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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致远     楚氏春秋txt下载     楚氏春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言以对

    迷迷糊糊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苏巧彤,忽被屋外的阵阵吵闹声惊醒了。

    凝神听了片刻,原来是成安礼正在教训自己弟弟成正礼:“……莫要以为父亲大人即将荣登枢密院,你就可以在外为所欲为。就算本朝三大世家,楚府五公子和方家二公子平日亦谨慎处事、和善待人,从未听过他二人有何仗势欺人之举。何况我成家在朝中只是一户人家!自父亲任史部尚书以来,为兄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做出何有辱门风之事,你倒好……明日就去那人府上登门谢罪,否则,父亲从北疆回来,为兄定向他老人家禀报,他老人家也饶不了你。”

    成正礼却不买兄长的帐:“你莫要拿父亲来唬我。我只是看上那户人家女儿,想娶她为妾,况且已送上聘礼了,谁让那老家伙不识抬举出口相辱,砸他店铺已算轻的了……”

    又是一老套故事。苏巧彤打了个哈欠,自己居然趴在案上就睡着了,看来是真的累了。忽见那本书册被自己压得皱折不堪,苏巧彤吐了吐舌头,忙将书页抚平合上,用一青铜镇纸压住,暗想若被师父徐老太医看见自己这般不爱惜他精心抄录的华陀《青囊经》,定是又要好生一顿训斥了。

    “说到有辱门风,屋里这丫头整日住在别人府上,夜不归宿,京城里早……”

    “啪!”

    安静了片刻,成正礼才又惊又怒道:“你敢打我?”紧跟着传来噼噼啪啪的拳脚声,想必成氏兄弟已打成一团。

    苏巧彤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正琢磨着如何整治成正礼这小子,忽闻成奉之夫人陶允贞在外喝道:“住手!”

    在母亲面前成氏兄弟还是有些顾忌,推推攘攘地停下手来。成安礼将弟弟在外所犯之事说了,陶允贞不满道:“兄弟之间为这点小事也要动手相向?”

    “母亲,”成正礼先行告状,“是大哥先打孩儿的。”

    “安礼!”陶允贞语中透出几分怒意。

    外面又静了片刻,似乎是成安礼在母亲耳边低语了几句,陶允贞顿时尖声叫道:“来人,将这小畜生拖到后院关起来,不得出门半步。等老爷回来家法处置。”

    又是一阵骚乱过后,只听陶允贞在屋外道:“小月,巧彤在吗?”

    “小姐在书房。”小月的语气颇为不善,“这般吵闹,定已惊动小姐了。”

    “小月,请姨娘和表兄进来吧。”

    陶允贞向小月陪笑了几句,与成安礼走进书房。

    陶允贞刚想开口,苏巧彤道:“方才的事我都已听到了。”

    陶允贞陪笑道:“巧彤,正礼他不懂事……”

    “正礼表兄所说那些话我并未放在心上,”苏巧彤打断道,“可他在外做的那些事我就有些担忧了。成家能够有今日这等地位,其中原因别人不知,姨娘与我自然是清清楚楚……”

    苏巧彤看了成安礼一眼,道:“大表兄亦是知道一些的。因此这段时日以来的为人处事愈加沉稳,在府中亦可为姨父和姨娘分忧了。”

    成安礼苦笑一声,不知如何接口。半年前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父母居然都是秦人,更没想到此事被楚府五公子揭穿后,成府非但没有遭到灭顶之灾,父亲反而步步高升,如今已是进入枢密院,成为朝中六大重臣之一。这一切都让成安礼如坠梦中,不过正因如此,成安礼往日的轻狂尽已收敛,平日里愈发小心谨慎,唯恐给自己府中惹来什么祸事。

    陶允贞附和道:“是啊,安礼的确懂事多了,老爷对此亦颇为欣慰。”

    “可二表兄呢?”苏巧彤冷冷说道,“若不是今日正巧被我听到了,真还不知他在外竟已如此嚣张。如今不同往日,楚方两家暗中纷争又起,原刑部侍郎喻世保前几日刚刚被判腰斩之刑,方系官员定有不少人对此心有怨恨,二表兄若再不知检点,且不说会不会被他人抓着了把柄,就是传到太尉大人和五公子耳中……姨娘,其中利害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陶允贞抹了把冷汗,她也明白自己夫君能有今日地位,实属天大的侥幸,万一太尉大人对成府不满到一定限度,联想到自己夫妇二人秦人的身份,下起手来恐怕比任何人都狠辣。

    “是是,巧彤,姨娘一定好生管教正礼。”

    “二表兄这三月内就不要再出府了,免得再生事端。”苏巧彤轻描淡写地说道,“之前他在外惹的麻烦,就烦劳大表兄了。”

    成安礼低头道:“是,为兄定会妥善处置。”

    苏巧彤点点头,端起茶盏,正要下逐客令,小月忽进来禀报道:“小姐,门口下人来报,有一位叫陆媚的女子自称是楚府中人,要求见小姐。”

    陆媚,不就武媚娘嘛?苏巧彤手一颤,茶盏差点失手落地,她怎么来了?

    要说世上最令苏巧彤心感忌惮的当然首推楚名棠,其次就应该是这武媚娘了。有时苏巧彤自己都不得不感叹,大概这就叫做天性相克吧,平日里计谋百出的她碰到武媚娘便觉束手束脚,无论耍何计策,武媚娘只需笑语嫣然往她身上一靠,苏巧彤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哦,是她啊。“苏巧彤强自镇定道:“小月,你出去将陆姑娘领至此地。”武媚娘既是来了,若是闭门不见,天晓得她又会有何花样,还是见她一面吧。

    小月前次随苏巧彤去南线,刚走到罗山县便又折回京城,与化名陆媚的武媚娘只匆匆见过一面,也未曾交谈过,都已想不起这是何人了。听小姐这般吩咐,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苏巧彤看了陶允贞母子一眼,两人亦识趣,起身告辞。

    没多久小月便带着一青衣女子走了进来。苏巧彤嗯了一声,让小月出去把门带上,低声恼道:“是楚伯父要见你,你来找我作甚?”

    “好一个楚伯父,苏姑娘真是……”武媚娘一脸笑吟吟,原本平凡无奇的面容忽如昙花绽放,苏巧彤纵是女子也不由心跳加速,忍不住暗骂一声:狐狸精。

    武媚娘忽改口道:“不对,应称你薛姑娘才是。”

    苏巧彤心中咯噔一下:“你此言何意?”

    “媚娘一直感到奇怪,”武媚娘懒懒地说道,“怎么西秦随意出来一个女细作都是如此不凡,难道当真天下奇人多如满天繁星,还是媚娘只是一井底之蛙?后来才知名满上京城的苏才女竟是西秦执掌天机阁之人,媚娘这才感觉心气平和了。只不过仍有些不解,你若留在西秦,秦王妃之位非你莫属,西秦那位皇后说来也不过一摆设,以你的能力谋取其位亦非难事,为何偏偏投靠了楚家小子?”

    苏巧彤咬牙问道:“这都是楚铮告诉你的?”其实不用问苏巧彤也知道,除了楚铮那张大嘴巴还有谁。

    “他只是一时失言,说及你义父乃是薛方仲。媚娘在宫中毕竟也呆了数年,对西秦之事还是知道一些的,自然猜到苏姑娘是何人了。因此今日刚回京城,媚娘便特意前来拜访,以示胸中仰慕之情。”

    “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苏巧彤冷笑道,“你还是想想如何面对楚伯父吧。”

    “媚娘既是在北疆抛头露面,肯定瞒不过楚太尉,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被他察觉了,楚家小子定是功不可没。”武媚娘亦有几分恼意,可转眼笑颜又展,“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楚太尉连你都能容下,媚娘想必亦无大碍。”

    “别嘴硬了,”苏巧彤冷冷说道,“你若不是心中忐忑,又怎会到了京城就来找我,你我之间难道当真是姐妹情深不成?”

    武媚娘恼羞成怒,可心中忙提醒自己不可失态,否则就等于在此女面前落了下风。不过自己也确实失策,一进门就拿着苏巧彤的出身来历说事当做把柄,没想到她竟丝毫不惧,看来楚铮所说不假,楚名棠的确已知此事,要不然苏巧彤也不会这般有恃无恐。

    “巧彤,你此言可真伤了媚娘心了,前次去南线之时,一路上你我同榻而眠,难道就无一丝情义?”

    苏巧彤见武媚娘又靠了过来,忙道:“好了好了,不管你是何来意,且先坐下再说。”

    武媚娘瞟了她一眼,这一眼当真是千娇百媚,苏巧彤以手捂额,哀叹道:“你这媚功还是去迷惑楚公子吧,为何来戏弄我?”

    若对他有用就好了。武媚娘返身坐下,不满道:“巧彤,媚娘不远千里而来,怎么连杯茶水都吝啬?”

    苏巧彤无奈,起身为武媚娘倒了杯茶。武媚娘指成兰花,端盏轻啜一口,不由点头:“许久没饮过般好茶了,北疆那鬼地方什么都没有。”

    苏巧彤脸色略转柔和,的确,只要楚名棠在世一天,武媚娘只能呆在北疆,自己与她又没什么深仇大怨,相反倒颇有同病相怜之处,便道:“陆姐姐,小妹还叫称你为陆姐姐吧,不知小妹有何效劳之处?”

    “今日到此一来是想巧彤妹妹了,二来是想烦劳巧彤带媚娘进楚府。”

    苏巧彤轻笑道:“你就这般迫不及待?”

    “媚娘得知了一些陈年旧事,与……楚铮有关,需及早告知。”

    苏巧彤笑道:“何必说些推托之辞,陆姐姐若想与楚公子商议如何与与楚伯父相见,直言就是了。”

    一想到自己这前储妃娘娘要与楚名棠相见,武媚娘就感觉浑身发麻,但嘴上绝不承认:“媚娘确有要事,且此事与我圣门有关,之前媚娘已请徐师伯派人前往楚府传信,可据楚府下人道,楚公子今日一早便去皇宫了,因此只好麻烦巧彤妹妹了。”

    苏巧彤将信将疑,但亦不便再追问,道:“听说楚伯父还邀请了刑门主,他也到京城了?”

    武媚娘点了点头:“刑门主现正在万花楼内,这一路媚娘与他一同而来。”

    “楚府之内藏龙卧虎,不亚于皇宫内院,”苏巧彤笑得很是不怀好意,“陆姐姐娘孤身入内,难道不怕……”

    “楚太尉媚娘的确不敢深信,但信楚公子”武媚娘坦然说道,“当初走出皇宫的那一刻,媚娘已对他说过,他若想取媚娘性命,媚娘随时双手奉上。”

    “当真如此?”苏巧彤很是怀疑。

    武媚娘怅然道:“若楚铮也要置媚娘与死地,媚娘在这世上当真已了无生趣,再无牵挂。”

    苏巧彤对这时代的女子真是恨铁不成钢:“至于如此嘛,这世上美好事物那么多,你何必为他一人而活?”

    “这正是媚娘与你不同之处,亦是想不通之处,”武媚娘突然笑道,“媚娘虽对巧彤你所知不多,但亦知你绝非轻易为情所动之人,若他人挟威相迫定会以死相抗。楚铮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你甘愿留下,且过得很舒心?”

    苏巧彤无言以对,只得装模作样的向窗外看了看,道:“能使得陆姐姐亦为之迷惑,小妹深感自豪……时候已经不早,楚公子或许已经回府了,你我起程吧。”

    (上一章的章节名都忘了写了,一时难以修改,暂且这样吧。这两天总感觉精神不振,很难静心码字,大概是前段时间太累的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魔门双璧

    武媚娘与苏巧彤坐马车来到楚府门前。只听小月与楚府的门房说了一声,马车便径直驶进府内。

    武媚娘似笑非笑对苏巧彤道:“看来若有人挟持了你,进入楚府易如反掌。”

    苏巧彤道:“小妹也只能去踏青园,若想进楚府内院必须有楚府家将相随。据小妹所知,那几个家将无一是泛泛之辈。”

    武媚娘听了,不由托腮思索道:“媚娘若此时前往内院,不知有几分成算。”

    苏巧彤吓了一跳:“你可休要胡来。”

    “只是说说而已,何必这般大惊小怪。”武媚娘懒懒说道,“楚王两家不同于方家,私下隐藏的实力深不可测,除非媚娘抱着必死之心,否则即便进入楚府内院亦无法全身而退。”

    到了踏青园,一问楚铮还没回来,柳轻如亦仍在楚倩的听涛院。苏巧彤熟门熟路地推开楚铮书房门,自己先占抢了柳轻如的躺椅,对武媚娘道:“也不知楚公子何时回来,就在这等吧。”

    武媚娘还是第一次来到楚铮书房,看了看四周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颇有些意外,笑道:“若事先不知,媚娘定以为是到了一才子家中。”

    苏巧彤难得为楚铮说上些好话:“这些书并非摆设,楚公子在京城虽只以武力和酒量闻名,可他腹中还是有些学问的。”

    论学问正是武媚娘的短处,也不答话,转了一圈走到书案后坐下。这是楚铮的位子,苏巧彤咳嗽了一声,武媚娘毫不在意:“知道了,坐坐又何妨。”

    苏巧彤见她这一坐下倒显得她是主自己是客人一般,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可转念一眼有些好笑,自己是怎么了,遇上这武媚娘就这般沉不住气,这女子论心机手段皆为当世翘楚,说不定这番举动还是故意为之想要激怒自己。

    苏巧彤抛开心中不快。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子至少也可搭起大半台戏,何况这两个女子是苏巧彤和武媚娘,自然不愁找不到话题。于是一个说起了京城近况,一个介绍着北疆风光,不时传出阵阵娇笑声,一派和睦融融的景象。

    “公子回来了。”外面不知哪个丫环忽然叫道。

    武媚娘和苏巧彤身子均是一动,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又坐了下来。过了片刻,武媚娘娇笑一声,落落大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忽噗哧一笑:“巧彤,你快来看。”

    苏巧彤顺势起身,来到武媚娘身边,向外看了一眼也不禁莞尔。只见楚铮一手抱着宝儿,一手牵着吴忧,身后还跟着吴惧,吴忧似乎对大师兄只抱宝儿不抱她很是不满,一张小嘴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宝儿毕竟年幼,心中委曲又无法表达,索性哇哇大哭起来。

    楚铮顿时手忙脚乱,幸好紫娟和翠苓过来把三个孩童领走了。楚铮刚松了口气,忽见自己书房窗前两位女子俏生生的倚窗而立,不由脸色大变。

    苏巧彤低声笑道:“你定把他吓着了。”

    武媚娘摇了摇头道:“他这人看似飞扬轻佻,可内心深沉的很,应算到媚娘这几日应该到京城了,这般神情不过是在你我面前装可怜而已。”

    苏巧彤深以为然。

    楚铮走进书房,左看看右看看,干笑道:“你们来了。”

    苏巧彤和武媚娘均闷声不响。楚铮只好又对武媚娘道:“这一路辛苦了。”

    “当然辛苦了,”武媚娘道,“楚公子一封书信便把媚娘从千里之外召回,今晨方到,还未曾歇息过呢。”

    “刑门主呢?”

    “在万花楼。”

    楚铮点点头,这原本就在他意料之中:“等天黑之后,我接刑门主到府内,今晚你二人就去见家父。”

    武媚娘脸色一苦,吞吞吐吐的说道:“明晚行不行?”

    “难啊。”楚铮同样也是愁眉苦脸,叹了口气道,“你既是到了踏青园,家父他老人家定会知晓。再说了,长痛不如短痛,何况家父对你还是以好奇心居多,忍忍就过去了,届时我定也在场,如有何事我替你担当着就是了。”

    武媚娘听说楚铮会陪伴她,稍稍放心了些,忽又想起一事,道:“对了,楚铮,有一事需告知于你,你我能否私下说话?”

    武媚娘看了看苏巧彤,道:“巧彤,此事与我圣门有关,实不便让外人所知,还请妹妹见谅。”

    苏巧彤虽被勾起了好奇心,但仍起身道:“陆姐姐与公子就在此密谈吧,小妹去看看宝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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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楚铮当真给惊得跳了起来,武媚娘看着他,神情慎重缓缓说道:“接到你的信之后,媚娘便去灰胡儿驻扎之地找刑门主,刑门主听说太尉大人想与他会面,只考虑了一会儿便欣然同意。这一路上媚娘向刑门主请教武学上的不解之处,他老人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恰巧有一次媚娘提及敏公主那古怪伤势,刑门主便告知媚娘,叶门原名青叶门,乃圣门上古三宗之一,直至后汉末年,时任青叶门门主叶雨叛出圣门,并助其兄创建赵国,从此与我圣门再无瓜葛。”

    楚铮仍连连摇头,他与徐老太医虽然都隐约感到叶门的武功带着一股邪气,也曾有过诸般猜测,但从武媚娘口中得到证实,仍感到极度震惊。

    “这有何奇怪的,”武媚娘媚娘傲然说道,“我圣门源远流长,道、儒等诸子百家只能算是些后进之辈。”

    “得了吧。”楚铮不屑地说道,“我就不信你初知此事时也是这般趾高气扬。”

    “被你猜着了,”武媚娘嘻嘻一笑,“媚娘当时亦感不可思议,一想到敏公主与媚娘居然是同门姐妹,便觉荒诞之极……还有,楚铮,你可知叶门最高深的武功并非‘如影随形’,而是另一门绝学。”

    “不会吧?”楚铮不由打了个寒颤,难道赵茗这老姑婆还藏私?

    武媚娘道:“据刑门主道,这门武功名为‘太上忘情’,与媚娘的‘媚惑众生’截然不同,可谓相生相克。”

    楚铮不由点头:“听这两门武功名称,就有些水火不相容的意味。”

    “不过听刑门主道,太上忘情与媚惑众生一样有着极大缺陷,青叶门至少有数百年无人修习这门武功了。”武媚娘颇有些惋惜,她的“媚惑众生”已趋大成之境,真想见识一番这传说中的“太上忘情”,只是刑无舫既是如此说了,恐怕没有机会了。

    黄昏时分,楚铮借宴请禁卫军副统领周寒安之名,来到万花楼。许唯义冯远等一干狐朋狗友得到楚铮派人传信,早早地便在此等候,众人胡吹八侃了没多久,周寒安亦到了。楚铮亲自出门相迎,周寒安虽为禁卫军副统领,可统领赵无忌因去年大猎之事,自知在京城已经呆不长了,对军中之事无心过问,大权基本由两位副统领掌控。而周寒安出身黑骑军,又在南线立下赫赫战功,较另一位方系的副统领更得将士爱戴,虽任职不过半年多,可隐隐已有禁卫军第一人之势。

    这场酒宴直至将近三更时分才结束。楚铮摇摇晃晃地走出万花楼大门,推开两个欲上来搀扶的楚府家将,自己爬了马车。

    “回府!”

    楚铮拉上车帘,回首拱手道:“晚辈参见刑门主。”

    “楚公子不必多礼。”刑无舫打量了楚铮数眼,忽道,“楚公子武功大进,当真可喜可贺。”

    楚铮谦逊道:“与门主相比,晚辈不过是米粒之珠,岂敢光芒。”

    “楚公了过谦了,”刑无舫道,“你与媚娘可称我圣门双璧,与你二人相比,本座那两个徒儿已是相见形拙。圣门能否中兴,就看你二人了。”他初见武媚娘,当真是惊异之极,没想到天魅门竟会涌现出一如此杰出的弟子。

    “晚辈自当尽力而为。”楚铮微微俯首,道,“门主,家父已在府中恭候门主光临。”

    “能与大赵太尉大人相见,实乃本座生平幸事。”刑无舫苍白的脸上露出丝笑意,忽眉心微皱,道,“马车前后十余丈外各有数人行踪诡异,是楚公子府上家人么?”

    楚铮摇了摇头,道:“自从晚辈回京之后,每次出行总有些不长眼之人远远跟随,晚辈暂且忍耐,等过几日便打断他们狗腿。”楚铮并不担心刑无舫会不会暴露行踪,他潜入马车连一旁的几个鹰堂弟子都浑然不知,远处那些人自然更没有察觉。

第一百三十三章 魔门伏子

    楚铮心里清楚,这些跟梢之人多半是方家派来的。这等事原本不足为奇,鹰堂下面也专门有一群人时常监视朝中重臣动向,只是惹到自己头上就是两码事了。俗话说百密一疏,楚铮也不敢不担保自己什么都能做得万无一失,只是媚娘和刑无舫尚在京中,暂且由着这些人,等他二人离开后再动手斩断这些尾巴。

    回到踏青园,楚铮将刑无舫带到客厅内稍事歇息,自己则来到书房,只见苏巧彤和柳轻如仍陪着武媚娘说着话。楚铮有些奇怪,对苏巧彤道:“咦,你怎么还未回成府?”

    苏巧彤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她可以不在意楚铮与柳轻如如何,可武媚娘今晚也留宿踏青园,想起在北疆时楚铮与这狐媚女子的亲密举动,苏巧彤的心儿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般,阵阵作痛,怎么也不想离开。

    听楚铮这么一问,苏巧彤恶狠狠地想道:今天就是不走了,成府内若再有胆敢散播闲言碎语者,定把那人牙齿一个个敲下来。

    楚铮无奈道:“我与媚娘去见刑门主,你去不去?”

    苏巧彤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不去,我在西秦与刑无舫虽未有交集,但亦曾数次擦肩而过,以他这等人物,恐怕早已将我的面目记在心中了。我还是在此陪轻如姐吧。”

    楚铮与武媚娘来到客厅内。刑无舫正负手欣赏着墙上挂着的字画,听到背后脚步声,回首笑道:“楚家不愧为大赵世家之首,仅楚公子此间客厅内所收藏的历代名家真迹就已不亚于西秦皇宫大内。”

    “晚辈不过是附庸风雅,这些字画挂在这边自己都未曾仔细看过,”楚铮道,“让刑门主见笑了。”

    武媚娘与刑无舫虽分开不过半日,但依以礼相见:“媚娘参见门主。”

    此时的刑无舫魔功尽敛,已无丝毫霸气,乍眼望去倒似个私塾先生一般,看着武媚娘甚有欣慰之意:“媚娘请起。”

    看着眼前的楚铮与武媚娘,刑无舫有些感慨,不由想起一句不知从何时流传而来的古语:江山代有人材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似他二人如此年纪便已接近天道境界,魔门史上除了刘禅和宁大先生外再无他人,刑无舫自忖年青时亦是远远不及。只可惜楚铮偏偏是官家子弟,与那位后汉太宗出身甚为相似,对魔门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忽听门外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刑无舫看了看楚铮,楚铮轻咳一声:“刑门主,家父与家母到了。”

    刑无舫没想到楚名棠会在此见自己,微微一怔。武媚娘更是手足无措,脸泛红晕,狠狠地瞪了楚铮一眼。

    只见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那男子颔下三缕长髯,气度从容不迫,缓步走向刑无舫,而身后那位美妇人从一进门两眼便盯住武媚娘,神情似笑非笑,似觉得极为有趣。

    刑无舫沉默片刻,拱手道:“太尉大人。”

    楚名棠拱手还礼:“刑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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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如姐,楚伯父怎么在踏青园见刑无舫?”苏巧彤有些不明白。

    柳轻如道:“听婆婆说内院毕竟戒备森严,鹰堂几位老供奉及其弟子早年亦曾游历江湖,是否见过刑无舫谁也不得而知,为稳妥起见就放在了踏青园。”

    苏巧彤想想觉得有理,笑道:“不知楚伯父见到陆姐姐会如何相待,只可惜无法亲眼所见。”

    柳轻如却道:“公公他老人家向来处变不惊,何况陆妹妹的身份他早已知晓,想必定以平常心待之。”

    “楚夫人呢?”苏巧彤笑问道,“她对武媚娘定是极感兴趣,公子面对这二老,有得头疼了。”

    柳轻如想到楚夫人的脾性,微微笑道:“这倒也是。”

    苏巧彤这段时日一直在苦读徐老太医给她医书,今天因武媚娘的到来还未曾歇息过,因此与柳轻如聊了没多久便直感眼皮发沉,昏昏欲睡。柳轻如不知为何也没有提议去歇息,就这么看着苏巧彤头越来越低,最终不知不觉躺在软椅上睡着了。

    柳轻如站起身来,拿了一条薄被为她盖上。看着苏巧彤熟睡的面容,柳轻如叹了口气,她早已猜出巧彤今日为何留下,不过这般做法是不是有些想得过多,贪图过多了?

    苏巧彤醒来已是天色大亮。此时已是初夏时分,在躺椅上窝了半夜,苏巧彤只觉浑身沾沾地甚是不舒服,见柳轻如不在书房内,便出门向院落西侧的一间小屋而去。那里全天备有热水可供沐浴而用,这也正是苏巧彤最喜欢留在踏青园的原因之一。

    只可惜这世界没有洗发膏和沐浴露……

    苏巧彤正考虑着这问题,忽觉一阵狂风袭来,地上的碎草和落叶骤然飞起,苏巧彤措不及防之下,被气流呛得连声咳嗽。平地起风必有其因,苏巧彤转头一看,果然见一身劲装的楚铮站在不远处。

    苏巧彤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气鼓鼓地直向楚铮而去,浑然忘了鸡蛋主动碰石头是何下场。幸亏这块石头还懂得不能把鸡蛋撞坏了的道理,连连躲闪,苏巧彤连挥十余下,那树枝连楚铮衣角都未沾到,反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好了好了,”楚铮连声道,“丫环们都在看着呢。”他虽一晚没睡,却并未感觉疲惫,依然习惯性地在此晨练,刚打了两套拳法,见苏巧彤闷头从这边经过,一时兴起对她耍了记劈空掌,只是大概早晨比较兴奋的缘故吧,这一掌的劲力稍使得大了些。

    苏巧彤余恨未消:“你练一身好武功就用来欺负我的?”

    “哪能啊,我欺负的人多了去了。”楚铮开始扳手指,“比如许唯义、小冯……”

    “去你的。”苏巧彤呸了一口,又道,“你怎么在此,刑无舫呢?”

    “走了,”楚铮随口道,“五更时分我便送他出府,此时应该远离上京城了。”

    “走了?”苏巧彤记得昨晚刑无舫到楚府就已经过了三更了,怎么大赵第一权臣与魔门门主这一历史性的会面在自己睡一觉间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楚铮道:“我楚家虽与魔门颇有渊源,但刑门主亦不会就此答应为家父效命,不过他二人已达成了一定默契,这已经足够了。”

    “武……陆姑娘呢?”

    “她方才还在,”楚铮道,“柔然圣女虽名声不响,但在北疆请功奏折内也数次提及,朝廷定会赏赐下来。而且我楚府突然多了这么个丫环,总要在府中露几面,反正鹰堂那些年轻弟子以为媚儿是师父的首徒,此时现身也不算太过突兀。等朝廷封赏旨意一下,她便起程回北疆。”

    苏巧彤亦觉有理,不由点了点头。

    “楚伯父与刑无舫都说了些什么?”苏巧彤忍不住又问道。

    楚铮看了她一眼,似有些迟疑,苏巧彤忽然醒悟自己的确问得过多了,强笑道:“若不方便就不用告诉我了。”

    “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之人,什么事都不用瞒你。”楚铮牵起苏巧彤的手,“不过在这边谈这些事确有些不妥,等有机会我一一讲给你听。”

    苏巧彤听了甚是舒服,任凭楚铮拉拉着自己的手:“那倒也不用,有些事情我不应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徒生烦恼。”

    “你说得也是。对了,有一事正想问你,”楚铮问道,“西秦天机阁内是否有一人名叫李文钤?”

    苏巧彤大感惊奇:“咦,你怎么知道,我记得从未对你说过啊?”天机阁只效忠于秦王,里面成员身份极为隐秘,而这李文钤乃天机阁四大主事之一,西秦朝堂之上知晓这名字的也绝不会超过三人。苏巧彤深信楚家鹰堂就算再了得,也根本不可能掌握这等机密之事,可偏偏从楚铮口中听到了这名字。

    “李文钤是魔门弟子。”

    楚铮说完,饶有兴趣地看着苏巧彤愕然的模样,笑道,“怎么,没想到?”

    “的确没想到,”苏巧彤长吁了口气,“是刑无舫告诉你的?”

    楚铮点点头:“不错,刑门主将魔门这一伏子抛出,以示与我楚家合作的诚意。”

    苏巧彤边思索边道:“我执掌天机阁这三年中,魔门正为秦王所用,难怪李文钤毫无异常之处。不过秦王收服魔门还未满十年,而这李文钤正是从那时起为天机阁屡立奇功,从普通小吏越级提拔为四大主事之一,如今看来他那些功劳颇有猫腻。可此人虽精明强干,却只是粗通武艺,怎么亦是魔门弟子”

    “魔门传承千年,真正可怕之处并非总堂及其分支的那些武林高手,而是混迹于民间的那些寻常子弟,每逢天下大乱之时,这些弟子便鼓动民众揭竿而起。秦王想必对此了解甚深,平定了朝中世家后便开始着手对付魔门,不过刑无舫亦早已察觉秦王心思,便安排了李文钤这一伏子。只可惜魔门出了内奸,西秦动用大军围困魔门总堂所在之地大雪山,李文钤事先竟毫不知情……”

    楚铮沉吟片刻,道,“刑门主已承诺,李文钤从此为我楚家所用,而魔门总堂退出西秦后,余下隐藏于民间的子弟均听从李文钤号令……父亲已定下决心,五年之内,灭秦。”

    苏巧彤沉默不语。北疆之败使得西秦精锐之师葬送过半,面对四面出击的赵军已是疲于应付,唯有再在各郡府强行征兵,而秦王向来铁腕施政,上下官员也染上了这份习气,酷吏层出不穷,民间早已怨声载道,如果魔门再在其中煽风点火,秦国……亡定了。

    算了,世上既有楚铮这个人,秦国与自己再无相干。反正无论西秦北赵南齐,都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苏巧彤忽道:“你方才说什么事都不瞒我,既然如此,我且问你,在北疆你和武媚娘……那个了吗?”

    楚铮一颤,干笑道:“‘那个’是什么意思?”

    “装什么纯情小男生。”楚铮这副表情明显有鬼,苏巧彤心中气苦,猛掐此人掌心,“你这人说话根本不能当真。”

    楚铮嗞牙咧嘴作受酷刑状,心中暗暗后悔,方才苏巧彤这话一出口自己就应该表现出怒不可遏甚至倒打一耙,装什么糊涂啊。

    “光天化日之下,你二人在此作甚?”正是武媚娘的声音。

    苏巧彤一听忙甩开楚铮的手,转过身来,只见武媚娘笑吟吟得看着自己,眉宇间神采飞扬,昨日的忧心忡忡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楚名棠夫妇定对她已经认可。苏巧彤对此并未感到意外,楚名棠毕竟是一代枭雄,敢用看似不可用之人,她、成奉之,还有如今这武媚娘皆是如此。

    “陆姐姐一宿未眠,怎么不去房中歇息?”

    武媚娘不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巧彤方才所问之事,公子不便回答,你问姐姐就是了。嘻嘻……纯情小男生,听来真是有趣。”

    楚铮没好气的看了苏巧彤一眼,武媚娘的轻功虽不如赵茗,可自己也只能当她靠近了才能发觉,看来应该叮嘱巧彤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心无力

    武媚娘并没有对“纯情小男生”这古怪称呼过多追问,以为这只不过是楚铮与苏巧彤之间亲呢称呼,楚铮与自己私下相处时,说的那些令人心跳脸红的腻人话儿也有许多闻所未闻。反倒是苏巧彤有些心虚,又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洗澡的,胡乱扯了几句,便找个借口扭头就走了。

    武媚娘对楚铮暧昧的一笑,似幽灵般随在苏巧彤身后。以武功而论,两人之间唯有以天壤之别来形容,苏巧彤自然毫无察觉,直至走入沐浴房内,转过身才发现武媚娘也进来了,不由一声惊呼。

    武媚娘却是嘿嘿一笑,将门反扣上了。

    楚铮看在眼里,顿时心痒难熬,可看了看四周不时有丫环走动,何况以自己的身份,实在难以做出趴浴室墙角偷听这种事来,只得稍稍走近些集全身功力竖起耳朵凝神聚听。可惜这两个女子似达成某种默契,除了之前的几声惊呼,之后就在在水流声哗哗中窃窃私语,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楚铮在外站了许久,最终仍是怅然离开。

    楚铮走到院内的池塘边,岸边水中的鱼儿一见有人靠近,飞速地游走了。楚铮坐了下来,看了看旁边竖起的一块园石,上面三个娟秀的篆字“小镜湖”,正是自己为这湖取的名,但字却是柳轻如所书。

    “小人张歧见过公子。”

    楚铮回过头来,微微颔首:“是张歧啊,师弟们都到了?”

    吴安然受楚铮所托,从鹰堂内精心挑选了三十二名少年子弟,传授其血影门的武学。起初他还不肯承认这数十人是自己弟子,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看着这些年轻人一个个渐成大器,也就默许他们称自己为师父了。

    张歧答道:“是。在京的同门师兄弟共二十三人,已在院内草坪处等候……咳,公子,听说大师姐来京城了?”

    楚铮似笑非笑:“是啊。她是奉师父之命,前来考较你们的武功进境如何了。”

    在张歧等众弟子眼中,楚铮虽然入门最早,可他毕竟是自家主人,身份不同,因此都习惯称如今远在长平县的欧阳枝敏为大师兄,没想到大半前年突然又冒出一个大师姐,而且是二师兄陆鸣的姐姐。据说当年二师兄家破人亡与大师姐失散,二师兄逃到京城,而大师姐则流落至南齐,机缘巧合正好拜在了师父门下。

    这番说辞自然是楚铮瞎编的,不过只是借陆鸣之口对众弟子只是模模糊糊的说了个大概,其中细节任由他们自己猜测去。谎言的版本越多旁人越难探知真相,楚铮深韵其中道理。

    张歧一听大师姐真的来了,脸色有些发苦。他们这些师兄弟对武媚娘的来历倒并没有什么怀疑,毕竟在张歧等人看来,师父和公子自然不会难骗自己,而且武媚娘在他们面前完全以另一副面孔出现,性格泼辣行事风风火火,与“媚”一字完全搭不上边,在那次去南线的路上众弟子就已吃了不少苦头,对这位大师姐的畏惧尤胜师父。

    楚铮见他这般神情,笑骂道:“你这是作甚?话说师父离开京城已经半年多了,本公子又去了北疆,你们一干师兄弟平日习武是否懈怠只有自己知晓,若再无人过问,日后师父回来本公子都无法向他老人家交待了。”

    张歧尴尬的笑了笑:“其实师兄弟们平日里习武还是很勤奋的。”

    “这话与本公子说无用。”楚铮摇着头说道,“只有你们大师姐说了算……对了,这几日有京城内有何异常之事么?”

    “倒没什么大事。不过……”张歧犹豫了下道,“这几天来,府门外不远处时常有一禁卫军的军官来回走动。”

    楚铮有些惊讶,禁卫军还有这等胆大包天的人物?便问道:“此人你可认识?”

    “认识,是公子您在禁卫军的旧部,名叫伍绍一,”张歧笑道,“若非熟人,小人早就将他拿下问罪了。”

    楚铮轻哼了一声:“他在府外转悠做什么,若要见本公子径直让门房通报就了。”

    “小人亦如此问他,可那伍绍一摇了摇头就走了,看来不是为见公子。”

    楚铮看了张歧一眼,道:“这等小事你也拿来禀报,看来伍绍一与你交情匪浅啊,有什么快说吧,别绕圈子了。”

    “公子英明。”张歧挠着头笑道,“小人与伍绍一确有交情,不过他确实没对小人说过什么,小人只是猜测而已。”

    楚铮没好气的说道:“还在废话。”

    “是是……公子去北疆前,老爷在朝廷百官面前将紫儿许给了伍绍一,伍绍一回京后,曾数次求见均被紫儿姑娘婉拒了。这小子是个死心眼的人,因此……”

    楚铮听着听着,脸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张歧心里打鼓,他与陆鸣等几人均在禁卫军中挂职,府中无事时常随楚铮去军营,与十一营的众军官都甚为熟悉,其中伍绍一与他性情最为相投。况且张歧跟随楚铮多年,知道自家公子对那位紫儿姑娘并多大兴趣,因此便提及了此事。

    可看公子的神情,难道如今又对紫儿有意了?张歧心中一慌,忙道:“小人只是觉得紫儿姑娘这般做法,若传了出去,恐怕有损老爷声誉……”

    楚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张歧蓦然醒觉,恨不得自扇一个耳光,真是越说越错,老爷的事也是自己能评价的?

    良久,张歧嚅嚅说道:“小人失言,请公子恕罪。”

    楚铮不想让自己这个心腹过于难堪,能知错便可,便说道:“紫儿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她现是母亲贴身丫环,本公子都不便多过问,你操什么心。不过父亲既是当众许了此事,你转告绍一,让他放心就是。”

    张歧大松了口气:“小人明白。”

    “还有,叫他安心些,有些事情本公子心中有数,自会安排。”

    楚铮这话说得颇为含糊,可张歧一听就明白了。此次赴北疆的三千禁卫军只有两人至今寸功未赏,一个自然是楚铮,其中原因朝中那班大臣甚至皇上心中都清清楚楚,另一个就是这伍绍一了。兵部和禁卫军所呈的请功奏折不知为何均有意无意将他忽略了,伍绍一的一些知交好友对此极为忿然,然而得到的答复却是伍绍一早已调往北疆大帅帐前效力,已不属禁卫军管辖,因此不在此次封赏之列。

    这番说辞明眼人一年就是推托,却推托的光明正大,叫人无话可说。但很多人从这事开始认为,楚将军已不再将伍绍一当成心腹看待了。

    这种传闻楚铮其实早已知晓,不过他并没有做任何解释。凭心而论,这传闻已接近事实,楚铮的确已将伍绍一排除在自己心腹之外了。无他,还是因为出身,楚铮渐渐发现自己对平民和世家子弟一视同仁的做法太过想当然了,两者根本就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阶级,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很难有中间道路可走。平民子弟最终愿望是想将世家取而代之,而不仅仅是分庭抗礼,这自然是世家不可能容忍的。这种历史的发展轨迹是不可能靠个人之力可以调解的。

    何况自己出身大赵第一世家,就算说破了嘴,似梁临渊等人也绝不会相信自己。就是这伍绍一,楚铮自认这些年对他已是仁义尽致,却仍不换来此人的彻底忠心,凡事总是要为一干平民出身的同僚着想,因此在禁卫军中平民子弟中,他的威望甚高。然而对于一上位者来说,下属忠心才是真正首要之事,才能只居其次,有才但不能忠心者,只有不得已之时才偶尔重用。这在大道理上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可纵观青史,却是一个冷冰冰的现实。

    因而楚铮在北疆时将伍绍一和秋仲伊一同调入郭怀帐下,就没怀什么好心。一来同时调入二人亦可使秋仲伊方便行事,二来秋仲伊私改帅令之事,在郭怀和孟德起等人看来,伍绍一定难逃同谋之嫌,而他也根本无从解释,随着时间的推移,伍绍一在平民子弟中必将无立足之地。

    这一点伍绍一想必已是心知肚明,如果他肯就此向楚铮臣服,楚铮倒也愿意接纳,毕竟此人文韬武略在禁卫军绝对是佼佼者。可若是仍拒不效命或甚至心怀怨恨,那此人就不可留了。

    至于紫儿的心思,楚铮其实也明白,他对这丫头亦无恶感,甚至有那么几分怜惜之意。在伍绍一态度未明之前就由着她性子吧,免得日后可能刚入伍家门便成了寡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中午时分,武媚娘摆出大师姐的架子,以师父的名义代为考察诸位师弟的武功进境状况,上来就将每人摔了几个跟头,用的当然是血影门的幻天掌和天罗步。这两门武功早在前次去南线的途中吴安然就私下传授给了武媚娘,武媚娘虽只学了个形似而神非,但以她的武功糊弄这些弟子已是足够。

    不过点评各人武学得失武媚娘可不敢乱说了,毕竟她自己还没将这两门武功学到家,这事自然就交给了楚铮。楚铮绞尽脑汁,尽量将武媚娘随意发挥之处亦说成血影门武学的精华所在,可心中却在暗暗叫苦,日后师父回京看到众多弟子如此曲解他的得意之作,不知会如何震怒。

    当晚苏巧彤仍未回成府。柳轻如作为踏青园的女主人设宴款待武媚娘和苏巧彤,三女在席间至少表面上看来其乐融融,可楚铮仍感觉到武媚娘和苏巧彤之间隐藏在深处的刀光剑影,时不时的还不时将矛头指向于他,楚铮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将酒盏重重地倒扣于案上,离席而去。

    苏巧彤和武媚娘面面相觑。楚铮在她二人面前一直近乎逆来顺受,今日徒然发怒,二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柳轻如看在眼里,手中的筷子拨弄中碗中的米粒,也不多说话,直至翠苓战战兢兢上前请示后面的几道菜已经做好是等公子回来时,才轻声道:“端上来吧,给公子留一些。”

    半个时辰之后楚铮才重回屋内,只见桌案已收拾干净,三女坐在一起正说着话,气氛已是甚为平和。翠苓见楚铮回来了,便将留好的饭菜端了上来,楚铮也不言语,坐下扒了四大海碗饭才停下筷子。苏巧彤和武媚娘似乎急于掩饰方才的失措,不约而同这大胃王大肆讥讽,楚铮对此倒并不在意,说酒囊饭袋自己的确名副其实,没什么好反驳的,当下取了根竹签好整余暇地剔着牙,不时还嗯嗯两声。

    见他这副惫怠模样,苏巧彤和武媚娘也无计可施了,见天色已晚,便各自回房歇息。楚铮很自觉的睡在了书房内,正辗转反侧之间,忽听门外一声轻笑。

    楚铮没好气地说道:“是媚娘吗,进来吧。”

    武媚娘悄无声息地飘进屋内,伏到了楚铮怀中:“今晚你为何这般动怒,媚娘都有些怕了……是因媚娘与巧彤之争吗?”

    楚铮微微摇头。他今日的确心绪不佳,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伍绍一之事,自己可以设计使得十几万西秦精锐灰飞烟灭,但对世间的伦理与人心仍是感到无能为力,就算曾经辉煌一时的后汉王朝,对历史最大的影响也只不过是换了一批帝王将相而已,对历史发展的潜在规律的推动可说微乎其微。

    不过这种想法无法对武媚娘说,换成苏巧彤两个人倒可以坐下来商讨商讨,可这丫头自从得知外公要做媒将她许配给自己,行事就变得有些古怪了,难道是患上了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

    这倒很有可能。楚铮不由咧嘴一笑,武媚娘忽然在他肚子重重地捶了一拳,楚铮痛得倒吸口凉气,刚想发怒,只听武媚娘气哼哼地说道:“不许你在媚娘面前还想着苏丫头。”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楚铮回答,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却见这小子怔怔出神满脸温柔嘴角还带着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楚铮汗然,女人的直觉有时真的很可怕,当下也不解释,有时解释就是掩饰,反而可能愈发不可收拾,便责怪道:“你倒又蛮横了,我且问你,巧彤与你到底有何恩怨,怎么一见了面就斗个不休?”

    “媚娘也不知。”武媚娘一副苦恼的模样,“反正一见巧彤,媚娘就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巧彤她亦是如此。”

    楚铮奇道:“你怎么知道?”

    “是今晨巧彤亲口所说。”

    楚铮无语,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生八字不合吧。

    “以你的媚惑手段,”楚铮忽笑道,“今早在那屋内怎么未将她收服?”

    武媚娘白了楚铮一眼:“休要绕弯子,我们姐妹之间的私事,就不说于你听。”

    楚铮用心被识破,哼哼了一声:“既是姐妹,为何你二人方才用饭时还如针尖对麦芒一般?”

    武媚娘笑而不答。其实她与苏巧彤都清楚,两人斗斗嘴角功夫无伤大雅,真若争得水火不相容,对谁都无益处,因此每次闹到一定程度,两人不约而同转顾其他,彼此又亲亲热热的以姐妹相称了。

    武媚娘抱着楚铮的腰,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口,楚铮左手抚着她秀发,渐渐地却有些不老实了,嘴里说着:“你们两人哪,真不让人安心……”那手却从武媚娘颈后滑入了衣衫内,忽而一转,不知怎的竟又到了她胸前,握住了丰腴之处。

    “好老练的手法。”武媚娘吃吃一笑,忽坐直了身子,将楚铮手拉出放回原位,正色道,“莫要乱动,媚娘今晚前来是谈正事的。”

    楚铮大感没趣,悻悻说道:“若有何正事为何昨日不说?”

    武媚娘俏脸微微一红,之前自己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应对楚名棠,把这事全然忘了,当下不依道:“北疆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你到底听不听?”

    楚铮听了第一反应以为是外公王老侯爷,可一想不对,媚娘才不会主动去招惹他老人家,而外公更不会将一个楚家婢女放在心上,但除了外公实在想不起北疆还有谁能劳武媚娘大驾,便道:“听,当然要听了,到底是何人托你带话?”

    “华长风。”

    楚铮有些意外,不由收起笑脸:“是他?”

    武媚娘点点头:“正是,华长风为贺兰山之战向你致谢,听言中之意看来他已有心投入楚府门下。”

    贺兰山一战楚铮和华长风率领的赵军反中了薛方仲之计,数万大军被困于一山谷内,幸亏楚铮神勇身先士卒攀上陡坡,不仅率军脱离困境,而且反败为胜,薛方仲的三千残军死伤惨重,只余八百余人勉强突围。楚铮与华长风迅速分兵追击,不想数日之后王老侯爷将楚铮召回,待到华长风回师武朔城,楚铮已起程赴京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若领兵之道,此人在北疆大营定属三甲之列。”楚铮沉吟说道,“我早已有心替父亲招揽,他若是当真有意,自然再好不过。”

    ”武媚娘道,“此次北疆大捷华长风功劳虽然也算不小,可其中玄机不少人心知肚明,郭怀现已将他视为陌路,孟德起和邱亦生对其更是恨之入骨,华长风也再无颜与这三人相见。但他亦明白,身为边疆将领在朝中若无倚仗之人,不知哪天会遭何飞来横祸。如今他已得罪郭怀为首的平民系将领,最好的出路就是投靠楚家,以华长风的心智,自然明白此处。”

    楚铮点了点头,但又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华长风心机深沉,以后你在北疆还是应多多注意此人。”

    武媚娘听了低头不语,楚铮有些奇怪:“媚娘,怎么了?”

    “有关华长风的一些事……媚娘一直未曾对你提及,”武媚娘犹豫着说道,“其实此人早有把柄在媚娘手中。”

    武媚娘吞吞吐吐地将华长风年少时贩卖私盐、如何隐姓埋名北疆从军之事一一道来,当然还包括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原因。楚铮听着听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武媚娘说完了,见楚铮这般神情,不由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你不会怪媚娘吧?”

    楚铮看着武媚娘,忽叹了口气,说毫不生气是假的,可转念一想她若没有这般心机,也就不是武媚娘了。

    沉默了片刻,楚铮不由将当年父亲的一句话用做回复:“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武媚娘顿时放下心来,笑着应是。此次北疆大营八千将士代表整个大营班师回朝,华长风亦在其中,回到京城后定然会前来楚府拜见,这些事已经很难再隐瞒下去,还不如趁早坦承算了。

    “对了,”武媚娘又说了三个名字,“这三人均是华长风当年贩卖私盐的同伙,其中两人在幽州服苦役,另一人居住在商阳城,是当地的一个老泼皮。不过这都是四年前的情况了,现在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楚铮若有所悟:“你是说……”

    “华长风当年的事郭怀自然一清二楚,虽然他未必知道这三人之名,但若他有一天真要针对华长风,也定能打听得到。为以绝后患,此事恐怕还要烦劳你五公子了。”

    “此言有理。”楚铮想了想道,“幽州距北疆不远,就让陆鸣跑一趟吧。办妥此事后,媚娘,陆鸣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武媚娘瞟了他一眼:“你就是不说媚娘也想叫他回京城,媚娘就这一个弟弟,才不愿他留在北疆受苦呢。”

    “可你身边总要留几个可用之人吧,”楚铮道,“常鹏、李任如何?”

    武媚娘点了点头:“这两人还算伶俐听话,加上采芸和映雪二人,应该够了。”

    楚铮随口问道:“采芸和映雪过几天也该到京城了吧?”

    “怎么,”武媚娘嘻嘻笑道,“想这两丫头了?”

    楚铮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道:“我已为采芸和映雪除去奴籍,可她二人仍执意不肯返乡,既是如此,也不能亏待她们,等到了上京城,我带她二人到楚府内院登记在册,就当是上房丫环吧,再派人陪她们回乡风风光光地祭祖。”

    采芸和映雪经历悲惨遭遇的磨练,身上再也没有官宦小姐的娇气,武媚娘对她二人甚为看重,道:“那就让常鹏和李任护送她二人回乡吧,之后正可一同去北疆。”

    “也好。”楚铮道,“图穆尔等柔然诸可汗也快到京城了。宫内的大长公主操心敏儿之伤,看来已无意关注此事,这样也好,希望她不要再突想奇想召见你这位柔然圣女,否则还真是件头疼。”

    一提及赵茗,武媚娘也不由浑身发毛:“话虽如此,但这里毕竟是上京城,再留在这里恐怕夜长梦多,待图穆尔等人回北疆时,媚娘一同起程。”

    楚铮心中歉然,道:“辛苦你了。”

    “这是媚娘自己选的,怨不得谁,”武媚娘轻轻说道,“你若有心,每年抽空来看看媚娘吧。”

    楚铮想了想,若是骑火云驹的话五天就可以到北疆了,再待上个数日,往返就需半月,可自己半月不在京城露面,这有点麻烦……

    “媚娘,我有一策你看是否可行,”楚铮忽道,“清河郡位于京城与北疆之间,待我这边抽出空,事先写信给你约定好时日,你我在清河郡某一城镇会合,如此一来,前后用不了十日。”十天以内还是好办的,随便用个郊游或外出打猎就可以搪塞过去了。

    武媚娘拍手叫好。书房里就有赵国的地图,当下便取了出来,两人脑袋凑在一处,在图上比划着,很快把幽会的地点定在了清河郡的城关府。楚铮又抱出一小箱子,拿了三百两金子给武媚娘做购置地产用,武媚娘才不跟他客气,直接就把箱子抢了过来。楚铮哀叹一声,一千多两啊,在城关府那种地方买几条大街都绰绰有余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班师回朝

    月朗星稀,凉风微拂,这本是初夏时节一个宁静的夜晚。可在上京城数十里外却是马蹄声阵阵,近万北疆大营的骑兵正沿着官道不紧不慢的策马前行。

    前面的队伍忽然渐渐停了下来,一骑飞驰而中军而来:“启禀樊副统领,禁卫军十三营许唯义将军在前方求见。”

    许唯义原先只是一校尉,现听传令兵称之为将军,樊兆彦对身旁华长风笑道:“是这小子啊,看来已是升职了。”

    “以他的军功亦属应得,”华长风道,“从枫林渡和贺兰山几战中可看出,禁卫军盾坚甲固,马上马下均骁勇善战,我北疆大营如亦有这般骑步两可的军队,沙场用兵就可有更多回旋之余地。”

    “可这样的部队花费亦是同等规模黑骑军的数倍,我北疆大营养不起啊……”樊兆彦忽呵呵一笑,“以后这些都是明泰和你操心的事了,樊某管不着了。”

    华长风也早已听说樊兆彦即将接任西线大营统领之事,似玩笑般说道:“圣旨未下之前,樊兄还是我们北疆大营的人哪,华某人微言轻,等进了京城还望樊兄在兵部和户部为我北疆大营多美言几句啊。”

    樊兆彦似笑非笑地说道:“有老侯爷和大尉大人在,哪用得着樊某多嘴。”

    北疆大营班师回朝以樊兆彦和华长风为首,王明泰和另一副统领曹淳则坐镇北疆。西秦经历此次大败,暂时应无力反攻,但无人敢疏忽大意,况且新收复的三城七镇尚未完全安定,王老侯爷便让王明泰留了下来。王明泰亦知孰轻孰重,而且他不过四十余岁,此次越级升任北疆大营统领,风光的日子还在后头,便一口答应了。

    至于原大营统领孟德起,已经没有几个人再将他放在心上了。

    华长风听樊兆彦语中暗带讥讽,不由暗怒,只是他心机深沉,仍是笑道:“话虽如此,可樊兄如肯锦上添花,王统领和华某均感激不尽。”

    樊兆彦见华长风神色如常,也不禁暗暗佩服,便不再为难,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许唯义虽曾是樊华二人部属,可如今他已重归禁卫军,此次前来更是代表着朝廷,樊兆彦和华长风也不敢太过托大,两人亲自到前军相迎。

    “末将许唯义参见樊副统领、华将军!”

    “许将军不必多礼。”樊兆彦下马将许唯义扶起,“武朔城一别,许将军可好?”

    “末将一切安好,谢樊副统领关爱。”许唯义俯首一礼,而后又道,“王老侯爷与三位尚书大人可在?末将想前去拜见。”

    樊兆彦道:“王老侯爷与成大人等在后面马车内,不过老侯爷有交待,不必那些繁文缛节,我等还是尽快趣味赶至东岭坡,厉兵秣马,明早恭候皇上驾临。”

    许唯义听了,也不再多事,道:“王老侯爷既有此令,末将就在前方带路。樊副统领,华将军,请!”

    大军行进速度骤然加快,走了约小半个时辰转过一个山脚,众将士忽觉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处无数根丈余高的火簇竖立在官道两旁,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许唯义策马向前,不久带着十余名官员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颔下三缕长髯的中年官员。樊兆彦和华长风翻身下马,相互看了一眼,均微微摇了摇头,他二人久居北疆,对朝中官员本来就不甚熟悉,何况自楚名棠任太尉以来,朝中官员变动极大,眼前这十余人竟无一相识。

    “这位是礼部左侍郎许庭晓许大人……”许唯义嘿嘿一笑,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直呼父亲其名,“亦是家父。”

    樊兆彦拱手道:“原来是许侍郎,久闻大名,樊某这边有礼了。”

    许庭晓瞪了许唯义一眼,向樊华二人拱手道:“犬子顽劣,此番在北疆多谢樊副统领和华将军关照。”

    樊兆彦笑道:“许大人此言樊某可不敢当,令郎隶属楚铮将军麾下,是楚将军教导有方,与樊某和长风并无太大干系。”樊兆彦心中有些奇怪,楚铮怎么没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今明两日的最佳人选,许唯义……他的军职毕竟低了些。

    “五公子那里许某早已登门拜谢,”许庭晓似看出樊兆彦的心思,道,“只可惜五公子这几天另有要事,若不然定会在此亲迎樊副统领与华将军。”

    许庭晓随后向樊兆彦和华长风介绍身后的礼部诸官员。众官员皆知这二人乃军中新权贵,不敢失礼,纷纷上前拜见。面对这些京官,樊兆彦和华长风也不敢怠慢,逐一还礼。有了许唯义这层关系在内,双方很快便融洽起来,谈笑风生。

    不久王老侯爷等人的马车也到了。王老侯爷毕竟年事已高,经过这番长途跋涉,面色已是颇为疲倦,在杜承恩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对众人挥了挥手:“不用多礼了,各忙各的事去吧。兆彦,传令下去,命众将士清洗马匹,擦拭盔甲,天亮之后,你与长风须逐营检验,切不可有任何疏漏。”

    “遵命。”

    许庭晓上前亲自将王老侯爷送入帐中,待他睡下后才告辞出帐。到了帐外,只见那些礼部官员正围着尚书楚名南嘘寒问暖,见许庭晓来了,这才让开了一条路。

    许庭晓见过了楚名南,想请他来主持明日之事。楚名南摇头道:“本官方回京,对近期朝中之事不甚熟悉,还是有劳许侍郎了。”

    许庭晓先前已得楚名棠指示,当下也不推辞,躬身领命。楚名南忽道:“庭晓,梁侍郎现在何处?”

    “梁侍郎这段时日颇为辛苦,”许庭晓微微笑道,转身指了指后方,“这观礼台就是由他所督建,下官昨日到此,见梁侍郎已是甚为疲惫,便让他回京了,顺便去看看为胡蛮诸可汗居住驿馆准备得如何了。”

    楚名南放下心来,低声道:“庭晓此举深合我意。”

    两人相视而笑。许庭晓吩咐礼部众官员各施其职,他与楚名南则走到一旁,轻声问道:“皇上明日在此召见北疆大营凯旋将士,不知郭大人这边如何了?”

    楚名南冷笑道:“王老侯爷已亲自劝过他一次,可这郭石头仍执意称病不出,不必管他了。”

    许庭晓叹了口气:“太尉大人对此早有准备,我等要好做的只需将郭大人身体有恙之事连夜报呈便可。”

    楚名南道:“既是如此,那就速派人回去禀报吧。”

    许庭晓叫来自己儿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命他派人火速回京交于太尉府。许唯义不敢怠慢,挑了几名亲信命其即刻起程。

    “尚书大人,怎么……没见成大人?”打发走了儿子,许庭晓突然想起方才未曾见到成奉之,不由问道。

    楚名南不屑地说道:“这成奉之正在后面陪那些柔然可汗呢。哼,堂堂一吏部尚书,居然不顾身份,曲尊与蛮族人结交,简直不成体统。”朝廷成立枢密院之事也已传到了楚名南的耳里,方令信和方令明两兄弟一同入内而他却被排除在外,楚名南这几日一直为此愤愤不平,对成奉之亦愈发看不顺眼。

    许庭晓干笑两声,成奉之入枢密院已成定局,今后便是当朝六重臣之一,楚名南可以用这般口气说此人,可他却不能。何况许唯义乃楚铮亲信,有些事情许庭晓比楚名南知道的还多一些,隐隐约约听说成奉之乃是楚铮引见给父亲楚名棠的,如今已是深受楚氏父子二人的信任,如无意外,今后十余年成奉之均可掌控吏部大权,这等人物绝不可无故得罪。

    许庭晓考虑再三,还是对楚名南道:“尚书大人,下官临行前太尉大人有交待,此次柔然诸可汗进京,事关今后北疆数十年的太平,不可怠慢……下官还是去一趟吧。”

    楚名南听许庭晓如此所说,心中更是恼怒,正欲开口斥责,脑中忽闪过楚名棠的影子,一腔怒气不由泄了几分,看看了许庭晓,突然想起面前此人亦是堂兄的心腹,真若论信任楚名棠对他恐怕不在自己之下,当下沉吟片刻,楚名南挥了挥手道:“去吧。”

    许庭晓如遇大赦,俯首告退。

    (这一章本来已经写完了,原先用的平铺直叙的方式,将这一部就此收尾了,可看了几遍实在感觉不对,索性推倒重写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班师回朝(下)

    上京城城东的皇家别院内亦是灯火通明。梁临渊两眼布满血丝,边走边对身旁的一官员道:“谢大人,柔然诸可汗来朝,朝中上下均甚为重视,稍后你四下再看一看有无疏漏之处。”

    这姓谢的官员名叫谢国璋,是尚书楚名南的心腹之一。听梁临渊这般吩咐,谢国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是,忽眼睛一亮:“楚公子来了。”当下抛下梁临渊,快步向门口走去。

    以楚名棠之意,近期本不想让楚铮参与朝中之事。这儿子去北疆转了一圈回来,锋芒毕露,连方令信都有些坐立不安,再下去怎么了得。楚名棠已费尽心思打压楚铮,幸亏这儿子很懂事,不仅没反对反而相当配合,让楚名棠很是欣慰,闲下心来有时暗想,自己当年果断弃长立幼如今看来愈发英明,若换了轩儿,以他心高气傲的性格,定不会赞同这等自污之举。

    不过楚铮对图穆尔等人来朝之事总有些放心不下,向父亲进言道,既然大赵今后的首要之事为一统中原,那北疆至少需一二十年的太平,对此次柔然诸部来朝不可有所轻视大意,楚铮特意强调了下“细节决定成败”这一观念,何况柔然诸部还可用来防御突厥,以少许代价安抚这些柔然可汗亦是值得的。

    楚名棠亦觉有理,因此楚铮天未亮便赶到皇家别院内。

    谢国璋陪着楚铮走了过来,院内的官员都放开手中之事,纷纷上前施礼,有的居然还从屋内跑了出来。梁临渊怒喝道:“成何体统!皇上今晨一早便出城,那些柔然人可能中午时分就到了,你等居然还这般散漫,当真将上命视若无物么?”

    礼部诸多官员顿时僵在那里,过了片刻,楚铮拱了拱手道:“诸位大人暂且散去吧,莫要为了在下误了公务。”楚铮如今怎么说亦是位居三品,与梁临渊相仿,再向这些官员执晚辈之礼也太过做作了,因此言语间已带有一丝命令之意。

    众官员渐渐散去,唯独谢国璋动也不动,在他心里自己是在场礼部楚系的最高官员,莫说梁临渊,就算方令信在此,自己也应陪在楚公子身边。

    梁临渊见楚铮并未着官服,只是一袭淡蓝色锦袍,身后竟还跟着两个丫环,轻哼一声道:“楚将军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楚铮随口说道:“在下奉家父之命,到此等候柔然诸部可汗。”

    梁临渊哦了一声:“可有公文?”

    楚铮一愣,摇了摇头:“没有。”

    梁临渊毫不客气:“此地乃皇家别院,奉皇上旨意,暂由礼部代管,楚将军说是奉太尉大人之命,但口说无凭,请回吧。”

    谢国璋冷笑道:“梁大人,据下官所知,楚公子不仅通晓柔然语,且对柔然一族习俗所知甚深,敢问梁大人,我礼部可有这等人才?太尉大人命楚公子前来,正是为我礼部着想,梁大人却欲拒之门外,不知是何用心?”

    梁临渊语塞。

    “算了,谢大人。”楚铮却当起了好人,“梁大人秉公职守,是在下一时疏忽未曾携带公文。梁大人,告辞了。”

    说完,楚铮向梁谢二人拱了拱手,准备离去。他不想与梁得渊这犟驴较劲,没这必要,至于公文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盖有父亲太尉大人印的空白公文自己书房就有好几张,去取来回也不过半个时辰。眼看天快要亮了,还可以在路上买些早点填填肚子。

    “楚将军留步。”梁临渊忽道。

    楚铮转过身来,微微笑道:“梁大人还有何吩咐?”

    梁临渊吸了口气,道:“谢大人方才所言有理,楚将军,请!”这半年来,梁临渊历经风雨,性情已是沉稳许多,深知这种意气用事完全与事无补,而且谢国璋的话让梁临渊想起自己上次奉皇上之命巡视北疆,到了不久楚铮便出塞去了柔然诸部,此次柔然诸可汗来朝听说亦是由他一力促成,有他在此,确是对自己大有帮助。

    倒是楚铮和谢国璋颇为意外,相互看了看,楚铮笑了笑道:“可……在下并无公文啊。”

    “事后补上吧。”梁临渊淡淡说道,“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楚将军。”

    “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梁临渊与谢国璋陪着楚铮在院了转了一圈。梁临渊见楚铮脸色颇有不以为然之意,问:“怎么,楚将军觉得有何不妥么?”

    “梁大人事无巨事均考虑得十分周到,在下甚是佩服。不过……”楚铮沉吟了下道,“在下有些担心,大人这般精心准备恐怕全然无用。”

    梁临渊双眉微扬:“楚将军此言何意?”

    “此地用来接待南齐或东吴使臣,可以说无可挑剔,但对于柔然人,简直明珠暗投。”楚铮指指不远处的一块大草坪,“这些塞外蛮族一辈子与马为伴,怎会习惯睡在我们中原人的屋子。在下愿与梁大人打一赌,最迟两日,那块草地上就会冒出大片的大帐篷来。”大概只有图穆尔会这个一心向往中原文化的人会是例外吧。

    梁临渊想了想,觉得当真很有可能,苦笑道:“反正我大赵之礼待客,至于这些柔然人想如何,只要不触及律法,就由他们去吧。”

    楚铮呵呵一笑。将柔然诸可汗安排在皇家别院原本就是他建议许庭晓的,这里地方宽敞,又远离闹市,是一理想所在,不过有一件事还需提醒一下梁临渊。

    “话虽如此,不过在下觉得还是将各间屋内的名人字画收起来吧,”楚铮道,“其中不乏诸葛相国和曹孟德父子的真迹,那些胡蛮可不会有什么爱惜之心,若是毁了,礼部定要担大干系了。”

    梁临渊脸色微变,这的确是他未曾想到的,届时楚名南定会将罪名全推到他身上。谢国璋也出了身冷汗,自已担责亦是不小,忙起身道:“下官即刻便命人将字画收起来,一一登记在案。”

    楚铮挥了挥手:“再去南城几家字画店铺买几幅赝品挂上,屋内空荡荡地未免太过怪异了。”

    谢国璋应了声是,对楚铮和梁临渊俯首施礼:“下官这就去办。”

    梁临渊点点头:“谢大人,早去早回。”

    “且慢,”楚铮指指身后的采芸和映雪,“这两个丫头一宿没睡,烦劳谢大人安排间屋子让她二人歇息。”朝中已有几人知道楚家有一婢女被柔然诸部奉为圣女,不过都以为这是楚铮设计或是他与柔然之间的交易而已,因此并未太过在意,而采芸和映雪已随武媚娘在柔然族内待了一段时日,对那些可汗已经甚为熟悉,楚铮把她们带来了纯粹是为混淆视听。

    谢国璋带着采芸和映雪离去,梁临渊见这边只剩下自己和楚铮二人,不觉有些尴尬。从内心深处来说,梁临渊宁愿面对楚名棠也不愿面对楚铮,虽说这少年看似对自己并无敌意,可在他面前梁临渊总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着实令人不安。

    楚铮却是很随意,见梁临渊没来由地有些拘谨,便问道:“此番柔然诸部可汗来朝,不知梁大人怎么看待此事?”

    梁临渊定了定心神,答道:“此乃我大赵前所未有之盛事。”

    楚铮讶然,道:“梁大人……当真如此认为?”

    梁临渊道:“自后汉末年以来,中原连年战乱,民不聊生。若想要让百姓长久安定,唯有天下一统。梁某虽才疏学浅,但亦知柔然可汗来朝,预示北疆已经安定,我大赵可全力讨伐西秦,平定中原,尔后再挥师南下,一统天下。”

    “正是,”楚铮点点头,“不过朝中亦有些大臣曾言,此事对我大赵也有不利之处?”

    梁临渊凝思片刻,道:“嗯,柔然可汗来朝,我大赵的雄心由此昭然若揭,定会引得他国戒备。但这又何妨,战国末年秦国虎狼之心路人皆知,最终却仍平定六国,可见诸国博弈终究乃实力使然,宋襄公那般仁义连圣人都为之不屑。”

    楚铮微微笑道:“想不到梁大人与家父亦有些不谋而合之处。”

    “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我儒家弟子之宗旨。”梁临渊道,“平心而论,梁某对太尉大人甚为佩服。自后汉太宗设文武状元以来,三百余年七十八位状元中,太尉大人当年应试那篇策论可说首屈一指,梁某少年时对此篇推崇备至,至今仍可通篇背诵。只可惜自太尉大人出任平原郡太守后,一些所作所为与那策论所写完全背道而驰,令梁某扼腕不已。”

    楚铮轻咳一声,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简直是自讨没趣,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立场完全不同,能与梁临渊说得到一起才是咄咄怪事。

    可若就此拂袖而去又显得太过无礼,何况还未说到正题,楚铮不经意般说道:“据闻柔然可汗来朝还有不少子女跟随,到了京城将作为质子留京,梁大人可曾听说?”

    “略有耳闻。”梁临渊点点头道。

    “不过在下觉得此举弊多利少,甚至可能惹出诸多事端来。”

    梁临渊微微一惊,拱手道:“梁某愿闻其详。”

    楚铮道:“梁大人,在下可否先问一问,在梁大人看来,将柔然众可汗的子女留在京中为质子,对北疆安定有无实效?”

    梁临渊沉吟片刻,断然道:“并无大用,春秋战国诸侯相互将嫡亲子弟交换为质子,可诸国之间仍是战乱不休,我汉人尚且如此,更勿论这些塞外蛮族,何况……”

    楚铮接口道:“何况我大赵对这些柔然诸部所知无多,此番随同前来的是否是各族可汗的嫡亲子女也不得而知。这质子之策,实是一鸡肋之举。”

    “正是。”梁临渊亦是认同,“楚将军认为该如何?”

    “在下准备向家父建议,奏请皇上,废弃设质子之举。”

    梁临渊一愣,只听楚铮又道:“梁大人请试想一番,这数十位柔然可汗子女留在京城,若论其身份应与一国王子或公主相当,对朝廷、对礼部都是一大负担;再者,我中原子民对胡蛮痛恨者不在少数,而这些柔然人野性难驯,勇猛过人,日子久了,两者难免会有冲突,若出现死伤,朝廷该如何处置?偏向柔然,我大赵军民不服,反之则柔然诸部不安生,实是两难……”

    梁临渊渐渐也觉得楚铮所言有理,可想了想又道,“但据梁某所知,是王老侯爷提议质子之策的,楚将军难道不怕……”

    “此一时彼一时矣。”楚铮道,“当初北疆之时,是柔然诸部欲依附我大赵,而非我大赵有求于柔然。老侯爷提出此议乃是一苛刻之举,试探柔然诸部诚意如何,如今已到了上京城,自然另当别论了。若由皇上提议赦免柔部诸部质子,更彰显我大赵泱泱大国之风。”

    “不错。”梁临渊欣然道,“梁某稍后便草拟奏折,劝皇上休要采纳质子之策。”

    “多谢梁大人,在下亦会劝家父及早上奏,向皇上陈明利害。”

    楚铮拱手道谢。似梁临渊这等纯臣一心为公,是朝中不可或缺的,即使处于敌对之势,也大有可用之处。有时政敌的攻讦亦可作为一面明镜,从中可以找出自己的不足,反倒是一家独大满朝上下只有喏喏应之时,才是最为凶险的。

    当然,若这些纯臣有能力危及已方根本,那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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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国顺应元年,六月初三,新皇赵应率满朝文武出城十里,在东岭坡迎接北疆大营凯旋之师。

    后世的史书对这一天亦是着墨甚重。毕竟这是相隔数百年后,中原王朝再次接受塞外几十位蛮族可汗的朝拜,虽说这些部落有的只有千余人,有些记载甚有夸大之嫌,可除了一些“有良心的历史学家”外,多数史籍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一点。

    究其原因,除了之前所述,恐怕也是因为柔然一族本身,之后虽也有过数次小动乱,可最终仍慢慢地融入了北方各地的汉人之中,以致于不到两百年,“柔然”一词只现于史书之上,而世间再无这个马背民族的身影了。对于这样一个既未作为主体与中原王朝为敌,又很快被融合的民族,后世之人自然亦愿意对其宽容对待了。

    刘公谨乃是大赵国起居左史。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今日所录之事必将流传千古,握笔的手都有些颤抖,全然不顾赵应厌烦的目光,寸步不离皇帝左右。

    赵应虽贵为皇帝,可对此人亦是无可奈何。起居史是记录皇王言行的官员,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合录为《起居注》,是历代史家篡修史书的主要来源之一。起居史只忠于职而不忠于君,“以记人君言行,善恶必书”,而且能被朝廷任命为起居史的,性格均绝大多数宁折不弯。

    早在春秋时期,齐国大夫崔杼杀了当时齐王,齐国太史秉笔直书毫不隐晦地在史册写道“崔抒弑其君”,崔杼一怒,就将齐太史杀了。太史如同如今赵国的起居史,通常由同一家族的人担任此职,太史死后,他的两个弟弟先后任太史,仍在史册上写道:“崔抒弑其君。”都被崔抒杀了。第三个弟弟不过是一少年,奉命继任此职,他在家中备好棺木进宫,仍然如此所写,崔杼无法,只好任由他了。

    连胆敢弑君的权臣对史官都毫无办法,赵应自然更是无能为力。可若是要问世上赵应最痛恨何人,非这位刘公谨刘大人莫属,另一位起居右史只是记录皇上今日做了什么事,不象刘公谨如苍蝇一般整日跟在赵应身旁。

    而赵应在平原城时几乎就是一纨绔子弟,自由自在惯了,哪象现在一言一行都需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记诸于史书为后人所嘲笑。而且皇帝是不可以观看自己的起居注的,这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但赵应总有些怀疑姑姑是否经常翻看自己的起居注,平时自己的一些不妥之举总会传到太平宫里,如今在皇宫内只有在皇后景阳宫的寝宫内,赵应才敢偶尔发几句牢骚。

    不过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赵应自我安慰道,就不与他计较了。

    随赵应一同出城的还有在上京城内的诸国使节,西秦自然不在其中。三年前刑部尚书梁上允被刺之案查明后,赵国就已将秦国使节尽数逐出境内,至今仍未召回一人。前礼部尚书韦骅在世曾多次对此提出异议,认为不合礼制,可当时的赵王虽对此人向来甚为尊重,可唯独这件事却一直坚持已见。赵应即位后,梁临渊亦曾为此事几次上奏,但随着北疆战况的演变,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南齐与东吴的使节走在最前列,对今日之事,两人心头可说百味杂生。原本势均力敌的赵秦两国,如今赵国已占据绝对上风,作为齐吴两国当然不希望看到一个统一的北方,可当这趋势越来越显得不可逆转,作为使节只能暂时静观其变。

    在楚名棠和方令信的陪同下,赵应缓步登上礼台,跟在他们身后的,自然还是那位刘公谨。几乎与此同时,北疆大营一千名膀大腰圆的军士**着上身擂起了战鼓,震天的鼓声将赵应吓了一跳,从高处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黑旗旌旌,近万骑兵清一色黑盔黑甲,一股凌厉的杀气充盈于整个山谷,连当空的艳阳亦为之失色。

    “北疆黑骑,名不虚传!”

    “壮哉,壮哉!”

    “有此精兵,天下何愁不平?”

    台下的百官大多数只听说北疆大营黑骑军威名,今日亲眼所见,无不为之震撼。赵应亦被这等气势所慑,感慨地说道:“这就是我大赵的黑骑军吗?”

    楚名棠微微俯首:“亦是陛下的黑骑军。”

    赵应顿时精神一振:“不错,是朕的精兵。”

    无耻。方令信看了眼楚名棠,这等话他是说不出口的。方家世代书香,自命清高,向来以当世清流自居,根本不屑为此阿谀奉承之事。而楚名棠虽亦出身楚家,但却是一旁系子弟,少年时更是贫寒交迫,尝尽世间人情冷暖,早已习惯于不拘小节。因此在皇室中无论赵茗还是赵应,虽然明知楚名棠九成九是一奸臣,可心里对他却没有什么太多恶感。

    或许这就是两人最大的差别所在。

    忽听鼓声骤然停歇,北疆大营阵中一骑飞驰而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声若洪钟:“臣,北疆大营副统领樊兆彦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樊兆彦话音方落,身后的众将士战刀齐出鞘,亦三呼万岁。

    赵应热血沸腾,鼓足全身力气喝道:“众将士平身!”他的声音虽比不过樊兆彦,可在万人寂静的山谷中,站在最远端的北疆大营军士亦隐约可闻。

    “谢皇上。”

    大内总管连奇上前一步,用太监独有的尖利嗓音长吟道:“宣……北疆大营副统领樊兆彦觐见。”

    “臣尊旨。”樊兆彦站起身来,硕大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甚是灵活,俯首一路小跑着登上礼台,方令信看了不禁莞尔。

    台下的文武百官却有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代表北疆大营晋见皇上的既非兵部尚书兼北疆大帅郭怀亦非大营统领孟德起,居然是副统领樊兆彦?这无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是见相国大人和太尉大人均神色如常,就连皇上也毫无惊异之色,似乎对此早已知晓,众官员无一敢冒然出声,只得将满腹疑惑藏在心中。

    楚名棠看着远处的北疆大营将士,却没找到郭怀的身影,不由微微摇了摇头。木已成舟,再这般执拗又有何意义?若换成自己,管他这份战功从何而来,只当是提高自己声望的大好时机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他是这等性格,进入枢密院王方两家都还可容忍,论玩弄权术,这老小子差得远呢。

    赵应对樊兆彦说了一些早已背熟了的勉励之词,而后在樊兆彦的陪同下开始检阅黑骑军。这是皇上独有的殊荣,楚名棠和方令信并没有跟随,二人走下礼台,各自派系的官员上前相迎,彼此之间径渭分明。

    赴北疆的三位尚书大人及所属数十名官员已回到百官之列。楚名棠敏锐地感觉到,北疆一行回来,堂弟楚名南与成奉之矛盾更深。不过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楚名南这些年一直是楚系官员的二号人物,如今又是礼部尚书,更是水涨船高,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成奉之,不仅夺走楚名原本亦有意的吏部尚书,如今更是进入了枢密院,成为朝中六重臣之一,楚名南心有怨气亦是在所难免。

    过了近一个时辰,赵应回到观礼台前。按照朝中礼制,他今日不必接见柔然众可汗,因此询问了楚名棠和方令信几句,便下旨起驾回上京城。而边军不可进京亦是铁律,北疆大营八千黑骑军就在东岭坡驻营,樊兆彦和华长风等一干将领只带各自亲兵随皇上回京。

    上京城的百姓也沸腾了,将北城门官道两旁围得水泄不通。作为东汉和后汉两朝国都,京城内仍流传着不少关于几百年前万邦来朝的传说。今日来的虽然只是几十个蛮族可汗,有的部落甚至还不满千人,但在礼部的操控之下,寻常老百姓哪懂得那么多,看着大军之中身披裘皮长相凶恶却又低眉顺目的蛮族人,百姓们均感振奋不已,待到赵应的御驾经过,不由自主纷纷拜倒高呼万岁。

    赵应心神激荡,不顾大内总管连奇等人劝阻,从御驾内探出身来挥手示意,自然又引起更大的欢呼声。

    看着拜服于地的军民百姓,赵应志得意满,自进京以来所受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生平第一次有了种不枉此生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八章 楚家宗祠

    许庭晓带着柔然诸部可汗来到皇家别院。图穆尔等人神态间都颇为拘谨。即便在这个时代,上京城(洛阳)亦可誉为千年古都,虽然数次遭受战火摧残,但经过大赵百余年的重建,已基本恢复了后汉年间的盛况。这一路走来柔然众可汗早已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无不震撼,天下竟有如此雄伟繁华之城!匈奴王庭即便在极盛时期也不及此地十成中的一成。

    梁临渊率一干礼部官员已在门口等候,毕竟来者都是些可汗,即便其中有不少水份,但他身为礼部侍郎,礼不可疏。

    “此乃我大赵国礼部右侍郎,梁临渊梁大人。”

    许庭晓向图穆尔等众可汗引见梁临渊,一旁的齐伍忙用柔然语复述了一遍。图穆尔待齐伍说完了,才对梁临渊揖礼道:“梁大人,赤勒族图穆尔有礼了。”

    梁临渊见眼前这身披皮裘满脸虬髯的胡蛮一口中原语说得字腔正圆,不禁暗暗称奇,当下不敢怠慢,还礼道:“外臣拜见可汗。”

    先前许庭晓已解释过“外臣”此词的含义,图穆尔明白赵国是将可汗作为一国之君对待,而其余可汗对中原话根本一窍不通,这番礼节几乎等同于为图穆尔一人而设。图穆尔心中高兴,道:“梁大人免礼。”

    许庭晓在一旁道:“图穆尔汗,此次各位大汗在上京城期间衣食住行,均由梁右侍郎主管。如有何所需,亦尽可与梁右侍郎商议。”

    梁临渊轻哼一声,并不作声。这本是许庭晓这位左侍郎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如今却推到了他头上,可现礼部乃楚家的天下,楚名南若不在就是许庭晓的一言堂,自己纵使拒绝亦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图穆尔向梁临渊介绍柔然诸部可汗。哈娅站在图穆尔身后,有些心不在焉。此次临行前父亲犹豫再三才说出让她为赤勒族的质子留在上京城,哈娅毫不迟疑便答应了,她自小就对富庶繁华的中原向往不已,最大的心愿就是到上京城或咸阳一游,又怎会拒绝?何况在这里还可以见着……

    “楚将军!”哈娅以手掩口,低声轻呼道。

    图穆尔这才发现楚铮亦站在不远处,暗暗自责,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楚铮在北疆时都是一身戎装,哪象今天这般穿得花团锦簇似一风流倜傥的俊公子,若不是哈娅心有所思,恐怕也一时难以认出来。

    图穆尔忙上前见过楚铮,众可汗也跟了过来,将楚铮围住,如见了亲人一般,纷纷施礼。这也难怪,赵人从心底来说终究对这些北方的蛮族没什么好感,王老侯爷对众可汗根本不闻不问。虽说有成奉之照应,可成奉之毕竟当朝吏部尚书,不可能事必亲躬,而作为翻译的齐伍在旁人眼中只是一个马贼出身,人微言轻,这一路上众可汗不时感受到受人冷落的滋味。

    许庭晓心里却有些不安,他方才亦未曾看到楚铮,急着就将皇家别院这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推给梁临渊了。可如今看来,太尉大人对这些胡蛮可可汗甚为重视,自己此举或许有些冒失了。

    楚铮很快觉察出众可汗的怨气,不由有些无奈。如果赵敏没有突然离奇昏迷,他在北疆定能妥善处置此事,如果不是父亲突然召武媚娘进京,以她的手段也不会出现这等状况,可事已至此,只能在今后的几日里想什么办法来补救了。

    众可汗都围到楚铮身边,顿时把礼部的人都抛在了一旁。许庭晓和梁临渊相视苦笑,早知这些蛮人不懂礼数,却没想到竟是这般荒唐,那个柔然少女更是粘着楚公子寸步不离。许庭晓有些不怀好意地想道,太尉大人若知此事,恐怕又要头疼了。

    梁临渊皱着眉,上前打断了楚铮与众可汗的谈话。礼部的官员见这些胡蛮根本不知礼为何物,索性也就一切从简,由楚铮与许庭晓一同陪着众可汗走进皇家别院。

    当晚,楚铮将左家巷子那家烤肉铺掌柜刘无奇和所有伙计都召至别院,设宴款待柔然诸部可汗。除了图穆尔和哈娅等少数几人,其余人等何时尝过这等美味,几乎将舌头都吞了下去。

    几位大部落可汗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伏罗族可汗苏麻腆着老脸走到楚铮身前,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楚铮对柔然语其实不过略知皮毛,不得已看向齐伍,齐伍犹豫了下道:“禀公子,苏麻可汗方才问……可否将这几个烤肉仆役赠于他,他愿以重金酬谢。”

    刘无奇和这些伙计听了齐伍的翻译,吓得魂都没了,谁会愿意跑到北疆给这些胡蛮当厨子?当下一个个眼巴巴看着楚铮,唯恐自家公子一时兴起答应下来。

    幸好楚铮也没有把人当货物送的习惯,笑道:“苏麻汗有所不知,其实这烤肉没有过多秘诀,虽说烤制手法亦有独到之处,但之所以如此美味,主要是因配上了特制的调料,刘掌柜……”

    楚铮让刘无奇将各种调料端了过来,辣椒、香油、孜然等尽在其中,楚铮统称为香料向苏麻一一介绍,将这些调味品吹得天上罕见世间只有赵国仅有,苏麻、那日松等听得心痒难熬,当既表示愿以重金相购。

    楚铮此时却拒绝了,道:“各位可汗不必心急,我大赵与柔然诸部之间开通商贸已成定局,各位可汗若有喜爱之物,届时自会有朝廷官员前来详谈。”柔然诸部虽尚未开化,但这些可汗们却都富得很,匈奴王庭衰败,数百年来积攒的财富大半都被这柔然人抢夺走了,据说漠北还有几块大金矿,因此痛宰这些土包子楚铮还是很乐意的。

    宾主尽欢,楚铮起身告辞。采芸和映雪随武媚娘在赤勒部虽待了没多久,但与哈娅颇为熟悉,便留在别院与她为伴。

    楚铮回到踏青园,却发现柳轻如苏巧彤武媚娘一个都不在,大感奇怪。鹰堂四剑侍倒是在,楚铮便问楚芳华:“少夫人她们几个去哪了?”

    楚芳华答道:“回公子,老爷在客厅宴请吏部、礼部两位尚书大人及北疆宣抚使团一干官员,原本只唤紫娟过去下厨,可少夫人听说客人较多,担心紫娟忙不过来,便与苏姑娘和陆姑娘一同去了。”

    楚铮心中奇怪,今晨离府时父亲没有说过要为成奉之和四叔接风啊,难道是临时起意?

    楚铮向外走去,忽转身道:“芳华,陆鸣过几日就回京了。”

    楚芳华惊喜说道:“真的?”话出口方知不妥,果然三个妹妹无不掩嘴而笑,她与陆鸣情素暗生,两人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惜几个亲近之人早已看破,只是无人说穿而已。。

    “自然是真。”楚铮哈哈一笑,“芳华,你这几日命人将外院东南角的两间屋子清扫一下,陆鸣回来后就住到楚府了。”

    楚铮走了,楚芳馨三姐妹娇笑着向楚芳华贺喜。陆鸣住进楚府,从此自然是楚家的家臣了,更重要的是,公子方才既是如此所说,显然已经默许了二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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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铮来到客厅前,府内管事李成迎上前来:

    “小人拜见五公子。”

    楚铮微微颔首,向厅内看去,不由咦了一声,只见父亲高坐正首,堂下成奉之和楚名南分坐两侧,再往外就是吏部和礼部官员,可在客厅中央却有二十余位妙龄女子在翩翩起舞。

    “哪来的这些歌女?”楚铮问道。朝中重臣府中唯有楚府无歌女,其中原因……也算众所周知了,当年楚名棠初任楚家宗主,上京楚府本留有近百名歌女,却被楚夫人全部遣散,一个不留。楚名棠对此倒并不在乎,他心胸大志,原本就无意在府中欣赏这些莺歌燕舞,倒是楚铮和楚原两兄弟暗地里捶胸顿足,对母亲的决策不满之极。

    “回公子,”李成答得很是谨慎,“这些歌女是王老侯爷府上的。”

    楚铮有些明白了,父亲极少在府中宴客,若今晚来的只是成奉之和四叔倒也罢了,但一干吏部和礼部的官员亦随之前来,母亲也要维护父亲的颜面,否则堂堂楚府连饮酒助兴的歌女亦无,成何体统?

    楚铮突然发现一个久违的人不在席中:“李管事,怎么没见三哥?”

    “三公子一回府,老爷便责令他去宗祠反省。”

    这个老三哪,楚铮摇了摇头,脑子直到现在还没转过弯来,听说外公也被他气得够呛,这一路是将他捆着扔在马车后面带回来的。

    见楚铮站在那里若有所思,李成屏声息气不敢有扰。几年前他不得已背叛了大公子楚轩,起初还有些惶然,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公子失势已成定局,李成这才安下心来。虽说五公子并没有将他当心腹看待,但李成已经无所谓了,老爷身体康健,五公子又非器量狭小之人,只要自己对楚家忠心,安享晚年应无大碍。

    楚铮暗想父亲毫无预兆的宴请成奉之和楚名南,定有他的用意,自己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问了下李成,得知柳轻如等在偏厅就离开了。

    柳轻如几女正在偏厅用饭,见楚铮来了,柳轻如便让紫娟另取一副碗筷来。楚铮连连摆手:“免了免了,方才至少塞了数斤烤肉,就算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

    “什么就算,这席上摆的哪一样不是山珍海味,”苏巧彤将面前碟中的三只一头鲍鱼给柳轻如武媚娘和自己分完,轻哼一声,“不吃正好,否则还不够分呢。”

    楚铮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有这等稀罕之物,不由一声惊呼:“老头子今日宴客真是大手笔啊,给我留一只。”

    话音未落,苏巧彤和武媚娘已将各自鲍鱼咬了一口。苏巧彤闭上眼睛品味片刻,感叹道:“真是世间美味啊。”后世莫说是一头鲍,就是四头鲍鱼都要卖出十几万的天价,一般饭店供应通常是十六头或二十头的鲍鱼,苏巧彤前世家境不过小康,活了二十余年也只是吃过数次。因此鲍鱼的做法苏巧彤并不擅长,今晚这些鲍鱼是楚名棠特意请宫内御膳房的闵副总管来掌勺的,不过闵副总管对苏巧彤和紫娟的那些小菜却更是赞叹。

    武媚娘鼓着小嘴亦是连连点头,眼前此物较黄金贵重十倍,自己在皇宫三年都未吃过这么大的一头鲍,此番回京当真不虚此行。

    只有柳轻如未曾动筷,嫣然一笑,将自己面前那只鲍鱼端了过来:“公子请慢用。”

    “不必了。”楚铮对一旁紫娟道,“用食盒装起来吧。”

    武媚娘顿时呛了一口,鄙夷地说道:“居然还捎带回去当宵夜?轻如姐今日够辛苦的了,你怎不体谅些?”

    “你知道什么,”楚铮没好气的说道,“快些吃完,稍后随我走一趟。”

    武媚娘筷子一搁,怒道:“本姑娘怎么说也是你师姐,岂容你这般呼来唤去。”

    柳轻如微笑着劝道:“陆妹妹莫要生气,公子想必定有用意。”楚铮与她们三人早就商议过了,在府里下人面前武媚娘就扮成性格泼辣的吴安然门下大弟子,柳轻如和苏巧彤自然也时不时地配合一下。

    只是柳轻如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在暗叹,嫁了这么个夫君,自己亦是近墨者黑了。

    楚铮挤出个笑脸:“……师姐,是小弟之错,小弟这厢赔礼了。”

    武媚娘小脸一扬,傲然说道:“免了。”

    楚铮见紫娟已把几个丫环赶得远远的,咬牙低声道:“你别得寸进尺了。”

    武媚娘以袖遮面,冲楚铮扮了个鬼脸,小声问道:“稍后随你去哪里?”

    楚铮道:“去内院,见下我三哥。”

    武媚娘奇道:“见他作甚?”

    “我与他毕竟是兄弟,北疆的事确实是我有些对不住他,”楚铮叹了口气,“何况父亲虽对他甚为恼怒,可日后我楚家多半还是由他坐镇北疆。待会你也不必说话,就在一旁见识一下老三是何性情。”

    武媚娘一撇嘴,想当年自己在宫里对楚名棠父子下了番心思研究的,楚原是何性格她当然清楚。不过楚铮这般安排亦对,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自己与楚原在北疆恐怕有很多地方会打交道,能多了解一些总是有益。

    柳轻如忽道:“公子,三公子回府后,公公勒令他跪在宗祠内反省,任何人不得探望,公子要去……是不是与公公他老人家禀报一声?”

    楚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有些话还是早些与三哥说为好,免得他牛脾气上来,连父亲也不了台。”

    见楚铮心意已决,柳轻如不再劝,只是道:“三公子在宗祠内已近五个时辰了,让紫娟再热几个菜带去吧”

    “也好。”

    紫娟把饭菜准备好了,装了两个食盒。柳轻如叫来两个丫头,拎着食盒跟楚铮和武媚娘去了。

    到了外边,楚铮看看四下没人,对武媚娘说了声稍等又折回去了。武媚娘正感不解,不到片刻功夫楚铮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男仆,一人还抱了一坛酒。

    武媚娘骇然失笑:“你好大的胆子,在自家宗祠里也敢饮酒?”

    楚铮无所谓:“不在灵位前喝就是了,祠堂外地方宽敞着呢。”

    两人来到宗祠附近,楚铮吩咐几下人把东西放下自行回去。楚铮与武媚娘为避开在此守卫的楚府家将,也不走正门,直接从西侧翻墙而入。

    两人论武功均为当世翘楚,虽然各自还拎着东西,却连一丝衣袂之声亦无。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祠堂前,只见里面烛火摇曳,一个人背对着门跪在数排灵位前,时不时扭扭肩膀或挠挠痒,不是楚原是谁?

    楚铮模仿父亲的声音用力咳嗽一声,楚原顿时身子一僵,过了片刻似觉得有些不对,缓缓转过头,见是楚铮,不由大松一口气,随即旧恨又上心头,狠狠地瞪了楚铮一眼:“你来此做什么,看哥哥我的倒霉样吗?”

    楚铮也不答,走到楚原身边拍拍他肩膀:“让一下。”

    楚原怒道:“你说让就让啊,凭什么?”

    “要吵架稍后奉陪,”楚铮也没好脸色,“不过先等小弟拜祭完楚家列祖列宗后再说。”

    听楚铮要拜祭先祖,楚原只好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嘴里还嘟囔着说道:“行啊,小五,你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楚铮忽一指点在楚原脑后,楚原身子晃了下便瘫倒在地,武媚娘惊道:“楚铮,你这是作甚……”

    “放心,三哥没事,我自有分寸。”楚铮道,“只是有些事我不想让他看到。”

    楚铮说着将武媚娘拉到自己身边,撩袍跪下,道:“媚娘,你也跪下吧。”

    武媚娘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嚅嚅说道:“媚娘……媚娘为何要跪?”

    楚铮转过头来,微微笑道:“你我早有夫妻之实,在我楚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前,自当下跪。”

    百般滋味如潮般涌上武媚娘心头,眼眶感觉湿湿的,良久才轻声道:“你……你带我过来,是否早已想到此事?”

    “不是,”楚铮老老实实地说道,“到了这里我才想到的。”

    没有意料中的甜言蜜语,武媚娘有些失望,眼神幽怨:“你……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让媚娘开心些?”

    “媚娘,我无法给予你很多,”楚铮牵住武媚娘的手,语意真挚,“但至少,我可以对你坦诚相待。”

    武媚娘低着头,忽觉得楚铮说得在理,似这种人哪,若满口的花言巧语,反倒是有什么坏心思了,不由轻笑道:“以诚相待,嗯,媚娘记下了,以后你若有一事骗媚娘,哼哼……”

    楚铮哭笑不得:“好了,快些吧,我点三哥那一指并未用几分力,再拖下去可能他会随时醒来。”

    武媚娘有些犹豫,过了片刻忽甩开楚铮的手,退后一步跪下,对着高台上数十块灵牌依礼伏地。

    楚铮本能地想去拉她,可手在半空中停留半晌,却又慢慢地收了回来。武媚娘退后这一步大有讲究,按照当时的礼节,祭奠祖先只有正妻可与夫君并肩跪拜,而妾室只能在夫妇二人身后。武媚娘这一退,已表明了她的心思。

    楚铮转过身来,双臂张开,上身笔直缓缓拜倒伏于地:“列祖列宗在上,楚家八代玄孙楚慎铮……”

    武媚娘声音微颤:“妾楚武氏……”

    “叩见各位先祖。”

第一百三十九章 浪子回头

    “三哥?”

    楚原摇了摇脑袋,感觉有些晕沉沉的,隐隐约约记得方才自己正想起身,不知为何突然眼前一黑,接着便似摔倒了。

    楚原扭扭脖子,嗞牙咧嘴了一会儿,见楚铮蹲在自己身旁,没好气地哼哼了一声:“叫什么叫,还不拉哥哥我起来?”

    楚铮笑道将他扶起,道:“三哥去了趟北疆,怎么就变得弱不禁风了?”

    武媚娘在一旁轻笑道:“三公子或许是跪得久了,体内气血不畅所致。”

    楚原看了武媚娘一眼,见此女姿色平庸,顿时没了兴趣,对楚铮翻了个白眼:“你哪找来这丫环,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楚铮笑道:“这位可不是小弟身边的丫环,她叫陆媚,乃家师在南齐所收的弟子,小弟还要称一声师姐……对了,前次回平原城,师姐与巧彤可说形影不离,三哥应见过的。”

    楚原想了想,依稀记得当时苏巧彤身边的确有一女子陪伴,可自己却一点印象亦无,大概当时只关注那位苏姑娘了。

    不过这名字怎么听来似有些熟悉……

    “陆媚?”楚原奇道,“莫非她就是那位柔然族圣女?”

    “正是,”楚铮道,“没想到三哥亦知师姐之名。”

    当然知道了。楚原闷声不响,在回京的路上外公王老侯爷就说过此事,训斥自己的时候还经常带上一句“你连小五的丫环都不如”,怎能不记忆深刻。

    “不对,”楚原忽道,“吴先生来我平原楚府至少已经十余年了,这位姑娘拜师时才多大?”

    楚铮笑得很开心:“三哥,师姐已经二十有七了,不过莫说是你,就连父亲也看走眼了。”

    “二十七?”楚原奇道,仔细打量了武媚娘一番,觉得说此女不满二十亦可,二十有七也有点象,不由挠了挠头,“既是都已二十七了,怎么还做少女装束?”

    “三哥……”楚铮忙叫道。这丫头也是可随意得罪的?何况他二人还要在北疆共事,媚娘若真怀恨在心,稍施些小手段老三就得脱层皮。

    见武媚娘面若寒冰,楚原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了,干笑数声,将一旁的食盒拎了过来,打开盖子看了下,顿时两眼放光:“……呀呀呀,居然还有这等好东西。”

    看着那只一头鲍鱼,楚原馋涎欲滴,拔出插在食盒的筷子就准备大块朵颐。楚铮一个巴掌将他筷子拍开:“在祖宗灵位前吃吃喝喝,世上哪有你这种不肖子孙。”

    楚原想想也是,起身向列祖列宗的灵牌做了揖,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盒出了祠堂。见拐角处还放着两坛贡酒,楚原更是喜笑颜开:“行,小五,哥哥我领你这份情。”

    “小弟受不起。”楚铮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把银刀。

    楚原不由抱紧了食盒,眼神有些警惕:“干嘛?”

    “一人一半。”楚铮边挽袖子边道。

    “休想!”楚原断然道拒绝。

    楚铮怒了:“今日父亲在府中宴客,小弟好不容易才从厨房抢了这只鲍鱼,若非顾着兄弟之情,你连这味都闻不到。”

    楚原毫不相让:“哥哥我这一路餐风宿露,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又被父亲罚跪在此,从正午跪到现在滴米未沾,你眼中若真有我这个三哥,就别与我抢。”

    “这与兄弟之情无关,”楚铮睁眼说瞎话,“何况小弟今晚亦还未用饭,三哥你就不知体恤?”

    两兄弟在这边争执不下,武媚娘在一旁看得直好笑,只是心中有些不明白,楚铮分明是想劝解楚原,为何为这点小事做意气之争?

    楚原第一次体会到自己这兄弟非但武功了得,连嘴皮子上的功夫也是非同小可,渐渐理屈词穷,不由恼羞成怒,对着食盒呸呸了数口,往楚铮一推,恶声道:“还你!”

    楚铮被楚原这番超越时代的无赖举动惊得目瞪口呆,真不知应该夸他急中生智还是骂其狗急跳墙。

    “算了,”楚铮无力地挥了挥手,“长幼有序,小弟理应孝敬三哥。”

    “这可是你说的,”楚原咧着嘴地把食盒抱了回来,“莫要再说哥哥我是以大欺小。”

    楚原风卷残云一般先将食盒内的饭菜吃了大半,尔后才端起那盘鲍鱼,笑呵呵地说道:“这等美味就该留到后面吃,若上来就吃了,其它菜肴就索然无味了。”

    装鲍鱼的盘子是特制的,底下还有一个小铁盒,里面放着木炭用来保温。楚铮闻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由食指大动,可想想方才老三虽并未当真往里面吐口水,但吐沫星子肯定溅了不少,想想还是罢了。

    楚原似乎亦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搬过一坛酒拍去封泥递给楚铮:“小五,喝酒。”

    楚铮无声接过,举坛向楚原示意,一口气喝了近半,且滴酒未溅。楚原一撇嘴:“你别用激将之法,哥哥我有自知之明,一不与你动手,二与你不拼酒,这两样纯粹是自找没趣。”

    楚铮一笑,也不再相迫。

    填饱了肚子,楚原拎着酒坛也喝了起来,不过他并不象楚铮那般牛饮,就这么慢慢喝着,只是越喝越沉默,越喝越快,到最后他那坛酒几乎与楚铮的同时见底。

    “啪!”

    楚原将已空的酒坛甩了出去,黑暗中不知碰在什么坚硬之物上,撞得粉碎。祠堂院外的家将显然亦听到了,顿时一阵骚动。

    “小五,”楚原随手拔了根草茎剔着牙,“哥哥我吃饱喝足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楚铮不答,对武媚娘使了个眼色。武媚娘会意,微微躬身,也见她有何动作,悄无声息向后飘去,转眼便没入黑暗之中。

    楚原心中一寒,暗想小五身边果然藏龙卧虎,连一女子都如此了得,仅此一点,大哥就已很难与小五相争了。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几声低沉的号令声,在外守卫的家将开始撤离。这些家将大都是鹰堂子弟,方才楚铮与楚原吵闹声音颇大,他们早已知是五公子在里面,可无人敢入内,两位公子之间的过结岂是自己所能听闻的?因此武媚娘一出去传命,为首之人赶紧将众家将带得远远的。

    楚原冷冷说道:“怎么,你有何事不可入他人耳,要将那些下人赶走?”

    楚铮笑道:“似我们这等人,总有些事不可让他人得知的。”

    楚原似嘲似讽:“譬如……成奉之、苏巧彤之事?”

    楚铮呵呵一笑:“成尚书怎么了,三哥所指的是何事?”

    楚原放声大笑:“小五,你就装吧。”

    “小弟的确不知,还望三哥解惑。”

    楚铮仍是一脸迷惑的模样,可眼中寒意愈甚。楚原渐渐笑不出来了,他亦知成奉之与苏巧彤的身份来历已不仅仅是楚铮一人之事,而是事关整个楚家,当下不敢再多言,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了事。

    两兄弟沉默片刻,楚铮缓缓说道:“小弟今晚的来意,三哥想必也已猜到了。”

    楚原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来看哥哥我的倒霉模样。”

    楚铮双眉微扬:“三哥,你这般说法就没道理了,你我乃嫡亲兄弟……”

    楚原打断道:“你若真把我当哥哥看,在北疆就不会事事都把我蒙在鼓里了。”

    楚铮怒道:“老三,北疆之事都过去好几月了,我还以为你多少有些想开了,没想到却仍是固执己见,你是猪脑子啊?我若不把你当哥哥,你逃婚到北疆就不会收留你,若不把你当哥哥,就不会绞尽脑汁替你设法在郭帅面前开脱……”

    “闭嘴。”楚原恼羞成怒,“收留我,就是将哥哥我关在帐篷里关了十日十夜?在郭帅面前开脱,那是……”楚原说不下去了,这件事上小五的确仁尽义至,自己不能眜着良心说瞎话。

    楚铮斜眼看着楚原,三哥性情耿直,把话放在明面上来说反而简单,若换成大哥,兄弟俩非兜个十七八圈才能讲到正题上来。

    “北疆之事,小弟确有对不起三哥之处,”楚铮放缓了语气,“不过此事可说极为凶险,小弟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冷汗不已。尤其是将大帅军令篡改之后,小弟就此走上一条不归路,稍有差池便会身败名裂,小弟不想三哥也牵扯其中……”

    “说得好听。”楚原翻了个白眼。

    楚铮轻笑了声,道:“这不过只是其一。你我做了近二十年的兄弟,三哥的性子小弟甚为了解,这件事若早告知于三哥,你定不会赞同,即便小弟能够说服三哥,也绝非数日之功。而此事若想功成,最紧要之处便是隐秘,因此索性从头至尾未对三哥透露半字。”

    楚原闷声道:“那你可曾想过,这般做法对得起郭帅吗?”

    “这是迟早的事。”楚铮无奈地说道,“先皇对郭帅有知遇之恩,他也一心为皇室效忠,而我楚家……嘿嘿,两者之间根本就是路不同,父亲与郭帅几十年情同手足,最后仍以割袍断义告终。不过细想下来,小弟的确有些愧对郭帅,他平日待我亲如子侄,在禁卫军这几年,小弟得其指点亦是受益良多……”

    楚原冷笑道:“大帅对你何止亲如子侄,听说他原本有意将颖儿许配给你,后因父亲和娘亲极力反对,才……”

    “绝无此事!”楚铮一惊,腾地站了起来,“哪来的谣言?”

    “不是谣言,”楚原一副淡然的神情,“是父亲与大帅在你出征北疆誓师大会上,联袂晋见大长公主时所说的,几个太监宫女亲耳所闻,不过你随后便率师起程,自然不知此事。”

    听楚原说出有鼻子有眼,楚铮亦有几分信了,可这事也太过胡闹了。

    “三哥,”楚铮忽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不会因此而怪我吧?那小弟也冤了。”

    “你胡说些什么,”楚原矢口否认,“哥哥我哪有此意。”

    楚铮盯着楚原,见他目光闪烁,顿时满脸鄙夷:“你就装吧,嘿嘿,平日里一直听旁人道楚三豪爽仗义,今日小弟才知三哥居然也是这般小心眼。”

    楚原心里也清楚,此事与楚铮根本毫无干系,真要怪也只能怪大帅一时异想天开,只是一想起这事自己总有几分不舒服,但听楚铮言语这般刻薄,脸上也挂不住了,恼羞成怒:“你若再言,哥哥我可就翻脸了。”

    见楚原真急了,楚铮亦有几分顾忌,便不再语带刺,想了想道:“三哥,是何人告知你此事的,此人恐怕用心叵测啊。”

    “还用你说,哥哥我又不是傻子”楚原悻悻说道,“那个工部小吏费尽心思来巴结我,正巧那段时日我在京城也太过无聊,有人请吃请喝请玩也就没推托,夜夜笙歌了大半月,这厮在万花楼借酒装疯,将这事说了出来,当场就被哥哥我暴打一顿。其后之事更是昭然若揭,这厮怎么说也是个四品官员,被我打成那副惨状,居然无人追究,我借你的手下打探了一番,原来此人虽是工部卢尚书一手提拔的官员,却早已拜在了方家门下……他奶奶的,方令信这老王八蛋一天到晚老是琢磨着如何搬弄是非,就不能消停消停?”

    楚铮笑道:“看在二姐的份上,三哥还是留点口德吧。”自己三兄弟没一个是等闲之辈,这老三平日里虽似大大咧咧,却亦是聪明人,早已看出那个工部官员既然敢来挑拨自家兄弟之情,方令信定是知晓此事,且至少没有明确反对。

    楚原想了想觉得也是,若说方令信是老王八蛋,二姐嫁给了他儿子,自己这做弟弟的也没什么光彩,便恨恨道:“那就唤他老不死吧。”

    “方令信这般做法不是第一次了,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楚铮慢条斯理地说道,“站在方家的立场来说,他当然不愿看到我楚家愈渐强盛,这么做无可厚非。而在朝堂之上,有父亲大人在,方令信奈何他老人家不得,只好把主意打到我们小一辈头上。三哥,或许你也听说了,大哥在南线有些举动,其中就是方家在推波助澜,幸亏父亲觉察得早,将方中诚调至西线为官……不过近期这小子就要回京了,他奶奶的,父债子还,奈何不了方令信,难道还对付不了他方中诚?”

    楚原精神大振:“正是。小五,到时可别忘了叫上哥哥我。”

    楚铮哑然失笑:“三哥,你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眼下这一关吧。”

    楚原顿时不吭声了。他也知道父亲这次真的震怒了,更令楚原心惊胆颤的是自己逃出京城前,曾借着酒兴撒疯强闯踏青园,想再见宁小仙一面,却不想被楚芳华姐妹打了出来。楚原如今想来简直后悔莫及,父亲与娘亲都是何等精明,恐怕早已经察觉其中有异,否则小仙也不会被遣回平原城。

    叔嫂有私情,父亲若不顾父子之情追究的话……楚原看了看烛光摇曳中的楚氏祠堂,不由打了个寒战,暗想里面就要多个牌位了。

    见楚原突然色变,楚铮隐约猜到他是为何,心中暗笑,便给他吃颗定心丸:“三哥不必过于担心,据小弟所知,父亲并未打算严惩于你。”

    楚原摇了摇头,道;“小五,哥哥我那些破事你都是知道的,父亲能轻饶了我才怪呢。”

    “三哥且听小弟道来,你与……”

    一阵细微的轻风掠过,武媚娘转了回来,站到了楚原身后,楚原却懵懂不觉,楚铮不禁有些头疼,虽说这件破事武媚娘是最早知晓的几人之一,可有她在此,当真不大好开口,想了一会儿才含含糊糊说道:“三哥,你与……她只是有心,并无越规之举,父亲定不会挑明此事,即便执行家法亦不会以此事之名,只要三哥你摆出诚心悔过的模样,父亲木杖自会高高举起,不轻不重地落下,当然一番皮肉之苦还是免不了的。”

    “这么容易?”楚原有些怀疑。

    “父亲面冷心慈,何况毕竟血浓于水,三哥尽可放心。”楚铮道,“再者,这段时日我楚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四下暗流涌动,父亲身边急需可用并可信任之人……”

    “小五,你在说些什么?”楚原打断道,“想我楚家乃三大世家之首,无论在朝在野都根基深厚,怎会如此?”

    楚铮缓缓说道:“之所以如此,其根本原因恰恰来自我楚家自身。”

    楚原有些迷惑,挠了挠头,道:“小五,给三哥说说其中道理吧。”

    “三哥有所不知,父亲以一旁系子弟,一跃为我楚家宗主,族内心存不服者大有人在……”

    楚铮将这几年楚天放在暗中相助压制楚氏族人的一一讲来,最后道:“今年堂爷爷七十大寿,分散各地楚氏族人首脑将齐聚京城,父亲为此谋划已久,届时会有些小风波,你我身为人子,理应为他老人家分忧。”

    楚原一时间心乱如麻,这些事情以前均闻所未闻,不由暗想自家三兄弟中,小五就不用说了,大哥虽说有些心术不正,但他用了不到两年就将平原郡掌控在手,足可见其才,难怪他有心与小五一争。

    楚原突然冷汗淋漓。相比之下,自己这些年几乎完全虚度,在南线大营整日一众军官饮酒作乐,甚至与当今皇帝在青楼争风吃醋,到了京城没帮上父亲半点忙,事却惹了一大堆……

    恨铁不成钢,楚原终于明白了父亲平日为何总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

    …………

    …………

    楚原突然起身,走到祠堂内再度跪下。

    楚铮不明所以,叫道:“三哥?”

    “哥哥我想通了”楚原头也不回道,“小五你不必再说了,回去吧。”

    楚铮一跃而入:“三哥想通了当真可喜可贺,不过还有一事切需谨记。”

    “何事?”

    “明日父亲至此,你绝不再有丝毫触怒父亲他老人家之处,尤其是与颖姐成亲这事上……”

    “什么?”楚原叫了起来,“这门亲事还能成?”

    楚铮笑了起来:“老三,你也太小瞧父亲了,他老人家决意要做的事,有哪件无功而返的?至于郭帅,他根本无力阻止。”

    听了这番话,楚原却愁容更甚,楚铮不快,道:“三哥,无论相貌人品,颖姐在京城都是屈指可数的,配你难道还差了?”

    “没说她有何不好,”楚原垂头丧气地说道,“可订亲之日她都已到我们楚府了,可哥哥我却跑了,你叫我哪还有脸再见她。”

    “说得也是,”楚铮想了想忽笑道,“不过这番道理对父亲讲没用,再者,你二人的婚事满京城都传遍了,除了你楚三少,京城里还有哪家的公子敢娶颖姐。若三哥你觉得对不起她,成婚之后好好善待她就是了。”

    “好了,”楚铮拍拍楚原肩膀,“小弟就不打扰三哥就在此思过,告辞了。”

    “滚!”

    (抱歉停更了这么久。在部队里呆了快二十年了,终于要考虑是否离开了,这是人生的又一次选择,很是徬惶,现在基本定了,就等上级批复了。)

第一百四十章 天道之径

    楚铮和武媚娘没有走正门,依然越过围墙离开了楚氏宗祠。

    “你这三哥真是一有趣之人。”

    “是啊。”

    楚铮漫不经心的答道,忽一脚踢出,两颗石子带着风声飞入不远处树丛中,只听簇簇声响,几道人影迅速离去。

    “这些也是你属下?”武媚娘问道。

    “基本皆是。”自己与武媚娘在一起,谈笑间随时都会涉及某个惊天隐秘之事,还是将他们赶远些为妙。

    “不要小瞧这些人,其中有不少一流高手,武功犹在他们堂主陈振钟之上,只是时运不济,只能位居其下。”

    武媚娘懒懒说道:“不消你来说。楚王两家亦是圣门出身,虽曾立誓不将武功传于后人,但招揽武林高手自然眼光独到,百多年下来,上京楚府较皇宫大内更有过之。”

    “此事你也知晓?”话一出口,楚铮便摇了摇头自嘲道,“我真是一时糊涂了,昔日的储妃娘娘嘛,这些事对你来说自然算不上隐秘。”

    听楚铮拿自己以前的身份打趣,武媚娘不怒反喜,这正表示楚铮对自己那段往事已毫无芥蒂,不由娇笑接口道:“是啊,在皇室中记载中看到这一段,媚娘心中之震惊,几乎不亚于从刑门主口头得知叶门亦属我圣门分支……”

    “咦,”武媚娘忽乐不可支笑弯了腰,“如此说来,这大赵岂不正是我圣门的天下?”

    楚铮哭笑不得:“敢问陆师姐,刑门主会这般认为吗?”

    “但事实就是如此啊。”武媚娘觉得这事实在有趣,仍笑个不停,“只是你们楚王两家和叶门不听圣门总堂号令罢了。”

    楚铮一撇嘴:“至于这般高兴吗,瞧你这副傻样。”

    武媚娘不依了:“小师弟,你怎么可以对师姐我这么说话,没规矩。”她知楚铮方才称自己为师姐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再提媚娘二字,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一时难以改变,方才在祠堂里听了半天楚原自称哥哥我,武媚娘突然觉得师姐我这称谓亦是挺好玩的。

    “你真正的小师弟姓吴名惧,年方五岁,”楚铮笑着说道,“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楚铮不禁问道:“你方才所说的皇家记载……宫内何人可以浏览?”

    “就知你会牵挂这个,当然只有皇上和储君了,”武媚娘道,“不过储君对师姐我言听计从,常把这些秘录带回储君宫内,师姐我基本都已看遍了。”

    楚铮想了想,道:“挑几件重要之事写下,呈于家父,他老人家定会对你更看重几分。”

    武媚娘似笑非笑:“不用全部写下交给太尉大人么?”

    “不用,还是细水长流吧。”楚铮忽品味到了什么,怒道,“对我还耍什么心机,难道你觉得本公子对你别有所图?”

    武媚娘自知失言,忙道:“好啦,媚儿知错了还不行吗?”

    楚铮不理她,一个人向前走去。武媚娘看着他背影,跺足恼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般小心眼?”话虽这么说,可还是跟了上去。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楚原拐了个弯向左而去,武媚娘在他身后叫道:“错了错了,踏青园应往右行才是。”

    “你对楚府的路记得很熟啊。”楚铮微感惊奇,“谁说要回踏青园了,随本公子一同去见家父。”

    武媚娘颇不情愿:“都已何时了,再说了,我去作甚?”

    楚铮无奈地说道:“别看本公子外表风光,其实整天给老头子做牛做马,睡得比狗还晚,起得比鸡还早……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好了好了,懒得听你诉苦,”武媚娘噗哧一笑,自己不久就要动身去北疆了,楚铮拉自己去见太尉大人夫妇,亦是为了在这段时日里尽量消减彼此隔阂,完全是替自己着想。想通了此处,武媚娘方才心中的一点小疙瘩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脸一扬,“师姐我陪你去就是了。”

    途径客厅时楚铮看了一眼,里面的宴席果然已经散去,便与武媚娘直向内院而去。

    到了门口,只见内院的两扇大门半掩着。楚铮轻咳一声,一个丫环走了出来,见是自家少主人,忙不迭施礼:“小婢见过五公子。”

    楚铮问道:“院内有客人?”

    那丫环躬身道:“回五公子,是四老爷在老爷书房。”

    楚铮知她说的是礼部尚书楚名南。楚家在朝的几个重臣内他是最早投向楚名棠的,楚名棠夫妇亦待他亲若手足,以四弟相称。

    武媚娘有些犹豫:“太尉大人既是在待客,媚儿还是回踏青园吧。”

    “不妨事。”楚铮摇了摇头,“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早朝了,四叔至多在此逗留小半个时辰,他刚回北疆回来,定要回自己府中准备一下……走吧。”

    两人进了内院。走了几步,楚铮脚步忽一滞,武媚娘见他神情有异,正待开口相询,楚铮身形一闪,向院墙边一灌木丛扑去。人未至,拳已出,带起的劲风如一双无形之手将那灌木丛均匀地左右分开,露出一道黑影。

    那人并没有硬接楚铮这一拳,只是侧身闪了开来。楚铮双足交错,步法诡异却又迅捷无比,转眼又到了那人身前,两人顿时缠斗在了起。

    武媚娘没有上前相助,她并不认为那道黑影是敌。开玩笑这里都已是楚府内院了,若被外人潜入至此而外面层层守卫毫无察觉,楚铮这鹰堂堂主早该向楚名棠自裁谢罪了。

    只是武媚娘看着交手的两人,神情渐渐变得迷惑。楚铮所使的武功既不是轻灵飘忽的幻天掌,也不是古朴大气的龙象伏魔功,甚至根本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就是出拳、抬脚、指戳等几个简单动作。那人身子左斜,楚铮便提右膝撞向其腰际,对手向右闪开,楚铮便一掌切向其颈部,那人一后仰让过,楚铮收臂屈肘撞向他胸部,一招一式简单之极,毫无花哨之处,但却凌厉之极,连接得天衣无缝。

    那人也似从未遇到这种对手,不到十个回合就被楚铮逼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奇怪,这臭小子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武媚娘看得心惊胆战,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心知若换成了自己,那“媚惑众生”心法既然对这小子无效,在这番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被他辣手摧花了。而与楚铮交手的这人能支撑到现在仍自保有余,一身武功绝不在自己名誉师父吴安然之下。可看此人相貌平庸无奇,年纪最多不过四十余岁,肯定不是鹰狼两堂的几个老供奉,他到底是何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楚铮这般打法简直如同市井无赖一般,毫无高手风范。武媚娘越看眉心皱得越紧,突然一跺足,只见楚铮左右两记平勾拳都被那人架住,二人四臂相交,楚铮毫不迟疑,一记头槌狠狠那人额头撞去。

    “丢人哪。”武媚娘双手掩面,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人也没想到府里娇生惯养的五公子会出如此狠辣的怪招,勉强将头侧开,却被楚铮重重撞在肩头,踉跄着向后退去,直退至墙角才稳住身形。楚铮此时已赶到,一声低喝,双拳一高一低击出,这下却是堂堂正正的龙象伏魔拳。

    那人方才受了那记撞击,体内已是气血翻涌,一身功力只余下不及四成,又身在墙角避无可避,只得闭目听天由命。

    一阵疾风掠过,那人睁开双眼,只见楚铮正缓缓收拳,不由躬身俯首:“五公子武功,小人佩服!”

    “承让。”楚铮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先生?”

    “小人只宗主身边影侍,不敢担当先生之名,”那人仍低着头,“五公子唤小人楚一就是了。”

    楚铮笑了笑,道:“方才你开始时并未出全力,才有最终之败。”

    “小人生平所遇之人,以公子武功最高,纵使全力以赴,最终仍是一败。”

    “那倒也未必。”这话楚铮说得有些违心,“据我鹰堂记载,历代楚家宗主身边的影侍年满五十便不再担任此职,看你年纪,下代的影侍应该也不小了吧?”

    楚一答道:“正是,他二人同岁,今年二十有五,平日武功由小人和楚二负责教导。”

    楚铮问道:“他二人武功到何境界?”

    “可及小人七成。”

    “哦?”楚铮微感惊讶,“那就只是在修为上欠缺火候了?”

    “回五公子,正是。”

    楚铮沉吟片刻,道:“若家父许可,本公子想调他二人至身边效力,你觉得如何?”

    楚一有些为难,楚铮这要求乃历代所无,可转念一想,五公子与历代楚家宗主亦不同,自身的武功已凌驾于影侍之上,两个弟子跟着他,或许更有利于其武功进境,便答道:“若老爷许可,小人与楚二不敢有异议。”

    楚铮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告辞。”

    楚一躬身一礼,身形隐入黑暗之中。

    ……………………

    ……………………

    “他是何人?”

    “父亲的贴身侍卫。”

    武媚娘一惊:“太尉大人身边还有这等侍卫?皇室对此恐怕亦一无所知。”

    楚铮很鄙视地说道:“我楚家如果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室耳目,那还能称得上大赵第一世家?”

    “这倒也是。”武媚娘忽怒道,“不过你刚刚打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吴……师父若是见了,非敲破你头不可?”

    “别少见多怪。”楚铮拉起武媚娘手,放在自己脸颊上,“你摸摸看。”

    武媚娘感觉手心湿湿的,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楚铮额头亦布满了汗珠:“你向来以内力见长,这不过才一柱香的功夫,怎会如此?”

    楚铮叹了口气:“方才那种打法太费心神了,这楚一的武功就算再高个一两分,我用龙象伏魔功应对,击败他也不是难事,也绝不会这些累。”

    武媚娘奇道:“那你为何不用?”

    “大道无常,顺势而为。”

    武媚娘一头雾水,愣了半晌才道:“这好象是展家那本秘籍的开篇两句,与你那番胡乱打斗有何干系?”

    “这几年来,我与宫里那位交手过四次。尤其之后两次我都支撑了数十招,发现她从不用敏儿平时所习的精妙招数,但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举手投足之间便将我逼得狼狈不堪,凶险万分。事后我一一回想,发现她的每一次出手都妙到毫巅,可说多一分则显繁琐,少一分则此招便会落空,着实令我惊惧不已。”

    “你的意思是,”武媚娘迟疑地说道,“方才你与那人过招……是从长公主处领悟而来?”

    “是大长公主。”楚铮纠正了一下,又道,“正是。对此我苦思了许久,在北疆与项老爷子等一干武林群雄切磋,到了武朔城又向徐老太医请教,不过受益最深的还是与你商讨如何医治敏儿伤势时,那一夜我便觉得隐隐约约似想通了什么。待到送敏儿回京,在太平宫内大长公主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出手偷袭我,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从她手底逃脱了,虽然还是很狼狈,但至少从此可在她面前有机会全身而退。回府后我闭关数日,突然发现大长公主每次出手看似随意而为,但仍与叶门武功要义相符……简单来说吧,就是化繁为简,去芜存精,在不同时刻用最简练的招式攻向敌最薄弱之处。”

    武媚娘有些不解:“既是如此,大长公主为何不将此传授给敏公主,媚儿与敏公主亦曾交手过数次,全然不似你所说这般。”

    楚铮解释道:“化繁为简,繁琐之处才根本,只有将此精通到了极致,才可根据自身领悟随意出招便可制敌。不过说来容易做来难,如何才能找到敌之最弱之处?这不是人人可已做到的,方才我与楚一交手,时刻都在全神算计着,到最后几招已是头痛欲裂,若他再能支撑一会儿,败得恐怕就是本公子了。”

    楚铮沉默片刻,喃喃说道:“或许这就是宗师向天道进阶的必经之路。”

    武媚娘若有所悟,不过仍有些怀疑:“难道大长公主与人交手也似你方才那般泼皮无赖的模样?”

    “当然不是。”楚铮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她出手自然飘逸轻盈,宛若临波之仙,不带半点烟火之气……”

    “停,停……”武媚娘手抚酥胸,一副恶心之极的模样,“就她那张僵尸脸,还什么临波之仙?”

    楚铮这才想起来,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未见过大长公主真面目,其实她外表看上去比敏儿大不了多少……嗯,圣门的女子好象都精通驻颜之术,就是性格太过怪异,否则……否则……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大长公主对你真是另眼相看啊,”武媚娘神情很是诡异,“你……对她有无别样心思,从实招来!”

    楚铮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你这是何意?我只是平心而论罢了。”

    武媚娘嗤笑一声:“她身为皇室公主,在宫内亦极少以真面目示人,至少我在宫内三年都未曾见过,对你却偏偏……还有,听闻你在外受了伤,她竟将你带至太平宫内医治,甚至不顾连总管和胡总管等人竭力反对,不惜将叶门一至宝拿来为你疗伤……”

    “你……”楚铮目瞪口呆,“这事你怎知道?”

    “别忘了当时媚儿是何身份,连总管等人对……”武媚娘放轻了声音,“四圣卫对储君可是忠心耿耿,媚儿自然有所耳闻了。”

    “她只是看敏儿的份上,爱屋及乌罢了。”楚铮脸拉了下来,“你莫要再无事生非了。”

    武媚娘嘻嘻一笑,心里却在盘算着回头如何与苏巧彤商议此事。

    楚名棠的书房仍燃着烛火,几个丫环下人站得远远的,老爷正与人谈论朝堂大事,有半点落到自己耳里都是大麻烦。只是此时夜过三更,每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倦意。

    见五公子来了,丫环下人们顿时强打起精神。楚铮微微摆手,示意其不必上前施礼,与武媚娘径直来到书房门前,只听楚名棠在内说道:

    “四弟,你可曾想过接任为兄楚氏宗主之位?”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代妖孽

    楚名棠此言一出,楚铮与武媚娘顿时愣在当场,屋里的楚名南更是惊恐不已,起身时不慎将茶盏带翻在地,摔得粉碎。

    “大哥,小弟绝无此意……”

    “为兄只是随口问问,名南不必如此。”楚名棠笑了笑,过了片刻又道,“名南,如今在我楚氏族人中,‘名’字一辈里无论在朝官职、族中地位,你都仅次于为兄,为兄所说是否属实?”

    楚名南小心翼翼地答道:“小弟才疏学浅,全仗大哥提携。”

    “此言过谦了,论学识与文采,为兄亦不如你。”楚名棠漫不经心地说道,“况且你正值盛年,而铮儿岁数尚小,若你胸中大有抱负,再过几年为兄将楚家宗主和太尉传于你,倒也未尝不可。”

    楚名南急道:“小弟当真从未有些这等想法……天地可鉴!”

    “哦,没有这般想法,”楚名棠话题一转,“那你为何又对成奉之心怀不满?”

    “这……”

    “名南,你我在朝中的权势来自何处?是太尉和礼部尚书这一职位?”楚名棠摇了摇头,“错,是因你我皆姓楚,是我楚氏一族历代先祖百多年辛苦经营,在朝堂和大赵各地有着连皇室都不敢欺侮的实力!若没了楚家,即使有着盖世才华,方令信亦可轻易将你我排挤出京城。”

    “而成奉之算什么?”楚名棠声音陡然严厉,“他只是一个外姓之人,在朝中毫无根基,为兄既然可将他捧为吏部尚书,亦可一夜之间让其一无所有。而名南你不仅身为礼部尚书,在楚氏一族内除了为兄外便以你为尊,成奉之岂能与你相提并论?为兄见此人有几分办事能力才将其任命为吏部尚书,而不是外边传言他那个所谓侄女。若这等无稽之言你也相信,名南,你太让为兄失望了。”

    原来是为这事。楚铮一笑,暗想四叔被父亲训斥,定不愿被自己这小辈看到,便对武媚娘做了个手势,两人躲到了旁边那间屋子的檐下。

    楚铮一手搭向武媚娘肩膀,武媚娘顺势靠在他怀中,刚想开口说话,只听“吱哑”一声,对面屋子的门开了,楚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武媚娘羞不可抑,忙离开楚铮怀抱。楚夫人亦是一愣,暗叹世风日下,只好当做未见,低声道:“站在屋外作甚,进来吧。”

    楚铮则无所谓,到了跟前腆着脸道:“娘亲还未歇息啊?”说着,扯了扯武媚娘衣袖,两人随楚夫人走进屋内。

    楚夫人坐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你方才没听到吗?唉,你这四叔啊,真是难成大器,自从升任礼部尚书后,大概以为自己这辈子官当到头了,渐渐就没了上进心。你父亲对他已经颇有微辞,没想到如今朝廷新设枢密院,他又眼红了,真是不是所谓。”

    “四叔对成奉之不满亦是人之常情,”楚铮从从旁边果盘里拿了只香梨,用一把银刀开始削皮,手法甚是娴熟,边削边道,“若他看似完全无动于衷才恐怕就要小心提防了。至于礼部,不是还是许庭晓等人嘛。娘,你放心就是了,说句不客气的话,在孩儿看来六部之中礼部最为无足轻重,纯粹是一鸡肋……”

    “铮儿,不得胡说。”楚夫人听不下去了,“依你所言,难道前朝先贤设立礼部是吃饱了撑的?”

    楚铮笑道:“这倒也不尽然,或许到了四海太平天下一统,礼部可以彰显其作用,传播礼仪、教化百姓,但从当前来看,礼部的确是六部之中分量最轻的。”

    楚铮说着,不由想起六部中的工部与户部来。三大世家对这两部向来不甚重视,其中也是有原因的,户部那些银两基本可说是皇室的私房钱,三大世家无论哪家都可说富可敌国,比起另一个时空西晋的石崇、王恺犹有过之,在各郡县兼并的土地数不胜数。朝廷每年的税收也只够用来供皇室开销与发放军响,连每年汛期修建河堤的费用都要向沿岸的富户摊派。因此户部尚书虽然亦属朝中一品重臣,但论权势还远不及吏部等部的一位侍郎,平日里根本抬不起头来。至于工部,三大世家亦不能免俗,只将其当成一群摆用奇技淫巧的人罢了。

    但在楚铮看来,工部绝不容忽视,前世里“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虽说都已听得腻歪了,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理。因此楚铮每隔段时日就到工部转一圈,与工部的几位老师傅攀上了交情,只可惜前世里楚铮只是一政客,嘴上的功夫极为了得,可对科技方面的东西了不起甚少,虽已为他们指明了几个大方向,但何时能开花结果还不得而知。

    如果这次从军中缷任,楚铮倒想先去工部当个侍郎,不过父母恐怕不一定会答应,要找个机会先吹吹风才是……

    楚夫人见楚铮突然发起呆,不由奇怪:“铮儿?”

    楚铮回过神来,随口道:“其实在孩儿看来,四叔占据礼部尚书这个位子,只是向外人表示礼部乃我楚家地盘,你们王、方两家休想染指……

    “铮儿,”楚夫人一声冷笑,“你皮痒了?”

    该死,怎么忘了娘是王家长女了?

    “孩儿知错。”楚铮忙将已削好的梨切好放在盘中,双手奉上,“娘亲莫怪。”

    楚夫人哼了声,接过盘子丢在一旁,心中不由暗想道,铮儿虽说是一时失言,但他深心之处恐怕的确是这般想的,即使他是王家的外孙,但与楚家的比起来还是亲疏有别……算了,不管了,谁让他姓楚呢。

    楚铮见母亲面色虽仍不善,但至少把那盘梨接过去了,心里一松,觉得做人不能厚此薄彼,见对面武媚娘的身边只有水果没有糕点,便挑了块松仁酥饼扔了过去:“媚儿,接着。”

    却不知武媚娘此时正魂游天外。面对楚名棠夫妇,她总有一种近乎自卑的心理,毕竟在名分上自己曾为人妇,而楚家连与当朝公主联姻都带着可有可无之意。武媚娘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在楚府内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方才在门口时她又慌乱之下忘了上前施礼见过楚夫人,直至进屋坐下后才想起来,不由自责不已,连方才楚铮说些什么都未听清,低眉顺目心中正惴惴不安。

    那松仁酥糕砸到武媚娘手背上才蓦然醒觉,她自幼习武,不由下意识的缩腕屈指一弹,酥糕顿时四分五裂。

    武媚娘见势不妙,纤手连挥,将碎了的酥糕又全部抓到了手里……

    可……这番举动似乎更为不妥。武媚娘感觉手中油腻腻的,哭丧着小脸看了看楚铮,又看了看楚夫人,恨不地上有个大洞钻进去。

    楚夫人轻咳了声:“媚儿的武功不错。”那块酥糕在空中几乎已是粉碎,这丫头如幻术一般,一点碎屑都没落地,着实让自己开了眼界。

    不过楚夫人对武媚的确没什么好感,与苏巧彤不同,巧彤在身份暴露前已尽得楚夫人欢心,之后虽知她是秦人,楚夫人对其伶俐乖巧仍甚是喜爱,在楚名棠面前免不了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可这武媚娘……一想她那储妃娘娘的身份楚夫人就感头大,再者那天楚铮为证明武媚娘的能力,拉了府内管事李诚来做试验,平日忠心耿耿的李管事片刻功夫就被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浑浑噩噩将一包武媚娘交给他的药粉倒入楚名棠的茶盏中,事后问他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楚名棠夫妇看了顿时毛骨悚然。当时在场的刑无舫亦觉得武媚娘太过惊世骇俗了,便向楚名棠夫妇解释这“媚惑众生”已千年无人修练至大成者,如今武媚娘愿为楚家效力,实是一大幸事。可楚夫人听了更不是滋味,照这般说来武媚娘就是千年一出的妖孽,而且之前她已见识了武媚娘那原本平庸面目瞬间变成祸国殃民的绝色容颜,同为女人,怎会对这女子有好感?

    不过楚夫人亦知,对日后北疆之事,此女大有可用之处,便将心中的厌恶很好的隐藏起来。见武媚娘一脸尴尬之色,楚夫人笑语盈盈,聊起了一些家常事,时不时对武媚娘嘘寒问暖,一副关爱之至的慈祥模样。

    武媚娘这只小狐狸终不如楚夫人老练,心中暗喜,渐渐不再拘束,对楚夫人的问话亦是有问必答。

    忽听窗外一丫环禀报道:“启禀夫人,四老爷已出了内院。”

    楚夫人转头对楚铮叮嘱道:“稍后有什么事长话短说,让你父亲在早朝前小憩一会儿,否则又是彻夜不眠了。”

    “是,娘亲。”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终身大事

    “来了。”楚名棠见他三人进了书房,淡淡地说了一句便闭目靠在椅背上,疲倦之色显露无疑。

    楚铮快步走到父亲身后,双手食中两指按于父亲太阳穴,拇指抵于后脑两侧,微微运气。楚名棠只感数股暖流涌入,不一会儿便又神采奕奕。

    “铮儿还有这般本事?”楚夫人笑道,“既是如此,往后就多往内院走走。”

    “夫人,别为难铮儿了。”楚名棠倒很体谅儿子,“这孩子操心的事不比为夫少。”

    武媚娘犹豫片刻,道:“太尉大人,夫人,其实媚儿师门有几项养身健体的按摩手法,甚有疗效,若用于女子,更有驻颜之功效……”

    “此事当真?”楚夫人一听甚感兴趣:“媚儿,明日可否将这些手法教于内院的丫环?”

    武媚娘臻首几乎低到胸口:“回夫人,只是……只是这些手法需我天魅门的武功心法才可施展。”在天魅门中,纯粹以色事人乃下乘手段,讨男人欢心的花样数不胜数,武媚娘因自幼修练的是媚惑众生,无需习这等一般功夫,但对此亦所知甚多。

    楚夫人听了,道:“这有何难,与你师门说一声,挑个姑娘到府里来。”

    楚铮咳嗽一声:“娘亲,这个……天魅门其实就是万花楼。”

    楚夫人皱了皱眉,但也并不在意,在她看来这只是从外边选个丫环罢了,紫儿不是也在青楼长大的?

    不过楚夫人还是对武媚娘叮嘱了一句:“媚儿,所选姑娘的身世必须清白,你可要记住了。”

    武媚娘忙道:“请夫人放心,此事媚儿亲自去办。”

    楚铮摇了摇头,可想想还是算了,父亲乃一代枭雄,虽未曾习武,但心志之坚定不比师父差,天魅门的寻常弟子想要迷惑他老人家也决非易事。不过自己还是与武媚娘一同去万花楼一趟,天魅门未出师的黄毛小丫头应该有那么几个,从中挑选就是了,但一定要警告徐景清,类似媚娘这等的女子绝不能再要!

    “夫君,”这边楚夫人说起了正事,“四弟可已想通了?”

    楚名棠道:“名南只是一时心中不忿罢了,亦有可能受了他人挑唆。为夫与他说了,不入枢密院无损于他在楚氏一族的地位,日后我楚家在朝堂之中,枢密院以外之事均需向他禀报,他的心气亦就平了。”

    楚夫人吃吃笑道:“向他禀报?若是大事他又作不了主,还不是由夫君定夺。”

    “正是如此。其实当了礼部尚书,名南已是很知足了,为夫再寻个时机与在京楚氏族人通告一声,让他面子上过得去便可。”

    “对了,”楚名棠看向武媚娘,“媚儿,成奉之与巧彤的身份,想必你亦是知道的?”

    武媚娘还未开口,楚铮笑道:“那是自然,她与巧彤相互之间知根知底,一见面就冷嘲热讽,谁也不让谁。”

    楚名棠淡淡说道:“这等意气之事,以后就不要再争了。”

    武媚娘脸色微红:“是。”

    “日后你长年在北疆,那边的事需你多费心了,如何去做,与铮儿商议……此举或许对你有些不公,但亦属无奈,铮儿如有空暇,本相会让他来北疆看你。”

    武媚娘俯首再度应是。

    “父亲,”楚铮道,“方才孩儿与媚儿去了宗祠,三哥已幡然悔悟,愿痛改前非。”

    楚名棠只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楚铮只好主动将自己如何向三哥阐明当今楚氏一族内部局势,三哥又如何醒悟,连当时两人的语气动作都无一遗漏。楚夫人听了甚为欢喜:“夫君,原儿还是能明白事理的。”

    “即使如此,家法亦不可免。”楚名棠道,“总要给原儿点教训才是。”

    楚铮道:“父亲,这家法可否延后几日?”

    楚名棠看了他一眼:“为何?”

    “皇上于三日之后接受柔然诸可汗朝拜,孩儿想在此之前为三哥引见图穆尔等人,”楚铮笑着说道,“总不能等三哥受家法处置后,遍体鳞伤的去见这些可汗吧?”

    楚名棠皱了皱眉,默不作声。

    “父亲?”楚铮有些急了。

    楚夫人与楚名棠相濡以沫数十年,对自己夫君自然极为了解,笑道:“铮儿,你父亲已是默许了。不过你也不想想,今日你父亲刚命原儿在宗祠思过待罪,你又要带他出府,你父亲威信何在?但铮儿你所说之事亦是在理……这几日你若与原儿出府定要隐秘行事,更不可在外惹事生非,否则你也逃不过家法惩治。”

    楚铮听了很是郁闷,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却不得不道:“孩儿明白了。”

    “好了,”楚夫人道,“原儿之事就如此定了。铮儿,你若没有其它事,早些回去吧。”

    “孩儿还有一事,”楚铮对楚名棠道,“北疆大营新任副统领华长风想来府上拜见父亲。”

    对这等军中高级将领前来投效,楚名棠亦是甚为重视,想了想道:“三日之后,为父在府中设宴款待华副统领……嗯,叫成奉之作陪,此事由去办吧。”

    楚铮不禁问道:“四叔呢?”

    “不必了,”楚名棠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这几日让他好好冷静想想。”

    “是,”。楚铮应了一声,又道,“父亲,娘,那……孩儿告退。”

    楚名棠点了点头,楚夫人却道:“等等,让媚儿留下吧,陪为娘说说话。”楚夫人此举一是为了笼络,二来平日里眼不见为净倒也罢了,可今晚看着儿子与这狐媚女子在一起,总感觉有些不大放心。

    楚铮隐约猜到了娘的心思,颇有些不情愿,武媚娘却是满心欢喜:“是,夫人。”

    楚铮无可奈何,只得怏怏离去。

    楚铮走后,楚夫人道:“媚儿,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去洗漱吧,妾身尚有事与老爷商议。”说完便叫来侍女春梅,带武媚娘下去了。

    “夫人有何事?”

    楚夫人神情慎重:“夫君,铮儿的终身大事不能再这么含糊下去了。”

    “夫人的意思是……”

    “铮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儿女情长。”楚夫人道,“而且他所喜欢的几个女子还彼此相克,以前只有巧彤倒也罢了,如今又多了这武媚娘,妾身以为,可不能再让长公主进我楚家门了,否则往后怎么得了啊。”

    楚名棠重重地叹了一声:“为夫也想过此事,不过这毕竟是先皇许下的婚事,想要推托,恐怕难啊。”

    楚夫人道:“此事确实不易,但如今却是一天赐良机,长公主突发奇病,已是瘫痪在床,我楚家怎么也不可娶一半身不遂的女子过门,就算皇室长公主也不行。何况铮儿又是下代宗主,正妻若无所出,对楚氏一族亦是不利。”

    楚名棠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夫人,长公主的病未必就没有痊愈的希望,何况铮儿年纪尚小,成婚亦不急于一时,你让为夫怎么向大长公主开口?”

    “夫君出面自然不妥,”楚夫人轻笑道,“此事鼓动妾身父亲去与大长公主说就是了。”

    “请岳父出面?”楚名棠看着自己夫人,“听夫人之意,铮儿婚配你已有人选?”

    “正是。妾身想让铮儿及早定亲,等原儿与郭家姑娘成亲后,就为铮儿举办婚事,至于倩儿……唉,事有缓急之分,暂且仍待字闺中吧。”

    “夫人所指的是京中哪家女子?”

    “并非旁人,就是巧彤。”

    “不成,”虽然楚名棠已经猜到几分,但仍断然否决,“夫人,你莫要忘了她曾是何身份。”

    楚夫人道:“夫君,若西秦仍是我大赵强敌,妾身也不放心铮儿娶巧彤,但北疆一战后,西秦已是江河日下,夫君也说过,不出几年秦国就将纳入我大赵版图,既是如此,巧彤是秦人又有何干系了?再者,不管巧彤为何跟随铮儿,至少目前为止她并无不轨之意,对西秦亦无眷恋之意,若说她是另有所图,妾身实在不她所图什么。即使退一万步而言,就算巧彤有异心,她也不比武媚娘有着那般神奇本领,在此深宅大院中,又有你我夫妇看着,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楚名棠眉心紧皱:“可世上终究无不透风之墙,万一事情败露……”

    “抵死不认。”楚夫人狠狠地说道,“苍乐山那座村庄已付之一炬,没有确切的人证物证,就算是方令信又能耐我何?何况这门亲事由妾身父亲促成,他是极好面子之人,铮儿又他老人家最疼爱的外孙,届时也定会帮我楚家遮掩。合楚王两家之力,世间还有何可惧?”

    楚名棠苦笑道:“岳父若知你这女儿如此算计他,真不知会如何所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语相对

    楚夫人听楚名棠言中之意,喜道:“夫君准许了?”

    楚名棠不答,一手不由自主地轻拍着椅背,心中仍很是犹豫。夫人所说的确在理,长公主若嫁到楚家确实是一大隐患,而且让岳父出面亦是可行。他老人家对楚家与皇室联姻向来不满,此番在北疆见了巧彤,便对这女子甚为满意,越俎代庖管起铮儿的婚事来了。只需夫人稍稍透露愿与成府结亲之意,岳父定不遗余力相助,可是……

    “巧彤为铮儿正室,”楚名棠缓缓说道,“为夫终感不妥,难道京城百官府上就没有合适的女子了?”

    “有倒是有,”楚夫人没好气地说道,“方令白的幼女倒与铮儿年纪相仿,夫君你可愿意?”

    楚名棠立即摇头,那还不如长公主呢,他可不愿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到方令信手里。

    “除开方家,还有呢?”

    “妾身的几个妹妹亦生有女儿,还有明远,他家三丫头与铮儿打小就相识的,可铮儿不乐意啊。”

    楚夫人有几分恼怒:“也不知这孩子脑瓜子是怎么想的。前年就与他说起过这事,他却在妾身面前指天发誓,今生绝不娶表姐表妹,又讲了一大通道理,还说什么如若逼他,他就出家当道士去。”

    “胡闹!”楚名棠道,“此事为夫怎么未曾听说过?夫人,你也太宠铮儿了,媒妁之事向来由父母作主,哪由得了他了?”

    楚夫人讪讪然,小声辩道:“妾身只是事后觉得,铮儿有些话还是有点道理的。如他曾言三代之内的亲戚联姻,通常容易生下痴呆儿。妾身三妹就嫁于娘家表兄,两人所生的长子是有点不对劲,都已年过二十了,还如七八岁的孩童一般,三妹一提起这孩子就心酸不已。类似之事在京城中还有那么几件,因此妾身亦就不去动这番心思了。”

    楚名棠凝思片刻,微微点头,是有那么点道理。京城官宦人家中若有谁家生了痴呆儿,就算再秘而不宣,时间久了总会流传开来,如今想来其中表亲联姻确实不少。

    “唉,”楚夫人忽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如今就算没这等顾忌,妾身也看不上那几个姨侄女了。整日与轻如和巧彤在一起,妾身的眼光也变高了,细想下来,京城没哪家的女儿及得上她二人的……”

    这倒也是。楚名棠也想不出有哪家女儿能与苏柳二女相提并论的,郭怀之女也不过只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礼,可这两点仅柳轻如就胜出她不止一筹。

    楚夫人哀声叹气了一会儿,也说道:“其实不只妾身,夫君,铮儿亦是眼高于顶,看看他身边几个女子,轻如与巧彤文采誉满京城,媚儿与长公主据说武功亦属当世罕有,且个个天姿国色,尤其是这个媚儿,若是生逢其时,恐怕又是一祸国殃民的妲已。铮儿与这些女子耳鬓厮磨惯了,哪还看得上寻常女子。”

    楚名棠听不惯了:“子女虽是自家的好,但夫人你也不能这么夸铮儿。”

    “妾身只是据实而言,”楚夫人白了他一眼,“何况自从巧彤参与了鹰堂之事后,除非她消失于世,否则就已注定是我楚家的人。夫君,妾身所言是否有理?”

    楚名棠不得不点头承认。楚夫人又道:“当初成奉之仅是吏部侍郎,巧彤为铮儿妾室无可厚非,可他如今已是吏部尚书,最近又荣登枢密院,为当朝六重臣之一,若巧彤仍为妾室,日后成奉之在朝中百官面前恐怕难以抬头了。夫君既是重用于他,定不愿看到有此情形发生吧?”

    楚名棠用力拈着颔下长须,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实不该耳根子太软,由着夫人与铮儿胡闹,如今却成了作茧自缚。

    “夫君,”楚夫人自己也退让一步,“不管如何,此番我等借着巧彤之名,先推托了铮儿与长公主这门亲事再说。”

    楚名棠斟酌良久,说道:“也罢,此事就烦劳夫人操心了。不过请岳父大人出面,还是等到柔然众可汗离京之后再定。还有,只是先定下这门亲事,世上哪有姐姐还未出阁幼弟就成婚的道理?”

    “好好好,都依你。”

    ……………………

    ……………………

    正值初夏,清晨卯时还未到,天边已经泛出了淡淡的鱼肚白。

    宣仁殿外,官员们三三俩俩地聚在一处,相互寒暄着,等待着早朝的开始。

    “咦,奇怪,怎么礼部的官员一个未见?”一官员讶然问道。平日里即使在殿外,各部官员基本上亦是占据一块地盘,可今日西南边竟是空空如也一个人亦无,着实令他感到奇怪。

    四周安静下来。御使台副使田承先对身旁一官员道:“汤侍郎,这位大人是户部新任官员吧?”

    户部侍郎汤显扬笑道:“正是。安裕安大人原是商州郡的司马,一月前才调任我户部,现任我户部主薄,掌管东四郡。”

    田承先哼了一声:“安大人,你可知今日是何日子?”

    安裕有些拘谨,过了一会儿才道:“回田大人,今日是柔然诸可汗觐见皇上的日子。”

    “你既然知道此件大事,怎么不想想从东山皇家别院到此地近二十里路,礼部官员若不沿途看着,怎能放下心来?”

    汤显扬不愿自己户部的同僚被外人耻笑,便扯开话题:“这次柔然诸部可汗来我大赵,可把礼部各位大人忙坏了。”

    “那是他们份内之事。”田承先是方系官员,对楚名南为首的礼部自然没好感,“只是此番他们真是太过烦人了,这几日早朝过后还将所有官员留下,将今日大典的流程走上几遍……不就是蛮族可汗,至于嘛。”

    汤显扬笑道:“这可是相国大人与太尉大人的意思,今日大典效仿后汉太宗在紫金殿受降塞外一百一十八名可汗,乃数百年来头一遭,百官们若不熟悉此流程,出了什么差错,丢的可是我大赵的颜面。我户部亦为此协同礼部,为今日早朝每位官员赶制了新官服、配发象牙朝笏,忙得焦头烂额……”

    “成大人来了。”一旁安裕忽道,声音微颤。

    众人齐回首,只见成奉之在吏部左右侍郎的陪同下缓步走来。田承先轻蔑地看了安裕一眼,正待开口讥讽,成奉之已走到近边,汤显扬首先抱拳俯首:“下官见过成大人。”一旁安裕等人亦赶紧随之施礼。

    成奉之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含笑点示意。田承先拧着脖子,想做一卓尔不群状,可当成奉之看向他时,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

    成奉之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嘴角和煦的笑意转为一丝冷笑。

    看着成奉之走入宣仁殿左侧的偏殿,田承先又羡又妒。那里以前只有楚名棠和方令信可以入内,如今朝中新设枢密院,便成了几位重臣商议国事及早朝前的休憩场所。回想起这成奉之一年前还只是一小小侍郎,自己身为相国大人的亲信对其还可随意喝骂,田承先不由咬牙切齿:

    “这世道,真他妈没天理了……”

    ………………

    ………………

    偏殿内空无一人。

    楚名棠和方令信作为当朝太尉和相国,通常较晚才到,郭怀这几日则仍一直称病不出,看来心结还未解开。而王明远和方令明仍在南线和西线大营统领的位置上,楚名棠虽无意在今年攻打西秦,可仍命三大营四处设疑兵作佯攻之势,他二人可能要等到入冬才赴京任职。

    成奉之走到这几日自己所坐之处,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尔后轻轻往后一靠,闭上了双眼。二十三年,从大秦来赵国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从少年郎到须发斑白的老者,从一县衙小吏到如今当朝重臣,境遇之奇恐怕纵观史书恐怕亦无一人可与自己相比。

    因此,成奉之对楚名棠父子可说是感恩了。在从北疆回京的途中,听说自己即将荣登枢密院,成奉之对此嗤之以鼻,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嘛。直至传言越来越多,楚名南对自己敌意越来越浓,成奉之才有几分信了,一颗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到了京城,成奉之直奔上京楚府,在楚名棠书房拜伏于地。楚名棠将他扶起,只是说了一句,从今往后,忘了你是秦人吧……

    “成大人,就你一人在啊?”

    成奉之一听这声音,忙不迭站了起来:“五公子来了。”

    楚铮一身戎装,从侧门走了进来。楚名棠深知这儿子的能力,让他整日窝在府中与一干女子打情骂俏也太过浪费了,便命他协助禁卫军副统领周寒安负责今日朝堂四周的警戒。

    楚铮往父亲的位置上一坐:“成大人,你如今身份不同,不必再对我如此恭敬,否则如何在百官面前树立威信?”

    成奉之笑道:“这不是没外人在嘛。”

    楚铮正色说道:“没外人在更应保持常态,是何道理你应明白。”

    成奉之见楚铮不似玩笑,肃容答道:“成某谨记。”

    楚铮点了点头,又道;“十个丫环和十个小厮我已经挑好了,今日便送到成府。”

    成奉之刚想拱手,想到楚铮方才的话又放了下来,道:“多谢五公子。”

    成奉之任侍郎时,事事谨慎深居简出,府里就十余个必不可少的丫环门房。搬到尚书府后,连车仗的随行人员都凑不齐,幸亏楚名棠从楚府调拨了百余名家将,这才没在百官面前丢了颜面。不过成奉之对此并不在意,反而从中受了启发,将府里原先那些下人分批遣散,,只留下夫人身边两个丫环和自己一贴身书僮,其余都换成楚府派来的下人,以示自己对楚名棠忠心不二。

    从北疆回来当天深夜,成奉之离开楚府回到自己家中,斟酌了许久,调制了一壶毒酒,将夫人的两个丫环和自己书僮逐一召至书房强行毒死。这三人都已在府中近十年,所知之事甚多,将其遣散成奉之实在不放心。特别是那书僮当初还参与了伏击寇大娘之事,为了向楚府效忠,成奉之虽有些不舍,最终还是亲手灌下了那杯毒酒。

    楚名棠得知此事,果然甚为满意,嘴上斥责了成奉之几句,回头就吩咐楚铮速从鹰堂挑选二十个男女弟子作为下人送去成府。

    楚铮对成奉之的狠辣亦不得不叹服,自己与其换位处之,绝对下不了这等毒手。不过自己也不想效仿,人还是保留点良心的好。

    忽听外面一阵热闹,过了片刻,方令信走了进来。

    “奉之今日来得这般早,实令本相惭愧。”方令信一眼瞥见楚铮,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楚将军亦在此地,令尊怎么还未至?若误了今日早朝,本相定要重重参他一本。”

    “父亲应在途中,稍后便该到了。”楚铮收起翘着的二郎腿,起身上前见过方令信。

    这边成奉之亦躬身施礼:“下官见过相国大人。”

    “免礼免礼。”方令信将他扶起,笑道,“奉之,你我同为朝中重臣,在此偏殿还客套什么。”

    自从成奉之从北疆回来后,方令信便如对待楚名棠一般直呼其名,今日举止间更是尤为亲热。楚铮与成奉之对此均心知肚明,不由暗道,方相国,你这番苦心肯定是白费了。

    “对了,”方令信对成奉之拱手道,“本相忘了恭喜奉之了,王老侯爷昨日收令侄女为干孙女,当真可喜可贺啊。”

    “承蒙老侯爷厚爱,亦是巧彤这丫头的福份。”一提这事,纵使成奉之心机深沉,亦不由喜上眉梢。长久以来的心结终于释开了,王老侯爷已向他明确说了,先收苏巧彤为干孙女,等今日之事过后,就择吉日向成府提亲了。

    方令信转过身来,对楚铮道:“还得恭喜楚将军啊,老侯爷的心思,就是本相这一外人都看明白了。”

    楚铮勉强笑了笑,过了片刻,借口自己职责在身,就此告退。

    父母终于插手自己的婚事了。沿着宫廷小径走着,楚铮心中沉甸甸的,而且这一次不同寻常,父母都没有与自己商量一句就已作了定夺,而且请了外公出面,收巧彤为干孙女只不过是第一步,看来是容不得自己再有异议。

    站在父母的立场来看,赵敏嫁入楚家的确是一绝大隐患。楚铮亦明白这一点,他都不想想像若有一天赵敏认出武媚娘会是何情形,只好如同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般,能让赵敏快乐一天是一天。

    然而事情终于到了决断的时候了。楚铮心里很清楚,自己虽说是楚家少宗主,但与父母相争还是如螳臂当车,自不量力,除非自己甘愿放弃一切,带着赵敏……呃,还有轻如、巧彤去山林隐居,可媚娘咋办?

    楚铮捶了捶脑袋,别傻了,纵然自己放弃世间一切荣华富贵,赵敏她愿意吗?如果不是这丫头一心将振兴皇室作为已任,自己与她之间能这么磕磕绊绊吗?

    “啊…………”楚铮仰天低吼了一声,神哪,就是把老子送到这世界来的那个,能不能现身一下,告诉老子该怎么办??

    “哼!”

    耳边忽传来一声冷哼。楚铮定神一看,神并没有现身,赵茗倒是站在了不远处。

    王老侯爷返京后,有关他要为楚铮苏巧彤做媒之事已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已传到了宫内。照理来说楚铮见了当世最惧怕之人,应该惊慌失措才是,可不知为什么,楚铮心中竟无一丝慌乱,就这么坦坦然看着她。

    赵茗也觉奇怪,难道这小子修身养气已达到一新境界?不由将内息气蕴成形,微微外泄,一股杀气顿时弥漫四周,小径旁边的花丛里,几只蜜蜂蝶儿似感受到了危机,一振翅飞得无影无踪。

    楚铮却丝毫不为所动,仍平静地看着赵茗。或许,是他自知罪有应得?

    见惯了这少年在自己面前畏首畏尾的惫怠模样,今日忽变得神情自若,赵茗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眼中的杀机亦不由自主地渐渐散去。

    突然间赵茗一阵心酸,自己费尽心思撮合敏儿与这少年的婚事,可到头来仍是一场空,虽然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把他打至半残,但那又如何?敏儿已经性情大变,想起那本笔记上记载的祖师婆婆的所作所为,自己就不寒而栗。那已是毫无人性可言。这少年纵有万般不是,也不该遭受昔日宁大先生那般遭遇……

    或许,自己不该让敏儿修练那门害人心法的……

    赵茗突然转身,瞬间飘然远去。

    楚铮摸不着头脑了,赵茗转身那一刹那,眼中闪过的那抹哀伤他看清清楚楚。正因为看得清楚,楚铮才不明白,这到底怎么了?

    “楚将军,楚将军……”

    楚铮茫然回头,只见冯远跑了上气不接下气:“将军,真让属下一阵好找,原来在这……快走快走,那帮柔然可汗已经进宫门了。”

    楚铮如梦初醒,赶紧与冯远一同来到宣仁殿外。

    只见图穆尔等柔然诸部可汗都已快大热天了仍穿着皮裘,手捧贡礼,神情肃穆,跟在了许庭晓和梁临渊身后,伴着钟乐声一步一停,缓缓向大殿走去。每走数十丈,沿途伫立着的太监高吟起晦涩难懂的庆礼辞语,楚铮能听明白的还不到一成。

    方令信与楚名棠峨冠博带,一左一右站在宣仁殿外。到了跟前,许庭晓和梁临渊分别向二人施礼,尔后退到两旁,身穿大红袍的司礼太监躬身俯首,高捧着圣旨来到方令信面前。方令信接过圣旨,以一种奇异的韵调高声诵读。这回楚铮听明白了近五六成,大体意思通俗点讲就是你们这些蛮族很识时务,投效我大赵是你们最好的出路,只要你们以后安分守己肯定会有好日子过云云。

    可这些自己都只能听懂一半,图穆尔能懂两成已是不错了,至于另外那些可汗简直是如闻天书,这有何意义?

    归根结底,今日这场大典还是大赵自己给自己看的。

    楚铮耸了耸望,没心思再呆下去了,对冯远交待了几句后,自己来到了附近一座假山上的凉亭内。从这里可以看到宣仁殿门外的全景,在此警戒的几个禁卫军都认得楚铮是何人,见他来了不敢相扰,悄悄地全退到了亭外。

    楚铮在围栏边坐了下来,一手托着下巴,望着宣仁殿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大内总管连奇那尖利的嗓音又响起:“宣————柔然诸部可汗觐见!”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传来了图穆尔的声音:“赤勒部图穆尔、库提部那日松汗、敕连部阿木尔汗、伏罗部苏麻汗,及柔然三十八部可汗,拜见大可汗……”

    大可汗?楚铮忽然笑了,摇了摇头。在另一个时空,有个叫李世民的人,异族对他的尊称那可是“天可汗”……

    (第五部终)

第一章 一石二鸟

    天色渐近黄昏,咸阳城内的街道上愈发显得冷清了。自从北疆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得到确认,咸阳城便开始了宵禁,到如今已持续了快三个月了,可仍不见解禁的迹象。

    “再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咸阳最大的酒楼“淡水阁”的顶层阁楼上,一个锦衣罗缎的大胖子靠着窗户,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不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白衣男子,眉清目秀,只是脸颊上稍稍抹了些脂粉,嘴唇也似用丹纸染过,那衣衫不知用薰香薰过多少遍,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听大胖子在抱怨,那人微微笑道:“朱掌柜,你这淡水阁这些年来日进斗金,家底丰厚,有何可惧?”声音婉转轻柔,却有几分尖利。

    “再丰富的家底,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何况酒楼几近一半的收成孝敬给你了,朱掌柜犹豫了下,低声道:“雅总管,宫里有没有个准信,这宵禁何时能结束?”

    雅总管轻翘兰花指,揭开手中茶盏盖,啜了数口,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近期无望。你呀,就死了这条心吧。”

    朱掌柜大失所望,咕哝着道:“仗再怎么打,我们平民百姓也要过日子啊。”

    雅总管瞟了他一眼,道:“朱掌柜,听你言中之意,似乎对皇上有些不满啊?”

    朱掌柜那张胖脸顿时煞白:“不敢不也,小人哪有那么大胆子。”

    雅易安哼了一声,离开窗口。走到桌案旁坐了下来。朱掌柜几乎寸步不离,满脸陪笑,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双手呈到雅易安面前:“这是他人送给小的玉饰,据玲珑阁的掌柜考评,此乃西汉淮南王地贴身之物,有宁心静神之功效。雅总管在宫中侍奉皇上,定是十分辛劳。小人这份心意,敬请笑纳。”

    雅易安暗自好笑,这朱掌柜平日看起来八面玲珑,可到了紧要关头语中却漏洞百出。侍奉皇上应称无上荣幸,怎能说辛苦二字,那不是在有意讥讽皇上喜怒无常难以侍候?不过看在此人还算知趣,就饶他一次吧。

    雅易安接过玉佩,把玩片刻,不着痕迹地收入怀中,道:“算了。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下去看看张公子来了没有。”

    朱掌柜连声应是,退出屋轻轻掩上了门,偷偷抹了把冷汗。到了楼下,只见一年轻公子在与伙计说话,身后跟着五六个健仆。朱掌柜忙道:“张公子,原来你已到了。快快楼上请。”

    “多日不见,朱掌柜可是越发富态了。”

    张公子口中开着玩笑。跟着朱掌柜上了楼,那几个健仆抬着两只大箱子跟在后面。朱掌柜听脚下楼梯咯吱咯吱直响,暗暗咋舌,看来这箱子里定是那黄白之物,乖乖。那得多少钱哪。

    “雅总管。张公子到了。”

    雅易安看着那两只箱子,皱了皱眉:“抬上来作甚。就放在楼下的马车上吧。”

    那张公子挥了挥手,让几个仆役随朱掌柜下去,尔后笑道:“雅公公不清点一下?”

    雅易安淡淡说道:“张公子,你可是赵国的密臣,咱家放心得很。”

    张公子笑了笑,道:“雅公公说地是,此次黄金五千两,玉壁二十对,夜明珠两盒,共八十颗。”

    这张公子便是西秦鹰堂弟子张涛了。经过这段时日他已基本摸清了雅易安的心思,此人自幼父母双亡,被几个无良亲戚为了几两银子净身送入宫中,在渐渐得到秦王信任后,雅易安疯狂报复,将自己的亲人屠了个精光。而他又是太监,此生不可能有子嗣,也就没什么牵挂了,对什么家国大事根本不在乎,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辈子如何平平安安地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数目,雅易安也不由呼吸一顿,忍不住眉开眼笑:“好大地手笔,你们赵国真是富足啊。来来,这边坐。”

    张涛坐了下来,道:“比起几十万大军的军费来,这不过是些小意思。赵秦两国分庭抗礼百多余年,我大赵根本不敢奢望灭秦二字。此番虽有些不仁不义,但取了大秦北疆那几个城镇已是心满意足,这仗我大赵满朝文武谁都愿再打下去。可是以薛方仲为首的大秦军方仍是不依不饶,只想着如何报仇雪恨。我家太尉大人对此深感不安,因此派小人来大秦,希望雅公公能从中游说,免了这场刀兵之祸。”

    雅易安连连点头:“张公子之言深合咱家之意,两国之间还是和为贵的好。”

    张涛喝口茶,道:“因此我大赵的意思,就是希望秦王能罢免薛方仲,不要再从中添乱了。”

    “此事颇为棘手啊。”雅易安道,“张公子有所不知,宫内那位最为皇上宠爱的应贵妃原先曾是薛方仲府上的丫环,一直在皇上面前为薛方仲说情。”

    张涛慢吞吞地说道:“张某今日前来,亦是为了这位应贵妃。”

    雅易安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口中却笑道:“怎么,你们还想攀附于她不成?”

    张涛摇了摇头:“张某决非此意。雅公公,你可知这应解语是何来历?”

    “薛府的丫环啊,”雅易安有些茫然,可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味了,“难道另有隐秘?”

    “若说张某与此女自幼相识,雅公公可否相信?”

    雅易安顿时挺直了身子:“此话当真?”

    “张某绝不敢妄言。”张涛道暗暗叹了口气,解语,你既然已心有异志,就怪不得曹大先生心狠了,“此女十三岁进入薛府,可在此之前,却是我大赵精心培训的密谍。”

    雅易安有些怀疑,道:“既是如此,张公子为何将此事告知咱家?”

    张涛苦笑道:“应解语自从得到秦王宠幸,渐渐开始不听号令,只想安安稳稳地当她的贵妃。此女对我大赵已是无用,日后甚至可能有害了。”

    雅易安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如此说来,华阳街那家姜记肉铺地掌柜,亦是你们的人了?”

    张涛心中暗凛,此人虽然贪婪,心思却极为敏捷,绝非等闲之辈,幸亏曹大先生早已想到了此处:“正是,不过姜掌柜昨日便已出城,那家肉铺已换了主人。”

    雅易安试探着说道:“那位新掌柜也是你们的人?”

    “正是,”张涛坦然承认,“不过此人乃是一弃子,根本不知张某结交雅公公之事。但在他手中,有姜掌柜留下的写给应解语的书信与信物。”

    “好好好。”雅易安兴奋地直搓手,应解语,你也有今天,“回宫内,咱家就做安排,替你们除了这心腹之患。”

    张涛却道:“雅公公,张某以为,此事不应由公公出面。”

    雅易安一怔,可细细想来,张涛此言甚是有理。皇上早知自己与应解语不和,自己出面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何况皇上性情喜怒难测,薛巧芸背叛大秦那么久了,皇上仍对她念念不忘,应解语如今深得宠幸,若是自己将这女子整死了,日后若是皇上又想起她的好来,对自己大为利。

    “那……张公子有何良策?”

    张涛道:“据张某所知,薛方仲对秦王忠心耿耿,若他得知了此事……”

    雅易安一拍桌案:“妙计。”薛方仲向来认为女色是祸水,对皇上宠爱的女子从没有好感,以前薛巧芸如是,如今地应解语亦是如此。虽说他也知应解语常在皇上身边时常替他说情,对这女子已是甚有改观,但若是得知应解语乃是赵国奸细,薛方仲定会倾尽全力劝皇上将应解语除去。

    而此事妙就妙在是从一赵国奸细处查出,在外人看来真假还不得而知,但以薛方仲的性情,定是宁可信其有地。而应解语为自保,自然不会再在皇上面前保全薛方仲,且定会设法反击。

    一想到这二人也会斗得你死我活,雅易安便乐不可支。

    张涛趁热打铁:“但此事难就难在如何让薛方仲知晓,雅公公又不牵涉其中……”

    “这就不用张公子操心了,”雅易安摆摆手,栽赃嫁祸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咱家自有办法,而且可令薛方仲即便有心遮掩亦不可得。”

    张涛拱手道:“雅公公高明。”

    雅易安看了他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嘿嘿笑了起来。

    (第六部开写了^^)

第二章 风雨飘摇

    雅易安回到宫内自己居室,伺候他的贴身小太监忙端上盆清水。洗漱完毕,雅易安坐到了铜镜前,搔首弄姿片刻,打开脂粉盒细细地补起妆来。

    旁边小太监不住地在恭维雅公公真乃天下第一俊俏人儿,听得雅易安眉开眼笑,忽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小祺儿,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听说正在御书房,”小祺儿恭恭敬敬地答道,“与兵部顾尚书和凉州骠骑大将军田祖扬等在商议军情。”

    “啪!”

    雅易安重重地盒上脂粉盒子,回首一个巴掌将小祺儿扇倒在地:“为何不早说?”

    小祺儿捂着脸,满面惊恐,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家,奴家见总管大人刚……刚回来,还……还未……”

    雅易安抓起脂粉盒子便向小祺儿头上扔去,尖声叫道:“来人!”

    两个如狼似虎的精壮太监冲了进来,雅易安指着小祺儿道:“把这贱婢拉出去,杖毙!”

    那两个太监高声应是。小祺儿已吓瘫了,哀声连连,祈求雅公公饶命。雅易安看都不看不一眼,换上大内总管服饰,急匆匆向御书房而去。

    雅易安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依仗着皇上的宠信,若没了这份寄信,自己又得罪了那么多人,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大内,用不了几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必须时刻紧随皇上,绝不容任何人来分享这份宠信。

    到了御书房外,一个与雅易安差不多岁数的俊俏太监迎上前来。谄笑道:“雅公公回来了?”

    雅易安嗯了一声:“下去吧,这边有咱家伺候。”

    那太监颇有些不情愿,今日好不容易遇到雅总管告假外出。自己可以在御书房外当值,怎么这厮这么早便回来了。

    他刚犹豫片刻,雅易安已一脚踹在他腰间,低声喝道:“滚!”

    这一脚力量极大,将这太监直踢得连打了几个滚。跌出数丈开外才勉强爬了起来,满面怨毒,却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捂着腰忍痛离去。

    雅易安整整衣冠,毕恭毕敬地站到了御书房门外,随时听候皇上召唤。

    御书房内,兵部尚书顾维舟及其儿子顾明道,还有骠骑大将军田祖扬均跪在堂下。秦王一脸疲倦,似刚刚发泄完怒气,低声道:“都起来吧。”

    北疆之战对秦国来说。绝不只是损失十余万大军那么简单,而是由此引发了一连串的危机。首当其冲便是驻守在凉州地十万定西军,定西军是秦国除北疆大军之外最精锐之师,在此之前,有北疆大军的牵制,赵军根本不可能对定西军有何威胁。然而随着北疆军的全军覆没,定西军就变得岌岌可危了。定西军驻扎在凉州,距咸阳有千里之遥。人数虽多,却是一实实在在地孤军。而且凉州那块贫瘠之地,根本养活不了十万大军,每年都要靠朝廷拨运大量粮草,没了北疆军。这条长达千里的运输线也就没了保障。秦王在得知北疆之败后。急召定西军骠骑大将军田祖扬回咸阳,反复询问凉州状况后。果断决定将定西军调回关中。

    没想到定西军在回撤的途中,竟连番遭到赵国黑骑军的偷袭,尤其在横渡黄河时那一战,更是死伤惨重,最后到达关中的不足七万人,叫秦王怎能不怒。

    “樊兆彦、华长风仍在上京城,赵国北疆大营地名将只余下王明泰一人,”秦王声音低沉,“可就他一人,便将我定西军搅得天翻地覆,田祖扬,朕不知你在凉州十余年怎么带的兵。从明日起,你到兵部任侍郎,协助顾尚书。”

    田祖扬满腹冤屈,他回到咸阳以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定西军回撤关中这一路全是由自己副手薛长青统率,可皇上已经这般说了,田祖扬只好道:“臣遵旨。”

    只听秦王又道:“定国将军薛长青,领兵无能,致使定西军折损三万有余,传朕旨意,剥夺其军职,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堂下三人大惊,齐声道:“皇上不可。”

    “怎么,难道此人罪不当诛么?”秦王抬眼看了看三人,“还是因为他乃薛方仲的侄儿,朕就杀不得了?”

    顾明道心中一寒,不着痕迹地拉了拉父亲身后衣衫,顾维舟却毫不理会,道:“皇上,臣以为,薛长青确实罪不当诛。”

    秦王哈哈一笑:“何以见得?”

    顾维舟道:“回皇上,臣之前早有推断,定西军回撤关中,这十万大军沿途难匿踪迹,赵军不来则罢,若前来偷袭我定西军定有折损。且据臣所知,此番赵国出动三万黑骑军,另有五千柔然相助,来去如风,而我定西军内骑兵不足两万,顾首难顾尾。若说薛长青有罪,那臣亦有罪,臣不该限定时日命定西军回撤关中,若这十万大军能收缩阵形,缓缓推进,亦不会遭此重创了。”

    不过大军折损超过三成,这的确有些过分了。顾维舟暗暗想道,却没有说出口。

    让定西军限期回关中其实是秦王的旨意,如今看来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但这亦是不得已,北疆大军覆灭令得秦国北方几近无兵可用,全靠黄河天险支撑着,但已有小股赵军潜入了秦国境内。这一月来各地告急的奏折如雪片般传入京城,虽然未失任何城镇,但城外的良田却被毁去不少,此时正值夏季,可户部的官员已开始为今年秋冬两季犯愁了。

    见顾维舟主动承担此责,秦王皱了皱眉:“那依你之见,这薛长青应如何处置?”

    “削去军职,贬为庶民。”顾维舟很干脆的说道。

    秦王沉吟良久,道:“就依顾卿之意吧。”

    堂下三人齐声道:“吾皇圣明。”

    圣明?秦王苦笑一声,这数月来自己已是焦头烂额,一眼望去老了几近十岁。薛方仲啊薛方仲,朕如此信任于你,你就如此回报朕?

    秦王站了起来,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巨幅秦国地图,道:“北疆之败,令我大秦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不仅北部,连潼关附近及长江沿岸赵军亦是四出出击,骚扰我边境郡县。三位爱卿,你们如何看待?”

    “此乃赵军地疑兵之计。”顾维舟道,“北疆之败我大秦的确大伤元气,但根据此战前后诸多之事来看,臣敢断言,对赵国而言,此战得胜亦是突如其来,事先绝无倾举国之力攻打我大赵的准备。因此,至少在今年之内,潼关一带及长江沿岸并无大碍。唯有北部,北疆一战我方损失惨重,可赵国北疆大营实力并未削减多少,何况又攻占我黄河以北三城七镇,将我北疆大军筹集近两年的粮草夺为已有,衣食无忧,士气高涨。因此,当前我大秦防御重点就是在于北部黄河南岸的三府两郡。”

    田祖扬接口道:“皇上,顾尚书之言,臣附议。这三府两郡不容再有任何闪失,应及早调定西军前去驻防,否则若失了其中任何一地,赵军立足于此,黑骑军随时可挥师南下,直逼咸阳。”

    秦王平静地说道:“那你等认为应由何人领兵?”

    田祖扬刚刚被革去骠骑大将军之职,闻言不吭声了。顾维舟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撩袍跪下:“臣仍举荐薛方仲!”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淡淡地说道:“此事顾卿就不必再提了。北疆之战我大秦败得如此之惨,总要有人来承担此罪,何况薛方仲自己亦承认,北疆之败皆因他而起。如今朝中除了你们这些军中将领,其余大臣早已群情激愤,要求将薛方仲治罪的奏折已放了几大箱子了。朕只让他在府中思过已是甚为宽厚了,若此时再起用他,你让朕如何向那些阵亡将士的亲属交待?”

    秦王这番话有理有据,顾维舟哑口无言。

    顾明道轻叹一声,暗想大秦自皇上登基以来,以铁腕治国,重用之人大都是军方出身。朝中那些文臣对此不满已久,此次北疆大败正给了他们攻讦地借口,而后幕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一心要致薛帅于死地。大敌当前,这般下去怎么得了……

    秦王忽然说道:“来人!”

    “奴臣在。”雅易安低着头一路小跑着进来。

    秦王看了他一眼,道:“传朕旨意,封飞云将军顾明道为定国将军,统领定西军。”

    (雅易安的出处相信很多老读者都知道,而且应解语这角色最早地名字也是起点第一花魁白沉香,只是用了没几天就改了过来,但雅易安这名字俺觉得还是挺适合文中这恶毒加变态的小太监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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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春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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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改名:《天下》楚氏春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氏春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氏春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