁人,对程浩然叫了一声:“二叔。”
原来这人便是程浩然之侄程允闻。楚铮让他混在自己亲兵中,借巡视议事大帐之时在自己所坐桌案下挖了个浅坑将程允闻藏在其中,盖上地毯并在上面戳了个小洞插上麦管以便呼吸。这一藏就是五六个时辰,饶是程允闻体格强健,出来时也已憋得只剩半条命了。
程浩然听到自己最担心之事果然是真,神色却异常平静,拱手淡淡说道:“楚将军,程某与我家大汗从此以将军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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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方仲帐中,顾明道忽道:“大帅,不知为何末将总觉得有些古怪。”
薛方仲回道看了看他,道:“你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想当初那程浩然既敢单身一人来我咸阳,才智胆识均非常人可比,可此番会盟太过软弱,步步退让毫无争锋之意,实是不符常理。”
薛方仲有些不以为然:“正因程浩然才智过人方能真正看清东突厥如今处境,心知此时无法与我秦赵两国抗衡,如有异心亦只能视战事进展而定罢了。”
顾明道仍有疑虑:“那程浩然本是赵国重臣之后,自西突厥东来,一直只与北疆大营互通声气,难保程氏一族与赵国私下有何约定……”
薛方仲笑道:“明道多虑了。换做他人本帅或有疑虑,可郭怀乃本帅生平唯一劲敌,本帅关注他已有二十余年,此人向来光明磊落,绝非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若不是各为其主,本帅定会与他成为至交好友。”
“可是大帅,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本帅心中有数,必要的戒备自然不可或缺。”薛方仲拍拍顾明道肩膀,“对了,此番你与那楚铮也算携手共敌,对此子观感如何?”
顾明道想了想,苦笑道:“末将不知。此人言谈举止看似令人如沐春风,可一想到他是连巧芸姑娘这等人物都为之心折的人,末将就忍不住遍体发寒。”
(战争这东东太难写了,憋了一晚才码三千字,今天二十八号了,一号前将缺的补上)
第五十七章 临别托孤
(先发这么多,别的不说了,这两天会把这半月缺的补上)
薛方仲听顾明道如此说,不由笑了起来:“没想道从小目无余子的顾家大公子也会如此忌惮一人。”
顾明道脸色一红,道:“大帅您常教导末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切不视小视天下英雄,末将终于有所体会了。”
薛方仲问道:“你与楚铮若在沙场上相逢,胜算几何?”
顾明道想了想,道:“以我二人军职,麾下不过万人,若在北疆这等空旷之地相逢,此人勇猛远在末将之上,恐怕难有胜算。但若在秦赵边境潼关内外,末将自信不输于他。不过据末将所知,赵国楚家历来甚少有人在军中任职,楚铮真如传闻中所说是楚家下代宗主,末将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与他在沙场上相见。”
“那也未必。楚名棠亡我大秦之心不死,但只要我大秦君臣齐心,他在朝堂之上使些雕虫小技又有何惧?秦赵两国终需在疆场上一定胜负。听郭怀曾言,楚名棠领兵不在他之下,”薛方仲傲然道,“那本帅就先击败郭怀,再逼楚名棠也披挂上阵与我一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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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方盟约既已鉴定,程浩然留下使团副使,自己前去向郭怀道别。郭怀至少在表面上客气了许多,亲自与孟德起将程浩然一行直送至营门外。只是此地到东突厥大营需穿过北疆大营,郭怀借口稍后薛方仲也要返秦,便命楚铮代他送程浩然一程。
王明泰此次奉命率兵三万从东突厥背后绕至北方,路途最为遥远,便向郭怀请命提前回营,郭怀亦觉有理,便让他与楚铮等一同起程。
“程先生,今日一别,日后再见不知是何年月了。阿秀姑娘还在在下营中,先生不去看看她么?”
楚铮有些郁闷,他早想把程秀送还给程浩然,本以为这次是个好机会,没想到他竟然过门而不入,真有上古先贤之遗风啊。
“不必了。东突厥尚不知路在何方,阿秀一个弱女子,跟着程某恐怕朝不保夕。”程浩然一笑,很是洒脱:“楚将军的营帐可称北疆最安全之所,请将军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拜托照顾阿秀。”
楚铮皱了皱眉,这姓程的硬把女儿往外推肯定不怀好意,可他既是这般说了,自己也难以推辞。不过本公子向来只笑纳糖衣炮弹,从不好美女入怀这套。楚铮呵呵一笑,道:“那是自然。沙钵略大汗乃在下结义兄长,程先生又与大汗情如兄弟,如果说来阿秀姑娘也不是外人,在下这个做叔父的定会照顾好阿秀侄女,请程先生放心。”
王明泰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铮儿,你……你与东突厥大汗结拜兄弟??”
“不仅突厥大汗,还有北疆柔然四大部落的可汗。古往今来,能与这么多异族可汗结义的,孩儿还是第一人。”楚铮有些得意。
王明泰眉头大皱,道:“铮儿,此事传到朝中恐怕会官员们会大肆弹赅。”
楚铮笑道:“请舅舅放心,孩儿自有化解之道。”
程浩然也是眉头大皱,正待开口,楚铮又道:“程先生,阿秀侄女似比在下还大了一二岁,也已不小了,她既是与那童毅情投意合,还请程兄高抬贵手,让童毅回在下身边,待此战过后,在下这做叔父的愿从中撮合此段佳缘。”
“这个……”
“那就一言为定!”楚铮当场拍板,“宁拆十座桥,莫毁一门婚。程兄啊,若是见不到童毅,就算千里之遥,在下也会派人送阿秀姑娘回突厥,让他二人团聚。”
程浩然顿时被噎得无言。
出了北疆大营,楚铮与程浩然道别。王明泰待程浩然一行离去,略带不满对楚铮说道:“铮儿,都什么时候了,你怎还与他尽说些小儿女之事?”
“该说的都已说了。”楚铮道,“东突厥已是走投无路,程浩然对此心知肚明,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孩儿身上了。此人当断立断,先前在孩儿帐中他已表明心迹,不管沙场形势如何变幻,他愿率东突厥定与西突厥血战到底,也算是程氏一族为故国大赵尽最后一份微薄之力。”
王明泰有些怀疑:“要知沙钵略才是东突厥之主,程浩然又是汉人,沙钵略能任由他胡来么?”
“正因他们是汉人,沙钵略才对其信任有加,至少没有突厥人会追随异族人推翻自己大汗。舅舅可别小觑了这程浩然,他一异族人能在突厥身居高位,决非等闲之辈,才智魄力均为上上之选。而且程浩然乃东突厥副帅,正帅便是沙钵略自己,程浩然之父程思非更是官拜大俟斤,威望极高,还是沙钵略的岳父之一……”楚铮忍不住笑了笑:“孩儿从程秀口中得知程氏一族真正实力,这才……有了这般心思。”
王明泰看了楚铮一眼,道:“可方才听他言下之意,似对你仍不敢全信。”
“那是自然。程氏一族和东突厥如今唯一可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方才程浩然将程秀留在我北疆大营,虽说别有用心,但也是托孤之意。似这般身陷绝境之人,又怎会对旁人深信不疑。再说了,”楚铮感到有些无奈,“孩儿不过是一方成年的少年,就连舅舅未知详情前也不敢深信吧?”
“我信。”王明泰沉声道,“当年你不过是一垂髻孩童,就已降服北疆大营无人可降服的火云驹,伯父更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称你是他此生唯一传人。舅舅从此不再将你当成孩童看待,待有传闻太尉大人废长立幼欲立你为楚家下代宗主,旁人皆以为此乃无稽之谈,唯有舅舅我认为大有可能。纵观史书每隔数百年就有盖世奇才横空出世,铮儿你便是这等人物。”
楚铮大感汗颜,他虽知这个舅舅对自己极为看重,但也没想到会把自己夸到这等地步,不由苦笑道:“舅舅太过抬举孩儿了,且不说那些先贤,就是与父亲相比孩儿也是大有不如。”
“太尉大人在你这般岁数时能与你相比么?舅舅生平别无所长,唯对看人识人颇为自信。”王明泰忽然放低了声音,“譬如那人向来从不服人,不是也被你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