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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致远     楚氏春秋txt下载     楚氏春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四方云涌

    在东突厥北方的一座小山坡下,柔然各部大小可汗聚集一堂,大都喜笑颜开。东突厥许诺的羊群和财物已经全部送到,虽说赤勒部、库提族、敕连族、伏罗族四大部落占得大头,但余下的摊分开各小部落也有不少,至少今年内不必再为如何过冬犯愁了。

    但不满之人肯是有的。一人突然站了起来,指着武媚娘对坐在上的四大部落可汗道:“各位兄长,我塔斯克有些不明白,突厥人送来那么东西,你们四大部落多分些我们没什么可说的,可是这个汉人女子凭什么也分了几千头羊去?”

    “大胆!”图穆尔的侄子亚力罕喝道,“塔斯克,这是我们柔然的‘蒙其格’(圣女),不得无礼。”

    塔斯克冷笑道:“什么蒙其格,亚力罕兄弟,我们草原神圣的蒙其格怎么会是汉人女子?”

    图穆尔道:“塔斯克兄弟,6媚姑娘是‘乌忽吉’(火狐)的主人,百年来从来没有乌忽吉在我们柔然部落逗留,自从6姑娘来了以后,我们已经得到几万头羊,几千匹骏马,给族人带来欢乐与幸福,尊6姑娘为‘掌其格’,是我们四大族可汗一致同意,她所分到的羊群也是我们四大族献赠的,与其他部族无关。”

    塔斯克仍固执地说:“就算这样,可让一个汉人当蒙其格,简直是我们柔然族最大的耻辱,祖先木骨闾知道了也肯定会震怒,甚至会降祸给我们。”

    图穆尔脸色沉了下来,还未等他开口,一人已经跳了出来,指着塔斯克骂道:“木骨闾祖先在天之灵只会保佑子孙,蒙其格带着乌忽吉来到我们柔然也是得到木骨闾祖先的指引,你塔斯克再胡说八道,我就跟你决斗。”

    塔斯克认得他是库提族第一勇士察哈尔,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他对手。不由色厉内荏后退一步道:“你们四大部落联合起来欺负我们这些小族了,好,好。我们沃伦族惹不起你们,我们走。”

    “站住!”伏罗族可汗苏麻阴沉沉地说道,“来这里之前各部可汗曾对天立誓。为我们柔然的再兴,这一战听从四大族指挥。我们也没有不守诺言,该分的金子和羊群已经给了你沃伦族,怎么,东西拿到就反悔了?”

    塔斯克回头道:“我们沃伦族就是不服汉人女子做蒙其格。金子和羊群还给你们,我们不要了。”

    武媚娘一皱眉,对身边的哈娅说了几句。哈娅点点头,来到图穆尔身边低声用汉话说道:“父亲,6姐姐说令不行禁不止,此风绝不可长,而且对父亲威信亦极为不利。”

    图穆尔眼中凶光一闪,喝道:“察哈尔,把塔斯克拿下。”

    察哈尔早巳不耐烦,闻令大吼一声。上前抓向塔斯克肩膀。塔斯克后退一步,伸手想去拔腰刀,却被察哈尔一把抓住手臂,一个背摔摔得七晕八素。察哈尔毫不留情。用膝部顶住塔斯克后背,握住他双手一拧,只听咔咔两声响,塔斯克手腕已被扭断。

    旁边两个库提族汉子上来,用绳索将塔斯克绑了。察哈尔站起身来,单手抚胸向武媚娘行了一礼。武媚娘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以示赞许,察哈尔顿时心花怒放。忙俯身又是一礼才向后退下。

    图穆尔看在眼里,不禁心中凛然。他把武媚娘留在赤勒族不过是看在她与火狐十分亲密的份上,可没想到楚铮走后这女子渐渐展露锋芒,而且让图穆尔简直看不懂,自己侄子亚力罕、库提族第一勇士察哈尔,伏罗族族长苏麻的儿子伊图加等四大族年轻一辈不知为何竟对她奉若神明。还好她为人处世还算本份,只为图穆尔出谋划策,甚少抛头露面,而图穆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此番被推举为柔然各族联军领此女功不可没,库提族可汗那日松和敕连族可汗阿木尔倒也罢了,可伏罗族族长苏麻在她的劝说下对此竟也毫无异议,实是大出乎先前意料。这几日天图穆尔真有一种柔然大可汗的感觉,连察哈尔和伊图加等各族最为桀骜不驯之人也如侄子亚力罕一般对自己惟命是从……

    这就是中原大世家地真正实力吗,连这样的女子也只是一侍女而已?图穆尔看了一眼,只见女儿哈娅束手站在武媚娘身后,竟比对着自己这做父亲的还要尊重些。

    将这女子留在赤勒族,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图穆尔不禁暗想道。他当然不知道世上竟有一种叫“媚惑众生”地绝学,而武媚娘修为已经直追祖师妲己,已至“万幻由心”的境界,早巳不拘泥于色相诱人这等低级层次,当初金刀门魏少中就是被激起心底父爱才在武媚娘手下吃了大亏。而柔然族人大都心质纯朴,对武媚娘来说更是小菜一碟,借着火狐在草原上的好名声略施手段,轻易便让察哈尔等青年心中产生由衷地敬畏,深信她可以为柔然部落带来祥瑞。但是如图穆尔这等心机深沉、神智坚定之人就不那么好对付了,除非武媚娘全力而为摧毁其信念,否则只能糊弄一时,时间一长定会惹起疑心。不过这等人毕竟少之又少,而且武媚娘本也不想对其下手,一个神智清醒地图穆尔才是草原上望而仰止的雄鹰,否则就成了笼中人云亦云的鹦鹉了。

    这边图穆尔暂且把武媚娘的事抛开,与四大族另三个可汗简短商议了下,沉声道:“沃伦族塔斯克违背誓,杀!塔斯克带来的一千族中战士,杀!亚力罕、伊图加,由你们两人各点族中两千精兵,快去快回。”

    “图穆尔,你……”喊声嘎然而止,察哈尔将刀在塔斯克身上擦了擦收回鞘内,捧着他地头颅恭恭敬敬地放到图穆尔面前。图穆尔看也不看,转头与敕连族可汗阿木尔谈起马奶酒与中原酒的区别来了。

    当伏罗族可汗苏麻提高至两百头羊换一坛中原酒时,亚力罕和伊图加回来了。两人向图穆尔复命,走过之处,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各小族可汗闻之色变。

    “我们柔然族人立下的誓言。比金子还要珍贵百倍,可偏偏有人把它当成了沙漠里的沙子。”图穆尔看着众可汗,冷笑一声,“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木骨闾的子孙。沃伦族从此全族为奴,没收刚刚分到的金子和羊群,等这一仗打完后。全分给除我们四大族外最为勇猛的两部族支配。”

    众可汗一阵骚动。羊群和金子虽然珍贵,但和那么多沃伦族奴隶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自从十几年那场大战后,北疆草原上人口稀少,而且大都是自己柔然族人,过去还可以跟着匈奴人掠夺汉人。现在秦赵两国大军不来清扫草原已经是万幸了。象他们这些小部族里能有个百多人奴隶已是少见,如今一听有望能得到几千个奴隶,人人都红了双眼。

    一个赤勒族人突然走进帐来、向图穆尔禀报道:“启禀大汗,汉人军队快到了,使者齐伍已经在外面等候。”

    图穆尔:“各位可汗不要忘了,我们这次来是为守护我们自己地草原,把突厥人赶出去,而不是来和汉人打仗地。如果再有违背誓言不听号令的,就和沃伦族同样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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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伍单膝及地。向王明泰行礼道:“卑职叩见王将军。”

    “起来吧。”王明泰笑道,“齐伍,在灰胡儿那么多年辛苦了,如今总算熬出头了。本将军亦为你高兴啊。”

    齐伍俯道:“卑职能有今日,全仗老统领栽培和王将军照顾,此恩永世不忘。”

    “好了好了,你虽曾是我们王家家将,不过现已是楚将军麾下部属,要谢去谢他吧。”王明泰又问道,“胡蛮那边如何了?”

    齐伍答道:“胡蛮此番共聚集兵马六万七千余人,以四大部族为。领兵者为赤勒族可汗图穆尔。”

    “草原雄鹰图穆尔?哼哼,本将军亦是久闻大名了,只是不曾想到会有与他携手共敌地一天。”王明泰有些感慨。

    齐伍犹豫了下道:“启熏王持军,图穆尔想前来拜见……”

    王明泰斟酌了一番,摇头道:“不必了。此番随行虽大都是本将军亲信,但人多嘴杂,还是暂且不见了。”

    齐伍不敢抬头:“请将军恕罪,那……图穆尔已经到此,就在卑职随从之中。”

    王明泰一楞,微怒道:“齐伍,你好大的胆子,何时学得这般放肆了?”

    齐伍鬓角微微出汗:“楚将军临行前曾吩咐卑职,一切听从6姑娘之命。此番图穆尔正是听她所劝才来此地,她亦随之前来。”

    “6姑娘?就是被柔然各部尊为圣女那个女子?”王明泰问道。楚铮对他说过此事,当时王明泰只觉得荒谬绝伦,对自己这外甥到哪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简直佩服之至。

    “正是。6姑娘托卑职向将军禀报,将军既是与胡蛮携手共敌,理应抛弃旧怨一致对外,即便只是一时盟友也该坦诚相待,就如……就如郭大帅与薛方仲一般。”

    王明泰哦了一声:“这话说地倒是有理,不过未免过于抬举本将军了,至于把图穆尔也与薛方仲相提并论,哼哼,他配吗?”

    齐伍汗流浃背匍匐于地,再不敢接口说话。王明泰来回踱了几步,道:“也罢,将他们带过来吧。”

    齐伍如遇大赦,忙应了声是离开。王明泰叫过自己姨侄杜承恩,让他将东突厥使者请来。东突厥虽与王明泰所率地北路军基本各自为战,但程浩然仍派了一个以自己族弟程浩安为的小使团到此。王明泰索性就大方些,请他们来一同与图穆尔碰面。

    程浩安到后,王明泰命社承恩率亲兵在四周警戒。不一会儿齐伍也带着一男一女向此处走来,只见那男子满腮虬髯,阔目方鼻,气度从容,即使身处万军丛中也是坦然自若。王明泰不由微微点头,果然是条好汉子,不过双方若是处于敌对阵营,象这样的好汉子还是尽早设法杀了为妙。

    武媚娘一身戎装,倒也显得英姿飒爽,可王明泰仍不由一怔,这女子最多可算中上之姿,较自己为铮儿所挑采云映雪两个丫头还略有不如,自己那堂姐楚夫人向来以挑剔著称,这女子怎会也进了楚家门,还让其服侍楚铮?

    武媚娘跟在图穆尔身后、规规矩矩地见过王明泰。这人精明强干,是王家二代的脑人物之一,自己又是大赵国天字一号通辑犯,还是小心为妙,陪图穆尔一同前来已经做得有些越界了,可这等大事自己若是不来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三方见过,王明泰开门见山,声明今日只提战之事,有关楚铮与柔然的密约一概不谈。图穆尔并无异议,毕竟楚铮许诺地全都建立在此战完胜的前提下,否则一切都是空话。

    十余人席地而坐,过了片刻王明泰才现北路军要与胡蛮需明确之事地确有很多,不禁暗暗庆幸,如果自己执着以往恩怨不见图穆尔,到了战时恐怕诸多麻烦。更令王明泰愉悦的是,图穆尔表示柔然联军愿受他节制,由齐伍麾下灰胡儿从中传令,柔然联军无所不从。此言虽不能全部当真,但王明泰明白只要所下军令不是太苛刻,胡蛮还是愿意听令的。

    直至天色黄昏,王明泰才站起身来,命人端来三碗酒。看着图穆尔那典型的胡蛮相貌,王明泰突然兴致大减,只是依军中礼仪与对方一碰酒碗,说了一句:“必胜!”

    “必胜!”图穆尔附和道。

    齐伍与图穆尔等离去后,王明泰忽觉得有些奇怪。那姓6的女子方才也在此啊,似乎还与图穆尔说几句话来着,可说了些什么自己怎么就没印象呢?再回想起那女子的相貌,只记得她五官还算精致,可究竟长得如何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第五十九章 四方云涌(中)

    秦赵两国历三月初三,一个无月之夜,随着残阳隐在云层中徐徐落下,整个草原渐渐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东突厥王帐内,所有高级将领跪伏于地。沙钵略一身黑色盔甲,手持金色狼头权杖,满面沉重,缓缓说道:

    “……吾沙钵略无能,轻信叛贼达头的谎言,我们东突厥被迫离开了巍峨的阿尔泰山,哺育我们的额尔齐斯河,来到了北疆的草原。达头仍不愿放过同族同根的兄弟,带着一群饿狼向我们追来。最温顺的羊羔也有反抗饿狼的时候!阳光下最强壮的东突厥勇士们,为了我们正被西突厥凌辱的妻儿们,为了正被西突厥奴役的兄弟们,今夜我们要借助黑暗的力量,向叛贼达头出最强的复仇!曾经被抢走的东西,今天,我们要亲手夺回来!”

    东突蔽众将齐起身,拔出弯刀,随沙钵略一同振臂高呼。

    沙钵略解下自己腰刀,来到程浩然面前,程浩然俯身双手接过。沙钵略道:“今晚这一战,由浩然兄弟替我指挥。东突厥只有前行的勇士,没有退缩的懦夫,我将率王族卫队与你们一同作战。”

    …………

    …………

    西突厥营地与东突厥相隔不过十几里,草原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斥侯们游荡隐没于黑暗中,密切注视着对方大营动静。

    西突厥斥侯罗布猛搓几下手,揉了揉耳朵,忍不住嘀咕道:“这种鬼天气,没雪了也还这么冷。”

    突然,罗布感到一道寒气从脊梁直攀脖颈,他当斥侯已经多年,死亡和危险接近时总有种类似天生的预感,刚想有所动作,一只大手悄无声息从后而来掩住他的嘴,与此同时。一把匕如电般从罗布喉部掠过。

    罗布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放到了地上,他勉强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怎么,怎么是汉人?”

    那人向自己身后略一招手,几条身影从草丛中跃出。屈腰来到罗布尸前。其中一人低声赞道:“展兄好功夫,允闻佩服之至。”

    展仲群对程允闻的称赞根本无动于衷,问道:“还有么?”

    程允闻摇头道:“这一片我等已巡查三次了,应该不会再有斥侯了。”

    这段时日程家的高手昼伏夜出,已将西突厥斥侯方位大致摸清。而华长风为确保突袭成功。特向精锐营借调一百人,以展仲群为。这些武林中人原本就是高来高去惯的,有的甚至还兼职蒙面大盗之类的特珠行业,当真可谓来无影去无踪,潜伏在暗处地西突厥一个个被找出,清理得干干净净。

    展仲群点点头,不再说话。他对程氏一族绝无好感,若不是郭元帅的亲笔调今,他才懒得理会东西突厥的事。

    随着展仲群等解决一个个地斥候,东突厥与赵国联军向西突厥营地逐步靠近。走在最前的是身着北疆步兵服饰的士兵。十余人一队,推着一辆辆侧有长矛,精铁打制武刚车,在黑暗中缓慢地推行。后面大队突厥紧紧跟随。不少人边走边惊奇地打量着前面地武钢车,心中不由猜测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华长风忽勒住缰绳,跨下马儿戴着嘴套,颇为不满地哼哼了几声。华长风向前看去,只见西突颜大营的点点火光已隐约可见。程浩然来到华长风身旁说道:“华将军,就到此地吧,再往前就有可能会被西突厥察觉。”

    华长风点点头。来到东突厥军中,华长风才知道程氏一族在东突厥的地位着实不低。不少军中将领都是程氏族人,程浩然居然还是军中仅次于沙钵略的主将,让他吃惊不小。

    程浩然对身边族人说道:“传令下去,大军停止前行,布好阵势,随时待令。”

    “遵命!”

    “且慢,”华长风见那人欲策马而行,道:“程先生,此处距离西突厥大营不过数里,还是尽量小心为上。”

    “华将军说地是。“程浩然瞪了那族人一眼,那人忙命身众亲兵下马,一路小跑去各部传令。

    华长风抬头看了看天空,却连一颗星星都未曾看到,不由暗道,看来真是天助东突厥……,不,只能说天灭突厥部了。

    “来人,传我令,投石车准备。”

    …………

    …………

    西秦大营内,将领与麾下军士都已整装待。

    薛方仲与沈从放策马并肩而立。沈从放估计了下时辰,高声喝道:“众将听令,大军开拔!”

    秦军阵势坦坦荡荡缓步推向西突厥大营,两万重步兵与长弓手在前,手持火把,四万雪狼列居中,另八万步兵押后。马蹄声与脚步声交错,震得连大地都在颤抖。一路惊起野兔狐狸无数,四处乱窜,西突厥斥候自然也不能幸免,纷纷从草丛内蹿出,或飞身上马或撒开脚丫向大营逃去。

    不一会儿,只听西突厥营内号角阵阵,火影散乱,马嘶声呐喊声一片,已是阵脚大乱。

    顾明道看了简直心痒难熬,忍不住说道:“大帅,若我等此时冲杀进去,西突厥至少死伤过半。”

    薛方仲摇了摇头,道:“未必。先前我军与东突厥一部交战过,突厥人骑射之精绝不在当年胡蛮之下,此时若冲入营内,我军定亦伤亡惨重。”

    果然、西突厥大营内很快便安定下来。忽闻号角声长鸣,只见栅栏纷纷倒下,数万西突厥从内涌出,严阵以待。

    几乎与此同时,在南方,孟德起率十万大军也亦赶到距西突厥大营数里处。赵军因分兵较多,因此郭怀帅营仍安扎在北疆大营内,由郭怀五千家将和楚铮麾下八千人守护,距孟德起部和东突厥部均不足五十里。郭怀这般做法其实也是存有一定私心,他希望孟德起借这一战再立大功,以此便可举荐其为兵部尚书。

    赵军与东突厥一样,先命魏少中率精锐营众武林高手一一扫清斥侯,大军再缓缓推进。孟得起坐镇其中,见西突厥仍未察觉,命邱亦生率黑骑军马蹄裹布,借夜色直冲向西突厥大营,到得近前先是一轮箭射,将放哨的突厥兵射得如刺猾一般,趁营内大乱时冲杀数次。待得西突厥好不容易整起兵来,邱亦生已率部退至营门处,顺手栅栏附近的火把熄灭,返身而逃。西突厥本想追击,可一眼望去数丈外便已是漆黑一团,无法只得固守。

    不过多时,邱亦生又率黑骑军去而复返,不过这次只从西突厥大营前轻过,借着西突厥士兵重新燃起的火把光芒,一阵阵冷箭连珠而至,等西突厥将领领兵出营,邱亦生又已跑远了。

    樊兆彦忍不住赞道:“亦生偷袭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这小子天生就是骑兵的料。”

    孟德起微感得意,邱亦生是他从普通军士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已是北疆大营头号猛将,就是性子耿直,脾气又太过火爆些,较华长风大为不如。

    邱亦生随后几次冲杀都只是虚张声势,可西突厥不敢有丝毫大意,伏地一听地面闷响便对营外放箭,并不停调来援军,足有五万人后才缓步出营,阵形略成“凹”状,严阵以待。

    孟德起哼了一声,喝道:“立哨塔。”

    身后亲兵齐声领命,或用绳子拉或用肩扛,不消片刻便将一个事先造好的哨搭竖了起来,足有十余丈高。两个亲兵手足并用爬了上去,其中一人手持两盏灯笼,两臂忽上忽下,忽交叉左方。这是从后汉军中流传下来的“旗语”,由军士站于高搭上,白天使用一红一蓝两旗,夜间则用灯笼代替,两盏灯笼颜色也是各异。以不同动作传达军令。而旗语如何编排则是军中最高机密之一,操纵旗语的军士亦是最忠诚之士,通常贴身带有一把剧毒匕,如果大军败退,军士们都需自我了断,绝不可落入敌方手中。

    哨塔上军士打完一段旗语,只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哨塔竖起,塔顶均站有两名军士。孟德起沉声道:“传令左侧虎威、武威二营,右翼骠骑、跃骑二营,均向前推进半里!”

    赵军阵型瞬间而变,也形成一“凹”状,两翼朝前,中军稍后,与西突厥“凹”阵形相对。但赵军足有十万大军,远较西突厥来得多,这一变阵顿时持西突厥两翼压制,隐隐成合围之势。西突厥领兵那人见状不妙,忙收缩阵形,只是为时略晚,在赵军箭雨下又损失千余人。

    右翼与背后同时受敌,西突厥己觉察不对了,而正面更是生死仇敌东突厥,在此情形下他们不可能按兵不动。大营正门地西突厥将军一查,现派出的斥侯竟有大半个时辰没有一人回营。心知要糟,急忙下令从中军抽调人马赶来增加防守。

    西突厥各哨兵军士都提着心儿吊着胆,紧张地盯着一片漆黑的营外。忽有一人惊叫了声,只见不过一里外,突然多出一点微弱的火光,还没让人分辨清楚,那一点火光在片刻之间绵延开来,无数地火光登时照亮了西突厥正面营门。

第六十章 四方云涌(下)

    东突厥点燃的并非只是火把,更多的却是弓箭手弦上的箭矢。程浩然看着华长风,神态颇为急切,华长风微微一笑,喝道:“投石车,发射!”

    身后数十名号角手齐吹出一阵急促地连音,两千架投石车几乎发射,机簧声震耳欲聋。正指挥西突厥列阵的大将东吉亦被吓了一跳,借着营外的火光,抬头看到一群黑压压的球状物向已方飞来,忙策马速向后退去,可前边那些普通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惊叫声呼痛声一片。

    东吉刚松了口气,忽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前边也传来骂声:“这是鬼东西,湿呼呼的,还这么难闻。”

    东吉突然灵光一闪,惊恐大叫道:“那是火油,快快退后。”

    可惜为时已晚,程浩然一声令下,数万枝点燃的箭矢如炫目的流星雨,在空中划出道道美丽的弧线。赵军投石车发射的是用瓦罐装好的火油,虽说数量不多,而且落点分散,但数万枝火箭落入西突厥阵中,仍有近各千士兵身上燃烧起来,四处乱奔,刚列好的阵形顿时略显松动。

    火箭刚离弦,东突厥和赵国联军已开始向前推进。赵国五千士兵操纵八百辆武钢车冲在最前,这武钢车相传是卫青所创,用坚实的圆木拼造而成,车体外部钉着一层铁皮,车体长二丈,阔一丈四,车身前侧与左右两侧绑着长矛,车内侧斜置有大型的盾牌,因此西突厥虽箭如乱雨,却根本无法阻止赵军前进的步伐。东突厥两万步兵借武钢车掩护紧跟其后,突厥虽以骑兵为主,但步兵亦占全军三成左右,这两万人是更是其中精锐,而弓箭手走在最后,仍不停射出点燃的长箭。

    这不到一里的距离转眼即至。五千赵军齐声大吼,八百辆武刚车成锥形之势,如一道钢铁洪流般瞬间冲入西突厥阵中,每辆武钢车上突然又站起两名浑身铁甲的重装军士,手持一把巨型长刀,刀杆长达丈二,而刀身中间微厚两侧开锋,竟也有五尺多长,西突厥正好阵形密集,每一刀下去至少砍倒翻两三人。如果楚铮在,说不定又要感慨了,这种长刀明显是从唐军的陌刀演化而来的,不过楚铮也亦渐渐见怪不怪了,赵军中除了没有火器外,其他超越这时代的东西太多了,沙盘、旗语、斥侯的运用等等,反正与那刘禅脱不了干系。

    西突厥之前从未与汉人交战过,根本不知武钢车为何物。而秦赵两国百年来一直与胡蛮征战不休,突厥与胡蛮同为游牧民族,战法大同小异,因此两军方一接触,西突厥便已人仰马翻。幸得华长风先前有令,赵军武钢车队深入敌阵后便就地停下,跟在车后的东突厥步兵冲上前去,挥舞手中弯刀,与西突厥展开肉搏。

    程浩然坐镇中军,见西突厥已是阵脚大乱,令旗一挥,左右各三万骑兵斜刺里杀出,直奔西突厥两翼而去。程浩然待左右两路军接近敌阵,又命沙钵略可汗之子都蓝率四万骑从正面跟进。东突厥上下都明白,今夜已是最后的决战,能否再回故里就看这一仗了,因此三军用命,无论步兵骑兵个个悍不畏死,而西突厥突然三面遭袭,因此在正营也只勉强聚集了七万余人,面对倾巢而出的东突厥,渐渐显露败相。

    东突厥这般拼命有些出乎华长风意料,难道沙钵略与程浩然真对赵秦联军一点戒心也没有?华长风挠了挠头,忍不住看了程浩然一眼,只见他紧紧盯着前方战场,神色冷峻不怒自威,与在北疆大营时的举止谦恭简直判若两人。

    此人掩饰功夫倒是了得。华长风心中凛然,暗想程浩然祖父本是北疆大营将领,对赵秦联军定是知之甚深,东突厥既是以他为主将……看来应速派人禀报大帅才是。

    西突厥正营门战事惨烈,薛方仲和沈从放却颇为悠闲,只是不时派遣步兵持盾上前骚扰,放上几排冷箭就此折回,两万大军直到现在才伤亡数十人。

    “启禀大帅,”一名亲兵上前禀报,“顾将军前方来报,西突厥营内隐约可见火光冲天,我军阵前约有万骑突厥正向后退却,似要有所动作。”

    薛方仲咦了一声,对沈从放笑道:“这东突厥看来很是卖力啊,已逼得西突厥不得不调兵救援了。”

    “大帅,这不是好事么。他们自相残杀越狠,我军后边就越省力。”沈从放也笑道,“,大帅,不如让雪狼骑也参与佯攻吧,现在就让西突厥动用援军有些为时过早了。”

    “嗯,也好。”薛方仲对那亲兵道,“传令何炜、袁宗绍两位将军,其部暂归顾明道将军麾下,听其号令。”

    那亲兵刚走,又有人来禀报:“大帅,我军阵前有一人自称西突厥使臣,前来求见。”

    薛方仲有些迟疑,虽说自己原本就是与西突厥虚与委蛇,但若被人光明正大的质问,总觉得有些难堪,一时难以拿定主意。

    沈从放跟随薛方仲多年,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轻声道:“大帅,这使臣不见也罢,让明道将他逐走就是了。”

    薛方仲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见上一见吧,或许可从那使臣口中套出些西突厥动向来也尚不可知。”

    亲兵将那突厥使臣带了过来。到了跟前,那突厥人俯首一礼,以极其生涩的中原话语说道:“西突厥使臣木哈桑见过大秦国薛元帅,祝薛元帅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言一出,秦军众人无不色变,薛方仲更是惊怒交加,厉声喝道:“大胆!鼠辈胆敢陷本帅于欺君之境,来人,将此蛮人拿下。”

    话音未落,十余个亲兵同时扑向那突厥人木哈桑,将他死死捺倒在地。木哈桑浑然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西突厥内精通中原话的人原本不多,仅有几个先前都已随程浩繁出使秦赵两军,木哈桑连个半吊子都算不上,可西突厥营内已实在找不出人来了,达头可汗只好将派他前来。这一路上木哈桑都在琢磨着,突然想起程浩繁曾说过中原最尊敬的敬语便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当初还因为这话,西突厥人都惊讶于中原最长命之人竟然有万岁,大闹了大个笑话。因此木哈桑一见薛方仲赶紧将万岁奉上,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以之为喜,反而勃然大怒。

    此时木哈桑对程浩繁已是恨之入骨,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自己的小命,也不顾口中满嘴泥沙,连连叫道:“薛元帅,薛元帅……”只是这元帅二字念到后来竟成“软塞软塞”了,不少秦军将士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从放借机道:“这等蛮人连话都说不清,想必根本不知万岁究竟何意,大帅不必放在心上。”

    “情有可原,但其罪难恕!”薛方仲道,“来人,掌嘴二十。”

    旁边亲兵都是薛方仲府中老人,对这胡说八道的突厥人恼怒之极,手下自然不会留情。二十个巴掌下来,木哈桑两边脸颊已是高高肿起,嘴角鲜血直流。

    亲兵将他拖到薛方仲面前。薛方仲冷冷道:“念你是使臣本帅且不杀你,说吧,此行意欲何为?”

    木哈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薛方仲意思,答道“元帅大人,我们突厥来到这里只为剿灭叛贼,没有别的意图。而且我国曾派使臣偕同一汉人程浩繁前来与元帅议和,希望秦军和赵军不要勿介入其中,薛元帅口头也已经答应了我们,可今晚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薛方仲先前受了次惊吓,已经在后悔不应见这劳子西突厥使臣,见他口齿更加不清,语音也不准,索性装做听不明白,道“堂堂一突厥汗国,派出的使臣连话都说不明白,简直有辱国体。来人,将他逐回突厥大营,叫那达头可汗另寻一会说我中原话的人来。”

    秦军将士一阵大笑。亲兵将木哈桑向外推去。木哈桑挣扎着,回头道:“薛元帅,我家大汗还说道,只要你们秦军让开道路,大汗定有重重谢……”

    这才是他来此真正要说的话吧。薛方仲笑了笑,故作未闻。

    经过半夜激战,西突厥正营门早已不能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了。主将东吉率余下不到两万人且战且退,而东突厥除了沙钵略身边的三万王族卫军外,其余都已投入战圈,最初两万步兵差不多损失殆尽,而左右两路骑兵也因阻截西突厥援军各伤亡近万人。

    华长风有些不满,一手遥指东吉的残军,道:“程先生,此部西突厥已是强弩之末,为何不乘胜追击?”

    程浩然脸解释道:“华将军,我军已从深夜戮战至天明,西突厥至少已伤亡近七万余人,可再往前便是达头可汗的王帐了,他身边亲卫军乃西突厥最精锐之部,,我方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若此时遇上亲卫军恐怕难以力敌,还是暂且休息恢复精神气力,尔后再战。”

    程浩然说的合情合理,华长风也不便紧逼,只是心中有些奇怪,西突厥右翼与背后有赵秦两国大军牵制,可北方左翼怎么也没有大军来援,难道王明泰竟主动出击,并以三万人对阵数倍之敌?

    (原本以为补休可又泡汤了,我已经尽力在写。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困得不行了,看看第二章才码了一半,还是明天再发了。)

第六十一章 偷梁换柱

    战事稍歇,程浩然借机向华长风告退片刻,对身边家将吩咐几句后来到沙钵略帐中。

    沙钵略正与程浩然之父程思非看着地图在商议着什么。见程浩然来了,沙钵略面色铁青,道:“浩然,我东突厥已有近三万勇士再也不能回到家乡,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那楚铮小儿会不会背信弃义?”

    “臣也并无把握。”程浩然摇了摇头,道,“不过北方赵军举动确与臣和秦赵两国所签盟约不同,若不是有王将军与柔然诸部牵制,我东突厥伤亡恐怕远不止此。臣以为,他既是花费如此心思,理应不会半途而废。”

    程浩然苦笑道:“只是那楚铮先前也曾明言,他所定之计进退自如。若我等在沙场上虚与委蛇,他便收手再不管我东突厥存亡之事,因此臣……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沙钵略无语,

    “我程氏一族离开赵国多年,没想到故土竟然出了位这等人物。”程思非忽然叹道。他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大概是因这段时日操心劳累,满面疲惫之色,可眼神似颇为激动,“秦赵两国、东西突厥,还有历代生存于此柔然,竟都沦为此人手中棋子。浩然,他当真还未满十八?”

    程浩然道:“应该不假。至少从相貌来看,他比阿秀还小一些。”

    “了不起啊。”程思非忍不住赞道,“这般岁数如此气魄,纵使始皇赢政亦有不如,或许只有后汉刘禅可堪与之相比……”

    程思非说着,看了程浩然一眼,父子二人心意相通,程浩然微微点头,对沙钵略道:“大汗,事已至此已后退不得,我东突厥唯有依楚将军之计方可有一线生机。”

    程思非这番话是用中原话所说,沙钵略只能听懂个大概,略带不满地看了老头一眼,对程浩然道:“浩然,不如派使者再与柔然商议商议,能不能请他们让开路,我东突厥只向东北而去,决不留在北疆。”

    程浩然一惊,道:“大汗不可。柔然诸部早已与赵国勾结,而且天性贪婪,我东突厥送给他们如此多羊和金子才换得短暂联盟,如今我等几乎已无物可送,若派使者去恐怕那图穆尔即刻便会禀报赵军。”

    沙钵略想想觉得确实如此,无奈长叹一声。

    “宗主,程浩繁带到。”程氏一家将进帐禀报道。

    程浩然点点头。不一会儿,程浩繁被二人架着抬了进来,随手扔在地上。程浩然命几个家将出去,上前将程浩繁扶起,却不想被他一把推开。

    程思非轻叹口气,道;“浩繁,你还认得老夫么?”

    程浩繁哈哈一笑,笑声满是尽是怨毒之意:“小侄这边见过大伯。多年不见,想不到大伯居然仍在人世,真叫小侄可悲可叹。”

    “大胆!”程浩然喝道。

    程浩繁自认必死反倒放开了,手指程浩然对程思非道:“这就是你挑的程家宗主么,不过尔尔,若不然,东突厥怎会被我家大汗迫得抱头鼠窜?”

    沙钵略听了恼怒道:“程浩繁,不要逼本汗杀你。”

    “杀我,呵呵……”程浩繁似听到极为可笑的事一般,可笑声渐渐低了下来,他隐约明白沙钵略语中何意了,不由扭头看了看程氏父子,难道自己还有生路?

    程思非道:“浩繁,七年前你叛出我程氏一族,如今可有悔意?”

    “有无悔意又如何?”程浩繁故作强硬,可还是忍不住出言试探,“你们……难道还会放我不成?”

    ※※※※※※※※※※※※※※※※※※

    郭怀看着刚刚送来的战报,心中略感轻松,至今局势仍尽在掌控之中。便顺手将手中文书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忽感腰背酸痛难忍,郭怀不由暗暗自嘲:真是老了。

    楚铮见他起身忙上前数步,还未开口郭怀已直摆手:“不必多说,若想领兵出战,本帅绝不答应。”

    楚铮哀号一声:“大帅……”

    “去,叫人给本帅送些吃的来。”郭怀伸手捶了捶背,随口吩咐道。这小子在自己面前晃荡了一夜还这么精神,唉,年轻真好。

    楚铮只好跑到帐门口与亲兵交待了声。不一会儿,楚原亲自端着一盘清粥点心走了进来,一进帐便满怀期待地看着楚铮。楚铮摊摊手,冲郭怀撇撇嘴以示无奈。

    楚原翻了个白眼,失望之下托盘放下时铛地一声响。郭怀扭头看了他一眼,楚原顿时直冒冷汗,忙轻手轻脚的将粥与点心置于案上,躬身道了一句:“大帅慢用”尔后便逃一般地出帐而去。

    郭怀又气又乐,本想叫他回来,可想想还是算了,只是对楚铮道:“铮儿,你过来。”

    “大帅同意末将领军出战了?”楚铮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

    郭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铮儿,本帅知道你马上马下功夫均极为了得,但打仗绝非儿戏。尤其在千军万马中,任你武艺再强,一支流矢或许就可致你于死地。本帅征战多年能活到今日,一是靠运数,二是靠身边亲兵誓死护卫。当年本帅初至北疆,所带的三百侍卫只有二十余人尚在人世,其余皆已战死沙场。铮儿……”

    “大帅,”楚铮打断道,“末将既已从军,这番话便已不是理由。何况若是末将并非家父之子,大帅还会推心置腹与末将谈这番话吗?再者,末将麾下如果并非禁卫军,而是三千普通将士,大帅还会这般谨慎么?”

    郭怀一窒,摇头道:“你与你父亲一般能言善辩。算了,本帅将你留下自有道理。”

    “有何道理请大帅明言。”楚铮有些急了,“久闻大帅当年在北疆任统领时,对世家子弟与平民一视同仁,只重其材不论出身,正因如此,当初北疆大营内既有樊副统领和王将军这等世家杰出之士,又有孟统领、华将军等骁勇善战的平民将领,这些人等日后都立下赫赫战功。可是经这段时日相处,末将为何总觉得大帅与传闻中大不相同了?”

    郭怀一愣,回想当年自已在北疆事事秉公而断,将朝中大小世家都得罪个遍,虽说有先皇在背后支持,但自己也确实从未惧怕退缩过。可如今只不过有那么几个官员上门拐弯抹角详情,自己怎么就变得这般瞻前顾后了?

    难道真如当年楚名棠所说的世家只有更替难以消亡,而象自己这种在朝中为官已久之人,已不自觉地成为其中一员了?

    想到此郭怀不由出了身冷汗

    楚铮见郭怀仍不言不语,心中有些急躁,难道非要逼自己用那不得已的手段不成?只好又退一步道:“大帅若是对运用三千禁卫军有顾忌,可那五千南线大营的黑骑军总行吧?黑骑军乃我大赵最精锐之师,洪文锦等远道而来,却因末将之故做此看家护院的事,末将这几日无脸都再见他们了……”

    “不必再说了。”郭怀道。

    楚铮心中一凉:“大帅……”

    郭怀回到案前,喝道;“楚参将听令!”

    楚铮不由自主抱拳俯首应道:“末将在。”

    “命你率麾下八千人马前去增援孟统领部,并听其号令!”

    楚铮大喜:“末将遵命!”

    郭怀看着楚铮良久,欣慰地说道:“铮儿,本帅先前确是顾虑太多了,幸得有你点醒。不过禁卫军毕竟初登沙场,不可随你意胡来。”

    楚铮笑道:“大帅尽请放心,末将担保麾下三千禁卫军无一贪生怕死之辈,日后就算真有阵亡之人家中胆敢胡乱纠缠,末将也愿一力承担。”

    “本帅既已同意此事,难道还承担后果么?”郭怀哼了一声,道,“还在这边做甚,事如你愿,快去点兵起程吧。”

    “军令啊,大帅这可不能忘。”楚铮叫道,“末将身边若无军令,孟统领非治末将擅自动兵之罪不可。”

    “说得也是。”郭怀一笑,道,“本帅这边有三道军令,需你转交孟统领。”

    三道军令?很好很好。楚铮暗喜,忙跑到一旁案前研墨。他是帅帐参将,郭怀平日所下军令均由他或傅平二人所写。

    郭怀见楚铮已执笔等候,便将三道军令一一口述。第一道自然是命楚铮率军赶赴阵前,并归孟德起节制;二是为消除东突厥疑虑,命孟德起见机出兵歼灭小部西突厥;三是授命楚铮代他勉励前线将士奋勇杀敌,再接再厉以振大赵国威。

    郭怀方说完,楚铮也亦写完。稍稍吹了吹未干墨迹,楚铮将这三道军令呈上,郭怀看了看,不由摇头道:“本帅自幼家境艰辛,一手字难登大雅之堂,可铮儿你出身显贵,可这字……亦是很一般哪。”

    楚铮脸色一红,方才心情急切,写得确实略为潦草了些。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从小喜武厌文,甚少静下心来练字,从这点来说,苏巧彤比自己强多了。

    郭怀在军令上署上大名,从自己腰间又取出私印盖上,楚铮忙帮着盖上北疆大帅之帅印。

    郭怀审视了下觉得无误,道:“去吧。不过记住,定要听从孟统领之命,切不可自作主张,否则,本帅也饶不了你。”

    “末将谨记。”楚铮犹豫了下,道,“大帅,那三哥他……是否与末将一同前去?末将把这八千人带走了,这边只剩五千大帅府中家将,已无大营将领在此,恐怕有所不妥。”

    郭怀皱了皱眉,想了想道:“原儿留下。你日后回京定是由他接任此参将之职,这几日叫他好好向傅先生请教请教。”

    “大帅英明。”楚铮笑嘻嘻地说道。

    楚铮走出大帐,脸上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回首看了帅帐一眼,心中百感交陈。

    大帅,对不住了。

    傅平见楚铮手持令箭卷书走了进来,不由微微一笑:“五公子已说服大帅了?”

    “傅先生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啊。”楚铮笑着说道,将令箭卷书递给傅平,“从即刻起,在下已非大帅帐前参将,这令箭卷书请先生过目。”

    傅平也不推辞,接过看了一遍将交给一旁秋仲伊,说道:“烦请秋兄记录在案。”

    秋仲伊心头呯呯直跳。自郭怀来北疆后,他便从流犯一跃成为军中六品主簿,可谓一步登天,赦罪令与任命喜报也都已寄往家乡官府。秋仲伊简直如坠梦境,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家中写信了,而且据楚铮所说他已派人将栖身道观的应家小姐接到自己家中居住,家中双亲也托人带言就等自己回去成亲了……

    可欣喜过后,秋仲伊总感觉楚铮将自己安插在帅帐绝非无的放矢。果然,四天前楚铮身边侍卫陆鸣从这里取走了三枝金色令箭和三份空白的军令专用卷书,并严令自己绝不可外泄。要知这两者都是军中最紧要之物,帅帐内对此数量都有记录,而且此战开始后,每一枝令箭和军用卷书的去向均详细登记,幸好傅平平日里只忙着为郭怀分析战事出谋划策,而楚铮原本就是大帅帐前参将,他二人若不查谁也无权过问。

    秋仲伊从傅平手中接过卷书,匆匆扫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那卷书角上编号与陆鸣取走的并不相同。陆鸣所取的按编号为最后三份,而此时手中卷书秋仲伊记得是昨夜自己刚刚送入大帅帐中的。

    秋仲伊定定心神,正欲动笔。忽听楚铮道:“傅先生,在下有一要事相求,先生这边请。”说着楚铮将傅平拉到了一边,侍卫李任却悄悄走到秋仲伊身旁,从怀中取出张帛纸,低声道:“公子有命,军令内容照此填写。”

    秋仲伊一看差点惊呼出声,猛抬头骇然看着李任。

    “先生只管写就是了,无需多虑,公子做事从不让下人替罪。”李任神色木然,轻轻说道:“先生别忘了,你尚有要事在身。”

    秋仲伊登记完毕已是大汗淋漓,小心翼翼地将这本册子放入一铁箱。李任转过身子遮住傅平视线,将那三枝令箭也放入铁箱中,轻声道:“稍后将这令箭仍归入库中。”

    令箭上并无编号,此事对秋仲伊来说倒是轻而易举。将铁箱锁好放起,秋仲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见那边傅平面现释然之色,对楚铮道:“五公子放心,稍后傅某会引开三公子的。”

第六十二章 临阵传令

    天色一亮,秋仲伊则借口自己通宵未眠极为困乏,将手头之事交给前来接班的伍绍一,自己回到帐内假做歇息,乘郭怀亲兵接与禁卫军进行防务交接时,偷偷来到黑骑军营地。楚铮率部起程时,秋仲伊夹在其中也离开了北疆大营。

    而此时楚原已被傅平诓至帅帐,在郭怀的注视下对着一叠公文奋笔疾书,浑然不知自己兄弟已经弃自己而去。

    楚铮一行快马加鞭,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便赶到离孟德起部十里处。楚铮一勒马停了下来,洪文锦和邓世方见了忙命麾下将士停下。楚铮对秋仲伊说道:“秋先生,灰胡儿距此不过百里,你我就此作别。”

    秋仲伊点点头,向楚铮拱拱手便调转马头准备离去。忽然,秋仲伊又回头道:“楚将军,秋某虽已立誓为将军效命,可吕首领亦对秋某有救命之恩,有句话秋某本不该问,可若是不问总觉放心不下。敢问将军当真对灰胡儿只有赦免之心而无加害之意?”

    “秋先生,看来你对本将军还是所知甚少。”楚铮淡淡说道,“本将军若有心对灰胡儿不利,还不至于用到诓骗这等手段。”

    秋仲伊沉默良久,道:“楚将军说的是,是秋某多心了。”

    “不过,秋先生,本将军有些话也要说在前头,承诺灰胡儿之事本将军绝不食言。”楚铮森然道,“但灰胡儿若拒受本将军所托,一月之内,北疆草原灰胡儿将不复存在!”

    秋仲伊一震,盯着楚铮道:“楚将军在危言恫吓么?将军想必也知道那樊兆彦对吕首领恨之入骨,念念不忘剿灭灰胡儿,可十几年始终未能如愿。楚将军就如此有把握?”

    “本将军只是想让先生明白一事,灰胡儿先前能纵横北疆多年,固然因其骁勇善战来去如风,但究其主因还是北疆大营内有人暗中相助,且大营从未全力出兵围剿。此战过后,北疆会有大变,无论下任大营统领还是本将军,都绝不允许北疆再有灰胡儿这等流寇,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灭,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楚铮忽微微一笑:“先生心怀旧主亦是人之常情,既是如此,此去灰胡儿先生更应劝解吕首领接受我北疆大营招抚,日后或许亦可成为一方诸侯。至于本将军方才那番话只需先生心中明白就是了,无需转告吕首领,若是转告反而适得其反。”

    ※※※※※※※※※※※※※※※※※※

    “沙钵略与程浩然真是这么说的?”西突厥达头可汗看着跪伏于地的程浩繁,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程浩繁抬起头,道:“小人绝不敢欺骗大汗,那沙钵略道,东突厥与柔然达成协议,并收买了北方赵军主将,只要大汗同意他提议,就不再攻击我部,任由大汗收拢大军,倾尽全力攻击秦军防线力争打开缺口,而东突厥亦将随后从我大军左侧向秦军发起攻击,唯有如此我西突厥尚有一线生机。”

    “该死的沙钵略,既然收买了北方赵军主将和柔然人,为何不早些与本可汗商议,非要让我们的突厥勇士之间先拼得你死我活?”达头烦躁地来回走运着。程浩繁不敢接口,心中却在暗想之前你的心思全在联赵秦攻东突厥上,若是还未开战程浩然就放自己回来,你非但不会相信,恐怕还会砍我的头不可。再说西突厥如果不受重创,东突厥哪敢与我等联手啊,待到冲破秦军防线到了安全之地,你达头会放过沙钵略吗?

    达头忽停了下来,看了看站在左右的几位大将,道,“你们觉得沙钵略的话可信吗?”

    左侧一须发花白的突厥老者道:“大汗,秦赵两国加上东突厥和柔然人,总共超五十万,我们西突厥已经伤亡都快有十万了,再这么下去全军覆没是迟早的事,沙钵略没有必要再来骗我们,看来他也是怕秦赵两国灭了我西突厥后再向他们下手。大汗,不管怎么样,我西突厥四面受围,南面秦赵两国大军联成一片,东突厥又在我正营处强攻,北面虽是最弱只有胡蛮和赵国联兵十万,可就算冲过赵军和柔然人防线,那也是沙漠之地,是一片与魔鬼居住的地方,能不能走出去是还要靠神灵保佑。看来只有向西突围,就算死伤惨重,那亦是离阿尔泰山最近的道路……唉,大汗,还是下令吧。”

    另一老者也道:“是啊,大汗。东突厥和北方赵军还正与我突厥勇士厮杀,还是先答应吧。就算以后沙钵略不怀好意,一头猛虎总比一群恶狼好对付。”

    “两位叔叔说的是。”达头狠狠说道,“传令下去,点燃五道狼烟,告诉沙钵略本汗答应他了。”

    华长风见西突厥阵营内忽然燃起几道狼烟,虽不知这是何意,但仍不敢大意,命麾下将士小心戒备。这三万赵军除了五千人在操纵武钢车,余下的只在一旁看着东西突厥厮杀,早就已经手底发痒,偏将刘倚山问道:“华将军,我等何时起兵啊?这西突厥看来也不过尔尔,兄弟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华长摇了摇头,道:“不必心急,有你们痛快厮杀的时候。”

    “咦,奇怪。”旁边有个校尉忽叫了起来,“华将军请看,怎么东突厥退兵了?”

    华长风一惊,向远处望去,只远处原本战成一团的东西突厥军士正缓缓向各自阵前退去,而且有条不紊似约定好了一般,彼此间连一支箭矢都不曾射出。华长风回首厉声喝道:“刘将军,速派人去程浩然处,问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刘倚山领命,点了几个亲兵向东突厥阵前而去。华长风想了想,又命麾下所部悄悄退后半里,并严阵以待。

    过了会儿,那几个亲兵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骑西突厥,约百余人,为首的正是程浩然。华长风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前来,倒有些意外,犹豫了下带着刘倚山等人迎上前去。

    到了跟前双方下马,程浩然拱手道:“程某见过华将军。”华长风无心与他闲扯,当即便问道:“敢问程先生,东突厥为何撤兵不战?”

    程浩然微微一笑,道:“华将军,我东突厥答应郭元帅之事已经做到,何必再战?”

    华长风一愣:“程先生,你此言何意?”

    程浩然笑而不答。他身边忽走出三人,为首那人对华长风施了一礼,道:“卑职见过华将军。”

    华长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微一细想顿时勃然怒道:“陆鸣!你不在楚参将身边,跑到这里作甚?”

    陆鸣从怀中缓缓取出支金色令箭和一卷轴,道:“卑职是奉命从帅帐而来,大帅有令,此战原定计策有变,请华将军接大帅令箭、军令!”

    华长风狐疑地看了陆鸣一眼,从他手中接过令箭与军令,打开一看,华长风更是脸色大变:“这不可能!大帅怎会……”

    陆鸣迅速打断道:“大帅有令,命华长风将军及所部三万人,伺机而动,配合东突厥突袭西秦!”

    偏将刘倚山等人顿时都惊呆了。华长风仍不住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大帅从未都对我说这事,一点都未曾……”

    陆鸣面无表情,道:“华将军是怀疑此份军令是假,还是存心想违抗军令?”

    旁边程浩然则笑道:“华将军。这等机密之事自然知晓之人越少越好,何况当时薛方仲尚在行营之中,西秦军中高人不少,而此事又颇为惊世骇俗,郭帅亦是担心众将得知此事后议论纷纷,泄露了天机啊。”

    华长风充耳不闻,只是将令箭军令看了又看,这两物他这一生不知触摸过多少次,自然看得出来绝非伪造之物,而军令上元帅大印、署名及他老人家的私人印鉴一应俱全,华长风辨认了半天,仍看不出有任何可疑之处。

    陆鸣虽神色无异,可心里也是颇有些紧张。他比华长风还早几个时辰来到东突厥,只是直到此时才现身,而军令上郭怀的署名正是他临摹所写。郭怀的笔迹是典型的武将风格,棱角分明高低有致,楚铮从帅帐中偷偷取出了十余份他的手迹,陆鸣对着苦练了四天四夜,虽说所练时间不算长,但若仅是“郭怀”二字已经写惟妙惟肖,甚至摆到了傅平面前半天他也看不出真假来。至于帅印则不消说了,私人印鉴亦是真的,楚铮整日在帅帐中,以他的武功趁郭怀熟睡时潜入帐中,任何物品都可轻松到手。

    见华长风仍无动静,陆鸣在一旁提醒道:“将军若有何疑问,可速派人前往帅帐求证,但军令不可有违,请将军点兵即刻备战。”

    放屁!华长风冷冷地看了陆鸣一眼,从此到帅帐来回至少三个时辰,若按军令从事,就算到时再证明此令是假也是无力回天了。

    “陆鸣,元帅可曾交待过你,若华某不遵此令又如何?”华长风将军令合上,平静地说道。

    “依军规行事,当即革职,并由刘倚山将军接任。”

    “胡说八道!大帅怎会下这等军令,臭小子,老子劈了你……”刘倚山拔出腰刀,却被华长风一把拉住。

    “按我大赵军规所书,若刘将军亦不从命,则由张副将接任,若张副将也不从,则由军中威望较高之校尉接任,卑职就不信我华将军麾下会尽是些无视军规军纪之人。”陆鸣说完忽脸色一变,忙单膝点地俯首道:“卑职一时激愤胡言乱语,请将军治罪!”

    “算了,陆校尉请起。”好个尖牙利齿的少年。华长风不由苦笑,真不愧为楚铮属下……

    楚铮?华长风心中一凛,看了看手中令箭军令,难道……不可能不可能,他竟是如此胆大?

    陆鸣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丝笑意,道:“多谢华将军。卑职离开帅帐之前亦颇有几分惧意,毕竟此令非同小可,可我家将军却道华将军明辨事理,宽宏大量,又将卑职训斥一番,说卑职以已度人不知好歹。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华长风冷哼一声,道:“陆鸣,你且过来。”

    两人走到一旁。华长风声音低沉,道:“陆鸣,本将军且不问此令是真是假,只问一事,除华某外,还有何人接到此令?”

    “王明泰王将军。”

    华长风冷笑,这原本就在他意料之中:“还有么?此道军令与先前完全背道而驰,华某与明泰麾下不过六万余人,根本难堪大用。”

    陆鸣犹豫了下,道:“禀华将军,北路军王将军并非只三万人,尚有近七万胡蛮在其麾下效命。”

    “什么??”华长风惊得目瞪口呆,忽然想起楚铮先前无故滞留突厥大营等许多不合理之事,此时却似一一找到了缘由,“原来,如此……”

    “华将军,”陆鸣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家姐亦有番话需卑职转于将军……”

    “令姐是?”华长风感觉头有些痛,今日有太多的事情匪夷所思了。

    陆鸣轻声道:“家姐单名一个媚字……”

    华长风突然知道他所说是何人了,楚铮帐中那神秘女子绝对是自己此生印象最深的女子,相貌虽有些记不清了,但正是她揭开了自己尘封二十几年的伤疤,绝对永生难忘:“令姐有何吩咐?”

    “家姐道,华将军前程不可限量,而为将者只需谨尊军令便可,何必为他事操心。”

    陆鸣嘴里答道,心中却是大奇,姐姐她何时认识华将军的,而且看华长风这副模样,对姐姐竟似比对公子还要来得敬重些。

    华长风沉默许久,忽然转身大步回到麾下众将身前,将手中军令递给刘倚山:“即刻将此军令传至全军,若有不服者,将尉革职,军士处斩,半个时辰后重新在此集结,厉兵秣马,随时待战。”

第六十三章 兵变夺权

    一校尉急匆匆走奔入赵军中军帐中,禀报道:“启禀统领大人,西突厥营内忽升起数道狼烟,曹副统领认为其必有异动,特向统领大人禀报。”

    孟德起嗯了一声,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樊兆彦。按理来说樊兆彦是大营副统领,理应去阵前督战,可他总说大战未起没必要全军出击。孟德起虽有些不满,但亦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了。

    “兆彦,你觉得西突厥意欲何为?”

    樊兆彦似并不在意,道:“这西突厥已经支撑够久的了,想必这几道狼烟便是想聚集残部向北退却,统领大人不必过虑。”

    孟德起皱眉道:“可疑就是可疑在此处。我三方联军兵力数倍于西突厥,而且据长风派人所报,东突厥并无敷衍之意,近二十万大军倾巢而出,至少已歼敌六万余人。那达头可汗稍具常识便应知固营而守乃自寻死路,可为何直到此时才想起向北撤退?”

    “我的统领大人,”樊兆彦语带讥讽,“那达头可汗能将东突厥逼得走投无路,绝非庸碌之辈。我军围三阕一,此人定早已看穿其中意图就是迫他退向北方大漠,可这条路终究是条不归路,达头可汗想必亦是明白。而据斥侯来报,西突厥不断出兵攻击秦军防线,看来他们仍妄想由此突出重围,只是薛方仲用兵老到未曾给其机会罢了。经过这半夜激战西突厥已是伤亡惨重,自知难以支撑,不得不向北退却。”

    孟德起仍有些怀疑:“话虽如此,可西突厥与胡蛮一样以骑兵为主,理应快速迂回寻找战机,北路明泰所率三万人受命只是游而不战,为何西突厥仍基本固守原地,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管他作甚?反正如今死伤的大都只是突厥人而已,不过秦军似亦渐渐伤亡增多了。”樊兆彦说着笑了起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兆彦,我赵秦两军联手对敌,理应同仇敌忾才是。”孟德起嘴里这般说着,人却坐了下来,对那校尉道,“回去禀报曹副统领,密切注意突厥动向,如若其向北撤退,则全军开拔紧随其后。”

    校尉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孟樊二人,气氛不由有些尴尬起来。他俩明争暗斗数十年,纵不能说是水火不相容但也已相差不远,唯有谈论战事才有些共同语言。此时只见孟德起对着张简易地图怔怔出神,樊兆彦则一手拿着茶盅,一手撑头靠在桌案上作假寐状,浑然当对主不存在。

    “启禀统领大人,楚将军在外求见。”一亲兵入帐禀报道。

    他来干什么?孟德起双眉微皱,道:“带他进来。”

    楚铮走进帐内,身后跟着洪文锦邓世方等数位部属,上前见过了孟德起和樊兆彦。孟德起见洪文锦等随楚铮一同前来,已猜到几分,心中更是不悦,道:“你等不在大帅帐前听命,到此做什么?”

    未等楚铮答话,樊兆彦已是笑道:“楚将军定是在大帅身边苦求多时,大帅烦不胜烦才恩准将军率部到此的吧?”

    “樊副统领说笑了。”楚铮道,“末将是为传大帅军令而来。”

    “大帅军令?”孟德起面现凝重之色,“现在何处?”

    楚铮从怀中取出令箭和军令俯首交予孟德起。孟德起看了下令箭,确认是真后才打开军令。只见里面内容不多只有寥寥数行,孟德起一眼扫过,顿时瞠目结舌,震惊、迷惑和诸般猜测纷至沓来。

    不会,不会的,大帅绝不会下这种军令。孟德起摇了摇头,强慑心神,其中定有古怪。

    “楚将军,此份军令从何而来?”

    楚铮故作不解,道:“当然是末将奉大帅之命带来的。”

    孟德起盯着楚铮:“为何不是大帅亲手所书?”

    楚铮坦然承认,道:“末将身为大帅帐前参将,所颁布军令通常由末将和傅先生记录,大帅看过无误后才署名并盖上帅印。统领大人觉得有何不对么?”

    “本统领追随大帅多年,似如此紧要军令大帅定会亲手所书,决不会假手于他人。何况……”孟德起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帅也决不会下这等军令。”

    “统领大人言下之意,是指末将盗取令箭、杜撰军令、临摹大帅手迹并私盖帅印了?”

    楚铮自到了北疆后一直对孟德起恭敬有加,决无越轨之举,但这番话虽淡淡道来,却仍令人感觉到其中咄咄逼人之势。孟德起忽然想起这少年身后的诸般势力,一时间竟有些犹豫,将令箭军令递给旁边的樊兆彦,道:“兆彦,依你看这份军令当否执行?”

    樊兆彦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答非所问:“樊某觉得这令牌军令应该是真的。”

    孟德起急道:“且不管这是真是假,兆彦,三方联盟时你我均都在场,大帅何时透露过要突袭秦军之事?而且你我跟随大帅多年,何曾见过他临阵变卦?”

    樊兆彦摇了摇头,道:“这倒未必,大帅用兵神鬼莫测,常有惊人之举,樊某早已习惯了。”

    孟德起看着樊兆彦,忽心底一寒:“兆彦,你是何意?”

    “樊某的意思,”樊兆彦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既然令牌军令验证无误,统领大人,我等理、应、从、命。”

    孟德起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看了看樊兆彦和楚铮,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难怪樊兆彦找诸般借口迟迟不肯去两军阵前,原来他早已与楚铮串通一气,若非如此,楚铮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踏入这万军丛中当自己的面假传军令。

    只听樊兆彦仍慢慢说道:“统领大人若心存疑虑,可派人回帅帐核实,但军令不可有违,请统领大人速将此令传至阵前众将,以免误事。”

    孟德起怒道:“樊兆彦,你休想!”

    樊兆彦脸色一沉:“孟德起,你虽身为统领,但如今我北疆大营以郭元帅为尊,难道你真要抗命不从?”

    孟德起道:“孟某并非抗命,但这等匪夷所思的军令绝不敢从。”

    樊兆彦看了楚铮一眼,道:“既是如此,楚将军……”

    楚铮叹了口气:“统领大人,请恕末将无礼了。”说完上前一步,右手抓向孟德起肩部。

    孟德起没想到他当真敢动手,不由惊怒交加,他亦知楚铮武功高强,自己绝不是他对手,忙叫道:“来人,快来人。”手底也不敢有丝毫迟疑,拔出腰刀砍向楚铮肘部。只可惜这一刀对楚铮来说无论速度还是威势都差远了,楚铮手腕一抬一翻抓住刀背。孟德起扯了一下,那刀竟如铸在半空中一般纹丝不动,当下抬脚踢向对方胁部。忽觉眼前一花,这脚扫了个空,只听楚铮在身后说道:“统领大人,得罪了。”

    孟德起这才发觉刀虽仍在手中,可刀锋却受楚铮所控不由自主架在自己颈上。孟德起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樊兆彦在一旁暗暗心惊,当年孟德起在军中亦是以勇猛著称,想不到在楚铮面前竟如孩童一般,连一招都没能接下。

    忽从帐外兵刃交击之声,大概是孟德起亲兵听见他呼救,急着冲入帐来。樊兆彦正待开口,帐帘突然四分五裂飞散,两道身影如疾风般掠入。洪文锦和邓世方忙上前阻拦,还没等他俩拔出兵器就被一拳一脚打得飞了出去,那二人毫不停顿直奔楚铮和孟德起而来。楚铮目中寒光一闪,将孟德起拉至身后,顺手从他手中夺过佩刀平平挥出,口中喝道:“退!”

    这一刀速度并不快,但却夹带着凄厉的尖啸声,刀未及身,那二人只觉一股凌厉的寒气几欲侵袭肺腑。左首那人顿时惊呼一声:“刀气!项老速退。”

    两人几乎同时跃起,在空中向后一个筋斗,落在帐门附近。

    这两人正是项千帆和魏少中。孟德起听了楚铮建议,把武林义军除了精锐营外全部打散分至各营,项千帆和魏少中武功最高,因此留在统领帐中效力。方才听到孟德起呼声,他俩以为有敌潜入,无暇细想便冲入帐来,却不料竟被人一刀逼退。

    气蕴化形!魏少中不禁骇然,他本身就是当世刀法大家,自然明白内力借刀化形是何等困难,自己只有运功良久才可勉强办到,可眼前此人竟似信手拈来,难道他是南齐江家逐浪刀的传人?

    可定神一看,项千帆和魏少中顿时惊呆了。项千帆吃吃问道:“樊副统领,楚将军,这……这是做什么?”

    樊兆彦淡然说道:“孟统领拒不从大帅军令,我等无奈只好将他拿下。”

    此言一出项魏二人更是惊异不已,魏少中拱手道:“樊副统领,统领大人怎会不听郭元帅军令,这其中想必有何误会……”

    “魏少中!”樊兆彦冷冷说道,“你二人只不过是一介平民,无权过问我军中之事。”

    楚铮却道:“樊副统领,项老先生和魏门主率武林义士来北疆,为国效力不求名利,置生死于度外,真可谓当世英豪。末将认为不如将此事实情相告,免得互生猜忌之心。”

    樊兆彦沉吟片刻,似觉得楚铮说的有理,便将军令递给项千帆。项千帆与魏少中打开看了,两人相顾无言。楚铮在一旁道:“孟统领拒不从命,樊副统领只好以军规行事。不过此事尚属绝密,除帐中诸人无人知晓,魏门主与项老先生均为一门之主,应知晓其中利害,请切勿告知他人。”

    项千帆与魏少中默然不语。

    楚铮命洪文锦将他二人带了出去。走到帐门口,洪文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孟德起,当年调至南线大营一万黑骑军多年来在楚洛水的调教下,隐然已成为楚家的私军,洪文锦能深得楚洛水器重,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他亦曾在孟德起麾下效力过,对此心中总有丝愧疚之意。

    樊兆彦笑了笑,对孟德起道:“统领大人方才一言不发,倒是有些出乎樊某意料。”

    “项老先生多次称赞楚将军武功,曾言就算他与魏门主联手胜负亦不过在五五之数,”孟德起淡淡说道,“何况金刀门与青州项家不过一地豪绅,怎敢与当朝三大世家为敌?孟某又何必再为难他二人。”

    “既是如此,”樊兆彦看着孟德起,道,“也请统领大人下令,命麾下亲兵放下兵器,休要再做顽抗。你我又非生死仇敌,何况这些儿郎都是我大赵军士,何必自相残杀。”

    孟德起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帐外只有自己三千亲兵,邱亦生等人都已被派至阵前,而樊兆彦却有两万嫡系在此,加上楚铮麾下八千人,负隅顽抗根本毫无意义。

    孟德起的亲兵见自家统领大人性命已被樊兆彦掌控,周围又有近三万大军虎视眈眈,无奈之下只好束手就擒。樊兆彦将其中校尉以上军官集中在一个帐篷内看押起来,那三千军士则打乱后分到自己麾下诸营内。

    樊兆彦与楚铮各自上马,不禁相视一笑。这场战事不仅是赵军与突厥、秦军之战,而且也是北疆大营内部之争。整整二十余年北疆大营一直是赵国三大世家的心腹之患,自郭怀任统领以来,北疆大营始终受平民将领掌控并效忠于皇室,樊兆彦王明泰等人对此不满已久,因此楚铮借刀杀人之计虽是临时起意,但樊兆彦听了仍颇为动心。楚铮陪同程浩然赶往东突厥大营前在王明泰营内暗中停留了两日,北疆三大世家的重要人物聚集一堂,经过一番激烈的利益之争,几人终于达成一致。

    楚铮轻抚手中的青龙偃月刀,突然想起一句前世里耳熟能详的话来:

    演出开始了……

第六十四章 蓄势待发

    南方赵军阵前,邱亦生率两万黑骑军忽左忽右,硬是逼得近五万西突厥死守营门,不敢越雷池半步。邱亦生杀得性起,敞胸露怀,一杆铁枪挥舞得嗡嗡作响,正要下令再度进攻,忽听背后鸣金声起,邱亦生不禁愕然:“妈的,这时候收什么兵?”

    邱亦生虽心有不满,但亦不敢有违军令,只好悻悻然率部回到阵前。只见副统领曹淳等几位将军都已到齐了,樊兆彦骑在他那匹白马上,足足高出旁人一个头,显得甚是突兀,邱亦生怪笑道:“樊副统领总算来了,末将正觉奇怪呢,莫非副统领也要坐镇中军帐中了?”他与樊兆彦并无交情,交恶倒是不少,因此言语间毫不客气。

    樊兆彦并不理会他,沉声说道:“诸位,奉大帅与统领大人命,由樊某统筹阵前军务,军令所到之处,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这番话虽有些过分凌厉,但在场众将都并无异议。孟德起身为北疆大营统领甚少亲自领兵出战,通常都以樊兆彦为首,而另一副统领曹淳三年前才升任此职,军中威望远在樊兆彦之下。此人出身于青州曹氏一族,曹家在赵国诸世家中并不显眼,曹淳本人也无显赫战功,当年之所以能提升副统领,一来是因其已从军三十余年资历深厚,二来亦是因当初郭怀想提议华长风为副统领,而楚名棠则有意让王明泰接任此职,双方为此争执不休,赵王亦无力化解,索性由曹淳升任此职。曹淳平白无故捡了个大便宜,亦有自知之明,对孟德起和樊兆彦均恭谨守礼,从不参与二人之争。

    樊兆彦端起上官的架子说话,邱亦生也不敢胡乱顶撞,两眼瞟来瞟去,忽咧嘴一笑:“奇怪了,楚参将,大帅不是让你留守帅帐吗,何时到此地了?”他方才只顾与樊兆彦说话,这时才注意到楚铮也在。

    楚铮拱手道:“见过邱将军。末将是为传大帅军令而来,亦是刚到不久。”

    曹淳有些奇怪,问道:“兆彦,大帅有何军令?”

    樊兆彦歉然说道:“事关绝密,樊某不便当众明言,稍后再告知曹兄,还请曹兄见谅。”

    曹淳并不介意,点了点头道:“曹某明白。”

    樊兆彦看了看其余诸将,有意无意地盯着邱亦生:“此道军令会于适当时传达给诸位知晓,绝不容有何异议,否则休怪樊某不讲情面了。”

    邱亦生气往上冲:“樊副统领,你休要话中夹棒,我邱亦生从军也有二十余年了,自然懂得孰轻孰重,就算此时命我单枪匹马杀入敌阵,邱某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如此就好。”樊兆彦冷冷说道,“诸位请回各自军中,听候号令。”

    邱亦生哼了一声,也不行礼,策马转身就走。

    待众将走后,樊兆彦将曹淳和楚铮叫到一边。三人交谈了一会儿,曹淳面色凝重的离开,临走上马时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一脚踏了个空,幸而旁边亲兵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否则定在几万大军面前大出洋相。

    樊兆彦也不禁一笑,摇头道:“老曹这人哪,无论用兵还是处事唯有谨慎二字,今日定是将他吓得不轻。”

    楚铮看着曹淳渐渐远去,道:“不过此人能在瞬间看清形势,愿依照樊副统领之言行事,倒也颇为果断。”

    “老曹自任副统领以来事事秉持中立,这也是无奈之举。”樊兆彦道,“不过能有今日这般地位,老曹也决非等闲之辈。樊某胆敢亮出那道军令,想必他已猜到此战孟德起已无力掌控大局,又何必为此得罪楚王方三大世家。对他而言只需依军令行事,事后无论是何种状况都可推脱得一干二净。”

    秦军阵前,北疆大将沈从放看着不远处的西突厥,忍不住对薛方仲道:“大帅,末将怎么觉得这仗打得愈发不对了?这西突厥战至天明也不思突围,难道他们真甘心人民坐以待毙?”

    薛方仲面沉似水,问站在身后的顾明道:“派去北方侦测的斥侯回来了么?”

    顾明道摇了摇头,道:“还未曾。末将天没亮便派出近百名斥侯赶往北方,至今一个未回。大帅,此事确实古怪。”顾明道当然不知道,王明泰和图穆尔早有预备,沿途设下伏兵足有五千余人,这近百名斥侯已被截杀殆尽。

    “南方赵军是何状况?”薛方仲又问道。

    顾明道答道:“南方孟德起部仍与约五万西突厥对峙,未见异常。”

    薛方仲略松了口气,忽闻传令兵来道:“大帅,鲁将军来报,西突厥渐渐向右翼集结,其意图似向北而去。”

    雪狼骑左将军何成孝瞥了顾明道一眼,笑道:“果不出大帅所料,西突厥抵抗多时,终于自知不敌,唯有向北退却了。”这何成孝与顾明道年纪和军职均相差不多,但顾明道在军中名声远胜于他,何成孝心中难免有不服之意,诸事都要与顾明道各执一词。

    薛方仲无暇细想,道:“来人,速命鲁远率部随西突厥而动,决不可让其绕过我军向西逃散。”

    顾明道忙俯首道:“西突厥举动与先前所料颇为不同,还请大帅三思而后行。”

    何成孝冷笑道:“敢问顾将军如何三思而后行?沙场之上军情瞬息万变,西突厥已向北而去,我等稍有犹豫西突厥便有可能突出重围,倘真如此,大帅费尽苦心促成三方联盟岂不是全都付之东流?”

    顾明道一窒,正待反驳,薛方仲摆摆手道:“不必再说了。那郭怀与本帅虽各为其主,但此人行事光明磊落,绝非背信弃义的小人。再者正如成孝所说,沙场之上来不得半点犹豫,我军只要小心谨慎,赵军纵有异心又能奈我何。”

    说是这么说,但薛方仲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如果赵军真与东、西突厥勾结,那秦军非大败溃输不可。但薛方仲随即又不禁摇摇头,秦赵两军之所以能数次联盟,就是因为彼此之间有一定的信任,否则联盟之事根本无从谈起,而且无论郭怀还是孟德起都不似那种阴险狡诈之人,自己大可不必如此多虑。

    秦军与西突厥两方大军相隔数里齐向北移动,薛方仲军令还是下得略晚了些,西突厥北方的先头部队渐渐超出。薛方仲接到禀报,连下数道军令命秦军最精锐之师雪狼骑赶去防御,却不想王明泰的三万赵军突然赶到,协助秦军切断了西突厥西进之路。薛方仲得到禀报,心中戒意不由又减少几分。

    西突厥达头可汗却沮丧不已。他原本是想趁东突厥和北方赵军停战,出其不意抢道秦军右翼,就算伤亡大些,只要冲了过去便可万事大吉。没想到一番计划全盘落空,并惹得东突厥和柔然人再度发起攻击,达头无奈只好派出信使以表悔意,并请求停战。

    沙钵略把西突厥信使痛骂一番,命他回去转告达头如果再有异举先前约定就此作废,信使连连磕头满口答应。沙钵略也懒得多说,命人将他逐了出去,对程浩然道:“浩然,听刚刚这人说南方的赵军仍在攻打他们,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程浩然苦笑一声,道:“大汗,这南方赵军是由北疆大营统领孟德起亲自领军,楚将军也曾说过此处最无把握。不过反正受害者是西突厥,与我们东突厥并无太大干系。”

    沙钵略想想也是,沉默了会儿忽然轻声道:“浩然,难道我东突厥一定要按照和楚将军约定的去做么?”

    “大汗的意思是……”

    沙钵略道:“能否趁西突厥进攻的时候,我东突厥向北绕过秦军回阿尔泰山?”

    程浩然直言道:“不可,此举只会招来北方赵军和柔然诸部的阻截,南方赵军和华长风也定会很快赶到,如此一来便成四方混战,说不定就是玉石俱焚之局,大汗,得不偿失啊。”

    沙钵略神色间颇有些不甘心,可细想了一番只有无奈地长叹一声。

    程浩然亦是默然不语,忽然想起自己与楚铮的密约。他并非懵然无知之人,对楚铮所承诺的自然不会全信,可仅落叶归根这一条便已让程浩然怦然心动,程家的几位先祖临终前唯一遗愿就是希望能魂归故里,程浩然并不奢望赵国很快便可赦免程家之罪,但有楚家照应,将几位先祖的骸骨移回程家祖坟安葬绝非难事。再者程家虽然深得多位突厥可汗重用,毕竟是汉人,在突厥部落里总显得格格不入,而且程氏族人向来自视甚高,虽为突厥可汗效力,但始终以身为汉人为荣,百年来一直坚持不与异族通婚。

    程浩然想到此不由暗叹了口气,自己和父亲今生恐怕难以再回中原了,但不能让自己的子孙再流落异乡,能回中原的话还是回中原去吧,毕竟那里才是族人的故乡。

    程浩然看了眼沙钵略,自己虽与楚铮有密约,可所做一切还是有益于东突厥的,或许伤亡可能大一些,但与西突厥相比至少要好上许多。

第六十五章 天意人心

    郭怀看着眼前的沙盘,凝思不语。

    得知朝中已任命郭怀为北疆大帅,孟德起早早地将自己的大帐腾出来作为帅帐,他跟随郭怀多年,深知这位老上司生性简朴,不喜那些奢华之物,也就没费心装饰,只放了些必备之物,因此偌大的帐内显得空荡荡的,唯一较为占地方的便是帐中央这块精心雕琢的北疆沙盘了。

    这个沙盘郭怀已不知看了多少次了,上面的每条河流每座山川他闭着眼睛也知是在何处。而且郭怀还知道,这块沙盘只是皇宫秘室内那巨大地图的一小部分。

    “山河社稷图啊……”郭怀喃喃说道。先王曾对自己说过,自己是大赵建国以来唯一见过此图的朝中大臣。而且他仍深深记得,当时先王指着“山河社稷图”,豪情万丈地说道以后楚名棠在朝他郭怀领兵,大赵国定能扫平西秦南齐东吴,如后汉那般一统天下……

    可如今物是人非,先王已经驾崩,朝中忠于皇室的大臣死的死,变节的变节,而三大世家的势力越来越大,自己真的感到力不从心了。

    忽听帐帘轻响,郭怀微微皱眉,回首看去,不由一笑:“先生一夜未眠,怎么还未歇息?”

    能被郭怀尊称为先生的,在北疆唯有他的幕僚傅平了。

    “前方将士激战正酣,傅某哪还睡得着啊。”傅平径直坐下,“再说,大帅不也没歇息么。”

    郭怀叹了口气道:“本帅亦无法安心入睡啊。离开北疆十余年,在京师整日与人勾心斗角,如今回到故地重掌兵权,竟有些忐忑了……对了,前方可有最新战报传来?”

    “刚刚送到。”傅平从袖中取出战报呈上,道,“卯辰交接时分,西突厥突然北上,妄图绕过秦军防线,王明泰将军与秦军雪狼骑联手,已成功将其阻截。”

    郭怀将战报细细看了一遍,赞道,“好!王明泰果然深得王老侯爷真传,军内世家子弟中他应是首屈一指。”

    郭怀在帐中来回走了几步,又有些遗憾说道,“只可惜这份战报所报的已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傅平犹豫了下道:“傅某有些不明白,大帅如此关心前方战事,可此次为何甘愿后方坐镇,而非亲临一线,孟统领……与大帅相比,终究不如啊。”

    郭怀沉默片刻,道:“若是本帅亲自领兵,事后如论战功定会以本帅为首,对德起来说,未免有失公允了。”

    傅平看了郭怀一眼:“大帅的意思,莫非想让孟统领借此战之功接任朝中兵部尚书之位?”

    “知我者还是先生啊,”郭怀叹了声道,“据闻方令信早有提议,让本帅任三公中司徒一职,并由他堂弟西线大营统领方令明执掌兵部,倘真如此,六部中吏、兵、礼、刑均被三大世家门下所占据,而户、工二部那两位大人向来对楚名棠和方令信唯唯是诺,本帅就算是司徒又有何用?因此,本帅希望德起能早日进京,这一次便是难得的机遇。”

    傅平听了默然无语,郭怀有些奇怪:“怎么,莫非有何不妥?”

    “大帅的心思傅某先前已猜到几分,此举并非没有道理。”傅平摇了摇头,道,“只是不知为何,傅平总觉有些不安。”

    郭怀嗯了一声,神色有些凝重:“不知先生的不安从何而起?”

    “自大帅赴京,北疆大营派系之争愈演愈烈,孟统领虽任职十余年,但仍无法服众。”傅平说道,“可大帅到了北疆,无论樊兆彦还是王明泰都安分得出奇,军令上通下效,竟无半点不合之声,着实有点古怪。”

    郭怀心里一松,道:“樊兆彦和王明泰虽桀骜不驯,但大敌当前应不会乱来,而且本帅曾询问过德起,之前东突厥来犯,他二人作战勇猛,绝无不轨之意,先生多心了吧。”

    傅平低声说道:“大帅,傅某听闻前几日樊副统领和王将军有过数次密会,而且……楚参将也参与其中。”

    郭怀不以为然,道:“这不足为虑,他们世家子弟也并非铁板一块,如今楚王两家和方家表面和睦,其实底下暗流涌动,就凭樊兆彦和王明泰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傅平摇了摇头,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吧,便转口道:“大帅,楚参将带兵去了两军阵前,大帅这边只剩下不足三千人,未免太过涉险了,是否请孟统领抽调一些人马回来?”

    郭怀笑道:“本帅这些家将大都亦是在北疆征战多年的老军士了,虽在京城多年,但操练从不懈怠,就算真有敌来袭亦是不惧。”

    忽听有人在帐外道:“启禀大帅!”

    傅平问道:“何事?”

    “楚原将军欲私自出营,已被郭将军拦下,命小人前来请示大帅如何处置。”

    郭怀心中恼怒,双眉一扬:“告诉郭义,即刻将楚原拿下,如有抗拒,军法从事。”

    “遵命!”

    传令兵走后,傅平语带调侃说道:“楚原将军亦是求战心切,大帅对其弟尚能如此宽容,对他亦未免太苛刻了吧。”

    郭怀有些尴尬,道:“此子性格毛燥,比起他弟弟来差远了,看来还要多加磨炼。”

    傅平忍住笑,应道:“大帅说的是。”

    ※※※※※※

    南线赵军阵前,邱亦生和几个亲信被五花大绑带到樊兆彦面前。

    “我要见统领大人!”邱亦生双目喷火,怒视着樊兆彦,“姓樊的,你没权处置老子。”他虽为人耿直但毕竟也是军中高级将领,进攻秦军的军令下达到各营后,自然看出其中大有猫腻,拒不从命。副统领曹淳和楚铮联手,当场将他革职拿下。

    “统领大人军务繁忙,没空见你。至于是否有权处置于你,难道凭大帅的军令与令箭还不够么?”樊兆彦脸色转寒,喝道:“将这几人拉下去严加看管,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邱亦生欲破口大骂,身后樊兆彦的亲兵早有准备,一把勒住他咽喉,旁边另一人将两个麻核硬生生塞入邱亦生口中,几人将他合力架起拖了下去。

    “樊副统领,这般做法有些不妥吧。”楚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邱将军亦是条英雄好汉,既已就擒何必再折辱于他。”

    樊兆彦笑了笑道:“邱亦生虽说年纪一把,可依旧是个愣头青,从未将生死放在心上,你我又不便真的杀了他,任他胡言乱语只会扰乱军心。那两万黑骑军如何了?”

    楚铮答道:“应无大碍。有曹副统领出面,黑骑军将领中纵然仍心有不服者,亦不敢违背军令。”

    樊兆彦微微颔首。孟德起虽身为北疆大营统领,但因其出身始终无法独揽大权,而黑骑军乃赵国最精锐之师,无论樊兆彦还是王明泰都不愿由他一人掌控。孟德起便想出个折中之法,几位主将平日里各司其职,每隔几年彼此轮换。相较而言孟德起对樊兆彦最为忌惮,自从曹淳升任副统领后,黑骑军便一直归于他麾下。曹淳从军三十余年,在中下层将士还是甚有威望,邱亦生麾下将士虽心仍有不服者,但迫于军令,唯有从命。

    “对了,刚刚接到密报,华长风已经接令了。”樊兆彦对对楚铮笑道,“他可比邱亦生那愣头青识时务多了。”

    楚铮点了点头。华长风绝对是一帅才,不然郭怀和孟德起也不会对他这么看重了,但正因如此,遇逢大事华长风免不了心中另有盘算,而不是一昧盲从,这一点楚铮早已了然于胸。

    楚铮突然一笑,道:“不过如此一来,那刘倚山可就有些失落了。”

    樊兆彦呵呵笑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华长风身边那位副将刘倚山虽出身平民,但此人贪图荣华富贵,早在数年前就已暗中投靠樊兆彦,按原定之计华长风若拒不从命,就由他执掌兵权。可樊兆彦真没想到华长风真的就这么忍气吞声从命了,着实让人感到意外,看来只能以后在别处补偿刘倚山了。

    不过如今方家和楚王两家暗争又起,樊兆彦不想再谈此事,随口道:“眼下还有个难题。这邱亦生虽已拿下,但他确实是一不可多得的悍将,历次大战均以他麾下黑骑军为主力,老曹虽资历深厚,但毕竟已是上了岁数的人,这还真是个头痛的事。”

    楚铮沉默片刻,忽拱手道:“末将愿率麾下为先锋!”

    “不可不可,”樊兆彦一惊,连声说道,“五公子,樊某知你武功高强,但毕竟初临沙场,万一有何闪失,樊某如何向太尉大人交待。”

    楚铮沉声道:“既是身处军中,请副统领莫再以五公子相称,楚铮只是北疆大营一普通将领而已,自认可担当前锋,请副统领恩允。”

    “五公子,你这不是为难樊某么?”樊兆彦有些气急败坏,“这个……就算五公子想要军功,机会有的是,又何必急在一时?”

    “此战之后末将便要离开军中重回京城,要这军功又有何用。”楚铮看着樊兆彦,道,“末将只为请战。”

    任凭樊兆彦如何劝说,楚铮如铁了心般要求领兵为先锋。樊兆彦没有办法,考虑了许久断然道:“也罢,不如这样,秦军已是三面受敌,能与我部相抗应不超过五万人马,且大都为步卒,重型器械如武钢车等均摆放在与突厥阵前。待长风所部和东突厥出击后,樊某率大军正面攻击,楚将军由你率一万黑骑军从侧翼斜插而入,伺机直取薛方仲帅营。”

    楚铮平静地说道:“遵命!”他之所以强烈请战,的确不是为了战功,楚铮不愿日后回想起这段军中岁月,记起的尽是些不堪之事,这般做法或许可以让自己心安一些……

    或许亦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边樊兆彦想了想,心有不甘,忽道:“请战之事我准允了,不过你那三千禁卫军暂且归于樊某帐前,另有所用。”

    楚铮一急:“副统领,这……”

    樊兆彦微怒道:“楚将军!樊某现已是阵前主帅,自有决断之权,楚将军莫要得寸进尺了。”

    “此事决无商讨的余地!不必再说了。”

    在樊兆彦心里,自己与楚铮不同,终究长年在边疆,就算一朝中小吏也不便随意得罪,这三千禁卫军中大臣子弟着实不少,樊兆彦可不愿日后总被那些京里官员暗中下绊子。

    楚铮无可奈何,告别了樊兆彦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地。刚坐下来,传令兵就到了,命禁卫军携行至统领大帐前侯命。

    樊兆彦存心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啊。楚铮哀叹了一声,只好让人将邓世方等禁卫军将领叫了过来,把军令说了,邓世方与许唯义等人听了面面相觑,这几人都是官宦子弟,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他们大都已隐约猜测到了几分,心中均有些惘然,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邓世方是楚铮的副将,见没人开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楚将军,各位同仁,既然军令都已到了,我等还是理应从命。这个……世方认为,诸位都是军中将领,当前首要之事就是如何安抚军心,其实说到底仗怎么打都是上峰的事,无论是我等还是普通士卒,按军令执行就是了,这亦是我大赵军规之首条首款所明文规定,无需多想。”

    楚铮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邓世方能说出这番话来,接口说道:“世方刚才所言正是我想说的,军令如山,你们这就去准备吧。另,管好你们麾下军士,否则就算统领大帐那边大度不追究,本将军也绝不会轻饶。”

    冯远问道:“我等去统领大帐,那将军你呢?”

    楚铮瞪了他一眼:“就你多话,本将军去哪里难道要向你禀报?”

    冯远正待再问,却被许唯义硬是扯拽了出去。

    这几人走后,楚铮坐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当初这三千禁卫军来到北疆,可以说是一腔热血,可如今对阵的并非突厥而是变成了西秦,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有些尴尬。对此楚铮也毫无办法,完全是自己自作自受,回想起来发现自己很多时候先前所做的准备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成为鸡肋,有的甚至成了绊脚石。

    真可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除了神仙,没有任何人可以算无遗策,面面俱到……

    ※※※※※※

    初升的晨日不知何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天色忽然变得阴沉下来。

    薛方仲接到禀报,雪狼骑与赵军王明泰部联手已将西突厥先头部队逼退,不由稍稍松了口气。可没过多久又有人来报,西突厥再度停下集结,薛方仲心中咯噔一沉,忙来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只见不远处西突厥正在快速调动兵马,明显分成两路大军,马鸣萧萧,刀光隐隐。而从他们身后不断涌出的,正是东突厥!!!

    …………

    …………

    薛方仲感到一阵晕眩,不由一个踉跄,忙以手扶住木栏。周围秦军众将领似都在观察敌情,竟无一人上前搀扶,所有人在沉默,彼此间都可以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东突厥的出现,而且西突厥能如此从容地聚拢残兵,连本应与南方赵军对峙五万大军也在其中,一切已不言而喻。

    “报……”

    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跌跌撞撞地爬上高台,勉强行了个军礼:“启禀大帅,北方……北方发现胡蛮,约有六七万人之多。”

    这番话更是让众将的心沉入谷底,沈从放问道:“北路赵军是何状况?”

    那斥侯目露愤恨之色:“北路赵军现已后撤数里,与那胡蛮会合了。”

    “郭怀!”薛方仲从牙缝中迸出二字。

    身后秦军众将早已按捺不住,破口大骂。何成孝道:“大帅,赵军自陷不义,我军还留在此作甚,不如下令撤吧。”

    顾明道冷冷说道:“怎么撤?南方孟德起又怎会放任我军离去,如不出所料,此时他们已经阻断我军南撤之路。”

    何成孝冲着顾明道一瞪眼:“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顾明道怒道:“我哪知道。如今已换成我军三面受敌,我只知道这一仗,我大秦是败定了。”顾明道心中多日来的不满已经积蓄到极点,他曾多次劝诫薛方仲,东西突厥将近五十万大军,远多于秦赵联军,想将其一举歼灭实是太过于急于求成了。何况秦赵两国毕竟是世敌,绝不可掉以轻心,即使合作理应如当年与胡蛮之战时那般,两军各自为战互通信息。可这些话薛方仲全未放在上心上,仅出于惺惺相惜便把十几万大军的命运寄托在敌方将领的信誉为人上,简直视军国大事为儿戏!

    对面传来声声号角,只见一面黑色大旗渐渐前移。忽然,号角声忽变急促,突厥骑兵策马挥鞭,开始进攻了。

    顾明道见情况紧急,不暇细想向沈从放拱手道:“请大将军与薛帅率亲兵速速离开,末将在此断后。”

    说完,不等沈从放开口,顾明道便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落地后也不停顿直向阵前而去,边跑边高声道:“众将士听令!武刚车居前,长枪兵、盾牌兵列阵!”

    “顾将军且慢!”

    顾明道回头一看,只见何成孝紧跟在自己身后,只是身上满是尘土,想必从高台上跳下来一时没站稳。

    “怎么,顾将军看不起何某,不愿与何某并肩而战?”何成孝阴沉着脸说道。

    顾明道心中一暖,右手抚胸微微俯首:“岂敢。明道愿与何兄生死与共。”

    何成孝也将手置于胸口:“成孝亦愿与顾兄生死与共。”

    顾明道接过亲兵牵来的战马,一跃而上:“顾某前往阵前督战,有请何兄赶往北方,命雪狼骑诸营不可恋战,速向中军靠拢。”

    见何成孝有些不甘愿,顾明道诚恳地说道:“何兄,雪狼骑是我大秦骑军根本,今日若折损于此,日后我大秦再亦无法与赵国正面相抗了。”

    何成孝想了想,点点头道:“顾兄所言有理。既是如此,顾兄请多保重,若今日你我不死,他日在咸阳城一醉方休。”

    顾明道长笑道:“一言为定。”

    高台上,沈从放看着薛方仲,道:“大帅……”

    薛方仲此时已镇定下来:“传令下去,两翼不得恋战,速向中军靠拢。”

    “遵命。”沈从放叹了口气。顾明道或许完全出于公心,但薛方仲如果就这么带着自己亲兵跑了,那也就不是薛方仲了。

    秦军毕竟久经战阵,没等顾明道赶到各部将领就已列阵完毕,一辆辆武刚车一字排开,厚重的车尾朝外,每车相隔数步,战车上的士兵迅速把丈长的铁枪插入右边挡板的两个孔中,连接旁边的战车,随后十余根长达两丈的拒马枪从车尾的孔中送出,枪尾则插入战车中央的铁孔中,森冷的枪尖直对前方的突厥。身穿重甲的盾牌兵站在武钢车的间隙中,长枪兵其次,弓弩手站在最后,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这次正面进攻的是东突厥。东突厥先前折损的数万人大都是步兵,而这些骑兵已休整了一夜,无论体力还是气势都处于最巅峰。策马奔跑在最前面的骑兵面对秦军森严壁垒的阵势,虽明知必死却毫不畏惧。只听一声令下,突厥人取出弓弩,瞬时漫天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向秦军而去。只是秦军大都身穿重甲,又有盾牌和武钢车掩护,因此死伤甚少。

    与此同时,秦军弓弩手的箭矢也射出。一时间东突厥这边马哀鸣声、人落地时绝望的吼声交杂在了一处,后面的骑兵却视若无睹,直接践踏过去,很快便来到了秦军阵前。

    面对秦军森严壁垒的长枪阵,就连那些马儿也感到畏惧,不等主人催促,离着数丈远就腾空而起,试图跃过武钢车。秦军长枪兵毫不退缩,手中拒马枪向上斜指,将那些马硬生生的钉在半空。那些突厥骑兵也都是悍不畏死之辈,对此早有准备,纷纷从马背上跃起,手挥弯刀顺着拒马枪而下。一时间秦军长枪兵也死伤不少,但身后的盾牌兵与重甲步兵迅速补位,凭借人数优势将这些突厥人尽数斩杀。

    不一会儿,阵前人马的尸体越来越多,秦军很有经验地边战边退。突厥骑兵反倒被这些尸体所阻,无法全速冲刺,而秦军弓箭手借着武钢车的掩护,如射活靶一般冷箭频出。突厥将领见势不为,无奈之下只好暂且后退。

    程氏父子在远处看得分明,程思非长叹一声:“难怪前朝李陵能以五千步卒力敌八万匈奴长达十日,直至箭尽粮绝才不得不降。今日一见,汉人对付骑兵果然有独到之处。”

    程浩然心有余悸:“幸好秦赵两国之间相互牵制,不然我东突厥对阵任何一方都无胜算。”

    程思非望着前方,淡淡说道:“汉人若始终能自强不息,不要象后汉那般自毁长城,草原蛮族是很难有取胜之机的。”

    只见东突厥又冲杀了几次,却均无功而返。站在程浩然身后的程允闻突然叫道:“扎可克阵亡了。”

    程思非微微动容:“当真?”扎可克是沙钵略麾下最负盛名几位悍将之一,没想到今日会毙命于此。

    程允闻有些兴奋地说道:“他那面绛紫色大旗倒了有一会儿了,扎尔克若不死,绝不会容忍这等情况发生。嘿嘿,二哥肯定最高兴了,再也不用受这鸟人闷气了。”突厥内部对程家这些异族身居高位心怀不满的不在少数,程允闻所说的二哥程允豪长期担任扎尔克的副手,两人平日里摩擦不断,有几次甚至拔刀相向。程思非和程浩然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唯有叫自家人忍让为先。

    此番突厥将领死伤不少,程家一些子弟说不定倒有出头之日了。程思非这般想着,口中道:“不到半个时辰便又损失了过万精兵,连扎尔克都死了……浩然,你速赶往华长风处,叫他莫再敷衍了事,这般出工不出力,让我程家如何向大汗交待。”

    程浩然一勒缰绳,道:“孩儿这就便去。嘿嘿,如何对付秦军,赵人想必最有办法。”

    华长风并没有过多刁难程浩然,很快答应出兵,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程浩然便匆匆离去。

    副将刘倚山心有不甘:“将军,为何这般爽快应了那厮,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更好?谅东突厥亦奈何不得我等。”

    华长风看了他一眼,道:“薛方仲已经收拢阵形了,若让他十余万大军集中到一处,外围四周以武钢车和死士守护,再想破敌谈何容易。何况……”

    华长风忽然不再说了,微微摇了摇头。这一战突变陡生,眼下最主要的目的是如何歼灭秦军,突厥伤亡如何已在其次。如果秦军阵势一收缩,东西突厥难道还傻愣愣地硬往上撞?肯定会设法夺路而逃,最有可能便是向北而去,那里虽说还有王明泰和胡蛮各部近十万人,但秦军实力犹在,王明泰决不会拼死阻截。与其如此,还不如合同东西突厥冲散秦军阵营,到时就算薛方仲再了得,亦无回天之力了。

    “刘将军,传令下去,各部出击!”

    ※※※※※※※※※※※※※※※※※※※※※※※※※※※

    见突厥人隐约有后撤的迹象,秦军将士们略微松了口气。突厥骑兵的冲击力非同小可,虽将其数次击退,但秦军自身的伤亡也不少,几个军官趁着这个间隙,赶紧指挥着下属将夹杂在阵中尸体清理出去,也不管是自己人还是突厥人全都堆成一堆,所有人的心里很清楚,更惨烈的厮杀随时都会到来。

    “敌袭!敌袭……”

    秦军毕竟是一支百战之师,很快重新列阵完毕。只是这一次有些奇怪,并没有听到振聋发聩的马蹄声,难道突厥人想要进行步战了?

    “武刚车!这……这怎么回事?突厥人怎么也会有武刚车?”

    一个军士突然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此人名叫刘二,在秦军里也算小有名气,虽然身材矮小,但天生一副大嗓门,吼起来数里之外亦清晰可闻,是两军骂阵和军中大型操练施号者的不二人选。他这一喊,周围的秦军都探头向前方望去。

    旁边一年长些的军士凝神看了片刻,平静地说道:“瞎了你的狗眼,鬼叫什么,没见车上插的分明是赵军的旗帜?”

    刘二挠了挠头:“赵军不是和我大秦结盟了吗?”

    “结盟算个屁!当年打匈奴的时候秦赵也是结盟的,可老子跟着葛将军还不是把几支落单的赵军给收拾了?”老军士看着越来越进的武钢车,缓缓举起手中长枪,“别想那么多了,管他对面是赵人还是突厥蛮子,对咱们这些小兵来说,还不是一样……”

    话音未落,老军士忽听到一阵机括声响,不由脸色大变:“不好,是投石车掷出的火油罐!”

    刘二呆呆地看着天空中飞来黑压压一片的火油罐,忽扯着嗓子大骂:

    “赵人,老子操你祖宗……”

    …………

    …………

    不管刘二如何愤恨,火油罐依旧落了下来。赵军操纵投石车的都是从伍多年的老军士,几千只火油罐覆盖的范围不超过两百步,那罐壁又很薄,落在密集的秦军阵中,就算砸在盔甲上也瞬间破裂。而此时赵军的武钢车已进入箭矢射程之内,但秦军的漫天箭雨对浑身重甲的赵军收效甚微,紧接着,一排排点燃的箭矢射来,也集中在火油罐所落之处,不少秦军身上燃起了火苗,虽然不大,但足以使其阵脚大乱。而赵军的武刚车趁机而至,阵型如锥,转眼间将秦军冲开了道缺口,随着缺口的越来越大,紧跟其后的突厥骑兵如潮水一般涌入……

    ※※※※※※

    东突厥虽已来到北疆几近半年,但因几方彼此深怀戒惧,与秦赵联军只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并没有大的战事。而西突厥经过这大半夜的血战,在秦军铜墙铁壁的防守面前已是吃尽苦头,达头可汗纵横西域多年,灭了无数部族小国,从没想到过在这遥远的东方,居然仅凭着步卒就能让他的铁骑遭受如此重大的伤亡。因此先前突然间挥师向北,固然抱着或许能够逃脱的侥幸之心,其实也是大有想要避开那些闻所未闻的钢铁战车的意思。

    但面对不远处身着灰色盔甲的西秦骑兵,达头可汗心中不由升起游牧民族与生俱来的傲意,挥鞭前指:“草原最英勇的儿郎们,让这些汉人在我们马蹄下颤抖吧!”

    此次东来的西突厥大军均是跟随达头在西域东征西讨悍将猛卒,从来没有象今夜这般攻不克守不成,被打得如此狼狈,一股窝囊火已经憋屈得很久了,此时听得达头可汗令下,不由都红了双眼,口中荷荷而叫挥舞着弯马冲向秦军。

    对面的秦军正是与赵国黑骑军齐名的雪狼骑,先前奉命前来堵截西突厥,几乎都是轻装而行。带兵将领鲁远没有想到西突厥突然向已方发起攻击,见一场大战难以避免,不由破口大骂:“这些突厥人真疯了,简直是狗急跳墙。”

    “将军,那我等应如何?”旁边的人问道。

    鲁远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骑军对骑军,在这旷野之上还能怎样,总不能让这些突厥蛮子跑了,战吧。另,速派人禀报薛帅请求来援。”

    “两军相逢勇者胜,吹号角,令各营出击!”

    西秦与西突厥大军如两道洪流激撞在了一处,厮杀声马蹄践踏声十里外亦清晰可闻。王明泰率亲随站在一小土坡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喃喃说道:“这一战就算只歼灭了雪狼骑,西秦也再无与我北疆大营相抗衡之师了。”

    身边几人点了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明泰忽然问道:“伍浩、李国材、魏守仁三人现在如何?”孟德起接任大营统领后想方设法要将黑骑军掌控在自己手中,这三人都是他安插在其中的心腹爱将,但王家在北疆的势力根深蒂固,王明泰在与柔然诸部接触之前就找了个借口以不服军令之名将他三人拿下,竟无人敢有异议。

    王明泰的姨侄杜承恩答道:“不是很老实。将军,为何不索性将他们杀了,事后以沙场战死之名报上便可,何必这般麻烦。”

    王明泰摇了摇头:“这三人虽不过是小蝼蚁,但杀与不杀,还得看之后情形而定,不必急于行事。”

    斥侯突然来报:“禀王将军,秦军正边战边向我军靠拢,并已派人请我军出手相助。”

    王明泰与杜承恩等均是一笑。

    “去通知图穆尔,令他按原定计划出兵。”王明泰缓缓说道,“该是那些胡蛮登场的时候了。”

    达头可汗手扶腰刀,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最为之骄傲的西突厥铁骑在这些汉人骑兵面前居然也不占丝毫上风,看着族中的勇士一个个跌落下马,达头可汗心头在滴血。

    但很快族人的性命不再被达头可汗放在心上了,因为他得到禀报,北方出现赵军和柔然人的骑兵,漫山遍野,不计其数!

    达头可汗咬了咬牙,现在不是保存实力的时候了,虽然听沙钵略的使者说已经和赵军有了密议,但天知道他们在攻打秦军的时候会不会连西突厥也包括在内。

    “传令下去,命金帐铁骑立即出击!”金帐铁骑是达头可汗亲兵,总数只有五千人左右,里面每个人都是突厥各部落远近闻名的勇士,达头可汗将他们派出真是要动用血本了。

    看着身边呼啸而出的金帐铁骑,达头可汗默默地想道:这次如果能够回到阿尔泰山,再也不来东方了。

    (两章合一)

第六十六章 将星殒落

    何成孝快马加鞭赶到雪狼骑处,却发现事情的糟糕程度远超过他的想像。王明泰的赵军和柔然诸部十余万人突然发动袭击,雪狼骑措不及防之下连连后退,而西突厥为了逃生亦是拼尽全力,几十万人顿时纠缠到了一起。

    好不容易在乱军中找到已经杀红了眼的主将鲁远,何成孝将他拦住:“鲁将军,事不可为,任由突厥人过去,莫再阻拦了。”

    鲁远瞪着他吼道:“你来的正好,我且问你,赵军和胡蛮到底怎么回事?”

    “我军中了赵军圈套,不过无暇细说了”何成孝道,“鲁将军赶紧收拢余部,快些撤离。”

    “说得轻巧,”鲁远吼道,“你看老子麾下这些兄弟正跟突厥人纠缠在一起,怎么撤?”

    何成孝断然道:“壮士断腕,实力能保存一分是一分,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在何成孝的协助下,鲁远勉强聚集起五千余部,策马向中军而去。鲁远听着奉命断后同袍的惨叫,心若刀割,都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走了不到一里,何成孝突然勒马停下,脸色大变。鲁远漠然说道:“何将军怎么了?”

    何成孝语音微颤:“鲁将军你听。”

    远处不时传来阵阵嘈杂声,而且越来越大,忽然而如百脉汇集,哄地一声巨响,与东突厥对峙的西秦大军陡然崩溃,成千上万的秦军军士如泻堤的洪流一般向后退散。

    何成孝和鲁远相互看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脸上露出的绝望。秦军虽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兵,但他们的承受力也是有一定限度的,一旦过了这限度他们与普通的溃兵并无太大区别,而且一旦溃败,将领更难驾驭那些平日如狼似虎的军士。雪狼骑斩杀了近百名溃兵,仍然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反而激怒了其中的亡命之徒,与雪狼骑自相残杀起来,逼得何成孝和鲁远率兵连连后退。

    背后忽然传来阵阵号角声,一幅巨大的“帅”字旗迎风高展,旁边的大旗上则是一个“薛”字,正是薛方仲来了。

    薛方仲在西秦军中的威慑力是无人可比拟的。那些溃兵见到帅旗,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何成孝和鲁远趁此机会,带着几位将领上前安抚。北疆大将军沈从放亦从后面策马上前,指挥各部重新列阵,整个阵型不再是一字排开,而是收缩成椭圆形,盾牌兵在外侧,长枪兵其次,雪狼骑残部居后,层层护卫中军向后退却,如遇小股秦军则闪开道缺口让其进入后迅速重新合拢,见了迎面而来的东突厥只是固守而不出击,作由其快马从两侧通过。

    顾明道浑身浴血,带着数千名残兵也退入阵中。何成孝见他安然无恙,心中欢喜,忙迎上前去。顾明道却是脸色铁青,也不与何成孝寒喧,径直来到沈从放面前:“大将军,明道在阵前拼死阻截,就是为了让中军早些撤离,薛帅为何仍然未走?”

    沈从放苦笑道:“大帅的性情明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等情形下他怎会离去。”

    顾明道俯首一礼:“南线十万赵军至今仍未有动静,定是在寻找机会给予我雷霆一击,末将等人生死可听天由命,但薛帅乃我大秦军魂,切不可有丝毫闪失!末将再次进言,请大将军速率雪狼骑余部护卫薛帅离开。”

    “没用的。”沈从放摇着头,“大帅要是愿意先走,还会等到此时么……你与成孝在此坐镇,带领这些兄弟与中军一同撤离。”

    顾明道心头怒气无处发泄,将手中马鞭狠狠折成二截。

    顾明道正愤愤不已的时候,樊兆彦已指挥近十万赵军发起攻击了。

    西秦将领们虽然封锁了东、北两处秦军受到攻击之事,但赵军突然摆出敌对阵势是谁都看在眼里的,而且在自己身后不断传来厮杀声,军心早已惶恐不安,况且薛方仲对赵军并没有太多提防之心,此处只设了不到三万人,面对樊兆彦的近十万大军,秦军只是稍做了抵抗便作鸟兽散,顺利得令樊兆彦也是有些意外。

    楚铮所率的一万黑骑军更是势如破竹。只有少量坚盾和拒马枪的秦军,面对与已方雪狼骑并称为当世中原两支最精锐之师的黑骑军,可以说是一触即溃。楚铮很快便发现那面高高飘扬的“帅”字大旗,当下心境空明,无悲无喜,只是将手中长刀一指,率军向薛方仲中军而去。

    黑骑军的到来引起西秦残军一阵骚乱。这些秦军近一半是从阵前败退下来的,随身携带的箭矢也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因此射出的箭雨稀稀疏疏,而黑骑军与雪狼骑一样介于轻骑兵与重骑兵之间,对这等箭雨毫不在意,损失不过百余人便来到秦军面前。

    楚铮双腿一夹,跨下火云驹陡然加速,将身旁的洪文锦李元宗等人甩开十余丈,青龙偃月刀一挥,十几杆拒马枪顿时飞向天空,随即一拨一扫,盾牌破裂,血肉横飞。里面的秦军前赴后继想要堵上这个缺口,却无人是楚铮一合之敌。

    洪文锦见楚铮一马当先,心中着急,连挥数鞭来到楚铮身旁,向后喝道:“李元宗,保护将军,不离开一步。”嘴里说着,洪文锦手底也不闲着,连着挑飞冲上前来的数名秦军。

    顾明道和何成孝得到禀报,迅速赶到此地。见赵军的主将是楚铮,顾明道红了双眼,昔日的惺惺相惜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喝道:“楚铮,我来会你!”说完,举枪刺向楚铮腰际。

    楚铮听见顾明道的声音,也不转身,单手持刀一记横扫千军,刀刃离顾明道脸庞竟有数尺之遥。顾明道心中冷笑,忽觉一股凌厉的劲风呼啸而来,竟如实刃及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只感到顶上一凉,头盔已被扫落。

    顾明道惊骇之极,自己虽曾败在楚铮刀下一次,但绝没有想到今日一招就能让自己如此狼狈,难道这才是对方真正实力?倘真如此,天下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楚铮并没有趁胜追机,对身边李元宗说道:“此人交于你了,小心些,这小子枪法很高明。”

    李元宗顿时将洪文锦的吩咐忘得一干二净,一拍胸脯:“将军放心,包在末将身上了。”

    楚铮回首道:“吴将军、卫泰,可否愿随我一同取薛方仲首级?”

    卫泰高声领命。那吴将军名叫吴江,乃黑骑军偏将,奉樊兆彦之命率麾下五千人追随楚铮,楚铮方才那番神勇已使他为之折服,闻言道:“末将愿誓死追随。”

    楚铮点了点头,体内气息流转,屏去“五识”中的“鼻识”,那烦人欲呕的血腥味顿时减轻了许多,大喝一声,将龙象伏魔功运至极致,舞刀向薛方仲帅旗而去。

    何成孝与鲁远率雪狼骑上前堵截。楚铮青龙偃月刀上下翻飞,无人可挡,何成孝与鲁远联手也不过支撑了数招便连连败退。卫泰端着镔铁长枪,带着两名校尉守在楚铮两侧,不时挑落几个想来偷袭的秦军。他比洪文锦精明多了,擅于揣摩心意,知道似楚铮这等世家子弟绝不会喜欢有人总在耳边聒噪,反正五公子武艺高强,自己只需在一旁尽心守护便可,即使他受了点小伤也绝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沈从放见那支黑骑军离已方中军越来越近,而樊兆彦的赵军说不守何时就会赶到,心急如焚,道:“大帅,不能再犹豫了,快些撤吧。”

    从东突厥发起攻击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薛方仲却如老了十岁,神色惨然,喃喃说道:“北疆大军乃我大秦历代先辈心血所铸就,今日皆因我薛方仲之故毁于一旦,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皇上,还不如战死此地。从放,你带着雪狼骑走吧。”

    “大帅,你是我大秦擎天柱,从放何德何能……”

    沈从放突然看到远处那位赵军黑骑军主将停了下来,此人沈从放自然是认识的,他跨下战马正是自己切齿难忘的火云驹。只见那名叫楚铮的少年将军从马侧鞍袋中取出一把长弓,正对着这边弯弓搭箭,虽然从一普通弓箭手来说,这距离是远了些,但沈从放不敢有丝毫大意,跃到薛方仲马上将他推了下去。

    “大帅小心。”

    只听一厉啸声起,箭方离弦便已到面前,沈从放只是凭着本能移了移身子,那支利箭正中他的护心宝镜。一股巨大的冲力将沈从放撞得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沈从放心中闪过生平最后一个念头:

    “此箭竟是如此霸道……”

    …………

    …………

    “从放,从放?”

    薛方仲这下也是摔得不轻,脑中嗡嗡作响,勉强爬起整了整头盔,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发现沈从放的身影,不由有些不安。

    只见不远处几个军士跪伏于地,对着一仰天躺着的黑甲将军神情悲切,泣不成声。薛方仲认得这几人是沈从放的亲卫,心中一沉,踉踉跄跄上前,待看清那人面目,不由双膝一软坐在了地上。

    沈从放双目圆睁,直视着天空,眉宇间似有几分不甘,亦有几分愤怒。他胸口护心镜已是粉碎,一支黝黑精铁利箭插在他胸口,只露出了箭尾,可见这一箭是何等强劲。薛方仲颤抖的手置于沈从放鼻下,感觉毫无气息,顿时痛哭出声:“从放……”

    沈从放从孩童时起就跟随薛方仲,薛方仲早已将其当成亲子一般看待,看着他一小亲兵逐步成为大将军,并引以为傲。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因为自己的糊涂,不但毁了大秦的北疆大军,而且害死沈从放……

    “沈大将军已逝,还请大帅节哀。”背后传来一声音,很是熟悉。

    薛方仲回头,只见顾明道手持冼银枪,单膝及地,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他方才被李元宗拦下,发现这莽汉自己虽从未听说过,但武艺确实高强,决非一时所能够分出胜负的。当下也不恋战,抽了个空子退出战圈,向楚铮所在之处追去,正好看到沈从放中箭落马,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连忙赶到此地。

    顾明道对着沈从放的尸首拜了三下,起身将薛方仲扶起,对旁边几名亲兵说道:“扶大帅上马!”

    薛方仲茫茫然,任由他人将自己搀扶到马上。当亲兵将缰绳交于他手中,薛方仲突然连声道:“从放,从放呢?”

    亲卫们看着顾明道。顾明道长叹了一声,道:“让大将军与元帅同坐一骑。”

    “来人,吹号角!”顾明道高声喝道,“命步兵在外围拒离,雪狼骑及所有骑军在此集结!”

    何成孝和鲁远也退了回来,见到沈从放尸首,二人忍不住失声恸哭。顾明道忍住泪,道:“二位将军,现在不是悲痛之时,最为紧要之事是如何保护大帅突出重围。大将军已经故去,薛元帅不可再有丝毫闪失,否则我等身为部属,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亦无颜见军中先辈。顾某方才擅做决定,想请两位将军率雪狼骑及各部骑兵护送大帅,顾某率余下士卒为尔等断后。”

    何成孝立刻出言反对:“顾将军,你身为飞云将军,原本就是骑兵将领,何某才是正经铁甲军士出身,理应由何某率步兵士卒断后。”

    “何成孝!你既承认顾某是飞云将军,就应知顾某有权号令于你,难道想违抗军令不成?”顾明道转身对鲁远抱拳道,“鲁将军统率雪狼骑多年,日后我大秦重建雪狼骑就依仗将军了。”

    顾明道忽压低声音道:“大帅悲伤过度,身子已经不堪重负,请鲁将军细心照应。”

    鲁远深知重任在肩,也不多说废话,拱手道:“鲁某明白,顾将军保重!”

    秦军毕竟久经沙场,所剩七千余骑很快集结完毕。顾明道与几位将军作别,原本还想与薛方仲告别,可看了眼坐在马上的薛方仲,只见他抱着沈从放的尸首垂泪无语,不禁摇了摇头不再上前,心里暗想,希望大帅回到咸阳能够早日振作,否则自己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楚铮见秦军帅旗渐渐远去,心中着急,连下数道军令加强进攻,自己亦身先士卒厮杀在最前沿。而万余西秦残军在几位偏将的率领下,士气异常高昂,面对黑骑军的来回冲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层层堵截,令赵军一时间亦是无可奈何。

    顾明道策马登上一矮坡,冷冷地看着。他知道现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自己最大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让薛方仲和雪狼骑等走得越远越好。

    忽听一人在旁说道:“顾将军高义,我兄弟佩服之至,昔日有得罪之处,还请莫怪。”

    顾明道见是寇仲寇咏兄弟二人,微微一怔,问道:“你二人乃大帅侍卫,为何不随大军撤离?”

    寇仲说道:“我兄弟父母早亡,是由姑母寇大娘将我们扶养成人。楚铮杀了她老人家,我兄弟有仇不报就此离去,那与畜生何异?”

    顾明道点了点头,不再劝说。

    “奇怪,何将军怎么又回来了?”寇咏忽道。

    顾明道回头一看,果然是何成孝快马加鞭回来了,心中怒极,喝道:“何成孝!你这般做法,视军规为何物?”

    何成孝飞身下马,满脸堆笑:“顾将军不要动怒。何某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尚未交待,且得到鲁将军允许才回来的。”

    顾明道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何成孝过来拉着顾明道的马缰绳,边走边道:“何某怎敢妄言欺骗顾将军。只是事关机密,请顾将军这边说话。”

    顾明道皱眉道:“有事快说……”

    “莫急莫急……”何成孝忽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在顾明道跨下战马臀部,顺手拍了拍,笑道,“顾将军走好。”

    顾明道的坐骑虽然也是一匹良驹,但毕竟是只畜生,剧痛之下一声长嘶撒蹄狂奔,顾明道骑术再了得,一时亦是无能无力。

    何成孝两手插腰大笑道:“明道兄,他日咸阳城军中儿郎聚会,莫忘了给兄弟斟上一杯!”

    寇仲亦高声道:“还有我兄弟二人。”

    远远传来顾明道的咒骂声,只是已经细不可闻。

    何成孝和寇家兄弟相视一笑。何成孝笑道:“将军理应百战死,二位,随我一同去厮杀,如何?”

    “自当从命。”

    (本章名原为“一败涂地”,想了想还是改为“将星殒落”,在这场战事里,楚铮不是也不应该是主角,关于书评区的争论……还是休了吧)

第六十七章 趁胜追击

    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如果有人此时问楚铮这个问题,楚铮会回答,肯定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看着一个个生命流逝,楚铮唯一能做的就是使自己麻木,尔后变得更加麻木。

    一股厉风从脑后传来,楚铮不假思索举刀往后一挡。兵刃交接,觉得手臂一震,一道人影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小窗醉墨手打,文心阁从楚铮头顶掠过。楚铮有些惊讶,抬头一看,道:“原来是你们。”

    寇家兄弟持刀并肩而立。寇仲手握那刀遍体暗黄,刀背厚实,外形古朴,道:“楚铮,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或许吧,今日没过完之前凡事皆有可能。”楚铮见到他二人反而觉得轻松了些:“你叫寇仲对吧?手中那刀可是传说中的‘井中月’?”

    “……莫名其妙,此刀名为‘破军’,乃我寇门四大宝刀之一,楚铮你可认清了!”

    “俗!“楚铮摇着头说道。”破军这名字太俗了。不过这刀还是不错,归我了,以后就称它为’井中月‘了。“方才交手虽然只过了一招,但楚铮已现这兄弟二人是自己生平罕遇的高手,比起师傅吴安然和鹰堂几位老供奉或许稍有不如,可比起号称”武林双秀“之意罗闻枫强的太多了,若是让他们混入乱军中厮杀,不知会有多少赵军将士的性命会断送在这二人手下,幸好他们直接找上了自己,因此楚铮言语调侃存心激怒。

    不过话说回来,青龙偃月刀只适合征战沙场所用,平时楚铮还真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寇仲手中这把刀厚重而不张扬,楚铮看了就有几分喜欢。

    寇家修身养性的功夫确实了得,楚铮这般挑衅寇仲仍是神色不变:”你若真有那般本事,尽可拿去。“

    楚铮故作思索状,过了片刻才道:”还是你双手奉上吧,免得伤了和气,若是我出手夺了过来,岂不是有损西秦寇家的名声。“

    旁边寇咏终于按捺不住了,怒喝一声:”找死!“一跃而起,双手持刀向楚铮当头劈来。

    楚铮笑了笑,青龙偃月刀向上一挑。这一刀看似慢吞吞的,可在寇咏眼中自己下落的每条轨迹都在刀锋笼罩之下,无奈之下用刀砍向对方长刀,借力飘然落地。”你家师门长辈没教过吗?人在空中难以借力,除非武功比对方高上数倍或有独门武功,否则莫要使这凌空下击的招数。“楚铮用教训弟子的口吻说道:”你是小咏吧,到底年轻啊,方才我若乘胜追击,恐怕你已身异处了。“

    楚铮说得好听,其实他不是不想追击,只因寇仲恰到好处的上前一步持刀相侯才打消了这主意。但这番话足以气的寇咏眼前黑,寇仲将他一把拉住,低声道:”二弟,冷静些。“

    寇咏长吸了几口气,道:”大哥,我没事。今日不杀这小贼,我誓不为人!“

    寇仲道:”那是自然。不过此人武功确实极高,稍后你我左右呼应,切不可自乱阵脚。“

    寇家兄弟持刀逼向前,不等楚铮再度饶舌,寇咏便一刀削向火云驹的前蹄。楚铮一提缰绳策马跃开,右侧寇仲的刀反撩马腹,亦被楚铮用刀柄挡开。这兄弟二人刚刚过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楚铮,已看出他武功虽高但骑术一般,远不如顾明道等人,因此定下射人先射马的心思,刀刀都向火云驹和楚铮双腿而去。

    楚铮果然被逼得手忙脚乱,只能将青龙偃月刀舞的如风火轮一般护住四周。饶是如此,不消片刻火云驹身上已经多了几道口子,还好这马儿通灵,知道这时候只有自己主人才能护得了自己,不四处胡蹦乱跳,不然早成跛缺蹄驹了。

    楚铮一看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瞅准一时机趁寇家兄弟交叉互换时飞身而下,青龙刀法中所有攻击招式一股脑全使了出来,刀气森森,一时间迫得寇家兄弟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火云驹趁机跑得远远的,回舔舐自己身上的伤口,再也不肯靠前一步。

    寇家兄弟从小受寇大娘调教,寇海天看在姐姐的面上亦把他二人当成亲传弟子看待,两人一身武学在寇门子弟中足以排进前十,在楚铮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寇咏主攻寇仲主守,两兄弟配合无间,竟将楚铮逼得渐渐落在下风,楚铮越打越憋屈,他这一辈子除了在赵茗手下吃过大亏,对别人还真可以说是纵横无敌,没想到今日面对两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亦占不到上风。

    楚铮灵光一闪,暗骂自己是猪脑子,青龙偃月刀是征战沙场所用,武林中的高手谁会扛着把丈八大刀招摇过市的?何况这青龙刀法自己只学了不过数月,与高手对招自然缚手缚脚了。

    想到此楚铮突然将青龙偃月刀望天空一抛,寇咏生平对敌无数,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招式,两眼不由自主的向上看去,楚铮揉身而上,一拳击向他的面门,幸亏寇仲抢在他身前挡下,否则非被这拳轰的脑门崩裂不可。但寇仲心中暗暗叫苦,他们兄弟二人早就觉察到楚铮内力深厚,甚至在养母寇大娘之上,方才交手都是腾挪闪躲用精妙招数克之,可这一拳接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寇仲顿感胸腑微痛、呼吸不畅。

    楚铮很快感觉到寇仲身法不如方才那般灵动,不由一喜,招招重拳攻向寇仲,寇咏见兄长脸色由红转白,由白又转青,心知不好,状若疯虎挥刀砍向楚铮。但楚铮身上所披的麒麟甲乃王家世代珍传的宝物,寻常刀枪难伤分毫,寇仲的破军刀楚铮还有几分顾忌,寇咏那刀只是一般兵器,楚铮能闪就闪,闪不过只要不是要害部位就运起龙象伏魔功硬挨一下也不放松对寇仲的攻击。寇咏久攻无用,心急之下招式渐渐变得散乱。

    突然间,楚铮脚下似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个踉跄,虽然随即横扫一脚亦是劲力十足,但方位却差了少许,寇仲赶紧侧身一跃避开,抓住这时机调理内息。

    不料耳边传来楚铮一声长笑,寇仲抬头一看,不由睚眦欲裂,只见楚铮闪过寇咏的刀,一抬手将他胳膊夹在肋下,拧身一肘狠狠撞在他后腰上,这一招楚铮蓄谋已久,运足了十成功力,寇咏受了这一击,脸部向天张大了嘴,身体以一怪异的弯曲状缓缓倒地,顿时声息皆无。

    楚铮将寇咏尸踢到一边,看着寇仲凝神戒备,口中两个却并没有上前拼命,左手缓缓抓住破军刀的刀背,猛一运劲将刀折成了两截。”这小子是不是傻了,没事折自个兵器做什么?“李元宗的大嗓门忽然响起,只见百余名黑骑军将这里围成了一圈。

    寇仲看了看四周,森然道:”楚铮,敢与我单打独斗么?“”非不敢而不愿,你兄弟二人联手尚可与我一斗,一人绝非我对手。“楚铮摇了摇头,”虽然此寇仲非彼寇仲,但我亦不想折辱你。自尽吧,本将军会将你兄弟二人安葬于一处。“

    说完,楚铮转身便离开了。

    周围的战事也接近尾声了,樊兆彦的大军已经赶到,秦军纵然神勇,但双方数量相差毕竟太过悬殊,胜负很快便见分晓,而何成孝亦死在了李元宗枪下。

    楚铮命人将洪文锦和吴江叫了过来,道:”你二人率麾下所部兵分两路,去追赶方才逃走的西秦残军,本将军去见过樊副统领后自会率军前来增援。“

    两人齐声领命。

    楚铮将他二人叫住,又叮嘱道:“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况且薛方仲还在其中,二位将军切不可大意,彼此间定要相互照应,不必急于出击,只需盯紧他们便可。”

    “末将明白。”

    洪文锦和吴江走了没多久,樊兆彦在亲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远远便拱手道:“听闻五公子射杀西秦北疆大将军沈从放,实乃不世奇功,真是可喜可贺啊。”

    楚铮强笑了下,道:“副统领过奖,可惜还是让薛方仲给跑了。末将已派洪吴二位将军前去追赶,不知能否追得上。”

    这边亲卫在地上铺好了毡子,樊兆彦唤楚铮一同坐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薛方仲用兵再了得,麾下没有了这些身经百战北疆大军,根本不足为惧,难道他还真能以一敌万不成、”说完,樊兆彦又忍不住呵呵大笑。

    旁边亲兵从马背上取下酒囊,楚铮这一战下来还真是又饿又渴,也不跟樊兆彦客套,拿过一袋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樊兆彦看的暗地里直咂舌。

    两人聊了一会儿战事,一亲卫前来禀报:“启禀副统领,王明泰将军到了。”

    “快快有请。”

    王明泰带着杜承恩等一班王家晚辈来到樊兆彦面前。王明泰抱拳微微颔:“见过樊副统领。”

    樊兆彦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招呼道:“明泰,何必这般多礼,此战你坐镇北方,歼灭我大赵心腹之患雪狼骑,樊某得知此讯兴奋难抑,即可遥祝三杯呀。”

    王明泰语带傲意:”此乃王某分内之事。“”来来来,坐下再说。咦,五公子也坐啊,你舅甥二人还这般客套?“

    樊兆彦王明泰和楚铮席地三方而坐。楚铮有些不大自然,这辈子他基本都隐藏在暗中,今日终于被推到前台来了,很是不适应,见杜承恩等一帮表兄还在那束手站立,不由抱以歉然一笑。杜承恩冲楚铮扮了一个鬼脸,以示毫不介意。

    王明泰看在眼里,哼了声道:”承恩,你们几个退下。“

    樊兆彦也让他的亲卫离的远远的,这边只剩下他们三人。

    王明泰先说道:”据目前战况,西秦北疆大军多数已被歼灭,随薛方仲溃逃的不足万人,东西突厥亦均死伤过半,可以说与预期所想基本相符。我等接下要做的,一,清理战场并整肃军队,以防万一东西突厥和胡蛮有何不轨之心。二,追杀薛方仲。薛方仲纵横沙场数十年,之前从未一败,今日之败并非战之罪,只是我等侥幸而已,似这等人物,能杀则杀,绝不可放过。三,挥师南下,夺取西秦在黄河以北的三城七镇!“

    樊兆彦对楚铮道:”这三城七镇中离此地最近的是武朔城,樊某已让曹副统领已经率一万黑骑军赶往去此城的必经之地,准备在那里设伏,如果薛方仲想逃到武朔城,前有曹副统领,后有尾随其后的吴江洪文锦所部,定叫他插翅难逃。“

    王明泰摇了摇头,道:”薛方仲经历此败,应该料到我等会在武朔城附近设伏,不会走这条不归路。“

    樊兆彦笑道:”不来也无所谓,等我大军赶到武朔城下,曹副统领与我等一同攻城就是了。这三城七镇哪,我朝从太祖就已心心挂念,如今终于有望纳入我大赵版图了。“

    楚铮来北疆之前,对北疆的人文史话还是下了番苦功的,西秦这三城七镇就是位于后世称为河套平原的黄河北岸,俗话说”黄河百害,唯有一套。“这个套就是指这里,也就是匈奴民谣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汹涌的黄河在此成马蹄形大弯曲,并形成冲积湖积平原,从秦汉时代即屯兵移民,引黄河水灌溉农田,被称为塞外江南。西秦从建国起便牢牢掌控此地,在此组建北疆大军,近百年来,不但每年近三成的粮食产于此地,更是西秦境内最佳的牧马场。【在另一时空的北宋时期,这块地方被西夏和辽国所占据,大宋再无优良的产马地,面对西夏和辽国骑兵只能消极防御,最终被金所灭。】

    对樊兆彦和王明泰来说,如能拿下这三城七镇更胜于歼灭秦军北疆大军,开拓这么大片疆域,那可是足以裂土封侯的功绩。之前一直有西秦北疆大军在侧,赵国虽垂涎三尺但亦不敢妄动,如今北疆大军已灭,还有什么能抵挡赵军铁蹄?

    樊兆彦冷静了下,沉吟道:“明泰方才所言其实并不足虑,东西突厥均归心似箭,应无意再回头,胡蛮由各部族联军组成,短期作战尚可,时间一长恐怕自身内乱先起,只要我等提高警戒,应无其可乘之机,至于薛方仲这边五公子已派吴江和洪文锦去了,可稍后再议。樊某如今唯一担忧的是郭帅那里……究竟应如何是好?”

    王明泰道:”副统领放心,王某之前已让三万胡蛮启程,截断郭帅与这边联络。何况我军已经大胜,就算知道了,他身边区区三千人马,能奈我何?“

    樊兆彦一惊:”这些胡蛮野性难驯,由他们阻挡郭帅,万一……有些不妥吧?“

    王明泰看了楚铮一眼,见他并不开口,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应无大碍。“

    樊兆彦狐疑的看了这甥舅二人一眼,有点不相信楚王两家连胡蛮也能掌控在手,不过转念一想,关自己何事了?郭怀若死在胡人手中,罪名由楚王两家背着,事情反而也可以省心许多。

    楚铮其实并没有加害郭怀的意思,且不说事后父亲未必能饶得了自己,三哥他还在郭怀身边,以他的武功在乱军丛中想要保命的希望实在不大。不过楚铮也并不怎么担心,图穆尔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心向汉,而且以他的精明绝不会傻乎乎的做那杀害赵军统帅的事,何况还有武媚娘居中调停,这丫头的能力绝不比苏巧彤差到哪去。

    一想到武媚娘,楚铮忍不住又想起与她共度的两个**之夜,不由呼吸一促,随即扇了自己个巴掌,这时候想这事干嘛?

    “铮儿?”王明泰见楚铮无缘无故自打嘴巴,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要事,不敢怠慢忙出言问道。

    “啊……没事,一只虫子。”楚铮装模作样的将手擦了擦。“方才舅舅说得极是,我军大胜之余更应小心谨慎,至于残余秦军,还是按原定之计,由末将率黑骑军前往。樊副统领和舅舅稳定局势之后,乘胜追击,夺取西秦在黄河以北的三城七镇。”

第六十八章 趁胜追击(下)

    “好吧,事不宜迟,我等分头行事。”樊兆彦对楚铮道。”这里有两万黑骑军,五公子一并带走吧,攻打三城七镇,骑兵并无大用处。“

    王明泰亦表示同意,话说得更直接:”嗯,黑骑军中平民将军不少,留下反而碍事,让他们去追杀薛方仲及秦军残部倒是两全其美。“郭怀和孟德起等人均出身黑骑军,樊王两人对此深感忌惮,虽说蒙德起已被软禁,郭怀远在数百里之外,但在事情未明朗之前,黑骑军还是走的越远越好。

    楚铮忽然一笑:”樊副统领,舅舅,你们是不是将一人遗漏了?此人率部正面强攻西秦军,一战而克,论军功足以可称彪炳。“

    樊兆彦有些尴尬,道:”五公子所指的是华长风吧,我已命他原地候命……他所率那二万兵马擅长攻坚克城,在之后战事中必将重用。“

    楚铮道:”此去追击薛方仲及秦军残部,加上洪文锦和吴江所部近三万大军,而且是我朝最为强悍的黑骑军,末将虽为北疆大营参将,但资历浅薄,恐怕难以服众。末将倒有一建议,不如以华将军为主将,末将为辅,这般较为稳妥。“

    王明泰沉默片刻,道:”铮儿,他可是郭帅和孟德起的心腹爱将,将黑骑军交于他手中,合适么?“”请舅舅宽心。此人先前已经领命,攻打秦军亦立下了大功,对薛方仲和西秦残军他绝不会手下留情,不过凡事都需以防万一。“楚铮笑了笑,向樊兆彦俯一礼,”这就要请副统领加以援手了。“

    樊兆彦不明所以:”五公子敬请直言。“

    楚铮道:”末将想让那三千禁卫军重归麾下,请副统领恩准。“

    王明泰想了想若有所悟:”铮儿你意思是想让这三千禁卫军为中军?”

    “正是。”楚铮答道。有三千禁卫军在身侧,华长风纵然有异心也定有顾忌。这些官宦子弟亲属长辈遍布满朝,除非他铁了心要将满朝文武得罪光,不过看此人的为人处世,绝不像是个孤注一掷之徒。另外,楚铮也存有私心,禁卫军至今寸功未立,就这么回京城恐怕所有人都面上无光,还是借此机会照顾下弟兄们吧。

    王明泰似笑非笑的看了樊兆彦一眼,道:“明泰觉得此举可行,华长风身为一方主将,又立下如此战功。若是就这么轻轻揭过,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樊兆彦感觉心有不甘,他与华长风向来不和,先前将刘倚山安插在华长风身边就为了将其取代。没想到这看似铮铮铁汉的人突然屈服了,着实出乎樊兆彦意料,原本他还想在之后的战事中再找个接口将其拿下治罪,现在王明泰也开了口,看来已经没指望了。

    不过这三千禁卫军总留在自己身边也不是个事。攻打三城七镇也不敢用他们。还是让他们随楚铮去吧,三万多赵军对不足一万的西秦残军应不会有太大危险,何况是华长风领兵。不管怎么说,用兵有方这四字此人绝对当之无愧。

    樊兆彦取出黑骑军与禁卫军兵符,交给楚铮。楚铮俯接过,口中呼啸一声,火云驹没精打采的跑了过来,楚铮拍拍它脑袋,向樊兆彦和王明泰道别,飞身上马就此离去。

    樊兆彦看着楚铮的背影,忽道:”明泰,你这外甥真了不起啊。“

    王明泰取过酒囊酒具,自斟自饮一杯,暗想:这还用你说。

    樊兆彦见王明泰不答,又叹了口气:”当年楚名亭任刑部尚书,樊某还以为楚家从此没落,没想到楚天放那老匹夫竟有如此魄力,由旁系楚名棠任宗主,楚家声势不降反升。而今观其子楚铮,小小年纪竟是如此了得,算无遗策,连武朔城都已提前布下了伏兵。除了你我二人,恐怕无人会信此次北疆剧变,完全是由这刚刚成年的小子一手策划,你我二人只是受他摆布而已。“

    王明泰不由一哂:”副统领此言过矣,今日此事乃是我三大世家联手,一为破敌,二为铲除我北疆大营内对世族深具恶感的平民将领,怎可全推到铮儿一人身上?再者,副统领从军三十余年,杀伐决断,若说甘心由一属下摆布,亦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樊兆彦脸一红:”樊某只是在想这今后几十年,三大世家恐怕还是楚家独大啊。“

    王明泰听出樊兆彦语中暗带挑拨,摇头道:”王某又不是王家宗主,哪有闲情管那么多。王某只知太尉大人赴京任职以来,我大赵日渐强盛,朝中亦再无人与我三大世家相抗衡,这……难道不好么?“

    樊兆彦听了只得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

    楚铮先去了禁卫军,点齐兵马,一路快马加鞭,来到华长风所部驻扎之处。”统领大帐有令,命北疆大营右将军华长风,参将楚铮,率黑骑军虎威营等部二万人,及禁卫军追击剿灭薛方仲及西秦残军,即刻启程。“

    华长风一直在琢磨着这场稀里糊涂的战事,虽然仍有许多不解之处,但北疆军中三大世家的势力突然联手定与眼前这传令的少年将军脱不了干系。华长风看了楚铮半晌,满腹的话语到了唇边却又都化为无形。”华将军,请接军令。“

    华长风从楚铮手中接过令箭,冷冷的看了一眼:”统领大帐令?楚将军,孟统领他还在统领大帐吗?“

    楚铮淡淡说道:”我军已大获全胜,华将军的战功谁亦不可抹杀……还问这些做什么?“”也是,华某愚笨,确实不该问。“华长风苦笑一声,将令箭放入怀中,”黑骑军都准备好了吗?“”已经整装待。“楚铮答道。”传令下去,全军启程。“”遵命!许唯义,你带黑骑军兵符前往,命其开拔!“

    华长风与楚铮策马并肩而行,华长风一路沉默不语,楚铮看了他一眼,似有感慨的说道:”樊副统领和王明泰将军想必此时也已率军启程了。“

    华长风对此毫无所知,一听果然被勾起了好奇之心:”他二人去哪里?“”武朔城。“

    华长风听了不由自主猛一勒缰绳,胯下马儿毫无准备顿时一声长嘶。”武朔城?“华长风直直地盯着楚铮,”你们在谋图西秦的三城七镇?“”正是。“楚铮轻轻笑道:”华将军认为如何?“”天赐良机!“华长风拍了拍自己后脑,”我怎么就没想到,佩服,佩服啊。“

    华长风忽又摇了摇头:“不过武朔城是西秦黄河以北最大一城,城墙高耸坚固,我军恐怕攻之不易。”

    “华将军放心。”楚铮笑道:“此次北疆大营倾巢而出,武朔城内守军不过五千人,何况吕问天之妻何胜男已率两千灰胡儿已6续潜伏城中,待今夜我大军一到,里应外合,破城绝非难事。”

    “此事当真?”华长风又惊又喜,灰胡儿如立下此功,加上楚家若愿将此事上报朝廷,吕问天足可将功赎罪。“”那吕问天去了何处?“”枫林渡!“楚铮答道。枫林渡是西秦境内黄河沿岸最主要的渡口,薛方仲想要南渡黄河回咸阳,只能经过此地,别的渡口至多有小船十余艘,运送近万军队至少需几天几夜。

    华长风一听便明白了,只是还有些不放心:”那樊副统领这边……“”此事之前末将就与樊副统领商议过。樊副统领已答应灰胡儿若为我大赵立下大功,只要日后在北疆亦能遵纪守法,往日恩怨一概不究。“楚铮笑道:”何况还有末将舅舅王明泰将军在侧,樊副统领想必会言而有信。“”楚将军为灰胡儿煞费苦心。“华长风抱拳施礼,”华某这边替吕兄夫妇多谢了。“

    楚铮忙还礼道:”华将军这般就见外了,其实灰胡儿若能重归北疆大营,亦是我大赵之福。“

    华长风哈哈一笑:“楚将军说的极是。我等要加快行程了,楚将军谋划的这般周全,若还让西秦残军逃回咸阳,华某日后可就无颜见人了。”

    东突厥破了西秦阵营,和西突厥一样,担心赵军与胡蛮背信弃义,都不与华长风道别,一路如惊弓之鸟马不停蹄。跑出百里开外才稍作歇息。

    程思非在程浩然的搀扶下从马上翻身下来,捶了捶腰走了几步,觉得酸痛难忍,暗叹自己确实老了。想当年年轻时还能在突厥马会中比武夺魁,这一晃已是几十年过去了。

    父子两人席地而坐。看着落日的余晖。程思非忽然问道:“我东突厥还剩多少人马?”

    程浩然估算了下,答道:“回父亲,不足十二万。”

    “已经很不错了。”程思非叹了声道。“排出的斥候回来了吗?西突厥死伤如何?”

    程浩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丝笑意:“西突厥二十余万大军,现今已不足十万,达头可汗骄横一世,万万没料到在汉人疆域吃得如此败仗。”

    “好!”程思非一拍大腿,“此去阿尔泰山千里之遥,这一路纵使不能杀了达头,亦要耗尽其所部元气,回到阿尔泰山才可与西突厥一争长短。”

    程浩然道:“我军早准备,儿郎们个个带足了干粮和水,西突厥恐怕不出数日食物与饮水便会出现短缺,我军只需暗中伺候,定能找到可乘之机。”

    “此事你去操心吧,为父已经老了,难免会犯糊涂,就不过问了。”

    程浩然之侄程允闻走了过来,禀报道:”祖父,大伯,童毅求见。“

    程思非摇了摇头,对程浩然道:”为父不见,看到这小子就来气。“

    程允闻将童毅带到程浩然面前,童毅战战兢兢的说道:”小人拜见大先生。“

    程浩然嗯了一声:”何事?“

    童毅鼓足勇气,道:“小人……小人不想回阿尔泰山。”

    “你想回赵军大营?”程浩然上下打量了下他一番,“哦,也是,先前我曾答应过你,战事一了便放你回去见阿秀的。”

    童毅俯身拜倒于地:“请大先生恩准。”

    程浩然沉思片刻,道:”去吧,好好照顾阿秀。“

    童毅大喜过望,以头点地:”多谢大先生恩德,小人定不负大先生所托。“

    童毅又磕了三个头,站起转身离去。忽听身后传来轻响,竟似长剑出鞘之声,不由恐惧之极,身子一僵,感觉心口剧痛,低头一看,只见明晃晃的剑刃透胸而出。

    程浩然狞声说道:”凭你一下人也敢动阿秀的心思,不知死活!“说完手腕一抖,收回长剑,童毅尸失去支撑,扑通倒地。

    程浩然将长剑在童毅身上擦了擦,插回剑鞘,对一旁程允闻道:”允闻,伯父交予你一重任。“

    程允闻神色平静:”大伯尽管吩咐。“”这里有书信一封,你打点下行装,去赵军大营,交予楚铮将军,他会收留于你。“程浩然看着他,缓缓说道:”好好照顾阿秀,程氏一族能否重返中原就靠你二人了。“

    程思非苍老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到了上京城,先去拜祭先祖程大将军,在坟前定要加上四字:不肖子孙!”

第六十九章 京城暗流

    上京城作为东汉、后汉、和赵国三朝国都,自有它的优势所在。楚名棠执掌朝政以来,改革弊政,摒弃冗策,南来北往的商队都愿在上京城逗留或中转,新皇登基不足两月,上京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闹繁华。

    在这繁华的掩盖下,一股暗流悄然涌动。虽然赵国皇室日渐势微,但毕竟赵国还是赵家的天下,很快觉察到朝中三大世家这些时日来往甚密,异乎寻常。

    赵茗端坐太平宫大殿,在她身旁两侧坐着皇帝赵应和长公主赵敏。三人正听着大内总管连奇的密报。”前几日镇北侯王烈宣称其夫人病重。三大世家脑纷纷前去探望。惊人费解的是,方令信连续三日前往。其中一日更是直至深夜才回府,而楚名棠携夫人更是常住镇北侯府……“

    连奇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最后说道:”老奴以为,应当……“

    赵敏突然打断道:”好了,你下去吧。“

    连奇愣了下,垂手应道:”是。“

    连奇走后,赵茗对赵应说道:”太监内宫不得干政,此例绝不可开。皇帝,你对三大世家近日举动有何看法?“

    赵应犹豫了下。道:”莫非他们想要……谋反?“”糊涂!“赵茗真是恨铁不成钢,”如果真要谋反,先皇驾崩之时才是他们最好的时机,如今你已继位,大昭天下。楚名棠和方令信不想也不愿背上乱臣贼子这罪名的。“

    赵应缩了缩头,心里暗想:他二人与乱臣贼子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姑姑说地甚是。”一旁的赵敏道。“三大世家似有诸多不轨,但谋权篡位他们还是不敢的,如果真有这般心思,理应做的极为隐秘才是。他们这般举动,似碰到什么难解之事。敏儿方才仔细回想下,朝中有一事倒显得颇为异常。”什么事?””北疆战况。兵部尚书郭大人对我皇室忠心耿耿,可这两天北疆战报寥寥无几,照理来说,北疆战事已到了决战阶段……“

    赵敏语音微微一颤,”难道我朝大军败了?“赵国如今是大长公主摄政。楚铮不再朝中,赵敏这长公主闲来无事,常到太平宫给自己姑姑打打下手,对朝中大事也知之甚多。”不会。“赵敏想了想又摇摇头。”若真如此,三大世家毫无理由在我皇家面前遮掩此事……姑姑。是孩儿多嘴了。“”无妨。在这等时候,我们皇室中人理应同心协力。北疆之事姑姑还没注意到,稍后再让连奇到兵部问问。”赵茗说着,心里暗想敏儿前段时日与楚铮整日厮混,不但武功有所长进,连对政事亦颇有见地。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啊……啊,真是糊涂了,敏儿若是男儿身,那楚铮小儿还能与她相处?

    赵敏见姑姑神色奇异。以为她仍为此时担心。便说道:“姑姑,不如这般,孩儿就以姑姑和皇兄之名前往镇北侯府探望王老夫人,借此查探一下三大世家终究意欲何为。”

    赵敏脸色微红:“其实依情依理,孩儿原本就该去一趟的。”

    “好吧,就由你去下镇北侯府。皇帝,你要多加用心了,朝堂之事连敏儿都比你看的透彻。”赵茗又迁怒于赵应了,“还有,没事少去冷宫看你妹妹琪儿。她未婚有子,我大赵建朝百年来,皇室还从未出过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若不是敏儿为她求情,我早就将她击毙于掌下了。”

    赵应被训斥得面色若猪肝。心中直后悔:当初在平原城虽说无权无势,但至少也是逍遥自在,到京城来当这皇帝干嘛啊。

    镇北侯府的侧厅内,三大世家的脑人物齐聚于此。王老侯爷正在闭目养神,楚名棠翻看着案几上的密报,神色冷峻。方令信两眼向天面无表情,不知想些什么,刑部尚书方令白和礼部尚书楚名南坐在一处轻声交谈着。两人似各有己见,不时小声争论着。

    兵部令吏冯奕征手持一卷火漆密封的书帛,一路小跑着进来。脸上难抑兴奋之色,勉强压低了声音道:”老侯爷,相国夫人,太尉大人,北疆大捷!“

    王老侯爷双目陡然睁开,一拍桌案:”还不快拿过来!“

    冯奕征将战报呈上,王老侯爷直接将之拆开,铺于案上。楚名棠和方令信也都起身围了过来,楚名南和方令白各自站在他二人身后,伸长了脖子向里瞅去。

    王老侯爷匆匆看完,顿时哈哈大笑:“好!好!好!薛方仲啊薛方仲,你也有今天!”

    方令白眼睛不大好,平时自个看公文都要凑近了些。忍不住道:“老侯爷,战报上到底怎么说的?”

    王老侯爷志得意满的说道:“我军大获全胜,俘敌近三万余人,仅有薛方仲等八千余骑逃脱,铮儿和华长风率三万大军正随后追赶。呵呵,西秦北疆大营从此灰飞烟灭,再无可与我北疆大营抗衡之师。”

    方令白又问道:“那些突厥人呢?”

    王老侯爷答道:“东西突厥均死伤过半,已逃离我北疆。还有,樊兆彦和明泰已拿下武朔城,全取西秦黄河以北三城七镇指日可待。”

    方令信在一旁笑道:“名棠啊,你现在便可让成奉之抽调地方官员,准备随时起程吧。”

    楚名棠脸上亦露出几分笑意:“名棠明白。”

    几人将战报传看一遍,谈论了一会儿。兴奋的劲头渐渐过去,各自重新就坐。楚名棠看了众人一眼,道:“现在该是商讨善后事宜了,此份战报上还没说郭怀如何,不过暂时无碍大局,樊副统领和明泰应有相对之策。”

    楚名南笑道:“等郭石头知道了战况,说不定会气的吐血身亡,那倒也省事了。”

    方令信哼了一声道:“郭石头这块石头硬着呢,兆彦和王明泰将军虽已有准备,但郭怀毕竟是北疆大帅。兼军政大权于一身,名棠,当初我等给他的权限太大了。”

    楚名棠心里苦笑,郭怀这大帅之权是他极力主张的,为此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方令信,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展到这一地步。

    王老侯爷道:“黑骑军大半已被铮儿带走,余部多由明泰和樊兆彦所掌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郭怀真要闹腾,只有自取其辱。”

    “老侯爷说得甚是。”面对王老侯爷,方令信也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儿。

    话虽如此,但楚名棠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王明泰和樊兆彦受的压力也就越大,反是自己儿子是个鬼精灵,跑得远远的。郭怀想要找他算账亦无办法。

    “岳父,诸位大人,今日送来的密报虽令人振奋,但对北疆来说至少也亦是七日之前的事了。而综合之前的密报所述,需我等善后之事有许多,如何向朝廷禀报,怎么处置北疆那些平民将领,对灰胡儿和有意称臣的柔然诸部如何对待等等,都需在短期之内做出定夺。不知诸位大人有何高见?”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方令信缓缓说道:“方某觉得,还是以之前名棠的建议,尽快派一以我三大世家为主的宣抚使团,前往北疆当即处置各项事宜。皇上和大长公主那边不足为虑,有我三大世家齐心,哼哼,不同意也得同意。关键在于这宣抚主使的人选,既需地位尊崇,使得郭怀有所顾忌,又需熟悉北疆……”

    王老侯爷一摆手:“方家小子,不用再说了。就让老夫当这宣抚使,稍后你们进宫见皇上和那什么劳子的大长公主,老夫即刻写奏折自荐。”

    方令信松了口气,笑道:“有老侯爷出马,万事无忧,我们这些小辈甘愿俯听命。”

    楚名棠也感到王老侯爷是宣抚使的最佳人选,只是作为女婿,依情依理再说上两句:“岳父年事已高,此去北疆不远千里,还是让小婿去吧。”

    王老侯爷道:“老夫身子好得很。不用你为我担心。老夫在北疆过了大半辈子,也正想借此机会到故地看看。再不去日后恐怕真的走不动了。”

    “既是如此。小婿在此预祝岳父大人一路顺风。”楚名棠从怀中取出两份信函。道:“这是北疆大营专用公函,上面已经盖有北疆大帅印和郭怀的私印,名南,方尚书,你二人可都是我朝书法大家,临摹郭怀那几个字自然不在话下,谁愿执笔啊?”

    楚名南和方令白相视一笑。方令白道:”既是有两份空白战报,不如下官与楚尚书各书一封,楚尚书写昨日战报,下官模拟今日,写完后两厢比较如何?“

    楚名南傲然道:”就依方尚书所言。“

    两人看了看搜罗来的郭怀手迹,凝思片刻,几乎同时持笔疾书。至于如何杜撰楚名棠和方令信早已反复商讨过了。因此他二人之间比试的不仅仅只是模拟郭怀的笔迹。更是在考校彼此对上司决策的解读理解能力。两人平日都自视甚高。都未打草稿,均直接在各自空白公函上书写。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两份战报已经写完。楚名棠和方令信分别看了一遍,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从起初赵秦两国联军共御突厥,突厥大败溃输,到西秦突然变阵隐有攻击赵军的迹象,郭怀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大败秦军,战果当然没篡改,楚名南和方令白直写的花团锦簇,前后衔接,无论是从笔迹还是内容都几近无可挑剔,就算郭怀看到了,恐怕也是目瞪口呆难以否认。

    方令信将战报在手上拍了拍,道:”名棠,这可真便宜郭怀了。依战报所写,他的功劳可说前无古人,封侯拜相都不足以表彰其功啊。“

    楚名棠明白方令信又在心心挂念那兵部尚书位置,微微一笑:“此事不急,郭石头能否接受你我好意还未尝得知,待岳父大人到了北疆视情而定。”

    王老侯爷冲方令信一瞪眼:“方家小子,大事未定就又在打你小九九了?放心吧,好处少不了你们方家的,休要在此聒噪了,各办各事去吧。”

    方令信赔笑一声,只好告辞。楚名棠作为半子,起身相送。两人走到门口,方令信突然向楚名棠长施一礼,楚名棠微惊:“相国大人这是何意?”

    方令信诚恳说道:“方某过几日要向名棠诚心请教教子之法。吃饭北疆战果近乎完美,且又可将孟德起从北疆统领之位逐下,尽是令郎从中谋划,方某看了兆彦来信,简直震惊之极,自问即便亲自参与其中亦无法做到。中诚与令郎相比近似天壤之别,方某厚颜,还请名棠教我。”

    楚名棠连连推辞,心中很是窝火:那小畜生所作所为,有哪一处是做老子的教的,实在冤枉啊。

    送走方令信,楚名棠直接去了兵部,郭怀去了北疆,由他暂时接掌兵部。兵部众官员由左侍郎何为居,在衙门外列队相迎,楚名棠没有与他们客套,来到兵部大堂,沉声道:“兵部众官听命!”

    兵部官员虽不明所以,仍齐声应道:“在!”

    “传令西线大营,命统领方令信率兵至潼关城前,列阵待命。传令南线大营统领王明远,命其麾下五万水师,沿长江逆流而上,切断南齐与西秦交通要道,不得有误!”

第七十章 北疆宣抚

    等赵敏来到镇北侯府,楚方两家的人已经散尽。赵敏扑了个空,只好依礼看望过王老夫人后郁郁离去。

    楚名南和方令白所炮制的战报不到两时辰便已送到了宫内,送战报的也是北疆军士,只不过换成了樊兆彦的心腹罢了。赵茗与赵应得到消息,自然兴奋不已,毕竟谁都可以看出来此战的胜利对天下大势具有何等影响,马上召集群臣朝议。

    提前得知此事的除了三大世家几位首脑,加上其亲信也不足十人,满朝文武绝大多数对此一无所知,赵应刚说完,大殿上下无不喜形于色。

    礼部尚书楚名南趁机出列进言,朝廷应及早派遣一宣抚使前往北疆,表彰北疆大营将士的不世功勋,并昭告天下。众大臣纷纷附合,连礼部侍郎梁临渊也难得与自己顶头上司同执一辞,出来说了几句赞同话。

    王老侯爷的自荐奏折恰如其分的送到,众臣想了想,大都觉得由前任北疆大营统领给现北疆大帅宣旨,足可成为一段留传青史的佳话,无人提出异议。赵应毫无经验,只知这是件大喜事,又没人反对,也就这么准了。

    一阵“皇上圣明”恭维声令赵应直感薰薰然,方令信看在眼里,暗中冷笑,上前一步,先是一番颂扬之辞捧得赵应不知身在何处,忽道:“皇上下旨已任王老侯爷为宣抚使,臣再举荐三人随老侯爷一同前往。”

    赵应笑道:“相国大人请说。”

    “臣举荐吏部尚书成奉之、礼部尚书楚名南、刑部尚书方令白为宣抚副使,与老侯爷共赴北疆。”

    赵应一听有些犹豫,他犹豫并不是自己该不该允许,而是在担心如果自作主张姑姑那边怎么交待,先前王老侯爷毕竟退隐已久,但这三位地位权势也就仅在楚方二人之下,都是朝中一品大臣啊。

    梁临渊见皇上面露为难之色,主动上前替君分忧:“相国大人,你所举荐三人均为当朝一品,我朝有史以来还有过三位尚书同时离京这等先例,下官以为从六部各抽调数人组建宣抚使团便可。”

    “梁大人,”楚名棠出列说道,“北疆此番大捷歼西秦军十余万,俘敌过三万,东西突厥前后更是死伤近三十万,而我军仅伤亡不足两万,这等骄人战绩我朝史上有过么?本官认为授于再高礼遇也不为过,若不是相国大人和本官政务繁重,我二人都欲亲自赴北疆向郭元师道贺,向北疆全体将士以示敬意!”

    方令信阴声说道:“莫不成在梁大人心中,北疆将士此番大功可以轻轻抹过么?”

    见楚方两人近期来难得政见一致,三大世家的官员心领神会,纷纷出列指责梁临渊并对方令信的提议深表赞同。梁临渊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仍苦苦支撑,他已隐隐感觉到三大世家别有用心,毕竟郭怀向来忠于皇室而与三大世家不合,而楚方二人不知为何突然对他如此推崇,其中定有隐情。

    “下官曾与宫内连总管同在北疆近一月,对将士们身处苦寒之境仍英勇善战亦深表钦佩,绝无轻怠之意”梁临渊道,“不过方才太尉大人也说了,现正处一年开春之际,政务繁忙,三位尚书大人均为一部之首,一举一动均关系天下苍生,梁某以为不宜离开京城。”

    楚名棠微微笑道:“梁大人,三位尚书大人虽名为宣抚副史,但各自均有重任在肩。从目前战况看来,郭元帅很快便可得胜班师回朝,立功将士名册、封赏及用何种礼仪相迎都需礼部参与,而胡蛮柔然诸部慑于我大赵军威,已有称臣之意,楚大人亲去北疆无可非议;而西秦三城七镇有望纳入我大赵版图,对于新归顺之地,即便末微细节也不可有丝毫大意,吏部成尚书亲自前往亦是慎重行事,考察当地民风民俗,结合相应实际调配官员。”

    “至于刑部方尚书……咳,此战我军俘敌近四万,其中还包括为数不少的突厥人,以往军中私自私下处置战俘甚至屠戮之事屡见不鲜,虽说打了胜仗,但此风绝不可长,方尚书此去北疆可助郭元帅和王老侯爷严整军纪并安置战俘,刑部亦唯有他才有这般威望。”

    方令信冲楚名棠点了点头。楚名棠起初安排成奉之和楚名南随王老侯爷同去北疆,方令信心生不安,面对这几人樊兆彦就算再了得也只有唯唯是诺的份,方家利益恐怕难得保证,因此极力提议其弟方令白一同前往。没想到在楚名棠说来竟是这般合情合理,直叫方令信佩服之至。

    “太尉大人,下官仍觉此事不妥。其一……”

    梁临渊正待再出言反对,方令信脸色一沉:“梁大人,太尉大人已经说得极为透彻了,你竟还这般不明事理!楚尚书?”

    楚名南上前一步:“下官在。”

    “你们礼部掌天下礼仪之先,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官员?”

    “下官教导无方,请相国大人恕罪。”楚名南对梁临渊不满已久,但楚名棠曾吩咐过不可过于为难此人,而且他还是成奉之的女婿,只好忍了下来。

    不过此时相国大人既然开口了,楚名南厉声喝道:“梁临渊,命你即刻回府,闭门思过三日。”

    梁临渊看看四周,只见百官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不屑一顾,平日与自己交好的几人亦无一敢出来为他辩解,而皇上亦是目光闪烁,不敢与自己直视。梁临渊长叹一声,向赵应施了一礼,转身离开大殿。

    赵应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即使没有姑姑的压制,当皇帝也决不是件乐事。

    方令信微微躬身:“还请皇上下旨,命北疆宣抚使早日起程。”

    “这个,”赵应犹豫了半天,推诿道,“还是等明日再定吧。”

    方令信一怔,忙道:“事关重大啊,皇上。战报都已到了,如一再拖延岂非寒了北疆将士之心?”

    可无论方令信怎么进言,赵应只是摇头。在他心中姑姑远比楚方二人更可怕,而且看了方才那场辩论,赵应更不敢私自作主了。

    方令信无奈地看看楚名棠,只见楚名棠亦是双眉紧锁。赵应趁此机会,赶紧宣布散朝。

    赵茗毕竟是女子,不能在朝堂上露面。后世垂帘听政这种事绝不为楚名棠和方令信容忍的,因此她只能坐在偏殿,不过有几个太监来回为她传递信息,朝堂上的事她亦了如指掌。

    “敏儿,你怎么看?”赵茗问坐在一旁的赵敏。

    赵敏有几分迷惘:“听楚太尉之言,确是很有道理,但梁侍郎……”

    赵茗哼了声道:“这个梁临渊,话说得颠三倒四,只是一味在胡搅蛮缠。”

    赵敏却道:“姑姑,孩儿倒觉得他似看出了什么。”

    “哦?”赵茗柳眉一扬,“来人,将梁临渊带到此地。”

    就这么梁临渊还未出宫门便又给召了回来。赵茗听了他的分析,心中亦起了疑虑。

    楚名棠和方令信在散朝后简短商议下,径直来见赵茗,却见梁临渊居然也在此,两人心中均是微微一沉。

    不过楚名棠是何许人也,无论赵茗提出何质疑,他都应对得天衣无缝,何况还有方令信在一旁助阵。这两人联手,恐怕就算当年三国曹操复生,至少口舌上也得退避三舍,赵茗和梁临渊均被噎得哑口无言。

    但赵茗既已心生疑虑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嘴上说不过,索性拂袖起身:“本宫累了。”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楚方两人大眼瞪小眼,毫无办法。若换成以前赵王,他二人便会锲而不舍追在其后,直至他同意为止,可赵茗毕竟是女子,楚名棠和方令信自问谁也没这胆量私闯大长公主寝宫,不然仅传出去没脸见人,且史笔如刀,不知会将他二人描述成何等不堪。

    过了半晌,方令信一顿足:“名棠,你纵容出来的好事!方某无能,先走一步了。”

    不知是赵茗灵光一闪还是受人指点,第二天心平气和地接见了楚名棠方令信二人,一口答应昨日之事,但有一点,由长公主赵敏亦为宣抚使,代表皇帝和她前往北疆慰问有功将士。

    楚方两人目瞪口呆,他们不是没考虑到这点,但赵国皇室这些年来人丁稀少,除了平原城的昌平王外,其它各地宗室至少都是三代以上的远亲了,且京城根本无一人选,也就没放在心上。万没料到赵茗异想天开,由长公主赵敏宣抚北疆。

    方令信清醒过来,连称此举史无前例,万万不可。赵茗将他昨日所说的原句奉还,认为皇室宗亲一同前往更可体现皇上对北疆将士的体恤,女子又怎么了,何人不是女子所生?包括你相国大人。方令信气得眼前发黑,又道两军阵前历来最忌讳有女子出现,切不可伤了士气云云。

    此言一出赵茗顿时怒不可遏,称此为愚昧无稽之谈,又引用上京城最近反响颇大的戏剧《花木兰》中情节(这自然是苏巧彤的功绩了),一句其中台词“谁说女子不如男”赵茗更是吟得抑扬顿挫,将方令信劈头盖脸训斥一番。方令信实在无法忍受,也不施礼扭头就走。

    夜晚,三大世家首脑再度齐聚王家,方令信向王老侯爷复述赵茗之言时仍身子微颤,最后道:“女子执政,实乃亡国之先兆。老侯爷,名棠,断不能再这般容忍下去了。”

    楚名棠叹道:“方兄,并非名棠故意纵容,而是这女子在皇室中地位非同一般,皇上无力与之相争,我等做臣子难以插手其中啊。”

    方令信不屑地说道:“区区一女子,有何可惧!”

    王老侯爷道:“方家小子,你们方家历来是文官出身,根本不知大赵叶门是何含意,更不晓得这叶门在当年天下四分时起得何等作用。”

    方令信起了好奇之心:“老侯爷请说,方某洗耳恭听。”

    楚名棠将当年魔门与合称“如画江山”的四大武林世家纠纷一一道来,只是隐去了楚王两家的来历不表。西秦寇家和南齐江家历来张扬,方令信对他们倒并不陌生,愣了半晌,不由感叹道:

    “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秘辛?方某历来睢不起那些所谓的武林中人,没想到如今天下四分竟与其如此相关。”

    王老侯爷道:“但逢乱世,最先起兵的总少不了那些武林豪杰,这有何奇怪了。”

    方令信迟疑了会儿,又问道:“那大长公主的武功究竟如何?”

    楚名棠答道:“她应是世上寥寥无几的天道境界的高手之一,你们方家那位铁南星亦是步入宗师境界的高手,但似他这般十人也未必是大长公主之敌,当年魔门的宁大先生率千余部陷入五万胡蛮围困之中,他仍突出重围,飘然远去。”楚名棠看出方令信心怀杀意,索性给他点明了。

    王老侯爷笑道:“若我三大世家率数万大军围攻太平宫,那与造反何异?方家小子,这口气你就忍了吧。”

    “既是如此,那就忍吧。”方令信倒也有几分洒脱,既知无望,索性也不再去想,“明棠,长公主前往北疆之事,你可有解决之道?”

    “没有。方兄来之前,名棠已与岳父大人商议过了,不如就让她去吧。”楚名棠无视方令信惊异神情,继续道,“只要郭怀不死,皇室迟早会了解这一战的详情。我等将大功加于郭怀,主要是为掩盖我军主动攻击秦军之事,就算长公主知道了,除非想让我大赵陷入内乱,否则为了大赵的颜面,她亦只能主动遮掩下去。至于消除平民将领之时,她确是一麻烦,不过铮儿亦在北疆……”

    “哎呀!”方令信一拍额头,“我怎忘了这一处了?呵呵,长公主还是名棠兄未过门的儿媳,自家人哪,况且有令郎在……唉,早想到此处,方某何必受这番折辱。”

    ※※※※※※※※※※※※

    到了第三日,楚铮射杀北疆大将军沈从放之事在京城流传开来,楚家五公子之名顿时风头极劲,一时无双,之前几个风流韵事也都被再度提起,楚铮若是在京城,恐怕只有易容才可出府了。

    不过踏青园内仍往常一般安静。柳轻如斜披着罗裳,靠在窗边,整个人儿透露一丝慵懒之意。楚铮不在,踏青园内几乎成了女儿国,连她也多了几分随意。

    而苏巧彤俯在案上,对着高高一叠密报埋头苦读。柳轻如无奈地说道:“巧彤,你在作什么?都已是看过数遍了。”

    苏巧彤闷声道:“我在研究你家小相公谋划布局的手段,并学习之。”

    不过看得这么久也有些累了,又被柳轻如一打岔,苏巧彤也没了心思,把手中秘报随手一扔,身子往后靠去,一双玉足毫无淑女状地搁在案上。

    “轻如姐,你这小相公真是到什么地方都不安分啊。”

    “什么你的我的,”柳轻如抿嘴一笑,“你我姐妹还分什么彼此啊。”

    苏巧彤白了她一眼,心知自己毕竟云英未嫁,与已婚少妇谈论这个话题讨不了好。转口道:“这半月来秘报一天两份以上,这已是第三十四份了,总算结果出分晓了,相信京城许多人终于可以安心了。”

    柳轻如叹道:“郭尚书与薛方仲驰骋沙场无敌,此战一个大败溃输,一个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想来真是有些冤枉了。”

    苏巧彤小嘴一撇:“有什么冤枉的,有道是性格决定成败。郭怀太过耿直,若不是楚伯父暗中袒护,方令信轻易便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听闻他还对楚……公子极为欣赏,真是活该……”

    “巧彤!”柳轻如不满地说道。

    苏巧彤冲她扮了个鬼脸,继续说道:“至于薛方仲,比起郭怀他在朝堂之上略胜一筹,不过也难说,毕竟西秦没有楚伯父和方令信这样的权臣,呃……君子可欺之以方,小妹在西秦时就未将其放在心上。此战信任他郭怀没有错,但据小妹所知西秦军方在北疆大营亦多名细作,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赵军中三大世家将领的动向,细节注定成败,他败得一点都不冤。”

    柳轻如点了点头,有些感慨:“一个临时起意的布局,竟然收到如此效果,看来真是天兴赵国了。”

    窗外突然传来紫绢的声音:“苏姑娘,老爷和夫人请您去内院一趟。”

第七十一章 夫唱妇随

    苏巧彤来到楚府内院,盈盈一礼:“侄女见过楚伯父,夫人。”

    楚夫人笑着说道:”巧彤,这边坐吧。“

    苏巧彤在楚夫人身边坐下,轻笑道:”夫人气色较前些时日好多了。“

    楚夫人在她面前也不隐瞒什么,叹了口气道:“是啊,那几天日有所忧,夜不能寐,现在好了,北疆战事已经结束,总算可以睡得安稳了。”

    “侄女已让紫鹃炖好了几盅玫瑰香梨羹,”苏巧彤道,“不仅美味,而且颇具养颜润肤之功效,稍后便叫紫鹃给夫人送来。”

    楚夫人眼睛一亮:“巧彤你的手艺自然没说的,不知烹制这香梨羹有何秘诀,我让紫儿过来学学,也省得你们以后跑来跑去送了。”

    “这办法倒是不难,主要是火候的掌握……”

    楚名棠让夫人陪着一起见苏巧彤主要是为避嫌,可没想到这两女子方一见面就越扯越远,忍不住咳嗽一声:“夫人!”

    楚夫人白了他一眼,身子坐正了道:“巧彤,你可知道老爷和我叫你来何意?”

    “听说今日早朝皇上已下旨,任命王老侯爷和长公主同为北疆宣抚使前往北疆大营,”苏巧彤想了想道,“侄女私下揣测,应是为了此事。”

    楚夫人拍了拍她手背,笑道:”你这丫头果然聪慧知事,也免我夫妇再费口舌了。“

    楚名棠心中亦暗暗称赞,说道:”北疆战事其中的细节,巧彤想必应很清楚了。“

    对楚名棠苏巧彤可不敢像与楚夫人那般随意,当下微微欠身应道:”是。公子的每封密报侄女都细细读过。“

    楚名棠不由问道:”那你对铮儿这般做法如何评价?“

    苏巧彤腹中暗诽,真滑稽,我又不是楚铮什么人,有何资格评价了?但楚名棠既然问了,苏巧彤只一边编一边道:”嗯……正如楚伯父防止此事时的怒不可遏,巧彤亦为公子担忧不已,但仔细分析了北疆诸般势力的现状,渐渐觉得此事未必不可为。柔然诸部有意投靠,东突厥程家有心回归故国而不可得,西突厥以为有望与秦军联手,而郭怀郭大人甘愿让出兵权一心要想让孟德起谋取战功。薛方仲见我大赵是由郭大人领而放松了警惕之心,樊兆彦和王明泰将军与孟德起等人积蓄已久的矛盾……如此种种汇集到一起,便形成一可乘之机,但唯有公子这般胆大妄为之人才敢将此付诸实施,但亦唯有公子这般身份与才能相匹配之人从中穿针引线,从中调度,才有了赵国历上前所未有的大胜!这一切绝非只是侥幸所得,实在让侄女叹为观止。”

    楚名棠微微颔,楚铮在写给他信中的分析与苏巧彤所说大同小异,而且保证在决战之前若现有何不妥定有把握终止此举,他才勉强答应下来。并未楚铮善后之事做好准备。所幸天佑大赵,结局简直可堪称完美。

    楚名棠看着苏巧彤,道:“巧彤,长公主此番随宣抚使团同去北疆,对王老侯爷肯定困扰甚多,因此本相欲让你随行前往,牵制长公主,你,可否愿意?“

    苏巧彤起身一礼:”巧彤在所不辞。“

    楚名棠点了点头:”至于借用何种缘由随行,就不用本相操心了吧。何况你的来历始终是一隐患,若由本相出面,对你反而不利。“

    苏巧彤肃容道:”巧彤明白。“”那就好,“楚名棠来回踱了几步,忽道:”你方才所分析的,似乎漏了一人一事。此番柔然诸部可谓是一支奇兵,听说与一女子大有关系,此女被柔然诸部尊称为圣女。呵呵,旁人都道她乃是我楚家婢女,可本相怎么就不知道,在我楚府内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位能让胡蛮都为之臣服的高人?“

    苏巧彤顿时冷汗淋漓,强笑道:”侄女对她亦是颇为好奇,此次去北疆定要见上一见。“

    楚名棠冷冷说道:”据鹰堂中人禀报,前次你随铮儿同去南线大营,一路上与这名叫6媚的女子同居一室,怎么还要‘见上一见’?”

    苏巧彤直起身子,刚刚没有细想便扯了谎,转眼就被拆穿,再做补救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关于6媚,楚伯父想问什么?”

    楚名棠森然问道:“她到底是何人?”

    苏巧彤嫣然一笑:“楚伯父猜她是谁?”

    楚名棠缓缓说道:“武、媚、娘!”

    苏巧彤秀眉一挑,重施一礼:“此事还是楚伯父来日当面问公子为好,侄女不便明说,也不敢明说。”

    “不敢?你与铮儿一样,不敢之事着实不多。”楚名棠哼了一声,道:“你不说也罢。不过你需清楚,此番让你去北疆,主要也是为了那女子,绝不可让长公主察觉此事。”

    “侄女明白。”苏巧彤神色慎重,过了会儿忽道:“其实公子从南线回到京城后曾在府中设宴,那女子曾故意与长公主迎面相见,不过长公主并未认出她是何人。”

    楚夫人吓了一跳,顿时站了起来:“竟有这等事?长公主与……那女子在宫中时有往来,怎会认不出?”

    苏巧彤答道:“那女子练有一门玄功,可变换容颜,若不是她当初有意现身,侄女决计认不出来。”

    楚名棠嗯了一声:“怎么,巧彤你早就见过这女子?”

    苏巧彤哟些尴尬,道:“回楚伯父,小女子与她曾在姨夫府上见过。”

    楚名棠一听便明白了,那恐怕还是这一伙人聚在一起想要谋害自己的时候,不过这等旧事无需再提了。

    楚夫人抚着胸口,不由埋怨起了楚铮:”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简直是要吓死为娘。“

    楚名棠摇了摇头。他太了解夫人的性情了,别看她现在这么说,见了肯定又是眉开眼笑,百般呵护。慈母多败儿啊。

    楚名棠沉吟了一会,想起自己这几日来一直考虑的事来,忽道:”巧彤,你对西秦世家残余势力所知多少?“”基本了然于胸。“苏巧彤颇为自信的说道。”如今西秦北疆大军全军覆没,在我大赵三面夹击之下,西秦处于危急关头,那些世家残余尚可扶植的有多少?“

    苏巧彤想了想,道:”若真按楚伯父所言,西秦军方定是疲于奔命,对各地的压制大大减轻,如此一来,可扶植之人不少,侄女临行之前,定列出一详细名册给伯父。“”散布在黄河以北三城七镇内有多少世家残余?“楚名棠又问道。

    苏巧彤不假思索回答道:”严、吕、濮,主要便是这三家。这三家原本为咸阳大族,城中族人已被秦王下令满门抄斩,余党纷纷逃往北疆,当年疑似受北疆东云将军贺松涛庇护。贺松涛调入朝中后亦被秦王降罪诛杀。西秦前些年对严、吕、濮三家族人曾多次搜捕,但仍有不少人散布在北疆。“”嗯,你到了北疆后,向铮儿传我意,定要善待这三姓族人,可保举其中杰出之士为官,并大肆张扬世家阀族乃我大赵立国之根本,借此影响西秦境内的世族。“

    苏巧彤应道:”侄女定会如实转告公子。“”嗯,下去吧。“

    楚夫人却在一旁道:”叫上紫儿,让她向紫鹃学学玫瑰香梨羹的烹制之法。“

    楚名棠顿时气结。

    苏巧彤走后,楚名棠连连摇头:”夫人那夫人,你……你真是……“

    楚夫人瞟了他一眼:”有何不妥吗?“”当然……唉,算了。“

    楚名棠重重坐下,楚夫人笑着走过来为他捶着肩,道:”夫君不必如此操心,铮儿得知长公主要去北疆,定会提前安排好一切。何况巧彤亦随行。他二人在一起可说珠联璧合……夫君若与他二人处于敌对之势,胜负亦是未必啊。“

    楚名棠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呢?“”妾身两不相帮,在一旁看戏。“楚夫人嘻嘻一笑。”这场戏想必是精彩之极,比巧彤所编的花木兰之类强多了。“

    楚名棠没好气的说道:我倒觉得你定会暗助铮儿。”

    “或许吧。”楚夫人并未否认。我楚名棠捏了几下肩,道:“夫君真是料事如神,柔然诸部那女子果然是储妃娘娘。”

    楚名棠冷笑一声:“除了她还有谁?世上没人会是凭空而出的,何况是这么一个不凡女子,且铮儿还赋予她如此重任,除了武媚娘还会是何人?这女子若从此隐居山林倒也罢了,出来抛投露面也想瞒过我楚名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楚夫人道:“夫君乃楚家家主,又早知铮儿与武媚娘之间脱不了干系,当然瞒不过你。如方令信这等绝不会想到名为楚家婢女竟是昔日的储妃娘娘。”

    楚名棠合上双眼,这几日他也已是心力憔悴,经过夫人这番揉捏竟有些昏昏欲睡,强打精神道:“今日北疆又来战报了,铮儿在枫林渡与薛方仲再度生激战。”

    “这事你怎不早说?”楚夫人嗔怪道。

    “他麾下有三万大军,对阵八千西秦残军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灰胡儿领吕问天早已在此等候,并将渡口船只尽数烧毁。秦军再折五千,连雪狼骑主将鲁远亦死在华长风枪下……沈从放、鲁远、何炜、袁宗绍等等,一个个如雷贯耳的西秦名将竟都这么阵亡了,简直恍若梦中一般。薛方仲也只带三千残兵败将,直往西去了,想要逃出生天可谓希望渺茫。””有没有郭怀的消息?“

    楚名棠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倒仍有名将风范,三千余人迂回穿插,竟突出三万胡蛮联军重围,不过赤勒族的图穆尔受明泰所命,不敢真正下杀手亦是主因。明泰的外甥杜承恩负责看守战俘,据他所报,郭怀当时失魂落魄,一口鲜血喷出五步之遥。唉,一个做叔叔的,被铮儿这孩子耍弄到如此地步,气血攻心已是轻了,还好并无性命之忧。“

    楚夫人笑得伏到了楚名棠背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有些担忧的说道:”原儿他怎样,没受何伤吧?“”夫人放心,原儿活蹦乱跳什么事都没有,不过听杜承恩道,他亦是怒气冲天,破口大骂铮儿,哼,简直迂腐!难怪铮儿将他留在郭怀身边,若是跟了去只会坏大事。“

    楚夫人亦叹道:”原儿还是一股孩子气,与铮儿轩儿大相径庭,也不知何时才能真的长大。“”其实……轩儿和铮儿都太过不凡,这才有了如今的兄弟之争。原儿,他单纯些也好,或许能比轩儿铮儿都过得舒心些……”

    楚名棠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不一会儿鼾声渐起。楚夫人给楚名棠盖上一张毯子,伏在他身边看着,眼中柔情似水,口中微微哼起苏巧彤所编的一曲儿——【少年游】。

第七十二章 一语成谶

    苏巧彤回到踏青园,紫儿紧跟在她身后。再度来到此地,想起那几个热闹喧嚣的夜晚,紫儿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苏巧彤看在眼里,似劝解一般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心里想要的,其实得到了未必是福,人哪,还是想开些为好。”

    紫儿没想到被苏巧彤一眼看穿,不由惊慌失措:“苏姑娘,小婢……小婢绝不敢胡思乱想。”这苏姑娘虽只是个外姓人,但觉得老爷夫人喜爱,就算府内李诚和张得利两大管事见了她也是毕恭毕敬,自己只是一小小婢女,被她知道自己还挂念着五公子,真不知会受如何处置。

    苏巧彤见她反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苦笑一声,安慰道:“有何可害怕的,你又未做错何事。来到这踏青园,也不必过于执着尊卑之念,紫娟她们与我和轻如姐虽名为主仆,实如姐妹一般,无需拘束。”

    紫儿默不作声,心中想着:踏青园最吸引自己的,正是此处啊。

    “紫儿姐姐来了?稀客啊。”翠苓从屋内跑了出来。苏巧彤让她带着紫儿去找紫娟,自己走入楚铮的书房。

    柳轻如见苏巧彤回来了,笑了笑道:“巧彤要去北疆了吧?”言语间显然带着几分羡慕。她心思灵敏,早猜到楚名棠若要派人牵制赵敏,唯有苏巧彤莫属。

    “姐姐猜对了。”苏巧彤看着柳轻如,围着她转了数圈,忽噗嗤一声笑道:“轻如姐。快些将思念的话儿写于信上吧,小妹正好替你捎去,放心,小妹决不会私自偷看。”

    柳轻如涨红了脸:“有何可写的。”

    “这可不管,”苏巧彤将自己地一些杂物堆在一处,笑道,“小妹稍后进宫去见长公主,姐姐信若写好了就置于案上,小妹自会带走。”

    “见长公主?这是为何?”柳轻如算怕了苏巧彤,连忙转移话题。

    “自然是说服她带小妹去北疆了。楚伯父又不愿出面,小妹总不能真象那花木兰那般易钗而弁吧。”苏巧彤道。忽拍了拍酥胸,“姐姐你不知。方才小妹差点让楚伯父吓死。”

    “怎么了?”

    苏巧彤放低了声音,道:“楚伯父已猜出柔然诸部内那女子就是武媚娘了。”

    “此话当真?”柳轻如大惊失色,可仔细想了想,叹道,“此事原本就难以瞒过公公他老人家,而且相公既然敢在密报上提及6眉之事,就应想到此处了。”

    苏巧彤哼了一声。道:“他亦是没办法。就算他不写,樊兆彦和王明泰各自密报中也会提及此事,不过无所谓了,对你家小相公来说,他已立下如此大功,楚伯父也不会这等时候追究。只会替他掩饰。他也应该算准了这点,哼哼,这种做法应称之为什么?恃功自傲。恃宠而骄,还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好了好了,”柳轻如听不下去了,推着苏巧彤出了屋,“你这张小嘴就是从不饶人,快些进宫去吧。”

    两人嬉笑打闹着,但一出踏青园大门,顿时都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柳轻如缓缓说道:“妹妹一路走好,早去早回。”

    苏巧彤亦是施了一礼:“多谢姐姐相送,姐姐请回。”

    转身正想走,不料一人快步走来,差点与苏巧彤撞个满怀。

    苏巧彤柳眉一竖,可见那人二十余岁,体型瘦削,身穿六品官服,显然不是府里的人。为维持一世家淑女风范,苏巧彤只是微微皱眉,昂准备离去。

    忽听柳轻如讶然道:“若诚,你何时来的。”

    苏巧彤想起这人这谁了。当初刚进上京城就撞见楚铮,这范若诚亦在酒楼之上,只不过当时他潦倒落魄,不像今日这般衣冠楚楚,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几分官相了,一时竟没认出来。

    既然知道是何人了,苏巧彤倒也不便就这么走了,明知故问道:“轻如姐,这位是……”

    “他是姐姐的表弟,姓范名若诚。若诚,这位是……”

    范若诚心中酸楚,语带苦涩:“不必烦劳表姐,小弟与苏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当初答应楚铮出仕为官,多少也与苏巧彤有那么一点关系(详情请见章节“吏部侍郎”开头部分),后被吏部任命为长平县知县,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成奉之一纸调令到京城附近的陈县。到了陈县不久便听闻楚铮与苏巧彤之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范若诚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之后连续十余日都喝得酩酊大醉。

    今日到了楚府,蓦然看见姐姐与一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站在一起,那女子背影竟是如此熟悉!范若诚几不可自制,快步走到这边,可没想到她连自己是谁都已经忘记了,

    苏巧彤见他副神情,隐约猜到了几分,顿感此地不可久留,忙以进宫为借口离开。

    范若诚痴痴地看着苏巧彤远去。柳轻如也看出端倪来了,不由心惊肉跳,赶紧道:“若诚,你今日怎么来看姐姐了?”范若诚虽在陈县任职,距京城只有半日的路程,但他心高气傲,不愿在楚府门前低头,这几月竟一次也未来过。

    范若诚犹在魂不守舍,顺口答道:“小弟送楚四小姐回府,借此亦来看望表姐。”

    “四姑娘?”柳轻如不可置信地看着范若诚。楚倩素来眼高过顶,自己这表弟不过一介穷书生,县令才当了几月,怎么会认得她?

    在柳轻如的再三追问下,才知事情的经过。原来楚倩昨日约了几个官家小姐去郊外踏青,其中一位家中在陈县有座庄园。就提议去那游玩。从京城到陈县不过半日车程,而楚倩平日里亦时常在闺中密友家中过夜,便派人与府里管事李诚说了下,便向陈县而去。一路正游玩地开心之际,不知从何处冒出数十名劫匪,幸好楚倩身边亦有几位鹰堂高手在侧,但那伙贼子中亦有些并非庸手。一场激战下来,虽然将劫匪击退,但鹰堂亦战死数人,个个带伤。只能留在原地,只派了一人前去报官。范若诚赶到此。听闻伤者中还有楚府四小姐,大为震惊。不过他亦知道,就算楚家小姐不在此地,自己所辖境内竟然存在这么一伙劫匪,还伤了京中官员家人,降职免官已经算轻了。

    虽有了请辞地心思,但为了避免这些官家小姐回京途中再遭袭击,范若诚率陈县衙役捕快一路护送至京城。待到了楚府门外。也只说自己是陈县县令,而没说是柳轻如堂弟,楚府家人大都忙着照顾楚倩,只有两三人把他和陈县捕快衙役呼来唤去,将楚倩出行所带之物搬进府内。

    楚倩所住院子与踏青园相距不远,不过范若诚已憋了一肚子火。也并未打算为此事向表姐求助,可没想到一个鹅黄衣衫女子地背影竟使他完全乱了方寸,鬼使神差就这么跑了过来。

    范若诚刚向柳轻如交待了个大概。几个如狼似虎的楚府家丁拎着绳子向这边扑来。到了近处,见站在这小县令身旁地竟是柳轻如,不由停了下来。为的家丁点头哈腰,挤出了一副笑脸:“小地见过少夫人。”

    柳轻如嗯了一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家丁不由自主地将拿绳子的手放到身后:“夫人有命,将这陈县县令拿下治罪。”

    范若诚听了,傲气陡升:“表姐,此事你无需过问,小弟随他们去就是。”

    在他心中,表姐只是楚家小公子的寻常妾室而已,只是因楚铮宠爱才有了那么点权势,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家丁听了表姐二字,脸儿已如苦瓜一般。

    那家丁诚惶诚恐道:“少夫人恕罪,少夫人恕罪,可这……这确是老夫人的意思。”

    “此事我自会向她老人家禀明。”柳轻如淡淡说道,“你们几个将我表弟带去偏厅等候。”

    几人连声应是。为那家丁将绳子往他人手中一塞,满脸堆笑犹豫了下对范若诚道:“大人,请!”之所以犹豫,是因他还不知眼前这县令姓氏名谁。

    楚倩只是手臂擦伤,只是这番惊吓不小,仍伏在楚夫人怀中低泣。楚名棠仍在歇息,既然女儿并无大碍,楚夫人也就没将他吵醒。

    “……算了,既是你表弟,暂且就不用追究了。”话虽如此,楚夫人仍是满面寒霜,“不过你可要转告他,此案如不能查个水落石出,罢官免职是还是少不了的。”

    “婆婆,孩儿并非徇私,只是觉得此案有些蹊跷。”

    “哦?说来听听。”

    柳轻如来地时候已将此事前因后果细细想过了,现有些地方的确有可疑之处:“四姑娘身边几个护卫都是赤堂堂主陈振钟地得意弟子,决非无能之辈,此番居然非死即伤,虽说是寡不敌众,但亦可见那些贼子并非等闲人物,而且撤退时竟不留下一具尸。而陈县在京城管辖之内,如果真有一股数十人劫匪出没,历任陈县县令早该上报朝廷,并报刑部备案,可表弟他上任数月来,从未现有类似记载。婆婆,孩儿觉得此案并不简单。”

    楚夫人是关心则乱,但听柳轻如这么一说,也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了。难道是方家?应该不会,别的且不说,方家历代书香,方令信绝不会拉下老脸来对付一个小姑娘。楚倩含泪抬起头,道:“娘亲,轻如姐所说甚是,孩儿亦感到此事不应怪罪范大人。而且听那些贼人说话,有几人明显带有京城口音。”

    楚夫人悖然色变:“京城何人这般大胆,竟敢伤我楚府中人。轻如,叫张得利带上你表弟去刑部,找滕侍郎,让他即刻派八大门捕快彻底清查此案,如查不明白,方令信就算再护他亦无用处!”

    “另,命鹰堂可动用之人全部出动,暗中查访。轻如,巧彤明日就应起程去北疆,鹰堂地担子你可要担起来。”

    柳轻如俯道:“孩儿明白。”

    ※※※※※※※※※※※※

    楚铮不在上京城的日子里,苏巧彤在空闲时,有意无意经常就将赵敏请到踏青园相聚,渐渐的也不时和柳轻如到宫内看望她。赵敏心思相对单纯,苏柳二女则是精灵剔透的人儿,三人相处很是融洽,平日里都以姐妹相称,因此苏巧彤稍稍透露些她也想去北疆地心思,赵敏便应了下来,并道若是成尚书不情愿,她可以让姑姑下道明确旨意。面对这样的女子,苏巧彤心中都有些愧疚了。

    苏巧彤谢绝了赵敏让她留宿宫内的好意,回到楚府,得知楚倩遇袭之事亦颇感诧异。两人谈论至深夜也没推测出什么结果来,苏巧彤侧躺在床上,昏沉沉地看着烛火,突然灵光一闪:

    “轻如姐,你我是否想得太多了?这事或许未必是针对楚府。”

    柳轻如有些迟疑:“巧彤你是说这一切只是巧合?”

    “甚有可能。”苏巧彤,“四姑娘她们去陈县只是临时起意,事先毫无准备,那伙贼子据报却似早在那里等候,岂不怪哉?”

    柳轻如喃喃说道:“若只是巧合,此案查起来就更难了。”

    “不难不难……”苏巧彤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嘟囔着说道,“那伙贼子既然选在陈县犯事,定有他们地道理,你那表弟一副小FF的模样,或许是得罪了某些人吧。”

    “小愤愤,这是何意?”

    苏巧彤自知失言,挥挥手道:“困了困了,不说了,明日小妹还要赶路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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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改名:《天下》楚氏春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氏春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氏春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