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逃出生天
枫林渡,作为西秦北疆大军最后一次大战的所在之处,必将随之载入史册。
八千西秦残军在顾明道的指挥下,辗转六百余里后突然斜插后方,直达枫林渡。此举虽然有些出乎华长风和楚铮的意料,二人却不惊反喜,当即下令麾下黑骑军兵分三路,不紧不慢从后追赶。顾明道抵达枫林渡,发现原本停在岸边的三百余艘大小船只已被焚烧殆尽,正待撤离,却发现已陷入赵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秦军即将崩溃之际,一直浑浑噩噩的薛方仲突然清醒了,从顾明道手中重新接过兵权,指挥八千残军紧贴着黄河岸边拼死突围,楚铮虽和华长风虽全力阻截,但仍有三千余骑随薛方仲逃走,而雪狼骑主将鲁远居留下断后,终未能再逃脱,被华长风一枪挑落马下。
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枫林渡的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吕问天坐在一个土包上,看着黄河岸边散落着的残戟断矛,回想起那天的惨烈厮杀,吕问天仍感心有余悸。
“大哥。”灰胡儿四首领韩尚走到吕问天身旁坐下,随手拔了根草茎在嘴里一阵乱嚼,“我们要等的人到底啥时候来?弟兄们整天象放羊一般,又不知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好几人跟我说过想回家了。”
吕问天不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韩尚。韩尚被他看得发毛:“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吕问天道,“只是有些奇怪,这里长的草你也能嚼得下去。”
韩尚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这土包下埋的就是那四千多秦军尸首,不由一阵恶心,忙呸呸数口吐了干净。
“对了大哥,我们在等什么人哪?”
吕问天淡淡说道:“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
韩尚两眼顿时睁得溜圆。
吕问天想起那天楚铮私下与他说道:“请吕首领在此枫林渡等候半月,半月之内会有一群人北渡来到此地,若是半月逾期不至,吕首领便可离开,若他们来了,还请吕首领暂且将他们安置在灰胡儿中。不过最好不要打听他们从何处来,亦不要问他们是何人,就算吕首领知道了,在下亦绝不会承认与其有任何关系。两月之后,这群人自会离去。”
吕问天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会答应这件看似匪夷所思之事,或许因为楚铮的坦承相告反而让他难以拒绝,或许也因为灰胡儿以后的命运很大程度上要仰仗这少年了吧。
“启禀首领,河面上发现六七艘小船正向这边驶来!”
吕问天精神一振,起身道:“走,韩尚,去看看!”
走到黄河边,只见远处果然有几艘小船向这边而来。吕问天长吸了口气,高声喝道:“风云激荡八万里!”
过了片刻,远处传来一清越的声音:“鲲鹏狂舞九重天!”
吕问天对韩尚点点头:“是他们。”
对准了暗号,那几艘小船突然加速,底下湍急的激流似对其毫无阻碍,虽不能说如离弦这箭,但比起奔腾的骏马来并不逊色。吕问天脸色一变,他亦曾多次横渡黄河,深知行舟不易,这些小船竟然如此快速,那操桨之人需要何等腕力!
转眼间,这些船就已经清晰可见。离岸尚有十数丈,十几道人影从不同船上高高跃起,姿态各异,在空中成一弧形悄无声息地落在岸边,手扶着腰间,对着吕问天等人凝神戒备。
吕问天嘴中发苦,从这些人方才身法来看,任何一个武功都绝不在自己之下,若是因何起了冲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又一道人影从为首那条船上跃起,从跃起到下落,速度竟无丝毫变化,缓缓地落在先前十几人正中,从此人落脚之处到每个人的距离竟似一般远近,一分不差。
韩尚忍不住低声说道:“大哥,要不要让儿郎们靠近些?”
吕问天摇了摇头:“不必了。他们既是到了,你去通知儿郎们整点行装,准备起程……快去吧。”
韩尚领命而去。吕问天强摄心神,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吕问天,在此恭候多时了。”
“吕问天?”十数人中左首居前的一虬髯大汉道,“驰骋塞北的灰胡儿大首领,没想到是你在此等候我等。”
最后那人亦缓步走上前,只见此人一袭黑袍,身形高挑瘦削,面色苍白无比,眼角边几道绉纹如刀凿斧刻,双目顾盼之间竟有一种说不出摄人威势。
那人拱手道:“有劳吕大首领了。”听声音,正是方才与吕问天应对之人。
吕问天不敢怠慢,还礼道:“不敢。”
此时小船都已靠岸,从船上下来的居然大都是些妇孺。可能是因长途跋涉的缘故,一下船几个孩童哭闹个不停,与母亲的呵护声交织在一起,竟显得如此温馨,不由将这边肃杀气氛冲淡了许多。
吕问天心里亦轻松了些,道:“诸位,请。”
那黑袍人走在吕问天身旁,看了看四周,忽道:“这里不久前曾有过一场大战?”
“正是。”吕问天答道,“薛方仲所率的八千秦军与三万赵军在此激战半日,只逃脱三千人,余者都已安葬于那土堆下。”
那虬髯大汉惊叹道:“才三千人,咸阳城传言北疆大军全军覆没看来不是谣传了。”
旁边另一个笑道:“薛方仲一世英名,此番居然败得如此凄惨,还有何面目回咸阳。”
又一个声音响起:“就算回了咸阳,秦王心胸狭窄,恐怕也未必饶得了他,我若是薛方仲,还不如战死此地算了。”
吕问天越听心中越迷惑,从这些人所言听来应该都是咸阳人氏,可对秦王和薛方仲并无尊重之意,反而百般诋毁,真是奇怪之极。
虽有楚铮告诫在先,但吕问天仍难抵心中好奇,面对那黑袍人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那黑袍人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难道楚铮没对你说过,不可询问我等来历?”
“确实说过。”吕问天坦承道,“可吕某并非楚将军下属。先生若不肯告知则就此作罢,若方便告知,吕某胆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定能守口如瓶。”
那黑袍人乃是当世顶尖高手,吕问天既已开口问了,他亦不屑虚言,道:
“本座刑无舫。”
吕问天一震,长吸了一口气,抱拳俯首:“原来是圣门门主驾到,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他也算是武林中人,当然听过当代魔门门主的威名,心神激荡之余有隐隐一丝悔意,的确不该问的……
刑无舫还礼:“灰胡儿之名威震塞北,刑某亦是久闻吕首领大名。”
随后刑无舫将身边几人向吕问天一一介绍,圣门血杀宗宗主屠山岳、天邪门花随波、刑无舫掌门弟子林风玄……一个个名字直让吕问天胆寒不已,怎么整个魔门都到了?
魔门众人对吕问天倒无恶感,灰胡儿的名声不见得比魔门好到去。彼此相见过,刑无舫问道,问道:“不知吕首领如何安置我等?”
吕问天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楚将军吩咐过,请各位去我灰胡儿驻地歇息。”虽然知道了这些是魔门中人,但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楚铮,理应办到。
刑无舫点了点头,道:“我等混杂于灰胡儿之中,倒是一上佳之策。”
吕问天这才注意到,这些人中有几个高鼻深目,与灰胡儿中不少兄弟相貌相似,楚铮这般举措,想必亦是与此有关。
“此去我灰胡儿驻地还有数百里之遥,我等还是连夜起程为好。”
刑无舫等并无异议,简短休息会儿,跟随吕问天所部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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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巧彤与赵敏一路同坐一车,夜晚亦是同被而眠,彼此之间愈发亲密,楚铮若是见了,说不定会怀疑苏巧彤从前世带来什么不良倾向。
但两人各自所带的侍女之间就不那么友好了。柳轻如担心苏巧彤安危,将楚铮几乎一直闲置不用的鹰堂四剑侍随她前往北疆,而赵敏身边是姑姑的两个贴身宫女,叶听风和叶摘星。这两女子人如其名,冷傲孤僻,除了对赵敏甚为尊重,对任何人都如万载玄冰。而楚芳华四姐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两相看彼此均不顺眼,几次差点拔剑相向。幸而有赵敏压制,叶听风和叶摘星不敢违命,而楚芳华等亦知这位长公主几乎铁定是未来的堂主夫人,不敢过于放肆,一路上这才相安无事。
北疆宣抚使团刚踏入北疆境内,王明泰便带着原曹淳麾下的一万黑骑军前来拜见。西秦黄河以北三城七镇历来都受北疆大军庇护,此次北疆大军倾巢而出,却又全军覆没,这些城镇基本皆是兵力空虚,在赵军雷霆万钧的攻势面前根本无力抵御,已被攻陷大半,因此樊兆彦将这一万黑骑军抽调过来作宣抚使团护卫。
见过了长公主赵敏,王明泰回到伯父身边。王老侯爷开口就问道:“铮儿呢?他现在何处?”
王明泰道:“回伯父,铮儿正仍与华长风一道追赶薛方仲,此时恐怕已经越过关西了。”
王老侯爷皱了皱眉,道:“派人叫他速速回来。老夫可没心思与赵家小丫头较劲,再说了,这小丫头还是他没过门的媳妇,若是骂狠了,日后随铮儿来府上拜见老夫岂不尴尬。”
王明泰笑着应道:“明泰这就派人去。”
王老侯爷唔了一声,又问道:“郭怀呢,你与樊兆彦现将他如何了?”
“他毕竟仍是朝廷任命的北疆大帅,孩儿和兆彦只是让五万柔然联军阻止他南下,对其军令概不理会。咳……伯父,郭怀的军令是由原儿所传递,他现已被孩儿扣押在营中。”
“将他带到老夫身边来。”王老侯爷不满地说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何人,跟着郭怀凑什么热闹。”
王明泰凑近了道:“伯父难道忘了,原儿可是与郭怀之女订了亲的。”
王老侯爷哼了一声:“这门亲事老夫原本就不赞同,全是名棠夫妇执意促成。你妻子那娘家侄女倒是不错,与原儿挺般配的……唉,现在说这已经没用了,名棠决意之事极少有反悔的。”
王明泰笑而不语。当初他听妻子提起时,还真有几分心动,但经过这段时日相处,楚原之前私自离家暂且不论,大战开始之后的诸般言行就让王明泰看得已是摇头不已,至少目前来说,楚家三子中最不成器的就是他了。
“伯父,明泰还有一事未曾禀报。柔然诸部上书求见伯父和长公主,不知如何安排?”
“什么柔然诸部的,还不是以前那些胡蛮余孽。”王老侯爷不屑一顾,“见是要见的,不过不必急于一时,名棠也说了,胡蛮若真心依附,大小可汗都给我到上京城来,在我大赵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面前献降表、递国书,各族还需送质子于京城,哪能随随便便嘴上说说就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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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长公主敏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苏巧彤站在烽火台上,远远眺望穿越于绵绵群山中的万里长城,一股怅然孤寂的感觉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吟轻轻诵起陈子昂流传千古的名句《登幽州台歌》。
赵敏看着苏巧彤,两眼几乎冒出了小星星:“巧彤姐,这首诗将小妹心中感慨抒发得淋漓尽致,与此地意境简直绝配。”
苏巧彤谦虚地笑了笑:“一时即兴之作,让敏妹妹见笑了。”
赵敏摇了摇头,看着眼前景色,愈发觉得此诗此景完全融合,不禁提起中气,长吟道: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赵敏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惊起几只了孤雀,天地间更添了分寂寥之意。
“好!”
只见成奉之、楚名南、方令白正从远处走来,不时击节赞叹。
赵敏笑道:“三位大人,此诗乃是巧彤姐所作,可与本宫无关。”
到了面前,方令白也不先见过赵敏,肃然对苏巧彤以古礼作揖:“苏姑娘此诗磅礴大气,深具建安遗风,意境辽阔幽远、空旷苍茫,方某自愧不如。”
苏巧彤躬身还礼,只要楚铮不在身边,这等溢美之词她还是可以坦然笑纳的。不过方才她的确只是有感而发,却不料被人听到了。不过也没关系,楚铮早已和她有过约定,除非事先说好,否则楚铮决不会作诗,曾笑言道,让苏巧彤才女的光环愈加闪亮吧。
楚名南亦心感惊讶,笑着对成奉之说道:“久闻令侄女才高八斗,名满京城,名南还有些不以为然,方才听了此诗,才知较传闻尤有过之。成大人,你好福气呀。”
方令白微微一笑:“不错,奉之兄的确好福气啊。”
成奉之亦是微微一笑:“方大人过奖了。”他听出方令白语含讥讽,暗示自己是靠这侄女与楚家攀上了关系,不过这等小折辱与自己隐藏暗中的真正秘密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赵敏觉察道这三人各怀心机,有些不喜,道:“还有多久可至北疆大营?”
楚名南估算了下,道:“回长公主,至多一日便可到了。”
赵敏游性大减,道:“嗯,烦劳成大人与王老侯爷说一声,早些起程吧。”
苏巧彤与赵敏所坐的马车毕竟是皇家之物,尽显奢华尊贵。两人靠窗而坐,赵敏忽幽幽说道:“明日就可到北疆了。”
“都走了十来天了,总算是到了,”苏巧彤轻笑道:“敏妹妹你亦可见到公子了,理应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有些闷闷不乐?”
赵敏这段时日与苏巧彤嬉闹惯了,闻言白了她一眼,又道:“我皇室人脉稀少,此番竟由我一女子出使北疆,实是历代所无,如今离北疆越近,越是担心了。”
苏巧彤接口道:“担心什么?”
赵敏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道:“担心小妹才学疏少,难以处置北疆之事。这一路走来,小妹愈加觉得北疆之事内含玄机,恐怕没那么简单。”
苏巧彤安慰道,“北疆方打了场大胜仗,所需操心的大概只是封赏而已,敏妹妹你多心了。”
赵敏淡淡说道:“小妹或许少不更事,但唯有一身武功颇为自傲。这几日深夜时常马蹄声急,巧彤姐一路劳累并未察觉,小妹却听得分明。扶风和摘星出去探听了下,这些人等均为传递京城和北疆两地快报,而王老侯爷和几位尚书大人住处戒备异常森严,就是小妹亦无法靠近。而北疆此番大胜,之前我皇室竟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大赵毕竟仍以我皇室为尊,北疆大营内除了孟统领等人,还有不少我皇家耳目,可这几日却无一份密报传来,岂非咄咄怪事。”
“巧彤姐,成尚书如今已是太尉大人心腹,姐姐想必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否则亦不会主动陪小妹来北疆,可否告诉妹妹,这其中到底有何古怪?”
谁说敏公主单纯好糊弄的?苏巧彤恨恨地想道,楚铮啊楚铮,把她娶进门,以后日子有你受的。
苏巧彤通过马车后窗看着渐渐远去的长城,突然哎呀了声,道:“方才忘了请敏妹妹帮忙将那首诗刻在石墙上了,或许千百年后亦会成为一名胜古迹,唉,下次不知何时才能重返此地了。”
赵敏不为所动,道:“巧彤姐所作之诗定会流传天下,待到那时小妹再派遣工匠将此诗刻于烽火台石墙之上亦为时不晚。”
两女子相互看着,苏巧彤忽笑道:“敏妹妹,姐姐且先问你,此次北疆大捷对大赵是有益还是有害?”
赵敏秀眉微扬:“自然有益。”
“不错。”苏巧彤道,“此次大捷可说对大赵影响深远。世人历来都道当今中原,四分天下,其实此言并不妥当,东吴仅仅偏安一偶,国土从长江入海沿岸至国都临安以南,不过其余三国一等郡之地,全国举尽其兵亦不过十万,只因南齐谨守君子之道不兴兵戈之事的祖训,才未将其纳入国土之中。确切来说,当今之世乃三国争雄而非四分天下,而南齐文弱,赵秦两国对峙中原,百年来可说平分秋色。然而此战之后,大赵有太尉大人在朝运筹帷幄,势将一家独大,一统天下绝非奢望。”
赵敏轻点臻首:“巧彤姐所言甚是,不过这些都是日后的事了,与小妹所问当前北疆大营之事并无关系。”
苏巧彤微笑道:“有因方有果。姐姐如今只能告诉你,你心中的不解之处,正是北疆大营取得这场前所未有大胜的主因,亦是日后大赵问鼎中原的根基所在。”
赵敏眉心微皱:“姐姐能否说得明白些?”
“言已尽此,多说无益有害。”苏巧彤摇了摇头,道,“不过对于敏妹妹此次北疆之行,姐姐倒有几句话相告。”
赵敏微微欠身,道:“请姐姐直言。”
苏巧彤缓缓说道:“明日便要抵达北疆大营了,介时姐姐希望敏妹妹能多听、多看、多巡视,少言、少怒、莫要轻易做决断。”
赵敏听了若有所悟,但仍有些不解之处,正待再问,却见苏巧彤倚在车壁上似已睡着了。
第二日正午时分,只听车外马蹄阵阵,唿啸连连,赵敏心知已快到北疆大营了。
“启禀长公主,前方有千余骑正向这边而来。”叶摘星在车外道。
“知道了。”
赵敏掀开马车前帘,向远处望去,忽惊声说道:“巧彤姐,来者竟似胡蛮!王明泰居然只率了百余骑迎上前去,难道……”
苏巧彤眼皮也不抬一下:“妹妹,莫忘了昨日姐姐与你说的话儿,即使来者是胡蛮,也莫要轻易做决断。”
赵敏蓦然回道:“你早就知道了?”
“嘘——,多听多看,少言少怒。”
只见远处王明泰正与几个似胡蛮首领之人交谈,王明泰姿态倨傲,那几个胡蛮倒是守谨拘礼。赵敏越看越糊涂,忍不住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巧彤懒懒地坐起身来,道:“妹妹你想,仅凭大赵十余万人就可使西秦全军覆没、东西突厥折损过半么?胡蛮,应该称之柔然诸部,乃是此战的一支奇兵,西秦的雪狼骑就是他们与王明泰将军联手将其歼灭,且柔然诸部已向大赵称臣,愿为大赵守卫边疆,永世不离。”
“原来如此!难怪三大世家举动如此诡异……”赵敏冷笑道:“但胡蛮狼子野心,此话姐姐你当真信么?”
“自然不信。”苏巧彤道,“不过柔然族大小近百部落,几大族可汗明争暗斗,只要大赵操纵得当,至少二十年内未必能一统,何足惧哉。今后数年大赵应以攻秦为主,有个相对安稳的边塞有何不好。”
赵敏渐渐冷静下来,问道:“这些胡蛮世代依草原为生,为何要投靠我大赵?”
“来,让姐姐好好跟你说一说。”苏巧彤将赵敏拉到身边,“这些草原游牧部落从有史记载的早期狄戎东胡,到汉代的匈奴,乃至现今柔然、突厥,就如野草一般,层出不穷。汉武帝和后汉太宗倾举国之力亦不过夺取一时之胜,待中原王朝衰落,这些蛮族便再度兴起……”
苏巧彤将她与楚铮深讨过的有关草原民族的内容尽数搬了出来,最后说道:“此番突厥若非被击退,最先被灭的定是柔然诸部,这些游牧民族为了争夺肥美的草地,厮杀已成为他们的本能,彼此相争败者或被屠戮殆尽或是全族为奴,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象我们汉人这般一对峙便是数百年。对于柔然诸部来说,今后的真正大敌乃是突厥,与我汉人相争败了还可退回草原,而突厥定可将其赶尽杀绝。两相比较,柔然诸部投靠我大赵毫不为奇。”
赵敏心悦诚服,她自幼习武,也就最近才接触政事,虽然生性聪慧,但从未受过这方面的教诲。听了苏巧彤这番话顿时茅塞顿开,道:“姐姐大才,小妹对国事知之甚少,还望姐姐日后能多多指点。”
苏巧彤连声推辞:“姐姐只是听太尉大人与人谈论天下大势时稍稍记下了一些,妹妹如有心,日后可多多请教太尉大人。”
赵敏脸色黯然,楚名棠又怎会教导自己这些,可转念一想,楚名棠总要教导楚铮吧,自己从他那里偷学一点并非难事。
苏巧彤意犹未尽,又道:“敏妹妹,太尉大人还曾说过,国家大事,需目光长远,不可拘于一时之策。突厥才是我汉人日后大敌,其疆域之广阔远在中原之上,柔然诸部依附大赵,为求自保日后或许可成为抵御突厥的主力之师。”
赵敏点了点头,陷入深思之中。
苏巧彤忽似想起了什么,趁赵敏魂游天外之际,揭开前帘向外望去。见与王明泰相见的柔然诸部内并无女子身影,这才放下心来,心中祷告:武媚娘,快些离开北疆吧,万一被赵敏认了出来,那事情可真大条了……楚铮怎么还不死回来!
王老侯爷不愿过早与柔然各部可汗见面,王明泰将图穆尔等人劝走后,回到这边不住摇头:“这些蛮子还挺执着的,非要见长公主殿下。我都说了长公主身体不适,不便出马车,还是不愿罢休,还好那图穆尔懂点事理,帮着将这些蛮子劝走了。”
王老侯爷看了眼赵敏所坐马车,有些奇怪:“赵家小丫头挺沉得气啊,对此情形居然亦能一声不吭。”
楚名南笑道:“小侄真是愈加佩服苏姑娘了,长公主的脾性她亦安抚得服服帖帖,着实出人意料。”
王老侯爷捋着胡子连连点头:“苏小丫头居然有这般本事,很好很好。成大人,你这侄女老夫很瞧得上眼,铮儿也喜欢她,老夫就多事一回,回京就替给外孙向你家提亲,你是否愿意啊?”
成奉之顿时大喜过望:“老侯爷出马,奉之岂敢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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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皇室风范
王老侯爷一行穿过柔然诸部的防线,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当日决战之地。
春季草原应该处处都是生机勃勃,但唯有这一带遍地泥泞,且呈暗红色,显然是与鲜血混成,四周几乎难以看到一片青草,走在其间,马蹄时不时带出几片断肢残骸,简直犹如身处深罗地狱一般。
楚芳华姐妹和叶扶风叶摘星毕竟是女子之身,终难忍受四周弥漫的血腥腐臭之气,已有数人开始呕吐。赵敏听到声音,忙让她们躲进自己的马车内。
苏巧彤带着面纱,脸色也不太好,却仍强笑道:“这也难怪,大赵西秦,东西突厥,再加上柔然诸部,恐怕有近百万大军在此厮杀,这片草原至少需数年才可恢复元气。你们听,外边风声呼啸,那便是几十万阵亡将士的冤魂在哭嚎。”
楚芳华姐妹顿时一声尖叫,叶扶风和叶摘星虽坐在那里没出声,但眼中亦流露出惊恐之色。
赵敏也被吓得不轻,埋怨道:“巧彤姐,你就别说了。”
马车忽然一震,停了下来。坐在前侧的叶扶风和叶摘星也不见有何动作,人已飘然到了车外,鹰堂四剑侍相互看了眼,正待起身,却被苏巧彤叫住:“行了,都坐着吧。她二人已经去察看了,还跟去做什么?你们几个跟随你家公子也有些时日了,何时见过他与人事事争风?”
鹰堂四剑侍讪讪不语。不一会儿,叶摘星进来禀报:“长公主,使团已至西秦战俘看守营所在,王老侯爷请示公主是否一同前往?”
赵敏从小生长在宫中,对这里一切很是不适应,刚想婉拒,忽想起苏巧彤所说的“多巡视”,便说道:“你去禀报王老侯爷,就说请他稍候,本宫即刻就到。”
“巧彤姐在车内歇息,还是与小妹一同前去?”赵敏问苏巧彤。
苏巧彤伸了懒腰:“同去同去,几万战俘聚集到一处亦可算是一奇观,错过此次,恐怕今生就再无没机会了。”
赵敏与苏巧彤与王老侯爷等人会合,一同向战俘营而去。方才在马车内还不觉得,待亲身策马走在外面,赵等才知这种感觉是何等催人欲呕,苏巧彤比她好不到哪去,反正所骑马匹甚为乖顺无需她掌控,索性轻闭双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咦,郭大人不在前线督战,怎么会在此地?”
耳边传来赵敏惊异的声音。苏巧彤睁开眼,只见对面过来数百骑,为首的正是兵部尚书郭怀,在他身侧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将军,神采飞扬,看来就是前些时日王明泰所说的杜承恩了。
赵敏盯着苏巧彤脸庞,似想从她这边找到答案。苏巧彤凑了过来,在赵敏耳边说道:“姐姐若是说,此次北疆大捷与郭尚书郭元帅毫无关联,妹妹可否相信?”
“什么?”赵敏震惊之极,但心中理智告诉她,苏巧彤绝不会在这等事上开玩笑。
苏巧彤轻声道:“但不管真相如何,最重要是此战大赵胜了,而且是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从古至今,有一事实史书很少直言,那就是胜者无可指责,至少短期内不可指责。”
赵敏沉默不语,心乱如麻。听苏巧彤所言,郭怀在此战中被完全架空,甚至没有了统兵权,可是以郭尚书的性格,怎么会安然就范在此看守战俘?而且之后又是由谁来领军,孟德起?不可能,决不会是他。
看了眼王老侯爷和几位尚书大人,结合三大世家近日举动,赵敏渐渐明白过来,心中冷笑:“看来昨日胡蛮的出现,仅仅是一开始啊。”
郭怀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只见他面色灰白,双目之中血丝密布,人较离京时至少瘦了一圈,对着赵敏长揖一礼:“臣郭怀,拜见长公主殿下。”
赵敏轻点臻首:“郭元帅免礼。”
听到“元帅”二字,郭怀嘴角微微抽搐,欲言又止,长叹一声:“谢长公主。”
王老侯爷看在眼里,乐在心中,不等郭怀上前,笑道:“郭元帅不必多礼了,此番郭元帅率我北疆大营,大破西秦及东西突厥六十万大军,此等功勋我大赵建朝以来堪称第一。为此,老夫在京城亦时常自傲当年慧眼识人哪。”
郭怀闻言眼前一黑,仰天紧闭双目,痛苦地摇了摇头:“老统领,你是在折辱于我么?”
见他这般神态,王老侯爷亦有些不忍了。当年郭怀虽是赵王心腹,但王老侯爷对他领军才华亦极为欣赏,并未因此而另眼相看,待其亦如子侄一般,后将统领之位交付于他亦是心甘情愿,毕竟当时胡蛮势力犹存,唯有郭怀才可堪此重任。至于日后渐成对立之势,皆因彼此出身不同,这等矛盾亦是避无可避的。
“郭大人,看你样子已是极为疲累,长公主与老夫只是先四处看看,不必一旁作陪了。”王老侯爷温言劝道,“承恩,扶你家元帅下去歇息。”
杜承恩应道:“遵命。”
郭怀甩开杜承恩搀扶,昂首道:“谢老侯爷好意。长公主在此,郭怀身为臣子,理应在侧。”
赵敏忽翻身下马,走到郭怀面前,柔声说道:“郭元帅还是先去歇息。本宫在此请元帅还是以自家身体为重,若不然,我大赵就又少一擎天柱了。”
谋士傅平也走过来道:“大帅,长公主所言极是,身体为重,您已数夜未合眼了。”
郭怀看着赵敏,忽语带哽咽:“臣,遵旨。”
郭怀与傅平走后,赵敏对杜承恩淡淡说道:“是杜将军么?本宫谨代皇上巡视北疆大营,前方带路吧。”
杜承恩一愣,回首看了看后面的王老侯爷。赵敏见状,冷冷地嗯了一声,声音虽轻,但皇家威严之势尽显无遗。杜承恩不禁一颤,再不敢怠慢,躬身:“长公主请。”
赵敏仪态端庄,缓步走在最前方,叶扶风和叶摘星手持黄罗伞紧紧相随。王老侯爷与成奉之等人见状,不敢越礼,纷纷下马交马交于随从,跟在了赵敏身后。苏巧彤此时亦只能陪在成奉之身旁,看着赵敏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王老侯爷走着走着,忍不住对旁边楚名南道:“这小丫头隐忍镇定,比她兄长强多了。”
楚名南向前瞟了一眼,轻叹道:“此等时刻方见本色,老侯爷说的是啊。”
方令白踮着脚尖,小心翼翼避开地上随时出现的可疑之物,却一不留神绊了下差点摔倒,幸好身边之人将他扶住。方令白惊魂未定,整整衣冠,看着前面赵敏从容不迫的身影,嘟囔着说道:“我看皇上也未必如她。”
众人虽不便接口,却不约而同地微微点了点头。
一进战俘营,迎面一股恶臭扑来,顿时压倒了弥漫四周的血腥味。赵敏强行忍住腹中不适,自行走到营内一临时搭建木台上,昂首顾盼。众北疆军士虽早已知王老统领和当朝长公主要来,可赵敏这般径直而入,一时均有些不知所措。
杜承恩见不对,忙走至木台下,一撩下摆单膝点地:“末将杜承恩,率北疆大营鹰扬军拜见长公主殿下。”
有了他领头,众军士向赵敏齐行军中之礼:“拜见长公主。”
“众将士请起。”赵敏声音听似不大,却远远地传了开去,“我大赵自太祖即位,百姓百年安宁,皆有赖尔等卫戍边疆。此番北疆大捷,振我国威……”
赵敏虽不甚通军务政事,但楚铮率禁卫军离开京城前那场誓师她亦在场,楚名棠在出征将士面前那番激励之言慷慨激昂,她亦深为之震动,便记了下来。今日这番话语赵敏已在心中琢磨了许久了,结合楚名棠当日所言,此时说来倒也层次分明,毫无不畅之处。
王老侯爷等人听了,亦是宽心少许,赵敏至少已在言语中承认称赞了这场北疆大胜,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这边赵敏已经说完,众北疆将士齐呼公主千岁。王老侯爷哼了一声,按礼数应该由他登台了,只不过这一切已变为全由赵敏主导,自然难免有些不快。
随后,赵敏提出去看一下秦军战俘。杜承恩有些为难:“启禀长公主,战俘所在之地污秽不堪,恐怕有污长公主清目。”
赵敏却道:“本宫既是受皇上所托,自当尽职尽责,杜将军不必再说了。”
王明泰瞪了杜承恩一眼:“还不前方带路!”
赵敏见苏巧彤仍站在众人之中,不由一笑:“苏姑娘,请到这边来。”
苏巧彤无奈走了过来,小声道:“长公主,这有些不妥吧。”
赵敏背对着众人做了个小小鬼脸,拉起苏巧彤手道:“巧彤姐你得陪着小妹,方才在台上心里就不停打鼓,唯恐说错什么,一身的冷汗。还是姐姐在身旁感觉安心些。”
来到秦军战俘所在之处,赵敏不由一惊。只见空旷的平地上挖了四五个巨坑,深达数丈,三面陡峭,唯有一面成坡形,每个坑都有数里方圆。坑内密密麻麻挤满了衣衫褴褛秦军战俘,赵军将士坚盾利矛、张弓搭箭守在坑四周,不敢有丝毫懈怠。
“杜将军,为何将这些秦军安置在坑内?”赵敏语气不善,“莫非你等想学那战国白起坑俘之事?”
王老侯爷在一旁笑道:“长公主错怪他们了。秦军历来凶悍,虽说手无寸铁已成战俘,但绝不可大意,我朝史上就有过战俘哗变夺取兵器逃脱之事。何况此次战俘多达三万余人,承恩这小子麾下不过万余人,稍有不甚便可酿成大祸,似这般掘坑看押亦是无奈之举。”
“原来如此,多谢王老侯爷为本宫解惑。”赵敏点点头道,但还是有些不懂,不禁又问道,“这些巨坑也是我军所挖的?不是说还有突厥战俘么,本宫看到的似乎只有秦人。”
杜承恩语塞,王明泰在一旁代答道:“秦军此番作战还有十万民夫跟随,秦军大败后,有八万余民夫落入我军掌控之中,这几坑便由他们所挖掘而成。”后勤保障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战争中都同样重要,在这冷兵器时代,大部分后勤以及杂事都由征招来的民夫所为,通常十万大军就需近十万民夫,这是难以避免的。
“那些民夫呢?”
王明泰道:“在北方十里处,由我军两千人和柔然两万余部看守。期间也幸得柔然诸部相助,不然战俘民夫十余万人,仅靠我军不足二万人根本难以掌控,因此按事先协议,突厥万余战俘便交于柔然诸部处置。”
赵敏语带嘲讽:“那万余突厥战俘算是给柔然人的酬谢了?”
王明泰面不改色:“正是。”这万余突厥战俘说来也是柔然诸部所战得来的,在那日进攻雪骑之时,柔然人杀到后来野性大发,也不管秦人还是西突厥一并攻击,而达头可汗无心恋战,率金帐铁骑等精锐之师快速逃离,而这些万余杂兵便成了赵军和柔然人囊中之物。
还有一事王明泰并未明说。历次秦赵之战,战后双方将所俘民夫亦当做军俘上报朝中,唯有这一次不同,仅正规战俘数目就已骇人听闻,再加上这八万民夫,说出去根本无人会信,朝廷恐怕亦会首先调查此事。反正各级将领所需军功早已足够,因此樊兆彦与王明泰商议了下,便将这八万民夫从战报中抹去了。
赵敏并未在此事上深究下去,心知这亦是不得已,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忽然,前方的战俘坑内一人高声说道:“大秦飞云将军麾下副将高君令请见赵军主将!”
苏巧彤闻言微微一震。这高君令是秦军飞云将军顾明道的结义兄弟,顾明道每次回咸阳都要跑到她的潇湘别院门前骚扰一番,苏巧彤烦不胜烦,有几次为了打发他只好出门相见,与这高君令亦有数面之缘。
此时听到高君令这名字,苏巧彤难免有些心慌,暗呼倒霉。秦军中见过她的包括薛方仲在内亦不超过五个,没想到此人既未逃脱也未战死,幸好自己下车前为了遮挡空气中的异味,仍载着面纱,但能不见这高君令还是不见为好。
第七十六章 楚铮回归
“高君令?”
赵敏想了想,道:“本宫似听说过此人,西秦军方近年来涌现出一批年轻将领,除顾明道与何成孝外,这高君令好象也是其中一人。”
王明泰笑道:“回长公主,正是。不过这些秦军后起之秀除顾明道侥幸逃脱外,何成孝、袁宗绍等人都已战死,这高君令是中箭落马摔晕了方被我军将士所擒,若正面交战,恐怕很难将其活捉。”
赵敏点了点头,对杜承恩道:“杜将军,将这高君令带到此地,看看他有何话说。”
王明泰一惊,忙道:“不可,高君令亦是西秦一员猛将,长公主千金之躯,还是莫要涉险为好。”
赵敏看着王明泰似笑非笑:“本宫身无长技,唯有一身武功可堪自傲。这高君令能安分守己倒了罢了,若是图谋不轨,本宫定可将他亲手拿下。”
王明泰一窒,他亦是王家的重要人物,对叶门之事也略知一二,只好说道:“遵命。”
苏巧彤一听赵敏要将高君令带到她面前亲自审问,心中更为不安,便向成奉之使个眼色,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围。不料成奉之正与楚名南轻声交谈,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苏巧彤无奈只好对赵敏说道:“敏妹,这里遍地污秽,姐姐感觉有些不适,还是先回马车上去了。”
不料赵敏略带哀求地轻声说道:“巧彤姐,小妹从未经历过此等情形,姐姐才识过人,在一旁帮帮小妹吧,见过那人就走。”
帮你,那谁来帮我啊?苏巧彤心中哀叹,但若强行离开赵人就要首先怀疑自己了,当下心思急转苦苦思索良策。
越是焦急时间似过得越快,不一会儿杜承恩就已将人带到。苏巧彤见事已至此,只得死马权当活马医了,有面纱遮面,打定主意不开口就是了。
只见这高君令不过二十余岁,五官端正,身材挺拔肩宽腰直,只是毕竟已被被俘多日,面色苍白,须发亦是些散乱不堪。
想必杜承恩方才已经跟高君令交待过了,因此见到赵敏等女子在此并未流露出惊诧之色,只是微微俯首:“大秦高君令拜见赵国大长公主。”
杜承恩一脚踹在他腿弯处:“大胆,还不跪下!”
高君令踉跄数步,仍挺身站立,回首对杜承恩怒目而视:“高某生为大秦人,死为大秦鬼,生平只跪父母与我大秦皇帝,决不跪其他任何人等。”
赵敏见状亦有几分敬意,道:“杜将军,不必为难他了。”
杜承恩狠狠地瞪了高君令一眼,道:“遵命。”
高君令神态亦恭敬了少许,拱手说道:“多谢大长公主。”高君令见这赵国大长公主身旁还站着一戴着面纱的黄衫女子,两人手儿相牵,不由多看了几眼,忽觉得这黄衫女子身形竟有几分熟悉,心中更是奇怪。
苏巧彤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唯有垂目盯着自个脚尖。只听赵敏问道:“不知高将军是为何事求见我军主将?”
“启禀大长公主,”高君令犹豫下道答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军既是战败,被俘将士无可怨言。但这些时日赵军每日仅供于我等一餐,且饮水根本无法保证,至于伤药更无从谈起,仅高某所在之处,每日都有数十名将士伤重不治。上天有好生之德,让高某有幸得见赵国大公主殿下,还请长公主念在我秦赵两国同宗同源,略加施恩,”
赵敏有些犹豫,这位秦国将军所说应该不假,但怎么处置她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由转头轻声道:“巧彤姐,你看应如何是好?”
听到“巧彤”二字,高君令蓦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苏巧彤,似要透过面纱看清其面目一般。
苏巧彤见他这般表情,心中暗暗叫苦,这高君令肯定从薛方仲那听说过自己的事了,但如果就这么犹豫下去后果结果恐怕更难预料,当即立断,索性开口对高君令道:“不知这位高将军有何请求,不妨一并请说来听听,长公主殿下亦可酌情考虑。”
一听这声音,高君令几乎可以确认,这黄衫女子就是顾将军心中所倾慕的薛巧芸姑娘了,但他只听顾将军说过此女叛逃至赵国后改名为苏巧彤,但究竟为何叛逃却是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这薛巧芸既是薛帅义女,又深得皇上信任,简直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怎么会叛逃到赵国去了?而且还听顾将军说她在赵国亦是隐姓埋名,唯恐被人发觉,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有何可过的。
苏巧彤见高君令仍在沉思,又道:“高将军不必顾虑,有何请求但说无妨,长公主殿下素来宽厚待人,不会因言语之失怪罪于你。”
高君令听苏巧彤语中暗含指点之意,心中一动,道:“高某不敢奢求,只是我大秦将士亦是双亲所养,盼赵军能给予定量口粮,充足饮水,并派军中郎中救治我军伤残军士。”
王明泰听了不由笑了起来:“高君令,你所求也太多了吧,若我赵军将士被俘,会得到你等如此善待吗?”
“这……”高君令脸色一红,说不出话来。
苏巧彤眉心微皱,想了想凑到赵敏耳边说道:“每日一餐不可改变,但饮水可充足供应,亦可派部分军中郎中到此。敏妹先对此人这般说了,姐姐稍后向王将军等解释。”
赵敏对秦军遭遇本已有些不忍,听苏巧彤如此说,当下便对高君令复述一遍。高君令原本对此行就并不抱多少希望,能要到些饮水就已足够,听赵敏如此说,顿时喜出望外,长揖为礼:“多谢长公主殿下!”
王明泰不满之极:“长公主……”
赵敏淡淡说道:“本宫自有本宫的道理,王将军无需再言。杜将军,送高将军回去,现已不是在沙场之上,莫要再折辱于他。”
杜承恩不敢妄动,看了看王明泰,王明泰阴沉着脸并不吭声。赵敏不理他,对王老侯爷道:“老侯爷,本宫擅自插手军中事务,越规之处,还请老侯爷见谅。”
赵敏既然自承越规,王老侯爷还能说什么,只好哈哈一笑:“长公主亦是皇上所任的宣抚使,过问一下军中之事也无不可……承恩,将高君令押下,还愣着做什么。”
杜承恩押着高君令离开后,苏巧彤向王明泰轻施一礼:“王将军威名远播,小女子在京城时就听楚公子时常提起。只是有一事不明,还需请教将军。”
王明泰挤出丝笑容:“苏姑娘请说。”他知外甥楚铮与这女子关系不同寻常,而且她姨父吏部尚书就站在一旁,不看僧面看佛面,因此言语颇为客气。
苏巧彤问道:“这三万秦军是否有可能归还秦国?”
“决计不会。”王明泰说完才觉得“决计”二字由作为臣子来说有些不妥,不得不向赵敏道:“想必长公主亦是这般认为吧?”
赵敏顺势亦露出笑容:“王将军所言甚是,本宫确是这般认为。”今后几年秦赵两国肯定战事不休,赵国谁也不会蠢到将这三万多身经百战的将士还给西秦。
苏巧彤继续说道:“我大赵历来以仁义著称,这三万战俘既不能放又不便杀,不知应该如何处置?”
方令白笑了起来:“苏姑娘,此事问王将军还不如问本官,本官此次来北疆就为这些战俘之事,眼看黄河汛期又快到,历年都从民间征招民夫修建河湜,费时费力又费银,有了这三万精壮战俘,什么事都好说了。”
成奉之在一旁听到此处,已经明白苏巧彤心思,笑道:“长公主方才果然高明。一日一餐可使秦军战俘无旺盛斗志,充足饮水可确保其苟活于世,派郎中为受伤军士医治亦是为了今后黄河大湜上多一劳力,又可借此安抚降俘之心。当真是一举四得,臣,佩服佩服。”
楚名南等三大世家中人虽都认为赵敏此举只是她和苏巧彤这两个小姑娘动了侧隐之心,但成奉之的说法说也是不无道理,看在皇室的面上便纷纷出言附合。
方令白楚名南与成奉之同朝为官十数年,彼此甚为熟悉,不禁暗想:难怪成奉之当年深得先皇信任,这等溜须拍马察言观色的功夫着实堪称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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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战俘营,王明泰将宣抚使团带至原北疆大营营地。众人这一路赶来不远千里,都已是疲惫不堪,纷纷回各自营帐歇息。
苏巧彤与赵敏道别,回到自己帐篷内就往榻上一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在战俘营那段时间简直是场煎熬,苏巧彤感觉自己背心胸口的衣衫都湿沾沾的,可见冷汗多到什么地步。
不过也懒得更换了,苏巧彤支着脑袋回想方才情景,赵国方面应该没人产生怀疑,但今天自己已是锋芒比露,替赵敏定夺旁边都看在眼里,王老侯爷等人说不定此时就正在谈论自己……
苏巧彤苦着脸,但心底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谁会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高君令,能应付过去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哪还管它是否出风头。当前最紧要的是如何处置这高君令,但那几个战俘坑边赵军戒备异常森严,连苍蝇飞过都会被发现,根本靠近不得,而成奉之又是一文官,怎能插手军中之事……
苏巧彤正百般苦恼之际,忽听帐外楚家姐妹娇叱一声,可随后就没了声音,苏巧彤有些奇怪,刚想起身,却见帐帘掀开,一个满脸胡子的军中汉子闯了进来。
苏巧彤虽不是罗衫半解,但这么侧身趴着姿势也是很不雅观,顿时羞急交加,尖叫一声喊道:“来人哪……”
那人快步走到榻边,苏巧彤双脚蹬向他小腹,不想却被他一把捞住,喝道:“干嘛,想谋杀亲夫啊。”赫然竟是楚铮的声音。
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来人是楚铮,苏巧彤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楚铮捋捋胡子,道:“追逐你义父都追了大半个月了,生怕被他逃了,哪有时间打理仪容……怎么样,有没有种粗旷美?”
苏巧彤作呕吐状:“本姑娘偏爱白面小生,你这种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楚铮故作失望:“其实我只想改变下形象,让你见见本人粗旷的另一面……唉,失败,真是失败!”
苏巧彤应道:“省省吧你。改变什么形象,好好做你世家公子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去吧。”
楚铮一手握拳,作发誓状:“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楚铮与苏巧彤双目相对,凝视良久,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两人已有近半年未见,结束了这段无厘头的经典对话,彼此均觉得有股温馨之感涌上心头。
楚铮笑着问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苏巧彤想了想:“记不大清了,好象至尊宝回去剃胡子了。”
楚铮也回忆了下,道:“我记得他和白晶晶好象最后没有在一起。”
“嗯,他回到了五百年前,遇上了紫霞,那才是他一生最爱……其实他们才穿越了五百年,不算多,我们至少比他们多了一千年。”
苏巧彤情绪忽有些激动起来:“可他们那是神话,是满天神佛的世界,我们这算什么,是谁把我们送来的,至尊宝最后终于还是回去了,而我们,我们能吗?”
楚铮握住苏巧彤双手,缓缓说道:“我们不同的,至尊宝是孤零零一人穿越回去,连曾经称他相公,舍命阻拦牛魔王的白晶晶也根本不认得他了,他没有发疯已经是奇迹了。而在这世界上,你有我陪你,不知你是何感想,但我能有你陪在身边,已经知足了。”
苏巧彤泪光隐隐,看着楚铮,忽噗哧一笑将他推开:“好不容易有些感动了,全被你这把胡子破坏了,快去剃了剃了,看着简直象个怪大叔。”
(修改了下,晚了十来分钟,可能这月全勤名单上没我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自己这月到目前为止还算全勤,争全勤不是为了那可怜的三百块)
第七十七章 补救措施
见苏巧彤又笑了,看来已经恢复正常,楚铮放心站起身来,嘴上仍道:“什么怪大叔,这叫成熟男人的气质,小丫头懂什么。”
苏巧彤柳眉一挑,正想反驳,却哎呀了声,急急忙忙从榻上爬了起来:“你回来的正好,眼下有一特大麻烦,非你出手不可。”
楚铮不以为然:“什么特大麻烦的,别老是大惊小怪。”
等苏巧彤将高君令之事说了,楚铮也忍不住抹了把额头冷汗:“还有这事?你也真是的,没事跑去战俘营干嘛,随意找个借口就推托了。”
苏巧彤自知理亏,小声道:“谁知道啊。整个西秦北疆大军见过我的也只有四人,薛方仲和沈从放,顾明道和高君令。之前密报上也说沈从放已死,你正追赶着薛方仲和顾明道所率残军,这高君令是顾明道副将,两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还以为他就算没死亦肯定与顾明道在一起,谁知这家伙居然这么没志气被活捉了,巧不巧地恰好在那时见长公主。”
“话虽如此,”楚铮摇摇头,“但归根结底,还是你太过大意了。”
苏巧彤默不作声,楚铮说的没错,自己在上京城过了近半年的太平日子,警觉性的确降低了许多。
“幸好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楚铮走了几步,道,“这高君令既然没有当场揭穿你,或是另有什么想法。再说揭穿你对他也没什么好处,除非他想投靠我大赵以此求荣,但依你所说此人亦是个铮铮铁汉,理应做不出这等叛国变节之事……这事就交于我了,你放宽心吧。”
苏巧彤看着楚铮:“杀了他?”
楚铮笑道:“杀人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况且那高君令是俘军中颇有名望之人,若是突然暴毙身亡,定会惹来诸多是非。唔,我另有对策。”
“这事也给你个教训,”楚铮作语重心长状,“以后要安分守己,莫要招蜂引蝶,引来顾明道高君令这等人……”
“小心眼。”苏巧彤不屑地说道,“就猜到你要提这事,跟你明说了吧,我与顾明道十来岁时就认识了,他是西秦兵部尚书顾维舟幼子,而我那时刚被薛夫人收为义女,名为义女,但比丫环也强不了多少。当年对他我也是颇为照顾,我也将他当兄长看待,后来他从军去了北疆,两年后回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说要娶我为妻,我才没那么傻呢,他老头子顾维舟看中的薛方仲的三女儿,我跟她争日后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正巧薛方仲儿子也对我心怀不轨,借此事我通过秦王离开薛府,搬到了潇湘别院。可他每次回咸阳非要来看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去年年初我让雅易安传话顾维舟,让他好好约束自己儿子,这才消停下来。”
“雅易安?”楚铮不禁问道,“是不是秦王身边那小太监?”
苏巧彤提起这人就来气:“就是他,这人满肚子的坏水,传话倒替我传了,却又将我与顾明道的事添油加醋禀报了秦王,还好秦王认识我也不比顾明道晚,并没有相信他的挑拨……咦,你也知道这死太监?”
楚铮一笑:“秦王身边最贴身的太监,年方二十就已是宫内总管,你说我会不知道?”
苏巧彤想想也是,赵国和楚家在西秦的密探不少,似雅易安这种人肯定是重点关注对象,自己真是问了句傻话,便道:“我说完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楚铮有些尴尬,道:“我只是随口说了下,谁知会引来你一番长篇大论。”
苏巧彤哼了一声,却也知男人嘛,总会有那么点小心眼,这很正常,反倒是如果他对自己的过去一直不闻不问那才叫危险。
楚铮让楚芳华姐妹打来了一盆清水,洗了把脸后那水已成灰浊状,苏巧彤忍无可忍,又叫楚芳华打来水让楚铮连洗数次。楚铮洗漱完毕,从怀中掏出把小刀,将胡须刮得一干二净,对苏巧彤笑道:“怎么样,小白脸又重现人间了吧?”
“还行,”苏巧彤瞟了他一眼,“有那么几分以前的风范。”
“我明白,你心里其实正在赞美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楚铮收起小刀,照了照铜镜说道,“我去见外公他老人家,你先休息吧。”
苏巧彤却问道:“薛方仲现在如何了?”
楚铮苦笑一声,道:“放心,你那义父活得好好的……追了他大半个月,恐怕还是要被他跑了。”
“三万黑骑对三千西秦残军,还是没抓到薛方仲?”总算逮到了打击楚铮的机会,苏巧彤满面鄙夷,“楚五公子,你太逊了吧?”
“薛方仲当真了得,我与华长风的确不如他。”楚铮没有反驳,“自枫林渡一战后,我们根本无法摸清秦军意图,几乎被他牵着鼻子走路,若不是兵力远胜于他,恐怕还要吃上大亏。不过他三千残军如今也只剩下八百余人了,但在草原上人越少越难寻觅遗迹,我接到舅舅的命令就回来了,华长风虽仍率军追赶,但也只是尽尽人事,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
见楚铮认输,苏巧彤安慰道:“追不上就算了,薛方仲号称沙场上无敌,但这一次西秦北疆大军全军覆没,他可说首当其罪,回到咸阳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楚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况且我们还可以给这事添柴加火。”
“怎么个添柴加火法?”苏巧彤来兴趣了。
“回头再跟你说吧。”楚铮道,“我回营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外公那了,再不去他老人家肯定要骂人了。”
“等等,”苏巧彤将他叫住,“长公主已经来到北疆,你快些让陆鸣去找那……陆媚,叫她暂且离开北疆上哪玩去吧。”
“大姐,”楚铮哭丧着脸说道,“我骑着火云驹一路狂奔两天两夜才赶了回来,陆鸣和禁卫军他们怎么可能跟得上,这时候还不知在哪呢。”
苏巧彤奇道:“你独自一人回来的?”
“当然,我容易嘛我……”楚铮道,“不说了不说了,先走了。敏儿那边你先多照应着,父亲让你来北疆不会光让你来游山玩水吧。”说完楚铮也不等苏巧彤回话,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楚铮到了王老侯爷帐内,果然见外公阴沉着脸坐在那,一见楚铮进来,劈头就骂:“臭小子,回来也不知到军中大帐报到,反倒去自个媳妇那儿了,有你这样的军中将领吗?”
“外公息怒,”楚铮赶紧陪笑道,“孩儿回去只是想稍稍洗漱一番,弄得精神些来见您老人家。”
王老侯爷仍在骂道:“军中儿郎马革裹尸亦是常事,就你这般娇气!一张小脸整得白白嫩嫩的,讨你媳妇欢心去吧,外公可不待见!”
楚铮只好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王明泰。王明泰忍住笑,劝道:“伯父,铮儿这么快就赶了回来,可见这孩子还是很听您老话的,您老何必发那么大火。对了,铮儿,你们那边战况如何了?”
楚铮将自己临走前的情况又向王明泰禀报了一遍。王老侯爷听了,叹了口气道:“老夫早就料到,大战之时未能将薛方仲擒下,被他逃脱之下再想捉拿可就难了。”
楚铮道:“外公不必担心。两国争锋并非只在沙场之下,朝堂之上亦是关键,战国名将廉颇李牧亦可称沙场无敌,但受昏君之累,所效忠之国还不是被他国所灭?不过据历来我大赵细作所报之有关秦王性情分析来看,此人性情略带急躁,是非分明,宁折不弯。虽说从军法而言,秦军此番大败,薛方仲难逃其责,但秦王恐怕仍会袒护于他。”
王明泰亦叹道:“只要有此人在,我大赵想灭西秦谈何容易。”
楚铮道:“舅舅说的甚是。外公,孩儿有一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王老侯爷没好气地说道:“有话就说,还绕什么圈子。”
楚铮笑嘻嘻地应道:“是,外公。薛方仲回到咸阳至少还有段时日,西秦虽已得知北疆大军战败,但还不知详情如何。不如我们假意使少许战俘逃脱,让其直渡黄河回咸阳,向秦王禀报战败缘由。薛方仲当年助秦王诛除西秦世家阀门,而后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对他心怀怨恨者不在少数,我大赵细作正可从中挑动,并厚贿部分贪婪之徒,趁薛方仲还未回咸阳,紧扣其在此战中所犯‘轻信’之罪,请求秦王严惩。”
王明泰摇了摇头:“就算秦王听了群臣所言,但只要薛方仲不死,西秦到了难以支撑之时,秦王定仍会重新启用此人。”
楚铮道:“想让秦王杀薛方仲的确有难,不过只需要将他削官罢职,制其于死地的机会便可大增。如西秦皇宫大内太监总管雅易安与薛方仲结怨已久,似这等阉人定会趁机落井下石,另,外公和舅舅或许尚不知道,秦王新纳贵妃应解语,正是我楚家鹰堂弟子。”
王老侯爷精神一振:“此事当真?”
楚铮笑道:“孩儿怎敢欺骗您老人家。”应解语已经心起异志楚铮当然知道,但此时已经顾不得了。
王老侯爷笑道:“好好,铮儿,楚家鹰堂这几年在你掌控之下愈加了得,居然可将堂中弟子成为郑炯最宠爱的应贵妃,可把外公的狼堂给比下去了。”
王明秦在一旁道:“既是如此,铮儿,这事你就和承恩一同操办吧。”
“外公,舅舅,还有一事。孩儿觉得那些逃脱战俘人选还待斟酌,若是普通军官,对军中高层决议肯定所知不多,难以向秦王及满朝文武禀明详情。”
王老侯爷点点头,道:“铮儿所言有理,那就从西秦被俘将领中挑选一两人吧。”
楚铮故意想了一会儿,看着王老侯爷和王明泰道:“孩儿倒有一人选,就不知是否合适。”
“说吧,”王老侯爷此时心怀大畅,笑道,“跟外公和你舅舅有啥顾忌的。”
“孩儿方才听巧彤提起长公主在战俘营之事,孩儿觉得那高君令是一合适人选,此人身为顾明道副将,常在薛方仲身侧待命,对军情理应所知甚多。”
王明泰皱了皱眉:“铮儿,这高君令可是秦军颇具潜质的一员猛将,让他重回西秦未免有些不妥。”
“舅舅,孩儿认为,这高君令原本在俘军中就已颇有声望,此番他向长公主争得我军善待俘军之事,更是威望大增,已成俘军内一大隐患。正因如此,将他从坑中带出另行关押便显合情合理,而且以他的武功逃脱也不算难事。如此一来,更可取信秦王及满朝文武。孩儿觉得,与薛方仲相比,这高君令实在算不得什么。”
王老侯爷与王明泰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王明泰道:“铮儿,此事虽可行,但敌方将军在重重看守下仍然逃脱,承恩所担负责任不小。长公主已知高君令其人,你去将内情说于她听,省得之后她又借宣抚使之名来指手划脚。”
王老侯爷也哼了一声道:“你小媳妇很了不得啊,外公已经很久没见皇家中人在我三大世家面前这般有胆气了,还好是个女人家。铮儿,日后你将她娶回府里,一定要好好管教,别这么不懂规矩,乖乖在家相夫教子就是了。”
楚铮苦笑着应道:“是。”
(加班到零点才回来,明天还要参与临时值班,本来想这两天能多码字,看来泡汤了,不过一天一章仍应能保证)
(如果有人要问为什么,我只能说一句,奥运火炬快到上海了)
第七十八章 东奔西顾
楚铮向外公与舅舅告退,刚出了帐门,一道身影挡住他去路,迎面就是一拳。
楚铮下意识地侧身闪过来拳,心里苦笑一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军中敢对自己的拳脚相向的只有一人:
“三哥。”
楚原怒容满面:“别叫我三哥!小五,我真没想到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说完又是一拳。
只听一声闷响,这拳正中楚铮面门。楚原一愣:“你为什么不躲?”
楚铮擦了擦流出的鼻血,苦笑道:“对于郭帅和三哥,小弟均感心中有愧。”
“有愧你还做?”楚原又一拳击中楚铮嘴角,不过拳面相接时不由自主减了三分力。
楚铮拭拭嘴角,目光渐渐凌厉,道:“小弟虽是有愧,但绝无悔意,即使此事再度重来,小弟仍是这般做法。”
“你说什么?”楚原怒极,一脚将楚铮蹬倒在地,扑上去挥拳就打
“原儿住手!”
王老侯爷和王明泰听见帐外声响,走出帐门见了此情景吃了一惊。王明泰箭步上前,一个扭臂别背,右手从楚原胁下穿过捏住其后颈,脚下一勾,楚原顿时失去重心,跌跌撞撞地被王明泰押着来到王老侯爷身前。
王老侯爷军伍出身,脾气尤为火爆,抡起拳头对着楚原脑袋连捶数下:“小兔崽子,想造反啊。”
楚原被捶得头晕眼花,却不敢作声。除了父母外他唯一惧怕的恐怕就是这外公了。
王老侯爷犹不解气,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当日楚府订亲酒席都已摆好却离家出走,可你既然逃婚就逃到底啊,郭怀一来你就又把他当老丈人看了,整日跟着他厮混,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楚铮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尘土,走到楚原面前,沉声道:“三哥心中成见已深,小弟在此不再多言。至于郭帅之处,待到合适时机。小弟自会当面向其陪罪。”
“狗屁!”
楚原低声骂了一句,却换来王老侯爷又一记重捶:“你才是狗屁!铮儿这些时日所做之事。你小子一辈子拍马赶不上。”
楚铮道:“三哥信也罢不信也罢,他日小弟向郭帅陪罪,还请三哥一同前往。外公,舅舅,孩儿先行告退。”
王老侯爷欣慰地看着楚铮,道:“去吧,不过也别太累着自己。外公来北疆只不过是来给你撑腰地。如何解决北疆之事,主要还是要靠铮儿你啊。”
楚铮笑道:“外公,如果没有您老人家可压制郭帅,孩儿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为。”
“呸。”这自然又是楚原了。王老侯爷都懒得理他了,对王明泰道:“把这小兔崽子再关起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放他出来。”
楚铮跳上火云驹。挥鞭向战俘营而去。方才楚原那两拳当真不轻,楚铮又没运功相抗,待杜承恩见了他。不由骇然失笑:“五弟,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子敢对楚府五公子下此狠手?莫非长公主……嗯嗯?”
杜承恩眼睛向上一翻,眉毛连挑数下,神情很是猥亵。楚铮笑骂道:“别整日满腹龌龊心思,胡乱猜测。能殴打五公子的,自然是楚家三公子了,谁叫他是小弟兄长呢。”这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杜承恩耳朵里,楚铮索性主动交待了。
事关楚府家事,杜承恩不便再问,只是哈哈一笑:“原来是三哥下的手,那就难怪了。”
杜承恩招呼楚铮坐下,问道:“五弟这般模样仍赶来为兄这边,不知有何要事啊?”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楚铮慢条斯理地将假意让高君令逃脱之事说了一遍。
杜承恩听了眉头微皱,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为兄这边倒是好安排,但从此地到黄河岸边少说也有五六百里,一路上还有柔然人和樊副统领所属各部,如何使高君令安然抵达咸阳而且不起疑心,这倒也是件棘手之事。”
楚铮沉吟片刻,问道:“表兄属下想必定已盯紧了高君令,此人现在是何状况?”
杜承恩答道:“还算安分守己。只是他所在那战俘坑内以他军职最高,因此他身边总聚集着十来个中下级将领,时不时在小声商量着什么。就算五弟你不来,为兄也要设法将其分开另行关押,免得其中有人聚众闹事。”
楚铮果断说道:“将高君令及其身边将领全关在一处,尔后让看守之人故作松懈引诱其逃脱,命拦截的将士不必过于手下留情,除高君令之外,其他人等死活不论。至于柔然诸部和樊副统领处,小弟自会派人前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楚铮暗想,高君令说不定已将苏巧彤之事告知其它将领,以防万一,还是将这些人等尽数铲除。
杜承恩点点头:“如此也好。俗话说,蛇无头而不行,这此将领留在战俘坑内总是件麻烦事,借妄图逃脱之名杀几个,一来可震慑,二来也可迷惑高君令……不过此事还烦劳五弟向老爷子禀明,不然他老人家怪罪起来,为兄可担当不起。”
楚铮笑道:“那是自然,请表兄放心。外公还吩咐小弟将此事告知长公主,以免再起何误会。”
杜承恩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笑道:“老爷子真是深谋远虑,连这点都想到了。嗯,为兄这就命人将高君令等人另行关押,以长公主之名对其善待,让他们吃饱喝足了好设法逃脱。呵呵,五弟不会介意为兄借用长公主之名吧?”
“表兄亦太小瞧小弟了。事不宜迟。此事就拜托表兄了,小弟这就去向外公他老人家回复。”楚铮起身说道。那高君令既然知道薛巧芸化名苏巧彤,恐怕也知道自已与她的关系,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自己还是不要学巧彤那般傻呼呼地没事找事,不必见这高君令了。
楚铮出了战俘营,考虑了片刻,还是策马调头直向柔然诸部而去。谁让自己心急赶回来呢,6鸣等人不在身边,什么事都要亲力而为了。毕竟这里还有武媚娘这颗定时炸弹。不过话又说回来,幸好还是今日赶到。不然那高君令之事天晓得会生什么变故。
半路上楚铮找了个小水潭,借着水中倒影。运功调息气血运行,将脸上三哥所赐的青肿与淤血化去。这些伤痕本来还想留着在赵敏面前装可怜,可现在要去见地是柔然蛮族,可不能在他们面前有失威仪和风范。
火云驹不愧为当世罕有的神驹,只用一个多时辰就到了柔然诸部所驻之地。不一会儿,图穆尔率诸部众可汗齐出营门相迎,见楚铮只是孤身一人。图穆尔有些不安,生怕大赵有何变故,赶紧将楚铮请入营内。楚铮看出他的心思,便抬出外公和赵敏地招牌,好生安抚了一番,声称之前的约定不会有何变更。只是北疆战事还未彻底平定,但不用多久便可商谈柔然诸部之事了。
图穆尔听楚铮如此说,略为放心了些。道:“楚将军来得正好,我们各部大汗商议了下,都觉得秦国和突厥都已战败,现大赵军队正攻打秦国城镇,剩余战事已经无需我们柔然诸部参与,不知我等可否撤回原先塞北驻地?”
楚铮想了想,觉得亦无不可,外公已经到了北疆,郭怀基本已束手就范,柔然诸部留在这里也无必要,何况双方毕竟还曾是世敌,表面一派和平景象,暗地里谁都心怀戒备,长久下去难免会有冲突,还是让他们走吧。
“诸位可汗之意在下明白,但如今北疆之事由镇北侯王老侯爷统管,况且还有我朝长公主殿下在,此事还需要等在下回去禀报,一日之内便可给诸位可汗明确答复。”
图穆尔正等开口,楚铮又道:“不过,诸位可汗,我军大部尚在南方,与我军一同看守西秦八万民夫地那两万柔然联军可否暂且不撤离,亦可体现彼此诚意。”
柔然诸部可汗一阵骚动。图穆尔与众人商议良久,最后有些无奈地说道:“楚将军,稍后由库提族和我赤勒族等十一部族派兵接替那两万人,请大赵长公主殿下和楚将军放心。”
楚铮心中暗乐,柔然诸部还是一盘散沙啊,为了利益可以聚集到一处,一旦没了利益支撑果然转眼分崩离析。
“图穆尔汗、那日松汗及其余诸族可汗的高义我大赵定会铭记在心,在下谨代我朝长公主殿下敬表谢意。”
这两件大事敲定,其余杂事楚铮和柔然诸可汗都无异议。当下宾主尽欢,图穆尔大手一挥,烤羊美酒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这次柔然诸部亦是收获甚丰,除了得到万余突厥战俘为奴,赵军急于趁胜追击,并未彻底清扫战场,给柔然诸部捡了个大便宜,人人喜笑颜开。
楚铮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并不太在意,反正此战所缴获战马均已被杜承恩所得,至于财物这类东西给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地。柔然仍处于奴隶制时间,财富基本都集中于可汗和几位将领手中,等到双边贸易开通,只要将中原一些看似奢华之物价格翻倍卖给这些土包子就是了,现在拿去多少,有朝一日总会全吐出来。要做到这一点的唯一前提就是杜绝走私,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难事,如无意外,北疆从此便是三大世家的天下,缉私这个肥缺楚铮心中亦早有人选,那就是吕问天地灰胡儿,用马贼对付走私商队那可是他们老本行,何况是以官兵的名义实施抢劫,灰胡儿纵横塞北多年,总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一只烤全羊摆到楚铮面前,图穆尔亲自来主刀。楚铮来回奔波了几天几夜,也真是饿了,也不客气坐下开怀大吃,但酒只是浅尝辄止,稍后还要去见赵敏呢。如果喝多了,就算运功逼出也定会留有残余,赵敏还是挺心细地,绝对瞒她不过。
不知为何,武媚娘却始终没出现。一问图穆尔才知她与哈雅出去游玩了,顺便还将楚铮帐内采云、映雪也带走了。这两个丫头原本留在北疆大营内,郭怀率三千亲兵离开后,柔然诸部谨守盟约并未进入大营内,只有武媚娘回到楚铮营帐将她二人接到身边。
后听王明泰传来消息,朝廷派来的北疆宣抚团以王老侯爷和赵敏为。武媚娘顿时心中打鼓,她现在名声也不小了,万一与赵敏正面相对能否被认出她也没底。武媚娘想想反正战事基本完结,索性唆使哈娅一同前往昔日地匈奴王城去游玩,又担心路上无人服侍,便将采云映雪一并带去了。图穆尔并不了解族内这位圣女除武功外没有一样与“圣”搭得上边,以为派上三百骑护送就已足够,殊不知武媚娘若真想离开,千骑也未必能拦得住。
楚铮一听武媚娘这般善解人意,顿感嫩怀大慰,匆匆又吃了几口,便起身告辞。
图穆尔心里清楚,此番北疆战事能有今日这局面,可以说皆由这少年从中主导,而柔然诸部既打算依附大赵,其中大半恐怕还得指望这少年。他对汉人习俗了解颇多,因此早已准备了一份厚礼,其中大都还是昔日匈奴王族的珍品,楚铮见了三分心动装成九分,只是今日实在不大方便,客套了一番便挥手道:先存着,过几天就派人来取。
第七十九章 何去何从
楚铮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北疆宣抚使团驻地。
楚铮将火云驹系在拴马桩上,无他,只因它实在可以说是劣迹斑斑,如今春天也到了,还是将它拴住省事。
火云驹靠在拴马桩上,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再也不跑了,这些时日随着主人征战不休,就这两天来回往返就已跑了千余里,几年来在上京城所养的肥膘已经尽数奉还给主人,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楚铮来到赵敏所居帐篷前,只见门前站着两个白衣宫女,均一手紧握腰间短剑,面如冷霜,在暮色下如果再配上根长长的舌头,简直如两个白无常伫立在帐门两侧。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楚铮都对冰山美人没什么好感,何况这两个宫女也不见得漂亮到哪去,比起自己踏青园内那两个丫头差了不止一筹。
不过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楚铮满脸堆笑,上前拱手道:“两位姐姐,烦请入内禀报长公主,楚铮求见。”
“小婢叶扶风,乃太平宫司言,请楚将军以叶司言相称。”
“小婢叶摘星,乃太平宫司薄,请楚将军以中司薄相称。”
两女齐俯首:“小婢不敢当将军姐姐之称。”
楚铮翻了个白眼,真是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弟,这两个女子同大长公主赵茗一样僵硬死板。
楚铮干笑一声,改口道:“这个……还请叶司言向长公主禀报,就说楚铮到了。”
叶扶风进去后,叶摘星仍直挺挺站着,两眼平视前方,对楚铮视而不见。楚铮看了她两眼,只觉此女气质与赵茗竟有三分神似,更是不喜,他天性带有三分备懒之意,不然儿时也不会与吴安然那般胡闹,当下伸手五指在叶摘星眼前晃了晃,语意轻佻:“叶司薄……”
叶摘星目露寒光,对楚铮怒目而视。目光又不能杀死人,楚铮丝毫不惧,含笑看着叶摘星双眼毫不退让。叶摘星毕竟从小在皇宫长大,还从未与男子这么双目相对过,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两眼看向别处,轻声骂道:“无耻之徒。”
楚铮呵呵一笑,也不与她计较。叶扶风走了出来,微微躬身道:“楚将军,长公主有请。”
若是在往日,楚铮来了赵敏可能早已在帐门后相迎,可这一次只见她侧身坐在案前,一手托着香腮,看着烛火微微跳跃,似并未觉察楚铮的到来。
楚铮轻叹了一声,径直走到一旁坐下,接过叶扶风所呈茶水,也不言语,只是把玩着手中茶盏,时不时抿上一口,心中暗想:看来赵敏确实已经对自己心中起疑。这才难怪,事到如今她已清楚此战完全是由三大世家主导,自己又怎能脱得了干系?
两人相持良久,赵敏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嘴角怎么了?”
“没事。”楚铮笑了笑,他虽已将脸上青肿消去,但皮肉之伤却没有这么快痊愈,赵敏一眼便看出来了。
“沙场之上磕磕碰碰地难免受些小伤,长公主不必担心。”一声长公主将彼此距离拉开许多,她既是心中有气,楚铮也不再嬉皮笑脸地以敏儿相称,否则与弄臣无异。
“又在骗人了,”赵敏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你这伤势明明是拳掌所致,沙场之上若被敌人近身到这等地步……那也就不是你了。”
“方才兵部尚书郭大人已经来过了,”赵敏沉默片刻,道,“楚铮,你可否坦诚告诉我,到底还隐瞒了我多少事?”
楚铮心中突地一下,笑道:“长公主此言何意?”
听着楚铮一口一个长公主,赵敏感觉与这少年间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多年来的心酸顿时涌上心头,哽咽道:“你……你就不能对我说说真心话吗?”
真心话是能对你说的吗?楚铮心中苦笑,自己与赵敏间最大的障碍就是自己是楚家世子,而她则为当朝长公主,彼此之间对立无可避免。曾经也曾想过将毒杀储君之事永远掩盖,真心真意的对她这一生,但北疆之事使得世家与皇室之间的矛盾再度加深,而偏偏又是她代表皇室来了北疆……
赵敏见楚铮不语,心中失望之极,喃喃说道:“你知道吗,自从离开上京城,每一天我都希望早日能够见到你。可越快到北疆,我心中越是害怕,路上所见到之事,无一不在表明你们三大世家暗藏祸心。方才郭大人已将此战前后经过都已一一禀报,我在帐中苦思半日,不管怎么不情愿,仍得出一推断:此事定由你在幕后操纵!”
“楚铮!”赵敏含泪喝道,“你真心回答我一次,本宫这推断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楚铮苦笑一声,此疆大捷的内情可以瞒过天下人,却未必骗得了皇室中人,只是没想到竟是她第一个看出来了。外公说得没错,敏儿确实渐渐成熟了。
“长公主既是疑心小臣,”楚铮缓缓说道,“就请说出缘由。”
“没有过多缘由。”赵敏摇了摇头,“此次北疆大捷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你们三大世家唯有齐心合力方可有可能做到,而你们楚家乃三大世家之首,亦是联系王、方两家的纽带,令堂乃王老侯爷长女,令姐是方中诚之妻,若没有你们楚家参与,王、方两家在军中相互夺势已有二十年之久,根本不可能联手。且北疆大营内樊兆彦只是方令信堂妹之夫,王明泰亦并非王家下代宗主人选,有何资格短期内说动自家宗主行此险事?唯有你楚铮……楚铮你才可能说动太尉大人及王老侯爷,京城与北疆配合无间,将我皇室完全蒙在鼓里。这或许只是本宫猜测,但却是唯一合理解释。”
楚铮沉默良久,对赵敏拱手道:“长公主英明!”
赵敏眼前一黑。她方才虽如此猜想,但心中隐隐仍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铮能矢口否认,并给出一合理解释,那就可以将此付诸一笑,向他陪礼……
但这一切都被楚铮的回答击得粉碎,赵敏无力地问道:“你为何要如此做?”
“这一切可说是机缘巧合,”楚铮想了想,道:“不过此次机会确属千载难逢,可郭大人的为人长公主想必也了解,光明磊落,刚直不阿,我等若是向他提出突袭秦军的提议,他绝不会先赞同,且会对我三大世家心生戒备,若真如此,再想谋夺兵权谈何容易。巧合的是,郭大人一心为孟统领谋取战功,甘愿坐镇后方,由孟统领前线领军,因此,我等决定瞒过郭大人,直接沙场夺权。说起来此事亦险之又险,幸亏天佑大赵,可说一战功成。”
“天佑大赵?说得好听。”赵敏一声冷笑,“在你们心中,还有我大赵的存在吗?”
楚铮肃然道:“长公主,此战我三大世家如真想对大赵不利,完全可将郭大人、孟统领及邱亦生将军等人赶尽杀绝,事后以战死沙场报于朝廷便可,何必再如此麻烦遮掩?我等虽说胆大妄为,但此次机遇实在难得,稍纵即逝,失不再来啊,而且此战得胜之后,上报战功是均是以郭大人为首。因此,说我三大世家包含祸心,小臣绝不敢认罪,请长公主明鉴。”
赵敏不屑道:“你们不杀郭大人,只是居心叵测,想借他来掩饰你等联合突厥、胡蛮之事罢了。郭大人已经说过,他拒领此功,待此事传了出去,看你们三大世家如何面对世人。”
楚铮皱了皱眉:“有这等事么?长公主记错了吧,朝廷明明已经昭示天下,此战是因秦军欲对我大赵不利,我大赵北疆军被迫还击,将士奋勇一心,才赢得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捷的呀。况且郭大人所传军令,一一记录在册,保存完好,现已在王明泰将军处,郭大人拒领此功或是谦逊之故吧。”
“你!”赵敏拍案而起,“楚铮,你怎可这般无耻?”
“长公主言重了。”楚铮淡淡说道,“小臣只是在陈述事实,若朝廷当真不顾颜面,硬要将此罪名栽赃至我三大世家,我三大世家束手待毙就是了。”
赵敏缓缓坐下。楚铮话中威胁之意她自然听得出来,可皇室如能和三大世家对抗,赵国也就不会是这般情形了。
是退是进,自己与楚铮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间,赵敏心乱如麻。
(晚饭前先发这些,晚上还有几个文件要处理,来得及的话再发一小章。)
第八十章 以和为贵
“你心中的不解之处,正是北疆大营取得这场前所未有大胜的主因,亦是日后大赵问鼎中原的根基。”
苏巧彤这段话再度在赵敏心中浮现。赵敏不得不承认,这话是有很道理,至少在明面上赵国是北疆战役获利最丰的一家,突厥陷入内乱,柔然诸部未成气候,而大赵百年来一直渴望统一中原的梦想,从此已不再只是奢望。
但三大世家的势力也因此更加强盛,赵国所有精锐之师现已都在其掌控之中,赵敏无奈地现,若不想大赵自陷内乱,皇室除了忍让再无良策。何况苏巧彤也说过,胜者无可指责,至少短期内不可指责,眼下与三大世家起冲突最为不智,否则可能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看来,皇室就是忌惮功臣,忘恩负义。
而目前三大世家中最为关键的居然就是面前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更是自己最深爱之人,赵敏想想就觉得心酸。记得姑姑当初交待过,楚铮以后极可能是楚家下代家主,希望自己将来能以楚家主母身份影响他,逐步将朝中大权重归皇室,可这般活法还有何乐趣可言……
不知不觉案前的烛火已燃去近一半了,楚铮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帐中的沉静。
楚铮方才见赵敏咄咄逼人,索性就将其中利害直接跟她挑明了,见她此刻似已冷静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些,毕竟此时与皇室闹得太僵有害无益:“长公主,其实当前紧要之事是如何使此战战果利益最大化,而不是追究其中纠葛,不然这一仗就白打了。”
赵敏不语。楚铮又道:“西秦北疆大军尽被灭,黄河以北再无可抵抗之师,秦王郑炯想从别处调集兵马绝非短期可至,我大赵应趁机将这三城七镇彻底掌控在手,需知这几城镇已属西秦百余年,安抚民心、选派官员等诸多要事刻不容缓。虽说几位尚书大人亦来到北疆,但还需请长公主主持大局。”
“有王老侯爷在,还……”赵敏不再往下说了,这话说出来更是自损皇室尊严。
楚铮笑了笑,道:“外公他老人家亦是大赵之臣。唯有长公主出面才可代表大赵皇家对这些新归附百姓的关爱安抚。此外,还有军中阵亡将士的抚恤及战功审核评定。此事亦不可再拖延了。需知北疆大营将士虽各有隶属,但在那些下层军士心中。自己是在为大赵开拓疆域,抵御外敌,对他们来说,大赵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为之效忠朝廷。”
楚铮拱手道:“长公主,小臣等人地功劳一笔抹过亦无关系,但对那些军士绝不可忽视。他们才是大赵真正的根基所在。”
赵敏依然沉默不语。楚铮知道此战的内幕对她来说震惊不小。而且自己也确实太令她失望了,还是先让她静一下吧。便起身道:“长公主,天色已晚,小臣先行告退了。”
还是无人回应。楚铮有些无奈,一时不知是走是留。
“长公主,小臣告退。”等了一会儿,楚铮再度施礼。虽说赵敏与自己已有媒妁之约,但毕竟人言可畏,一直留在这里总不是回事。
“等等!”见楚铮要走,赵敏下意识地将他叫住,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才道,“你不是正与华长风将军在追赶西秦残军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刚刚劈头盖脸把我训斥一通,这时倒想了起来。楚铮心里嘀咕,顺口答道:“回长公主,是王老侯爷派人命小臣回,说是……”
楚铮突然顿住,外公的原话是快些回来管管你媳妇,这可不能说。
好在赵敏只是想找些话说,并不关心他到底为何回来,又道:“那西秦元帅薛方仲现如何了?”
一提这事楚铮就有些泄气:“被他跑了。”
赵敏微惊,问道:“听说枫林渡之战秦军已只剩下三千余人,怎么仍被他跑了?”
楚铮摇了摇头:“薛方仲用兵当真了得,枫林渡之战后,他已知就近已无法再渡黄河,便率军向西而去。翻越贺兰山途中我军屡次被其疑兵所迷惑,有一次甚至险些中伏,还好我军及时觉,利用人数优势反客为主,又歼灭千余秦军。但自从进入关西境内,小臣与华将军很难再追踪到秦军行踪,只能在黄河沿岸广布斥侯,防止秦军突越黄河。后有迹象显示,薛方仲可能已向西海湖(青海湖)而去,准备从黄河上流绕道回咸阳。若真如此,我军就再如何奋起直追,恐怕也难追上了。”
楚铮说的很是平淡,但赵敏却可以想象统率数万大军在草原追敌千里是何等艰辛惨烈,不由说道:“你的事我在上京城就听说了,一箭射杀西秦北疆大将军沈从放,他人都道除了当年郭大人斩杀胡蛮单于,论军功无人再可与你相提并论。”
楚铮没有半点喜悦之情,看着赵敏道:“你既已深知此战内情,就应知我根本无法与郭帅相提并论。”
两人不知不觉又恢复了你我相称。
“不错。”赵敏道,“但在你们三大世家操纵之下,寻常人等有谁会知其中真相?”
楚铮忽然觉得又有争吵的迹象,便笑道:“那就烦请长公主将小臣从功劳薄上抹去就是了,小臣绝无怨言。”
赵敏哼了一声:“说的好听,射杀沈从放这等大功你当真不要了?”
“无所谓。”楚铮耸耸肩,见赵敏颇为怪异的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耸肩是前世老外的常见举动,后来通过影视才被国人效仿,而这个时代最重礼仪举止,更别说似他这等世家子弟,看来与苏巧彤呆久了,前世地一些不良习惯也冒头了,以后还得时刻注意着。
“小臣此战之后便要回京城了,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边疆从军。”楚铮忙解释道,“何况小臣年纪小小,都已经是大营参将了,若是再提升何以服众,这些战功就算了吧。”
年纪小小这四字差点让赵敏笑出声了,可想了想楚铮说的也有些道理,他如今已是北疆大营地参将,他若回到禁卫军最多也只能任参将一职,将禁卫军副统领这等职位交于楚家人,姑姑和皇兄决定不会放心。
想到此赵敏才又记起楚铮应该比自己还小两岁地。可自从楚铮到了京城后,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姐姐地感觉。自己的喜怒哀乐似均在他操控之中,真是有些奇怪。
“功劳是免不去的。”赵敏说道“你射杀沈从放这事已经传遍天下,既然不升职就多赏赐和加封你的爵位吧。对了,你现在是何爵位?”
楚铮不由低下头去,轻声道:“郡男。”
赵敏诧异道:“什么,郡男爵,这……怎么可能?”
赵国对爵位封赏控制甚严,爵位分为六等。王、公、侯、伯、子、男。这六等当中每等又细分为三等,其中王、公只属于皇室宗主。异姓功臣最高也只能为一等侯,如王老侯爷等人。而楚铮现在还只是小小的郡男,在所有爵位当排倒数第三。还是刚出生时赵王下旨封的。本来每隔几年逢到什么喜事应该加封的,可自从父亲楚名棠重归楚家,楚铮就成了被皇室遗忘之人,军职越升越高,这爵位却直至现在都未动过。在伯爵子爵遍地走地上京城,楚铮简直羞于提及。
不要说楚铮觉得丢人,连赵敏也感到脸上无光,堂堂三品参将居然还是一男爵,至少皇室赏罚欠妥是肯定了。
见彼此都有些尴尬,楚铮主动解围,道:“此次被薛方仲逃脱,实乃北疆大捷最大憾事。此人人称西秦擎天一柱,绝非过誉之辞,若想灭秦,除薛方仲!小臣与外公等人商议了一计策,还请长公主恩准。”
赵敏忙道:“是何计策?”
楚铮将暗中设法放走高君令,使其回咸阳向秦王禀报此次战事详情地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贵妃应解语之事。
赵敏听了心底寒,这等毒辣计谋也只有那种权臣才能想得出来,眼前这少年真是越来越象他地父亲楚太尉了。
“既是如此,本宫也无异议。”赵敏对此无话可说。
也不知是叶扶风还是叶摘星在帐门道:“启禀长公主。”
赵敏心情欠佳,闻言高声道:“何事?”
“王老侯爷命人传来前方捷报,西秦北疆最后一座孤城平远已被我北疆大营攻克,至此西秦黄河以北尽为我大赵领土。”
虽然此事早在意料之中,楚铮仍向赵敏拱手道:“恭喜长公主。”
赵敏臻轻点:“确实是件喜事。北疆战事至此应算结束了吧?”
“正是。”楚铮道,“长公主,这三城七镇现仍由军队管辖,且臣以为明日就应让成大人及吏部三十六名官员起程了,赶往这几城镇,查清户籍,熟悉民生,并迅组织乡民抢种粮食。如今已是春耕农忙时节,因战事之故已经耽搁了不少日子,且损坏地良田定不在少数,现能多种一分,秋后就多一分保障,朝廷亦可减轻一分压力。”
赵敏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你也懂耕田之事,太尉大人还教导你这些?”
楚铮没好气地说道:“家父少年时在熊耳山上打猎为生,对民生之事自然了然于胸,我平日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知道些这有何奇怪地。”楚铮又在扯谎了,楚名棠政事繁忙,很少能静下心来教导楚铮,这也正是楚名棠百思不解之处,自己儿子如此出色,到底谁教的?
赵敏却并未怀疑:“那本宫应该做些什么?”
楚铮不假思索答道:“督促北疆大营各部助吏部官员迅稳定当地秩序,对有异动者从严从重处置。而后巡视各城镇,接见当地士绅,以当朝长公主之名安抚,这些人安定了,这一城镇基本就可掌控在手。对于普通百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只需宣布免除这三城七镇两年以上地赋税,民心自会安定下来。”
“就这些么?”赵敏语中微带失望。
楚铮笑了起来:“能做好这些已是足够了,巡视城镇与接见当地士绅时应说什么做什么,你想好没有?”
赵敏想了想道:“本宫会吩咐他们只要安分守已,定不会为难他们,若愿为我大赵效力话,亦可酌情考虑。”
楚铮摇头道:“这般说辞太过普通了,说与不说并无太大差别。应从中原四国同为大汉臣民说起,先缓解他们恐惧之意,再牢扣是秦军先对我军不利,我军只是无奈反击……”
赵敏忍不住哼了一声:“他们会信吗?”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何况他们又未在沙场亲眼目睹,重要的是以此表示我大赵并非存心入侵,这是一姿态,你可别小视了,比你方才所言暗藏威吓强多了,至少可减轻他们心中戒意。而后再邀请其中德高望重之人出仕,最高可至一地副职,即便其中无人响应,也还请长公主屈尊,请这些人等说说他们希望我大赵如何治理该地。至于什么要其安分守已这类话根本不必讲,由他们去……”
“你说什么?”赵敏睁圆了双眼,“怎可如此放任自流,若其中有人心存叛乱该如何?”
楚铮轻笑道:“长公主放心,先前北疆大营所颁布的诸般戒令决非摆设,若有人心怀不轨,从重惩处就是了。”
赵敏还是不解:“这般做法定会引得那些士绅心生不满,岂非更是不利?”
“每处置一批人,就命吏部官员将当地士绅再召集起来,再重复一遍你所说的话。”
楚铮很想拍拍赵敏小脑瓜:“记住,言语要和善,惩处必严厉,并辅以名利诱之。如此反复个几次,心有异志者也除了,这三城七镇也就差不多可掌控在手了。”
赵敏觉得似懂了,但细想之下还是有些糊涂,忽走到案边取过砚台滴水磨墨。
楚铮顿时感觉不妙,私下教教她还以,留下白纸黑字存心是给自己找麻烦。正想第三次提醒天色已晚,赵敏已将纸笔摆到了他面前。
第八十一章 文中巧喻
楚铮看着眼前笔墨纸砚,连连推辞道:“长公主,小臣那几个字难登大雅之堂,就不必献丑了吧。华网佩佩贡献”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赵敏白了他一眼,“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私下独自揣摩,不会给他人看的。”
楚铮还是不肯,赵敏心中微怒,道:“方才还口口声声为我大赵,现在就请你将所说写下都不愿,你心中究竟是何想法?颈你再说一遍,本宫用心铭记就是了。”
楚铮转念一想,赵敏不来北疆倒也罢了,可她既然在此地,北疆后续之事于情于理都少不了她参与。她言行若有何失当之处,对整个北疆大局影响亦是不小。
“长公主,并非小臣不愿效劳。只是小臣有自知之明,一手字实在羞以见人。”楚铮神情尴尬,“而且小臣已立下誓言,此番回到京城定要苦练书法,一雪此耻。不如这般,小臣先将方才所说写下,待长公主熟记后便将之毁去,小臣不愿日后还在长公主身边见到自己昔日拙劣手迹。”
赵敏听了亦觉得可行。楚铮提笔挥毫,将北疆急需处置的几件大事一一列出,分别注释其中应注意之处,赵敏在一旁看着,一边心中默记。
楚铮忽然停了下来,想了想,又在后边加了几条,边写边道:“反正是看完便要毁掉的,这几处愿听就就听,若是不员小臣没写过。”
赵敏看了看,均是提议自己需容让,莫要与王老侯爷和其他几位尚书大人起争执,但具体内容又相当隐晦。忍不住道:“既是写了,何不写明白些?”
“太过直白了未必是好事,长公主还是慢慢体会吧。”楚铮头也不抬,慢吞吞地说道:“来日方长,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话确实太俗了些,或者也可以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长公主身为帝王家中人,眼光还是长远些为好。”
赵敏有些不服:“为何是我皇室忍让?”
楚铮并未理她。只是取过已写完的前一张纸,在如何应对原西秦士绅的内容中又添了四字“审时度势”。便又扔到了一边。
赵敏不是笨人,自然明白这四字就是在回答自己。拿起那张纸。赵敏将“审时度势”默念了几遍,现这四字穿插在中那间中还挺合适的,不由苦笑,眼前这少年做事果然处处圆滑,就象北疆此战中地隐秘之事,他若不承认自己还真拿他没办法.3gbsp;是啊,皇室赢弱世家强盛。眼下就是这般局面。赵敏仔细想了想。现皇家几无可倚仗之处,如何与世家相争?或者只能如楚铮所说的。寄托于来日方长吧。
楚铮看似正奋笔疾书,暗中亦注意着赵敏,见她并未再次怒。心中也安定了些。三大世家再强盛,在世人眼中始终是臣子身份,就算轻易就将皇室如何,但散布各地的宗亲亦不会甘心,定有人起兵作乱,虽说大都只是些无能之辈,但至少道义上便占了上风,没个几年根本无法平定下来。何况三家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面对皇室打压自然可齐心协力,若是没了皇室,就算几个堂舅也未必愿奉楚家为主,更别说方家了。++++++++++++++
政治这玩意儿,多数还是以妥协为主。
楚铮一轻松,心情也愉快了,似找到前世给领导当秘书的感觉,干脆好人做到底,又取过张纸开始写起赵敏接见原西秦士绅时的讲话稿来了。
而且一张嘴也有些贫了:“长公主若是记下了,就将那纸撕了吧,小臣那几个烂字实在有辱长公主清目。”
“别小臣小臣的了,”赵敏幽幽说道,“还有,莫再叫我长公主了,父皇驾崩后你我还是次相见,我就不信你在叫长公主的时候没想到过蚊姑。”
楚铮一抖,笔尖在纸上划了长长一道,气急败坏地说道:“胡说些什么啊,哪有此事。”
饶是赵敏满腹愁云,见楚铮这副样子也不由噗哧笑了起来:“你果然最怕蚊姑,听到她名字就成这般模样了。”
楚铮辩解道:“大长公主如今助皇上协掌朝政,小臣对她老人家尊敬有加,长公主甫一提及,小臣不免失措……”
“得了吧。”赵敏一撇嘴,“当初你在我面前是如何抱怨的?还有,千万别在姑姑她面前提一个-老-字,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楚铮恼羞成怒,将笔往案上一拍,起身道:“天已晚,小臣告退.3gbsp;赵敏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去吧,你所写的这些我正好可收藏起来慢慢看。”
楚铮不得不折身回来,自己所写地内容的确不适合让赵敏留在身边,若是给外公他们知道了,说不定就跟三哥一个下场。
赵敏挡在案前,一副小心戒备地模样。楚铮无奈说道:“你这是作什么?”
赵敏道:“我还没怎么看呢,不许毁掉。”
楚铮从她身旁绕过,将案上乱纸整理了下,递给赵敏:“已经写完了,快些看吧,有何不明之处再问我。”
赵敏却伸去拿他方才正在写的那张纸:“那这张呢?”
楚铮一拦:“这是胡乱写地,与北疆之事无关。”
赵敏见楚铮神情一本正经,反倒不信了,仍然去取。楚铮一掌拍向案上,存心想要毁尸灭迹,不料赵敏袖角一拂,那纸飘然而起,两人同时伸手去抓,出于武者本能,电光石火间彼此已交手数招,那纸受掌风激荡,向外飘去。
两人身形急闪,楚铮迅猛如虎豹,赵敏轻盈似出尘之仙,却抢到了楚铮身前。若真正对敌,楚铮自然毫不犹豫出拳重击其后心,此时只能伸手抓向其右肩,被赵敏轻易便闪过。只见她五指成兰,也不见有何动作,那轻飘飘的纸突然加,直向她飞来。楚铮一声低喝,出手去抓,不料那纸如有灵般一跳,从他头顶越过,落到了赵敏手中。
楚铮转过身来,拱手说道:“佩服。”叶门武功对小巧细微之处的操控的确可说独步天下,赵敏方才所展现地正是其最精妙之处。楚铮这话说得诚心诚意。
赵敏得意地一笑,不过她也知道以自己武功对敌楚铮。占一时上风易,想要击败他却是千难万难。
赵敏看了看手中那纸。只读了几行不由微微一震,楚铮为她量身打造的讲话稿可说条理分明,恩威兼施。赵敏匆匆读完,兴奋地说道:“太好了,还有么?快写快写。”
不等楚铮回答,赵敏已拉着他坐下,亲自提笔蘸墨私楚铮面前。楚铮看了她一眼。只见赵敏笑意吟吟。犹豫了会儿颇有些不情愿地接过,暗想算了。在一子面前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
这类公式的章楚铮最为拿手,不一会儿洋洋洒洒便写了五六张纸,赵敏地笑意渐渐有些苦。低声道:“这么多啊?”
楚铮顿时有种报复地快意,再度努力注水,又写了四张大纸后才将笔搁下,揉了揉微微酸的手腕,不怀好意地笑道:“快些去背吧。”===================
赵敏嘟囓着说道:“整整十张纸,天亮也背不……”
话未说完,赵敏惊呼一声,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
楚铮推算下,答道:“至少三更了吧。”
“糟了,”赵敏将楚铮拉了起来,“你来时定有人已看在眼里,再不走日后我都无颜见人了。”
“你才想起来啊。”楚铮被赵敏推着走到帐门口,“方才所写地暂且放在此处,明日你可要如数还我。”
“知道了。”
楚铮出了帐门,赵敏站在原地看着仍在晃动的帐帘,竟有些揪心的感觉。过了一会儿,赵敏忽轻声道:“扶风?”
帐外叶扶风应道:“小婢在。”
“方才楚将军往哪边去了?”
叶扶风答道:“回长公主,楚将军往苏姑娘所住帐蓬去了。”
揪心地感觉更为强烈了,赵敏无力地说道:“嗯,知道了。”
苏巧彤所住帐蓬在成奉之旁边,离此并不远。赵敏今日见过郭怀后心中有诸多不解之处,想去找苏巧彤探听一番,然想远远见苏巧彤帐外拴着匹火红地高头骏马。楚铮尚未成年时赵敏时常与他骑马去上京城外四处游玩,怎会不认得火云驹?于是悄悄退了回来。原本以为他会很快来见自己,没想直至几近天黑楚铮才到。赵敏今晚言语激烈,固然是因郭怀所禀报之事,但心头无名怒火也占了很大成分。
叶扶风忽然在帐内又道:“启禀长公主,摘星回来报,楚将军在苏姑娘帐外转了一圈,又往王老侯爷住处去了。”她与叶摘星从小与赵敏一起长大,如何不明白公主的心思,楚铮一走叶摘星便悄悄跟了上去。
赵敏顿时浑身轻松,嫣然笑道:“好了,知道了。”哼着《木兰》中那段少年游曲儿,赵敏捧起楚铮所写地那份稿子,亿榻上看了起来。
楚铮此时却是满腹郁闷。方才他被楚家挡驾,说是苏姑娘吩咐过,深人静男有别,公子来了请他往别处去。楚铮这才现自己回荔居然还没安排住处,想来想去只能到外公那儿凑合一晚了。
王老侯爷还没睡,北疆之事千头万绪,正与成秦之等人商讨着。见楚铮走进帐来,王老侯爷看了他一眼,说道:“来了?说说长公主现在是何想法吧。”
楚铮一怔。王老侯爷没好气地说道:“都不看看是什么时辰,再不出来老夫就要派来人请你了。小小年纪,一点都不知道检点。”
楚铮无言,看来自己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着。只见方令白和楚名南等人均笑得很是暧昧,连舅舅王明泰也都一副棵戏的神情,还是成奉之最好啊,严襟正坐,连眼神都不斜视一下。
楚铮简短归纳了下他与赵敏近半时间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说到底其实只有一句,长公主还是能明事理,颇知进退。王老侯爷等人听了亦放心许多,虽说在坐诸人谁都不畏皇室,但能不冲突还是不冲突为好。
众人开始又对急待处置地一些事情说出各自提议。楚铮坐在一旁,忽然想起柔然诸部撤军的事居然忘了与赵敏说,忙上前向王老侯爷禀报了此事。王老侯爷等人听了,亦觉得这六七万异族大军稼大赵军中始终是一隐患,既然他们自愿撤离倒也是件好事,便让王明泰全权负责此事,并派人前往柔然诸部驻地与其制定撤离线路。
楚铮听着听着,眼皮越来越重。王老侯爷很快觉自己外孙有些异常,知道这孩子至少已经三天三没合过眼了,精神体力恐怕都已到了极限,忙命亲兵扶楚铮去休息。
楚铮勉强谢过外公,在两个亲兵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忽然身子一颤,哇地一声从嘴里喷出口鲜血。除方令白外,众人无不大惊失,王明泰快步上前扶着楚铮,让他慢慢躺下,楚铮背部方一着地,痛得忍不住惨哼一声。
王明泰小心翼翼地将楚铮所穿盔甲解下,撩起上衣,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只见楚铮整个背部遍呈青紫,简直惨不忍睹。
王老侯爷见状,忙不迭大喝:“郎中呢?***快去叫郎中来!”
第八十二章 万夫莫当
王老侯爷所传来的并非是军中寻常郎中,而是随北疆宣抚使团一同而来的几位大内太医院的御医。为首那老者满头稀稀落落的白发,瘦得皮包骨头,走路起来摇摇晃晃的,似随时都有倒毙的可能,但见他来了,连王老侯爷也不敢怠慢,拱手道:“老徐,有劳了,我家铮儿可全靠你了。”
王明泰等人都认得这老者,均尊称徐老上前见过。此人乃宫内太医院的老供奉,很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纪了,只知道仅在这供奉之位上他就已经呆了二十多年了。宫内传言,先皇最后这几年都是靠着这徐老太医秘方保命,而先皇突然驾崩,身为太医院供奉的他暗中亦受到不少小人攻讦,一怒之下徐老太医索性上奏折告老。王老侯爷与徐老太医相识多年,深知此人医术是何等了得,盛情邀其长居镇远侯府,徐老太医本是上京城人氏,家中亦无太多牵挂之事,也就答应了下来。
徐老太医淡淡地与这几人寒暄数句,来到楚铮身前,旁边几个也已须发花白御医将楚铮扶起。见了楚铮背后的伤痕,徐老太医不禁咦了一声,仔细察看了一番,伸手搭向楚铮左手脉搏,闭目不语。
“奇怪,真是奇怪啊。”徐老太医睁开眼睛,连连摇头。
王老侯爷心中一沉,忙问道:“老徐,老夫孙儿可有危险?”
“请老侯爷放心,”徐老太医站了起来,道,“从目前来看,五公子理应并无大碍。”
王老侯爷松了口气,笑骂道:“老小子,那你摇什么头,害老夫吓了一跳。”
“依五公子背上伤痕来看,这等重伤换做常人早已必死无疑。”徐老太医仍在摇头,“可从脉象来看,五公子体内仍是生机盎然,五脏内腑亦并无异象,只是因疲劳过度才导致昏睡不醒罢了。”
王明泰却在一旁问道:“徐老,不知我这外甥因何受的伤?”
徐老太医答道:“应是受重物撞击所致,而且最大一块伤痕几乎覆盖了大半个背部,不知是何等重物竟有如此巨力,幸亏五公子所穿是老侯爷的麒麟宝甲,如若不然……”徐老太医再度摇了摇头。
“徐老可否看出铮儿这伤是何时所受?”
徐老太医断然道:“看此伤痕淤血,至少已是几天之前的事了。”
王明泰放下心来,至少此事与长公主无关了。
王老侯爷却在后悔不迭,顿足道:“都怪老夫,不应急着催促铮儿回来。”
王明泰安慰道:“伯父又不知详情,何必自己责怪自己。唉,铮儿也真是的,既是受了伤,为何还要强撑呢。”
苏巧彤此时悄悄地走了进来。成奉之看到楚铮突然晕倒,短暂地慌乱之后马上想起应该速通知自己名义上的侄女,苏巧彤得到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印象中楚铮向来小心谨慎算无遗策,怎么会突然受如此重伤?赶紧穿上衣物匆匆赶到此地。
苏巧彤看着楚铮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生死不明,顿时感觉呼吸难畅,胸口阵阵发紧,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吧。
成奉之见她来了,轻声将徐老太医的诊断说于她听了。苏巧彤稍稍宽心些,可不知为何眼泪还是难以忍住,忙取出手帕轻拭眼角,掩饰着问道:“姨父,长公主知道此事了吗?”
“还未曾派人禀报。”成奉之答道。
苏巧彤道:“楚公子受了伤,不应瞒她,应速派人前去禀报。”
成奉之看了王老侯爷一眼,有些迟疑。
苏巧彤叹了口气,自己这便宜姨父无论才华还是能力均属上上之选,但在紧要关头的魄力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此次既然受了楚名棠委派前来北疆,一言一行均是代表了太尉大人,而非仅拘泥于吏部尚书。这里说话不方便,以后还要找时机提醒他。
苏巧彤悄悄走到王老侯爷身边,轻声叫道:“老侯爷。”
王老侯爷见是她,勉强笑道:“原来是苏丫头啊,什么事?”
苏巧彤低声道,“启禀老侯爷,方才听了徐老太医所言,小女子觉得受如此重伤仍性命无忧,唯有公子这等习武之人方有可能,而据闻长公主武功与公子相差不多,小女子认为应将此事及早告知于她,或许有助于公子康复。”
王老侯爷想了想,亦觉得有理:“来人,速去长公主帐前禀报。”
苏巧彤心里盘算下,道:“老侯爷,还是让小女子亲自前去为好。”
王老侯爷嗯了一声,道:“你去也好。”
赵敏在帐中,听说苏巧彤这么晚了还来求见,心中有些奇怪,忙将楚铮所写的稿子藏好,起身前去相迎。
苏巧彤无心与她寒暄,将楚铮的情形加重几分说了。赵敏听了愣愣地站在那儿,喃喃说道:“怎么会呢?方才我与他过招时还好好的,不似受伤的模样啊。”
苏巧彤反被吓了一跳:“你……长公主,你还与他动手了?”
赵敏低下头来,此时才觉得当时占得上风太过容易了,以楚铮的武功,那一刻转身的确略显涩滞,原来……他是有伤在身,自己为什么就没看出来呢。
苏巧彤一时懒得问其中细节,拉起赵敏的手道:“长公主这边可有伤药,取了些快点走吧。”
赵敏手忙脚乱地从一紫檀盒中取出几个瓷瓶,跟着苏巧彤出帐。
待见到楚铮这副模样,赵敏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忙将几个瓷瓶中丹药全都倒了出来,略加分理了下就准备让楚铮服下。一旁徐老太医忍不住说道:“长公主,太平宫的药虽然神奇,但也不是这么用的。”
赵敏这才发现徐老太医亦在此地,起身含泪施礼:“原来是老太医,本宫年少,还请老太医多加指点。”
徐老太医也不推辞,从赵敏手中接过丹药。太医院的人都知道,四方进贡来的奇花异草多数被太平宫收刮了去,徐老太医为赵王配药亦是与赵茗一同商量才配制的。他此番随身虽也带了一些药,但终不如太平宫的丹药灵验。
徐老太医将丹药置于案上,闻息辩味据其药理药性一一分开,从中各取了数粒,摇头道:“长公主,五公子受的只是些外伤,用些固本培元的丹药就够了,另外的就不必了。”
赵敏抽咽着道:“老太医,他没有内伤么,那怎会晕厥倒地?”
徐老太医亦是看着赵敏长大的,笑道:“长公主放心,五公子只是过于劳累,从脉象来看,似乎还有些心神俱疲,休息几日就好了。”
赵敏放心了些,道:“如此就好,还请老太医多多费心了。”
…………
…………
不知过了多久,楚铮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正俯卧在榻上,只是从背上传来一股火辣辣地感觉。楚铮稍稍动了一下,并未感到疼痛,看来是有人给自己敷过药了。
只听外边传来一个大嗓门,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长公主您是不知道啊,当初情形万分紧急,我近三万大军被困在山谷中,唯一出口被秦军用乱石阻断。他奶奶的,谁也没有想到薛方仲那家伙居然亲身诱敌……呸呸呸,是诱我大赵军入伏,还带着二千人。贺兰山道路九曲十八弯的,这两千人跟三千人看起来差不多少,而且薛方仲跑在最前面,我等还以为这下总算逮到他们了,就一路追杀下去。薛方仲这厮可真是狠哪,这两千人硬是被我等杀得只剩几百人了,才将我们引到一峡谷内,当时谁也没曾细想,就跟着进去了。没想到突然间乱石滚滚,把我们退路给断绝了,再往前看,竟是一条绝路,只见薛方仲和那几百秦军顺着山藤就这么爬上去了,而后再将山藤斩断抛落。末将一看心都凉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冯远今日定是毙命于此了。”
一个女声急切问道:“后来呢?”自然就是赵敏了。
楚铮苦笑了下。是冯远许唯义他们都率禁卫军回来了,看来自己至少已昏睡一天一夜了。这也难怪,自从暗中谋划兵变夺权起,自己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在不停想着有没有遗漏之处,特别是大战将起之时千头万绪,哪一细小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时时刻刻紧张忧心,在郭怀身边还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可谓心思俱竭。之后又与华长风千里追杀薛方仲残军,神经亦是时刻紧绷着,即便如此,还是中了薛方仲之计,差一点就是全军覆没。
看来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的好啊。楚铮暗暗感叹,再也不干这种提心吊胆的事了,再回想那段时日,简直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帐外冯远仍在口沫横飞地说道:“后来自然是我们楚将军横空出世。那山谷前方左侧均是峭壁耸立,根本没有可着手之处,后面则为乱石所封,唯有右面有一段可以勉强攀登。但有五百秦军严防此地,不停砸下乱石,我军将士只能四下躲避。关键时刻还得看我楚将军,只听他一声巨吼,跳下马来,手持青龙偃月刀,孤身一人攀爬着向上冲去。秦军扔下的石头,他或躲或用刀挡开,转眼就到了半山间,末将等人都在下面看呆了。”
赵敏直观听得气都喘不过来,苏巧彤虽稍显镇定些,但手心亦全是冷汗,问道:“你们将军冲上山顶了?”
“哪能啊。”冯远好死不死地停了下来,端起面前茶盏吹了数下,赵敏与苏巧彤顿时均有一种暴打此人的冲动。还好冯远只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如果就这么简单怎能显现我们楚将军英勇之处,只见山上秦军一位小白脸,力气可不小,搬起一块小山大的石头,狠狠砸向楚将军。楚将军身处半山间难以躲闪,于是双手持刀劈去,硬生生地将那块大石劈成两半,但将军的青龙偃月刀也弯曲得不成样子了。说时迟那时快,将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块大石又到了身前……”
赵敏与苏巧彤忍不住惊呼出声。
冯远摸了摸胸口,显然他此刻也是仍心有余悸,声音亦有些发颤:“当时楚将军已经来不及躲了,只有转过身用背部硬生生挨了一下,末将离得远,看不太清,似见将军喷出口鲜血。后来听小许说,他看得很分明,那块石头是薛方仲那老王八蛋砸的。”
许唯义脸色沉重,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薛方仲,出手时机选择极为准狠。但将军真可谓是神人也,挨了这么一下亦若无其事一般,把已经弯折的青龙偃月刀随手一丢,两掌在山壁上连拍,如飞一般,转眼就到了山顶。秦军好象也被楚将军神勇所震惊,那一刻居然无人再扔石头了,待将军到了山顶才如梦初醒,一窝蜂扑了上去。只见将军拳打脚踢,无人可近他身,不一会儿又抢到把佩刀,如虎入羊群,杀得秦军惨叫声连连。华长风将军见机不可失,率数百精锐,身先士卒爬上山顶,与楚将军并肩而战。随着攀上山顶的我军将士越来越多,秦军逐渐开始撤退,只可惜当时我军战马尚都在谷底,终究还是让薛方仲逃了。”
一旁冯远叫道:“长公主和苏姑娘还不知道吧,从贺兰山这战后,不管我们禁卫军还黑骑军,见了我家将军都不叫楚参将了,都喊他楚神将……”
赵敏含泪噗哧一笑:“楚神将?”
冯远得意洋洋:“是啊,还是从末将第一个叫起的,后来传到华将军那里,他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冯远!”内帐传来楚铮怒喝声,“给老子滚出去,到外边绕营地跑五十圈!”
赵敏与苏巧彤又惊又喜,相互看了眼,也不与禁卫军众将说一声就向内帐跑去。
听见楚铮醒了,禁卫军众将亦是欣喜无比。唯有冯远苦着一张脸,哀叹道:“这一路上都没歇息过,哪来精神再跑上五十圈啊?”
一直在旁边谨守而坐的禁卫军副将邓世方过来拍拍冯远肩膀,道:“将军只是一时气话。放心吧,若是再问起来,我等一同帮你求情。”
禁卫军这次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彼此之间关系更显融洽。听邓世方如此说,另几人亦纷纷称是。
“楚铮。”
见楚铮**着上身坐在榻上,赵敏几乎是扑到近前,语带埋怨地说道:“快些躺下,徐老太医说过,你身上伤势虽不重,但急需注重调理,否则容易落下病根子。”
苏巧彤虽亦是关心楚铮,但见赵敏这般急切模样,觉得再上前有些不方便,只好站在帐门口微笑不语。
楚铮见赵敏双目通红,容颜憔悴,不由有些感动,可见苏巧彤站在那边,又觉得有些尴尬,随口胡扯道:“尽信医不如无医,长公主应知小臣所习是何武功,不必担心。”
赵敏将被褥叠在一处垫在楚铮身后,口中说道:“都与你说过了,不要再叫什么长公主了……徐老太医乃当朝杏林圣手,连姑姑都对他十分钦佩,说论医理之道,当世无人可出其左右,南齐的什么白如民西秦的万子寿,比徐老差远了……嗯,徐老说了,你若不好好休养啊,以后可能导致每逢阴雨天便会脊背酸痛,这等慢性病症与武功高低无关,切不可大意。”
赵敏唠叨了一会儿,忽似想起了什么,回首道:“巧彤姐,你站在那作甚?过来啊。楚铮,你还不知,这两天巧彤姐也暗中哭过好几次了,之前我还从未见她流过泪呢。”
苏巧彤默默地走了过来,端起放在旁边桶中正温着的早已熬好的药汁,舀了一勺递到楚铮嘴边。
赵敏见了,有些不好意思:“我真是糊涂了,还是巧彤姐心细。”
楚铮儿时喝了数月平原城那位蔡神医的所配的奇苦药汁,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从那以后滴药不沾。此时又闻到那股催人欲呕的味道,正想拒绝,可看着苏巧彤平静的目光,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乖乖地张口把药喝了下去。
赵敏亦不再说话,就这在安静的氛围里,一大碗药汁很快喝完了。
楚铮吧哒了下嘴,有些哀求的说道:“给点水吧,好漱漱口。”
见楚铮一副可怜样,两女均笑了起来。赵敏起身倒了碗水,楚铮接过咕嘟咕嘟喝得干干净净。
水喝完了,帐内又陷入了沉寂。赵敏和苏巧彤就这么坐着,楚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哀叹:这咋办啊。
又过了一会儿,楚铮实在忍不住,索性豁出去了。
“敏儿,”楚铮对赵敏道,“你再打我一掌吧。”
赵敏一惊:“干什么?”
楚铮手指从她俩脸前一个个点过去:“你们两个到底想怎样,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了?轻如在信中一直说你们亲如姐妹,可在我面前怎么就拉不下脸了?如果真是样,还是把我打晕过去吧,我不待见你俩人。”
说完,楚铮将被褥往头上一蒙,重重向后躺下。只听哎唷唷一声,楚铮一下子又蹦了起来,直着背痛得满头大汗。
两女大惊,忙齐上前安慰。虽说帐内只有三人,但一时间亦是热闹非凡。
帐外禁卫军众军官本还想过会儿再求见,许唯义侧耳听了片刻,打了个寒颤,对邓世方等人道:“既是长公主和苏巧彤陪着我家将军,我等还是快些走吧,免得听到些将军不高兴之事,让我等全体受罚,到时没人再可求情了。”
“小许说得是。”
“还是小许想得周到。”
众军官也已听到了,都心生去意皆表赞同,于是猫着腰轻手轻脚得离开帐蓬。走了老长一段冯远才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许唯义道:“小许,你还记得吗,敏公主那两年到我禁卫十一营来,我等可说吃尽苦头,反正我是至今难忘。啧啧,楚将军在沙场上再勇猛亦不足为奇,最让人佩服是他居然有了敏公主,竟还敢将苏姑娘一同纳入房中,啧啧,好胆量,好胆量啊。”
许唯义听了一怔,看了看另几人,只见他们亦是脸色一变,不由苦笑着对冯远拱手道:“我许唯义对谁都不佩服,就佩服小冯你,居然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
许唯义回头对邓世方道:“老邓,别再提为他求情的事了,我等还是一起在此督促这小子跑完这五十圈吧。”
邓世方深有同感:“小许此言有理。冯远听令,卸下盔甲,绕此大营快跑五十圈。”
另两人抽出马鞭,对着冯远屁股狠狠抽去:“快跑,你想死就死去,别连累我们。”
第八十三章 乘势而来
楚铮痛苦的模样倒有一半是装是出来的,可见赵敏与苏巧彤如此关切,一时也不了台,加上身体亦确实尚未恢复,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
待到再次醒来,帐内已是一片昏暗。楚铮呻吟了一声,即刻烛火挑亮,耳边传来赵敏关切的声音:“你醒了?”
楚铮压低了嗓音:“扶我起来吧。”
左右两边各伸来一只玉手,将他扶着坐起。楚铮闭着眼睛,心里暗乐,能让这两女子体贴服侍,除非自己再次受重伤,否则想都别想,还是趁此机会享受吧。
左首那人取过一块温热的毛巾,小心地在楚铮脸上擦拭着,只是手法有些生涩。想必这应该是赵敏了,毕竟苏巧彤儿时也曾当过丫环,理应挺会侍候人的,当然,这要在她心甘情愿的情况下。
一股异香突然传来,楚铮本来还想享受一番温柔,没想到自己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噜响了几声,只好睁开眼来。只见苏巧彤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一碗清粥和几份精致的小菜,都是楚铮爱吃的,不由咽了几记口水。
“快吃吧。”苏巧彤微笑着说道,只不过这笑意有点冷,“要不要喂呀?”
赵敏没有听出苏巧彤语中暗藏的讥讽之意,伸过手来道:“我来吧。”
苏巧彤眼睁睁看着赵敏将盘子接过,端起碗来先试了试粥的热度,尔后着一口一口喂着楚铮,神情专注之极,似天地间只有这楚小五一般。
真是个心地单纯的女子啊。苏巧彤心中感叹,竟有些怜惜了,楚铮对她有一分好,她至少还以七分相对,这与时代并无关系,赵敏就是这样性情的一个女子。苏巧彤自问自己是决计做不到的。
有苏巧彤在一旁,楚铮也觉得有些不自在,问道:“我睡这两天有什么事吗?”
赵敏答道:“没什么大事……对了,高君令当晚就已经逃了,随他一齐出逃的共有二十三人,其中一十四人战死,其余人等此时应该快到黄河边了。”
楚铮看了苏巧彤一眼,苏巧彤明白他是想问有没有派人通知西秦鹰堂,轻轻点了点头,道:“柔然联军大部已退回塞外,只剩下图穆尔等两万大军协助我军看守西秦民夫及战俘。还有,王老侯爷与几位大人已经起程,前往最近的武朔城。临时前老侯爷吩咐,你若醒了也到武朔城会合。”
赵敏却道:“不急,稍后再让徐老太医为你诊断一下,等伤好了再走亦不迟。”
楚铮苦笑道:“敏儿,至少你应该早些到武朔城去。”
赵敏知楚铮说的在理,却仍辩道:“无妨。我与老侯爷商议过了,请他老人家暂且代我安抚当地世族百姓,老侯爷亦并无异议。”
楚铮知道外公是不想赵敏在他身边指手划脚,但为了这三城七镇的长治久安,由赵敏出面代表皇帝对投诚官员士绅赏赐更为合适,此时此刻还是将皇室与世家之争暂且抛开吧。
“邓世方及禁卫军是否还在此地?”楚铮问道。
赵敏笑道:“当然了,这些是你的亲军,怎敢随意离开。若不然,本……我也饶不了他们。”
楚铮对苏巧彤道:“巧彤,稍后烦劳你派人告知邓世方,命他及所部整点行装,随时起程。”
苏巧彤点了点头。赵敏一急,正要开口,楚铮握住她手,道:“敏儿,我这点伤确无大碍。三城七镇得来不易,此时最为关键,任何一事随意处置都可能埋下祸根。敏儿,国事无大小分,均需谨慎而行。”
赵敏心里赞同,嘴里却道:“听你这番话,倒似国之贤臣一般,可你所说话儿与平日所做之事为何甚少相符呢?”
苏巧彤一听差点笑出声来。楚铮抚胸连声咳嗽,赵敏忙轻拍他背,将水递过:“好了,算我失言,不说了。”
楚铮喝了口水,忽问道:“郭大人现在何处?”
提及此事,赵敏仍觉有气,强忍心中不满道:“离此不远,只是形同软禁而已。”
楚铮再度将她手握住,赵敏微微挣扎了下,担心扯动楚铮伤势也就由他了。
“郭大人待我不薄,”楚铮道,“临行时我理应见下他一面。”
“还是算了吧。”赵敏小嘴一撇,“连你三哥对你如此恼火,更别说郭大人了,还是等伤好后再去吧。”
楚铮摇了摇头,有些话还是由自己对郭怀说比较方便。
赵敏见无法劝阻,只好先请徐老太医过来为楚铮复诊。徐老太医似对楚铮体内气息运行甚感兴趣,不住发问,待到复诊离去已是过了三更了。
第二日楚铮起了大早,赵敏与苏巧彤这两天照顾他也是颇为劳累,此时仍在各自帐内酣睡。楚铮悄悄溜出帐,来到郭怀所住之地,不想却与傅平不期而遇。
傅平见是楚铮,不由一愣,拱手道:“五公子可好?”
对傅平这种身具奇才却淡泊名利之人楚铮还是很敬重的,长施一礼:“见过傅先生。”
傅平神情颇有些复杂,长揖还礼,道:“傅某平生自认谋略不弱于人,时至今日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楚铮苦笑一声,问道:“大帅在吗?”
“在帐内。”傅平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帅想必早已在等候楚将军了。”
楚铮道了声谢,向帐内走去。傅平忽道:“楚将军,傅某陪你一同去见大帅。”
楚铮怔了下,随即一笑:“多谢傅先生。”
郭怀脸色依旧憔悴,见楚铮来了似毫无惊诧之感,只是淡淡说道:“楚铮,那日原儿来见我还懂得负荆请罪,你就这么轻身而来了?”
楚铮站在原地,笑了笑道:“回大帅,末将背上有伤,难以负荆前来请罪。况且此举三哥已经用过了,再用恐有东施效颦之嫌。”
郭怀目如鹰隼,盯着楚铮:“时至今日,你言语仍带轻佻,难道真没有羞愧之心吗?”
楚铮虽对郭怀心怀歉疚,但今日过来可以说是与他谈判而非请罪,若流露此意只会自陷不利之境,何况楚铮也知无论怎么解释,郭怀也不会原谅自己,这是彼此立场所导致,正如此人与父亲楚名棠之间的矛盾,或许有时会缓和,但决无化解之道。
楚铮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末将的确愧对于大帅,但……并无悔意,末将只是采取一错误之法,去做了一正确之事,而且侥幸功成。”
“你……”郭怀气得浑身发抖,大步来到楚铮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你有胆再说一次!”
楚铮看着郭怀通红的双眼,毫不示弱:“就算再说十次,末将亦是相同之辞。”
傅平没想到二人没说两句就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忙上前捺住郭怀已紧握腰刀之手:“大帅息怒!”
楚铮缓缓伸手抓住郭怀手腕,说道:“大帅,论沙场领兵末将自然望尘莫及,但论个人武力……末将自信天下少有敌手。”
郭怀只觉整条手臂酸麻无力,根本无从抗拒,眼睁睁地看着楚铮将其慢慢地从领口移开。
傅平怒喝道:“楚将军,你太过放肆了。”
楚铮松开郭怀之手,身后退了一步,淡淡说道:“末将鲁莽,请大帅恕罪。”
郭怀喘着粗气,咬牙说道:“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居然会信任你这畜生。”
“大帅只是忘了一事罢了,”楚铮仍是语意淡然,“末将终究是楚家子弟。”
听了楚铮此言,郭怀觉得有些耳熟,看着眼前这少年仍微显稚嫩脸庞,竟渐渐似化成了楚名棠那略带嘲弄的面容:
“郭怀,你既非出生于世家,又怎知世家子弟的心思……”
郭怀呆立半晌,喃喃说道:“不错。我真是糊涂了,当年信错了楚名棠,如今又信错了你!”
楚铮皱了皱眉:“大帅未免太过执着于个人喜恶了。末将斗胆问一句,自家父任当朝太尉以来,我大赵国力是增强还是衰落?百姓民生是改善还是愈加贫困?而此次北疆之战,我大赵将西秦精锐尽数歼灭,令东西突厥折捐过半仓惶西走,并且拿下西秦黄河以北三城七镇,而大帅对我大赵历来忠心耿耿,敢问此战对我大赵是利,还是弊?”
郭怀阴沉着脸不作声。
楚铮继续说道:“末将方才便已承认,论私,末将的确愧对大帅,论公,就算此战再度重来,末将还是这般作为。无他,皆因此次机遇实属千载难逢,我大赵与西秦终需一战,西秦这十几万北疆大军可谓百战雄师,我北疆大营若堂堂正正与之交战,多半是两败俱伤。此番我北疆大营折损不足两万便取得如此辉煌战果,至少……末将无愧于大赵。”
郭怀冷冷说道:“那你背信弃义,勾结异族,对得起中原百姓吗?”
“如果大帅所说的中原百姓还包括西秦,恕末将不敢苟同。”楚铮道,“敌国百姓拿起了兵刃,就是我等在沙场上不死不休的敌军,唯有似这三城六镇般成为我大赵领土,其百姓方可受我大赵庇护。”
见郭怀又似开口喝骂,楚铮抢先说道:“大帅若是另有看法,末将不想再争论了,争下去三天三夜也未必会有结果。其实末将此次前来,主要是想请示大帅,在大帅心中北疆之战应如何收场?”
“你们三大世家早已颠倒黑白,并已昭告天下,还来问本帅做什么?”郭怀沉声道,“不过你回去禀告王老侯爷,我郭怀不会承认你等所炮制军功。”
郭怀如此回答原本就在楚铮意料之中,不禁摇了摇头:“大帅所言实为不智。并非我三大世家如何,而是由朝廷昭告天下北疆大捷,大帅拒不受此功勋,让朝廷如何处之,皇上如何处之?”
郭怀默然。
“况且……”楚铮森然道,“大帅可曾想过此举后果么?”
郭怀哼了一声:“你们三大世家有何手段尽管使来,我郭怀断然不惧。”
楚铮缓缓说道:“敢问大帅,依我大赵军律,孟统领与邱亦生将军等人临阵抗命,不知该当何罪?”
“你敢!”郭怀怒目圆睁,喝道。
“大帅理应明白,这决非敢与不敢之事,而是值与不值。”楚铮摇了摇头,“言已至此,末将只想再奉劝一句,如今北疆大势已定,即便有短暂内乱并非不可承受,若是大帅一意孤行,流血之事难以避免。末将虽不愿此事发生,但届时恐怕亦是无力阻止。”
帐内一阵沉寂。一旁沉默许久的傅平忽叹了口气,开口道:“楚将军暂且请回,傅某有事与大帅商议。”
楚铮也不多言,只说了句末将告退便转身出帐。
傅平对郭怀苦笑道:“大帅,三大世家挟此战大胜之余威,王老侯爷又亲至北疆,已不可力敌。楚铮方才所言决非恐吓,三大世家完全有能力做到,这已并非阴谋,而是纯粹一阳谋,即便我等抱有玉石俱焚之心,恐怕也难以伤其根本。”
郭怀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将我等斩草除根?如此一来,朝中便是他们三大世家的天下了。”
傅平道:“据傅某猜测,三大世家暗中亦有纷争,如若不然,楚太尉也不会始终力保大帅兵部尚书之位了。如今之计,傅某劝大帅还是暂且退让,以保全孟统领和亦生为重。”
第八十四章 一唱一和
赵敏与苏巧彤起得也不算晚,两人来到楚铮帐内,却发现已是空无一人。
赵敏虽不至于惊慌,但仍有些担心:“巧彤姐,你说他会去哪了?”
苏巧彤似毫不在意,道:“敏妹放心吧。他应想到你我一早便会来看他,就是走也走不远,很快就会回来。”
果然没等多久,楚铮便回来了。赵敏忙起身上前,埋怨道:“你这人怎么就不懂体恤自己,伤还没好就四处乱走。”
“昨日我不就与你们说过了吗,”楚铮笑了笑,尔后正容说道,“我方才去见了郭大人。”
赵敏心中微微一沉:“郭大人……他愿意见你么?”
“见是见到了,只是没什么好脸色看就是了。”楚铮自己脸色亦是有些发苦。
苏巧彤道:“有好脸色才怪呢。堂堂北疆大帅,竟在无声无息被剥夺了兵权,过了一天才得知详情,心中怎会不怒?何况见到你这罪魁祸首,没有拔刀相向郭大人已可说涵养极佳了。”
苏巧彤拉起赵敏小手,道:“敏妹妹,以后我们姐妹对这人要小心提防着些,不然哪,被他骗了也无从诉苦。”
赵敏没想到苏巧彤如儿戏一般随口就将真相说出,一时不知怎么接口:“这……”
苏巧彤瞪楚铮一眼:“这事是你闹腾出来的,别的我不管,但不可让敏妹妹为难,这几日她可是瘦了好多了。”
“我明白。”楚铮似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其实如今关键就在于郭大人,他心结难解亦是难免,但长久下去,对北疆局势稳定大为不利。”
苏巧彤问道:“有一事我倒想问个明白,郭大人回朝后,不知楚伯父会如何对待于他?”
赵敏一听顿时微微直起身子,这正是她一直关心的事。只听楚铮说道:“家父与郭大人自幼相交莫逆,情若兄弟,何况三哥与郭大人千金婚期在即,又怎会从中为难。”
苏巧彤皱眉道:“你莫要将话讲得遮遮掩掩的,直说了吧,郭大人回朝后,是仍任兵部尚书一职,还是另有他用。”
楚铮嘿嘿一笑:“此等事关一品重臣升迁,我只不过是一小小参将,如何知道。”
楚铮与苏巧彤一唱一和,赵敏果然忍不住了,问道:“京城之中谁不知你是楚家未来宗主,楚伯父是何心思你至少猜到七分,莫再吞吞吐吐了,快些说吧。”
楚铮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家父决不会削郭大人之权,早在先皇驾崩之前,方令信就有意上奏折,保郭大人为司徒,由西线大营统领方令明接任兵部尚书一职,被家父以北疆又起战事之由挡了下来。其实这北疆战事并非主因,方家自方令信任相国以来,势力大增,由三大世家中最弱一家逐渐演变成与我楚家和王家平起平坐,尤其是在军中,西线方令明与北疆樊兆彦遥相呼应,虽仍不如王家,但比我楚家强了不止一筹。而家父身为当朝太尉,能在短短数月便可压制方令信,全仗我楚家在朝堂之上多年累积权力,当然我外公他人家暗中相助也是原因之一。倘若由方令明替代郭大人接任兵部尚书,便打破了三大世家保持多年之久的均衡之势,敏儿你放心,家父绝不会让方令信如愿的。”
赵敏点点头道:“难为你替我将朝中三大世家之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其中多处连姑姑都未曾看明白,多谢了。”
苏巧彤在赵敏耳边轻笑道:“谢他干嘛,惹下那么多的事,如今卖力些也是应该的。”
赵敏白了苏巧彤一眼,沉思了会儿道:“如此说来,太尉大人是在用来郭大人制衡方家,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太尉大人不让南线大营王明远接任兵部尚书,由楚洛水升任南线大营统领?楚王两家合力,想必方令信也无法阻止,如此一来,即可打压方家,又可提升楚王两家实力,何乐而不为?“
楚铮叹了口气,道:“敏儿,不管你信与不信,在家父心中始终是以大赵为重。似郭大人这等人物,若离开了兵部,只能碌碌无为一生了。我大赵虽说名将如云,但能与郭大人相提并论的,除了我外公王老侯爷外,再无他人,可他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唯有郭大人方可服众。家父力保于他,或许亦为制衡方家,但更多是因惜郭大人领兵之才,亦是为我大赵保留一铮铮良臣啊。”
赵敏将信将疑:“你所说可否当真?”
“长公主!”楚铮怒了,“民间有句俗话,叫做相国腹中可撑船,说的就是身居高位之人有容人之量,不会似市井小民一般睚眦必报。你们皇室中人更应有海纳百川般气度,需知例来先君忌臣而后才有臣忌君,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全是些混帐话。你们皇室可曾替我们几大世家想过?家父身为楚氏宗主,肩负楚氏一族近万族人仕途荣辱,面对皇室诸般猜忌,唯有迎难而上,根本无法退避。”
楚铮双手抱拳,凛然说道:“何况,权臣未必就是奸臣。长公主,你应知前朝的诸葛相国,他扶佐后汉太祖、太宗、信宗三位皇上,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四十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是不折不扣的权臣了吧,可偏偏被史书誉为千古一贤臣。先皇驾崩之后,朝中数月无君,家父真若似董卓这等奸臣,不是小臣夸口,我大赵早已似东汉末年那般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可家父他为朝堂稳定兢兢业业,事事以大长公主为尊,并说服方相国,力排众议扶佐皇上登基。没想到家父为我大赵这般鞠躬尽瘁,在长公主心中仍是这般猜忌,敢问天理何在?”
“够了。”苏巧彤打断道,“楚铮,你终究身为臣子,纵有再多怨气,也不能与敏妹妹这般说话。”
楚铮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小臣过于失态,请长公主恕罪。”言语似带着无尽颓废,楚铮长揖至地。
苏巧彤只觉眼前一花,赵敏已到了楚铮身前,扶住他双臂,声音低若蚊蝇:“日后在你面前,再没有什么长公主,叫我名字吧。”
方才赵敏回味着楚铮这番话,觉得大有道理。自她懂事以来,赵王就一直想着如何铲除朝中几大世家,如今想来,若是父亲懂得恩威兼施,皇室与世家之间矛盾也许不会如此尖锐。而楚名棠这段时日的确日夜为大赵操劳,连姑姑提起这位权相,也是赞赏居多……
或许,一切都尚有余地。
苏巧彤虽听不清赵敏在说些什么,但见她面若桃花,猜出也猜得到了,不由自主咳嗽了几声。
赵敏大羞,忙放开楚铮,坐到了苏巧彤身边,心中却有些暗恼,隔着衣衫在苏巧彤小臂上偷偷拧了一把。苏巧彤吃痛顿时一声尖叫,也不示弱反拧过去,两女闹成了一团。
这这……事还没说完呢。楚铮上前将她二人挡开,赵敏还好见他来了顺势也就不闹了,苏巧彤小手缩在袖中在楚铮腰间狠狠地掐了一下。只是楚铮上来拉架自然有些防备,苏巧彤这一下对他来说与挠痒痒没啥区别。
“敏儿,”楚铮对赵敏说道,“我想今日先后便起程赶往武朔城。不过烦请你让扶风或摘星告知郭大人,最好让他一同前往。”
赵敏有些奇怪:“你不是见过郭大人了吗,怎么未与他道明?”
楚铮有些无奈:“我只是如实与他道明了当前形势,若不是有傅平先生在一旁相劝,郭大人差点把我轰出帐去,还是你派人与他说下较为妥当。”
赵敏有些犹豫:“我与郭大人说有用么?”
楚铮语音忽转低沉:“若你的话郭大人也不听,那可就麻烦了,北疆一场腥风血雨恐怕在所难免。”
赵敏脸色一变:“你是说……”
苏巧彤接口道:“敏妹妹,王老侯爷与朝中三位尚书一同前来北疆,这等规模的安抚使团前所未有,你还不明白啊?郭大人若再一意孤行下去,楚伯父虽有心庇护于他,可毕竟人在京城鞭长莫及,若逼得其他人铤而走险,那北疆局势当真是岌岌可危了。”
赵敏心底一寒,细细想来苏巧彤所说的甚有可能,道:“嗯,还是我亲自去见郭大人,劝他暂且忍耐。”
赵敏匆匆离开了。苏巧彤看着楚铮,忽道:“佩服佩服,刚刚那段长篇大论,说得连我都快信了。”
楚铮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方才所说的几乎都是真话。只是还有些未与敏儿讲明,权势是世上最能腐蚀人的东西,家父已经位极人臣,再想他交出手中之权是决计不可能的了。别看他老人家现在对大长公主这般纵容,可她若是真要削我楚家之权,家父肯定翻脸不认人。其实别说家父,就连大长公主亦是如此。嘿嘿,大长公主摄政,赵应那小子当皇帝当得真是窝囊。”
苏巧彤笑道:“那也没法子的事。他只不过是藩王世子即位,在朝中毫无根基,唯有任人摆布了。”
“其实有家父这等人,实乃赵国大幸。”楚铮道,“只是家父忠于是的大赵国,并非哪位皇上,而且家父的性情,有生之年就算权势再高,也不会有何谋逆之心。”
苏巧彤斜睨一眼:“那你呢?”
楚铮苦笑道:“你想我怎样?”
苏巧彤想了想,道:“不知道。我只明白一个道理,权势最大,责任也就越大,除非做个没心没肺的昏君,那自然另当别论。否则天下大事如此之多,一年到头没几天可轻松的,如秦王……呃,据我所知他亦是一勤奋之君,每日至多休息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不是批阅那些没完没了的奏折,就是操心国内民生,每件事都想要照他的标准做到最好。除薛方仲等少数几人,他对朝中官员的操守极不信任,事必亲躬。开始我很佩服他,但日子久了,总觉得他所做的多数事倍功半。尤其这几年,在赵国的压迫下,秦国渐渐走上穷兵黩武之路,百姓日子愈加贫苦……看来九五至尊绝不是那么好当的。”
“似秦王这等做法简直自讨苦吃,身为一国之君就应敢于放权,自己掌控全局便可。不过……”楚铮叹了口气,“不过说来容易做来难,想要找几个既可信任又有能力的下属实在难上加难,而且你我来自千年之后,一些观念与这时代格格不入,对人才选择就更为挑剔了。数来数去,我这边唯一可说称职的就数你那便宜姨父成奉之了,不过论到操守此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唉,象家父等人物怎么就这么难找呢?”
苏巧彤忍不住道:“如果真有几个象楚伯父这等人物,等于你麾下有几个曹操……”
楚铮挥手作势欲打,苏巧彤笑着闪过:“试想你能驾驭得了吗?人的野心与能力通常都成正比的,到时非弄得你焦头烂额不可。”
“那倒也是。”楚铮承认道,“记得前世曾看过一个贴子,标题叫什么这这样的中国政府不强大了不行,把中国历史上的强人一古脑全塞到了一起,李世民、毛泽东、成吉思汗,秦始皇……连武则天也在里面当了个妇联主席,乖乖,这些人有哪个愿意屈居人下的,国家不四分五裂才怪呢。”
(前两天为了圣火传递的事忙得晕天晕地,昨天坐下写时居然找不到感觉了,抱歉了.)
第八十五章 遇人不淑
楚铮与苏巧彤聊得正兴起,楚铮忽收住声,凝神听了下,冲苏巧彤施了个眼色。
苏巧彤点了点头,起身坐到了书案后,离楚铮远远的。
不一会儿,叶摘星走进帐来,俯首将一信函双手呈上:“长公主手喻,请将军过目。”
楚铮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娟秀字迹:“尚书大人问,孟德起、邱亦生如何?”
楚铮走到案前,想了想提笔写道:“尽力斡旋,无罪亦无功。”写完便交给叶摘星。
叶摘星接过,对楚苏二人施了一礼,也不开口就这么走了。
苏巧彤咦了一声:“摘星这是怎么了?这丫头虽看似冷傲,但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对礼数极为讲究,怎会这般无礼。”
楚铮心中有鬼,道:“管她做甚,你不想知道敏儿说了什么?”
苏巧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刚刚写时我就已看到了,郭怀担心孟邱二人本在情理之中,不过你答应得那般肯定,有把握吗?”
楚铮倒有些奇怪了:“这两人日后去向我在密报中已向家父提出建议,怎么,你没看到吗?”
苏巧彤白了楚铮一眼:“我的底细既然楚伯父已经知道,总该有点自知之明吧。北疆大战事关秦赵两国国运,为避嫌我将相关密报全交于轻如姐处置了,除了她自愿告诉我的一些事,其余一概不问,孟邱二人之事我当真不知道。”
楚铮心感歉然,道:“委屈了你,巧彤。”
“没什么可委屈的,楚伯父对我仍存戒心也是人之常情。”苏巧彤道,“不过,楚伯父最为不解的便是你为何对我如此信任,时不时刺探我两句,每次都叫我心惊胆战。”
苏巧彤说着,一边还做了个西子捧心状。楚铮不由笑了起来,可想想觉得此事还真是无奈,道:“不管了,就让家父猜去吧,只要你不做何犯忌之事,他也不会将你如何。至于孟邱二人之事,你既是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此事终需由家父来定夺,我说了不算。不过这二人尤其是孟德起,任北疆大营统领十年,军中威望甚高,不会随意给他定罪的,但他二人离开北疆是肯定,不然就连方家也交待不过去。郭大人那边,就暂且这么说吧。”
…………
…………
赵敏的劝说与楚铮的许诺,似打动了郭怀。正午时分,郭怀与他的两千亲兵悄然来到了禁卫军左翼。
楚铮见了策马上前,正想以军中之礼向郭怀请见,却见郭怀一袭青衫,根本就是平民装束,在他身后连北疆大帅的帅旗都没见到。
楚铮苦笑一声,低声问道:“大帅,禁卫军已整装完毕,可否起程?”
郭怀嗯了一声:“走吧。”
楚铮体谅到郭怀的心情,也不高声喝令了,只是叫过陆鸣传令全军开拔。
一路上,郭怀跟在赵敏马车一侧,沉默寡言,除了对赵敏有问必答外,对其余人等基本视若无物。楚铮也不做那笑脸贴人之事,躲到了马车另一侧,与时不时掀开窗帘的赵敏苏巧彤说说笑笑,倒也快活。
不知不觉走了两个多时辰,日头已渐渐偏西。忽听左侧郭怀的亲兵有些骚乱,不一会儿只见郭义快马而来,到了郭怀身边耳语数句,郭怀听了,转首喝道:“楚铮!”
楚铮从马车前露出半个头:“末将在!”
郭怀气不打一处来:“过来。”
“遵命。”
楚铮单手在火云驹背上一按,腾空跃起。叶摘星坐在车前,楚铮就从她面前两尺开外飞过,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挥起马鞭抽去。楚铮背后似长了眼睛一般,回手屈指一弹,正好弹在鞭梢处,那马鞭顿时唿啸回转,叶摘星自小苦练的武功此时终见成效,拼命含胸低首,这才堪堪躲过,只是头巾由却被马鞭扫落,一头秀发顿时披散而下。
叶摘星羞怒交加,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看着楚铮模糊的背影,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楚铮不知自己已经摧残一个姑娘家的心,身形一展,漂亮地落在郭怀马前,拱手道:“大帅有何吩咐?”
郭怀稍稍俯下身,咬牙说道:“这些胡蛮为何仍留在此地,你到底是何居心?”那日待到郭怀发现战况有异,已经无力回天,好不容易越过柔然联军防线,樊兆彦与王明泰早已率所部大军向武朔城而去,只留下杜承恩部两万余人看守战俘。郭怀正想去追樊王二人,却发现柔然诸部五万大军横亘在前方,再不给他任何取巧之机。而杜承恩看似对郭怀敬重如故,其实暗中调兵遣将,与柔然诸部遥相呼应,将郭怀与其两千亲兵牢牢钳制。因此郭怀这段时日可说近似软禁一般,对战俘营以外之事基本一无所知。
楚铮将柔然联军助赵军看押西秦民夫之事道来,连柔然诸部内的矛盾也一一郭怀禀明。郭怀听了微微点头不语。楚铮趁机道:“大帅,天色近晚,不如就在此附近扎营歇息,明日一大早再起程,午时过后便可到武朔城了。”
郭怀眼中精光一闪:“在胡蛮身侧扎营?你可有把握?”
楚铮拱手道:“末将愿担全责。”
郭怀沉吟片刻,问道:“我大营由何人领兵在此?”
“回大帅,是黄永堂黄将军。”
郭怀稍放心了些。黄永堂乃樊兆彦的左膀右臂,在北疆大营亦是有数的智勇双全的将领,有他的一万大军在此,再加上自己的亲兵与禁卫军,即便这两万胡蛮有何不轨之心,护卫长公主安然撤离已是足够。
楚铮见郭怀不再有异议,传令下去就近寻地安营扎寨。
赵敏与苏巧彤所住营帐不用他人来动手,叶扶风叶摘星和楚家姐妹从后面马车将营帐组件搬下,如穿花绕林般转眼间就将支架搭起,随后取过篷布,几人分握四个边角,叶扶风和楚芳华纵身而起,玉足连点越过支架,叶摘星与楚芳馨亦同时跃起,四人在空中合力运劲一抖,篷布缓缓落上支架上,一个大营帐就此基本成形。
四周军士顿时喝彩声如雷,里面还不时夹杂着阵阵不怀好意的口哨声。楚铮不禁莞尔,真是人的本性啊,连军纪都压制不了。
几个女子虽感到有些羞涩,可小脸儿都扬得高高地,手底速度更是快捷,很快便把帐篷所需固定之处固定完毕。
赵敏戴着面纱,一手搭于叶扶风手臂处,缓缓走下马车。
“拜见长公主殿下,祝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千岁。”
以郭怀为首,禁卫军及郭府家将齐向赵敏行礼。楚铮对赵敏心中压根就没这意识,待郭怀俯身了他才醒悟过来照葫芦画瓢,幸好这时代跪拜之礼不多,面对长公主只需长俯首行礼便可,可楚铮心中仍在嘀咕:什么千岁千岁的,是个人就肯定活不到这岁数。
由于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赵敏说了声“众卿免礼”就进帐去了。苏巧彤不便与赵敏一同受众人之礼,只好在马车内听着,等外边没声音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却不料引来一阵嗡嗡声:
“这小娘子挺标致的,谁啊?”
“不知道。老李,你认得吗?”
“嘘!吏部尚书成大人家的那位,明白了吗?”
“哇,我家将军果然好眼光……”
议论之人自然大都来自那三千禁卫军。楚铮上前一步,冷冷地环视众人一眼,禁卫军原属十一营的无不心中一寒,不敢再说了,只有那些从其它各营抽调而来的,还没真正体会到楚铮手段,仍在那边小声谈论着。
苏巧彤来到楚铮身边,对郭怀裣衽一礼:“小女子苏巧彤拜见郭大人。”
郭怀微微颔首:“苏姑娘请起,不必多礼。”
那日在战俘营内郭怀心神激荡,根本没注意在场还有何人,今日与苏巧彤亦算初次会面。稍稍打量一番,郭怀不由点点头,这女子无论相貌气质均属上上之选,听女儿郭颖说她文采亦是极为了得,京城流行的那些戏剧大都出此女之手,只是可惜遇人不淑,居然看上楚铮这小兔崽子。
忽然一人快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启禀大帅,楚将军,前方两营禁卫军起了争执,都已动起手来了。”
苏巧彤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定睛一看果然是认得的,此人正是楚府丫环紫儿名义上的夫君伍绍一。
伍绍一当初与秋仲伊一同被楚铮安排在郭怀帐前任军情文书。秋仲伊私自逃离后,伍绍一受尽他人白眼,简直度日如年,心中亦是甚为彷徨,不知楚铮为何偏偏将自己蒙在鼓里。待到禁卫军返回,伍绍一想来想去,决定还是重回旧部,便向傅平提出辞呈,傅平也不为难他就此放行。
郭怀一听在军中还有人竟敢私自斗殴,这还了得,喝道:“将动手之人全都带到此地。”
伍绍一应了声是,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楚铮,见楚铮点了点头,这才起身离去。
郭怀哼了一声,对楚铮道:“这就是你带的兵?”
赵敏此次来北疆随身虽只带了两名宫女,但长公主出行必要的礼仗还是一应俱全,这些都由从禁卫军一营中抽调而来的一千人担负。禁卫一营号称禁卫军中最精锐之师,历年来军中十七项比武至少过半夺魁,只是这两年楚铮所率禁卫十一营异军突起,连续两年十余项独占鳌头,自此两营之间便结下仇怨。
楚铮知道许唯义冯远等人在自己的庇护下向来目中无人,十有八九是十一营先动的手,只好老老实实俯首道:“大帅恕罪。”
郭怀都懒得理他,嘴上说得好听,连暗夺兵权之事这小子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没过多久,一大群人推推攘攘地走了过来。楚铮见此状况真有些怒了,喝道:“大胆!”
许唯义等人只觉耳边如响起一声炸雷,直震得头晕目眩,知将军真动怒了,不敢怠慢忙快步来到郭楚二人面前,单膝点地以示恕罪。另几人见郭怀亦在此地,便也单膝跪下:“参见尚书大人。”
楚铮见郭怀不语,只好自己问道:“你们身为同袍,何事不可相互商议,非要动手相向,在尔等心中,还有军纪么?”
郭怀突然冷笑起来,楚铮这才想起在郭怀面前自己说这话,简直是扇自己嘴巴。
不过话已出口,楚铮只好硬撑下去了:“世方,庞子年,你二人将实情道来。”
这庞子年乃禁卫一营副将,抢先向郭怀说道:“启禀尚书大人,末将此行肩负长公主安危,一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日在此地扎营,这邓世方偏说楚铮将军有令,营外不设游骑哨!且不说一旁尚有胡蛮在侧,就算任何一地扎营,哪有不设游骑哨的道理。尚书大人,楚铮将军此令将长公主安危置于何地?”
郭怀听了,对楚铮问道:“这道军令当真是你下的?”
“正是。”楚铮道,“但不管有何缘由,身为军中将领却带头斗殴,军法难容。末将以为,行军之际此罪可暂且寄下,待到武朔城后,凡参与斗殴者每人责打二十军棍。”
“至于为何不设游骑哨,其中原因末将稍后向大帅禀明。”
郭怀沉吟片刻,对庞子年和邓世方道:“你二人带他们下去吧,依楚将军之令执行。”
庞子年心中不服:“大帅,这如何使得……”
“怎么,你也敢违抗军令了?”郭怀强压心头怒气,说道,“安营扎寨,警戒如何内紧外松都不懂吗,你是怎么当上副将一职的?”
庞子年不敢再多言,施了一礼,带着麾下几个校尉与邓世方等一同离去。
待这些人走远,楚铮对郭怀道:“大帅,柔然诸部已向我大赵递上国书,请求归顺。朝中虽尚未有定论,但此事基本已成定局……”
楚铮说到此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看了郭怀一眼。郭怀面无表情,这些赵敏都已对郭怀分析过了,而且透露出赞同之意。郭怀虽感心中不快,但事已至此,站在皇室的立场上,外族来朝以示臣服在历朝历代都代表一种无上荣誉,不管是名为皇帝却无实权的赵应还是身处内宫并摄掌朝政的赵茗,都难以抵制此种诱惑。
“既是如此,我朝在这类蛮族部落面前,应有泱泱上国之风范,正如大帅方才所言,维持外松内紧即可,若全神戒备,反倒给蛮族一种我大赵毫无自信之感。何况当前面对的柔然诸部中的赤勒族和库提族,尤其是赤勒部可汗图穆尔,此人乃柔然族最为杰出之仕,对我中原风俗人情可说了如指掌,并说得一口流利中原话,若是我军在其面前稍显示弱,对日后北疆安定可说大为不利。”
郭怀不觉点了点头,忽道:“听你言中之意,似那图穆尔要来我军中?”
楚铮心中佩服,郭怀只要一提到军中之事头脑就无比清晰:“正是。”
“看来你早有打算,在此扎营亦是预定之策了?”郭怀话音逐渐加重。
楚铮硬着头皮说道:“是,请大帅恕罪。”
“恕个屁罪。”郭怀难得在晚辈面前说了句粗口,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何况越看这小子越来气,“你几时将本帅放在眼里了?老子算瞎了眼了。”
楚铮苦着脸说道:“大帅,末将得罪您之事能否暂放一边。您看,柔然几位可汗可能快到了,末将还得去为长公主准备一番。”
“滚!”
楚铮慌不迭出帐,望着天空长吐了口气,暗想难怪老妈向来提到郭帅就没什么好感,今天总算明白了,论气度论涵养父亲比他强太多了。
(这两天感稍好一点了,如无意外的话,明天应该连续更新)
第八十六章 叶门之迷
数十个禁卫军扛着一根根木桩,在冯远的带领下来到一空旷大帐。赵敏所住营帐可说是她闺房,自然不可待客,因此楚铮命人搭了此间大帐,为稍后接见柔然诸部可汗而用。
“来来来,把木头全堆在这。”冯远一边指挥着,一边问道,“将军,够了吗?不够属下再去砍伐。”
“够了,”楚铮懒懒说道,“看你一身盔明甲亮的,哪象砍过树的样子,滚吧。”
冯远笑嘻嘻地凑过来:“将军,至少属下也算指挥得力吧,那二十军棍……”
楚铮盯着他,缓缓说道:“你再多说一字,就多加一军棍。”
冯远垂头丧气地应道:“是……”
楚铮冲他竖起一根手指,冯远突然明白过来,就这么已多了一军棍了,忙用手捂住嘴,对一旁的赵敏和苏巧彤也只是躬了躬身,连连挥手将那数十禁卫军赶出帐去。
陆鸣与常鹏李任挑了部分木桩搬过来。楚铮接过一根,竖放在地上,一拳砸下,碗口粗的木桩顿时近半没入土内。
楚铮毫不停顿,一口气砸了几十根桩子,围成一长方形。赵敏忍不住道:“你还有伤在身,小心些。”
楚铮笑了笑:“放心。这点小事还不至于牵动伤势。”
苏巧彤走过来看了下,几十根木桩竟是一般高低,轻笑道:“嗯,就凭这手功夫,楚公子到哪都不愁没饭吃了,再不济亦可替人盖房谋生。”
楚铮已习惯了苏巧彤的打击,只当没听见。陆鸣等人另挑了些较细的木头搭在木桩上,用木钉钉牢,又将剩余的木料制成两级台阶,叶扶风和叶摘星在上面铺上绸缎,楚家姐妹搬来一张檀木大椅,一个简易高台就此完工。
楚铮绕着走了圈,自我感觉还行,正想开口,只见一军士匆匆走进帐内,俯首道:“冯校尉命小人前来禀报,黄永堂将军及柔然诸部可汗已经在营门外等候。”
“什么?”赵敏可怜兮兮地看着楚铮,“这才刚扎下营,他们怎么来得这般快?”
赵敏这回完全是被鸭子上架。临行前楚铮才告知她,此去武朔城要经过黄永堂将军和柔然联军的驻地,之前柔然诸部可汗已经数次请见,此次正巧经过,再不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赵敏听楚铮说得有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了。一想到要由自己代表大赵接见这些传说中茹毛饮血的蛮族,赵敏就有些惴惴不安。
楚铮挥手让那军士下去,对赵敏道:“敏儿,无需担心,你又不是与他们谈论风雅,只需将我讲与你听的几个条件说出,其余的少言多听。何况你还是习武之人,何不暗运叶门心法,以保持心地平静,对了,似你姑姑平日那般看人就是了。”
赵敏闭上眼暗运内息,可仍觉得心跳个不停,想到楚铮所言,脑中不由泛起姑姑那令人不可直视的眼神,索性将内息冲至眉心……
楚铮见赵敏半天没动静,便安慰道:“敏儿,不必心急。反正来的是一帮蛮族,先让他们在外多等一会儿吧。”
赵敏忽双目睁开,眸中竟似精光四射,冷冷地看向楚铮。楚铮不由打了个寒颤,这双眼睛与当年赵茗僵尸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实在太象了。
“行了,稍后就这样。”楚铮赶紧说道,“现在不用这么看人。”怪吓人的。
赵敏看了他片刻,再度闭上眼,似松了口气,展颜一笑:“不知为何,我刚刚运功于双目,竟有种高高在上,视万物如蝼蚁一般感觉,这种感觉真奇怪。”
楚铮心中一凛,忽想一件疑惑已久事来。当初太平展家灭门后,其武功秘籍落入楚铮手中,有一本秘籍最后讲述了太平展家的来历,不过语焉不详,只是记述了展家原本是武林中普通门派,后有位先祖的夫人乃叶门弟子,经当时叶门门主叶雨许可,将门中一点外家功夫传授于自已儿子,不想她的儿子竟是位武学奇才,根据这些叶门入门武学独辟蹊径,创出“飞天七击”绝学,据说叶雨得知后亦是颇为赞许,展家因此替叶门执武林牛耳数十年。只是后来在董程两大世家祸乱朝政时,展家竟晕了头竟为董家收买,董程两家被灭后,展家精英亦死伤殆尽,若不是当时展风楼的曾祖母入宫一路叩拜向叶门求情,世间早就无太平展家这一姓氏了。不过从此以后,展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楚铮生平最为忌惮的就是赵茗,对叶门绝学亦是念念不忘。因此得知此秘辛后大喜过望,彻夜苦心钻研,可渐渐发现一怪事,秘籍上记载的叶门武功心法,居然与血影门几项功夫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楚铮当时目瞪口呆,再想深研下去却因那心法残缺不全只能作罢。
此时听赵敏这一说,楚铮想起凡尘大师传授的武经要决,曾提到过魔门失传的几门绝学,据说其心法练至深处可改变人心智。这前后一联想,楚铮顿时出了身冷汗,这……这也太荒谬了吧。
“启禀长公主,郭大人求见。”叶扶风忽进帐禀报道。
赵敏忙道:“快快有请。”
郭怀走进帐来。楚铮与赵敏均是一愣,只见他虽仍未着北疆大帅服,但已换上了件崭新的丝制青衫,发髻梳得整整齐齐,胡子也剪得甚是精神,一扫这几日颓唐之气,看上去似年轻了好几岁。
赵敏起身笑道:“尚书大人气色好多了。”
郭怀正色说道:“臣若再不振作,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更有负于长公主厚爱。”
赵敏噎了下,看看一旁楚铮,只见他亦是苦笑不已,有心为这二人调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郭大人请坐。”
楚铮知自己留在此地只会更增无趣,借口迎接黄永堂一行起身告辞。
黄永堂在营外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却毫无不耐烦之色。见楚铮走出营门,黄永堂翻身下马,远远便拱手笑道:“有劳楚老弟亲自相迎,黄某愧不敢当。”
“这是哪的话,黄将军久等了,实是小弟罪过。”嘴里自称小弟,楚铮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这黄永堂已经四十出头,而自己还未满二十,这兄弟之称也太过别扭些。不过也没办法,真要论军职楚铮身为大营参将,与黄永堂相比至少也是平起平坐,反正是他先称楚老弟,那就这么叫着吧。
楚铮与黄永堂寒喧罢了,对一旁图穆尔及库提族可汗那日松等人道:“有劳各位大汗久候。受我朝长公主之命,请各位大汗入营相见,请!”
进了营门,迎面三百六十名禁卫军分两侧站立。见图穆尔等人已到近前,许唯义一声大喝:“致礼。”
禁卫军齐向左侧小跨半步,右手举腰刀,左手在刀鞘上一拍,腰刀绕手背转了个圈落到了左手中,而后右手握刀柄,刀出鞘,人直立。这几下,三百六十名禁卫军整齐划一,竟无半点杂音。
楚铮笑着对图穆尔说道:“图穆尔汗,这是我朝迎接外藩之礼节,事前未曾告知,请莫见怪。”
图穆尔客套了几句,看着眼前这些禁卫军,不由微生寒意,暗想我柔然族勇士虽多,但勇则勇矣,可论操练比起这些赵军差得太远了。
那日松等几人亦是交头接耳,不安之意溢于言表。
楚铮微微一笑。他将晋见时辰放在天黑之前,就为了达到这效果。禁卫军不同于边军,不仅装备最为精良,而且入选军士除需考核武艺外,身高体型也有一定标准,何况这三百六十人是大都是从跟随赵敏的禁卫一营挑选而来,个个人高马大,相貌不凡,在落日余晖下更显英武。
黄永堂及身旁几位将领看了亦暗暗点头。仅从这片刻功夫,就可看出禁卫军亦是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绝非传言中的纨绔子弟。
众人从禁卫军中穿行而过。没过多久便来到大帐前,楚铮抱拳环礼:“诸位请稍候,待在下进去禀报。”
那日松等人虽听不懂楚铮听说什么,亦纷纷跟着图穆尔还礼,经过方才那一幕,众可汗举止更为恭敬。
楚铮进去后,不一会儿从帐内出来一个白衣女子,两眼也不看众人,自顾自地似吟似唱般道了两句。图穆尔小声向几位可汗解释道:“赵国公主要见我们,我们跟着那位黄将军,他怎么做我们跟着怎么做。”
众人低着头走进帐内,只见遍地铺着绸罗锦缎,上面还绣有各式图案,有山有水,有鸟有兽。图穆尔微微抬头,只见高台之上一黄衫女子端然正坐,只是还戴着面纱,图穆尔微感失望,正想再打量旁边另两人,忽一道凌厉目光看向自己,竟如有形质,正是那位黄衫女子,图穆尔居然感觉一慌,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这……这难道就是中原皇室的风范?连个女子都有如此威严?
图穆尔心中乱成一团,直到耳边响起“图穆尔”三字才清醒过来。
“赤勒族可汗图穆尔何在?”
图穆尔忙从黄永堂身后走出:“赤勒族图穆尔拜见赵国长公主殿下。”他不知此时若是汉人应如何行礼,只得依常礼躬下身子。
“你就是图穆尔?”赵敏声音清冷,淡淡说道,“听说你精通我中原语,为何还要本宫叫你两次?”
图穆尔不敢再抬头,眼珠一转故意微微卷舌道:“图穆尔只懂一点点中原话,谈不上精通,公主殿下见笑了。”
赵敏嗯了一声:“这也难怪。我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你的中原语已算很流利了。”
“谢公主殿下夸奖。”
郭怀拈须微笑不语,对图穆尔这般恭敬他还算满意。楚铮却是眉头紧锁,无论是赵敏还是这图穆尔,今日都很是反常。
“图穆尔,听楚铮将军道,是你力主柔然诸部向我大赵称臣,很好。虽说汉胡相争数百年,但我大赵继承后汉正统,天威岂可容人轻易冒犯,匈奴稚邪大单于徒有雄兵数十万,最后还不是被我朝郭元帅斩下首级,你如今这番心意颇为难得。本宫回到上京城后,定将禀明皇上,不会亏待于你。”
“谢公主殿下。”
“你身边几位可汗不懂我中原语吧?”
图穆尔恭声应道:“是。”
“那就由你告诉他们,只要诚心归顺,我大赵也不会亏待他们的,但降表国书及质子需各族可汗一同送往上京城。回去后也将本宫这番话通告给此次未来的柔然诸部,如有不服者,图穆尔,你将如何?”
图穆尔忙道:“这次归顺大赵,是我们柔然各部可汗都同意的,如果哪部再反悔,图穆尔定砍下他们大汗脑袋,献给长公主。”
“很好。”赵敏神色无喜无怒,“此次召见尔等并无何要事,日后到了上京城,皇兄与本宫定会设宴款待诸位可汗,再行详谈。黄永堂将军?”
“臣在。”
“替本宫送诸位可汗。”
“臣,尊旨。”黄永堂应道,心中暗暗感激王明泰,难怪他提醒说对长公主不可掉以轻心,要自己谨守礼数,今日看她应对这些胡蛮,就算先皇也不过如此。
图穆尔随黄永堂走出大帐,那日松靠近他小声问道:“那汉人公主说了些什么?”
图穆尔不答,抬头看了看已呈深灰色的天空:大赵……不可小觑啊。
黄永堂带着图穆尔等离开后,赵敏忽身子一软斜靠在椅上,用力揉着眉心,看似疲惫之极。
楚铮一惊,径直跃上高台,扶住赵敏:“敏儿,你怎么了?”
“没事,前两日几乎都是彻夜未眠,可能累着了吧。”赵敏摇了摇头,笑着问道,“楚铮,我刚刚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吧?”
“长公主应对得体,几无可挑剔之处。”郭怀忽然高声说道。
赵敏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躺在楚铮怀中,顿时脸一时,忙坐了起来。楚铮仍搂着她肩膀,毫不客气地瞪了郭怀一眼,低声道:“我觉得你并非是因劳累之故,走,回到帐中我为你诊断一番。”
赵敏看了看郭怀,小声道:“稍后再说吧,郭大人还在呢。”
“理他作甚。”楚铮站起身来,“叶司言,叶司薄,快扶长公主回帐歇息。”
叶扶风和叶摘见赵敏这般样子,早已心急如焚,听楚铮此言忙上台扶着赵敏向外走去。
楚铮与赵敏之间的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上京城,郭怀耳朵里也听到不少,今日得见,才知这两人果然胆大妄为,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还搂搂抱抱,尤其是楚铮这小子,简直不堪之极。
见楚铮跟着赵敏就要出帐,郭怀喝道,“楚铮!你且留下,本帅有话问你。”
楚铮背对着郭怀,朝天翻了个白眼,大步走到郭怀面前:“大帅请讲。”
“你要去何处。”
楚铮直言不讳:“长公主帐中。”
“混帐!”郭怀喝道,“亏你还是世家子弟!怎么就如此不知检点?”
“大帅,”楚铮瞪大了眼睛,“末将与长公主之间还是你做的媒人,她身体有恙,末将去看看又有何妨了。”
郭怀怒道:“你二人尚未成婚,何况长公主方才都说了,是因劳累之故。你还去作甚?”
“这不是劳累所致……”
“还说不是,别以为本帅都被你蒙在鼓里。前日你这小子受伤晕倒,长公主为照料你连续数日未眠,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楚铮真有些烦了,暗想赵敏的伤势自己还只是猜测,何况真要与这老头解释起来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能说明白的,便说道:“大帅教训的是,末将知错……哎哟,黄将军方才曾道,外公他老人家前日路过此地时还给末将留了些东西。大帅,末将去去就回。”
楚铮边说边后退,说完也不管郭怀在叫些什么,转身撒腿就跑。
(昨晚喝得有点多,回来后码着码着居然睡着了,一早醒来发现已经五点了,修改一下就这么上传了,本章就算昨天的)
第八十七章 禁忌所在
禁忌所在
苏巧彤正在帐中百无聊赖,忽见赵敏在叶扶风和叶摘星搀扶下走了进来,惊道:“敏妹妹怎么了?”
赵敏坐了下来,笑了笑道:“谢姐姐关心,小妹并无大碍。”
苏巧彤问叶扶风:“楚将军呢?”
“来了。”来字尚在帐外,话音未落楚铮已到了赵敏身前,握住赵敏双手,两股内息从其掌心涌入:“平心静气,无为而制。”
赵敏乖乖地闭上眼睛,任凭楚铮两股内息在体内流动。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铮松开双手:“奇怪,你体内气息运行并无异常啊。”
“原本就没什么,不过有些头晕而已。”赵敏撅着小嘴道,“都是你大惊小怪,全被郭大人看在眼里了。”
楚铮看着赵敏,道:“武功到了你我这等境界,可以说诸邪难近,怎会无缘无故头晕眼花?”
楚铮想了想,对一旁叶扶风道:“叶司言,烦劳你去请徐老太医来一趟。”
徐老太医听说长公主身体不适,不敢怠慢,很快就赶到了。望、闻、听、切诸般诊断手法都用过了,徐老太医也皱起了眉头,道:“长公主的身体并无不妥之处,唯一有点异常的就是体内气机过于旺盛了,照理来说依长公主的年纪,不应如此啊。”
赵敏哭笑不得,道:“老太医,本宫年方二十,体内气机若不旺盛,难道还等老得走不动了才算?”
“长公主误会老朽意思了,”徐老太医道,“长公主这两年练武极为勤奋,但需知欲速则不达,据老朽推断,此次发病或许是因体内内功增长过快,导致气血过旺所致。”
赵敏脸色微红,偷偷看了楚铮一眼。当年楚铮与柳轻如新婚之夜,赵敏得知消息,顿时怒不可遏,大闹踏青园,却被楚铮反拧双手扔出墙外。赵敏将此视为奇耻大辱,一年多足不出户,闭关苦修,武功进境的确神速。可如今想来,真太过意气用事了。
“那楚将军呢?”赵敏为掩饰心中所想,忙问道,“他年纪比本宫还小,武功却比本宫还高,为何他无病缠身?”
“楚将军天生异禀,不能以寻常而论。”徐老太医笑眯眯地看着楚铮,“不过凡事无绝对,待楚将军身上之伤痊愈后,可否让老朽为将军全面诊断一番?”
楚铮被徐老太医看得毛骨悚然,不由想起了前世影视里的医学狂人,忙道:“不敢有劳老太医大驾,何况过些时日晚辈就要回京了,家师亦精通医术,就不烦劳老太医了。”
楚铮直接把话说死了。他敢肯定这死老头绝对不是好心为治病,只是对自己天生任督二脉相通感兴趣罢了。医武相通之处甚多,医术精湛者通常对武学亦颇为精通,楚铮昨天就已发现徐老太医内力浑厚,较所谓四圣卫的几个太监只高不低。
徐老太医一脸的失望,道:“楚将军,其实……”
楚铮赶紧打断:“老太医,公主的病当真是练功过勤所致吗?”
“老朽只是猜测而已。”徐老太医摇了摇头,“真要确诊,恐怕还需结合叶门的武功心法,可武林各派的独门心法均是不传之密,老朽建议长公主在北疆这段时日莫要运用真气,待回到京城后再请教大长公主。”
提到大长公主,赵敏似记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低头说道:“是,多谢老太医。”
送走了徐老太医,楚铮坐了会儿,见赵敏已无异常,便也回自己帐去了。
…………
…………
夜静更深,苏巧彤早已进入梦乡,可赵敏却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记得那时只有十岁吧,自己就已经将叶门筑基心法全部练成,姑姑十分欣喜,准备传授本门高深武学,先读了七大戒律,而后又慎之又慎告诫自己,在内功未迈入大成境界之前,决不可让气息走至印堂,即双眉之间,否则轻则昏厥倒地,重则经脉俱损,武功全废。自己曾问过为何,但姑姑亦是语焉不详,只吩咐自己定要牢记于心。只是叶门内息运行通常只在躯干诸大经脉,注重的是“任它泰山压顶,我自弱柳随风”的轻盈身法,根本没有运气息至印堂穴的口决,久而久之就有些淡忘了。今日楚铮随口这么一说,自己无意间便运功于双目,莫非这就是感到头晕的原因?
赵敏有些躺不住了,翻身坐了起来,犹豫了半天还是盘腿成打坐之势,察看体内气息是否有损。运息一大周天,赵敏又惊又喜,内息不但丝毫无损反而更为精进数分。回想姑姑当年所说的内功大成并没有说出具体是何状况,叶门所有精深武学自己都已学会,所差的只是火候而已,难道自己的内功不知不觉已经踏入姑姑所说的大成境界?
赵敏实在耐不住好奇之心,小心翼翼地将内息再度运至眉心,只觉得心境一片清明,六识亦异常灵敏,一旁苏巧彤熟睡时的呼吸听来竟似鼾声如雷,但丝毫不能影响自己心境。而且记忆亦变得十分清晰,赵敏看着苏巧彤,她这一路对自己所说的话一一从脑海中泛起……
赵敏眼中忽寒光一闪,轻声自语道:“巧彤姐姐,原来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为楚家着想,本宫是傻呀,居然真将你当姐姐看待。”
一种晕眩的感觉再度袭来,赵敏忙散去内息,重新躺了下来。过了约小半个时辰,晕眩感又消失了,赵敏就这么躺着调息一周天,发现内功似又有所增强,顿时惊喜交集,暗想本门武功果然神奇,难怪姑姑不到三十就已跨入天道高手境界,自己照这么下去,五年左右便可有望进阶天道,就算不能,至少收拾楚铮已不在话下,到那时不打别处,就踢这小子屁股。
想像着楚铮被自己踢得四下乱窜的模样,赵敏不由轻笑出声。
翻身看了看睡在另一边的苏巧彤,赵敏想了想,又觉得她对自己也并不坏,而且有这样一个精灵古怪的姐姐在身边,肯定会平添许多趣事。
第二天天方亮,楚铮早早地来到赵敏帐篷外,正踱着小方步转圈,帐帘一掀,赵敏已是梳妆整齐走了出来。
楚铮咦了一声:“敏儿,看来你比我起得都早,为何不多歇息一会儿。”
“帐外军士们天未亮就已洗马整装,”赵敏道,“我身为长公主,总不能太过懒散了。”
楚铮摇了摇头:“何必呢。你既是长公主,就应有长公主的风范,与民同甘共苦的事偶尔为之才显难能可贵,长久以往的话别人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赵敏笑道:“反正你怎么说都是有理,何时起程?”
楚铮看了看远处军士,道:“你都已经起身了,用完早饭就可出发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巧彤才走出帐来,两眼仍有些朦胧。她前两天亦几乎没睡,又不似赵敏那般常年习武,因此精神差了许多。
见这两人全站在帐外,苏巧彤打了哈欠,强振精神道:“敏妹妹起得这么早啊。稍等片刻,姐姐让芳华姐妹为你准备早点。”
楚铮知道楚芳华姐妹也不是会侍候人的主,苏巧彤自己小嘴又刁,总是亲自动手做饭,便说道:“行了,看你睡眼腥松的模样,还是我去吧。”
苏巧彤晓得楚铮手艺比自己差不到哪去,乐得省事,道:“好吧。那我就在此陪敏妹妹,记得手脚利索些,我二人都饿了。”
楚铮差点就说我不去了,暗悔没事多什么嘴啊。看来做人的确不能心软,好心没好报。
楚铮钻进内帐,楚芳华等已将火生好,见来者竟是楚铮,均有些手足无措。楚铮揭开一口小锅,尝了下熬得已经差不多的白粥,感觉还成,看来巧彤调教有方。
楚铮取过另一小锅,道:“芳馨,去拉风箱,大火。”
楚芳馨如梦初醒:“是,公子。”
楚铮又拿起把饭铲,比划了下觉得还算趁手,又对楚芳华道:“油。”
楚芳华忙将一小罐递上,楚铮看了眼,罐子边上还有个“青”字,居然是自己精心制作放在踏青园内的存货。要知道这世上的人仍以食荤油居多,虽有素油但还是十分粗劣,这些是自己费了老大劲反复过滤提炼而得,浪费几百斤的原料才弄得十余罐,平时在上京城自己也只是隔三差五的才吃上那么一次,紫娟这丫头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懂持家之道,少爷不在家什么都拿来送人,偏偏还是给了苏丫头,被她看着了恐怕今年又有得忙了。
事已至此,楚铮只得提起罐往锅里倒了少许,可一想自己也要吃的,又将油倒至正常。等烧至七分,楚铮挽起袖子,开始大展身手。
“主料。”菜自然是楚家姐妹切的,虽这几女子长年使剑,可刀功也还过得去。
“酱汁。”也是从踏青园拿的。
“鸡精。”这是苏巧彤独家秘方,反正以后肯定也姓楚,不着急。
“鸟蛋。”这是叶扶风和叶摘星下辛苦所说,据说赵敏也有份,至于它们父母早就已经进了这几个女子腹中了。
楚铮手脚当真利索之极,不一会儿六个小菜已放到托盘内。
楚芳华惭愧说道:“小婢无能,这等事还需公子亲自来做。”
楚铮擦了擦手,道:“你四人是鹰堂剑侍,无需精于此道,行了,端出去吧。对了,在长公主面前就说菜是你四人所做,别安到本公子身上。”
楚芳华嫣然一笑:“小婢明白。”
这顿早餐赵敏吃得眉开眼笑,直赞楚芳华姐妹厨艺层出不穷。楚家四姐妹面带笑容,心里却在叫苦,日后长公主进了楚府,若指定自己姐妹下厨,那该如何是好?
吃完饭后再度起程。一路无话,午时左右就到了武朔城。
王老侯爷率一众官员和将领已在城外等候。西秦黄河以北三城七镇全已被拿下,樊兆彦也亦重回武朔城,与王明泰站在一处。见郭怀也来了,樊兆彦看了王明泰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郭怀却视若无睹,只是跟在赵敏身后,一言不发。
进了武朔城,不少西秦百姓站在街道两旁,见赵敏马车经过,纷纷跪倒呼公主殿下千岁,只是在其前后均有一排持矛单膝及地行礼的北疆军士,目光游动,监视着西秦百姓一举一动。
王老侯爷将赵敏接至原城守大人府中,又倚老卖老命人将郭怀带往位于另条街的一座院落,而楚铮就住在侧院客房内,与赵敏苏巧彤不过一墙之隔。
寒喧数句,说定了晚上再为长公主接风洗尘,王老侯爷又关心了楚铮伤,听说无碍也就放心了,起身告辞。
走了门口,王老侯爷忽道:“铮儿,有一对程氏兄妹已在武朔城中等你多日了,还是见一下吧。”程家毕竟是当朝逆臣,王老侯爷也不便作主,是去是留还是要以赵敏之意为准。
楚铮还以为是童毅和程秀二人,此事他已向赵敏提过了,就派人去请。待见了才发现程秀是她固然没错,可身边那人并非童毅,而是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程浩然之侄程允闻。
楚铮心中雪亮,童毅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