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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致远     楚氏春秋txt下载     楚氏春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 太后楚琳

    一听“护驾”二字,楚铮暗道晦气,见几个细胳膊小腿的太监张牙舞爪冲自己而来,楚铮很是担心自己若出手,一拳下去恐怕要伤几个,便高声道:“臣北疆大营参将楚铮,参见皇上。”

    只听有人咦了一声,显然颇为惊异,道:“你们退下。”一黄袍青年从人堆中走出,正是赵应。

    这还是赵应登基以来两人初次见面。见楚铮衣衫不整,满身尘土,赵应讶然之色一闪而过,笑道:“果然是楚将军,不知将军何时回来的,今日早朝怎么未听太尉大人提起?”

    “回皇上,臣是随大长公主昨夜回京,”楚铮答道,“还未曾见过家父。”

    赵应不由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太平宫,低声道:“皇姑姑亦回来了?”

    “正是。”

    赵应心情陡然低落。自从赵茗突然离开上京城,赵应再不用早觐见晚请安,亦无人再敢训斥自己,日子过得很舒心,没想到快乐的日子总是这般短暂,才不过短短十天,赵茗就回来了。

    “皇姑姑回宫,怎么也没人跟朕禀报一声?”赵应强笑道,回首对吩咐身后小太监,“移驾太平宫,你先去禀报,就是朕来向皇姑姑请安。”

    楚铮料定赵应肯定会吃闭门羹,便道:“皇上既欲拜见大长公主,臣先行告退了。”

    “不急不急。”赵应道,“北疆之战乃我大赵自建朝以来对西秦前所未有的大胜,朕身在京城,只可通过翻看战报了解战况,终不如楚将军这般一线统兵将领所知之深……”

    赵应指指一旁园中凉亭,道:“不如到那边坐下,将北疆之事说于朕听听。”

    楚铮有些为难:“皇上不是要向大长公主请安吗?”

    赵应笑得有些苦涩:“朕向皇姑姑请安,至多用不了半个时辰,若皇姑姑召见朕,那恐怕就要楚将军久等了。”

    楚铮半点同情心也欠奉,离家都半年多了,本想见过姑姑后还要早点回府呢,却不想被拦到这了。

    可眼前的毕竟是当今皇上,楚铮只得跟着赵应走到凉亭内。赵应问了一些北疆现况,楚铮一一简明扼要回答,当然与郭怀相关之事均巧妙略去不谈。

    前往太平宫通报的小太监很快便回来了,嚅嚅说道:“启禀皇上,太平宫门口的宫女说……大长公主已经吩咐过了,这三日无论何人一概不见。”

    赵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楚铮眯着眼看了看这小太监,忽道:“不知这位公公尊姓大名,看起来很是面熟啊。”

    小太监瞟了眼赵应,赵应道:“楚将军问你话,为何不答。”

    小太监躬身道:“回楚将军,小人贱名曹三娃。”

    赵应对楚铮道:“叫他小三子就是了,这小奴原是昌平王府的,自幼服侍朕,朕到了京城身边没几个体贴之人,数月前父王便把这小三子送来了。”

    楚铮拱手道:“原来是曹公公,难怪有些面熟,想必曾在平原城见过。”

    曹三娃仍躬着身,语气中却多了三分矜持:“是,小人当年曾随皇上在平原楚府见过楚将军。”

    楚铮笑了笑,心里却将这曹三娃记下了。太平宫那些宫女的脾气楚铮亦有些了解,可说与赵茗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可不管宫女怎么说,这小奴才向赵应禀报时都应说得婉转些,可他竟如实转告,显然暗存挑拨之意,说不定因受辱还可能添油加醋。而且观他方才神态,似名利之心亦颇重,这等下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对自己来说,这小奴才适当时机倒可加以利用。

    赵应挥挥手,曹三娃退到一旁。赵应继续询问北疆之事,楚铮见短时内无脱身之望,心态反而平和下来,赵应不同于以前那个混帐储君赵庆,如无必要,楚铮亦不想与其撕破脸儿。至少目前来说,楚家与皇上彼此和和气气对双方均有益无害。

    既是抱着这般想法,对赵应所问楚铮不再敷衍了事,只是仍避重就轻,挑些对大赵明里看得着好处来说,尤其是柔然诸部可汗欲至上京城献国书递降表之事大书特书,时不时还不着声色暗暗恭维几句,直惹得赵应心痒难挠。楚铮前世混迹官场多年,对几千年积累下来的溜须拍马之术虽不能说精通,至少亦是耳濡目染,此时牛刀小试,直将赵应捧得飘飘然如处云端,口中偶尔迸出的后世妙语更是逗得他前俯后仰,当真畅快之极。

    “皇上,臣听柔然四大部的可汗曾言,”楚铮道,“柔然族欲尊称皇上为‘大可汗’,不知皇上觉得如何?”

    赵应虽高兴,但还不至于忘形,闻言沉吟片刻,道:“朕觉得此称尚可,不过此事还需皇姑姑与相国大人太尉大人商议后方可定论。”

    楚铮笑道:“臣想大长公主和家父亦不会有异议。受异族尊为大可汗,即便秦皇汉武亦未曾有过之荣耀,臣在此先恭贺皇上了。”

    赵应呵呵大笑。他应自从当了皇帝,不是被赵茗训斥就是面对楚名棠方令信这等掌控朝堂的权臣,均只有唯唯诺诺的份,何曾象今日这般舒心过,不由对楚铮越看越是顺眼,暗想妹妹将这楚小五说得不堪之极,可今日看来,楚小五较他两个哥哥有趣多了。

    曹三娃站在一旁,对楚铮简直有些仰慕了。他还从未见过有人可使得皇上这般开心,回想自己累死累活费尽心思有时还换不来皇上一个笑脸,曹三娃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向楚将军多多请教。

    曹三娃忽一个激灵,凑到赵应身边小声道:“太后娘娘来了。”

    楚铮听得分明,回首一看,只见十二位宫女在前,一把杏黄罗伞居中,后面还跟着多少宫妇女太监楚铮都懒得去数了,暗暗偷笑,果然是皇太后啊,这等排场记得连前皇后那时也差远了。不过因此也可以看出,姑姑在宫内消息很灵通,想必皇上身边亦安插了耳目,不然也不会来得这般快。

    赵应不敢怠慢,迎上前去行礼道:“孩儿参见太后。”

    楚琳微微颔首:“皇上免礼。”

    楚铮亦上前见过姑姑。楚琳见楚铮浑身脏兮兮的,暗自心疼,却板着脸道:“何时回来的,到了宫内也不知来见姑姑?”

    楚铮正待开口,赵应已经抢先道:“禀太后,是孩儿碰巧遇见了楚将军,问了下北疆战事,因此耽搁了,还请太后恕罪。”

    楚琳听了,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追究。

    曹三娃为凉亭内石凳铺上坐垫,赵应扶着楚琳坐下,自己躬身站在一旁,直至楚琳唤他坐才坐到楚铮旁边。楚铮见他对姑姑这般尊重,神情不似作伪,不由感到有些奇怪。

    楚琳对赵应这般举动也似甚为满意,道:“方才远远便听到皇上笑声,不知何事如此开心?”

    赵应一窒,楚铮笑道:“回太后,方才皇上与臣聊至平原城的趣事……”

    楚铮胡扯了几句,赵应亦道:“正是。孩儿一时忘形,请太后恕罪。”

    楚铮亦笑道:“这有何可怪罪的。你们两人均是本宫侄儿,算起来亦是亲戚,又同在平原城长大,望你二人以后多多亲近。”

    楚铮与赵应齐声应是,只是心中所想却各自不同。

    楚琳看了看天色,道:“都快午时了,皇上,铮儿,都到本宫那边用膳吧。”

    楚铮无所谓,道:“是,姑姑。就是不知能否叫御膳房的闵大家亲自掌勺?”

    楚琳与赵应都笑了起来。楚琳对身后孙得山道:“小得子,去,叫闵副总管速去准备。”

    “尊旨。”孙得山应道。他本是鹰堂安插在宫中的棋子,对楚铮微微低首致礼,垂手离去。

    赵应知姑侄二人定有不少家事要谈,自己夹杂在其中反显无趣,便找了个借口推托。楚琳亦不勉强,带楚铮回到凤鸣宫。

    楚铮毫无顾忌地往椅上一躺。楚琳最疼爱的就是这小侄儿,也不为意,道:“要不要姑姑派人回楚府说一声,你父亲还不知你回来吧?”

    “不好。”楚铮懒懒地说道,“还是让孩儿给爹娘一个惊喜吧。”

    “你这孩子。”楚琳伸手在楚铮头上一拍,“对了,不是大长公主亦去北疆了,你怎么回来了?还有,敏儿呢?”

第一百零四章 重回楚府

    楚琳提及赵敏,楚铮脸色转沉,命屋内宫女太监都出瞒地将赵敏之事对姑姑道来。

    “怎会这样,”楚琳听了顿时花容失色,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要去看敏儿。”

    楚铮阻止道:“姑姑,大长公主正为敏儿疗伤,方才皇上前去拜见,听宫女说太平宫至少封宫三日,还是过几日再去吧。”

    楚琳愣了半晌,忽颓然坐下,双手掩面:“敏儿……敏儿怎么这般命苦啊。”

    “姑姑不必过于担心,大长公主至少武功还是极高的,她既是说能救敏儿,敏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楚铮劝了好一会儿,楚琳才止住眼泪,絮絮叨叨地说起赵敏的好来。楚铮没有象往常那般不耐烦,只是静静地听着。

    见楚琳渐渐恢复平静。楚铮故意打趣道:“姑姑,方才见您出行的架式,孩儿都不敢上前拜见了。”

    楚琳有些无奈:“姑姑也不喜欢出门就有那么多人跟着,可毕竟身为太后,掌管宫内诸般事宜,若身边只带两三个宫女太监,那让皇后和那些妃子如何处之?而且皇上也劝姑姑,礼不可废,宫里的一些老规矩还是不要随意更改的好。姑姑不想让皇上为难,也就随他去了。”

    楚铮想起赵应对楚琳那般恭顺模样,不由说道:“姑姑,我看皇上对您似颇为敬重啊?”

    楚琳叹了口气,道:“其实。皇上亦是个可怜之人,在京中根本无人可依靠。姑姑见他时常被大公公主训斥得颜面皆无,有时亦不忍心,为他说些好话。这孩子倒也懂事,姑姑帮了他几次后,到我这凤鸣宫也来得勤了,皇后每日早晚亦都来向姑姑请安……”

    楚铮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他只不过是想以姑姑为靠山,来对抗大长公主罢了,也没安什么好心。”

    楚琳道:“你说的姑姑也知道。只是大长公主对皇上也太过分了,姑姑身为太后,总要管上一管。铮儿,如今皇上对我楚家亦甚是敬重,你就不要与他为难了。”

    楚铮苦笑道:“姑姑,孩儿怎敢与皇上为难,这话应对父亲说才是。”

    “你父亲那儿姑姑已说过了,他亦道只要皇上安分守己,我楚家亦不会为难于他。至于你……”楚琳身子稍稍前倾,低声说道。“铮儿,你真当姑姑对你所作所为一点都不知道吗?莫要忘了,前储君身边那个小陆子,还是姑姑帮你设法安插到他身边地。储君突然暴毙,小陆子也死了。就储妃娘娘一人逃了,这里面事情古怪得很哪。别说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楚铮一听不妙,忙起身凛然说道:“臣定谨遵太后教诲,全心全意为皇上效命。”

    “油嘴滑舌。”楚琳作势欲打,楚铮一个翻身,躲到了椅子背后。哭丧着脸道:“太后饶命。”

    楚琳忍住笑。对楚铮喝道:“过来。”

    楚铮磨磨蹭蹭地走到楚琳面前,楚琳上下打量了他一翻,忽伸手捏住楚铮脸颊。道:“你爹娘都说你年纪虽小,可胆大包天,以前姑姑还有些不信,如今才知你还犹有过之,不但那事,此次连北疆也被你闹翻了天。铮儿,你真长大了,嗯?”

    楚铮不敢反抗,只得苦着脸道;“姑姑,孩儿脸上脏,莫污了您的手。”

    楚琳仍不解恨,又狠狠地拧了两把才松开手。楚铮忙从一旁木碟中取过湿毛巾,双手奉上,神态恭谨之极。

    “你……”楚琳顿时被气乐了,看着楚铮又爱又恨,“铮儿,叫姑姑如何说你是好。小小年纪,一肚子歪心思,也不知是何人教的。是不是你那个姓吴的师父?”

    楚铮嘿嘿一笑,低头不语,一副默认般的神情。吴安然若在此地见了,定会气得晕过去。

    楚琳正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跟哥哥嫂嫂提一下,将铮儿那位师父及早打发了。忽听孙得山在外禀报,御膳房的闵副总管已准备妥当。楚琳终究心疼侄儿,吩咐即刻传膳。

    一道道菜流水般端了上来。闵大家果然名不虚传,虽不如苏巧彤所做菜式那般精致多变,但胜在朴实无华,口味浓郁,很对楚铮这种在北疆荒了半年多的人的胃口,这一顿饭直吃得肚皮溜圆。

    待几个太监将桌案清理干净,楚琳命孙得山取来一只小木箱,置于楚铮面前,道:“铮儿,这个你先带回

    这几日好生琢磨琢磨。”

    楚铮正用小竹签剔着牙,随口问道:“姑姑,里面装得是什么,赏给孩儿的?”

    楚琳瞪了他一眼,道:“姑姑每年赏你的奇珍异宝还不够多啊?别妄想了,箱子内所装地是数十本绢册,均与皇上有关。”

    “什么?”楚铮将竹签弹得远远的,“与皇上有关?”

    “莫要以为今日姑姑为皇上说了几句好话,就是一心向着他了。若皇上对我楚家有何异心,姑姑第一个不饶他。”楚琳坐了下来,道,“这些绢册有一半是关于皇上在平原城时相关秘录,有些还是铮儿你下令收集的,另一半是皇上进京乃至登基后的言行记载,都是姑姑暗中派人所录,甚至还包括他与皇后之间的私语。通过这些,应可看出这位皇上是怎样之人,从中亦可推断我们楚家对当今皇室应如何相待。”

    楚铮心中有些惭愧,刚刚自己的确有些小人之心了,担忧姑姑被皇上蒙骗,也不想想连娘亲对姑姑都退让三分,又怎会上赵应这小子的当。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府吧。”楚琳又吩咐道,“记住了,以后多进宫,看看姑姑。”

    孙得山跟着楚铮至凤鸣宫外,楚铮忽道:“孙总管。”

    孙得山忙俯首道:“不敢,五公子还是唤小人小得子吧。”

    楚铮摆摆手,道:“你本是太后身边的御前总管,叫孙总管亦是应当的。若叫你小得子叫顺口了,被外人听去了,不仅对你,太后亦有损颜面。”

    孙得山心中感激,道:“是。不知五公子有何吩咐?”

    “皇上身边那个曹三娃……”楚铮看了眼孙得山,“你与他相熟么?”

    “曹三娃?”孙得山哼了一声,很是不屑,“此人对皇宫内规矩一窍不通,不学无术,只是仗着从小服侍皇上,才从平原城到上京城没几天,眼珠子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见楚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孙得山才醒觉自己这番话有些越规了,心里一慌,道:“是不是这曹三娃得罪五公子您了?若真如此,只需五公子吩咐一声,三日之内小人便可置此人于死地,且定不会牵扯上凤鸣宫。”

    楚铮不由一笑:“都已是总管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我只不过是随口一问,怎么,听你之言,似对这曹三娃很是不满,他得罪过你么?”

    孙得山仍低着头,只是语中多了分傲气:“他哪敢得罪小人,只是这曹三娃平日里嚣张跋扈,小人有些看不惯。”

    “既是如此,从今往后,不妨对此人略加拉拢,过段时日我在万……”

    楚铮差点说出万花楼来,可一想请太监吃饭居然到青楼不是没事找事嘛,便改口道:“在八珍楼设宴款待你二人。

    孙得山能深得楚琳宠信,自然也精灵剔透之人,隐约猜到楚铮之意,答道:“是,五公子。”

    两个小太监驾着辆马车停在楚铮身边,孙得山执意将楚铮送至皇宫正门外,正待道别,楚府管事张得利就颠颠地跑了过来:“小人参见五公子。”

    楚铮大感没趣,道:“你怎么来了?”

    张得利答道:“今日一早,老爷便吩咐小地在宫门外等候,说五公子您已经回京了。”

    楚铮无语,方才还赞姑姑消息如何灵通,没想到父亲更为了得,居然早就知道自己回来了。

    张得利吞吞吐吐地说道:“老爷吩咐小的,一见到五公子就让您马上回府。”

    楚铮心里咯噔一沉:“父亲有没有提及所为何事?”

    张得利连连摇头:“小人不知。”

    楚铮知问张得利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只好让孙得山回去,上了自家府里马车。张得利坐在车夫身边,不断催促,很快便回到了楚府。

    (很多人大概以为我是去参加起点年会了,不错,起点年会就在上海,近在咫尺,可这几天为奥运安保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为应付总部检查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是通宵了,根本没空去,连跟三少小奥他们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只能打电话说抱歉了。这章还是今天凌晨用办公笔记本码出来的,大家先凑合着看吧。)

第一百零五章 在劫难逃

    马车并没有停下,而是径直驶入了楚府,到了内院门口张得利才命车夫勒住缰绳,跳了下来躬身道:“五公子,到了。”

    楚铮吩咐张得利将姑姑给的那箱子送回踏青园,自己则向院内走去。

    院内几个正在清扫的丫头愣了一会儿,才认出这个比街头叫花子干净不了多少的人竟然是自家少爷,脑子活络点的赶紧跑去禀报老爷和夫人,余下的直待楚铮从自己身边走过,方如梦初醒:

    “……方才那个是五少爷?”

    “应该是吧。”

    “完了,怎么就偏偏今日忘了戴老夫人赐我的七珠耳坠了……”

    “我也是啊,午后小憩起来连水粉都还没用呢……”

    楚铮听在耳里,脚下步伐不由又加快了几分。兔子不吃窝边草,何况是父母身边的草,而且楚铮早就听说府里丫环们最为羡慕的就是紫娟和翠苓,前两年楚铮成年礼之后,踏青园需增加八个婢女,各院的丫环都为此挣破了头,不少甚至将积攒多年的私房钱都拿来贿赂主管此事的张得利,若不是其妻小红对张得利管束得紧,楚铮真怀疑会不会整出什么潜规则来。

    走到父亲书房门外,楚铮想了想还是停住了,冲里面说道:“父亲,小五求见。”

    书房内传来的却是楚夫人的声音:“铮儿?快进来吧,离家也没多久怎么变生分了?”

    走进书房,楚夫人已迎了上来,楚铮施礼:“孩儿见过娘亲。”

    “免了免了。”楚夫人拉着楚铮端详了一会儿,回首对端坐于书案后楚名棠笑道,“半年不见,我家铮儿愈发象个大人了。”

    楚名棠却并不答话,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楚夫人见夫君这般模样,对楚铮一撇嘴,两眼向上一翻,楚铮与娘亲早有默契,知她这神情意思就是你父亲很生气,娘也没办法。楚铮向父亲瞟了一眼,右眉对着楚夫人一挑,意思是问父亲为何生气?

    不想楚夫人竟亦面露怒色,狠狠地瞪了楚铮一眼。楚铮顿时明白了,不仅父亲,连娘亲也在生自己气,只是顺便提醒下而已,不过到底是为何事呢?

    楚铮不由挠了挠头,可稍一细想便发觉自己这段时日所作所为能令双亲同感生气的事多了去了,以“罄竹难书”来形容也都不为过,哪还分得清是为何事。

    楚名棠忽用力咳嗽了一声,他虽没见着夫人和儿子在挤眉弄眼,可不用去想也猜得出这娘俩在做什么。

    楚铮忙上前道:“孩儿拜见父亲。”

    “嗯,回来了?”楚名棠两眼微抬,“长公主如何了?”

    楚铮将赵敏之事向父母禀报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赵茗今日举止着实有些古怪,楚铮也不敢肯定她是否真能救得了敏儿,于是也没有在父母面前肯定赵敏有救。

    楚名棠与夫人相互看了眼,均感有些忧虑。他二人不通武功,但对此道所知甚多,怎么也没料到当代叶门的传人竟会突然危在旦夕,如今大赵朝堂处于一相对平衡之局,赵敏若有个三长两短,真不知会突生什么变故。

    楚夫人叹了口气道:“但愿这孩子能吉人自天相吧。铮儿,你这几日多去宫内走动走动,一有敏儿的消息及时向你父亲禀报。”楚夫人虽对赵敏并没有多少好感,但也没有到切齿痛恨的地步,更不希望这纯朴的小丫头就这么香消玉殒。

    “是,娘亲。”楚铮点了点头,又道,“父亲,此次长公主之事极其突然,孩儿急着回京,北疆诸事只得匆匆交付成奉之成大人代为处置……”

    “北疆的事稍后再提。”楚名棠打断道,语气转厉,“铮儿,你可知罪?”

    楚铮本想将话题引开,不想父亲根本不上当,只好垂头丧气地说道:“孩儿知罪……”

    楚名棠一拍桌案:“你平日虽胆大妄为,但至少行事还算谨慎,可今日为何竟这般糊涂?”

    “今日?”楚铮有些摸不着头脑,从北疆回京城这一路上自己都很安分守己啊。见父亲直盯着自己,楚铮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何罪之有,只好嚅嚅说道:“请父亲喻示。”

    “嗤!”

    楚夫人失笑出声,神情颇为无奈,铮儿这孩子平日里很聪明的,今天怎么了?

    楚名棠见楚铮仍一副茫然的模样,更为恼怒:“自古以来,皇宫就乃是非最多之地。可你倒好,一个堂堂男子,在尽是宫女连一太监亦无的太平宫内,从半夜三更逗留至第二天近午时!若是传了出去,非但是你,连大长公主亦是清誉扫地!”

    楚铮目瞪口呆,没想到父亲那么多北疆大事不问,却来责问昨晚的事。可看了看娘亲,见她亦是满面愠色,细想了一下,楚铮觉得确是有些考虑不周了,只是当时只担忧赵敏的伤势,根本无心想到其它。

    楚名棠越说越怒:“莫要以为你们回来得隐秘,从打开宫门的禁卫军,沿途所遇宫女太监及太平宫内之人,你叫为父怎么替你堵悠悠众人口?”

    楚铮小声道:“孩儿与大长公主昨夜回来之时,已命那些人等绝不可泄露长公主回京之事,违令者斩无赦……”

    “那有何用?”楚名棠道,“为父既然知道你们已回京,想必方令信也亦得到消息,此事还能遮掩多久?”

    楚铮仍在辩解:“孩儿……孩儿是奉大长公主之命才留下的。”

    “一派胡言!”楚名棠又一拍桌案,“今晨为父已派人问过徐老太医,明明是你自己出言相求!”

    才说了半句谎便被拆穿,楚铮有些尴尬,只得认罪:“孩儿知错了。”

    “一句知错便可了结了?”楚名棠厉声道,“自行去后堂,等候家法处置。”

    楚铮不敢再辩驳,只好乖乖地向里走去。

    等楚铮走后,楚夫人有些急了,道:“夫君,前日父亲家书上道铮儿在贺兰山之战中受伤颇重,曾昏迷数日不醒,如何能受得了家法?”

    楚名棠这当子才想起这事,却道:“不妨事,铮儿既能十余日便赶回京城,身上之伤理应无碍。”

    楚夫人腾地站了起来:“正因如此,铮儿千里奔波,更受不得家法。”

    楚名棠气道:“那该如何,总不能让为夫出尔反尔吧。”

    “妾身不管。”楚夫人执拗说道,“再说了,铮儿还是个孩子,担心敏儿又有何错了。倒是大长公主,年纪一把还这么不知检点,铮儿出言相求就让铮儿留下了?也不想想自己还是未嫁之身,铮儿虽小,可似他这年纪官宦子弟中已生儿育女不在少数,清誉有毁亦是她自找的。”

    楚名棠不知赵茗当时已是有些心神恍惚,对她心里亦颇有怨言,听夫人这么说,想了想道:“夫人,这话已出口难以更改,不过为夫自有分寸,稍后执行家法时手下留情些就是了,何况铮儿武功高强又有内力护体,应无大碍。”

    楚夫人勉强应了下来,考虑了会儿又道:“夫君不必太过在意此事。铮儿不是说大长公主数日后便可出关么,这女子行事蛮横,据杨世清秘报上道,她连福安王的爵位也说革就革了,到时就让琳妹故作不经意将流言蜚语透露于她,她若得知此事定会怒不可遏,必然会施以雷霆手段平息流言。”

    楚名棠长叹一声,道:“纵然如此,铮儿也太不知自爱了,前两年与长公主之事就闹得上京城里人尽皆知……”

    楚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京城那些无聊闲人吃饱了撑的,那时铮儿与敏儿才多大,这叫两小无猜。”

    楚名棠气道:“你就知道帮铮儿开脱,真是慈母多败儿!”

    此言一出,正被楚夫人抓住把柄:“慈母多败儿这话确是有些道理,但绝不适用于妾身与铮儿,上京城里无论哪家能找出一个可与铮儿相提并论的孩儿来?铮儿唯一不足就是过于老成了,只有与敏儿之间的韵事才方显一些孩童胡闹之气,夫君你就宽容些吧。”

    “你……”见夫人洋洋得意的模样,楚名棠顿时气结。

    “好啦,”楚夫人见好就收,“铮儿离开京城多日,夫君你也累坏了。如今这孩子回来了,许多事情可交于他去办吧……对了,铮儿这次在北疆擅自妄为,夫君准备如何处置?”

    楚名棠瞪了她一眼道:“为夫想将他关入府内黑牢,你舍得吗?”

    楚夫人知这是夫君气话,笑吟吟地说道:“妾身听夫君的。”

    楚名棠对自己夫人真是毫无办法,拂袖向里走去。

    楚夫人问道:“你去哪?”

    楚名棠头也不回:“执行家法。”

    楚夫人担心自己儿子,赶紧跟在楚名棠身后。

    夫妇二人来到内堂。见楚铮毕恭毕敬地跪在楚家历代先祖灵位前,楚名棠气也不由消了些。而楚铮虽说背对着门口跪着,可耳朵灵得很,一听父母身后并无家将跟随,更是放宽了心,看来父亲骂得虽狠,但不会有什么大事。

    楚名棠挑了根较为顺手的竹杖,走到楚铮身后。楚铮很识趣地解开衣衫,将上身衣袍脱去,不想刚将衣物扔到一边,只听楚夫人一声惊呼:“等等!”

    只见楚铮背后之伤淤血虽已散去,可部分青紫犹在,此时天色大亮,楚铮又天生肌肤白晰,整个背部看上去仍有些狰狞恐怖。楚夫人何时见过自己孩儿这般惨状,心疼地眼泪都下来了,双手护住楚铮,对楚名棠道:“不许打,你看铮儿都成什么样子了。”

    楚名棠讪讪地将手中竹杖放下,默不作声。

    楚铮只知自己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却不知自己背上是何情形,仍得了便宜还卖乖:“娘,孩儿做错事,受家法处置亦是应该,您就让开吧。”

    楚夫人执意不让,楚铮再劝,母子二人闹成一团。楚名棠看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了,喝道:“够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楚名棠轻咳一声:“起来吧,将衣服穿上。”

    楚夫人一边小声埋怨楚铮不懂得爱惜自己,一边帮他将衣衫穿好。楚铮走到父亲身前,低头垂手站立。

    “此次处罚暂且记下,嗯……”

    楚名棠还是决定不提这事了,记下的家法几时曾兑现过?便道:“长公主之事,对我们三大世家来说有敝亦有利,至少大长公主已无心再关注北疆之事,这几日你与为父和方令信一同将为北疆之战请功封赏的奏折拟制出来,着重在于孟德起等人职位调整。”

    楚铮刚想应是,楚名棠又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将此次此疆兵变的起因、依据及时当时如何所想,尤其是柔然族那个所谓圣女,其出身、来历、今后安置,原原本本写成一册子,明日一早交至为父书房。”

    楚铮脸色一变:“父亲……”

    “为父不听你狡辩,”楚名棠大手一挥,“只看你如何所写!且一次成文,你若再有所隐瞒……有些事情就休怪为父了。”

    楚铮面色发苦:“父亲,如此多的事,数万字也未必能写得下来,才一晚上哪够啊。”

    楚名棠看着楚铮,缓缓说道:“为父欲知晓什么,你心里应很清楚。如何着墨,就看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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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楚家长孙

    楚铮愁眉苦脸了半晌,又找了个理由,道:“父亲,这……有些事实是不便付诸于白纸黑字吧?”

    “为父知你口才了得,歪理层出不穷,何况还有你娘在一旁……”楚名棠看了楚夫人一眼,想了想还是“胡搅蛮缠”这四字收了回去,道,“若只你听说,恐怕说上一月也未必能说得清楚,还是写下来看得分明。你在北疆惹出这么多是非,为父都替你挡了下来,总得明白其中细节吧。”

    楚铮正待再言,楚名棠已转过身去:“回去吧,有何话等到明日再说亦不迟。”

    楚铮只得躬身道:“是,孩儿告退。”

    “等等,”楚夫人却道,“娘与你一同去踏青园。”

    “你……”

    楚名棠正想拦阻,楚夫人道:“怎么,妾身不能去吗?再怎么说铮儿亦是有伤在身,轻如虽贤惠,但怎比得上妾身这做娘的想得周到。”

    说完,楚夫人带着楚铮扬长而去,只留下楚名棠在屋内干瞪眼。

    楚氏夫妇所住之地叫是叫内院,可这只不过是上京楚府的惯称,谁都知道其实应称之为正院,乃楚家历代宗主所居之处,占地之广足有三个踏青园之多,只是后院的楚氏宗祠就占去了近一半,因此看起来较踏青园也大不了多少。

    楚夫人与楚铮走在花丛小径中,正说着话,楚夫人忽面露喜色,向前方招了招手。只见不远处一仆妇陪着个幼童正在玩耍,见楚夫人向自己挥手,那幼童一双大眼睛顿时乐得眯成一条缝,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跑来。

    楚夫人忙迎上前去,低下身子张开双臂,那幼童咯咯笑着扑入她怀中。楚夫人将他抱起,笑着拧了拧他脸蛋,指指楚铮对这幼童道:“宝儿,快叫五叔。”

    说完又对楚铮道:“这是你大哥的孩子。”

    赵琪被幽禁之事楚铮亦是知道的,不过此时不愿去想,笑嘻嘻地向宝儿摇摇手。宝儿见是一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不禁有些迟疑,楚夫人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宝儿顿时眉开眼笑,脆生生地叫了声:“五叔。”

    楚铮见这小孩当真如粉雕玉琢一般,甚是可爱,不由亦是喜欢,应了一声,伸手想摸摸他脸蛋,却被楚夫人一下拍了回去:“也不看看自己,浑身脏兮兮,别碰我家宝儿。”

    楚铮讪讪然收回手去,问道:“宝儿似还不足三岁吧,已经挺会说话了。”

    “那是自然,不比你儿时差。”楚夫人将宝儿颠了颠,又惹来一阵欢笑声。

    “还有个女娃儿,不过尚未满月。”楚夫人对楚铮道,“现由乳母带着,有空你去看看吧。”

    “是。”楚铮应了一声,见楚夫人抱着宝儿不肯放手,道,“那孩儿先回踏青园了,父亲交待之事得抓紧些才是。”

    楚夫人道:“不急,娘和宝儿与你同去。”

    楚铮奇道:“宝儿也去?”

    楚夫人瞟了他一眼,道:“宝儿最爱吃紫娟做的小菜,娘方才就是对宝儿说带他去踏青园,才骗得叫你一声五叔。”

    “原来如此。”楚铮明白过来了,对宝儿道,“再叫一声五叔来听听。”

    或许是因彼此毕竟血脉相连,宝儿似对楚铮不再畏惧:“五叔,五叔,五叔。”竟是连叫了三声。

    楚夫人和楚铮不由都笑了起来。

    到了踏青园,柳轻如早已得到禀报,率紫娟和翠苓等一干丫环在门口等候。柳轻如倒还好些,紫娟和翠苓看着楚铮,泪水均在眼眶中打转,若非楚夫人在旁,恐怕早已扑上前来。

    楚铮见状笑道:“我不过才离家半年,看你们两个,倒似十年不见一般,莫叫人笑话了。”

    楚夫人轻轻打了楚铮一下,道:“为娘亦算外人么?不过这两个丫头对你一片忠心,为娘看了亦喜欢。紫娟翠苓,带宝儿去玩吧,这小家伙整天惦记着你二人。”

    宝儿见着紫娟和翠苓,早就按捺不住,不等楚夫人松手,就已扭着小屁股从她怀中滑了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到两女身边,一手拉着一个姐姐地叫个不停。

    楚铮看着这一幕不禁莞尔,可心中却有些感叹。宝儿的父母一个是楚家长子,一个当今皇上的亲妹,论血脉足以说高贵,只是可惜难以见天日,无论楚家还是皇室都会将此事竭力隐瞒,宝儿若想享得天伦之乐,今生恐怕亦是无望。

    “铮儿,轻如,去书房吧。”楚夫人在一旁道。

    进了书房,楚夫人坐了下来,看着楚铮,几次都似欲言又止,最终仍只是叹了一声什么都未说。

    楚铮隐约猜到娘想要说什么,故作轻松地说道:“娘,方才看宝儿的神情,似与紫娟和翠苓甚为亲近,这倒有些奇了。”

    楚夫人答道:“府里那些下人带宝儿都战战兢兢的,唯恐出何意外,既罗嗦但又无胆管教,只有你这两个丫头,待宝儿如寻常孩童一般,既可陪他玩得尽兴,宝儿又肯听她二人的话。”

    楚铮问道:“既是如此,那为何不让宝儿时常到踏青园来玩?”

    楚夫人奇道:“你怎么知宝儿不时常来?”

    楚铮笑道:“宝儿若是经常来我踏青园,亦不会一听娘的话,就如此高兴叫孩儿五叔了。”

    楚夫人想想也是,道:“还不是因为你父亲,说什么偶尔去踏青园无妨,若是去多了,你,还有你大哥,恐怕均会心生芥蒂。”

    楚铮苦笑一声:“大哥如何想法孩儿不知,可父亲这般说法,也太小瞧孩儿了吧。”

    楚夫人精神一振,道:“娘也是这么说的,可你父亲定要等你从北疆回来后再议。”

    楚铮沉吟半晌,道:“娘,宝儿已有启蒙之师了吗?”

    楚夫人摇了摇头:“宝儿还不足三岁,来京城亦不过一个多月,这段时日事又那么多,还未曾为他找过启蒙之师。”

    “那娘觉得轻如姐学识如何?”楚铮笑问道。

    柳轻如觉得有些不妥,看了楚铮一眼,见其神情不拟作伪,便亦不作声。

    “轻如的学识自然没话可说。”楚夫人有些犹豫,“可轻如毕竟是一女子……”

    “那又何妨。”楚铮道,“又不让宝儿正式拜师,只跟着轻如写写字,读读论语诗经什么的,等过几年再拜在朝中哪位大学士门下好了。”

    见楚铮如此说,楚夫人面露喜色:“就依你之言吧。不过仅是白天送宝儿过来,晚间还是回内院住吧,不然落到那些下人眼里,倒似你在抚养宝儿一般。”

    楚铮已经明白今日这些事恐怕都是母亲故意为之,毕竟宝儿到底是大哥的孩子,父亲和母亲都有些担心自己能否善待于他,这类事在世家大族内屡见不鲜。便想了想又道:“孩儿稍后便书信一封给大哥,将宝儿随轻如求学之事告知,轻如的才学大哥想必亦是知道的,应不会有异议。”

    楚夫人沉默了片刻,眼眶微微泛红,道,“如此甚好,比为娘想得还周到……唉,你与你大哥都是为娘十月怀胎生下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娘只想看到你兄弟二人能相亲相爱,别无所求,就是死也瞑目了。”

    楚铮连呸了数口:“娘,您这话说的,什么死不死的。轻如,快端水来,让娘漱漱口。”

    “轻如,别听铮儿的。”楚夫人叫住柳轻如,瞪了楚铮一眼,“娘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若有心哪,就将娘的话好好记住。”

    楚铮起身俯首道:“孩儿定谨记于心……不过,娘,孩儿说句实情,大哥那边……”

    楚夫人沉吟片刻,道:“七月初三,是你堂爷爷七十大寿,楚氏一族各地首要人等将聚集京城,你大哥与大嫂也会回来。届时你父亲与为娘会与他详谈。”

    楚铮不禁问道:“堂爷爷现身体如何?”

    “情形堪忧,”楚夫人道,“毕竟岁月不饶人,现一直卧病在床,幸好神智还算清醒。”

    楚铮道:“那明日孩儿前去拜见他老人家。”

    楚夫人点点头:“此乃应尽之礼。”

    楚夫人几乎从没有与楚铮谈论过这般沉重的话题,此时说完了顿感一阵轻松,看了看楚铮皱了下眉,吩咐柳轻如速去命下人烧水,准备让楚铮好好洗个澡。不想柳轻如出去转了圈便回来了,原来紫娟早已将水烧好了。

    楚夫人笑道:“紫娟这丫头既温柔又懂事,又跟巧彤学了手好厨艺,娘身边那几个丫环也没一个比得上。”

    楚铮很违心地说道:“娘若是喜欢,就让紫娟到您身边侍奉吧。”

    “还是算了。”楚夫人摇了摇头,道,“娘以前曾私下问过这丫头,她嘴上是应了,可那张小脸苦得跟什么似的,娘算是明白了,她一颗心哪全系于你身上了,也就不勉强了。”

    楚铮无从分辨,只得干笑了一声,就此告退。

    到了浴房,只见紫娟脸红红站在门口。楚铮连连挥手:“去去去,老规矩都忘了,少爷洗澡无需人伺候。”也不等紫娟回答便往里一钻,把门牢牢扣死。

    门外传来一声幽幽轻叹,楚铮只能故作未闻,扒光衣服跳入自己亲自砌造的水池里面,连人带头一同没在水里,体内气息运转,整整憋了一顿饭功夫才冒出头,侧耳听了听,这才慢慢地清洗起来。

    会武功就是好啊,身上任何一个部位自己都能搓得到,因此也就不用紫绢和翠苓来服侍了。楚铮知道自己练的是佛门武功,可自控力实在不怎么样,要怪就怪前世的记忆,懂得太多了,收拾武媚娘都不在话下。唉,这心底的兽性还是多多控制些吧,一旦放纵食髓知味,恐怕就此沉沦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楚铮背诵着孟子的千古名篇,只是后面的内容基本记不得了,只有不断重复着开头几句为自己打气。这边手底也不停,换了三遍水,才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

    擦干了身子,楚铮一甩齐肩长发,若非赤身裸体,想必这动作很是潇洒,却不料发现一尴尬事,没有换洗衣物!

    楚铮这才想起,紫娟方才站在门外,手中捧着的明明就是换洗衣服。

    “紫娟?”楚铮只好走到门后,小心地叫了一声。

    “小婢在。”同样是一细若蚊蝇的声音响起。楚铮哀叹一声,果然走了又回来了,看来自己方才背孟子全被她听在耳里了。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楚铮拔下门栓,从隙开的缝里伸出爪子:“衣服。”

    “嗯。”紫娟也不说话,只是将衣服放在楚铮手上。

    楚铮接过衣物,迅速穿好,头发也随便扎了个朝个马尾,一本正经地走了出来。只见紫娟仍站在原处,小脸蛋儿比方才更红了。

    楚铮走过她身边,低声道:“绝不可告诉翠苓。”至于轻如,紫娟想必不会像翠苓那般多嘴。

    紫娟微微躬身:“小婢方才什么也听到。”

    唬鬼呢。不过这小丫头既是答应下来了,以她的性格应不会食言,楚铮放心了些,迈开四方步向书房走去。

    楚夫人与柳轻如正聊着家常,见楚铮走了进来,一身丝制白色长袍,楚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家铮儿嘛,方才跟一泥猴似的。”

    这话说得很不中听,不过楚铮亦无心计较,道:“娘,今晚就在踏青园用饭吧。”

    楚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娘若留下了,你父亲怎么办?让他独身一人在内院,回头又要摆脸色给娘看了。”

    “那就请父亲亦过来好了。”

    楚夫人白了楚铮一眼:“他方才骂你骂得这般狠,哪还拉得下脸过来用饭……对了,铮儿,你父亲交待之事莫要忘了。”

    “忘是没忘。”楚铮苦着脸道,“可如何写啊……”

    “听为娘的,将北疆现今情形写成一册,”楚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些不可告人之事另写一册,比如武媚娘如何从储妃娘娘又成了柔然族圣女……”

    柳轻如顿时轻轻啊了一声。

    楚夫人看了她一脸,见柳轻如脸上并无多少惊慌之色,道:“果然,轻如亦是知此事的。你们小两口真是夫唱妇随啊。”

    柳轻如忙跪了下来:“婆婆……”她虽知楚名棠夫妇已大致猜出陆媚便是昔日的储妃娘娘,可这乍然挑明,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

    苏巧彤早将此事在楚铮耳边吹过风,楚铮倒也不怎么慌,恬着一张嫩脸凑到楚夫人身旁:“娘亲,也怪不得轻如,此事说来话长,储君之死的内情您亦是知道的,这……媚娘与孩儿自然脱不了干系,您说是不?再说了,这事已至此,孩儿觉得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如何善后,为往后多多着想,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深究了嘛。”

    楚夫人一阵头痛,手抚额前:“铮儿啊铮儿,你叫娘如何说你?既然是你所为,可这女子你居然还敢留在世上?”

    楚铮赶紧道:“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若不是孩儿将她留了下来,此次北疆之战定是难以招揽胡蛮,又何来此番大胜?何况媚娘身怀奇功,当世除了寥寥数人,就是大内总管连奇与她对面相见,也绝认不出她就是储妃娘娘。”

    楚夫人听儿子仍在狡辩,一气之下揪起楚铮耳朵,狠狠地拧了一圈:“那大长公主呢?”

    楚铮忍住痛,道:“大长公主久居皇宫之内,除了这一次,十余年没离开过京城,更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北疆去,两人如何碰得到,娘和父亲就放心吧。”

    “放心?”楚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听说这武媚娘在宫中三年仍是处子之身,可见对你是何等情深意重,她会甘心一辈就留在北疆,不偷偷回京城与你私会?”

    “请娘和父亲放心,就算有这等情形,孩儿亦定会将处理妥当,绝不再让二老操心。”

    “老你个头。”楚夫人手上又加了把劲,“信你才怪呢。反正为娘不管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将此事交待明白,由你父亲处置。”

    楚铮低声道:“娘,这等事哪能留白纸黑字啊?万一落入他人手中,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你还知道世上有抄家灭族这一说啊。”楚夫人感觉手都酸了,不想再为难自己,便松开楚铮耳朵,“你父亲可不象你,会留下那么多把柄被人抓。无需管太多,写就是了,记住,要以请罪之辞来写,娘在一旁方可帮你求情。”

    楚铮一听大喜:“多谢娘亲。”

    楚夫人恶狠狠地说道:“让爹娘为你少操些心,娘就来谢你!”

    楚铮笑着应是。

    楚夫人叹了口气,对楚铮道,“娘先走了,宝儿就留在这里,晚饭后再派人来接他……不用送了,看见你就来气。”

    楚夫人刚走出门,忽又回首道:“轻如,铮儿身上有伤,你小心照看着些。还有,若是他今晚歇息……你二人记得需分房而睡。”

    柳轻如顿时羞红了脸。

    楚铮气结:“娘,你在说什么啊。”

    “娘是为你好。”楚夫人回了一句,转身离去。

    楚铮受伤之事是王老侯爷以家书告知楚名棠夫妇,柳轻如尚不知晓。见婆婆已远去,柳轻如急切问道:“公子受伤了?伤在何处?”

    楚铮道:“早好了,我娘就爱大惊小怪,若是还未痊愈,又怎能这么快送敏儿回京。”

    果然柳轻如注意力被转移开来:“那敏妹怎样了?”

    这是楚铮今日第三次说赵敏之事了。柳轻如听了亦是极为震惊,只是不断自语:“怎会如此?”

    楚铮劝道:“事已至此,心急亦是无用。待应付过父亲这关,你我再去皇宫等待消息吧。”

    “只能如此了。”柳轻如勉强平静下来,又为楚铮担心了,“公子……这武妹妹之事,该如何向公公交待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楚铮道,“何况父亲亦只能为我遮掩了……唉,想想真有点对不起他老人家,不过当前首要之事还是如何打消父亲心头杀机,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想杀媚娘,当世还没有几人能做到……对,就从此处着手!”

    柳轻如轻叹一声,走到案前开始研墨。

    楚铮坐了下来,提笔想了半天,又有些犹豫了,父亲可不是轻易能被恐吓之人。何况他老人身边还有两名隐侍,据说武功还在几位供奉之上,武媚娘的媚功再了得,面对诸多高手恐怕亦是在劫难逃。

    还是先老老实实写明真相,到后边再与父亲摆事实讲道理吧。楚铮提笔醮墨,垂头丧气地写下五个大字:我的自白书。

    柳轻如看在眼里,念了数遍仍不解其意:“公子,此作何解?”

    轻如不懂,想必父亲亦不懂,可惜这五字其中含意了。楚铮将这几字涂去,道:“随手写的,并无他义。”

    柳轻如也不再追问,见楚铮满面愁容,便道:“妾身去看看宝儿,不在此打扰公子,稍后晚饭……”

    “端到这边来吧,本公子要挑灯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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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圣女媚娘

    春的晨日从云层中露边半边脸儿,点点晨晖透过淡淡上京城,亦落在了踏青园内。

    紫娟与翠已早早起来,带着几个丫环清扫院内。与往常不同的是没有了充耳的叽叽喳喳声,每个人做着各自的事,彼此不再嬉闹,尤其在书房附近走过时,更是蹑手蹑脚,唯恐发生一点声息。

    书房内四周的烛台都已燃尽,有几支残烛仍冒着袅袅青烟。楚铮坐在案前,脸色微微带着倦意,毕竟已十多日没好好休息过了,不过精神头还算不错,将一夜所写的文章重读了一遍,又找出十余个别字来。

    将这些别字改好,楚铮又有些不满意了,可能是因为前世秘书出身,看着绢纸上随处可见修改过的痕迹,感觉极不顺眼,但又无可奈何,要想重新抄录一遍恐怕至少还需四五个时辰,而且也未必能保证不出错,这毕竟不是可以在电脑上修改文档再打印的时代。

    忽听一旁嗦嗦声响,楚铮回首道:“轻如,你醒了?”

    柳轻如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赦然说道:“妾身真是无用,竟然睡过去了。”

    楚铮笑了笑道:“你若一直不睡,那我才心疼呢。”

    柳轻如见书案上已经收拾整齐,只有一厚一薄的两叠绢纸堆放在那,不由站起身来:“公公交待之事写完了?”

    一条蚕丝薄被滑落于地,柳轻如俯身捡起,自己明明是和衣而睡,这条被子定是夫君悄然为已盖上的,心中一股甜意油然而生。

    这边楚铮仍在唉声叹气地说道:“写是写完了,就不知父亲能否满意否。”

    楚名棠如何所想柳轻如不敢妄加猜测。走到书案旁从一翻斗内取出把小锥子。楚铮见了一把夺过:“这等粗活还是让本公子来做吧。”

    楚铮运劲于锥,轻轻松松便在每叠绢纸左侧边缘各扎了四个小洞。柳轻如已将针线准备好,轻笑道:“那这等细活就由妾身代劳吧。”

    楚铮抱拳过眉,略带唱腔长揖道:“多谢娘子。”

    苏巧彤所编的戏折柳轻如可说每部必看,当然听出楚铮语中调笑之意,轻轻啐了口,将那两叠绢纸装订成册。

    “对了,巧彤妹妹怎么没随公子一同回来?”柳轻如此时才想起少了一人。便开口问道。

    楚铮一撇嘴:“苏丫头正在过公主瘾呢,恐怕早已乐不思蜀了。”

    “什么,公主?乐不思蜀又是何意了?”

    楚铮这才想起前世里乐不思蜀的由来,就是源于那位莫名其妙变得英明神武的阿斗兄,当下哈哈一笑,将赵茗让苏巧彤冒充公主安抚沿途郡府之事说了。至于乐不思蜀的典故自然略过不提。

    柳轻如听了,神情有些古怪:“原来如此。”

    若说柳轻如所相识之人中,最看不透地就是这巧彤妹妹了。自协助楚铮掌管鹰堂以来,柳轻如对外最关注的便是来自西秦的各类秘报,当得知西秦天机阁这几年居然是由一年轻女子所掌控,除了震惊,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景仰之情。可柳轻如万万没想到。今生居然还会有与这神秘女子见面之日,甚至还成了……姐妹。

    可相处时日久了,柳轻如有些迷惑了。苏巧彤的心机智谋的确远非自己所及,可她毕竟是秦人,承蒙公子厚爱将她留在身边,照理来说即便无需诚惶诚恐,也应谨慎小心才是。可她倒好,在公子面前说话如针刺一般。毫无顾忌,常把公子惹得哭笑不得,而且行事胆大之极,似这等性情之人怎会执掌西秦天机阁?而且公子对她亦是极为宽容,常常面红耳赤的出去,嬉皮笑脸地回来,实让人看不明白。

    见柳轻如突然沉默下来。楚铮有些不解。正待开口。忽侧耳一听,回头对着门口说道:“在外边鬼鬼樂樂的作什么。还不进来。”

    只听嬉嬉一声笑,翠一蹦一跳地进来:“公子,老夫人派人前来传话,说老爷早朝完毕,已经回府了。”

    楚铮对柳轻如道:“轻如,稍后我去拜见父亲,你先回去歇息吧。”

    柳轻如亦知自己不便参与,也不再坚持,与翠一同出去了。

    柳轻如与翠走后,过了一会儿才见楚铮走出书房,把两本绢册往肋下一夹,向内院而去。

    楚名棠仍坐在书房内,楚夫人则站在夫君身后轻轻为他敲着背。楚铮上前施礼见过,楚名棠抬了抬眼嗯了一声,道:“来了。”

    楚铮应了声是,道:“父亲交待之事,孩儿费了一晚上已写了出来……请父亲大人过目。”

    “呈上来吧。”

    楚铮毕恭毕敬地将两本绢册放到父亲面前。楚名棠看了微微一愣,只见上面较厚那本封页上写着:大赵北疆大营并原西秦三城七镇之现状及今后三年预计,下面落款:孩儿楚铮谨录,仅供父亲大人参阅。标题与附述足足三十八字,将封页占得满满的。

    楚名棠瞪了楚铮一眼,随手翻了翻便搁到一旁。再看下面那本绢册,楚名棠手竟不由微微一颤,只见这本封页倒是简洁,正中只有五个大字:

    圣女武媚娘!

    楚夫人忍不住失笑出声,斥道:“你这孩子,也太过胡闹了。”

    楚铮颇似有些委屈:“孩儿完全是按父亲吩咐所写的啊。”

    楚名棠懒得再训斥楚铮,这儿子以前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这几年愈发觉得他的诡辩之术极为了得,稍一疏忽便会被其抓住语中漏洞死缠烂打,并挑动夫人前来围攻自己,因此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与他多罗嗦,直接命他如何去做就是了。

    楚名棠拿起那本三十八字卷名地绢册,静心而读。毕竟武媚娘之事虽为凶险,但至少

    算无忧,还是先关注家国大事吧。

    看了两页,楚名棠已不禁微微点头。用语简明,言辞扼要,全然不似封页那般尽是废话。这里所写的此次北疆兵变的起因,之前虽然在秘报中已经有所阐述,但毕竟楚铮远在北疆,与京城的联络一来一回至少半月,因此在秘报上更多是承诺与请求之言,有些细节之处楚名棠亦是今日才知晓。

    楚名棠忽问道:“此次兵变。你何时开始有此意地?”

    只要不提武媚娘,楚铮还是很愿意与父亲正经说话的:“回父亲,是起于西突厥东来之际,定于郭大人抵北疆之后。不过此时想来,孩儿觉得,这次功成。其主因还是因郭大人……有了私心。”

    “不错。”楚名棠点点头,缓缓说道,“若不是你郭伯父一心想让孟德起领此战功,怎会让你有机可趁。但之后你以孟德起和邱亦生的性命威迫于他,做得有些过了。”

    楚夫人却道:“妾身觉得铮儿做得并无不妥,郭怀之所以被人称为郭石头,就是此人软硬不吃。性子如犟驴一般,铮儿就算好话说尽他也未必能听得下去,还不如就将话挑明了。”

    楚名棠叹了口气。他明白夫人说得没有错,就算当时是自己面对郭怀,为了楚家恐怕也只能这么做,这次是儿子替自己做恶人了。

    楚名棠定了定心绪,将绢册此页翻过,继续往下看去。渐渐地脸色却有些变了。

    倒不是说楚铮写得如何差,相反他对北疆今后发展每件重要之事都做出数种预测,并针对每种预测都至少制定出上中下三策,可谓详细到了极致。但让楚名棠恼怒地是,几乎所有上、中策儿子都提出需陆媚(武媚娘)参与,将这女子的重要性描述得如北疆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一般,似没有了她。北疆就永无宁日。楚家亦无立足之地。

    楚夫人站在楚名棠身后。绢册上的内容也看在眼里,不由乐弯了腰。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时不时向楚铮扮个鬼脸,赞许之意溢于言表。

    过了许久,楚名棠合上手中绢册,盯着楚铮一言不发,心知自己此次算是落入儿子的算计中了,他早已料到北疆才是自己最为关注之事,因此将心思与笔墨均花费在第一本上了。哼,真是知父莫若子啊。

    楚铮却总低着头,两眼只看着自己脚尖,目光根本不与父亲相对。

    楚名棠看了儿子半天,亦觉无趣了,打开那本“圣女武媚娘”,见里面内容与自己猜测相差无几,粗粗翻了遍正想丢到了一旁,却见最后两页内容似与前文无关,细看了下才知写的是一名为“媚惑众生”武功心法地起源与特性。

    楚夫人在身后一声惊呼:“什么,这媚惑众生居然源于商代?武媚娘的祖师是妲已?”楚王两家先祖虽出身魔门,但毕竟已年代久远,楚氏夫妇只知道一些与已相关之事,似这等秘辛亦是首次听闻。

    楚铮答道:“这只不过是天魅门内故老相传下来的说法,是否属实谁也不知,但武媚娘地确是几百年来修练成此心法至大成者的第一人。”

    当看至此心法修成后几可化身千万,惑人于无形,还可永葆青春,楚夫人不禁悠然神往:“好神奇的武功心法,妾身如能修习就好了。”

    楚氏父子均不由一颤,楚铮强笑道:“娘,媚娘从小就修练此功,何况她两位师姐妹还因此走火入魔而亡,这……还是算了吧。”

    “娘只是随口一说,看你父子二人紧张地……”楚夫子忽咦了一声,“媚娘媚娘,铮儿你叫得挺亲热的嘛,其中定有私情,还不从实招来!”

    楚铮没想这次居然是娘亲先发难,硬着头皮说道:“娘,您说什么啊,孩儿与媚娘彼此之间清清白白……”

    “得了吧。”楚夫人嗤之以鼻,“你呀,十三岁时就已对轻如心怀不轨了,何况这武媚娘身怀媚功,你能抵得了她引诱?”

    “娘,您也太小看孩儿了。”这点楚铮说得理直气壮,“孩儿所修的乃是佛门武功,媚娘的‘媚惑众生’就算再高明,也绝迷惑不了孩儿。”

    楚名棠忽道:“嗯?此话怎讲?”

    楚铮将自已地龙象伏魔功大吹特吹一通,最后道:“媚娘在孩儿身边若运她那‘媚惑众生’,孩儿体内气息自发激荡,神智清明无比,视绝世美人如红粉骷髅无异。”

    楚名棠沉默半晌,点了点头,铮儿应不会在这点上骗自己,他若真受武媚娘所迷惑,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了。何况前有苏巧彤,现有武媚娘又何足为奇了,当初储君死后自己从大长公主得知武媚娘在宫中三年仍是处子之身,就已预料到会有今日。这儿子总与稀奇古怪地女子有着不解之缘。

    楚名棠将那本“圣女武媚娘”在掌心拍了数下,忽一扬手掷向楚铮:“拿去吧。”

    楚铮下意识地一接,愕然抬头:“父亲?”

    “毁了吧。”楚名棠淡淡说道。他只想了解其中详情,这册子留着又有何用?万一落到别人手中,儿子大逆不道,父亲难道就逃得了?何况真若留了下来,恐怕铮儿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了,这又何必。至于另一本绢册上面对武媚娘只以陆媚相称,其身份亦是楚家婢女,并无犯忌之处,这想必也是儿子故意为之地了。

    听父亲如此说了,楚铮双掌一合,微一运劲便把那本绢册震得粉碎,又从楚名棠书案下拖出一火盆,火折子迎风一抖,将碎纸片点燃,转眼间烧得干干净净。

第一百零八章 用人不疑

    看着不时闪着火星的纸灰,楚铮却并没有急着起身,手中的火杆仍在里面拨弄着,两耳却悄然竖起,倾听着双亲的动静。

    似过了许久一般,楚名棠声音终于响起:“铮儿,你先去前院等候,为父与你娘有事相商。”

    楚夫人也道:“铮儿你还没吃早饭吧,娘已吩咐春梅熬了罐米粥,先去吃吧。”

    楚铮缓缓站了起来,躬身道:“是。父亲,娘,孩儿告退。”

    楚铮走后,楚名棠夫妇相互看了一眼,均叹了口气。楚夫人将案上早已冷却的茶水倒掉,重新为楚名棠泡了一盏,道:“夫君,这储妃……武媚娘之事,该如何是好?”

    楚名棠端起茶盏,沉吟片刻,道:“武媚娘之事,归根结底还是在铮儿身上,当初是铮儿将她安排入宫内,期间又道这女子起了异心,为夫还真信了,却不想他二人将前储君都毒杀了,为夫实是始料不及。”

    楚夫人轻笑道:“这就不必怪罪铮儿了吧,储君不死,朝中又怎会有现今安定之局。”

    对于这点楚名棠早已默认,道:“为夫曾以为,铮儿做事一向还算缜密,照理来说应已将这武媚娘除去,不会留下隐患。可渐渐发现这小子似乎又在玩火,数月过去了,武媚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渐渐成了为夫心头一根利刺。”

    楚夫人听着觉得有些不对,有心为楚铮辩解,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何是好。

    夫妇二人就这般沉默着,楚名棠手中这盏茶不知不觉已喝完,忽喃喃说道:“可如今看来,这武媚娘或许当真有可用之处。”

    楚夫人没有听清:“什么?”

    楚名棠将茶盏往案上一搁,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道:“夫人,你可知为夫自任太尉以来,最为头痛之事是什么?”

    夫妇二人相濡与共数十年,楚夫人对此当然一清二楚,道:“夫君最为头痛之事乃门下子弟并无可真正担当重任者,这些年来,楚家在朝中可说只靠夫君一人支撑,就连现礼部尚书楚名南,能担当此职也不是惯性使然,真论才能恐怕还不及刑部方令白。唯一可帮到夫君的,也只有铮儿了。”

    “夫人所言甚是。”楚名棠道,“为夫接任楚家宗主后,才渐渐明白当年大伯将宗主之位传于一旁系子弟,实是无奈之举,楚家的没落并非只是一时流言,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这本不足为奇。细数历朝历代,权倾朝野的世家又有几个能长久的。”楚夫人道,“大赵开国之初九大世家中,董家权势最强,楚王两家只排在中游。董程之乱后,楚家在夫君太祖父梓澜公整治下,一跃成为本朝各世家之首。之后两位宗主均可称之为傲世之材,只是可惜呀……”

    楚夫人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家族与宗主过于强势了,族中子弟却逐渐没了进取心,反正个人的仕途都由族内长者来操心,只要不是痴呆疯傻,每人都会有个不错的官职。反倒是我们王家,若想在族中出人投地,唯有靠以性命拼来的军功,就算那些方家子弟,这些年来亦是卧薪尝胆,或日夜苦读经书,或效仿我王家边疆从军,终于出了方令信和方令明两兄弟,一为当朝相国,一为西线大营统领,方家至此可与我楚王两家平起平坐。想当年妾身年少时,京城里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楚家子弟,一个个学问不高,偏还装成风流才子纠缠妾身……”

    楚名棠连咳数声,楚夫人却毫不在乎:“妾身说的是上京楚家子弟,与夫君又无关。当年啊,若非遇见夫君你,妾身才不会入楚家门呢,说不定早嫁于……”

    楚夫人拨弄着手指,看似正细数着当年京城那群俊雅少年。楚名棠忍无可忍,黑着脸道:“不就是方令明么,还有何人?你我大婚时他也不入内道贺,只堵在楚府门外,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楚夫人心中暗自偷乐,嘴里却绝不承认:“纯属谣言。这方令明整个如一锯嘴葫芦,妾身说十句他也憋不出一句来,怎会看上他。”

    “那他为何不久便弃文从军,跑去西线了?”

    楚夫人白了夫君一眼:“他去西线,又与妾身何干了?”

    楚名棠气结,楚夫人忙道:“怎么说到这等旧事去了,还是言归正传吧。”

    楚名棠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谁先说着说着就提起旧事了。

    “楚家的衰败,其实在二十年前就开始渐渐显现,”楚夫人整理下思路继续说道,“当时方令信接任相国之位已是大势所趋,可你大伯此人,平生最为自负,以为有自己在暗中主持大局,对付方令信不在话下。可真待到先王与方令信联手,逼得楚家节节败退时,你大伯才发现上京楚家已无人可与之相抗衡了,若不是家父念及两家渊源,关键时刻几次暗中出手相助,恐怕楚家已支撑不到夫君进京之日了。”

    楚夫人说到这里仍心有怨气:“当初妾身还不知楚王两家之间渊源,一心想助父亲对付你大伯。为此还制定了不少计策,父亲看了当面大为赞赏,背后也不知被他扔哪去了。不过你大伯数次历险之后,也终于痛定思痛,对楚名亭不再抱何期望,决意将宗主之位传于夫君,也总算他做对了一事。”

    楚名棠听夫人将伯父楚天放说得颇为不堪,摇了摇头,道:“夫人,大伯他老人家年轻时虽有些自负,可其胸襟之广连为夫也自认远远不及。”

    见夫人有些不服,楚名棠缓缓说道:“大伯他老人家将宗主之位传于为夫,确属无奈之举,且其中还有岳父大人相劝之功。不过夫人可知为夫自任太尉以来,得助力最大者并非铮儿,而是大伯他老人家。”

    楚夫人微感惊奇:“愿闻其详。”

    “大伯退隐后不久就将原上京楚家一系子弟尽数迁往幽州,连二伯也给驱走了。这几年他老人家虽一直隐居于楚府西院内,但暗中仍管理着宗族之事,为夫毕竟出身旁系,族中心怀不服者为数不少,对这些人等大伯毫不留情加以打压。这些年来为夫从未受过族人牵制,原因便在于此了。”

    楚夫人愣了会儿,不禁问道:“这么说来,东州郡的楚天云、徐州郡的楚天庆等人突然离奇暴毙,难道是大伯所为?”当年楚天放将鹰堂交出时有言在先,楚夫人出身王家,不得干预楚氏一族的内事,楚夫人一直谨守此诺,因而对此所知甚少。

    楚名棠点点头:“不错,是大伯吩咐李长笑和陆伯春两位老供奉所为,并由他老人家出面,将此事通报至楚家九大执事长老,从此族内再无人胆敢违抗为夫之命,即便幽州楚名亭亦不例外。”楚名棠所说这些均属实,楚天放退隐后已经看开了,知道唯有楚名棠在,楚氏一族方可保平安,虽然那些被打压流放之人中,有自己的嫡子亲孙,但他们至少可保一生衣食无忧,总比家破人亡要好得多。

    楚夫人恍然:“妾身时常听闻有各地楚氏族人来拜见大伯,一直心存疑虑,今日听夫君如此一说,方知是错怪他老人家了。这几日妾身抽空去西院拜见,顺便与大伯聊聊寿辰之事。”

    楚名棠道:“将铮儿也带去吧,大伯一直对他称赞有加,尤其此次北疆之事,更是把铮儿夸到天上去了。”

    楚夫人笑道:“那是自然,这一老一小聊起来肯定投机……对了,说了这么多楚氏一族内事,与武媚娘又何干了?”

    “这段时日为夫一直在考虑一事,”楚名棠道,“铮儿既是回京了,那北疆应何人来主持大局?为夫原本钟意原儿,可如今看来,实让为夫大失所望,不仅性情莽撞,而且内外不分,即便比轩儿来亦是远远不及。”

    楚夫人长叹一声:“这孩子……莫说夫君,连妾身亦对他很不放心。要不,将楚洛水调往北疆?”

    楚名棠摇了摇头:“南线乃我楚家在军中之根本,洛水接任南线大营统领几乎已成定局,若此时离开,岂不前功尽弃?”

    楚夫人觉得夫君所言在理,可抛开楚洛水,思来想去,楚氏一族内还真无人可用。

    “那,轩儿……”

    楚夫人话方出口,就被楚名棠挥手打断:“决无可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楚夫人气道,“那就依铮儿所书,用武媚娘吧。”

    楚名棠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楚夫人愣住了,半天才道:“夫君此言当真?”

    楚名棠并没有很快回答,过了会儿才道:“这几年铮儿成长太快了,快得为夫都有些措手不及。当初驱长立幼,为夫只是觉得铮儿年纪虽小,但较轩儿更具潜力,是为了长远打算。可没想到这孩子不到半年就将鹰堂彻底掌控在手,很快成为为夫的左膀右臂。大伯主内,铮儿对外,正由他二人相助,为夫才可安心朝堂之事。不过正因为这孩子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对他管教过于严厉了,有些事他亦不敢与为夫商量,自作主张,如擅杀储君和此次北疆之事。再这么下去,为夫担心总有一天他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唯今之计,要么当机立断,废去铮儿鹰堂堂主之位……”

    楚夫人大惊失色:“夫君,万万不可。”

    楚名棠笑道:“夫人放心,莫说是你,就是为夫自己亦是不舍啊,自毁长城历来是亡国败家之先兆,为夫不会那么愚蠢的。”

    楚夫人嗔怪道:“妾身都让你吓死了。”

    楚名棠笑意敛去,断然道:“既然你我都不舍得废去铮儿,那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无需再犹豫。铮儿既是说武媚娘可用,为夫就敢用,他既是说能隐匿武媚娘身份,为夫就信他!不仅信他,还可尽力助他,父子齐心,定胜过彼此猜忌。不就是一个毒杀储君的储妃娘娘么,杀储之心为夫早已有之,只不过让铮儿无意间代劳罢了。”

    楚夫人站起身来,裣衽一礼:“夫君胸襟之宽广,妾身佩服之至。”

    楚名棠将夫人扶起:“为夫只是效仿大伯而已。其实铮儿杀储之事,为夫处置亦有不当,你我始终仍将他当孩童看待,从未与他开诚布公坦诚相待,因而引起诸多不必要的猜疑。不过此次之后,铮儿不可再有事隐瞒为夫,待到需我这做父亲的替他收拾烂摊子时才吞吞吐吐讲出实情,此等情形决不可再次出现。”

    楚夫人亦肃然道:“那是自然,否则妾身也绝饶不了铮儿。”

    楚名棠点点头,道:“那北疆之事就如此定下,原儿在明,就当一摆设吧,暗中则由武媚娘主持大局,她身为柔然族圣女,这一身份对我大赵极其有利,今后至少十年内,我朝对北方柔然诸部主要以安抚为主,不过也不能让他们太过安定了,隔个一年半载就挑动些小骚乱,照铮儿绢书所写,对武媚娘的‘媚惑众生’来说,这不过举手之劳。”

    楚夫人似想到了什么,忽一笑道:“夫君此次大胆启用武媚娘,是否亦是因为有了巧彤这先例的缘故吧。”

    楚名棠坦承道:“不错,巧彤与成奉之已成为夫属下最得力之人,铮儿对武媚娘如此盛赞,想必这女子不在苏巧彤之下。嗯……武媚娘的身份还需瞒过原儿,若不然以这混小子的性子,不知会做出何事来。”

第一百零九章 咸阳城内

    西秦,咸阳城。

    虽然秦国官员竭力掩盖北疆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但种种流言仍在城内悄无声息的传播开来,毕竟有许多事情平民百姓都看在眼里。先是北疆大军的副将高君令浑身浴血夜闯宫门,之后又听说皇上连着几天都未早朝,这已让咸阳城百姓人心惶惶。而昨日午后薛元帅仅带着几百残兵从正西门入城,半个时辰后沈从放大将军府上开始闭门谢客,行人路过院墙外,隐隐听见里面哀恸声连连,一切都不言而喻。

    皇宫东南的华阳大街是城内有数的繁华所在,街道两旁酒馆商铺林立,不仅有达官贵人钟爱的场所,平民百姓到此亦有消遣之处。可今日却有些古怪,不少商家早早便关了门,有几个熟客不明所以,找人一打听,这才知衙门里已经传来消息,从今晚起咸阳城开始宵禁,何时解除则尚无人知晓。

    既然得知了其中原因,联想起近日城内的流言,多数客人很识趣地各自回家,街头只有一些零星人等仍在往来走动。

    而在一家名为“淡水阁”的酒楼内,几个伙计站在一包间门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低声道:“里面这几位仍未说要走?”

    伙计们点了点头。

    中年人有些泄气,想了想道:“算了算了,这几位爷都是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禁军来盘查也不会过难我等,你们小心伺候吧。”

    伙计们还没开口,只听房内传来一声暴喝:“哪个犊子在外聒噪,滚!”

    中年人吓得一激零,不敢答话,带着伙计们悄悄地溜之大吉。

    房内,一个左脸上挂着两道新伤疤的年轻大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可啥可说的,明道,君令,喝酒!”

    也不等别人举杯,这人仰脖将一大碗酒喝光,将空碗狠狠地往地上一砸:“老子麾下整整八千人,可回到咸阳城才三个,三个啊!这他妈的打得什么仗,薛帅,薛帅……唉!”

    那人长叹一声,扑通往地上一坐,热泪纵横。

    高君令舌头亦有些打结了,将酒碗往案上一丢,道:“明道,你现在劝我,晚了!我高君令是个直性子,向来有啥说啥,在皇上面前也不例外,明言此战就是罪在薛帅!当初你也曾与我抱怨过大帅对赵军太过轻心了,怎么现在还要我改口,何况都已留下白纸黑字了,怎么改?”

    “君令啊,”顾明道苦笑道,“我哪知你在皇上那边都已留下字据了。不过你将罪责全归于薛帅一人身上,也未免不妥吧。当初沈大将军与我虽对赵人心存疑虑,但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说到底,我们都看错郭怀了。”

    “可薛帅是一军主帅!正因他轻信赵军,我北疆大军十五万人马只余下不足千人……明道,你昨日才回咸阳,你可知我这些时日出府都得从院后小门出去。正门外聚满了战死的、被俘的兄弟的家人,我……我哪有脸见他们啊。”

    顾明道听了无言,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

    高君令抹了把泪,道:“明道,自打小起,我高君令最佩服的就是你,连薛帅也得靠后。这次不管如何,我们都活了下来,这个仇一定要报,郭怀,老子操你祖宗!”

    顾明道将坐着那人拉起,将三碗酒斟满,双手平端:“今日之誓,永铭于心。干!”

    “干!”

    高君令喝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忽嘿嘿笑了起来:“对了,明道,你可知我在战俘营见着何人了?”

    顾明道并不在意:“何人,不过是赵人罢了。”

    “错,是我们秦人。抑或说以前是我们秦人,现成了赵人了。”

    顾明道不由放下酒碗:“你说的那人是谁?”

    “薛巧芸!”

    顾明道一惊:“你没认错吧,她怎么会在北疆?”

    “我哪知道。当时据看押的赵军道他们长公主要来,我见兄弟们缺食少水,实在无可维持,便索性出声高喝,没想到赵国长公主真召见我了,更没想到薛巧芸就站在那长公主身边。”

    顾明道深思片刻,道:“君令,你将你们几人如何逃脱的经过说与我听听?”

    高君令一听顿时变色:“你这是何意?”

    顾明道道:“我怀疑……”

    “怀疑个屁!”高君令已是酒多了,闻言大怒,将酒碗一砸,转身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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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阳街拐角处有一家姜记肉铺,别看它门面不大,但名气可不小。从去年起宫内御膳房所需肉类都向这里征购,因此姜记肉铺每天只有少量余货对外出售,却不想生意竟愈发红火,每天一早铺外就排起长长的队伍。附近的同行都红了眼了,幸好肉铺的姜掌柜为人厚道,一日只卖固定份额从不增加,因此彼此之间并未有何大的纠纷。

    与往日一样,姜掌柜看着几个伙计将铺子清洗干净后离开,关了店门,又加了根厚实的门栓,小心翼翼地检查了数遍才向里屋走去。

    回到自己居室,姜掌柜颇有些坐立不安,不时来回走动着。忽然从床榻上传来几记轻叩声,姜掌柜忙上前掀开被褥,将床板移开,赫然是条仅供一人屈身而行的秘道。

    一个青衣老者从里面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姜掌柜将床板盖上,回身行礼:“参见大先生。”

    青衣老者坐了下来,摆了摆手道:“百里,不必多礼。”此人姓曹,乃鹰堂西秦分堂总执事,在秦国已经三十余年了,立下功勋无数,历经楚天放、楚天行、楚铮三代堂主均十分器重于他。

    姜百里直起身子,道:“大先生,让张涛一人过来便可,何需您老亲身犯险。”他跟随曹大先生多年,因此说话也没太多顾忌。

    那年轻人站在曹大先生身后,苦笑道:“我也劝过大先生了,可他就是不肯啊。”

    曹大先生叹了口气,道:“薛方仲已经回京了,让小涛一人前来老夫总觉放心不下啊……百里,有何新消息么?”

    姜百里答道:“薛方仲昨日先去了沈从放府上,一个时辰后才进宫。但在大殿前整整跪了一夜,秦王也未曾出来见他,只是在今晨辰时一刻左右才唤了个太监出来,命薛方仲先回府养伤。薛方仲却执意不肯,最后是几个禁军硬将他抬回府去的。”

    张涛笑了起来,道:“看来秦王对薛方仲仍是恨意难消啊。”

    姜百里也笑道:“那是自然,十六万北疆大军只剩下不足六百人,秦王能不心疼嘛。听说高君令闯宫那一晚,秦王在寝宫内彻夜咆哮,第二天清理出来被他砸毁的器皿至少数十件……大先生,此番秦军怎会败得如此凄惨?属下也只是听得一些街头流言,这些流言荒诞不经,让人听了更是一头雾水。”

    曹大先生笑呵呵地将北疆战事简短说了下,姜百里听得呆了半晌,道:“这是何人所设计谋,可把薛方仲坑惨了。”

    曹大先生面露不悦之色:“这亦是你该问的?”

    姜百里自知失言,赶紧告罪。曹大先生也并不追究,问道:“解语那边有何消息?”

    姜百里迟疑了下道:“应姑娘那边……属下曾数次求见,她总是百般推诿,最后只派了侍女小玲与属下相见,据小玲所言,应姑娘受了大先生之命后,多次向秦王进言,诉说薛方仲的不是。但最近小刘子颇受内宫总管雅易安看重,一直在他身边伺候,据他传来秘报,前些日子秦王身边一直为薛方仲开脱的恰恰正是应姑娘,赞薛方仲乃是国之栋梁,虽有战败之罪但亦情有可原,这些话已经传到薛方仲一系的官员耳里,不少人因此称她为‘贤妃’了。”

    曹大先生重重一拍椅子扶手,双唇嚅嚅,似在咒骂着什么,只是顾及身份才未出口来,冷哼了一声:“看来她真是将自己当成应贵妃了。”曹大先生此次潜入咸阳,本还想见这女子一面并加以规劝,听姜百里这么一说,已彻底断绝此念。

    姜百里轻轻说道:“大先生,属下觉得这应解语还是及早除去为好,否则后果难料啊。”他现已是西秦鹰堂与应解语之间唯一联络者,应解语既已心起异志,姜百里自然感觉芒刺在背,日夜寝食难安。

    曹大先生却有些犹豫,若应解语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有了异心当然杀无赦,可她毕竟已是秦王最得宠的妃子,且不说杀她如何困难,而且太尉大人和堂主是否准许除去此女尚且未知,还是先向他二人禀报后再说吧。

    “解语自当不可轻饶,但此事还需谨慎从事。”曹大先生含糊带过,又道,“那雅易安与薛方仲向来有宿怨,他有何举动?”

    姜百里心中失望,道:“雅易安倒是在不停搬弄是非,称薛方仲罪无可赦。目前看来秦王还是听他的话多一些,不然也不会任由薛方仲在外跪一夜了。”

    一旁张涛忽道:“大先生,应解语与薛巧芸二人原本均为薛府内的丫环,此时她偏向薛方仲,在他人看来难免是因私心作祟。小刘子最近不是一直在雅易安身边么,堂主在秘信中曾道,扳倒薛方仲最为关键之人便是这雅易安,不如让小刘子设法提醒此人,注意应解语与薛方仲家人是否有何来往。”

    曹大先生摇了摇头,道:“雅易安小小年纪,就已位居内宫总管,此人绝不简单,想必早已注意到此节。而解语这丫头……唉,老夫是看着她长大的,心机手段亦是上上之选,若在这等时候也会授人于把柄,那真是愧对老夫一番苦心栽培了。”

    曹大先生自嘲一笑,转口道:“百里,我让你准备之物准备好吗?”

    姜百里躬身道:“已经准备好了,共黄金两千两,青玉壁十对,北极珠一般大小二十颗。”

    “勉强够了。”曹大先生回头对张涛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去见那雅易安。”

    姜百里虽为曹大先生准备了这些财物,却不知是何用,此时一听不由惊道:“张兄弟要去雅易安?这怎可使得,太过涉险了。”

    张涛笑道:“百里兄无需担心,雅易安性情最为贪婪,无论何人携这么多财礼去,他总会见上一见,到时再光明正大告知他小弟乃大赵密使,至于之后的事,就靠小弟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曹大先生道:“百里,过几天还有一批财物要运来咸阳,此事你去接应。小涛,不管雅易安胃口有多大,他只要肯收,我们就可给,只需他能挑起阵亡将领家人对薛方仲的愤恨之心,让秦王罢免此人便可。”

    姜百里奇道:“大先生,我等不是要置薛方仲于死么?”

    “薛方仲对秦王有大恩,秦王不管如何都不会下旨杀他的。”曹大先生道,“退而求其次吧,只要薛方仲罢官,杀他之事就由我西秦鹰堂来做吧。”

    姜百里和张涛齐应是。张涛想了想道:“大先生,此事要不要通报朝廷中人和狼堂一声,若他们亦能参与,我等可更有胜算。”

    张涛口中的朝廷中人就是赵国在西秦的细作,曹大先生摇头道:“那帮朝廷中人有能力者早被薛巧芸杀光了,余下的不过是些碌碌之辈,只会平添是非。至于狼堂……不妨知会他们一声,过几日老夫亲自去拜见城东的王老掌柜。”

    张涛道:“这几年我们与王家的狼堂可说合作无间,做了不少大事,想想也是啊,彼此同在异国又有何可争斗的。”

    姜百里却有些迟疑,轻声道:“大先生,小张方才所说的薛巧芸,最近西秦朝中有关她的传闻不少,说此女子已经背叛西秦投靠我大赵,更离奇的是还有人道她已化身为我朝吏部成尚书家的……”

    曹大先生阴着脸打断道:“是不是还有人道她与我们堂主有私情?糊涂!先皇驾崩后上京城就有过此等传闻,后已被证实乃秦人所散播。如今连咸阳城都有了,你也不用用心思,这等流言就是专门针对我等这些细作的,你还信以为真了?”

    张涛在一旁笑道:“百里兄,此事我等早有耳闻。不过想想也不合情理,就算堂主看上了那薛巧芸的容貌,直接收入房中就是了,还费心为她编排什么身份?堂堂太尉大人家公子,难道欺凌一个西秦女细作还需有何顾忌?”

    姜百里想了想,惭愧道:“是,姜某愚笨,大先生和张兄弟见笑了。”

第一百一十章 试探之举

    “石头、剪子、布,石头,剪子、布……”

    踏青园内一角,三个幼童小脑瓜凑在一块。忽然其中那女童拍手笑道:“宝儿你输了,快背过身去,等我们藏好了你再来找我们。”

    宝儿哭丧着脸儿:“又宝儿,你们欺……欺宝儿。”他毕竟不满三岁,虽已能言语,但想完整表达自己意思还是有些吃力,心里一急,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不许哭!”那女童小手握成拳头在宝儿面前晃了晃,“否则以后不带你玩了。”

    另一男童怯生生的道:“姐姐,娘叮嘱过我们,不能欺负宝儿的。”

    这句话宝儿听懂了,心里更感委曲,小嘴一撇,当真哇哇哭了起来。

    女童见状也有些慌了,却仍嘴硬道:“怕什么,就说了两句,我又没打他”

    宝儿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道:“忧姐姐欺……欺负宝儿,宝儿告诉祖母去。”

    女童亦怒了,大喝道:“去就去。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姐姐,叫姑姑!”

    宝儿吓了一跳,哭声也停住了,只是泪水仍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楚铮恰巧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喝道:“你们这几个小毛头,都在干嘛?”

    那女童回头一看,顿时眼睛一亮:“大师兄!”当下也不管宝儿了,转身便向楚铮跑去。

    楚铮却板起了脸,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那女童无视他脸色,身子轻巧之极,显然是自幼习武,竟抓着楚铮衣衫转眼间便爬了上来,往他肩上一坐,搂着楚铮脑袋喜孜孜地说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看忧忧?”

    柳轻如听到几个孩童的吵闹声,此时也走了出来,见了此景不由一笑。

    另一男童也来到楚铮面前,颇为腼腆地叫了声:“大师兄好。”

    这两孩童就是吴安然的那对双生子女了,今年还不到五岁。女孩是姐姐,名叫吴忧,男童则名叫吴惧,取自谐音“无忧、无惧”,可见吴安然对这对子女所抱的不同期望。可如今看来,这两孩子性情与名字恰恰颠倒了,吴忧刁钻古怪,除了对娘春盈稍有些害怕外,其他人谁也不惧,吴惧倒是循规蹈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楚铮看着刚换的衣衫上几个脚印斐然,简直欲哭无泪,左肩一振,吴忧便飞向空中。吴忧丝毫不怕,反在空中咯咯直笑,楚铮伸手将她接住交给一旁的翠苓:“去去去,大师兄有事,你与翠苓姐玩去……还有,宝儿年纪小,做姐姐的要让着点他。”

    吴忧不爱听了,道:“大师兄,忧忧已经算过了,宝儿叫忧忧姐姐叫错了,应叫我姑姑才是。”

    楚铮想了想还真这么回事,随口道:“既然宝儿叫你姑姑,长辈就应有长辈的样子,更不该与宝儿吵闹。”

    吴忧有些疑惑,问道:“可我娘打我时候,为何说长辈欺负小辈是天经地义的事?”

    楚铮汗然,这其中道理说起来可就麻烦了,索性道:“这就是你娘不是了,过几天我去劝劝师母,怎么可以随便打忧忧。”

    吴忧拍手叫好。她毕竟年纪尚小,没听出楚铮话里暗带玄机,不能随便打,可是否“随便”标准的还不是由春盈这当娘的说了算。

    柳轻如抱着宝儿过来。宝儿依在柳轻如怀中,小脸上泪痕斑斑,见楚铮看着自己,神情扭捏,小声叫了声:“五叔。”

    这踏青园快成幼儿园了。楚铮喑叹一声,哄了宝儿几句,也让翠苓将他带走。翠苓性子活泼开朗,俨然有孩子王的潜质,不一会儿远处又传来吴优姐弟与宝儿阵阵欢笑声。

    楚铮与柳轻如到了书房。还未等楚铮坐下,柳轻如急切问道:“公子,武媚娘之事公公欲如何处置?”

    “这事……恐怕轻如你根本未曾想到。”

    楚铮将楚名棠的决定说了。柳轻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公公他老人家当真是这么说的?”

    “莫说是你,就是我当时亦感难以置信。”楚铮道,“不过老头子就是老头子,老谋深算,我正高兴着呢,父亲大人冷不丁又问我,近日魔门突然逃离西秦,是否与我有关?”

    柳轻如对自己夫君与魔门的关系略知一二,不由担心地说道:“公子如何答复他老人家的?”

    楚铮苦笑道:“我既已承认武媚娘之事,就与魔门脱不了干系。储君归天之时,大长公主正在宫外大战魔门门主刑无舫,若说两者毫无关联,恐怕世上无人肯信。父亲自然亦早就想到此节,只是问的时机太巧了,我刚刚还在信誓旦旦地说父子之间本应信任无间,父亲就开口询问此事……唉,反正他老人家早已起疑,我楚王两家又是……咳,干脆如实说了。”

    楚王两家与魔门的渊源乃两家最大的隐秘,楚铮方才差点失言,幸好柳轻如亦并未在意,道:“公公听了如何?”

    楚铮扑哧一笑,道:“父亲听了顿时双眉紧锁,可偏又摆出一副老怀大尉的模样,还顺口还赞了我几句。”

    柳轻如心里一松,笑颜方展,只见楚铮脸色又垮了下来,道:“不过父亲虽说不再追究媚娘之事,但她想要留在北疆,还有一前提。下月朝廷将北疆大捷正式昭告天下,对北疆大营众将领论功行赏,届时柔然诸部可汗亦将来我上京城,向我朝献降表递国书。父亲命媚娘暗中随其进京,他老人家要考较于她。还有魔门门主刑无舫,父亲亦要一同见上一面。”

    柳轻如愣了半天抹了记冷汗:“这……这也太过行险了吧,不似公公处事之风啊。”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楚铮叹了口气,“可父亲道既有担当之心,就需有提当之能。见我仍是犹豫,便把我赶出来了,说想好了再去见他老人家。”

    柳轻如深思片刻,突然明白了。就算是两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只需稍加掩饰混入京城又有何难了,何况是刑无舫与武媚娘?楚铮之所以犹豫,恐怕还是在担心楚名棠用意,是仅为见他二人,还是将其诱入京城另有所图吧。

    “我真是糊涂了。”楚铮突然跳了起来。父亲虽然不通武功,但身为楚家宗主,对天道高手的了解应是甚多,若真暗藏祸心,就不会让刑无舫和武媚娘一同进京了。当初凡尘大师命丧上京城,那是大内调集了几万禁卫军,父亲绝不可能如此兴师动众,但若想仅凭楚王两家的高手也能杀了刑无舫和武媚娘,那楚铮哪还用得着惧怕赵茗?

    如此说来,父亲此举仍是在考验自己了。

    “轻如,我去见父亲了。”楚铮与柳轻如交待了一声,匆匆离开。事不宜迟啊,自己去得越晚,恐怕父亲越是失望了。

    楚铮一路小跑来到内院。楚名棠见他来了,仍是老一句:“来了。”无喜无怒,神色如常。

    楚夫人却是狠狠地瞪了楚铮一眼。楚铮自知理亏,赶紧补救,大赞父亲如何英明,并担保武媚娘和刑无舫肯定来京,绝不出任何纰漏。

    “行了。”楚名棠打断道,“铮儿你聪明绝顶,但正因如此,凡事颇为多疑。不过若象原儿一般耿直,为父反倒不放心了。既是你提议由武媚娘暗中主持北疆大局,将她说得天花乱坠,为父总要见上一面吧。至于刑无舫……我大赵今后十年首要之事便是灭秦,而这百余年来魔门移居西秦,根基甚深,对秦国朝野想必亦是所知甚深,何况但逢乱世,魔门这股势力举足轻重,不可小视啊,如能为我所用,自是再好不过。这二人如何入京由你去操办,为父就不再过问了。”

    “是,父亲。”

    “对了,”楚名棠又道,“昨日你姑姑给了你一个箱子,看了吗?”

    “尚未来得及看,只知里面所放之物与皇上有关……父亲亦知此事?孩儿记得未曾说过啊。”楚铮奇道。

    楚名棠一哂:“此物原本就是为父吩咐你姑姑转交于你的。”

    楚铮若有所悟:“父亲的意思是……”

    “对当今皇上,暂先投其所好,具体如何操办,你心里清楚就行了。”楚名棠道,“还有,你姑姑既无子嗣,最疼的就是你,以后没事啊,你与轻如多去宫里陪陪她。”

    楚铮皱眉道:“孩儿倒并无不可,可姑姑或许因敏儿之故,对轻如一直颇为冷淡,孩儿对此亦甚是头痛。”

    楚名棠斥道:“不管你姑姑是如何所想,你们这些小辈应尽之事不可避而不为。”

    “是,孩儿明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朝堂争执

    “大长公主殿下,臣楚铮求见!”

    楚铮的声音虽不大,却远远地传了出去,连太平宫殿檐下悬挂的风铃亦随之嗡嗡自鸣。

    宫门吱呀一声响,隙开来一条缝,露出了叶摘星无奈的面容:“楚将军,殿下早有吩咐,今日仍不见任何人。”

    “在下听皇上身边人道,大长公主曾吩咐过三日不见客。”楚铮道,“可今日已是第四日了,叶司薄,可否为在下通报一声。”

    叶摘星道;“楚将军,小婢实是无能为力。殿下确是说过三日之言,可从昨日至今,小婢也未曾见着殿下,连送至寝宫外的点心亦无人动用,今日一早方听殿下传音道仍不见外人。楚将军还是请回吧。”

    楚铮想了想,轻叹一声:“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他并非莽撞之人,心知若敏儿当真已有不测,自己任何举措都是徒劳,若赵茗是仍在为敏儿疗伤,冒然闯进去只会惊扰二人,更增凶险。看来只有耐心等待了。

    “叶司薄,太后对长公主亦异常挂念,若有何消息,能否烦劳派人禀报凤鸣宫一声,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叶摘星躬身道:“请将军放心,小婢定谨记于心。”

    “多谢叶司薄。”楚铮拱手道。

    楚铮走了几步,忽然感到有些奇怪,这叶摘星几天前还对自己如凶神恶煞一般,今日怎么似变一个人似的?

    楚铮不由回首看了一眼,只见叶摘星仍倚在门口,神情有些恍惚。见楚铮正看着自己,叶摘星似有些慌乱,砰地一声将宫门关上了。

    楚铮莫名其妙,太平宫的女子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殊不知此时的叶摘星靠在门后,一颗心直在嗓子眼蹦哒。太平宫的宫女大都一心练武,两耳不闻宫外事,那天楚铮与徐老太医戏说陪嫁宫女之事,叶摘星当时虽气恼不已,可心中却是惶惶然,便私下找个年长的嬤嬷请教了一下,居然发现楚铮所说果然是真。如果长公主下嫁于此人,自己下半辈子铁定就在楚府度过了。而那位嬷嬷三十余岁,正处于精力充沛无处宣泄时期,一说起这种话题便兴致勃勃,全然不顾眼前这叶摘星还是个未满双十年华少女,大谈一通听来的相关奇闻趣事,又后悔自己跟随大长公主多年就没碰到这种好事,奉劝叶摘星日后一定要好侍奉驸马,直将叶摘星羞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可羞涩归羞涩,有些话叶摘星还是记在心里了,今日见了楚铮,以往的恨意消失地无影无踪,反而多了种莫名的感觉。

    楚铮哪知其中会有如此变化,不由挠了挠头,向凤鸣宫而去。

    凤鸣宫内的太监宫女均知这位是太后殿下最为疼爱的幼侄,楚铮在此尽可自由出入,如同自己府里一般。走进屋内,赫然见赵应也在此地,柳轻如则站在楚琳身后,神情有些局促,她平日甚少出门,这两天随楚铮一同进宫看望太后,没想到竟还遇见了皇帝。

    楚琳见楚铮来了,道:“铮儿,皇上刚下早朝便来看姑姑,真是个孝顺孩子。”

    赵应微微欠身:“这是孩儿应做之事。”

    楚铮不由一笑。那天他还真以为姑姑对皇上起了怜悯之心,可与父亲一席谈话后,早已明白这不过是楚家对皇室的分化之策而已。父亲略偏向大长公主,而姑姑却暗助皇上,再加上赵茗天性孤傲和习惯于颐指气使,悄然间已将姑侄二人推向敌对态势。这才是楚家所期望的。

    楚铮上前见过赵应。赵应在他面前也不摆什么皇帝架子,笑道:“楚将军这称呼太过拗口,以后无外人在,朕还是直呼你名吧。”

    “是。”楚铮笑了笑,道,“皇上,外面都快接近正午了,今日早朝怎么拖至此时?”

    “今日早朝真可谓热闹非凡啊。”楚琳冷笑一声,道,“太尉大人和相国大人辛劳多日,才整理出对此番北疆大捷的封赏之策,可是以礼部侍郎梁临渊为首的一干儒生百般刁难,相国大人将他们逐出大殿,这十余人竟在宫门外长跪不起,有的甚至于以死要挟皇上。皇上,这等人留在朝中又有何用?”

    楚铮明知故问:“这倒奇了,北疆众将领因军功方得朝廷封赏,与梁侍郎他们又有何干了?”

    赵应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太尉大人和相国大人提出的封赏之策涉及甚广,不仅有北疆大营将领,还有南线大营和西线大营两位统领大人。”

    “原来如此。不过三位边疆大营的统领大人均任职多年,照我朝惯例,早该调换了,这事梁侍郎有何可争的。”

    赵应道:“此次封赏争论关键在于北疆大营孟统领和右将军邱亦生,功报上这二人无功无过,孟德起统领平调至兵部任右侍郎,而邱亦生则被调往南线任江都郡大营主将,更是降了一职……”

    楚琳打断道:“皇上,孟德起和邱亦生之事太尉大人和相国大人不是已向你禀报过了吗?这二人不服军令,未曾治罪已是宽宏大量了。皇上,对梁临渊这等扰乱朝纲者,不可姑息,应严加惩戒。”

    赵应苦笑连连,他本是想前往太平宫,来凤鸣宫只是顺道探望,只是听说楚铮已经去了,便在此等候,并未想议今日早朝之事,没想到楚琳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只得搬出姑姑赵茗来挡驾:“太后,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等孩儿禀报皇姑姑后再议也不迟。”

    楚琳转首问楚铮:“铮儿,方才你去太平宫,可曾见到大长公主?”

    “未曾。”

    楚琳对赵应又道:“大长公主为了敏儿伤势,不知何时才能出关,这事难道就这般拖下去?何况此次封赏主要依据北疆宣抚使团所上呈奏折,上面还有王老侯爷和郭大人的印章,众多大臣都无异议,就梁临渊这些人等多事。”

    赵应有些犹豫,可一想到姑姑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楚琳见他这副模样,不便过份相逼,只得作罢:“皇上既是有了定夺,本宫就不再过问了。方才言语有些过了,还望皇上莫放在心上。”

    赵应起身道:“太后教导孩儿本是应该,可是皇姑姑那里……”

    “好了,不必再说了。”楚琳道,“本宫明白,其实大长公主亦有不是之处,皇上早已成年,即位之初就应亲政,她管得太多了。过几日本宫再好好劝劝她。”

    赵应心中感激,俯首道:“多谢太后。”

    赵应又问了楚铮几句,确认姑姑不知何时才能见自己,暗想早朝之事正可借此推托下去了,不由一阵轻松,便与楚铮扯起家常来。

    几人聊了一会儿,赵应甚感舒心,太后虽不是自己亲生娘亲,可对自己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即便为了一些生活琐事责备几句,可听了亦叫人心里暖融融的,而楚铮则举止有礼,妙语横生,时不时令人捧腹,何况还有柳轻如这等国色天姿的美人在一旁,更是养眼。因此当楚琳留三人中午在凤鸣宫用膳,赵应假装推辞了几句便答应了。

    午膳仍是由御膳房闵副总管掌勺,楚铮上次是一路奔波饿慌了,可这几天经过紫娟私房小菜的调理,胃口又给养刁了,对这种色艳味浓的菜肴兴致缺缺,只是在姑姑面前不好表露,于是吃个几口就赞上两三句。

    孙得山忽躬身走了进来,楚琳见了,问道:“小得子,何事?”

    孙得山答道:“回太后,门口几个小奴发现园林里有两人向宫内张望,便上前盘查,一问才是礼部侍郎梁大人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厮,说是来找皇上的。”

    “梁侍郎?”

    楚琳皱了皱眉,看了赵应一眼。赵应忙道:“太后,孩儿亦不知此人怎的寻到凤鸣宫来了。孙总管,烦劳你转告梁临渊,命他即刻出宫,有事明日早朝再议。”

    孙得山看了看楚琳,楚琳正待点头,忽见楚铮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便道:“梁大人这么急着要见皇上,恐怕有什么要事。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让他长话短说就是了。”

    赵应虽登基不久,但亦知朝中百官内真正忠于皇室的只有这梁临渊等十余人,可此人性情耿直,出言无忌,让他觐见难免会得罪了太后。可楚琳既已这么说了,赵应只得应是。

    “臣礼部侍郎梁临渊拜见太后,皇上。”

    楚琳看着梁临渊,这位年轻官员她亦久闻其名了,论品性可说无可挑剔,是一直臣。楚琳对他其实并无恶感,方才唆使赵应对他及另一些官员严加处置,不过是说说而已,赵应再软弱也不会就这么领命。

    “免礼。”

    梁临渊谢过,站了起来,见楚铮也在此地,正冲他含笑点头示礼,不由微微一愣,犹豫片刻,也微微颔首。

    赵应咳嗽一声,道:“梁大人,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梁临渊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早朝一结束,他便入宫找赵应,希望能劝说皇上切不可答应楚名棠和方令信所奏折所提议之事。可到了御书房方知皇上回来后不久便离开了,梁临渊正不知如何是好,皇后李嫣得到禀报,以为他真有何急事需见皇上,便派身边亲随带梁临渊前往太平宫。敲了半天宫门,满腹心思的叶摘星才懒懒走出来,一听这二人是来找找皇上的,顿时无名火起,斥责一番便将梁临渊赶了出来。李嫣身边那小厮暗想皇上既然不在太平宫,想必定是去了太后那边,两人便又来到这里。本来依梁临渊之意,太后乃楚太尉嫡妹,有些话不便与皇上明说,在宫外等皇上出来就是了。没想到却没几个太监发现了,禀报后居然说太后宣见,梁临渊只得入内。

    楚铮突然笑道:“俗语道,民以食为天,梁大人虽是当朝侍郎,想必也不能免俗。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姑姑,您看……”

    楚琳笑了笑,道:“铮儿所言有理。来人,赐座。”

    孙得山搬来桌案与坐垫,却有些为难,楚铮与梁临渊一个是三品参将,一个是三品侍郎,哪个官位更高一些他还真记搞不清楚。赵应见了,笑道:“孙总管,梁侍郎就坐于朕身侧吧。”

    梁临渊一惊,忙道:“臣不敢。”

    赵应微感不快:“今日乃太后所设家宴,梁侍郎不用那么讲究了。”

    梁临渊想了想,事已至此,再推托就是矫情了,何况亦不可拂了皇上颜面,索性落落大方地坐下:“谢太后,谢皇上。”

    楚铮抚掌笑道:“梁大人果然爽快。自北疆一别,你我还是初次相见,孙总管,上酒!”

    梁临渊在北疆已经领教过楚铮的劝酒功夫了,自知绝非对手,道:“楚将军,梁某酒量疏浅,何况今日又在太后驾前,绝不敢稍有失礼,酒还是不喝了。”

    在楚琳眼里楚铮还是个孩子,不由皱眉道:“铮儿,梁侍郎说得是,你小小年纪,还是莫要过于好酒贪杯了。”

    楚铮弄了个好大没趣,讪讪道:“是,姑姑。”

    赵国皇室与臣子之间并没有过多森严规矩,而梁临渊之父梁上允官至刑部尚书,又是赵王亲信,年少时御宴也参与过几次,当下也不拘束,该如何就如何。楚琳坐在高堂之上看得分明,暗暗点头心想此子的确不凡,若他能懂得进退,假以时日成就绝不在其师韦骅之下。

    梁临渊食量不大,虽是之后才来但吃了几口亦觉得饱了,目光盯着桌面,两耳却时刻倾听着,忽感到有些古怪,皇上怎么与楚铮之间似颇为融洽,彼此谈笑风生,毫无作伪之感,不由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前两天临时参与了一重大警卫勤务,到了驻地才发现无线网卡已经过期,没有办法上网,耽误了更新,抱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论功行赏

    楚铮手捧一怀香茗,吹开飘浮在几片茶叶,惬意地喝了一口。这炒茶之法想必也是刘阿斗留下的,不过这世上仍有将茶叶磨成粉沫的茶团,可楚铮还是喜欢此种饮茶方式,楚琳知侄儿喜好,因此在凤鸣宫内常备了这种炒青茶叶。

    楚琳看着梁临渊,忽道:“梁侍郎!”

    梁临渊忙起身:“臣在。”

    楚琳冷笑一声,道:“听说今日早朝梁侍郎慷慨激昂,指点百官,是不是有些越规了。”

    梁临渊双目低垂,道:“回太后,臣只是就事论事,自认并无越规之处。”

    赵应轻咳一声,示意梁临渊莫要顶撞太后。

    楚琳并未恼怒,看了楚铮一眼,忽展笑颜,对赵应道:“皇上,内宫不得干政乃我大赵历代的规矩,梁侍郎既是有事禀报,本宫不便旁听。轻如,这朝堂之事女人家听了无益,陪姑姑去园中走走吧。”

    柳轻如应了声是,向赵应施礼告退。

    两人走在园林之中,柳轻如跟在楚琳身后,心中有些忐忑。太后对自己一直甚为冷淡,为何今日却要自己相陪?

    楚琳在几株牡丹停下脚步,道:“轻如,你可知这几株牡丹有何别名?”

    柳轻如见这花花瓣细碎,瓣群稠密耸起,形似皇冠,道:“回太后,这几株名为紫廷冠。”

    楚琳笑道:“不愧为范家女子,见多识广。这些紫廷冠还是十余年前铮儿父亲派人从南齐移植而来,当年高不过尺许,如今已是及肩了。不过铮儿曾道,紫廷冠虽美,可远不及轻如你。”

    柳轻如顿时脸色晕红,道:“此乃公子戏言,还望太后莫怪。”

    “铮儿之言虽有不中但亦差不远。”楚琳道,“先前本宫一直以为铮儿沉迷你容貌,还曾怨兄长嫂嫂为何对他如此纵容,昨日才知铮儿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楚家鹰堂一直由你与巧彤姑娘代管,错怪于你了。”

    柳轻如忙道:“太后……”

    楚琳打断道:“叫我姑姑吧。”

    柳轻如轻声道:“是,姑姑。能为公子分忧,是小女子的福份。”

    楚琳点点头,道:“你那表弟范若诚,姑姑已派人前往刑部了,命那些官员不可为难于他,今日便可离开了。”

    柳轻如裣衽一礼,喜道:“多谢姑姑。”楚倩陈县被袭之案,三大世家内部极为震动,范若诚因此一直被软禁在刑部。柳轻如不敢向楚名棠夫妇求情,楚铮回来后得知此事,派人去刑部询问,刑部官员皆道无上命不敢随意放人,因此便求到了姑姑这里。

    “不过据姑姑所知,你那表弟性子执拗,在陈县树敌颇多,似他这等人不适于在地方任职。等成奉之从北疆回来后,铮儿准备将他调入户部,你表弟为官清廉,刚直不阿,监管官银收支亦可算量才而用,你可有异议?”

    柳轻如垂首道:“全凭姑姑与公子作主。”

    …………

    …………

    梁临渊没想到太后这么轻易便放过自己,倒是有些意外,但见楚铮仍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由道:“楚将军,本官有事奏请皇上,将军可否回避?”

    楚铮懒懒说道:“不知梁大人所奏之事,是否与家父早朝所上奏折有关?”

    梁临渊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楚铮向赵应施礼道:“北疆之事,臣自认朝中无人可比臣所知更多,皇上可否留臣旁听?梁大人所奏皇上若有何不解,臣亦可加以解答。”

    赵应原本就打定主意此事能拖就拖,最后推给赵茗处置,对梁临渊想要奏禀什么不甚在意,反倒有些担心此人会不会执意劝自己与楚名棠和方令信对抗。楚铮留下也好,就让他与梁临渊争论吧,自己只当看戏就是了。

    “嗯,楚将军就留在此地吧。”

    梁临渊一急:“皇上不可……”

    楚铮咦了一声,道:“久闻梁大人乃铮铮君子,难道还有何话不可入在下之耳?”

    梁临渊受此一激,心中傲气陡生:“梁某一生坦荡,此心可昭日月。楚将军既是留下,但本官奏明皇上之时请勿打断。”

    楚铮伸手示意:“梁大人请,在下在一旁洗耳恭听就是了。”

    “皇上,”梁临渊拱手道,“相国大人与太尉大人所奏名为替北疆众将士请功,可涉及官员、将领之广,在我大赵史上从所未有。不仅三边疆大营统领尽数离职调任,且提议兵部尚书郭大人为当朝司徒,明升暗贬,而真正得利者均为三大世家中人。皇上请想,西线大营统领方令明卸任回京,晋升为兵部尚书,可其统领之职由原北疆大营副统领樊兆彦接任,西线大营还是掌控于方家之手;南线大营统领王明远回京继承靖北侯爵位,虽说在朝中并无实职,可其堂弟王明泰升任北疆大营统领,王家势力不减反增;而那楚洛水不过三十余岁,此番亦接掌南线大营统领一职。如此一来,我大赵精锐之师尽在三大世家手中,臣恳请皇上定要驳此奏,否则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梁临渊所言赵应早朝之上已经听够了,只是方才说得更有条理一些。赵应看了看楚铮,暗想该你了吧?

    楚铮端着茶盏似魂游天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梁大人说完了?”

    梁临渊直感胸口发闷,长吸了口气:“正是,楚将军,本官所言可有不实之处?”

    楚铮点点头:“多数属实,不过最后八字‘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纯属臆测之言。”

    梁临渊冷冷说道:“愿闻其详。”

    楚铮反问道:“敢问梁大人,此次北疆大捷我大赵收获之丰前所未有,那些有功之臣该不该封赏?”

    梁临渊道:“有功自应封赏,可为何所封赏的为何尽是你们三大世家子弟,孟统领与邱亦生将军之事应如何解释?”

    “无需解释。”楚铮淡淡说道,“至少无需对梁大人你解释。”

    梁临渊厉声道:“楚铮,你此言何意?”

    “梁大人,你是礼部侍郎,位居三品,可有些事无权过问,亦不该过问。”见梁临渊又要发怒,楚铮道,“例如工部军械司,每年制作多少部诸葛神弩,流向何处,工部内唯有陶尚书和李左侍郎知晓,皇上或相国大人和家父若想知其中详情,可召他二人来询问,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打听。同理,孟统领为何平调至兵部,邱将军为何降职前往江都郡任职,皆为军中机密,相国大人与家父只向皇上禀报,与礼部无关,更无需向梁大人解释其中缘由。而梁大人对此事穷追不舍,正如太后殿下方才所说,有些越规了。”

    梁临渊一窒,辩道:“话虽如此,可仅凭一句军中机密,如何让世人信服?”

    楚铮一哂:“梁大人所说世人,所指的是朝中与大人同气连枝那十余人吧?这世人何止千百万,仅朝堂之上官员便有百五十余人,仅大人等十余人便可表示所有人之意了?在下只可告知梁大人,此次北疆大捷,孟统领因不解大帅令,自始至终并未参与,勉强可算无功无过,而邱亦生不服樊副统领之命,被当场解除兵权,因此论功行赏与他二人无关,仅此而已。”

    梁临渊冷笑道:“欲加之罪,岂无辞乎。”

    楚铮摇了摇头,道:“梁大人若是这般想法,就算在下百般辩解亦是无用,也不费那口舌功夫了。不过梁大人方才所说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在下确有异议。我大赵自建国以来,除兵部尚书郭大人和孟统领外,历任边疆大营统领均出自世家,难道之前这百余年我大赵就是梁大人所说的国不成国?”

    梁临渊不屑道:“楚将军莫非忘了董程之乱?”

    楚铮反问道:“敢问梁大人,董程之乱是由何人平定的?”

    梁临渊顿时语塞,当年楚方王三家合力平乱,匡扶幼主,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功绩,任何人都无法抹杀。

    楚铮乘机又道:“在下妄自猜测一下,梁大人方才言中之意,莫非在暗示皇上若长此以往,我三大世家会效仿董程两家?”

    赵应与梁临渊两人脸色齐变,赵应强笑道:“楚将军多心了,梁大人并无此意。”

    楚铮却只盯着梁临渊,梁临渊沉吟片刻,直言不讳道:“以史为鉴,不可不防。”

    赵应叹了口气,这个梁临渊哪,怎就这么口无遮拦呢。

    楚铮对梁临渊的反应早有预料,闻言只是一笑,道:“不知梁大人可曾听过‘彼有其具’的典故?”

    梁临渊心中一凛。彼有其具说的是三国时期蜀汉太祖刘备麾下简雍之事,史书记载:当时蜀中气候干燥,官府禁止民间私下酿酒,有官吏在民家搜到酿酒的器具,就要定罪处罚。简雍与刘备出游,见到一男一女走在路上,就对刘备说这二人准备行淫,赶紧把他们拘押起来。刘备问何以见得,简雍回答道,彼有其具,即这一男一女身有可以行淫的器官,跟有酿酒器具的人情形相同。刘备闻言大笑,于是释放因为有酿酒器具而被捕的人。

    而楚铮此时提起这典故,梁临渊已料到他要说什么了,果然只听楚铮道:“我三大世家历代皆有不少子弟身居高位,但对皇室向来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不臣之举,难道仅因手握重权,彼有其具,便可认定我等有谋反之心?倘真如此,试问日后还有何人胆敢出任朝廷三公和诸部尚书之职?对尚未发生之事捕风捉影,科当成定论来推断,说什么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这不是臆测之言又是什么?”

    梁临渊反驳道:“楚将军,天授君权,可你们三大世家把持朝政,独断专行,为何不能还权于君?”

    楚铮道:“梁大人既知天受君权,应亦知为人君者‘居无为之位,行不言之教’,‘立无为之位,而乘备具之官’,其意便是具体朝政应由大臣来做,而家父与相国大人日夜操劳,正是为皇上效力,所谓‘群臣分职而治,各敬其事,争进其功,显广其名,君得载其中’之说甚为相符,乃至‘功出于臣,名归于君’,即朝中百官同心齐力,但这最终功名仍皆归君主。正因如此,我大赵日益强盛。”

    梁临渊所言引用西汉董仲舒的“天授君权”论,楚铮同样以董仲舒所著《春秋繁露》几段原文加以驳斥。楚夫人对几个子女功课抓得甚紧,加之手段了得,楚铮虽是最为年幼,可也未能逃脱。不过经过楚夫人细心教导,楚铮发现西汉年间独尊儒术并非自己原先想像地那般不堪,董仲舒吸取了荀况的性恶论思想,反对孟子的性善说,提出需用教化去提防人性之恶,虽然强调帝王的权威性,但却倡导君主无为而治,无为致太平,既并用神学蒙昧主义制约皇帝权利,提出朝中大事应由有能力的官员处置,皇帝不应过多干预。可以说董仲舒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正因如此,他最终未得汉武帝重用,被送至藩王为相,后半生可说相当凄惨。

    梁临渊一时无言,心中暗骂,是哪个说楚家幼子不学无术,整日在青楼欢场厮混的?能将《春秋繁露》随口道来,引用恰到好处,这种人亦可称为纨绔子弟?

    赵应已经看出来了,论口才梁临渊远非楚铮对手,正想着如何为两人调解,孙得山和赵应身边亲随太监曹三娃一同走了进来,孙得山禀报道:“启禀皇上,大长公主请皇上移驾太平宫,楚将军随同前往。”

    楚铮一听大喜,再无心与梁临渊斗嘴,向赵应施礼道:“皇上,既是大长公主相召,还是早些过去吧。”

    赵应心情陡然变糟,有气无力地对曹三娃道:“摆驾,去太平宫。”也不与梁临渊说上一句,径直与楚铮一同离去。

    孙得山微微一笑,对梁临渊道:“梁大人,请回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将罪折功

    人看来刑部侍卫中威望甚高,一听他发话,众侍卫顿开。

    楚铮将两面盾牌随手一扔,微微笑道:“我道是何人有这般功夫,竟然到了近前本公子才察觉,原来是铁南星铁先生。不知铁先生怎么亦来刑部了?”这铁南星乃是方家客卿,一身武功据说不在鹰堂三大供奉之下,二姐楚欣与方中诚大婚时,楚铮亦见过此人。

    铁南星听出他是暗讥自己出手偷袭,老脸一红,道:“五公子有所不知,承蒙相国大人看重,命铁某兼任刑部副总捕头。”

    楚铮哦了一声:“这倒亦算是量才录用了。”

    铁南星故做未闻,看看四下狼藉的刑部大堂,苦笑道:“五公子,你这是何意,有话好说,何必大打出手?”

    “没什么可说的,”楚铮傲然说道,“本公子今日就是来寻刑部晦气。”

    铁南星暗怒,道:“五公子,就算不顾及方家颜面,看在二少夫人的份上也不必如此吧?”

    “二姐那边本公子自会解释,无需铁先生操心。”楚铮大模大样地找了张完好的椅子坐下,扬眉说道,“不知喻右侍郎何在,本公子特来讨个说法。”

    “喻某在此。”

    喻世保分开众人走了出来,满面怒容,只是额头顶着一个大包,颜色鲜艳欲滴,未免显得有些滑稽。

    “五公子,今日你大闹我刑部,毁我刑部门匾。难道上京楚府就这般家教吗?”

    楚铮冷冷说道:“我楚府家教再不济。也总胜过喻大人公然抗旨不遵吧。”

    喻世保皱了皱眉:“原来你是为太后娘娘懿旨之事而来。不错,这几日刑部都由喻某当值,太后懿旨亦是喻某所接。但接旨当晚喻某便上奏折向太后禀明,贵府四姑娘遇袭之案,这范若诚嫌疑最重,甚至可能就是主谋……”

    楚铮忽猛喝道:“放屁!”

    喻世保涨红了脸:“五公子,请自重。”

    “本公子就是说你一派胡言,简直是放屁!”楚铮道。“范若诚乃陈县县令,你从何推断出他是主谋?”

    喻世保身后一人忽上前,对楚铮拱手道:“五公子,可否听下官一言?”

    楚铮翻了个白眼:“你是何人?”

    那人神态恭敬,答道:“下官乃刑部知事黄冈,负责主审楚府四姑娘遇袭之案。”

    “哦?”楚铮说道,“原来是主审大人,你有何话。说来听听吧。”

    “是。”黄冈道,“楚府四姑娘遇袭距今已有一月有余,可那数十名匪徒连一个都找不到踪迹,实在与常理不符。唯一可能就是有人替其遮掩,而范若诚身为陈县县令。最具便利,此乃其一。其二,楚府四姑娘及朝中几位大人府上的小姐遇袭,范若诚率衙役到达现场,前后相差不过半个时辰,未免太过凑巧,倒似早已预知此事……”

    黄冈一口气罗列了七八条,条条指向范若诚。楚铮听了点了点头,说道:“嗯,黄大人所言,条理清晰,有根有据……”

    黄冈脸上方露出丝笑意,只听楚铮慢条斯理地又道:“本公子就不骂你放屁了。”

    黄冈笑意顿时凝结,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子这……这话何意?”

    “你方才所言,条条理理都道范若诚嫌疑最重,但没有一条能道明范若为何要袭击本公子四姐一行人,为钱?范若诚并未从中得分文,为……色?他亦没有任何不轨之举,这些都说不过去吧?你唯一与之接近的推断,就是猜测范若诚或许为了讨好我楚家,而布下地瞒天过海之计,只是结果与其预想大想庭径。黄大人,是与不是?”

    黄冈艰难地点点头:“综合诸种情形来看,甚有这种可能。”

    “放————屁!”楚铮神态优雅地再度说出这二字。

    黄冈脸色如猪肝,勉强道:“下官……愿闻其详。”

    “黄大人哪,”子编了这么一番说辞。其实本公子亦明白,四姐遇袭之事震动京城,刑部遭受各方压力,已经不堪重负,想尽快寻个替罪羊,这亦是人之常情。不过要想将这罪名安于范若诚……”

    楚铮一掌将面前桌案拍得稀巴烂:“本公子今日就拆了你们刑部!”

    黄冈面露惧色,不由看了看喻世保,喻世保则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铁南星虽身为刑部副总捕头,不过平时很少问事,但在一旁听到现在也已大致清楚了,忍不住心中埋怨,这喻世保是怎么了,事到如今还看不明白?那个范若诚如果只是区区一寻常小县令,会有太后娘娘为他下懿旨,楚铮来此大闹刑部?

    “五公子……与这位陈县县令相识?”铁南星出来打圆场了。

    “自然相识。”楚铮哼了声道,“范若诚乃本公子妻弟。虽然这小子平日里做事莽撞,又不懂揣摩上意,但若被人任意栽赃陷害,本公子颜面何在?”

    刑部大堂内鸦雀无声。黄冈脸色惨白,悄悄向后退了一步,他是奉喻世保之命接掌此案地,当时刑部所受压力的确极大,朝中多位大人派人传话要求及早破案。喻世保私下稍加暗示,黄冈便心领神会,将缉押在刑部大牢内的范若诚当作原凶来审理,严刑拷打。直至前日宫内传来太后懿旨,黄冈才感觉有些不妙,但喻世保却将这首旨意顶了回去,并命黄冈迅速结案。黄冈领命,拟制了范若诚认罪地口供,并将他打晕按了手印。

    谁知今日楚府五公子竟打上门来了,更令黄冈所料不及的是这位陈县县令居然还是五公子妻弟!有关范若诚的背景他不是没有调查过,但只查到此人籍贯是大赵西南偏远一小山村。三年前才来到上京城。为官之前只是一穷困潦倒地私塾先生。至于范若诚如何为官,黄冈也只知与吏部尚书成大人有些关系,但那时正是成奉之刚刚执掌吏部。半年之内调整地官员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二三品朝中大员,而范若诚只是一七品小县令,黄冈询问了下几位知交的吏部官员,竟无一记得此人。

    黄冈凑了份厚礼,才托人翻查到范若诚原先是被任命为东部长平县县.

    :.刺杀,成奉之接任吏部尚书,陈县上下所有官员因储妃娘娘之事,均被缉拿入狱,不知为何刚刚上任长平县令地范若诚,突然被改任为了陈县县令。据黄冈所知,陈县不过是一京效小县,方圆不足百里。而长平县虽处两郡交接之地,却地域宽广,且海产丰富,两相比较。任何一官员都会选择油水颇多的长平县。

    —

    黄冈将所查得的这些事向喻世保禀报了,两人均推测可能是唐孝康受了某人所托。才将范若诚提拔为县令,因此成奉之上任之初便把此人长平县令之职免去,而接替之人不过是楚府的小厮欧阳枝敏,据闻还是马夫出身,可见范若诚与三大世家并无太大干系。

    黄冈放心了,但凡官员谁背后没有一些拐七绕八的背景,若什么都需顾忌,那还刑部作什么?只要此人不是三大世家的门生,黄冈就丝毫不惧。可万万没想到今日风云突变,这范若诚竟是楚府五公子地妻弟!黄冈顿时六神无主,如此一来自己所炮制地那份口供就全然无用,旁人一看就知是伪造而成,楚五公子若得知此事,自己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楚铮见四下无人回应,站起身来:“话已道明,本公子要将范若诚带走,喻大人,你可有异议?”

    喻世保冷笑道:“五公子,刑部有刑期的规矩,就算太尉大人前来,尚书大人不在京城,喻某也需禀报相国大人定夺。而五公子你更无权号令我刑部,想将范若诚带离此地,休想!”

    楚铮淡淡说道:“那太后的懿旨,喻大人也将之视为无物了?”

    “内宫不得干政,乃我大赵历代铁律。”喻世保道,“我刑部之事自然亦属政事范畴,太后亦无权干涉。”

    铁南星急了:“喻大人……”

    楚铮却似对喻世保此举并不感到意外,哈哈一笑:“好!今日这刑部本公子是砸定了。铁先生,你乃当世高手,不如与本公子先切磋一番?”

    “铁总捕,”喻世保厉声道,“本官在此命你,将擅闯我刑部之人拿下!”

    一方邀战,一方下令,铁南星反倒沉默起来。喻世保心中恼怒,再次喝道:“铁总捕,还不动手?莫非你想抗命不遵?”铁南星初到刑部时,就以武功折服刑部所有侍卫,喻世保也在一旁观看,简直看得目眩神迷,几乎将铁南星当神仙看待,方才又见他一下就将楚铮击飞,自然以为擒下楚铮也是轻而易举。

    铁南星忽笑了起来:“抗命又如何?铁某只是在刑部挂职,喻大人若觉得铁某难以胜任,禀明相国大人将我免职就是了。”

    铁南星心里清楚,自己方才那次偷袭已用了毕生功力,却仍伤不了这少年分毫。难怪京城武林近年来暗中流传,楚府五公子武功之高除了宫中那位外,再无敌手,如今看来绝非虚言,自己上前亦是自取其辱。

    而且铁南星长年跟随在方令信身边,耳濡目染,对朝中局势及三大世家彼此关系了解甚深。喻世保今日这番举动简直是在激发方家与楚家正面相抗,铁南星深信就是相国大人也绝不敢轻易为之,他喻世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胆子?情况未明之前自己绝不可胡乱从命。

    铁南星抗命不遵,喻世保是又惊又怒,楚铮则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几乎可与师父并肩的高手:“铁先生,这是何意?”

    铁南星笑了笑道:“五公子今日虽然鲁莽,但至少亦算事出有因。这陈县县令范大人既是公子妻弟,黄冈黄大人所推断地已是毫无道理。自然应以无罪论处。何况方楚两家乃是姻亲。二少夫人若知道了此事,肯定也会下令放人,铁某何苦做此恶人?”

    老滑头!

    楚铮本想报方才那次偷袭之仇。不料铁南星根本不给自己机会。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楚铮暗暗感叹,京城的这些武林宗师都已经没什么高手风骨了,鹰堂和狼堂地几位老供奉是如此,眼前这铁南星亦是如此。个个如官场中人一般滑不溜手,可悲可叹啊。

    楚铮忽感脸上有些发热,自己似乎比这几人也好不到哪去,从来就没和人光明正大对决过。今日开口挑战还是因自己武功已接近大成之境,心里清楚这铁南星不是对手地缘故。

    “既然如此,那就请铁先生旁观。”

    楚铮看了看四周众侍卫,道:“挡我者……不死,但断手断脚在所难免。如有不服者尽管上前。”说完,楚铮便向刑部内院走去。

    “众侍卫,速将此人拿下!”喻世保气急败坏说道,“本官重重有赏。”

    铁南星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兄弟。铁某在此奉劝一句,莫要乱动。今日之事。铁某回去后自会向相国大人禀明详情。”

    刑部众侍卫大都这位副总捕头乃方府客卿,地位超然,连尚书大人待其亦甚为有礼。何况刚刚厮杀时根本不知这少年是何人,现已晓得他是太尉大人府上五公子,不少侍卫已在庆幸受伤的都是自己人,若楚公子有何闪失,谁能担得起如此重责。因此听铁南星如此一说,即便有几个头脑发热之人想挥刀上前,也硬是给同僚拉了回来。

    喻世何惊怒交集,楚铮却大为扫兴,自己到刑部是为闹事而来,被这铁南星一打岔,闹了一半就闹不起来了。只能在此发发少爷脾气,随手抓过一名侍卫:“刑部大牢地字七号你可认得?

    那侍卫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小人知道。”

    楚铮越看越来气,将那人一推:“前面带路!”

    “是是,五公子这边请。”

    铁南星走了过来:“铁某与五公子同去。”

    楚铮没有拒绝,道:“有劳铁先生了。”

    到了大牢门口,楚铮脚步略缓,见此地墙壁是由大块青石所砌造而成,而且间隙自然,看起来墙内并无玄机,以自己的内力三两掌就可轰塌了,这才走了进去。

    “五公子,这里便是地字七号了。”

    楚铮强忍着扑鼻而来地恶臭,向内看去。只见里面一人两手被吊着,半截身子浸在水中,头颅低垂不知死活。楚铮

    沉,也不等那侍卫拿着钥匙上前开锁,抓住栅杆猛一铁打造地铁栅栏整片拔起,往旁边一扔,对站着的几个牢役说道:“去,将范大人抬出来。”

    那几个牢役有些犹豫,铁南星喝道:“还不快去!”

    几个牢役不情不愿地走入及胸水中,走到范若诚身边,打开枷锁几人合力把他抬了出来。

    楚铮探了探范若鼻息,稍稍松了口气,可看看了看范若诚身上,只见他遍体鳞伤,十指血肉模糊,心头杀机涌现,咬牙切齿道:“喻世保!”身形一闪便出了大牢。

    铁南星蹲下身来,看了看不由叹了口气。忽见范若诚身子微一抽搐,嘴里呻吟了声,铁南星不由一喜,忙低声叫道:“范大人?”

    范若诚依旧只是呻吟数声,铁南星皱了皱眉,吩咐身旁牢役:“将此人抬至牢外,取盆清水过来,小心清洗伤口。”

    牢役们不敢有违,依命行事。

    楚铮不一会儿便转回来,冷冷道:“这二人倒是机灵,居然早已跑了。”

    铁南星苦笑一声,喻世保与这少年算是结下不解之仇了,道:“范大人似乎已经醒了。”

    “当真?”楚铮欣喜问道。

    铁南星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这是铁某独门伤药,对外伤具有奇效。”

    楚铮明白铁南星是怕自己误会,因此问可否用药,当下拱手道:“有劳铁先生了。”

    铁南星倒了些药粉在范若诚十指上,那药粉碰到伤口血水,泛起了阵阵白沫。范若诚顿时痛呼一声。楚铮忙俯下身:“若诚。若诚?”

    范若诚缓缓睁开双眼,只是眼神仍然空洞,盯着楚铮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何人。不由长吐了口气,神情有几分释然,亦有几分苦涩。

    铁南星在一旁道:“五公子请放心,范大人伤势虽重,但若调养得理,应不致有性命之忧。”

    “在下明白。”

    方才为楚铮带路地那个侍卫颇为机灵。不知从何处抬一张软椅。楚铮诚心实意地道了声谢,那侍卫受宠若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铮掏出一小锭金子赏于他,那侍卫顿时又活络了,招来两个兄弟小心翼翼地将范若诚抬到软椅上。

    楚铮对铁南星道:“铁先生,今日……多有打扰,他日再登门向先生致谢,告辞了。”

    铁南星道:“铁某送公子。”

    到了门外。楚铮召来张得利,命他将马车驶至此地。铁南星忽道:“五公子,范大人之事应是喻侍郎私自所为,连铁某对此亦不甚了了。还望五公子莫要为此牵涉到楚方两家。”

    “铁先生放心,在下自有分寸。”

    告别了铁南星。楚铮坐于马车内,范若诚则躺在一旁,马车不时颠簸,难免牵动他身上的伤,不一会儿范若诚额头已是布满汗珠。

    楚铮看在眼里,愧然说道:“若诚,没想到知这喻世保如此心狠手辣,我应早日前来地。”

    “五公子无需自责。”范若诚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范某亦没想到赵国官场亦同样暗无天日,无凭无据便可动用大刑。“

    楚铮真有些怀疑自己与这大舅子八字相克,不然怎会他一开口自己就心感不快,只好干笑一声道:“其实也不尽然,朝中还是有不少正直之士地。”

    范若诚看了他一眼,道:“此言未必,似礼部梁侍郎这等人物朝中又有几个?”

    楚铮简直无语,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虽然自己所作所为离正直二字相差甚远,可你小范大人也不能这般直言不讳啊。

    算了,看你有伤在身,就不与你多费口舌了。楚铮双手抱胸脖子一缩,独自闭目养神去了。

    范若诚虽没有转头,但也猜到楚铮是何神情,沉默了会儿道:“五公子救命之恩,范某在此多谢了。”

    楚铮闷声道:“自家亲戚,不用客气。”

    “范某所说乃肺腑之言,昨夜那位黄大人拉着范某之手在口供上按下手印后,曾一时失言道,要将范某灭口。”范若诚淡淡说道,“范某别无牵挂,但唯恐表姐得知范某死讯,过于伤心,因此不甘愿就此赴死。”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楚铮暗暗嘀咕,若换成梁临渊蒙冤入狱自己才不会这么热心呢。

    “若诚,这吃了这么个大亏,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楚铮道,“平日里多到踏青园走动,看望看望轻如,要不然也不至于刑部调查你来历时连这层关系也查不出来,平白无故受此牢狱之灾。”

    “四姑娘在陈县遇袭,”范若诚道,“范某身为当地县令,罪责难逃,入狱亦是应该。”

    楚铮叹道:“若诚啊若诚,你怎么还未明白?袭击四姐那数十人来无踪去无影,连各条要道关卡也没有其出入记载,这岂是寻常人所能做到地?再者,京城虽只有寥寥数人知你我之间关系,刑部打探不到亦在常理之中,但我姑姑命刑部放人的懿旨到了刑部,那喻世保不仅不领旨,反而命人对你加紧逼供,强行定罪,这些也未免太过奇怪了。”

    “太后懿旨……”范若诚回味着楚铮言中之意,忽道,“你是说四姑娘遇袭,与刑部中人有关?”

    “聪明!”楚铮赞道,“总算还有轻如姐几分风范。”

    范若诚怒视了楚铮一眼,楚铮恍然不觉,道:“我回京之后听说了你的事,便派人着手暗中调查,当得知刑部一月来居然毫无所获,我就有些怀疑了。那股匪徒就算再了得,也不可能完全瞒过官府耳目,况且这数十人个个武功不错,若当真属于民间,绝非一朝一夕可形成,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刑部怎会一无所知?而且楚王两家派出的人手偶尔发现一些线索。也很快被人消除,再无法深入追查,于是我就开始注意刑部。”

    范若诚不禁道:“刑部由方家掌控。与你楚家不是姻亲么?”

    楚铮没好气的说道:“楚方两家是姻亲不假,但在外人看来与你又有何干?所以啊,说来道去还是怪你自己,若众人皆知你是我大舅子,还有谁敢前来招惹。若诚,有时我真佩服你。为官还不足一年,吏部接到

    状子都快有一尺厚了。”

    范若诚淡淡说道:“范某只是为民作主,做为官者应做之事。”

    “是是是,我知道陈县百姓都称你为范青天,有些乡村老者甚至一提小范大人之名就顶礼膜拜,与之相反,那些士绅豪强却对你恨之入骨,如果不是……”

    楚铮突然住口。不再往下说了。范若诚沉默片刻,道:“范某明白,如果不是你与表姐派人暗中护卫,范某恐怕早就尸骨已寒。”

    楚铮干笑道:“原来你已知道了。”

    范若诚点点头:“范某陈县家中那位门房老谢。初次相遇他在路旁饿得奄奄一息,可没过一日就又生龙活虎一般。范某也曾度过几年苦日子,自然看出其中有些蹊跷,只是故作不知而已。仅范某所知,这老谢至少两次在夜间击退来袭之敌,或许可能更多。”

    楚铮斟酌着用辞,道:“若诚,此事莫要怨你姐姐,轻如她亦是放心不下……”

    “范某并非全然迂腐之人,”范若诚打断道,“否则当日看破老谢身份之时便会将他逐走。其实……范某自知能力浅薄,只得借着楚家之力,为陈县百姓多做些好事罢了。”

    楚铮盯着范若诚,道:“纵然引来杀身之祸,也在所不惜?”

    范若诚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所不惜。”

    楚铮缓缓靠在车壁上。范若诚说地并非空话大话,孟子所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已用实际行为一一做到了。

    楚铮突然感觉有些惭愧,忙道:“这些事暂且不提……言归正传,话说在刑部及我楚王两家追查下,仍找不到那股匪徒,我便开始怀疑其中是否有另一种可能:贼喊捉贼。我楚王两家自然并无可能,剩下的唯有刑部了,而此事牵涉甚广,寻常人物肯定难以遮掩,我便着重暗查刑部四品以上官员。果然不出所料,其中一人越查越是可疑。”

    “不知是何人?”范若诚问道。

    楚铮笑道:“还有何人,自然就是那位喻侍郎了。”

    范若诚疑道:“范某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如此?”

    “无冤无仇?”楚铮冷笑一声,“若诚,你既已走上仕途,与人为敌前最好还是了解清楚对方背景,即使无惧亦可做到知已知彼。我且问你,陈县东南是否有一片近八百亩的良田?”

    范若诚不假思索答道:“正是,这片良田乃一名为刘全富地富绅所有,但大半均为强买霸占而来,附近百姓怨声载道。”

    “因此你就一纸公文,将这刘全福的田地剥夺了近八成,还将此人及其管家当众打了四十大板?”

    “不错。若非如此实难以平民愤。”楚铮这么问,范若诚也明白过来了,“这刘全富与喻侍郎有干系?”

    “何止有干系,这八百亩良田本就是喻世保地,只是为掩人耳目由姓刘的代管而已。”

    范若诚冷哼一声:“原来如此。”

    “喻世保虽非陈县人氏,但他最宠爱的小妾却是陈县人。”楚铮道,“刘全富是这小妾远房表兄,用了近十年才为喻世保收刮了这么些田产,却不想被你小范大人一纸公文就夺去大半。老谢为你挡下地刺客有近半是他所派,老谢后来也烦了,从我楚府……咳,找来几个好兄弟,半夜反摸到刘全富家中去了,割了这厮一只耳朵。这姓刘地吓破了胆,从此再不敢派人前来刺杀,但这份仇也记到你身上了。”

    范若诚只能苦笑:“这老谢,真是……”

    “刘全富见此策对付不了你,上呈吏部的状纸也杳无音讯,只好向喻世保如实禀报。喻世保此人向来爱财如命,你这般做法简直在他身上揭了层皮,叫他如何不怒?之后你又开始清算陈县县城内各家富绅的房产,更让喻世保忍无可忍,加上那个小妾为替自家表兄出气,不时添油加醋在枕边吹风,喻世保终于决心要将你逐出陈县。但他只是刑部侍郎,而吏部是……”

    楚铮尴尬一笑:“……是我楚家天下,喻世保上下打点不少,可吏部有权者无人愿意相助,无权者无能为力。不过却也被他打听到你是唐孝康在世时特别提拔地官员,与吏部现任官员并无何干系。因此喻世保便打算从歪门邪道入手,派人设法在陈县制造一大案,如此一来你身为县令自然难辞其咎。”

    范若诚仍有些不解:“可这喻侍郎也太过大胆了,竟敢袭击楚府四姑娘。”

    楚铮叹了口气:“这纯属天意弄人,只能说喻世保,还有若诚你太过倒霉了,四丫头完全是临时起意加入这一群娇小姐中去踏青的,之前根本无人知晓。喻世保得知此事后亦是吓得六神无主,连夜将参与袭击亲信家将们送出京城,去他老家躲避。我已请堂兄派麾下地禁卫军火速前去抓捕,明日就该到了。”

    楚铮伸了个懒腰:“我不在京中,府里一帮下人就如没头苍蝇一般,只知四处乱撞。我回来后发觉喻世保可疑,直接率人闯入刘全富家中,一诈一哄这家伙就全招了,方才我所说都是大都从他口供中得知。”

    范若诚不禁问道:“既然罪证确凿,五公子,为何不现就将喻世保缉拿归案?”

    楚铮嘿嘿一笑,道:“不急不急,若诚你放心,你所受之苦本公子定叫喻世保全盘承受,绝无遗漏。”现在就将喻世保抓了,今日自己大闹刑部倒成了有理有据的义愤之举,还怎么将罪折功御状,皇上下了降罪旨意后再说吧。

    楚铮又道:“若诚,你伤势颇重,这几日就住在我踏青园吧,一来便于照料,二来也免得轻如她心中牵挂。”

    范若诚犹豫片刻,道:“此举多有不便,五公子还是为范某寻个客栈住下吧。”楚铮既然已经回京,那位苏姑娘恐怕也已回来了,若住在踏青园内,范若诚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没有什么不便的。”楚铮说得豪气干云,“就这么定了。”全然不知自己是将一潜在情敌引入了家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阳奉阴违

    喻世保见铁南星临阵倒戈,知事已不可为,趁楚铮去大牢时便偷偷溜走了。

    刚出刑部大门,忽听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喻世保回头一看,只见黄冈袍斜帽歪一副狼狈模样也从里面跑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均感有些难堪。黄冈仍是惊魂未定:“喻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喻世保看了看四处散落的刑部牌匾碎片,恨从心生:“黄大人,你速回府,尽快书写一份奏折,弹劾太尉大人府上五公子,无视我大赵刑律,闯入刑部府衙大闹公堂,罪无可恕,恳请皇上下旨治罪。本官则即刻去见相国大人,向他老人家禀明此事。”

    黄冈啊了一声,心中犹豫难决。喻世保冷冷说道:“黄大人,范若诚由你主审,他所受酷刑都由你下命,难道还可撇清干系?事到如今唯有依仗相国大人,并以本官之命行事,方有可能保全于你。”

    黄冈想了想的确如此,不由目露凶光:“下官遵命。”

    喻世保又吩咐道:“奏折写两份,一份送入宫中,一份交于今日朝中轮值官员,记住,越快越好。”

    黄冈领命而去。喻世保上了自己马车,命车夫速赶往方府,而他则坐在车内,琢磨着下步该如何举措。

    喻世保尚不知刘全富已被楚铮所掌控,更不知数千禁卫军已经远赴自己老家缉拿参与袭击楚倩的数十亲信,因此沉思良久觉得范若诚即便被楚铮救走,暂时亦无大碍。可眼下最为紧要的如何将五公子怒闯刑部之事闹大,越大越好,把众人注意力从四姑娘遇袭之案吸引到此事上来。

    喻世保现在最为懊恼的就是当初没有查到范若诚与楚家的关系,以至之前所做一切全都白费心机,可仔细回想起来,自己已经够小心谨慎的了,可谁会想到一个穷困潦倒的私塾先生会是楚府少夫人的弟弟?

    还有前次楚府四姑娘莫名其妙的身处受袭车队中,喻世保感叹这段日子真是流年不利,看来得抽空去道观烧香还愿了。

    到了方府门前,门口的小厮认得喻世保的马车,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喻大人来了。”

    喻世保搭着他肩膀下了车,问道:“相国大人可在府内。”

    小厮答道:“老爷在府里,此时应刚刚午憩醒来。”

    喻世保松了口气,一手探入袖中准备打赏,也捏了半天也没找到分文,这才想起今日出府并未打算去何处,身上未带银两,只好赫然道:“今日来得匆忙,下次双倍赏你。”

    小厮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暗想谁不知道你喻侍郎最为吝啬,每次赏钱都是给得最少的,还能指望你下次?

    可眼前此人毕竟是当朝侍郎,这小厮再大胆也不敢就此将他拒之门外,只得硬邦邦说道:“喻大人请。”

    方令信这几日也感到有些心神不宁,虽然目前年看来北疆大捷方家得益最多,但这还都只是口头之约,二弟方令明一日未到兵部上任,方令信就一日不敢掉以轻心。何况皇室对此奏折不断拖延,楚名棠又离奇告病,方令信总感觉其中有些不可告人之处。

    听下人来报,刑部右侍郎喻世保求见,方令信微微颔首:“带他进来吧。”

    喻世保跟在方府下人身后走进屋内,上前施礼:“下官喻世保拜见相国大人。”

    方令信嗯了一声:“坐。”

    喻世保谢过,走到一边撩袍坐下。

    “世保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喻世保看了看方令信那张阴沉的老脸,不觉有些心惊胆战,自己此次所作所为对相国大人从未提及,若他知道了内情,自己定是生不如死。

    可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喻世保低声道:“回相国大人,今日太尉大人府上五公子强闯我刑部,击毁我刑部门顶牌匾,打伤侍卫近百人。”

    方令信听了颇为惊奇:“你是说楚名棠的幼子楚铮?”

    喻世保应道:“正是。”

    “胆子不小啊。”方令信话虽这么说,可脸上并无恼怒之色,反倒有些玩味之意,过了片刻才又道,“你将今日之事完完整整道来,不可有丝毫遗漏。”

    “是。”

    喻世保把楚铮如何闯入刑部又大打出手等事一一禀明,本想在某些环节添油加醋,可在方令信目光注视下,竟不敢胡乱言语,所说的都基本属实,但自然也隐去了自己存心挑起楚方两家相争之事。

    方令信一听楚倩遇袭之案主犯范若诚竟是楚铮妻弟,不由连连摇头:“你们刑部办案也太过疏忽大意了,先前的案卷本相也看过了,这不是平添笑柄嘛。”

    喻世保忙起身,垂首道:“下官知罪。”

    方令信看着喻世保欲再斥责,可想了想还是作罢了,此人亦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平日办事还算得力,何况范若诚被抓入刑部后,亦无人向自己禀报此人是楚名棠幼子妻弟,看来此层关系确实极为隐秘,喻世保查探不出亦在情理之中。

    “坐吧。以后办事,多用点心思,知道吗?”

    喻世保顿时感激涕零:“是是,下官定时刻谨记。”

    方令信忽想起楚铮还未取正妻,房中只有一小妾,但听说这小妾原本是南齐歌妓,而范若诚明明籍贯大赵西南某县,怎会是其妻弟?

    方令信哼了一声,如果楚铮只是编造借口胡来,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了。可转念一想,楚名棠这儿子平日何等了得,甚至一手策划了北疆大捷,又怎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

    方令信有些坐不住了,对门外道:“来人。”

    一个小厮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将少夫人请来。”

    “是,老爷。”

    那小厮走后,喻世保略急道:“大人,少夫人乃太尉大人之女,请她过来……”

    方令信心中不豫,一眼把喻世保瞪得缩了回去:“多嘴。”

    不一会儿楚欣便到了。见喻世保也在此地,楚欣有些奇怪,自己虽是方家儿媳,但公公与人商议朝政通常亦会避开自己,自己也从不前去打扰,彼此之间已形成一默契。今日这是怎么了?

    方令信与楚欣说了几句家常话,而后才道:“欣儿,为父知你颇为关心你妹妹遇袭之事,喻大人今日过来禀报此案,就让你也来听听。”

    “谢公公。”楚欣道,“不知此案可有何进展了?”

    方令信叹了口气,道:“不仅没有进展,反而又平生意外。”

    楚欣会错了意,以为是刑部办事不力,心中有气对喻世保道,“喻大人,舍妹自幼双亲宠爱,从未受过这等惊吓。妾身曾回楚府去探望过一次,只见舍妹神形憔悴,噩梦连连。那些贼子实是十恶不赦,还请喻大人多多费心了。”

    喻世保面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楚欣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喻大人,此案过去已有一月,究竟要拖到何时?”

    喻世保更是为难,方令信只好道:“欣儿,为父所说意外是另有所指。”

    楚欣不禁问道:“公公,不知是何意外?”

    方令信犹豫片刻,问道:“欣儿,你那五弟房中那名小妾,可是出身南齐?”

    楚欣略感奇怪,此事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对方家来说绝非隐秘:“正是。”

    方令信将今日刑部所发生的事简短说了,楚欣亦是惊讶之极:“什么,那范若诚是轻如之弟?”

    方令信见楚欣神情不似作伪,可仍然问道:“欣儿,你也不知此事?”

    “儿媳不知。”楚欣摇了摇头,“从未有人对儿媳提及过。”楚欣亦是有些不解,自己前几次回家探望妹妹,轻如为何从来不提?

    方令信听了神色有异,楚欣见了忙道:“但儿媳觉得五弟不会编造如此拙劣谎言,五弟向来甚宠轻如,为了她甚至不惜得罪长公主,此次又大闹刑部,看来范若诚是轻如之弟理应是真。”

    方令信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想道,这楚铮历来颇为低调,身为楚名棠之子,除了偶尔传出些风流韵事外,极少惹是生非,若不是自己一直暗中关注,根本不会知道此子竟是如此不凡。此次他孤身一人闯刑部,与之性情完全不符,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楚欣坐在那里,忽感有些不安,对喻世保问道,“喻大人,刑部可曾对范若诚用刑?”

    见喻世保点头,楚欣只得摇头苦笑,回首对方令信道:“公公,今日府内若是无事,儿媳想回楚府一趟。”

    方令信不置可否:“所为何事?”

    楚欣答道:“儿媳与轻如在楚府时亲如姐妹,若是那范若诚真是她弟弟,怎么也应向她陪个不是。”

    方令信疑道:“她只是一侍妾,怎么……”

    楚欣笑着说道:“轻如虽是五弟侍妾,但却出身南齐儒学世家,才华学识均可堪称当世一流,儿媳那四妹素来高傲,可令她心服者唯有轻如一人。”

    南齐儒学世家,范……若诚?

    方令信似记起了什么,对门外道:“来人,将书房内有关南齐近十年的卷宗取来。”

    几个下人没多久便搬来一摞厚厚的卷宗。方令信记忆力极佳,很快从中找出自己所需那份,也不顾上面扬起的细尘,仔细翻阅起来。

    良久,方令信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丝笑意,将手中这份卷宗递给楚欣:“欣儿说得不错,这范若诚的确是柳轻如的表弟。”

    楚欣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所书的是七年前南齐皇帝一道圣旨,内容是将大学士范孝同三族内年满十六岁男子尽数抄斩,未满十六岁者发配边疆,女眷为奴。在下面一串长长的名单里,果然找到了范若诚和柳轻如的名字。

    楚欣有些难堪,没想到自已稍一露口风就被公公抓住了破绽。只听方令信笑道:“欣儿,你这弟弟不得了啊,居然将南齐重臣之后提拔为我大赵县令。”

    喻世保在一旁忽轻轻咳嗽一声,道:“启禀相国大人,这……这范若诚是前吏部尚书唐孝康所任命。”

    方令信笑声嘎然而止。唐孝康已死,即使有此铁证证明柳轻如和范若诚是表姐弟亦是无用,楚铮完全可以推托此事乃唐孝康擅自而为,他事先并不知情,与其父楚名棠根本无关。皇帝那边除了下道旨意斥责一番还能如何?

    楚欣却放下心来,忍住笑意对方令信裣衽一礼:“公公,若无事儿媳就此告退。”她虽是楚名棠之女,但如今毕竟是方家媳妇,何况楚欣深信,以自己父母的能耐,绝不会让方令信随意欺压五弟,根本无需自己出面求情。

    方令信无奈说道:“嗯,下去吧。稍后你若回楚府,替为父向太尉大人问好,顺便转告他一句,该上朝了。”

    楚欣离开后,方令信闭目不语。喻世保在一旁等候着,心情愈加急躁,相国大人怎么对此事毫无怒意?范若诚既然已证明与楚府四姑娘遇袭之案无关,朝中各方定会再度催促刑部加紧破案,几位捕快早已来报,楚王两家亦在调查此事,日子拖久了,难免会查到自己身上来。

    “相国大人,”喻世保低声说道,“楚府五公子毁我刑部牌匾,大闹刑部大堂,根本没将相国大人和我刑部放在眼里,若我等毫无举措,岂不让人耻笑。”

    方令信依旧不语,楚铮如此做法理应想到后果如何,虽说事出有因,但仅击毁刑部牌匾一事就已扫尽朝廷颜面,足以将他削去军职,就算他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

    方令信突然睁开双目,起身来回走运着。喻世保跟随他多年,心知相国大人一旦这般情形,定是心中即将有定夺,不由心中紧张:“相国大人?”

    方令信突然停住脚步,冲喻世保摆了摆手,呵呵笑了起来:自己想得太多了,原来内情竟如此简单,不过这少年的确善于把握时机,正如这次北疆大捷,成全了三大世家,害苦了郭怀,几乎令薛方仲死无葬身之地!

    “世保,”方令信道,“此事暂且押下,回去后你先将府衙修整一下。刑部那块牌匾也挂了近百年了,毁了就毁了吧,等你家尚书大人从北疆回来,叫他再写一副吧。”

    喻世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相国大人如此处置,我刑部脸面何在,方府颜面何在?”

    方令信拈须微笑:“世保,不必多问了,本相自有分寸。”

    喻世保无法,只好一咬牙,道:“相国大人请恕罪,下官……下官已命吏部主薄黄冈拟了弹劾奏折,此时恐怕已送入宫中了。”

    “糊涂!”方令信斥道,“你可知这般做法,正趁了楚名棠父子心意?”

    见喻世保一脸迷茫,方令信叹了口气,他未曾料到自己这心腹完全是另有图谋,只是以为他激愤之下才如此为之,只是暗暗忧虑自己身边的可用之才还是太少啊。儿子方中成虽然日渐成熟,可与楚名棠的儿子相比,差了不止一筹,如此下去方家如何与楚家相斗。

    “你速去宫中,将奏折能截下就定要截下,不得有误。”

    喻世保躬身领命,脸色却是阴晴不定。

    待喻世保离去,方令信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刑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恐怕此时便已传遍大半个京城了,就算自己与楚名棠联手也难以遮掩,那份奏折送与不送其实已无关紧要,明日早朝自己不提就是了,任凭旁人去猜测……

    不对,儿子闯下了如此大祸,楚名棠这个做父亲就算当真身体不适,也会抱病上朝,请求皇上降罪,这该如何应对是好?

    方令信想来想去有些头疼,楚氏父子明摆着又是设了一阳谋,想借此事削减楚铮战功。知进退,轻荣辱,这父子二人都如此了得,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自己虽已将其看破,却也难以阻止,难道等明日早朝之时,楚名棠为儿子请罪,自己却竭力设法保全?众大臣看在眼里,恐怕有人会怀疑这楚铮到底是谁的儿子?

    方令信嘿嘿一笑,被自己的想法都逗乐了。

    “来人。”

    “小人在。”一小厮走了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告知二少夫人,叫她今日留在家中,明日再回楚府。”不管怎样,欣儿今日还是别回去了,免得她将自己与她所谈之事透露给楚名棠。

    那小厮却说道:“启禀老爷,二少夫人刚刚已经出门了。”

    方令信一愣,这丫头真是归心似箭啊。

    “那就派人叫她回来!”

    小厮一脸为难之色。方令信怒哼一声,这儿媳在方府内威信真是越来越高了:“还不快去!”

    …………

    …………

    喻世保不知方令信想法已有转变,出了方府对车夫说了声去皇宫,便钻到马车内,车夫不敢怠慢,一挥鞭策马前行。

    走过一个拐角,只听车内喻大人阴侧侧的说道:“走这么快作甚?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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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世无巧合

    楚名棠心中实是高兴,楚铮方才故意吓他的事也不追究了,虽然儿子肯定是故意的,对施文生等人道:“不过通过铮儿所辩,本相觉得先前所想的确尚有思虑不周之处,钱大人由你执笔,你等再商议一番。”相比儿子,这几个心腹能力倒是有待提高了。

    楚铮此时才感口干舌燥,连喝了三盏茶水,喝完想了想,还是决定吸取教训得注意小节,起身将父亲和施文生等人的茶盏亦都倒满了。

    过了一个多个时辰,楚名棠直起身子,颇为满意地说道:“嗯,今日就到此吧。施大人,明日你是我方主将,本相只作旁观。”

    “遵命,请太尉大人尽可放心。”

    施文生已是信心满满,虽已不再奢望扳倒方令白,但经过今日准备,足以使几个老对头灰头土脸。

    楚名棠忽愕然望向他身后,一旁冯奕征和许庭晓亦站起身来,施文生回头一看,楚夫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几人上前见过,楚名棠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尴尬,道:“你等先行回府吧。铮儿,替为父送各位大人。”

    楚夫人却道:“铮儿留下。李成,你送几位大人出府。”

    门外管事李成应了声是。施文生等忙施礼告退,只是心中都有些疑惑,虽说太尉大人惧内广为人知,可楚夫人从未在大人处理朝堂之事时前来打扰,今日是怎么了?

    几人走后,屋内陷入一片沉寂。楚铮拎大茶壶上来准备为娘亲倒茶,楚夫人却瞪了他一眼,道:“一边去!”

    楚铮一副无辜神情:“娘,孩儿可没得罪您啊。”

    “哦?”楚夫人笑得意味深长,“那你说是何人得罪了为娘?”

    楚铮噎了下,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气势汹汹的进来当然是找父亲麻烦,可叫自己如何回答?

    双方楚铮谁也不敢得罪,索性茶也不倒了,拎着壶儿返回原处,却听背后传来楚夫人恼怒的声音:“没良心的小东西。”

    这屋子没法呆了。楚铮向左右各施一礼:“父亲,娘亲,徐老太医和我大赵武林群豪尚在踏青园内,孩儿可否……”

    “坐下!”楚铮还未说完就被楚夫人打断,“今日为娘有些话亦是说给你听的。”

    楚铮只好怏怏坐了下来。楚夫人转过身来望着楚名棠,道:“夫君,可否告知妾身,倩儿陈县遇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名棠苦笑道:“施御史不是已经向夫人禀报过了吗?”

    “施御史所说,妾身不信!”楚夫人道,“先前妾身还不觉得,以为只是鹰堂和狼堂中人无能,找不出袭击倩儿那群匪徒踪迹,况且此事由夫君操心,妾身不便过多过问。可铮儿从北疆回来后,短短数日便寻得真相,妾身不得不怀疑了,就算夫君平时忙与政事。可鹰堂和狼堂那几个为首之人论虽不及铮儿,但亦无一是蠢材,铮儿既知从刑部着手,他们这一月来就丝毫消息都没打探到?铮儿,你难道不觉奇怪?”

    楚铮连咳数声,一时说不出话来。楚夫人见状,冷笑道:“好啊,你们父子原来早已沆瀣一气。”

    楚铮小声辩解道:“四姐遇袭之时孩儿远在北疆,事先的确不知情。”

    “那就是你回来后与你父亲沆瀣一气欺骗为娘。”楚夫人断言道。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铮搭拉着脑袋,再不吭声了。

    “再者,陈县县令范若诚是轻如表弟之事虽所知者甚少,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何况他曾在京城西南当了近三年的私塾先生,期间铮儿带张得利几次前去探望,周边百姓有不少人知晓这范先生有一富家亲戚,已是猜测纷纷。可那刑部主薄在倩儿遇袭前城南调查了数日,竟没打听到此事,甚至连范若诚初至京城时略带南齐口音亦无人向他提起,因此使其误认为范若诚不过是一寻常人而已。”

    “而那施御史却对妾身道,倩儿遇袭只不过是一巧合。”楚夫人看着楚名棠:“世上确有不少匪夷所思的巧合,可如此多不合常理之事汇集到了一处,显然绝非巧合。妾身心中起疑后,便召来狼堂高士英,从他口中得知,狼堂亦怀疑过此案或许与刑部某官员有关,可派出之人在吏部与陈县当地竟无人打听到喻世保与富绅刘富全有关。那高士英老是老,却还不至于糊涂,唯一可能就是暗中有人替喻世保和刘富全二人遮掩。但为何铮儿回来后一查便查到了?岂非咄咄怪事。”

    事到如今楚名棠只得坦然承认:“夫人精明了得,其实……为夫本不想瞒你……”

    “妾身并非为夫君隐瞒而生气,”楚夫人怒容满面,“可夫君不该置倩儿于险境,她与铮儿不同,从小只知读书作诗,从不知世间险恶,你怎这般狠心?”

    楚铮见父亲脸色忽青忽白,忍不住道:“娘,其实父亲亦是经过慎重考虑,而且四姐那天出行的护卫中加派了诸多鹰堂高手,甚至将那群贼人尽数擒下亦非难事,只是为大局着想才任由他们逃离。”

    楚夫人心头怒气正无处发泄,楚铮此时冒出来简直如火上浇油:“你与你父亲一个德性,没见倩儿受此惊吓大病近一月,若是落在寻常人家,甚至可能就此不治。当年汉高祖之父太公为项羽所擒,‘为高俎,置太公其上’,高祖曰‘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此乃万般无奈才施一行险之策,可你们父子倒好,轻易将女儿、姐姐推入险境,简直无心无肺。”

    楚名棠起身长揖一礼:“夫人,倩儿之事,确是为夫之错,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深知夫人脾性,一味辩解只会惹她愈加恼火,况且这事自己的确考虑不周,看到女儿瘦削的小脸和惊恐的眼神楚名棠亦很是后悔。

    见楚名棠诚心认错,楚夫人亦不便再闹下去了,铮儿还在一旁,总得给夫君留点颜面。何况这些气话也只能在私下里说说,若被倩儿听去了,这丫头自小多愁善感,天知道惹会出什么祸事来。

    只是楚夫人心头仍是怒气未消,看向楚铮的眼光便有些不善。

    楚铮已在后悔,早知父亲这么轻易便低头认错,自己多什么嘴啊。见娘亲盯着自己,楚铮想来想去,自己好象确实没什么过错,从北疆回来后才接手此事,只是吩咐几句,第二天鹰堂就把几份报告呈上。楚铮当时一看便心中明了,这定是父亲设下的一个局,自己当然按他老人家意思的去做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楚铮嚅嚅说道:“孩儿亦知错了,不应……那般,以致……这般……让娘生气。”

    “罢了。”楚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过了会儿才道,“此事与你确实没有太大干系。不过铮儿,娘知道你以后定大有出息,方才那番辩论,连久处朝堂的几位大人也不是你对手,做父母的所能传授于你的已是不多。可为娘为在此仍想奉劝你一句:在这世上相比而言,最可信任的仍是你的族人,只有他们才与你休戚相关利害与共,尤其是至亲更需竭力维护,除非……出现你大哥这等情形。而那些外人,他们前来投靠不是为了富贵就是为了名利,对其中有才之仕可以善待重用,但必须把握分寸,不可过于信任,否则非但让族人寒心,甚至可能出现奴仆噬主之事。”

    楚夫人观察着楚铮神情,见他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铮儿,现你身边重用之人如欧阳、陆鸣等,皆是你师父门下弟子,无一是楚氏族人,如今你年纪尚小还无关系,可再过几年若仍如此,恐怕族人便有非议了。若得不到族人支持,你如何当这楚家宗主?”

    用楚铮前世的眼光来看,楚夫人这番话简直大错特错,不但任人唯亲,而且这个“亲”并不指亲信,是要从自己族人当中挑选。可如今毕竟是世家阀门的时代,楚夫人所说正是各大世家立足于世的根本之策,就算在欧阳和陆鸣等人,自己若忽然挑选一堂兄弟作为副手凌驾于其之上,他们也会视为理所当然,决不会不满。当然,火线提拔那人能不能服众就要看他自己本事如何了。

    楚铮挠了挠头,是顺应潮流做个既得利益的维护者,还是当一只逆天的小强?

    想了片刻,楚铮还是决定暂时选择前者,羽翼未满就想逆天做全民公敌,这不是自己性格,还是等手掌天下权以后再决定何去何从吧。

    “娘的意思孩儿明白,孩儿定谨听教诲。”

    儒子可教!楚夫人点了点头,“至于轩儿之事,你父亲和为娘自会为你作主,若他始终不知悔改……”

    楚名棠忽道:“铮儿,你尽可放心,为父和你娘临终前定会替你做一了断。”

    楚铮忙道:“父亲,这话都说到哪去了,孩儿……”

    “这等事无需讳言,”楚夫人神色黯然,“但凡遇着这等事,多数世家家主都会这般处置。旁人且不论,就说你堂爷爷吧,若你那堂伯楚名亭仍在幽州兴风作浪,他老人家临终前亦定会将其赐死,而不需你父亲为此烦心。世家大族内,家族利益远重于亲情,不过这亦在万不得已时才为之。娘今日如此生气,并非是你父亲做错什么,而是不应将倩儿牵涉其中,若换成铮儿你,娘绝无异议。”

    “早知如此,孩儿就不随师父习武了。”楚铮垂头丧气地说道,“就算手无缚鸡之力,至少也有爹娘心疼。”

    “油嘴滑舌!”虽知楚铮是在逗自己开心,楚夫人还是忍不住笑道,“堂堂六尺男儿,却拿自己与姐姐相比,你两位哥哥象你这么大时,你父亲也已将他们送入军中历练了。”

    楚铮仍做不服气状,纠缠不休,反将楚夫人逗得笑个不停。楚名棠看在眼里,突然发现儿子至少有一处比自己强多了,会哄女子开心,以后自己再后院起火,叫铮儿过来倒不失为一良策……

    一场家庭风波基本平息,可楚夫人对楚名棠仍板着脸,似赞似讽地说道:“倩儿遇袭既是夫君安排的苦肉计,想必谋划许久了吧。”

    “其实先前的确是一巧合,”楚名棠小心翼翼地答道,“铮儿去了北疆不久,成奉之前来向为夫禀报,说数月来吏部接到状告陈县县令范若诚的状纸数不胜数,且刑部右侍郎喻世保等一些朝中官员对此亦极为热忱,多次催促吏部惩治范若诚。为夫这才得知轻如尚有一表弟在我大赵,铮儿还将他提拔为县令。为夫原本有些恼怒,可派人到陈县一打听,这范若诚还真是一德才兼备的清官,对付陈县的士族豪绅总体虽说鲁莽,可细节不乏机敏之处。为夫便起了爱材之心,吩咐成奉之将此事压下,待年底官员调配时将此人调入朝中任职。”

    “不过调查范若诚之事同时,喻世保与陈县富绅刘全富的关系也浮出水面。夫人亦知这喻世保乃方令信心腹,对这等送上门来的把柄为夫自然笑纳,便派人前去监视。却不想得知喻世保为将范若诚逐出陈县,竟欲设法在陈县制造事端,恰巧在此时北疆传来大捷,于是……咳……”

    楚夫人接口道:“于是夫君便顺水推舟,帮着喻世保制造时机,提议去陈县游玩的那个小丫头是御史台某位官员的女儿,与四弟家仪儿颇为要好,再由仪儿来邀请倩儿同去。太尉大人之女与礼部尚书之女突然亦在游玩人群中,喻世保事后得知,想必吓得魂都飞了……妾身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夫君对倩儿向来管束甚严,可那日为何允许她出京城甚至在外过夜,原来如此!”

    见夫人又有怒气上涌之势,楚名棠只好干笑不语。

    幸好楚夫人没有借此发挥,只专注于正事:“夫君费尽心机设下此局,先前妾身虽已猜到是为了方家,却不知为何将时机选在此时。方才在内屋听了铮儿与施御史等人辩论,妾身突然明白了,夫君是在针对北疆大捷之后方家在朝中势力陡增之事?”

    楚名棠赞道:“夫人果然闻弦音而知雅意,举一反三……”

    楚名棠忽瞥见楚铮低着头,腮帮子鼓鼓地显然是在暗暗偷笑,真是习惯成自然,竟忘记儿子也在书房,忙转口道:“此次北疆大捷虽由铮儿暗中谋划,可在明面上仍是以樊兆彦为首,而且此事亦有诸多不可告人之处,我楚王两家便让樊兆彦占了头功。可方令信却贪心不足,念念不忘染指兵部,我楚名棠岂是好相与之人,方令信若想谋取一完整兵部,为夫就叫他至少将一半刑部之权拱手相让。”

    楚夫人不禁问道:“可妾身方才听铮儿与施御史等人辩论,方令白完全可以从中脱身,最多上奏自责了事,如何夺取刑部之权?”

    楚名棠恢复了常态,看了楚铮一眼:“方系官员中恐怕无人有铮儿这等辩才,何况就算方令信亲自披挂上阵也无法抹杀喻世保之事,再者为夫亦留有后手,定可让其铩羽而归。”

    楚夫人皱了皱眉:“那夫君到底是想谋取刑部,还是如向大长公主所献之策那般,改革朝政,将六部归于一统成立一新机构,为平定天下着手准备?”

    “为夫希望是后者,毕竟眼下不宜与方家撕破颜面。”楚名棠道,“但方令信若是过于贪心,方令明上任兵部尚书之时,便是这后续之策实施之日。为夫非但取方家刑部一半之权,兵部职权亦将一一被剥夺,转由枢密院定夺。”

    “枢密院?”

    “是铮儿为这新机构所取之名,为夫觉得还算贴切。”楚铮原先提议的是军机处,楚名棠听了认为太过直白,楚铮只好又道枢密院如何,楚名棠一听便连连点头。楚铮心中暗叹,真是不同时代有喜好亦有不同啊,起源于唐代的枢密院相比明清时期军机处显然更合楚名棠心意。

    楚夫人想了想亦觉不错,道:“那由何等人参与其中,朝廷三公与六部尚书?”

    楚名棠道:“此处与夫人先前所知略有不同,六部尚书无权参与,且郭怀并非出任司徒,而是效仿西秦,设兵马大元帅一职,与朝廷三公并列,司徒则另有其人。”

    楚夫人忙问道:“何人?”

    楚名棠笑道:“自然是夫人堂弟明远出任此职了。因此枢密院内,只有朝廷三公与郭怀共四人而已,可说平衡了朝中各方势力,对皇室亦可交待。”

    楚夫人抚掌笑道:“妾身近日总觉得有些诧异,父亲怎甘愿让明远只继承镇北侯却在朝无职无位,原来早有打算……可是妾身对此为何全然不知?”

    楚夫人突然想到自己竟然被忽视了,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岳父大人虽有此意,但为夫之前尚无把握。”楚名棠脸色尴尬,想让王明远任司徒郭怀任大元帅,定要逼迫方令信做极大让步,若预先告诉了夫人了,定然牵涉出喻世保之事,置女儿于险境这亏心事恐怕也早就瞒不住了。

    楚夫人也有些明白了,只是自己心情已好转,不想再与夫君闹腾,只是冷笑道:“三大世家家主任朝廷三公亦是应该,可郭怀任兵马大元帅,兵部怎能不归其管辖。夫君为这儿时好友真是倾尽全力啊。”

    “并非如此简单,夫人。为夫将郭怀推上此职,主要是为牵制方家,且大元帅亦不过是枢密院四人之一,职权虽在兵部之上,可兵部尚书既是方令明,又怎甘心听从郭怀之命?何况边疆三大营亦在我三大世家中人掌控之中,此乃其一。其二,既是成立枢密院,那么调动大赵各地军队的所有兵符皆从兵部收缴至枢密院掌管,军需辎重亦由枢密院统一协调六部调配。仅这两点,就已将兵部之权剥夺大半,而兵部左侍郎何为虽说特立独行,但与我楚王两家关系甚密,而孟德若调至兵部,更不会听从方令明,兵部尚书可说有名无实。再者,此次郭怀虽在北疆吃了大亏,但这老小子恩怨分明,日后在枢密院内,只要为夫真心为大赵平定天下,他定会全力相助,再加上明远,枢密院内为夫四占其三,方令信纵然有心捣鬼亦无能为力。”

    楚夫人心里盘算了下,这枢密院看似平衡各方势力,可细想下来还是夫君得益最多:“夫君的意思是,明日早朝无论方家是进是退,剥夺兵部之权势在必行?”

    “正是,”楚名棠点点头道,“兵部在朝中历来自成一系,其弊端早已显现。我楚王两家占据大义,皇室想必亦不愿兵部之权落于世家之手,三家合力,方令信亦无可阻止。此人之前有些利欲熏心了,只想着如何扩张方家势力,明日早朝借喻世保之事敲打他一番,方令信若还没老糊涂,应该有所领悟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家之忌

    楚铮将木盒盖上,嘴角微斜上下打量着苏巧彤:“此戏是苏姑娘的又一杰作?”

    苏巧彤就知楚铮看到《孔雀东南飞》就会是这副表情,气哼哼地说道:“不敢,此戏并非小女子所著,只是借鉴一民间传说改编而成。”

    楚铮不禁有些奇怪,问了柳轻如才知《孔雀东南飞》这故事大赵民间早有流传,说的是东汉未建安年间,庐江府衙小吏焦仲卿的妻子刘兰芝被焦仲卿的母亲赶回娘家,刘兰芝回娘家后立誓不再嫁人,她的娘家逼迫她改嫁,她便投水而死。焦仲卿得知此事,徬徨数日后亦在自家庭院的树上吊死了。

    楚铮听了暗暗好笑,原来这次只是改编而非抄袭,难怪这丫头这般理直气壮,只是有些奇怪:“看此戏中故事,与喻世保之女处境并无何关联啊?”

    柳轻如解释道:“倩妹妹已做了改动,焦刘两家原本门当户对,后刘父因某事获罪下狱,焦仲卿之母才对刘兰芝嫌弃之心,将她逐出家门。相比而言,喻世保之女更为可怜,她与夫君向来甚为恩爱,何况还已是两孩子之母,却仍因其父之罪即将送至……”

    柳轻如心中一痛,想起自己当年亦是因外公范孝同之事沦落青楼,顿时说不下去了。

    楚铮这才明白柳轻如为何对此事颇为热忱,忙转开话题:“这庐江府?就是现在的庐州么?记得秋仲伊秋先生的原籍便是此地。”

    “楚公子见识甚广啊,”苏巧彤不知楚铮刚刚才在书房看过庐州地志,有些意外,道,“我在回京的路上问过秋先生有关孔雀东南飞的典故,据他所言确有其事。且焦仲卿与刘兰芝死后,当地百姓对此事甚为感慨,有一无名氏便写一长篇诗文将此事记录下来,以警示后世。此诗后来被不少野史所收录,而现今庐州仍保有焦仲卿与其妻刘兰芝的合葬之墓,据说每年清明时分还时常有不少青年夫妇前去吊唁。”

    柳轻如眼眶微红:“妾身若有机会,亦想去这二人坟前祭奠一番。”说完不禁看了眼楚铮,暗想与这对苦命夫妇相比,自己已是幸运许多。

    楚铮笑道:“轻如姐若想去庐州府,等何时空闲下来去就是了。”

    “楚公子,”一旁苏巧彤忽道,“听说今后一段时日你一直在府中,能否对这《孔雀东南飞》如何编排指点一番?”

    楚铮一听连连摆手:“本公子是奉旨在府中待罪思过,没这闲功夫。”

    柳轻如也道:“巧彤,此事就不烦劳公子了……”

    苏巧彤正色道:“轻如姐,小妹亦是为姐姐着想,若此戏本当真上演,还非需楚公子参与不可。”

    楚铮见苏巧彤神情慎重,似并非玩笑,道:“这是为何?”

    “此戏一旦上演,戏中焦仲卿之母如此对待其媳刘兰芝,定遭世人共愤,可若是有别有用心者在老夫人面前进谗言,说此戏出于轻如姐与小妹之手,她老人家会如何所想?恐怕纵是嘴上不说,心中亦会暗生芥蒂。小妹方才在四姑娘院中便已想到此处,正想出言婉拒,可姐姐却已答应了下来,不得已才以回踏青园取稿为借口拉姐姐离开,为的就是回来找楚公子商议。”

    苏巧彤很久以前就想到了这一点。各地野史收录的《孔雀东南飞》内容与后世相差不大,京城上演《花木兰》的时候她便已把这戏本写好,可写完以后一琢磨,才发现自己简直在没事找事。且不说这婆媳关系问题,戏中焦刘二人对爱情的坚贞不渝、不屈服命运以死抗争,虽然可歌可泣,但当今世家当馗,仅此处就很是犯忌,因此这篇长诗只收录于野史之中,从不见诸于官方文集。若自己有楚倩这般的身份地位,此戏上演倒也无妨,大不了事后被家中长辈斥责一顿了事,可自己来历终究难以见天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便将此戏本一直束之高阁,只有柳轻如和楚倩等寥寥数人看过,没想到今日却被翻出来了。

    楚铮和柳轻如一惊,可细想一下苏巧彤所说并非全无可能。柳轻如暗暗后悔,自己当时听了喻世保女儿的事只感同病相怜,没有细想考虑到此处,不由看向楚铮:“公子……”

    楚铮回想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内容,渐渐也觉察出其中不妥之处来了,摇头道:“四丫头此举完全是胡闹,可二姐应该看得出来啊,怎么也不劝阻一下?”

    苏巧彤无奈地说道:“四姑娘想到此策后,便兴奋难抑故作神秘,欣姐恐怕还没明白她到底是何意。”

    楚铮瞪了她一眼:“那你刚才还夸她,说什么四丫头想出一计?”

    “我只是说四姑娘想到了一计,”苏巧彤反白了他一眼,“可没说此计是好是坏。”

    楚铮摇头苦笑,沉吟良久忽道:“不对,今日之事有些古怪。”

    “巧彤,我与轻如先到四丫头那里,”楚铮对苏巧彤道,“你去内院拜见家母,设法将她亦请至四丫头院中,家母亦是喜欢热闹之人,应该会来。”

    苏巧彤虽不知楚铮为何要自己去请楚夫人,不过想必定有他的道理,应了一声便前往楚府内院。

    楚铮和柳轻如则来到楚倩听涛院中。这“听涛”二字还是楚铮所取,因这院中有一大片竹林,取意“竹海听涛”之意。这后世用得滥俗的名字在此时听来却是清静悠远,寓意高雅,不仅楚欣相当欢喜,楚倩亦是颇为欣赏,因此楚欣出嫁后不到一年,她便搬了过来,就算与这讨厌的弟弟只有一墙之隔,楚倩也忍了。

    这姐弟二人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楚倩还因柳轻如和苏巧彤之故还时常到踏青园走走,楚铮却自楚倩搬来之后一次都没进过这院子。因此当他与与轻如一同到此,楚倩顿时愕然,可眼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慌乱之意。

    楚铮从一进门就盯着楚倩,见她这般神情,暗想此事果然有鬼。楚倩向来孤傲,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冷得跟冰山一样,楚铮还没听说过她何时曾主动相助他人,今日为了喻世保之女怎么这般热心?

    楚铮虽感奇怪,但也猜不出其中原因,便暂且抛在一旁,上前见过两位姐姐。

    楚倩听弟弟来此是为二姐之事,心中平静下来。只她对这弟弟的感觉很复杂,曾经有段时日楚倩以为弟弟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诗不成文不就,写得一手烂字连她都觉得脸红。不过近年来渐渐发觉楚铮也不是那么不学无术,当初禁卫军出征前弟弟参与所编那场戏剧确实令人大开眼界,但在楚倩看来,这还远远不足以令自己心服。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最佩服的两位女子偏偏一个是弟弟妾室,另一个恐怕也快入楚家门了,真不知她二人看上自己弟弟哪一处了。

    楚欣对五弟的到来却很是高兴,她今日与喻世保之女喻慧一同前来主要就是为了见这弟弟。楚欣比楚倩年长四岁,看事情透彻得多了,深知如今的楚府除了父母双亲之外,五弟才是真正掌权之人。她方才先去踏青园,见五弟酒醉酣睡不醒,又听说柳轻如和苏巧彤两人皆在四妹的听涛院,这才过来坐坐。苏柳二人找借口离开后,楚倩献宝似的将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完整说了,楚欣登时觉察到若任由四妹胡闹,喻慧之事反而更加麻烦。因此楚欣也不摆什么姐姐架子,简单闲聊了数句,便直接将来意说了。

    楚欣最后道:“小五,姐姐亦知此事有些为难,不过姐姐并未奢求,只想保小慧一人而已。”

    楚铮笑了笑,道:“二姐,其实喻家家人如何处置,乃是由刑部按大赵律定夺,若是方相国肯点头,田少夫人自是安然无忧。”

    楚欣道:“田大人已经为小慧之事求过公公,可公公当场便拒绝了,言下之意此案虽由刑部主审,但起因还是在我楚家。姐姐亦是没办法,才带小慧一同回府。”

    楚铮仍是一脸迟疑,其实此事往深处一想很简单,根本无需父亲和自己出面,只需派人暗示刑部,楚家无意追究喻慧便可,这妇人的公公又是御史台副史,方令信的心腹,谁也不会纠缠此事。

    楚铮看了喻慧一眼,见这女子与二姐差不多年纪,相貌甚是出众,只是神色颇为憔悴。喻慧似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不由抬起头来,见是楚铮,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刻骨铭心的恨意,忽觉不妥,忙又低下头去。

    楚铮不以为意,毕竟杀父之仇摆在那,何况她此次就算平安无事,在田家的地位较以前也肯定大为不如,她若无恨意那才是怪事。

    见楚铮仍是不语,楚欣有些不悦,道:“小五,姐姐难得相求,这点小事也不答应?”她不想四妹那个什么戏牵扯此事,因此急盼楚铮答应下来,免得徒生变故。

    楚铮忽站起身来:“二姐,娘亲来了。”

    ((八月忙得晕天黑地,本来以为奥运结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没想到又是残奥火炬传递,连着几个通宵,一直忙到今天上午结束。接下来可能还要总结和评功评奖,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只是前段时间手头积压下来的工作却有不少,更新尽量保持吧。另:这两章只是过渡,为后面的内容做准备。)

第一百三十章

    楚欣以为楚铮是在转顾其它,微恼道:“休要打岔,娘亲来此作甚?”

    “你这丫头,为娘就不能来了?”背后传来楚夫人的声音。楚欣回头一看,只见母亲在苏巧彤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楚欣本不想此事麻烦双亲,可楚夫人既是来了,只好领着喻慧上前相见。

    楚欣的来意楚夫人在过来的路上已听苏巧彤说了,随口询问了喻慧几句,便吩咐楚铮道:“铮儿,你告知许庭晓,让他与张如谨说一声,田少夫人可酌情处置。”

    楚欣拉了下喻慧,二女向楚夫人施礼相谢。楚欣起身时瞪了楚铮一眼,自然是怪他方才那番推托了。

    楚倩见母亲一来便将此事了却,似有些急了,拿着苏巧彤所写的戏本倚在楚夫人身边,将排戏之事说了。楚夫人听罢不由笑道:“原来是这故事啊,娘儿时便已读过了,看完后为此还忧伤了数日,被你外公好一顿臭骂。”

    楚倩半撒娇地说道要将此戏上演,楚夫人沉吟片刻,道:“就依你,不过你那些改动也不必了,这篇长诗虽说对世家子女来说是一禁文,但读过之人恐怕为数不少,何必多此一举。”

    见楚夫人居然同意了,楚铮不禁愕然,这才想起母亲其实亦是一颇为叛逆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看上仍属落魂子弟的父亲了,他二人之间的事若是写下来亦可算一部传奇了。

    不过自己目的已经达到,既然是四丫头提议上演孔雀东南飞,娘又亲口准许,若再有人胡乱嚼舌也不关轻如……还有巧彤的事了,只是四丫头对此为何这般热衷,难道仅仅是因喜欢?

    见母亲同意了,楚倩甚是高兴,拉着柳轻如商议着应由何人出演戏中焦仲卿与刘兰芝。苏巧彤悄悄走到楚铮身边,轻声道:“四姑娘对我心中有气了。”

    楚铮微微点头,四姐想必是见巧彤将娘请了过来,虽不明白为何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为了帮她,便道:“小姑娘的心思,过几日便忘了,不必在意……不过娘居然任由四丫头胡闹,倒真有些出乎我意料。巧彤,是不是你我两人心态太老成了,还不如我娘看得开?”

    “我是心有顾虑,孔雀东南飞剧情颇有犯忌之处,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巧彤低笑道,“你呢,大概是因此事无论做好做坏对你都无益处,也就不愿费这心思。”

    前礼部尚书韦骅死后,梁临渊声望远不及其师,男女不同台演戏的禁忌慢慢变得无人理会,在楚倩和一些世家子女的推动资助下,渐渐出现了几个颇具天赋的戏子。楚夫人时常命戏班子上门演出,对这些戏子也颇为熟悉,与楚倩和柳轻如一起很快将人选敲定下来。

    这边楚欣向母亲告辞,楚铮起身相送。出了听涛院,楚欣放慢了脚步,低声道:“行啊,小五。姐姐一点小事你都不肯帮,还搬出娘亲来?”

    “二姐误会了,”楚铮苦着脸道,“小弟请娘亲来并非因田少夫人之事,是为四姐那个什么戏本。”

    “原来如此,”楚欣释然,道,“姐姐方才亦有些后悔,不应带小慧去听涛院,四妹这丫头就会添乱。”

    楚铮犹豫了下道:“二姐,四姐今日这番举动与她平日性子大不相同啊。”

    “你也看出来了?”楚欣看了楚铮一眼,道,“也罢,大哥和三弟常年不在楚府,四妹有些心思姐姐就告诉你吧。”

    楚铮精神一振:“小弟洗耳恭听。”

    “贫嘴,”楚欣笑骂了一句,沉思片刻道,“这两年京城为四妹上门提亲做媒之人数不胜数,可四妹的性子小五你也是知道的,什么家世根本不放在心上,唯一条件就是对方学识如何。可论引经所典的学问,能及得上四丫头的全京城也没几个。”

    楚铮忍不住笑道:“好一个引经据典的学问,二姐如此说法,是赞四姐还是损四姐?”

    楚铮瞪了他一眼,毫不忌讳地说道:“我的意思就是四丫头读书都读得有些痴了,当着娘亲的面姐姐亦如此说过,可娘亲最为护短,对姐姐的劝言只当耳旁风。到头来四丫头越发肆无忌惮,数月前姐姐受人所托安排了一场聚会,四丫头尖牙利嘴,将几个对她有意的少年郎君讥讽得无地自容掩面而逃,闹得姐姐事后还去各家去陪不是。”

    “居然有这等有趣之事?”楚铮笑得很是没心没肺,“小弟居然错过,太可惜了。”

    楚欣气结,作势欲打,楚铮忙道:“小弟知错,二姐继续说。”

    “还有些令人来气之事也就不说了,”楚欣道,“可四妹岁数毕竟已经不小,再拖下去父亲可要过问这事了,别看娘在府中是一家之主,可父亲若真做了定夺,她也反对不了。四妹想必也明白这道理,与我闲聊时偶尔亦透露出心事,她已经开始为自己终生大事忧心了,可京中那些世家子弟四妹无一看得上眼,但依照世家习俗,四妹的夫君定是其中一人,这是她命中注定的。”

    楚铮苦笑道:“其实这些人中亦有几个人品性情都还过得去的,可四姐偏偏眼高过顶,那就没办法了。”

    楚欣叹了口气,道:“今日听了四妹说起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姐姐就感觉不妙。小五,你说四丫头如此急着将此戏上演,会不会在暗示爹娘日后为她定的亲事不合其意,她亦会以死明志?”

    楚铮吓了一跳:“不会吧?”

    楚欣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连连摇头:“四妹或许另有用意吧。姐姐已不是楚府中人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可不管四丫头日后嫁入何人家,小五,你可不能让她受气。”

    “那是自然。”楚铮捋起袖子,“二姐,就算方二少让你受气,小弟也定饶不了她。”

    楚欣笑道:“姐姐的事不用你管,中诚姐姐不给他气受,他已是感激不尽了。”

    楚倩之事楚铮虽有些不解,可之后几日见她没有何异常举动,渐渐也就不在放在心上,只吩咐柳轻如平时多注意她一些。

    倒是两天过去了,太平宫内仍未传来任何消息,令楚铮大感奇怪。赵茗不可能不知道朝廷改制之事,依她的性子应四处找人出气才是,怎么一点动静也无?不过据姑姑安插在太平宫的内线来报,赵敏的确已经醒来,叶扶风和叶摘星等人已在一旁服侍,只是据说仍需卧床静养。

    楚铮听了顿时大松口气。他最担忧的还是赵敏伤势,至于老姑婆,她爱咋的就咋的。

    第三天早朝,刑部左侍郎张张如谨上奏,刑部已将喻世保之案查清,证据确凿,喻世保罪无可恕,判决今日午时腰斩,喻府男丁尽数发配边疆,女眷除那些丫环外大都保全了下来,毕竟喻氏一族及姻亲许多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有了喻慧这一先例,当下各显神通,两个儿媳携女儿回各自娘家,喻慧也不再追问其罪。似这般重罪而家眷却处置如此之宽容,大赵立朝以来尚属首次,不过朝臣对此心知肚明,无人提出异议。

    张如谨奏折上还附带了一条,免去太尉大人五公子大闹刑部之罪,并奏请皇上酌情考虑其北疆战功给予奖赏。御史施文生却反对此提议,认为功是功罪是罪,不可一并而论,赵应得到太后楚琳指点,已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不等张如谨再度开口,便下旨楚铮功过相抵,此事不再追究。

    朝廷既已下旨,楚铮府中待罪短短三天便告之结束。这次随楚铮赴北疆的近三千禁卫军亦有伤亡,有一百二十人永远留在草原上,伤者内也有五十余人不得不退出军中。楚铮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便与邓世方武唯义等上各家吊唁。这一忙又是三天,此事忙完后楚铮又成一闲人,不过也不想上哪去,他的任命还是北疆大营参将,禁卫十一营的主将已由邓世方担任。虽然邓世方出于礼数时常邀楚铮与旧部相聚,但楚铮亦知他刚刚上任,眼下正是立威的时候,自己过去只有添乱,便婉言谢绝了。

    而许唯义因此次战功被越级提拔为禁卫军十三营的主将,冯远为该营副将,毕竟这小子性情太过冲动,连他父亲冯奕征也不放心自己儿子独挡一面。

    既不用去军中,楚铮便有些无聊了。鹰堂早已步入正轨,楚铮也非事事亲躬之人,不用太多过问,北疆凯旋也无需楚铮关心,朝中六部正为此忙碌不休,而父亲忙于朝政改制,此事也不用楚铮参与。唯一有些担忧的就是武媚娘和刑无舫暗中来京之事,可这二人都是当世顶尖高手,何时抵京只有等他们到了才知道,不过也不用担心,武媚娘都快接近于妖精境界了,幻形之术天下无双,刑无舫这天道高手也决不是莽撞之人,听苏巧彤说当年此人与西秦为敌时,咸阳城层层戒备他仍进出如若无物。除非这二人被赵茗迎面撞见,否则根本无忧。

    闲来无聊之下,楚铮当起了小保姆。轻如整天被楚倩拉着去观看排戏,苏巧彤这几日窝在成府变成了乖乖女,宝儿吴忧吴惧三个小毛头便整天跟在了楚铮身后。宝儿其实对楚铮仍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畏惧,只是吴忧和吴惧姐弟常在踏青园玩耍,宝儿心中与吴忧小姑姑一起嬉闹的渴望还是盖过对五叔的惧意。

    而项千帆和魏少中等人则是白天访友,夜间回住楚府。说是访友,可大都只是慕名而去,真正见过面的没有几个,几天下来,众人便发现这些京城的武林名家名声远大于实力,就算众人之中武功最弱的临海剑派的周名川都可横扫京城诸大家。而且大概是因久居皇帝脚下,这些“名家”还特别傲气,对来自各地的武林群豪颇有些爱理不理,直至有人不甘受其轻漫,道出自己来京一直是住在当朝太尉大人府上,这些人才顿时态度大变,可群豪已是兴致缺缺。

    楚铮从朱通口中得知此事,当下笑了笑,第二天便请群豪再至踏青园作客。席上鹰狼两堂五位供奉分坐楚铮两侧,群豪这才知晓京城原来竟有如此多的武林宗师,除项千帆外,无不上前行晚辈之礼。龙惊天等人看在小主人楚铮的面上,与群豪亦是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朱通等人借着酒兴,纷纷下场相互过招请求指点。龙惊天等看了一一点评,虽只是寥寥数语,但均点在精妙之处。相比而言,倒是楚铮话最多,不过在场之人都知他的武功之高已属当世罕有,无不细细静听。而楚铮兼佛魔二门之长,的确已足以开宗立派,一番点评颇为到位,龙惊天陆伯春等亦是连连点头。

    鹰狼两堂几位供奉的出现,也打消了不少武林群豪的疑心。楚将军屈尊结交不假,但他麾下已有五六位如龙老爷子这般数十年前就已名震江湖的宗师级高手,应该不是为了贪图自家小门派那点势力。果不其然,数日后群豪们起程离京,楚铮只为每人准备了一份厚礼,却没有要求任何回报。群豪心中感激,不久江湖上便流传出一个让楚铮闻后几乎呕血三升、被苏巧彤耻笑终生的滥俗绰号:玉面小孟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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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春秋介绍:
龙噬天下,风起云涌。中原大地已平和百年,然北赵楚氏崛起,西秦幼主扶正,南齐东吴连横,北胡蛮人骚动……乱世英豪,谁与争锋?新武侠的又一座奇峰——《楚氏春秋》第1卷持续畅销,第2卷三月下旬正式出版,全国各大书店销售!
出版改名:《天下》楚氏春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氏春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氏春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