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山再起
顾维舟听皇上要给予儿子重任,不喜反惊:“皇上,明道年纪青青,尚显稚嫩,实不可担当此职。”
“此言差矣,”秦王道,“朕记得先皇六年初春,顾卿,对了还有田卿,跟随薛方仲大败赵军,挥师直逼上京城,当时你三人的岁数亦不过与明道如今相仿。为何你等年纪青青就可担当重任,明道为何就不成?”
顾维舟咳嗽了数声,又找了个理由:“皇上,明道从军之日起便隶属北疆军,与定西军从未有过交集,臣是担心……他难以服众啊。”
这点秦王方才也已想过了,但北疆之败,秦王对薛方仲大失所望之余,连带着对顾田二人亦起了疑虑。想当年这几人年轻时在军中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大秦铁军几乎战无不胜,若不是世家作乱,恐怕连赵国都已被平定。
可如今这几人看来已是日益老去,锐气不再。薛方仲就暂且不提了,一想到他秦王心头都在滴血。顾维舟这兵部尚书当得愈发四平八稳了,田祖扬亦渐趋平庸,凉州那一带已有十余年无战事,定西军实力堪忧,这次回撤关中损失了那么多兵马就是一铁证。与其继续留用田祖扬,秦王宁愿信任顾明道、高君令这些年轻儿郎。
只可惜沈从放、鲁远等一大批北疆军中生代将领壮志未酬,就这么去了……
“顾卿不必担心,”秦王嘴里说着,两眼却紧紧盯着顾明道。“明道,朕赐你尚方宝剑,给你一月时间,整编定西军。如有不从军令者,先斩后奏。”
顾明道上前一步,单膝及地:“臣领旨。”
事已至此,顾明道无可推托,也不想推托。北疆之败是他生平奇耻大辱。而且那么多同袍冤死,上天给了他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就算再多艰难险阻,顾明道亦是无惧。
雅易安拟好圣旨,交于秦王过目。秦王看了看,盖上玉玺,对雅易安道:“下去吧。明日早朝宣布此事。”
雅易安躬身退下。经过顾明道身边时,雅易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北疆军与定西军乃大秦两大擎天柱,如今北疆军已覆灭,只余下定西军。顾明道方年过二十便已成为此军主将,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
“田卿。”秦王转头看着田祖扬,“你身为兵部侍郎,朕命你协助顾明道整编定西军。这些都你的老部属了,期望你能与明道同心协力……莫要再让朕失望。”
田祖扬心中虽不舍,却也只能从命:“臣遵旨。”
秦王点了点头,翻了翻脸手边地几本奏折,冷冷说道:“北疆一战过后,我大秦境内亦不太平。什么魑魅魍魉开始蠢蠢欲动,那些世家余孽相互勾结。图谋不轨!哼,当初朕是不愿诛连过多,这才饶他们一命,既然自寻死路,朕也不必再留情了……”
秦王心中忽一痛。这些世家余孽分散各地。大都彼此相互不知,如今突然勾结到了一起。在其背后可以清楚地看到薛巧芸的影子……
巧芸,你为何如此对朕?难道只为了那少年?
秦王强摄心神,道:“顾卿,兵部这段时日助天机阁与刑部,全力搜捕关中世家余孽,如有反抗者,诛三族!”
顾维舟领旨,犹豫了片刻,道:“启禀皇上,关中的世家余孽不过是些癣疥之疾。臣所担心的乃是蜀中陆、李世家,近日传闻,这两家似颇有些不安分。”
秦王默然不语。秦国疆域主要包括关中、陇西、蜀中,还有就是最近失守的黄河以北三城七镇。当年秦王所诛除的主要是关中和陇西的世家,而蜀中山高路远,地形险恶,对这里的几大世家秦王不得不以安抚为主。
顾维舟所说地陆、李便是蜀中诸大世家之首,这两家可说源远流长,其先祖乃是后汉朝的开国功臣,胡蛮入侵中原,陆李两家亦举兵抵抗,成为当时中原十七路诸侯之一。若不是之后西秦太祖以奇兵潜入蜀中腹地,陆李两家见势不可为只得归顺,如今恐怕秦赵齐吴之外,还要多一蜀国来。
西秦太祖虽胁迫当时这两家族长及亲属至咸阳落户为官,但陆、李两姓在蜀中已是根深蒂固,不到数十年又成为蜀地诸世家之首。只是这两家昔日还算安分守己,对朝廷亦是颇为恭敬,甚少参与朝堂之争,因此当年秦王权衡利弊,最终仍只采取了安抚手段。
可据天机阁的秘报,北疆之战后,陆、李两家暗中招兵买马,家将都已过万。不过以这两家在蜀中的地位,应不会转投赵国,甚有可能是见如今大秦国力削弱,心生异志,想要凭借蜀地天险独立为王了。
“顾卿,”秦王问道,“你们兵部是否已开始着手征兵之事?”
顾维舟答道:“回皇上,已将征兵公文发至各郡县,命其着手准备,兵部官员不久亦将奔赴各地。”
秦王想了想,毅然道:“顾卿,将此次征兵主要之地放在蜀中,你从定西军抽调一万人,后日便起程,赴蜀中主持此事。”
“釜底抽薪……”顾维舟点了点头,“皇上圣明,不知需在蜀中征兵多少?”
“八万!”秦王道,“蜀地百姓历来以剽悍著称,当年后汉太宗就是以蜀兵为亲军平定天下。另,顾卿此行,带上驻扎秦齐边境的六大万军的虎符,命黄子澄交出兵权……嗯,让吏部侍郎杨文昌随为你副职,以征兵之名,掌控蜀地军政大权。”
“征兵之始,以平民百姓为主,”秦王沉吟着说道,“随后再设法召入陆、李等世家子弟及家将,其中分寸顾卿自行把握,高官厚禄不妨大方许之,只要尽量削弱这几家在蜀中的根基便可。明年开春之际,朕定要这八万新军抵达关中。”
顾维舟俯首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顾卿之才,朕深信不疑。”秦王站了起来,“好了,明日还需早朝,你们各自回府吧……”
顾维舟等正欲告退,雅易安走进书房,禀报道:“启禀皇上,应妃娘娘煮了宵夜,在外边等候。”
秦王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第一丝笑意:“还是应妃想得周到。来来来,顾卿,田卿,明道,用完宵夜再走亦不迟。”
三人连道不敢。秦王也不理会,对雅易安道:“小安子,让应妃进来吧。”
应解语走进御书房,见过了秦王,命身后地宫女取出食盒内的几样精致小菜和点心,自己亲自盛粥,让宫女端至三人面前。顾维舟与田祖扬都是跟随秦王多年的老臣,虽不至于诚惶诚恐,但也不禁暗暗想道,久闻应妃之贤名,今日看来果然不虚。
雅易安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应解语在秦王身边笑语盈盈,不由咬了咬牙,暗暗发狠:应解语!不出三日,看你还笑得出来!首先起身告退。到了宫门外,父子二人同坐一辆马车,顾维舟忽道:“此去整编定西军,难度不小,凡事不可莽撞行事。”
顾明道肃然答道:“孩儿谨记。”
顾维舟欣慰地看着儿子,虽然自己此生难及薛方仲,但至少明道比他家那几个纨绔子弟强得太多了。
黑暗中顾明道没有注意父亲神情,又道,“父亲后日就要起程去蜀中了,这一路上您老亦需保重身体才是。”
顾维舟平日向来在儿子面前装成严父,顾明道对父亲亦是颇为畏惧,今日儿子突然这般关心反而令他有些不习惯了,便又板起了脸:“为父之事不用你操心。定西军在田祖扬麾下向来骄横惯,而你年纪青青,在外人眼中,还是一败军之将……”
顾明道身形一僵,顾维舟也陡然醒悟,心中亦是后悔莫及,怎可这么说儿子?
良久,顾明道涩然说道:“是,父亲……孩儿明白。”
顾维舟心头不忍,索性敞开胸怀:“明道,北疆之战为何而败,为父对此一清二楚。不管他人如何看待,为父始终以你为傲。今夜你我父子亦不睡了,到了华阳街拐角处,明道你下车,去叫上高君令,还有与你一同从北疆回来的那个侯……侯季常,速到我顾府来议事。”
顾明道一喜:“父亲的意思是……”
顾维舟笑道:“当然是让他二人为你麾下副将了。还有,为父离开咸阳前会交待你张伯父,由他掌管兵部之事。田祖扬虽也到我兵部任侍郎,可为父不会让他掌控实权的。明道,整编定西军无论要钱要粮要人,只要兵部有,你尽可找你张伯父,任你所需。他若要有一丝为难,为父从蜀中回来扒这老小子地皮!”
第四章 太平不平
“北疆大营又立战功了。”
楚名棠将手中的战报顺手丢在案上,语气很是平淡,就如同随口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王明泰此举有些愈规了吧,”方令信道,“三万大军转战数千里,只在出征后才向朝廷补上一份秘报,这成何体统!”
楚名棠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产:“相国大人,北疆之战初始,朝廷就给了北疆大营见机行事、全权决断之权,如今虽已事过境迁,但此命还未收回嘛。”
话虽如此,可楚名棠心中亦有些不快。王家几位堂兄弟若论领兵之能,还是以王明泰为首,只是此人在北疆雌伏得太久了,现一跃成为大营统领,难免有些意得志满。但这般做法实在太过冒险了,胜了自然无话可话,可万一若败了,那就是万劫不复,谁也保不了他。
华长风此时应该快抵达北疆了,楚名棠暗暗想道,他身上有自己写给王明泰的亲笔信,此人沉稳老练,有他在北疆大营,应可对王明泰有所牵制。
“战果不错啊。”一旁成奉之看完了自己面前那份战报,呵呵笑道,“又歼灭秦军三万余人。照这般下去,用不了数年,我大赵便可统一长江以北中原之地了。”
楚名棠和方令信亦是一笑,谁都知成奉之这话乃是戏言,两国之争若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成奉之又道:“这份战功,除开北疆大捷。亦属北疆大营近十年来最大的战功了,朝廷不得不赏啊。可如何封赏王明泰。又是一件头疼之事。他是新任北疆大营统领,官职上肯定无法再升了。只能在爵位上作文章,可王明泰已是一等忠勇伯……”
说到这里,成奉之叹了口气。楚名棠与方令信相互看了一眼,他二人明白成奉之为何显得如此为难。赵国爵位分为五等,王、侯、伯、子、男,其中只好皇宗族亲才可封王,臣子最高只能封侯。当年赵太祖建麾下众多开国功臣中。封侯者只有九大世家,其中一等侯仅董、谢两家。而楚家和王家是在平定了董程之乱后才由世袭二等侯升为一等侯,至于方家。至今也只是二等常乡侯而已。
历代赵国君王对朝中这几大世家甚为忌惮,赵太祖驾崩后便有了个不成文地规定,凡已封侯者,其族人无论再大功劳都不再封为侯。因此,连樊兆彦还是北疆大营副统领的时候就已是三等侯。而南线和西线两大营地统领王明远和方令明却只是一个一等伯。
成奉之见楚名棠和方令信沉默不语。知此事涉及到他二人,因此不便开口。便道:“我朝的勋爵制过于僵化,以前倒也罢了,可如今我大赵志在一统天下,如北疆王统领和南线大营楚统领等人日后定会屡建战功,有功不赏总非良策。因此下官建议,恢复前朝地六等勋爵制,即王、国公、侯、伯、子、男,方可解决类似今日之事。”
楚名棠和方令信不由点了点头。
“奉之,你将此事交于礼部先行商议,先拿出一可行之策来。”方令信看了楚名棠一眼,“最终如何定夺,还是等朝中这番风波平静下来再说吧。”
成奉之苦笑一声。是啊,最近朝中的事是多了些。
“名棠,你们楚家真不愧是逍遥侯,”方令信道,“朝中已为太平宫是否有权过问国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倒是好,对此总是含糊其辞,难道当真支持女子干政?”
柔然诸可汗离京后数日,礼部侍郎梁临渊突然上一奏折,矛头直指太平宫,指责大长公主赵茗过多干预政事。此事不仅让赵应惶惶然,连方令信也没想到一向忠于皇室的梁临渊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不过细想一下也不奇怪,似梁临渊之流讲究是的忠君,而不是所有的皇室中人,更毋论是一女流之辈了。
虽然梁临渊此举甚为突兀,不过方令信对赵茗亦是深恶痛绝,不由心中暗喜,便指使方系官员从中推波助澜。短短数日,在朝中形成一股弹劾太平宫之风,有的官员甚至提出要将赵茗逐出京城。
赵茗对此亦是措手不及。待到冷静下来,赵茗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击,大赵律虽然并无有关女子涉政地条目,但真有官员较真起来,参照历朝历代都是一条大不赦地罪名。各地的皇室宗亲也对她颇不以为然,平原城昌平王写给赵茗的家信里,劝说中更是暗含斥责。更重要地是皇帝赵应有了朝臣的支持,对她渐渐已不再唯唯是诺,虽然每天仍是早觐见晚请安,但对赵茗的训斥已有不服之意。
在这场风波中,楚系的官员见如此热闹,不少人亦是心痒难挠,可楚名棠未曾明确表示,下面官员也不敢肆意妄为,只是时不时不痛不痒的掺合几句。
因此方令信对楚名棠愈发不满,今日借此机会干脆直言质问。
楚名棠当真无言以对。其实这场风流完全是他挑起地,起因就是儿子退婚之事。明里是由王老侯爷出面,暗地里楚名棠亦是为此颇费了番心思,想出了一计,派人来到梁临渊府上,假称是平原城昌平王府中人,将赵茗在宫内如何干涉皇上处理政事详细道来,并想请梁侍郎相助。梁临渊听了顿时怒不可遏,一口答应下来,当晚便写好奏折,第二天早朝便当众发难。
楚名棠料定此人一心为君王分忧,定不会将平原城来人相求之事说于任何人知晓。只是现面对方令信地追问,楚名棠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楚名棠正为难之际,忽眼睛一亮,笑道:“这不是郭怀嘛……奉之,快到门外看看,今晨旭日是否从西边升起,我大赵郭大元帅居然也来早朝了。”
郭怀冷着一张老脸走了进来,听楚名棠如此说,脸色更是黑了三分,道:“楚名棠,郭某今日就是来找你的。”
本太尉也在等你啊。楚名棠笑吟吟地想道。
果然,凤鸣宫地太监总管孙得山亦出现在门口:“太后有旨,宣太尉大人、郭元帅觐见。”
说完,孙得山对郭怀躬身道:“郭元帅,这边请。”他已经连续两天天未亮就等在宣仁殿外,今日总算见着郭怀了。
郭怀还未答话,这边楚名棠已站身来,对方令信拱手道:“既是太后娘娘召见,今日早朝就拜托相国大人代为主持了。”
方令信胸中郁闷,郭怀这般气势汹汹而来肯定是与朝中弹劾大长公主有关,而太后召见这二人说不定也是为此事,可自己却毫无办法,只得冷冷说道:“本相今日身体不适,奉之现亦是枢密院知事,就由他代为主持吧。”
楚名棠呵呵一笑,向外走去。
经过郭怀身旁,见他一动不动,楚名棠板起了脸:“郭元帅,太后召见你都无动于衷,难道想抗旨不遵?”
郭怀强忍住粗口,低声道:“楚名棠,你到底意欲何为?”
楚名棠亦低声道:“到凤鸣宫再谈。”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孙得山苦笑道:“二位大人,太后已经久等了。”
一路上,郭怀始终与楚名棠保持一定距离。楚名棠见他如此,脚下忽紧忽慢,弄得郭怀烦不胜烦,忽道:“你那宝贝儿子呢?”
楚名棠本想问一句你所指的是令婿还是铮儿,不过犹豫了下想想还是适可而止吧,莫要太过刺激这老小子了,便道:“本相有事需铮儿去办,他于前日已离开京城了。”
郭怀不屑道:“什么狗屁事,你是别有用心吧?”
楚名棠陡然停下脚步,两人差点撞到一起。郭怀正欲开口骂人,却见楚名棠亦是脸色不善:“下月初四是家父去世二十年祭日,你若不记得那也罢了,但请莫要出口秽语。”
郭怀自幼丧父,楚老先生将他视若嫡子,这份恩情自然永铭于心。年初时郭怀就已想到此事,虽说北疆告急,但亦准备让儿子郭朴替自己回熊耳山祭奠,只是方才一时情急竟未想到。
楚名棠自任太尉以来,父亲祭祀之日都是让身在平原城的长子楚轩代自己回老家,今年情形有所不同,为使楚铮避开朝中这场风波,便让他离开京城回熊耳山,与兄长楚原祭奠完祖父后再一同回上京城,毕竟下月底就是楚天放七十寿辰了。
郭怀知错在自己,神情讪讪然,不再与楚名棠争执。两人这才太太平平地来到凤鸣宫。
第五章 顺水推舟
楚琳见楚名棠和郭怀到了,笑道:“二位兄长来了,快快请坐。”说完,楚琳向孙得山使了个眼色。
孙得山会意,低声命屋内的宫女太监尽数退下,自己也走到门外,返身将门带上。
楚琳起身为二人倒茶。郭怀一惊,忙道:“太后娘娘,这可使不得。”
楚琳不满道,“在旁人面前小妹是太后,在郭大哥面前还什么虚礼,我等三人自幼一起在熊耳山脚下长大,还这般见外?”
一旁楚名棠也道:“郭怀,此地又无外人,何必这么拘礼。”
郭怀肃然道:“太后娘娘,君重臣轻,礼不可废,臣不敢。”
楚琳无奈地看了楚名棠一眼。楚名棠起身走了过来,道:“小妹,你且坐下。郭怀,我楚名棠为你端茶倒水总可以了吧?”
郭怀不理他,对楚琳拱手道:“太后娘娘,不知召臣至此有何要事?”
见郭怀这副神情,楚琳也端起了太后的架子:“郭卿家想必也是知道,哀家膝下并无子女,因此对兄长的几个孩子视若已出。唉,这一转眼数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些孩子都长大了,轩儿娶了平原郡宁太守之女为妻,欣儿嫁给了方令信的儿子。这两门婚事说心里话,哀家不甚满意,不过兄长与嫂嫂既是定了,哀家亦不便多嘴。可老三原儿是哀家最疼爱的外甥,他的婚事哀家定要作主……”
郭怀已经明白了,腹中暗诽,谁不知你最疼爱的明明是楚铮那小兔崽子,何时又变成楚原了?忙道:“太后……”
“听哀家说完!”楚琳凤目含威,“不过此次兄长与嫂嫂为原儿订了门好亲事。郭卿家之女哀家亦是看着她长大的,甚是满意。原儿今年已经二十有三。郭卿家,令媛……”
郭怀无奈答道:“颖儿再过一月就满二十了。”
楚琳微感惊异:“都这么大了。这可再也拖不得了。哀家定了,楚老侯爷七十寿诞过后,嗯……八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就在这日原儿迎娶颖儿过门。楚卿家。郭卿家,你二人觉得如何。”
楚名棠躬身道:“太后英明,臣无异议。”
郭怀沉默片刻,毅然道:“禀太后。臣有异议。”
楚琳双眉一扬:“讲。”
郭怀退后一步,双臂由后而至环抱胸前,俯首道:“臣认为,小女与楚家三公子绝非良配,臣……欲退婚。”
“胡闹!”楚琳一拍凤椅扶手,“他二人订婚之日,哀家亦亲临楚府。你身为堂堂枢密院重臣,岂可将此视为儿戏!”
郭怀分辨道:“那日太后既是亦在楚府,应知订婚当日,楚家三子不知所踪……”
“此事哀家当然知晓。”楚琳道,“少年人嘛,难免轻狂。原儿一心为国效力。孤身跑到了北疆,此举虽不可取,但心意可嘉……对了,原儿到了北疆,不正是在你麾下效命吗?再说了。兄长也已以家法处置过了原儿了。哀家觉得。此事还是就此揭过为好。”
郭怀强忍着怒气,道:“太后。臣认为郭楚两家不宜结亲,其中原因请太后听臣解释……”
“哀家不听!”楚琳打断道,“哀家心意已决,何况这门亲事早已订下,只待择吉日成婚。来人!”
“奴臣下。”孙得山推门进来。
“拟旨!太尉楚名棠之子楚原,与兵马大元帅郭怀之女郭颖,佳偶天成,珠联璧合。以天地为证,哀家为媒,赐婚楚郭两府!”
孙得山应了声是,提笔醮墨,开始拟旨。
郭怀忍无可忍:“太后且慢。”刚想上前,楚名棠将他挡住,阴阴的说道:“郭大人,方才你还道君重臣轻,礼不可废,现太后下诏,你还想抗旨么?”
郭怀气得脸色发青:“你们姓楚的,简直欺人太甚!”
孙得山吓得执笔地手一颤,在纸上拖出条长长的墨迹。
“奴臣该死。”孙得山恨不得堵上自己耳朵,口中连连告罪,忙换了张纸重新写过。
“郭卿家,莫要忘了,哀家现身为太后,乃皇室中人。”楚琳盯着郭怀,“郭卿家出言不逊,哀家责令你回府反省。回府后,郭卿家你好生细想一下,如今朝中不同往日,这门亲事并非楚家仗势欺人,哀家与兄长完全是为你郭府着想。退下吧。”
郭怀脸色忽青忽白,良久又道:“太后,方才臣举止失礼,自应受罚。不过,臣尚有事请问太尉大人。”
“郭大人,”楚名棠道,“若是有关太平宫之事,稍后本官自会到郭府与你详谈。”
郭怀看了楚名棠一眼,想了想觉得他应不是虚言骗自己离开,便对楚琳道:“既是如此。太后娘娘,臣告退。”
郭怀走后,楚琳连连摇头:“郭怀为官这么多年,未曾习得如何圆滑,脾气反倒是越发见长了。”
孙得山捧着写好地懿旨请楚琳过目,楚琳看了一遍,还给孙得山,道:“去楚、郭两家府上传此旨意,顺便将郭怀之女接进宫来。这孩子,哀家大概有三年未曾见过了。”
孙得山领旨离去。
“这门亲事算是定了。”楚琳面色疲倦,“郭怀做不出那等抗旨不遵之事来。至于另一门亲事,大哥,你就别为难小妹了。”
楚名棠长叹一声:“琳儿,为兄亦是没有办法。岳父他老人家已去过太平宫,可未曾有结果,那人毕竟亦是女子,还是由你出面较为妥当。”
楚琳忍不住道:“大哥,不是小妹多嘴,你与嫂嫂对铮儿也太过放任了。他今年才多大年纪,可看看他都做了么什么事。刺杀储君,勾结魔门。还与原储妃武媚娘之间不清不楚,大哥你……你与嫂嫂平日是怎么教导这孩子的?”
楚琳原本不赞成楚铮退婚之事,楚名棠昨日只好将为何不能让赵敏进楚府的理由与她一一道来,连武媚娘之事也未隐瞒。楚琳听了大为震惊。细细斟酌一番,楚琳也不得不承认赵敏若真的嫁入楚家,对楚家来说真是一天大地麻烦。
不过楚琳心头由此引发的怒火可想而知。楚名棠则一脸尴尬,又不便说这些自己事先全然不知情。何况说出来自己更是脸上无光,只好闷声不响。
楚琳见楚名棠如此,也不好再责备下去,沉吟良久,无奈说道:“算了,小妹也不顾什么颜面了,就走一遭吧。”
楚名棠起身道:“为兄在此多谢了。”
楚琳亦是一性情果断之人,既是已决定下来,便道:“大哥在此稍候,小妹这就去太平宫。”
赵敏坐在轮椅上。袍袖一拂,两扇房门如被一双无形之手缓缓推开,清晨的阳光顿时洒遍了半个屋子。同时也照亮了赵敏苍白地脸庞。
面对刺目地光线,赵敏有些不适应,眯起了双眼,待到觉得好些了才微微颔首。身后地叶摘星如奉圣喻,推着轮椅来到屋外的草坪上。
赵敏迎面对着太阳。本已似冰雕一般的面容难得透露出几丝慵懒之意。自从修习了太上忘情心法。赵敏体便内渐渐凝聚起一股寒气,时刻不停地游走于全身经脉。不过这股寒气并未使她感到有何不适,反而有种冰凉清心之感。不过出来晒晒太阳亦有种别样的舒服,在这夏日阳光地照射下,赵敏胸口涌出阵阵暖意,眼神也柔和了少许,耳边突然回响起两个稚嫩的声音:
“不如咱们在此切磋一下?”
“小弟怎敢与公主动手。”
这里正是楚铮与赵敏当年首次交手之处。赵敏闭上双眼,当日的情形如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在脑海中闪过,这亦是自己唯一占尽上风地一次,之后楚铮武功便如一日千里,自己再也不是对手……
忽闻身后叶摘星道:“奴婢参见殿下。只听赵茗淡淡说道:“起来吧。”
赵敏并未回头,直至一双洁白如玉地手搭在她肩上,才轻轻叫了一声:“姑姑。”
看着自己这侄女,赵茗眼神有些复杂,过了片刻方道:“敏儿,这几日体内伤势可有好转?”
赵敏摇了摇头:“进展不大,双腿几大经脉仍无法打通。”
“欲速则不达,”赵茗安慰道,“敏儿你不必太过心急。”
赵敏忽一声冷笑:“孩儿能不急吗,王老侯爷逼我皇室退婚都已逼到太平宫来了。”
赵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是哪个丫头这般多嘴,摘星还是扶风?”
叶摘星在一旁低着头,心中惊惧之极。那天她在太平殿外听到王老侯爷向赵茗提出楚家欲退婚之事,一颗心便乱了,愤怒、伤心,还是迷惘,叶摘星自己也说不清,在侍候赵敏时,鬼使神差般将此事说了出来。
“何人所说重要么?”赵敏回过头来,“孩儿不明白的是,姑姑为何对那王烈如此容忍?”
赵茗轻叹一声,道:“敏儿,你可知这几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何事么?”
“孩儿不知。”楚家退婚之事是叶摘星在赵敏面前说漏了嘴,但最近朝堂上对赵茗的攻讦,太平宫任何一个知情者均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提及此事赵茗将近日朝堂上所发生之事说了,当听到已有人提议逐出京城并已得到众多官员响应,纵使赵敏心境已似古井无波,亦不由惊骇道:“怎会如此?朝中大臣倒也罢了,可那些皇兄和我皇室中人难道不知叶门乃我大赵血脉延续地守护者吗?”
“真正清楚这一点只有我大赵的历代皇帝,如果确立了储君,通常皇上会将此事告知。而那些分封各地的皇室子弟根本不知叶门是何含意,就连你那昌平王叔,亦只知姑姑会些武功,对太平宫至多只是一知半解。至于你那皇兄应儿……在他登基前姑姑已将实情尽都告知于他。不过如今看来他并未放在心上。”
赵敏轻声说道:“连皇兄都如此,我叶门此次恐怕当真有难了。”
“那倒也未必。”
赵茗看了叶摘星一眼。叶摘星微微一颤,忙躬身离去。
“王老侯爷那日前来退婚,那可是话里有话呢,不过想必也是楚名棠的意思。暗示只要姑姑同意退婚,楚王两家愿平息朝中之事。”
赵敏有些怀疑:“依姑姑方才所说,如今满朝文武紧扣女子不得涉政此条罪名,他楚名棠再了得。也无法与这么多官员为敌吧?”
“敏儿,莫要忘了这宫内还有一太后娘娘。当初方令信同意琳妃为太后,唯一条件就是她只可掌管内宫,不得干预朝堂之事,楚名棠亦是一口答应。而这太平宫亦属内宫,只要姑姑答应今后不再涉政,太后只需一道懿旨,梁临渊等一干清流定先偃旗息鼓,仅方系官员楚名棠足以应付。”
“而此事的唯一条件下,就是姑姑同意退婚。”
赵敏想了想。道:“退就退吧,当前还是以我叶门为重。”
赵茗沉默良久,缓缓地推着轮椅在草坪上走着。其实太平宫内留有太祖遗旨。面对朝堂这等形势,用来自保应不成问题,可赵茗偏偏隐瞒了下来。
赵茗心里清楚,自己当初尽力撮合楚铮与敏儿,主要还是因敏儿真心喜欢那少年。同时亦不想让侄女走上自己地老路。一辈子孤老终生。可如今敏儿几乎摒弃了所有地情感,连方才自己同意退婚也不见她有伤感。看来她之前已是完全抱着功利之心想嫁到楚家,这还有何快乐可言?
而且赵茗看了密室中的那本笔记,对太上忘情这门心法深恶痛绝,当时对是否救赵敏亦是几经犹豫,何况那笔记中还有祖师婆婆临终前地遗训,嘱咐后代弟子中即使有不得已修习此门心法者,其余弟子及四圣卫后人亦要对其严加管控,绝不可出世危害世人。既是如此,赵茗暗暗想道,就借此机会……退了这门亲事吧。
“姑姑似有何心事?”赵敏忽问道。
“姑姑在想啊,”赵茗掩饰道,“今日一早宣仁殿外有人来报,太后将楚名棠和郭怀一同召至凤鸣宫,不知所为何事。”
赵敏不以为意:“郭怀对我皇室甚是忠心,只可惜此人太过耿直,身为北疆大帅却被……楚铮玩弄于股掌之中,简直无用之极。”
“对了,”赵敏问道,“说及楚铮,他有何消息?”
“楚铮?他已离开京城了。”
赵敏冷笑一声:“此子倒是精明。”
赵敏昏迷不醒时楚铮伤恸欲绝地模样赵茗均看在眼里,不由为这少年解释道,“其实,也怨不得他。身为人子,楚名棠有何定夺哪还由得了他?”
正说着,叶扶风忽来禀报:“启禀殿下,太后娘娘求见。”楚琳身为太后,可叶扶风口中那个“求”字说得理所当然。
“她来做甚?”赵茗皱了皱眉,道,“敏儿,姑姑去看看。扶风,你在此陪长公主。”
楚琳见赵茗来了,含笑招呼了一声。赵茗却是冷哼了声并不理会,她虽也担心赵敏当真嫁到了楚家,不知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来,但对于楚家主动退婚,却亦是恼火之极。楚琳陪着笑,随口说着一些家常话。赵茗听她总讲不到正题,不耐烦地打断道:“太后,休要再说闲话了,本宫知你是为楚府退婚之事而来。”
楚琳脸色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了些敏儿如今不良于行,王老侯爷最疼爱自己小外孙,因此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赵茗恍若未闻,忽道:“太后,敏儿自幼与你感情甚好,连我这姑姑亦是远远不及,今日你就如此对她?”
楚琳更是如坐针毡,忽见一旁层层布幔之间有一双明亮地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不由失声道:“敏儿?”
自赵敏从北疆回来楚琳还未曾见过她,当下急急站起身绕到布幔后面,发现已是空无一人,只有长长且空旷的走廊尽头,隐隐传来吱吱地轮椅声。
楚琳一手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第六章 有心无力
秦岭,由西向东横贯中原,山雄势险,绵延数千里。相传因它是春秋战国时秦国领地内最高的山脉,故命名为秦岭,随着秦王赢政一统六国,虽仅二世而灭,但秦岭之名却流传了下来。
位于关中腹地的秦岭史称“八百里秦川”,而到了商洛之地则分为三支,北支为崤山,余脉沿黄河南岸向东延伸,通称邙山;南支为伏牛山;中支为熊耳山。楚铮的祖父便是葬在熊耳岭下。
在群山丛中一个山坡上,二十余位锦服少年,围成一个半圈,在圈中央一个少年和两个灰衣青年正在交手,三条身影鏖战在一处,拳脚带出的劲风激得地面碎草落叶漫天飞舞。旁边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不时发出如雷鸣般的喝彩声。
忽听“嘭、嘭”数声轻响,那两个灰衣青年直飞出三四丈摔落于地,好大一会儿才爬了起来,一人捂着肩膀,另一人瘸着腿,走到先前与之交手的少年身前,躬身道:“小人输了。”
那少年还未答话,旁边一人叫道:“你二人这一路至少已被公子打倒七八次了,每次败了就这一句,连佩服两字也不会说啊?”
两个灰衣青年神情木讷,对那人的话充耳不闻。那少年哼了一声:“张歧,就你叫得欢,不如你来与他二人过过招?”
这少年便是楚铮了,而这两个灰衣人就是楚名棠身边左右影侍的弟子,征得父亲同意,楚铮此次出行也带上了他们。
张歧闻言,一缩脖子不吭声了。公子此次离京,身边突然多了这两个灰衣人,外表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的。可武功却高得惊人,就算与师父吴安然相比也不过只差一筹而已,自己上去简直是自寻死路。
楚铮回过头来。对那两人道:“楚仲。楚季,你二人未曾受伤吧?”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出了京城,楚铮一问才知这二人根本就没名字,从儿时起就只用小甲小乙相称,楚铮想了想,他们师父自称楚一楚二,便为这二人取名叫做楚仲、楚季。这个时代一般人家同辈中人通常以“伯仲叔季”排行,譬如汉高祖刘邦在家中排行第三。因此小名便叫刘季。但若将他二人名字取为楚伯和楚叔,那也太过别扭了。
再细问下去,楚铮心中不由一寒。楚仲和楚季竟都是阉人,而且并非天阉,是在不足十岁时由便其师为其去势(即阉割),楚家历代影待皆是如此,据说这样方可修练更高深的武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欲练神功,挥刀自宫?楚铮却有些不信。父亲身边这两个影侍在寻常习武之人眼中。自然是深不可测,可在楚铮看来,他二人也不过与大内四圣卫在伯仲之间,比起大内总管连奇就算强也强的有限。而且楚铮记得赵茗曾说过,正因为四圣卫身有残疾。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天道之境。楚铮虽对赵茗一肚子不满,可唯独对她武功佩服之至,她既是如此说了,那楚仲与楚季这一生再怎么苦练,武功恐怕也就止于他们师父这种境界。很难再有多少提高了。
因而楚铮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己那位先祖楚问天搞得鬼。毕竟影侍是在楚家宗主身边贴身效命,而楚府内院女眷众多。若是两个正常男子混迹其中,地确令人不安。倘若真是如此,这等陋习就到自己这一代为止吧,大不了以后的影侍由女子担任,自己结合叶门和展家的心法自创一门武功就是了。
楚仲和楚季却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他二人从小就被洗脑惯了,只知自己是为护卫楚家宗主而生,除此之外再无意义。不过他二人在身边对楚铮来说亦有好处,他这一生可说顺风顺水,行事无往而不利,而赵敏之事终于让楚铮明白什么叫做人力无法挽回。因此此次出京楚铮满腹地抑郁之气,正可借与楚仲楚季交手来发泄。他二人不仅武功相差无几,而且自幼一起长大,两人联手配合已近心意相通之境,楚铮拼尽全力,想要取胜也得百招之后。
楚铮接过张岐递来地丝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问道:“这边距熊耳山还有多远?”
“大概不足百里吧,”张岐答道,“出了这山谷,前面就是官道了。”
“那就起程吧。”楚铮拍拍身旁火云驹的脖子,“今晚赶到卢县过夜,明日一早再去熊耳山。”
张岐笑道:“老祖宗见了公子,定高兴地不得了。”
张岐口中老祖宗便是楚铮的祖母楚老夫人。当年楚名棠赴京任职,不久就将母亲接到上京楚府居住,可喧闹的京城楚老夫人总觉住不惯,再者感觉自己年纪大了,又思念亡夫,于是有了叶落归根的想法。楚名棠夫妇劝了多次,可终究敌不过老年人特有执拗,只了派人重亲翻建了老宅,将母亲送了回去。
楚铮笑了笑,刚想开口,忽眉头一皱。一旁楚仲道:“奇怪,此地怎会有琴声?”
张歧听了听,也道:“是啊,真是怪了,这边荒山野地的,谁会在这里弹琴。”
楚铮一跃上马,道:“听琴音就在前面不远,走,过去看看。”
这一行人走着走着,琴声渐渐清晰,但却依然时隐时现,犹如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又过了片刻,弹琴之人连连拂指,琴声变得轻快跳跃,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使得听者喜悦之情油然而生。纵然张岐这些不通韵律之人,亦知弹琴之人绝非凡者。
众人正听得入迷,琴声又变得缓慢下来,淙淙铮铮,似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如松根之细流。忽然,一个清越的声音吟唱道: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有谁知之!
有谁知之!盖亦勿思
楚铮一行拐过了个弯,只见前方半山坡一块丈许见方地岩石突兀而出。一个白衣人盘腿坐于石上,一乌黑色的古琴置于双膝,头颈微侧,双目微合,十指在琴弦间忽捺忽拂。山风徐徐吹来,衣衫猎猎,束带飞舞,一眼望去当真似神仙中人。
许久,琴声渐歇,余音袅袅中白衣人睁开眼睛,见坡下站着数十人,似有些惊讶,起身将琴装入一狭长布袋中,飘然走了下来,到了跟前拱手道:“在下寄情山水,一时忘形,献丑了。”
楚铮还礼道:“先生琴艺世间罕有,我等今日得闻,实乃生平幸事……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不敢,”那白衣人道,“在下云阳周豫,号无咎。”
楚铮依稀记得这人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可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只好淡淡道:“原来是周先生。”
周豫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失望,含笑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这是我家楚公子。”一旁张岐道,“此地荒山野岭,周先生怎会在此弹琴?”
周豫答道:“在下陈县访友归来,只是途经此地,一时为这四周山水所迷,便停下弹奏一曲。”
“原来如此。”张岐也不过随口一问,这周豫虽来得有些古怪,可看他方才下坡时身形不稳,根本不似一个有武功之人,只是一书生而已,有何可惧。
楚铮看了看周豫,忽笑道:“先生回云阳县,定先经过卢县,与我等正巧同路。”
周豫面露喜色:“那真是巧了。唉,这熊耳山时常有山贼出没,直至半年前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踪迹,正因如此,在下才敢孤身一人上路。不过若能与楚公子同行,更可高枕无忧。”
“既是如此,”楚铮道,“先生,请!”
周豫施礼道:“多谢楚公子。只是在下还有一坐骑在此附近,请各位稍候。”
“不妨。”
不一会儿,周豫不知从何处牵了头毛驴过来。众人看了不由一愣,随即无不莞尔,这毛驴与楚铮的火云驹相比,不仅外表猥琐,个头也才到马腹,站在一处看起来极其滑稽。
火云驹瞥了一眼,很是不屑地打了响嚏。换做几年前,以它的性子早就蹶起蹄子把这驴给踢飞了,可在楚铮的调教下,火云驹已
张岐微微摇头,大赵民间养马成风,寻常富户家中亦至少有四五匹骏马,看来这位周先生非但不是出自名门,而且家境很是一般。
周豫却神情自若,腿一抬跨到了驴背上,对楚铮道:“有劳楚公子久等了。”
第七章 五绝狂生
“……熊耳山之名最早见于《尚书禹贡》:导洛自熊耳,故而得名熊耳山。楚公子请看,远处这座山峰相传东汉陈子昭兵败藏身于此,后重新召集三百农夫重新起兵,最终成为东汉开国云台二十八宿之
周豫骑在驴上,一步三摇,边走边为楚铮介绍着。熊耳山地处商洛,而商洛自古以来就是中原腹地,这里几乎一山一水都与历代名人有着关联,周豫时而引经据典,时而说些乡村野史,即便楚铮亦是听得津津有味,暗想此人胸中果然有真材实学。
走了约半个时辰,一行人出了山谷。火云驹陡然停下,前蹄一弹长嘶一声,只见前方旌旗飘飘,近百人在远处等候。见了楚铮一行,顿时有十余名官员策马飞弛而来,这时代的官员还未堕落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每人的骑术都还算有板有眼。楚铮见状不由苦笑一声,今晚又不得安生了。
到了近前,众官员下马,为首一个白白胖胖的五品官员率众官员齐俯首:“下官安阳知府刘海,及所辖六县知县,参见楚将
唯有一满脸络腮胡子的将领向楚铮行以军中之礼:“卑职安阳大营将军贾道叩见楚将
“各位大人,刘将军,快快请起。”
楚铮与众官员见过。寒暄片刻,楚铮脸色一沉,对知府刘海身后一人道:“李兴。本公子来卢县是为家事,何必惊动各位大人。”
这李兴乃上京楚府管事李诚的堂弟,为照顾楚老夫人。楚名棠便让吏部任命他为卢县县令。楚铮此次来熊耳山,也只有李兴一人知晓,可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实非楚铮所喜。
听楚铮语意不善,李兴神情尴尬,不知说什么是好。刘海忙道:“楚将军,此事怪不得李知县。每年此时我安阳府官员均齐聚卢县,拜奠楚老先生。今晨李知县偷偷出城,幸得平县张知县发觉,我等这才一同跟来。还请楚公子莫怪。”刘海地话半真半假,不过以楚铮的身份,且不说是当朝太尉之子,仅北疆大营参将一职就比刘海这五品知府高出一大截,容不得他有半点怠慢。
楚铮亦知这等事无法较真,只好道:“刘大人言重了。”
刘海见楚铮无意追究,放下心来,这才看见周豫赫然站在楚铮身后,不禁讶然道:“周豫?你怎在此?”
“草民见过刘大人。”周豫上前施礼,“草民原本前往陈县访友。却不想那人已外出远游,无奈怅然而归,半路遇上楚……楚将军。”
楚铮问道:“刘大人与周先生相识?”
刘海不愧久经官场,很快恢复平静,道:“回楚将军。这周豫号无咎先生,乃我安阳府闻名天下的才子,琴、棋、书、画和诗文无一不精,正因如此,世人另称他为五绝狂生。下官多次邀无咎先生出任府中幕僚。均被他婉言谢绝。令下官着实扼腕不已。”
一听“五绝狂生”,楚铮突然想起来了。两年前柳轻如和楚倩不知何处寻得一本诗集,对里面地诗文大加赞赏。那时正值楚柳两人新婚不久好得蜜里调油之际,楚铮对四姐整天打扰自己的两人世界很是不耐烦,见那本诗集署名五绝狂生,便出言讥讽道这世上自号“狂”字之人,通常皆为自命清高且愤世嫉俗之人,写出来的诗也大都是些自怜自艾、怀才不遇的牢骚文章。却不想此番话不但得罪了楚倩,连柳轻如也颇为不满,楚铮这才想起轻如其实骨子里亦是一文艺小资的女子,忙说了许多讨巧之话,才哄得她转怒为喜。
没想到今日竟见着这位五绝狂生了。可楚铮有些奇怪,这一路走来只见此人儒雅风流,却不显丝毫狂傲之气,这是何故?
周豫听了刘海之言,似有些不大自在,道:“刘大人过奖了,那什么狂生乃是早些年几个友人戏称,至于五绝二字更不敢当。”
刘海口中啧啧,对身后众官员道:“诸位来看,数月不见,这位无咎先生可谓性情大变啊。”
周豫神情更显尴尬。楚铮见此情形微微皱眉,李兴看在眼里,心知小主人心中已是不快,暗骂刘海不长眼,难怪当了两地十年的知府,便轻咳一声道:“刘大人,此地偏僻荒凉不宜久留,我等还是早些回县城吧。”
刘海顿时醒悟,不管周豫以前如何,可他现跟在楚公子身边,就不是自己所能取笑的,忙道:“李知县说的是,楚将军请。”
傍晚时分,楚铮一行来到卢县县城。李兴早已将自己宅院腾出并打扫干净,众官员将楚铮送至宅院门前,刘海道:“今晚下官已在酒楼设下酒宴,为将军接风,此乃是我安阳府诸位同僚地一片心意,还望楚将军切勿推辞。”
楚铮亦知这种场面上的事在所难免,也不再客套,拱手道:“刘大人费心了。在下稍事歇息,随后便到。”
安阳府众官员走后,楚铮对周豫说道:“今日得遇周先生,实乃三生有幸,他日有缘再见。”
楚铮说完,不等周豫答话,便随李兴走进院内。周豫愣了半晌,抬头看了看已经昏暗的天色,长叹一声,牵着毛驴离去。
当晚地酒宴乏善可陈,楚铮原本就心情不佳,对每一敬酒之人都浅尝辄止,刚过两更时分,便起身告辞。
回到府内,李兴为楚铮端来热水。他虽已是一县父母官,但仍将自己视为楚府家臣,对小主人自当亲自侍候。
忽听屋外有人道:“公子,小人楚季求见。”
楚铮拭干脸上的水珠,将毛巾递给李兴,随口道:“进来吧。”
楚季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公子,那位周豫周先生已经连夜出城了,楚仲与侍卫张岐正暗中跟随于他。”
楚铮沉吟片刻,问道:“他出城时所穿的是何服饰?”
楚季答道:“公子与李大人进屋后,此人便找了个僻静之处,将先前所穿的绸子白衫脱了换了件粗麻长袍,而后才出城。”
楚铮哑然一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在山谷内周豫说他访友而归,可身上所穿的白衫竟是片尘不染。卢县至陈县至少数百里地,难道这周豫所穿的并非凡间衣物?分明是故意在等自己。
“知道了。”楚铮对楚季道,“下去吧。”
楚季走后,楚铮问道:“李兴,你对周豫此人可有了解?”
李兴小心翼翼地说道:“略知一二。”
楚铮有些不满:“你任卢县知县也有两年了,这周豫在安阳府既是有如此名声,你怎会仅略知一二?无需顾忌,将所知之事尽数道来。”
李兴应了声是,道:“据小人所知,周豫自幼家境贫寒,儿时被父母卖至一陈姓官宦人家,这户人家之子拜在原安阳府大儒郑重门下,周豫便作为其伴读书僮。却不想这官宦之子不成器,倒是周豫天资聪慧,深得郑重之喜。后来这陈姓官员因涉及朝中某件重案被判斩首,陈家家眷依律理应发配边疆。郑重怜惜周豫之才,就出钱将他买了下来,对外称是自已买的书僮,其实是将周豫收为义子。几年之后周豫便脱了奴籍,郑重临终前还将女儿许配给他,所以安阳人都道若没有郑重,就没有周豫。周豫亦不负郑重期望,凭其才学渐渐声名鹊起,只是他曾为犯官奴仆,因此无法出仕为官,真是可惜了。”
“那……周豫自己可有为官之意?”楚铮问道。
李兴道:“回公子,据小人平日观察,这周豫看似狂放不羁,但内心却甚有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之意。”
如果李兴所言不假,今日周豫这番举动便在情理之中了……楚铮心里想着,看了李兴一眼,笑道:“看来你这两年知县没有白当,学问大有长进啊,说话都文绉绉了。不过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李兴赫然道:“小人……小人只是敬仰此人胸中才学,平日时常向他请教。楚铮哦了一声:“听你所言,似与这周豫交情不错啊?”
李兴道:“此人五绝狂生之名,数年前便已传至京城,四小姐还曾命小人向他索要过几本诗集。因此小人与这周豫颇为相熟。”
原来如此。楚铮忽脸色一沉:“那本公子来卢县之事,是否亦是你告知周豫的?”
第六部 逐鹿中原 第八章 有心投效
“那本公子来卢县之事,是否亦是你告知周豫的?”
李兴听楚铮语带责问之意,额头冷汗顿时刷的下来了:“小人……”
楚铮路过卢县之事还真是李兴透露给周豫的。李兴出身卑贱,对周豫这等学问高深的读书人天生有着一种莫名的敬慕,见他有意投靠楚家门下,便一心想促成此事。不过也并非无偿,代价就是周豫的两幅近丈见方的水墨山水画。
但以李兴的本意,是等楚铮到了卢县之后,由自己来向公子引荐周豫。可周豫却自负生平所学,心中另有打算,谢绝了李兴的好意,于是就有了今日的山谷偶遇。
凭心而论,周豫为今日这番偶遇很是费了番心思,他在京城至卢梭县的必经之路上转悠了数日,终于将弹琴所在定于那山谷半山坡的巨石上,还精心挑了首自己最擅长的古琴曲。只可惜他此次想要糊弄的是楚铮,作为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穿越者,至少在见识上楚铮远远胜过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人。何况他在后世官场混迹多年,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周豫这番故弄玄虚,落在楚铮眼里第一感觉并非惊讶,而是好笑。
“小人有罪,请公子惩处。”
李兴跪了下来。堂兄李诚身为上京城楚府管事,得知五公子要回乡祭祖,特派快马送来书信告诫,五公子的精明不在老爷之下,切不可因其年轻而存侥幸之心。因此短暂的内心挣扎之后,李兴决定主动认罪,将此事经过一一道来,连所收周豫两幅画之事也毫不隐瞒。
“那两幅画呢?”楚铮有点感兴趣,拿来送于轻如倒是不错。
李兴答道:“悬挂在老夫人的客厅内。”
一听是在祖母那里,楚铮不由歇了占为已有的心思,看了李兴一眼,此人也并非是为已贪墨。问罪之意便消了几分。
李兴身躯伏于地,战战兢兢了许久,方听楚铮道:“念在你平日服侍祖母还算尽心尽力,起来吧。”
“多谢公子。”
李兴站了起来。刚抹了把冷汗。又听楚铮问道:“这周豫当真有如此高地名声?”
李兴精神一振。知小主人并非对周豫全然不在意。道:“此人地确是安阳府百年一出地才子。其所著地、不仅在我大赵境内广为流传。连南齐地几位大家也对他地诗文亦是赞不绝口。”
楚铮有些怀疑:“既然如此。此人为何意欲依附我楚家?似他这等以才华闻名于世之人。依附世家望族只会有损其清誉。”至于周豫曾为奴仆之事。照理不应成为其出仕为官地大阻碍。楚铮记得朝中几位清流官员之中亦有出身贫贱者。非但甚少有人冷眼相看。反而将此视为一段佳话.
李兴犹豫了下道:“公子。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与前礼部尚书韦大人有关。”
楚铮嗯了一声。李兴继续说道:“十年前。韦尚书回乡省亲。途经汝西县,当地官员与名流仕绅设宴相迎。当时周豫之师郑重尚在世。亦带着周豫一同赴宴。席间一干文人墨客呈上各自文章请韦尚书评点。起初一切如常。后来韦尚书身边一官员忽吟诗一首。反请在座诸人加以评点。旁人都看在此人乃京城来地官员。大都挑些好听地来说。唯独周豫当时年少气盛。看不惯众人阿谀奉承。起身直言这短短十六句诗中。三处引据不当五处用词欠妥。将此诗批得几近一无是处。韦尚书当即色变。不久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席。第二天早早地便离开汝西县。后来方有传言。此诗乃是韦尚书新作。只是尚未润色修改而已。”
“原来如此。这位周才子也算是时运不济了……”楚铮笑了笑,不再说了。韦骅心胸狭窄是在朝中出了名的。可此人毕竟已经过世,在此议论其厚非实无意义。
李兴不知楚铮心中所想,接口道:“公子所言甚是。周豫岳丈郑重原本一心为自己爱婿谋个好前程,可此事一出,先前所托的几位故交好友便开始吱唔搪塞,渐渐都没了消息。郑重心忧成疾,加之年老体弱,不久便郁郁而终,周豫亦是心灰意冷。不再奢望出仕为官……”
听到此处。楚铮不禁双眉一扬,李兴赶紧又道:“可周豫淡了为官之心。但其妻即郑重之女却对此颇有怨言。郑重生前门下弟子近百人,有一官半职在身不在少数。每年郑重祭日,前呼后拥地官员来者甚多,而周豫作为主人,一介布衣分外显眼。加之周豫此人为人豪爽仗义,却又甚重颜面,花钱似流水,可郑重留下的家业却并不丰厚,据小人所知,这两年周豫夫妇家境已是捉襟见肘。因此听说韦尚书已辞世,在其妻的劝说下,周豫便再度有了出仕为官之意。”
楚铮沉吟片刻,问道:“那……他为何不投效方家?”
楚铮这般问是有道理的。方家号称书香世家,家史渊源流长,最早可追溯至东汉年间。大赵建国以来,在琴棋书画领域方家出过好几位才华横溢之士,论实力虽然在朝中几大世家中一直敬陪末座,却以此独竖一帜,在文人墨客心中威望甚高。
反倒是这十几年来,方令信和方令明两兄弟一个贵为当朝相国,一个统率西线大营,在朝中论实力可与楚王两家平起平坐,可两兄弟诗文都没有什么惊世之作,方令信年轻时更是有京城浪荡子的恶名。其子方中诚也就是楚铮的二姐夫,从小亦喜欢舞枪弄棒,成年后便在禁卫军的效力,最近才弃武从文。如今在京城所公认第一才子,却是礼部侍郎梁临渊,方家勉强可与其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刑部尚书方令白了。
“这个,小人不知。”
李兴低着头,不敢看楚铮。他曾听到过传言,周豫曾赴京去方府门前投过名刺,却等了多日亦未见回音。只得郁郁而归。为此李兴还特意问过周豫,周豫自然矢口否认。李兴虽半信半疑,但自己既是向公子举荐此人,这等犯忌之事还是不提为好。
楚铮亦并不在意,似周豫这等以才气闻名之人,若是替世家为间。无论成功与否传出去都是身败名裂。周豫应该不会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
“李兴,”楚铮忽又想起一事,“今日在城外,安阳知府刘海对这周豫似乎甚有敌意,这是为何?”
李兴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他二人恩怨由来已久。当年在宴席上吟诵韦尚书新诗的那位官员就是刘海,那时他还是汝西县县令,本想讨好尚书大人,却不想弄巧成拙。原本定于年后升任知府之事莫名其妙给压下了,若不是花了重金去吏部上下打点,恐怕刘海地仕途就此止步了。他不敢对韦尚书有何怨言。只好恨到了周豫头上。而这些年周豫在安阳府境内声望极高,寻常百姓有何冤曲时常向他求助,在公堂之上曾与刘海多次交锋,刘海败多胜少,更是对其恨之入骨。若非周豫此人自身持身秉正,又有不少同门在各地为官,恐怕早已被刘海诬陷下狱了。”
原来如此。楚铮微微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忽道:“你既是如此推崇此人。想必府中定有不少他的文章,拿来看看吧。”
李兴忙道:“有,小人这便去取。”
不一会儿,李兴捧来了几大摞书卷,堆在案上如座小山一般。楚铮翻了个白眼,对李兴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李兴愣了下,应道:“是,小人告退。”
李兴刚走到门口。楚铮忽然又道:“李兴。”
李兴转过身来,俯首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楚铮随手拿起一本文集,问道:“大哥何时可抵达卢县?”
李兴心中一紧,却不敢再有任何隐瞒:“据平原楚府的家人来报,大公子最迟后日可到。”
“后日才到啊……”楚铮想了想道,“也罢,李兴,明日行程取消,等大哥到了后再一同起程。”
李兴一听暗暗叫苦。可嘴里应得甚为利落:“是。”
出了房门。李兴抬头望着漆黑地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说三年前还有诸多人等以为太尉大人将大公子外放至南线是为了历练。可现在谁都不会再相信了,就连远离上京城的李兴亦看出大公子已完全失势,太尉大人是铁了心要将楚家宗主之位传于五公子了。虽说不管日后是谁当楚家宗主,李兴乃楚府家将出身,只需忠心效力就是了,但后天两位公子齐聚卢县府衙,自己该如何是好?毕竟大公子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是自己所能怠慢的,可传闻中他们两兄弟已是势如水火,对大公子敬重了,五公子又会如何想法?
李兴思来想去,头大如斗。
楚铮将堆在最上面地几本书卷翻了翻,不由嘿嘿一笑。只见书页甚是整洁,没有丝毫涂改之处,字体更是苍劲浑厚,力透纸背,让楚铮有些自惭形秽。如今楚名棠唯一能义正言辞训斥楚铮的,也只有儿子那手甚是见不得人的字了。对于这一点楚名棠亦感到奇怪,儿子六七岁时就已将字识全了,写得亦是颇具风骨,在同龄的孩童里可谓出类拔萃,当时楚名棠还为此欣喜不已,对楚铮的管教便有些松懈了,任由其随师父吴安然专心习武。没想到十余年过去了,楚铮的字与儿时就没什么长进,着实令楚名棠怒不可遏。
楚铮将这些卷集粗粗归了下类,把几本诗集丢到一边。周豫地才名已传到了京城,他的诗连轻如和四丫头赞不绝口,毋须再看。楚铮想要看的是策论,策论才是一个人能力水准的真正体现,要看看周豫在文中有没有对赵国乃至中原局势的阐述和独到见解。
直至四更时分,楚铮合上最后一本文集,靠在椅背上,心中有些失望。“论”倒是许多篇,文笔自然而然更不用说,只是能让自己满意却少之又少,多数抒发着对底层百姓的怜悯之意,对中原四国特别是赵秦两国连年征战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厌恶,满篇近似“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论调。
不过文中也认识到如果中原不一统,兵戈战乱还将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但切实可用的论点不多,只是提出赵国应该精兵强国,可如何去做却是语焉不详,大都是些空泛之言。至于平定天下后则只是寄希望于君明臣贤,以为如此便可开创继文景以来又一盛世。
楚铮不由摇了摇头。周豫既然有心投靠楚家,赠予李兴的这些文集想必都是他精挑细选地得意之作,可恰恰从中看出,此人擅长的仅仅只是文章一道,对军、政所知甚少。这一点上他还不如秋仲伊,至少秋仲伊曾历经磨难,并扶佐吕问天率灰胡儿纵横北疆十余年,所具备的才能是经过血与火验证地。而这周豫……与梁临渊倒有些相像,说得好听些是纯朴,说难听些就是幼稚了。这也难怪,此人虽说已名扬京城,但归根结底只是一个落魄文人而已。若当真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三大世家抢都要抢着将他收到自己门下,谁会在乎韦骅那老头是何想法。
可转念一想,楚铮不禁哑然失笑。传说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等妖孽级的人物,到目前为止史上也只有留候张良和诸葛相国这两人而已。用这般标准来要求周豫也未免太苛刻了些,何况此人身处民间远离朝堂,阅历所限,难免有些不足之处,以后见识多了,尚可改观亦未知。在这民众文盲愈九成以上的时代,能有周豫这等人才前投效,已是极其难得了。
不过此人有着旧文人的通病,过于清高,既想投靠又抹不下面子,一定要等着他人来礼贤下仕。要人三顾茅庐你也得有诸葛之才啊,还是先晾他几日吧。反正有张岐与楚仲暗随他左右,正好再考量此人一番。
第六部 逐鹿中原 第九章 利之所趋
第二天清晨,楚铮早早地便起来了。在两个丫环让人服侍下洗漱完毕,楚铮走出房门,忽听一旁有人道:“参见公子。”
楚铮回首一看,不由笑道:“陆鸣,是你啊,何时到的?”
陆鸣躬身答道:“昨日深夜,只是不敢打扰公子歇息。”
“这又何妨,本公子昨夜过了四更方睡下……”楚铮看了看四周,见并无旁人,轻声问道:“见着媚娘了?”
陆鸣亦压低了声音:“是。从家姐口中得知公子命小人回京,小人不敢耽搁,即刻起程,到了京城方知公子已来卢县,便连夜赶来了。”
楚铮微微皱眉:“有何急事么?”他离开京城时并没有吩咐过等陆鸣到了京城后,即刻赶到卢县与自己会合,可他来的这么急,定有什么紧要之事。
“禀公子,小人离开北疆前一日晚,灵山古寺两位僧人秘密前来求见。有一位小人亦曾见过,去年曾跟随凡尘大师一同来过上京城。”
“迦罗师兄啊。”楚铮并末感到惊诧,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北疆一战,令得这些方外之人也坐不住了。”
北疆之战对秦国的打击几近致命,不仅仅是十几万大军的灰飞烟灭,丢失了黄河以北三城七镇,更重要的这场大败完全是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得到战败的消息,秦国上下乱成一团,四处抽调兵力弥补已完全崩溃的北方防线,却不想又被王明泰抓住时候,歼灭泰国仅余一支精锐之师定西军三万余人。多数有识之士已看出,昔日中原四国最为强大的西秦已是日薄西山,想要扭转败局只有等待能否有奇迹出现了。因此虽然顾明道、高君令等军中儿郎仍念念不忘报仇雪恨,而一些世家大族如蜀中的陆家李家,已经开始观望了。
对佛门而言,门下弟子成千上万。寺庙产业亦是不计其数,仅以实力而论,远胜秦国任何一世家。然而赵国则是中原四国里唯一禁止佛门在其境内广传教义的,若秦国当真被赵国所灭,佛门前景吉凶难测。因此佛门急需与赵国高层建立联系,名义上是前任掌教凡尘大师关门弟子的楚铮自然是最佳选择。
“还有一人是谁?”楚铮问道。
“灵山古寺四大长老之一。凡痴大师。”
楚铮点了点头。自己与迦逻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但亦看出其沉稳有余而机变不足。灵山古寺派他前来。恐怕只是看迦逻与自己相识地缘故。
“他二人现在何处?”
“小人让他二人留在武朔城。等小人回到京城将此事禀明公子后。再派人前去传信。dao.不过……在回京途中。小人数次感到暗中有人跟随。若不出小人所料。应该就是凡痴大师与迦逻大师。因此从京城来卢县时小人换了一匹马。深夜乔装出城。应无任何人察觉。”
“行啊。陆鸣。”楚铮笑道。“迦逻师兄可是当世一流高手。那凡痴大师既是位居灵山古寺四大长老。想必更是在迦逻师兄之上。而你真正习武不过四五年。竟能觉察到他二人行踪。实属不易。”
“公子过奖了。”陆鸣不亢不卑答道。“他二人武功虽高。但跟踪潜迹却并非擅长。小人只是侥幸而已。”
“话虽如此,但你能做到这一点已是殊为不易。”楚铮走到院子里,在一石凳上坐了下来,“说说北疆近况吧。”
“北疆三城七镇基本已安定下来,虽有零星人等仍心向秦国,不过经过数次清洗后。已不足为患……”
这些情况楚铮虽已从楚家和朝廷的各种密报里了解了不少,但陆鸣毕竟长期身处北疆,从他口中说来更显直观些。听了一会儿,楚铮问道:“那边吏治如何?”
“吏部选派的那些官员还算尽职尽责,”陆鸣答道,“除了两三人收钱收得多了些,不过亦未做出有违朝廷之事。”
“你呢?”楚铮看了陆鸣一眼,“收了多少?”
陆鸣赫然道:“起初没有。后来或许是得了某些官员指点,知小人是公子属下。登门送礼地便络绎不绝了。小人记着公子嘱咐。除了几件特别贵重之物,其余都收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这些原先西秦的富绅豪门。送礼只求心安,若是一律不收,反而令得其惶惶不可终日,以为我大赵有铲除他们之意。既是收了,你就留着吧。”
陆鸣却道:“禀公子,小人离开北疆时,已将那些财物尽数交给姐姐了。”
“糊涂!”楚铮一顿足,“本公子让你敛些钱财,是为了日后迎娶芳华所用,给她作甚?那丫头在柔然诸部可汗那里中饱私囊,不知收刮多少奇珍异宝,早已富得流油了。”
陆鸣一听“迎娶芳华”四字,顿时满心欢喜。他与楚铮身边四剑侍里的楚芳华早已情投意合,只是有大师兄欧阳和翠苓之事在先,总感觉有些顾忌在心,不敢提及,如今听公子已同意此事,直令他喜出望外,楚铮后边说些什么已是全然不在意,只是嘿嘿而笑。dao.
见陆鸣这番模样,楚铮笑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不过你给本公子听好了,芳华应该是我踏青园第一个出嫁的丫头,本公子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你姐姐既是把你钱都卷走了,聘礼就由她来出,若是少了,本公子可绝不答应。”
陆鸣听了脸色有些发苦,楚铮冲他摆摆手:“此事无需你操心,本公子自会与媚儿说去。”
陆鸣不由放下心来。楚铮又道:“还有,你私下转告杨昆张歧等人,芳馨芳龄等三人仍待字闺中,若是动心尽可将浑身解数使出来,只要那几个丫头同意,本公子绝不阻拦。”
陆鸣笑着应是。只是听公子只字不提紫娟和翠苓,陆鸣暗暗为大师兄欧阳默哀。
说完这些琐事,楚铮言归正传:“本公子此次来卢县算不得什么隐秘之事,迦逻师兄与凡痴若亦到了京城。轻易便可打听得到。你这两日多留意着些,若是他二人到了就带来见本公子吧。”
“是。”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李兴从院门外匆匆走了进来,显然是得到了下人禀报公子已起身,特地赶来相陪。
李兴上前见过楚铮,而后向陆鸣颔首致意。他虽然是平原楚府地老家将。但也知道日后楚府受重用的肯定是五公子身边的人,因此虽说对陆鸣毫无印象,礼数上却不敢丝毫有缺。
楚铮看了看李兴,只见他两眼圈发黑,面容也有些浮肿,道:“这几天你这边杂事较多,本公子又习惯早起,你就不用跟着了,抽空歇息歇息吧。楚铮还以为李兴是为了迎接自己这几天累着了。殊不知他是为明日两位公子碰头之事愁煞了心肠,昨晚回去后躺上床上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自然精神萎靡。此时听楚铮如此说,李兴忙道:“谢公子关心,小人贱体无恙,何况能伺候公子亦是小人的福份。”
“也罢,”楚铮指指自己昨夜睡的屋子,“你派人将那屋收拾干净,把本公子的衣物行李搬到隔壁厢房。”
“这怎使得,“李兴不明所以,忙道。“这厢房较原先那间小多了,且里外仅有一间……”
“大哥明日就要到了,”楚铮说道,“长幼有序,何况嫂嫂随大哥一同前来,本公子做兄弟的,自然应该将上房让出来。”
“是是,”李兴顿时大喜过望,连声道。“公子所言甚是,小人这就去办。”他先前最为头疼的就是这件事,县衙里主居室只有一间,五公子既已住进去了,大公子到了该如何是好?现见楚铮愿意主动搬出,李兴心中犹如巨石落地。
李兴领着几个丫环家丁收拾着屋子,有关楚铮的物品更是亲力亲为,那副谨慎小心地模样,令楚铮看的直皱眉。
忽然间。一个灰衣小厮撒腿飞奔进来。边跑边叫道:“老爷,老爷……”在楚铮面前。李兴听着“老爷”两字只感分外刺耳,强忍着怒气喝道:“何事这般惊慌?”
“知……知府大人,”那小厮喘着粗气说道,“还……还有安阳府各县的县令大人,都在大堂外,要……要见老爷您。”
李兴蓦然醒觉,五公子原定于今日凌晨起程,安阳府众官员早已约好在城门口相送,可昨晚自己心烦意乱之余,竟忘了派人将公子行程更改之事告知众人。李兴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苦笑一声,算起来一帮大小官员至少在城门外等了一个半时辰,想必定是满怀怒气地前来质问,难怪小厮这般慌张。
事到临头,李兴也看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又不靠你们升官发财,但最紧要的是不可让公子察觉。
李兴心里盘算着,走到楚铮面前躬身道:“公子,刘大人他们或许有什么事,小人出去看看。”
楚铮将他地神情变幻都看在眼里,点点头道:“去吧。”
李兴施礼告退,楚铮看着他背影,忽对陆鸣道:“此人最多也就勉强可掌管一县。”
陆鸣含蓄的说道:“李大人对楚府还是甚为忠心的。”
楚铮摇了摇头:“仅有忠心是不够的,尤其是自作主张的忠心会坏大事。”
陆鸣凛然,俯首道:“小人谨记公子教诲。”
李兴来到客厅前,只见知府刘海脸色阴沉坐于正中,其余官员分坐两旁,有几人不豫之情溢于言表。
“恕罪,恕罪,”李兴一进门便拱手四下做了揖,“还请各位大人恕罪。”
刘海哼了一声并不作答。旁边山阴县贺县令冷冷说道:“李大人,楚公子位高权重,日常操心之事想必甚多,我等在城门外等再多时候亦是应该。不过李大人你总该派人通报一声吧?”
李兴眼珠一转,口中叫苦:“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公子是原定今日凌晨起程的,行李都已搬上马车了,却不想京城里派人送来急信。我家公子与那送信之人闭门谈了许久,直至小半个时辰前才决定今日不走了。本官即刻遣派家人前往西城门传信,不料诸位大人已回城了。”
贺县令正待再言,刘海咳嗽了一声,道:“北疆一战之后,我大赵便开始筹备对西秦用兵了,本官有两位同乡在朝中为官,忙得那是焦头烂额。他二人才不过五品地小吏都已如此了,可想相国大人和太尉大人等朝中重臣会是如何辛苦……”
刘海这番感叹似有些不着边际,可在座的官员都听懂了,知府大人是不想追究李兴了。刘海来此之前就有些进退两难,身为知府,今晨城外空等的确令自己大损颜面,但此事追究下去又能如何?李兴可不同于其余几个县令,他地升迁考评都不是安阳府能掌控的,若真惹急了他,在五公子耳边说几句不中听的,自己这知府能不能当得稳亦是未知。因此只要有个过得去地说法,刘海也就顺势借坡下驴了。
“五公子今日既是不走,”刘海对李兴说道,“本官今晚仍在来兮楼设宴,烦请李大人邀五公子赏光。”
在堂兄李成的信中,详细阐述了楚铮的喜好,其中就有一条不喜与官员应酬,昨晚地酒宴上李兴也看出,五公子对众官员只是敷衍而已民。听刘海这般说,李兴便有心推脱:“知府大人,这个……下官不敢担保。”
刘海哼了一声:“李大人,你亦是我安阳府的官员,五公子难得来一趟,你总要为在座的同僚们着想着想吧。”
这话说到了众官员的心底,身在官场多数人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太尉大人废长立幼之事这两年已渐渐传开了。因此往年楚大公子来此,众官员皆恭敬有余而热情不足,但五公子就不同了,这位可是日后注定执掌大赵之牛耳的人物,如若有幸被他相中,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见众人齐声出言附合,李兴有些为难了,他不怕得罪刘海,但与安阳府地所有官员交恶亦非其所愿。李兴想了片刻,对刘海拱手道:“知府大人,不如这般,酒宴仍设于来兮楼,不过邀请我家公子出席可用观戏之名义。”
“观戏?”
“这世间的第一出戏,便是太尉大人于禁卫军出征北疆誓师时所推而出,之后在京城楚府的暗中推动下,开始风靡我大赵全境。而安阳府地几位戏子远近闻名,当初赴京受训时曾深得我家四姑娘与吏部尚书成大人府上苏姑娘地赞许。以此名义邀请我家公子……”
李兴自信满满地说道:“下官敢断言,我家公子定会欣然赴宴。”
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心思较一般人等活络多了。刘海笑道:“好,此事就烦劳李大人了。”
第六部 逐鹿中原 第十章 欺上瞒下
李兴回到内院,见楚铮坐于石桌前,那不知名的侍卫垂手恭立在一旁,两人仍说着话。不由很是眼热,这才是心腹啊。
“回来了?”楚铮看了李兴一眼,“刘大人一大早便赶来,有何事啊?”
“没什么紧要之事。”李兴俯首答道,“就是今晚想请公子到来兮楼听戏。”
楚铮嗯了一声,果然有些兴趣,李兴便把安阳府的几个戏子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当初楚楚名棠不想让儿子太露锋芒,把编戏的事揽到了自己名下,官员们私下里对此亦是褒贬不一。李兴是楚府家奴出身,自然唯太尉大人马首是瞻,在卢县及安阳府大力推广戏剧,很是下了番苦功。因此在言语中,隐隐带着自夸之意。
“刘大人挺会投人所好啊。”楚铮似褒似贬的说了一句,想了片刻,道,“听你将几位戏子说得这般好,本公子亦想见识一下了。”
李兴笑颜方展,只听楚铮又道:“不过今晚还是算了,等明日大哥到了,本公子与他一同前去。”
李兴愣住了:“公子,这……”
楚铮端起茶盏,随口道:“怎么,你有异议?”
“不不,”李兴连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行了,”楚铮眼皮也不抬,“你退下吧。”李兴不敢再言,躬身向后退去,直到出了院门才转过身来,只感背后凉嗖嗖的,冷汗已是湿透衣襟。
李兴走后,楚铮忽道:“楚季。”
楚铮话音方落。楚季从旁边一树后走出。来到楚铮面前:“小人在。”
“方才在客厅内。李兴与刘海等人说了什么?”
楚季将李兴从走入客厅直至离去。与几人所说地话一一复述。未曾漏过只言片语。楚家宗主身边地历代影侍潜踪匿迹地功夫纵不能说天下第一。至少亦是世间罕有。何况刘海李兴等官员都只是一些寻常人。根本不曾察觉。
楚铮听了。沉默片刻。冷冷说道:“欺上瞒下。自作主张。”
这就是官啊。千百年来就几乎没什么改变。个人私欲、地方保护乃至朋党相护。种种利益纠缠在一起。连李兴这种楚府家奴对自己小主人都是耍花花肠子。更勿论别地官员了……
楚铮感叹了一会儿。忽然愣住了。自己似乎……没有指责李兴地资格啊。自从执掌鹰堂以来。特别是近两年。自己欺瞒父亲、擅自而为地事例数不胜数。有几件还是惊世骇俗绝不可告人地那种。在这一点上李兴拍马都赶不上。
如果自己不是楚氏族人,和李兴一样只是一个县令。是不是也会如此?
楚铮扪心自问,最终不得不有些沮丧的承认:会地,而且做的肯定比李兴更为过分。
难道这是人的天性?楚铮挠了挠头,恐怕是的。前世里黄大仙的那本一出,里面那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地**”成了愤愤们指点江山议论时政的口头禅,自己在大学里亦是其中一份子。可如今这时代,怎么才能对官员们行之有效的监督呢……
行了,打住吧,别再浪费脑细胞了。自从出任鹰堂堂主以来。楚铮对赵国吏治和民生已有较为深入的了解,曾不止一次的考虑过这问题,却发现在这世家当道民智未开,交通与通信都极其落后的时代,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陆鸣。”
“小人在。”
“回京后以本公子名义给成奉之写个条呈:卢县县令李兴,只可在卢县为官,不得升迁与外调。”
“是,小人记下了。”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楚铮自嘲一笑。嗯,自己便是那州官,本公子可以胆大妄为你李兴就不可以。若不是看在你是楚府老家将的份上,非将你发配边疆不可。
天色近黄昏,卢县县衙的大院四周竖起了十余根火炬,将几十丈方圆地院子照得如白昼一般。
院子中央,楚铮与楚季忽分忽合,拳脚带出的劲风逼得一旁观战的陆鸣陆鸣连连后退,心中惊骇不已。公子身边何时有了个武功这般高地属下?
几记短暂而又急促的肢体撞击声后。楚季只觉衣领一紧,而后便是天旋地转。被楚铮摔出数丈开外。
这一次摔得很重,楚季晃了晃仍嗡嗡作响的脑袋,不由有些迷惘。他心里很清楚,公子方才既然可以抓着自己的衣领,那咽喉部位也已在他掌控之中,只需曲指轻轻一弹,以公子的武功自己定是喉节尽碎,绝无生还之理。
可为何明明自己觉得这段时日武功大有长进,但在公子手下支撑的时间反而越来越短了呢?
楚铮示意他起身,却并没有说什么。楚家影侍的武功走的是快捷狠辣的路子,楚铮以前也信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两年见识多了,渐渐领悟一味求快并非正途。正如这楚季,为了求快出招方式就有几处隐患,与一般高手过招固然显得凌厉之极,但若是遇上赵茗、刑无舫这等高手,恐怕用不了多久便可看出其中破绽,那时便是瞬间以生死分高下。
不过此节最好还是由楚季自己来体会里面地道理。如果真能迈过这一道关,那前面就是海阔天空,若始终无法领悟,楚铮虽然也会为他指点,但楚季此生的成就最多也是与项千帆魏少中等人相仿而已。
陆鸣递上已挤干了的湿巾。楚铮虽没怎么出汗,还是接过擦了擦脸。
“公子的武功当真是世间……”
“行了,陆鸣,”楚铮笑骂道,“你也学那些官员溜须拍马了?”
“小人所说乃是肺腑之言。”陆鸣亦笑道,“小人跟着公子见过的武林高手成百上千,能胜过楚季却不足十人。可楚季却在公子面前几乎无还手之力……就算与他相比,小人……小人这辈子亦是望尘莫及了。”
最后一句话陆鸣说得有些落寞。他习武时的岁数略嫌大了些,虽然在吴安然门下时,论刻苦陆鸣绝对可排第一,一身武功在众多弟子中亦仅次于欧阳枝敏。但武功一道并非吃苦就可以的,加上这两年他一直随楚铮东奔西顾,很难再静下心来习武,颇有不进反退之感。
楚铮拍了拍陆鸣肩膀:“不必放在心上,武功只是一个侧面,众多师兄弟中唯独你是文武双全……嗯,有没有想过外放为官?”
陆鸣忙道:“小人愿终生侍从公子左右。”
“没出息。”楚铮瞪了他一眼,“你们师兄弟若能以后个个可镇守一方,那才是本公子最为喜闻乐见的事。说吧,你愿去州郡还是军营为将?”
陆鸣不再矫情:“小人听从公子吩咐。”
楚铮考虑了一会儿,道:“今后十年是天下英雄逐鹿中原的十年,战事不会少,还是去领兵吧。以你地武功,称雄武林或显不足,但征战沙场已是足够。”
陆鸣应了声是。
“不过军中可不同于地方州郡,”楚铮笑了笑,“在地方为官,就算捅下天大的漏子,本公子亦有办法替你周旋。但在军中,军令如山,凡事都要靠自己了。”
陆鸣俯首道:“请公子放心,小人绝不会有损公子和楚家的颜面。”
楚铮想了想,问道:“你在禁卫军中还是校尉吧?”
“是。”
这就有些难办了。禁卫军校尉以上军官升迁调动都需兵部尚书过目,方令明还未到任,兵部大权仍在郭怀手中,若在出征北疆之前,郭怀虽与父亲形同陌路,但对自己还是当子侄辈看待的,甚至还有些偏爱。如今就不同了,郭怀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而陆鸣身为楚府家将只是在禁卫军中挂个职,想要不按规矩的升职,能过得了郭怀这关才怪呢。
就算等到方令明回京,这件事也不大好操作了,恐怕还要拿出点实质点的东西与二姐夫方中诚交换才行。北疆之战后,楚王两家在利益的争夺上收获甚丰,但在这等小事上反而不如以前,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瑕疵吧。
要不就等到明年春夏之交,让禁卫军副统领周寒安以正常手续将陆鸣晋职之事呈报。只要自己占住理,若再有人为难,不管是郭怀还是方令明,楚铮都不介意登门拜访说道说道。
“此事暂且搁着,校尉平调边疆大营还不如留在京中……”
正在一旁席地打坐地楚季突然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楚铮亦转过身来。只见院墙角一道黑影翻墙而入,直奔楚铮而来。
“公子,是张岐。”陆鸣在一旁道。
正因看清了是张岐,楚铮眉头大皱:“本公子不是命你与楚仲暗中跟随周豫,怎么回来了?”
张岐额头布微汗,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急奔回来地。见楚铮身边除陆鸣和楚季外再无他人,便说道:“公子……周豫出事了。”
楚铮大感惊奇,张岐倒也罢了,楚仲的武功只在楚季之上,有他二人暗中相护,纵使是项千帆魏少中这等人物也只有偷袭方有可能得手:“是何人出手?周豫现如何了?”
张岐连连摇头,上前一步低声道:“回公子,周豫毫发无伤,只是他……他杀了人。”
第六部 逐鹿中原 第十一章
“周豫杀人?”楚铮简直不可思议,好一会儿才问道,“他所杀的是何人?”
“汝西县富绅黄宽宏,昔日亦是周豫之师郑重的门下弟子。”
楚铮在石凳上坐下,对张岐道:“将此事经过详细道来。”
“是,公子。小人与楚仲于昨日暗中跟随周豫出了城,到汝西县已是深夜,城门早已关闭,周豫便到城外一好友家留宿。那家主人见了周豫甚为高兴,设夜宴款待,席间周豫只字不提与公子相遇之事,一味饮酒,喝得酩酊大醉,今日近午时才回到汝西县城,只是一路摇摇晃晃,似仍酒醉未醒。”
“周府于县城西南一小湖边,为了不让其察觉,小人与楚仲远远跟在周豫身后。到了跟前,却是大门紧闭,周豫敲了几下门上铜环,等了许久却无人回应,便转到后院门口,不知怎么的就将那门锁打开了。等他进了院,小人与楚仲亦翻墙而入,不料听到一声惨叫,小人与楚仲无暇多想,径直闯入屋内。只见周豫手持把带血的短刃,一赤身**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榻上还有位身无片褛的女子……”
张岐吸口气,道:“这女子便是周豫之妻,那死掉的男子就是汝西县富绅黄宽宏。”
楚铮愣了半晌,喃喃说道:“绿帽压顶,难怪周豫怒发冲冠了。”
同为男人,楚铮不免对周豫抱着几分同情之意。可这事也太那个了吧,简直又是一出金瓶梅前半部,除了周豫比武大郎要英俊潇洒得多,还有就是他把西门庆给杀了。
正因如此,这事变得棘手了。人命关天不是随便说说的,就算楚铮需置某人于死地,也少不了谋划一番,要么做得天衣无缝,要么就如当初诛杀太平展家那般。紧扣其所犯的几条大罪,而且刑部吏部各种手续样样俱全。可周豫此事事发突然,虽说情有可原,但毕竟是杀了人,而且所杀的还不是无名之辈……
“周豫现在何处?”楚铮忽然问道。
“仍在周府。”
“怎么。”楚铮有些疑惑。“此事没有惊动四邻?”
张岐道:“禀公子。周府乃是一座小庄园。原本是郑重地府宅。毗邻小湖。占地虽不大。四周却颇为空旷。附近最近地宅院亦在几十丈开外。事发之后。小人在周府外仔细搜索了数遍。确信无人察觉此事。”
“周府地下人们呢?”
张岐答道:“周豫这两年家中拮据。府中下人大都已被遣散。只余下一个丫环。周豫之妻与黄宽宏私会时。那丫环外外出买菜去了。据小人推测。此女应是此事知情者。”那丫环呢?”
“不久便回来了。已被小人拿下。现与周豫夫妇关在一处。此外……小人在周府外搜索时。在附近地小树林里擒住一青衣小厮。经拷问方知其乃是黄宽宏地贴身书僮。”
楚铮不由微微直起身子:“这书僮还说了什么?”
张岐摇了摇头:“小人急着回来向公子报信,便将他交于楚仲审讯了。”
楚铮点了点头,张岐是猜到自己心思的,知道自己有心庇护周豫。因此匆匆赶了回来,为避人耳目甚至翻墙而入,看来此事还有挽回之余地。
“此事你做得甚为妥当。”楚铮站起身来,“陆鸣。”
一旁陆鸣忙道:“小人在。”
“本公子与张岐、楚季去趟汝西县,你在此坐镇,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包括李兴在内。”
“遵命。”
楚铮与楚季张岐趁着暮色出了城,直奔汝西县而去。走了没多久张岐就有些支持不住了,他昨晚几乎彻夜未眠。今日又在卢县和汝西县之间来回跑了两趟,体力已是到了极限。
楚铮听张岐气息紊乱,稍一思索便明白是为何,便招呼了楚季一声,两人架起张岐发足狂奔。张岐心中不安,但亦知此时若是矫情,反令得公子不快,只得抛开此念,专心为楚铮和楚季指路。
卢县与汝西县相邻。若全部走官道地话将近百里。可实际两县只有两座山之隔。只是这两座山颇为险峻,常人难以翻越。但对楚铮三人而言犹如小土坡一般。遇山翻山,遇河趟河,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到了汝西县城外。
“小人无能,连累公子了。”张岐羞愧说道。这一路他几乎脚不沾地,简直似摄风而行,不仅没有消耗体力,反而恢复了大半。
楚铮摆摆手,望着黑暗中的汝西县城若有所思,许久才似定下决心:“进城。”
周府果然如张岐所说的那般坐落在小湖旁,矮矮的围墙围着七八间小屋,夹杂于园林之中,倒也显得错落有致,纵使在黑夜中,看起来亦透露着典雅之意。
楚铮三人向着唯一亮着灯光的屋子走去。忽然,屋内传来一声蛐蛐叫声,张岐听了,两指贴于唇边,回应了三声。
门吱呀一下开了,楚仲走出屋来,正待施礼,楚铮摇了摇头,径直走入屋内。
屋里烛光昏暗,首先入眼帘的是墙角相拥着地两个女子,其中一女衣衫凌乱,想必就是周豫之妻了。只是两女臻首深埋于怀内,根本瞧不清面容。
楚铮对她二人的长相根本不感兴趣,负手缓步而行,到了周豫跟前,身躯微微前倾:“周先生?”
周豫倚靠在书案边,席地而坐,一身白衣已是污秽得不成模样,头髻散乱,双目茫然,哪还有半点初见时那儒雅风流之气?
楚铮又叫了一声,周豫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会儿才想起楚铮是何人,脸上神情不知是哭是笑:“楚公子……”
“周先生不必多言,在下已都听说了。”
楚铮轻声说道,“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先生志向高远。何必为这点家事沉沦至此?”
“大丈夫……妻不贤子不孝……大丈夫……”
周豫喃喃重复了许久,渐渐品味出了这句话里的辛酸,一时间竟是痴了。
楚铮知他心中紊乱,便不再打扰,走到了左侧墙角。昏暗的角落里,有两张草席卷成一捆。鼓鼓囊囊的,一侧还有束乱发垂在外头,想必里面裹的就是那位富绅黄宽宏了。
旁边躺着一个青衣小厮,楚铮看了楚仲一眼,楚仲会意,走上前去解开了那小厮被封的穴道。
那小厮穴道方一解开,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四下乱拜:“各位爷饶命,各位爷饶命……”
楚仲摁住他头颈。将他押至楚铮面前。楚铮淡淡说道:“本公子现在开始问你话,须如实回答,且不得有半点迟疑。”那小厮头如捣蒜:“是是是……”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随主人姓黄。叫阿福。”
楚铮点点头,而后直接切入主题:“你家主人何时与周夫人勾搭成奸的?”
“这……呃……”
黄阿福刚一犹豫,身后的楚仲出手如电,瞬间已捏碎了他左手地尾指。十指连心,黄阿福顿时痛极,张口欲呼,楚仲早有防备,几乎同时一手已将他嘴捂住。
黄阿福口中唔唔而叫,四肢乱颤。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楚仲松开手,黄阿福如烂泥般瘫倒在地,浑身已是汗透湿襟。
周豫之妻和丫环亦被这边惊动了,见黄阿福这番惨状,周豫之妻仍是神色木然,那丫环却是簌簌颤抖,显然是甚为惊恐。
张岐将黄阿福一把拎起,捏着他下颔将头转向周豫之妻的方向:“再问你一遍,你家主人何时与她勾搭上地?”
周豫之妻面色瞬间变得惨白。缓缓地低下头去。
黄阿福再不敢迟疑,忙不迭说道:“是一月之前……”
一直呆坐一旁地周豫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忽长忽短,充斥着切齿的恨意。他清晰的记得那段时日自己正是受了妻子所劝,开始重新考虑起自己怕仕途,甚至不惜放下自尊去巴结家奴出身的李兴,并在卢县住了近半月,却没想到……
楚铮心里轻叹一声,随口又问了几句。都是些细节末事。黄阿福怕再受皮肉之苦,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道来。不敢有何隐瞒。
不过有一事楚铮感到有些奇怪,据这小厮交待,黄宽宏是今日清晨才到地周府。通常而言,新近的偷情男女连片刻的欢娱亦舍不得放过,而周豫离家已经三四日了,为何拖至今日?问黄阿福,他也不甚清楚,只知今日自家主人借口到城外巡视佃户为名来到周府,之后便把自己与那丫环打发出去,其余一无所知。
楚铮忽然又问道:“你家主人今日来周府,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知晓?”
黄阿福下意识的答道:“没有。”
“你可确认?”
“这个……”
看着眼前这位贵公子,黄阿福突然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不敢再说了。旁边地张岐狞笑一声,伸手抓住黄阿福锁骨。方才楚仲出手比他快了一步,已让张岐颇为自责,自己在公子身边多年,领会公子心意怎么还比不上一个才来几天的楚仲。这一次可不能再落后了。
以魔门的“搜魂手”对付一个毫不懂的武功的小厮,用杀鸡用牛刀都不足以形容。不一会儿黄阿福已是屎尿齐流,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臭味。楚铮瞪了张岐一眼,张岐脸上发热,低着头将黄阿福拖远了一些,轻声喝道:“若不想再次受苦,赶紧如实招来。”
不用他多说,在炼狱里走了一遭地黄阿福已是完全崩溃,机械地将自己所知的如数道来。虽然絮絮叨叨甚至有些颠三倒四,楚铮还是听明白了。原来黄宽宏之妻出身于当地世家,其父更是现任一州知府,因此黄宽宏隐隐有些惧内,与周豫之妻有私情之事除了黄阿福这个贴身小厮外,不敢让府内任何人知晓。
再者,他与周豫都是汝西县的名仕,两人昔日还是同窗,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黄宽宏定是身败名裂。何况郑重门下弟子众多,在朝中或地方为官者亦有不少,就算其中有人对周豫不甚待见,但对恩师之女无论是谁都相当关心,此事若传到他们耳中,天下再大亦无黄宽宏容身之地。
第六部 逐鹿中原 第十二章
“请周先生过来。”
楚铮对张岐说道。无论周豫心中多么悲愤,这小厮黄阿福所说的话想必都听在耳里,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长痛不如短痛。
张岐扶着周豫走了过来。楚铮道:“周先生,平日里你与黄宽宏交情如何?”
“泛泛之交而已。”周豫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说道,“黄宽宏乃汝西县本地人氏,儿时就拜在家岳门下,比周某要早得多。此人家境富裕,祖上亦曾在朝中为官,便有几分傲气。随着家岳声誉渐隆,门下弟子日益增多,黄宽宏这点家世已在其中算不得什么,他亦明白此节,再不敢轻易招惹是非,只是行事仍带有些纨绔之气。家岳辞世后,除了每年他老人家的祭日,周某还从未见黄宽宏来过我周府。”
“这倒有些奇怪了……”
楚铮看了黄阿福一眼。黄阿福顿时胆战心惊,忙道:“小人只是一家奴,对我家主人与周家娘子之事只略知一二……”
“对了,”黄阿福突然想起一事,“近一两年来,我家主人时常命小人避开他人耳目,偷偷给周府送些钱财……”
“一派胡言。”周豫怒不可遏,“我周府何时收过黄家财物?”
黄阿福急了,对楚铮与张岐说道:“小人发誓所说句句是实,仅今年就有三次,有两次是在周府外交给小娟姑娘的。”
“小娟姑娘?”楚铮看向周豫,周豫脸色铁青,答道:“就是周某府里的丫环。”
周豫话音方落,张岐已走到另一边,一把抓住那丫环的发髻。那丫环吓得魂飞魄散,口中直叫道:“夫人,夫人……”
周豫之妻亦是眼中带泪。紧紧地抓住那丫环手腕:“小娟……”
张岐对着周豫之妻作势抬脚欲踢。口中喝道:“放手!”
这种场景对楚铮来说太熟悉了。张岐又是一身灰衣。头顶小帽。活脱脱就是个豪门恶奴。楚铮看不下去了:“张岐。退下。”
“小娟姑娘是吧。”楚铮对那丫环摆了个笑脸:。“方才这小厮所言。他有两次将钱财交于你手中。是否属实?”
可惜楚铮方才审讯黄阿福时冷酷模样小娟全看在眼里。这一笑反令她更为惊惧。双唇嚅嚅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直至一旁张岐出言恐吓。小娟才如受惊小鹿般点了点头。细声应了声:“是。”
“贱婢!”周豫再也忍不住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何况他堂堂汝西周豫。一脚飞起正踢中小娟心口。
“夫君,”周豫之妻扑了过来。护住小娟,泣声道,“贱妾自知罪无可恕。任由夫君处置。可小娟她还小,衾儿三岁而夭,你我都将小娟当成女儿看待,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周豫听妻子提及几年前夭折的爱女,恨恨说道:“衾儿若在天有灵,亦定是以有你这般娘亲为耻。”
“楚公子,”周豫转过身来,向楚铮长揖一礼,“家门不幸。请公子准许周某手刃这对淫妇主仆。”
看着满面戾气的周豫,楚铮微微摇头,正待开口,那丫环小娟如疯了一般推开周豫之妻,以膝代步来到周豫面前,连连叩头:“姑爷,请您饶了夫人吧,夫人……夫人她也是不得已啊……”
周豫怒道:“不守妇道,何来不得已之说。”说罢又要动手。却被楚铮拦住:“先生何必急躁,且听她说完。”
周豫不敢有违楚铮之意,只得在一旁喘着粗气。
娟抽噎了半晌,似不知从何开口。周豫之妻忽轻叹一声:“妾身罪有应得,小娟,不必多说了……”
“怎能不说,”听周豫之妻的话,小娟反而没了顾忌,“姑爷。您古道热肠。乐善好施,汝西县里的乡里乡亲一提及您的名字。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的。可天下那么多穷苦人,您能救得过来吗?老太爷留下地家产原本就不丰厚,您每月所用的笔墨纸砚又是笔不菲的开销,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去年春夏之交,家里都已揭不开锅了,夫人只好到外边店铺赊了一坛粗面回来,却没想到又被您送给桥北瞎眼的刘阿婆了……”
“那一晚,是小婢进周府以来第一次挨饿,”小娟嘲弄般的一笑:“之后就变得寻常了。”
“有……有这等事?”周豫冷汗涔涔,“我怎么不知晓?”
“府里大小事情您几时过问过?”小娟冷笑一声,“小婢在夫人面前抱怨过多次,可夫人总是说姑爷是一家之主,宁愿她吃苦,也不能让姑爷您受累,每次您出门前,夫人想方设法也要为您怀里备上几枚大钱,不让您在外为难。后来府里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夫人只得开始变卖她的首饰。可无论当年地郑府还是如今的周府,在汝西县均是声名远扬,夫人不愿让人知道周府已到了变卖家产的地步,否则非但姑爷颜面无存,就是夫人自己也觉得对不起逝去的老太爷。去年老太爷祭日,夫人找到了前来拜祭的黄公子,请他出面代售这些首饰,黄公子一口答应了下来……”
娟抹把泪,继续说道:“起初黄公子还十分规矩,渐渐的夫人发现每件首饰换来的钱财较市价高出许多,而姑爷不在汝西县时,黄公子还时常来府里叨扰。夫人心中很是不安,但那段时日正是姑爷外出求官的关键之际,四处都要开销,只好隐忍下来。却没想到这黄宽宏竟是一人面兽心之徒,趁姑爷去了卢县,又骗小婢去府外到黄阿福手中取钱,将夫人污辱了。”
到此处,小娟已是泣不成声。周豫双目赤红:“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是夫人不让小婢说地。夫人说,以姑爷的性子,得知了此事定会去黄府与黄宽宏拼个你死我活,不管是何结局,姑爷这一生亦就此毁了。因此夫人打算等姑爷仕途有了定数后再悄然自尽。到地府追随老太爷,绝不有辱周家门风。”
事情至此已经基本真相大白,另外几个细节无需再追究了。楚铮突然想起李兴曾经说过,周豫十三岁拜在郑重门下,十六岁便以一篇震惊四座,被郑重称赞为门下弟子第一人。正因此事。多数世家出身的同窗开始对周豫心生芥蒂,而周豫出身贫贱,自尊心却是极强,遇有矛盾从不退缩,每每将事情闹到郑重那里。
而郑重对门下弟子之间地意气之争向来是秉公处置,殊不知正因他的这种秉公处置,却引得那些弟子对周豫更为不满。待到周豫十九岁那年,郑重不顾族人的反对,拒绝了多户人家提亲。执意将独生爱女郑小婉嫁于周豫。周豫婚后,郑重门下众弟子极少再有人与他争执,而郑重原本就有意让周豫继承其衣钵。见是这等状况,还以为爱婿终于可以服众,心下十分欢喜。却不想他故去后,众弟子除了祭日来祭拜一番,平日里根本无人再登周府之门,郑重生前积累的人脉从此荡然无存,而汝西郑氏一族亦对周豫夫妇亦视如陌路。
楚铮暗暗想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周豫夫妇落到如此地步。周豫自身固然有错,但郑重也难脱其咎。身为其师,郑重只教给了周豫学识,却丝毫没有教给他为人处世之道。或许这对师徒原本就是同一类人,同样的恃才傲物,所以郑重才会对周豫这般欣赏,但不同地是,郑重出身汝西郑氏,凭其学识自然赢得四方敬仰。而周豫不过是一贫贱子弟,一度还曾卖身为奴,不管他才华有多高,在多数世家子弟眼中还是瞧不起的,何况他年轻时还如此高傲。
“周先生,”楚铮看着周豫,说道,“令夫人之事……该如何处置?”
周豫心中愤怒、悔恨、羞愧诸般情绪交织在一起,听楚铮这般问起。心头却是一片茫然。
楚铮见周豫不答。叹了口气:“本公子天亮之前还需赶回卢县,时候已不早。再给先生半个时辰,做个决断吧。我等在屋外等候。”说完,楚铮向屋外走去,口中说道:“楚仲楚季,将那小厮与丫环带上。”
到了外边,楚铮也不进别的屋子,就在院中站着,楚季将那黄阿福和小娟点了穴道丢在一旁。此时正值夏季,周府又靠近湖边,不一会儿便飞来了一群群蚊虫,张岐有些受不住,不时地挥手驱赶着,忽低声道:“公子,这周豫会不会将其夫人杀了?”
楚铮凝神听了听,屋内毫无声息,不由哼了一声:“天晓得。”
张岐挠了挠头,道:“听那丫环一番话,小人觉得周夫人可说是难得的贤妻,**之事也怪不得她……”
楚铮打断道:”怎么,你有心保她一命?”
张岐嘿嘿一笑:“公子明见,小人确有这种心思。”
“没用地,”楚铮摇了摇头,“倘若周豫真要杀她,就算本公子将其救下,她亦定是毫无求生之意,随时都可能自寻短见。你防备了她一时,还能防备一世?还是顺其自然吧。”
张岐想想觉得公子所言确实在理,不由恨恨说道:“若这等情形下周豫还要杀妻泄愤,此人的人品小人绝对看不上。”
吴安然这批弟子里张岐最为直言快语,楚铮早已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回首看了看那间屋子,楚铮心中暗道,若真是如此,周豫,我就将你夫妇二人同穴而葬吧。
过了许久,屋里传来了周夫人地哽咽声,随后周豫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周夫人哭泣声渐响,最后已是放声痛哭。
“吱呀”一声响,周豫拉开房门走出,来到楚铮面前撩袍跪倒:“周某无能,连累妻室受此奇耻大辱,还请望公子能出手相助。周某在此立誓,余生愿一心为公子与楚家效命,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万刃穿身!”
楚铮点了点头,伸手虚扶:“先生请起。”
很久没写了,找感觉中……)
第六部 逐鹿中原 第十三章 举手之劳
楚铮没有再与周豫多说什么,只是稍事安慰几句,便让他回去陪伴妻子。
周豫走入屋内,只见妻子郑意脸带泪痕,已是沉沉睡去。周豫看着这张熟悉之极的俏丽面庞,怔然许久,最终长叹一声,走上前去将她抱起,轻轻放于榻上,自己却回到了书案旁,席地而坐,手托着额头,心下一片茫然……
“笃、笃……”
几记并不算响的敲门声将周豫惊醒,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也睡着了。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是大亮,周豫赶紧起身开门,只见昨夜跟在楚公子身边侍卫站在门外,周豫拱手道:“这位大人……”
“不敢当先生大人之称,小人名叫张岐,先生直呼小人之名就是了。”
“这怎使得……”
张岐打断道:“这是公子的吩咐。”
周豫觉察到眼前此人对自己并无好感,不过这几年的世情冷暖已将他年少时的孤傲之气磨去大半,当下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道:“既是楚公子吩咐,周某自当从命。”
“周先生,这边请。”
两人来到院中,张岐指指正在打座的楚仲,对周豫说道:“公子考虑到先生安危,特将他留下做先生护卫,平日里先生唤他阿仲便可。若有旁人问起其来历,就说是先生此次外出访友途中所遇的路边乞丐,见其可怜才将其收为奴仆。周先生,阿仲可是天下一流高手,至少安阳府里没有一人是其十招之敌,可见公子对先生的看重。”
周仲点了点头,这才想起问道:“楚公子已……走了?”
“公子还有要事。早就离开了。”张岐道。“至于黄宽宏尸身以及那小厮。公子也已一并带走。还请先生放心。”
周豫心中雪亮。黄宽宏地尸体倒也罢了。那小厮黄阿福就是悬在自己头顶地一柄利剑。何时落下就看楚公子是否对自己满意了。想到此周豫有些不满。自己既已立誓。就绝无违背之理。楚公子也未免太过小心谨慎了。
张岐见周豫沉默不语。大致猜到他是为何。不由冷笑一声。道:“周先生若无别地事。小人就此告辞。”
周豫不禁问道:“张侍卫是要回卢县么?”
张岐摇了摇头:“小人就住在城里地四方客栈。周先生。那黄宽宏毕竟是汝西名仕。数日不归其家人必定向衙门报案。公子有命。命小人这几日留心汝西县衙地动静。视情形而谋后动。另。小人住在客栈。先生只当不知。有何事可让阿仲来找小人。切莫亲自登门。”
周豫微感奇怪:“这是为何?”
张岐不烦烦地说道:“公子就是这般吩咐的,还有,这段时日先生也不可去卢县烦扰公子,若当真有何急事,由小人前去禀报……”
见周豫满面迷惑,张口欲言,张岐摆了摆手:“先生不必多问,其中原因公子日后自会向先生道明。”
卢县城外三里,安阳府所有七品以上官员、驻军大营正副参将均等在官道两旁。恭候平原郡司马楚轩楚大人的到来。
往年可没这般热闹。安阳知府刘海心里嘀咕着,至少军中不会有人来,自己嘛也就带那么几个府衙地官员,加上随从和李兴这边也不过三四十人,哪象今日,都快有上百人了。
“刘大人。”楚铮忽然开口道。
“下官在。”刘海忙拱手道,“楚将军有何吩咐?”
“本公子记得……是去年吧,安阳府给京城上了份折子,说熊耳山盗贼横生。请朝中相助,此事之后如何了?”
“这个……”
刘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伙熊耳山贼是前年年底兴起的,不过一两百人,虽然来无踪去无影难以抓捕,但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果不是安阳府境内有位惊不得扰不得楚老夫人在,这等丢人现眼之事刘海根本就不会向上禀报。
谁知奏折送上去之后,除了召来吏部和刑部两份斥责文书外,朝中并无任何举措。可说来也怪。没过多久那伙山贼居然销声匿迹了。刘海虽有些迷惑,但对自己辖境太平无事自然是喜闻乐见。渐渐便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此时听楚铮问起,刘海不禁有些慌乱,毕竟他在此事上可以说是毫无作为且不知情,只得现编现说:“回楚将军,自从熊耳山内出现这伙山贼后,我安阳府在向京城禀报同时,与安阳大营驻军联手进山围剿,前后共四次,贼匪望风而逃,这半年来我安阳府已恢复太平,再无山贼出没。”
“嗯,围剿四次,”楚铮忽又问道,“那么斩杀几人?擒获几人?”
刘海额头冷汗刷地下来了,这可不能胡乱开口了,平乱戡匪事无巨细都是一一登记在案的:“楚将军,下官虽执掌一府,但毕竟是一文官,围剿山贼是由我安阳府总捕和一干捕快衙役与安阳大营两千兵马一同行事……对了,贾将军方才不是还在此吗,楚将军,要不由他来禀报?”
见楚铮点了点头,刘海忙高声叫道:“贾将军,楚将军有请!”
安阳大营主将贾道正与两位副将在交待着什么,听到刘海在叫他,回头一看,当即翻身下马,一路小跑着过来。
“卑职参见楚将军。”
“贾将军请起,”楚铮道,“方才与刘大人谈起熊耳山匪贼之事,刘大人道你对此事较为熟悉,说说吧。”
贾道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狠狠地瞪了刘海一眼,拱手对楚铮道:“楚将军明鉴,我安阳大营乃西线后备军,历来不参与地方之事。去年刘大人来我军营,说境内有贼匪出没,请末将派兵相助,末将念在我军长驻扎安阳府。为本地百姓安危着想亦不可袖手不理,便上书兵部得到许可后方抽调二千人,由陈副将领军配合府衙剿匪。却不想府衙里的人都是些酒囊饭袋,连那些贼匪老巢在哪都说不清道不明,我军进山两次,均空手而归。毫无建树。”
刘海没想道此人这么不给自己颜面,脸色胀得通红,暗想你贾道说的好听,如果不是楚老夫人就住在山下不远,安阳大营会出兵才怪。
“贾将军,那伙山贼来无影去无踪,我府衙捕快衙役平日里只负责城里治安,对剿匪戡战原本就非所长,因此才请大营相助。你那两千兵马在山里转了近一月。闹得山里村民怨声载道,可连一个匪徒也未曾抓到,归根结底还是领兵将领无能吧。”
“放屁……”
楚铮蓦然喝道:“够了。”
贾刘二人齐收声。却仍如斗鸡一般怒视着对方。
见此情景楚铮微微摇头,他们二人真正畏惧地只是自己的身份而已,换做是父亲在此,早就吓得噤若寒蝉,匍匐于地了,便也不与他们过多嗦:“熊耳山匪贼滋生之事,家父与本公子早有耳闻,只是恰逢北疆战事无暇过问。却不曾想时至今日还未曾铲除此患,刘大人……”
刘海心中发苦:“下官在。”
“据你所言。安阳府已太平了半年多,但你能否确认,那伙贼匪已离开熊耳山,不在你府境内?”
刘海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不敢担保。
“很好,”楚铮面色愈加阴沉,“以前之事本公子不想多问,刘大人,明日起各府、县衙门派人进山搜索贼匪踪迹。直到找到为止。找到后不管本公子是在卢县还是京城,由李兴速派人前来禀报。”
见刘海满面为难之色,楚铮冷笑一声:“若等到我楚家老宅受贼匪骚扰,刘大人,可别怪本公子届时不讲情面了。”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刘海无可推脱只得躬身领命。
“贾将军,”楚铮又对贾道说道,“这段时日你大营提高警戒,刘大人这边一旦确认贼匪所在。即刻出兵围剿。兵部的手续本公子会替你办。”
“卑职遵命。”贾道倒是无所谓,一两百人的山贼还不放在他眼里。权当用来练兵了。何况若是事成,在相国大人和楚将军那里就是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
楚铮挥挥手,道:“诸县县令和大营两位副将均在此地,你二人先去传令吧。”
“是。”
刘海一路唉声叹气,心中暗想,难怪他人都道如今上京楚府乃是五公子得势,果然不假,相比楚大公子,五公子飞扬跋扈,实是一难以讨好之人。
楚铮才不管刘海如何想法,反正那位姓韩的山贼头领早在先皇大猎时就让自己一拳击毙,刑部官员将其连同一百一十个同伙的尸首挫骨扬灰,留在山里同党也已被魔门弟子屠杀殆尽,刘海再怎么去找,到头来也是白费心机。
而楚铮真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今晨他与楚季抛在汝西县城外二十里地黄宽宏尸首,那尸首只穿着内衣,钱财与随身饰物一件也无,正是那伙山贼拦路抢劫富绅时的常用手法。有了楚铮这道严令在先,汝西县地捕快衙役发现了黄宽宏的尸首,定会上报安阳府衙。而刘海找不到那伙山贼踪迹,定要想方设法来搪塞楚铮,这件命案自会由刘海出面安抚黄家,绝不会张扬,这般拖个一年半载,那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至于那黄阿福,多一个知情者就多几分不可测的变数,这小厮已被埋在群山中某个悬崖峭壁上地山洞里,洞口还堵着几块数百斤地大石,楚铮自己再去那里难以轻易挖开。如果不出意外,此人尸骨至少百年难见天日,这也给有心调查黄宽宏命案的人多指了一条岐路。而对周豫而言,不过是在他心中埋下一根暗刺,让其时不时警醒一下,若是真要对付他哪还得用得着什么暗棋,举手之劳而已。
第六部 逐鹿中原 第十四章 兄弟重会
周豫……应该知道自己已离开汝西县了吧。
楚铮看了看天色。暗想此人现在心中定是困惑不解。甚至还可能有几分恼怒。毕竟他是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向自己效忠。若非几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定做不出这番举动。可自己对他却依旧有些冷淡。或许在周豫心中以为他既是已委身投效。理所应当成为自己谋士或智囊。可是在楚铮看来。此人离自己可倚重的谋士还相差甚远。
可若将此人只当做一普通文案。也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启禀五公子。李管事已接到大公子一行。距此已不足二里。”李兴府里家丁禀报道。
昨日在楚铮面前。李兴听府里下人叫自己老爷。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原本是上京楚府前房的管事。便严令几个随他一同来卢县的楚府家丁在公子面前仍以此职相称。
楚铮听了并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过了没多久。一行车队出现在山脚下的官道路上。楚铮忽两腿一夹马腹。火云驹如脱兔一般蹿了出去。陆鸣和楚季等人见了。纷纷策马想跟上。楚铮似早有预料。袍袖向后一拂。众人只感觉一阵劲风。跨下马儿阵阵长嘶。没有一匹胆敢再向前去。
“你等在此等候。”话音未落。一人一马已在百丈开外。
楚铮的火云驹甚是显眼。那车队显然认出来的是何人。一番驿动之后便停了下来。一人从内走了出来。紫衫白马。相貌英俊。正是平原城司马楚轩。
到了跟前。楚铮一勒缰绳。拱手施礼。笑容很灿烂:“大哥。”
楚轩嗯了一声。向楚铮身后看了看。只见不远处旌旗招展。前来迎接自己之人甚多。微微一哂:“小五。自家兄弟。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趋炎附势之徒。”楚铮无奈的说道。“安阳府这几位更是脸皮厚到一定境界了。小弟亦是束手无策。”
楚轩笑了笑道:“往年可没这这么隆重。今年恐怕还是因小五你来了。”
楚铮也笑道:“这等势利小人的言行。大哥应不会在意吧?”
楚轩心中当然还是有些在意的。不过楚铮既是这般说了。嘴上自然不会承认。两兄弟寒暄了数句。楚铮道:“礼不可疏。大哥。小弟去拜见嫂嫂。”
楚轩神情自若:“去吧。小仙平日甚少出远门。这一路亦是苦了她了。”“小弟见过嫂嫂。“
车帘挑开半边。露出一张俏脸。眼波流转。神色有些复杂。过了片刻方道:“五弟请起。”
“谢嫂嫂。”
楚铮直起身来。只听宁小仙又道:“轻如与巧彤可好?”
“都好。”楚铮礼数做足。再度躬身。“她二人此时应该也亦听说嫂嫂随大哥一同赴京。为堂爷爷七十大寿贺寿。想必已在府中恭迎嫂嫂了。”
“是么。”宁小仙勉强笑了笑。“妾身亦很是思念她二人。”
楚铮明白自己来见宁小仙。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一大折磨。毕竟她那几件不可告人之事自己都一清二楚。也就不在这边讨人嫌。找了个借口便告辞。
楚铮正要离开。忽听一旁有人轻声道:“公子。”
楚铮一看。原来是杨昆等几个鹰堂的弟子。他们是柳轻如和苏巧彤派往平原郡的。一来保护宁小仙。二来利用这对夫妇之间的矛盾重建南线鹰堂。到目前为止已基本完成任务。
见杨昆等人想前来拜见。楚铮摆了摆手制止了。这几人初到南线时。成了宁小仙手中一把利刃。不到半月就接连刺杀了两个大哥的心腹。大有将其属下的力之人一扫而光之势。柳轻如知道后当即责令制止。平原城这才太平了下来。虽然无从的知大哥对此是何想法。但心存芥蒂是肯定的。今日这种场合就不要再刺激他了。
刘海等一干安阳府官员已跟了过来。正围着楚轩相互施礼。楚铮可以管束陆鸣楚季等人。却约束不了这些官员。只的视而不见。
如此这般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车队才再度起程。进了卢县县城。与楚铮前几日一样。楚轩亦是先到县衙里歇息。只是来到楚铮特意为他腾出的那间上房门前。楚轩显然是愣了片刻。回头看了看楚铮。欲言又止。
楚铮突然醒悟。大哥与宁小仙之间早已连貌合神离都谈不上。尤其是宁小仙。恨不的将大哥剥皮拆骨。这样一对夫妇如何还能同室而居?
果然。只见宁小仙低着头。在四个侍女的陪伴下进了屋。随即便将门关上了。这边楚轩亦是转顾其他。在院子里东逛逛西逛逛。甚至饶有兴趣的开始评点几株李兴不知从哪找来的不入流的盆景来。
楚铮心里暗呼失策。悄悄将陆鸣叫了过来。让他将楚轩的行李先放到自己屋里。陆鸣领命。与楚轩的管家说了几句。那管家顿时如释重负。忙指挥着下人将几个大箱子往楚铮屋搬去。
楚轩虽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李兴说着话。却亦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等管家把行李搬完了。揉了揉额头显出一副疲惫状。楚铮很适时的过来说道:“大哥一路辛苦了。这边已准备好了。先沐浴更衣。洗洗风尘。”
楚轩故作沉吟了下。点点头:“也好。”脚步却毫不迟疑。直往楚铮那屋走去。
李兴看的一头雾水。不禁低声问道:“五公子。大公子……似对小人安排不甚满意啊。”
楚铮听了不答。只是盯着李兴。看的他心里直发毛。才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李兴愣了半晌。忽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在楚府这么多年。自己怎么还不明白。有些事情是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可说出口的。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卢县最大的酒楼来兮楼已是灯火通明。可楼内却无半点喧闹之息。楼外十丈以内来来回回走动的大都是卢县县衙的捕快和衙役。还有就是安阳大营的亲兵。个个横眉竖目。如凶神恶煞一般。
世人都有好奇之心。寻常百姓更是如此。附近的街道原先只是些三三两两的零散人群。渐渐的越聚越多。忽然。又有两列身着全副武装的安阳府军士不知什么的方冒了出来。如急行军迅速分占街道两旁。手中长枪一横。后退数步。将正在看热闹的百姓都要挤到路边的墙壁里去了。
过了片刻。十余辆马车沿道驶来。到了来兮楼前停下。车内之人纷纷走出马车。顿时引来阵阵惊呼。
“那不是邻县黄知县吗?”
“咦。山阴县的贺大人也在。”
“那位身着酱紫五品官服。莫非……是知府大人?”说话之人倒吸了口凉气。“他也只能在门外等候。今日……今日宴请的是什么人啊?”
旁边一人转过头来。微微笑道:“兄台不是本的人吧?”
先前那人答道:“在下乃平江府的客商。昨日才到的卢县。”
“那就难怪了。我们卢县虽只是一小县。却出了位了不的的大人物。你可知晓?”
“呃。在下不知。还请兄台指教。”
旁边这人矜持一笑:“呵呵。兄台既是客商。想必时常外出闯荡南北。当朝太尉大人总该听说过吧。他老人家就是我卢县人氏。”
“当然听说过。”那客商忙道。“可太尉大人不是楚氏族人吗。在下只听过青州楚氏、徐州楚氏等。卢县……卢县貌似没有楚家分支啊。”
旁边这人满面鄙夷。不想与此人再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你在我们卢县多住上几日。打听打听就明白了。”一辆外形古朴的马车缓缓停在来兮楼前。楚轩与楚铮下了车。街边百姓的议论他二人大都听在耳里。两兄弟又不是耍猴卖艺的。自然不愿被众多人等围观。径直走入酒楼。
宴席按常礼分席而坐。最上首摆着一张长长的桌案。当然是为楚铮与楚轩所设。刘海还曾为此有些担心。直至看到楚家两兄弟安然坐下。大公子楚轩还坐在了左首之位。这才放下心来。
“小五。安阳府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借着众人敬酒的间隙。楚轩问道:“怎么这些官员神色均有些不安?”
楚铮四下看了看。只见那几个县令脸色凝重。有的干脆就是一副苦瓜脸。不由低声笑道:“大哥未到之前。小弟给安阳府知府下了道严令。全府各县派人入山围剿贼匪。匪未平定不的回城。”
“本应如此。”楚轩道。随即又皱了皱眉。“熊耳山匪患之事。去年为兄回乡祭祖时就听说了。当时便督促知府刘海进山剿匪。怎么拖到了今日?”
楚铮摇了摇头:“府县这些官员。总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除非上意不可抗拒。否则推搪糊弄已是其惯用手段。大哥在平原郡为官多年。想必亦有体会。”
“说的也是。”楚轩忽笑道。“不过此番由小五你下令。安阳府这些官员定不敢再阳奉阴违。”
“那可未必。”楚铮拿起酒壶为楚轩杯中满上。“大哥太过高看小弟了。”
楚轩淡淡说道:“有父亲……和吏部成尚书。刘海不过是一蝼蚁罢了。”
“成奉之?”楚铮拎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此人嘛。呵呵。大哥想必也亦猜到。小弟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
楚轩蓦然转过头来。只见楚铮放下酒壶。笑吟吟的举杯示意。
原本有些嘈杂的厅内突然沉寂。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只见楚五公子微笑举杯。而大公子却是满面阴沉。似毫不为之所动。在座众官员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楚家兄弟之争。见此情形不由均屏气静息。不敢发生丝毫声响。
“小五啊。”楚轩忽笑了起来。原来西秦沈从放当真死于你箭下。为兄之前还有些不信。不过如此大功。朝廷怎么就悄无声息的揭过了?”
“这个……小弟回京后。有一事做的冲动了些。若非有北疆这份战功摆着。说不定此时已被打入天牢了。朝廷的封赏早就不指望了。”
楚铮说着。神色很是尴尬。楚轩却看出其中有些做作。不过也不点透。举起酒杯道:“不管如何。沈从放乃西秦除薛方仲外首屈一指的名将。说他一人可抵数万大军也不为过……来。为兄敬你一杯。”
“叮”的一声轻响。两个羊脂白玉杯一触即分。兄弟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了此景。底下这些官员无不大松了口气。安阳大营主将贾道站了起来。躬身举杯遥相致敬:“大公子所言甚是。卑职身为军中后进。敬楚将军一杯。”
看着满面落腮胡子贾道自称后进。楚铮有些哭笑不的。但也懒的纠错。便举杯喝了。
贾道坐下后。安阳府的一干官员跟着口吐赞颂之语纷纷给楚铮敬酒。楚铮一时忙的不亦乐乎。楚轩却是双目低垂。心思急转:小五方才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当初楚轩那个心腹在被抓入上京楚府之前。已将成奉之出身苍乐山的消息传来出来。楚轩由此推断出这位成大人极有可能是西秦的奸细。不由大喜过望。以为已掌控了五弟的致命要害。只是之后事态发展完全正确出乎楚轩意料。尤其是宁小仙之事更是使父亲极度震怒。楚轩明白再与小五争斗下去。最多也只会两败俱伤。对自己毫无益处。反正手中有成奉之这个把柄。来日方长。
可不久前朝廷改制的消息令的楚轩再度方寸大乱。除父亲外。楚氏一族官员荣登枢密院居然不是礼部的四叔楚名南。而是成奉之!对于父亲楚名棠。楚轩自认是深为了解的。让一个楚家之外的人荣升如此高位。绝不是仅仅用信任可解释的。
回想小五方才那句话。听来平淡。却是极度嚣张。要知道舅舅王明远二十余年均在南线大营任职。对朝中之人颇为生疏。何况王家重心历来只在军中而不是朝堂之上。即使回到京城也不会过多揽权。而成奉之不仅是枢密院知事。还掌管着吏部大权。如此一来他的的位只在父亲与方令信之下。成为朝中实打实的第三号重臣。对于这等人物小五却胆敢说出这番话。难道……
父亲早已知成奉之乃是秦人?
苍穹:中的朝堂与江湖
(正在码字,突然觉得有些卡,便随意看了下书评,发现苍穹洋洋洒洒写了大篇评论,感激之余便把它合并传了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我梦想中的故事。曾经我问过自己,如果我现在要写一本小说,那会是什么样子?——那一定武侠,我爱死武侠的风骨与精神,爱死那些痛快淋漓的恩仇,和高不可攀的缥缈风姿。我更爱死这依托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的文体,独特的人和事。
那一定不只是武侠,必须有厮杀和恩怨之外的重心,这重心当然要有历史的厚重,要有政治与战争,那是中华文化的精髓和毒瘤。当然,还要有爱情,和尚戏的观众毕竟有限。——那一定还得有些够yy的元素,比如架空,比如现代人回到古代等等,那虽然都是很滥俗的元素,却给了写故事以极大的自由,比如不用考虑主角冒出一句名言时而那句名言在那个朝代还没有诞生。
《楚氏》中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政治的世界,充满了勾心斗角和表面之下的阴谋;一个是武侠的世界,充满了恩怨情仇和**裸的弱肉强食。这两个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有时候也会发生交集,当然体现最集中的焦点是那个叫做楚铮的少年公子。两个世界,一个是现实而触手可及的,却更阴暗;一个是潜藏而与普通人疏离的,却更直接。一个可算是成功的,一个可算是失败的。
庙堂是成功的,当然我们不能硬要和二月河或者唐浩明去比较。所以这个总体上来说是成功的,有阴谋的气息,有或强势或老辣或圆滑的政治人物,有勾结,有背叛,最关键的是,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到同样的一个天平上去衡量,那个天平叫做利益。我们看到了皇权与世家的争斗,看到了长兄和次子的阋墙,看到了战场还有外交——这里的战争不是热血沸腾的,而是阴冷得有些让鄙夷。所有的结局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决定,而战斗的目的,最后都会落脚到政治——这才是真实的战场。我们甚至还能看到内宫的争斗。
江湖是失败的,在庙堂之争中,所有的抉择都已经被放到利益的天平上去衡量了,可那个江湖,那个热血的,豪迈的,激烈的江湖,若那个江湖中的一切仍要放到利益的天平上去衡量,我实在无法接受。在我固执的幻想中,江湖是属于萧秋水的,是弹剑当歌充满梦想的;江湖是属于萧峰的,是壮怀激烈不计得失的;江湖是属于庞斑的,是寂寞如雪超越俗世的;江湖是属于李寻欢的,是落寞独行勇于牺牲的;江湖是属于燕铁衣的,是纵马高歌快意恩仇的;江湖是属于杨过的,是不离不弃偏执永远的……
这些才是我想像的江湖,而非《楚氏》之中这个低俗的,懦弱的,猥琐的江湖。《黑社会》的电影海报上说:“三百年前,他们被称为义士……”是的,这是一群匪徒,侠以武犯禁并非只是统治者的偏见。但即使我知道他们是匪徒,但当我看《蛊惑仔》的时候依然会激动,更别说看到那些白道或黑道的枭雄,在那个传说中的江湖里叱咤纵横时,会有怎样的向往。
我们为什么会激动?因为江湖太远,远到让人憧憬。因为现实太沉重,我们已经有了太多的小心翼翼,太多的得失计较,太多的因势低头,太多的隐忍不发,所以我需要那样一个江湖,那个颠覆现实规则的,那个反传统的,那个不那么计较俗世利益的,热血的,冲动的,超脱的江湖。那才是武侠的精神。
展家是最为楚氏江湖最为丑恶的代表。自身实力弱小不说(弱小就简直是最大的丑恶了!),还拼命巴结官府的大佬,最后终究还是只能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而其他的高手也好庸手也好,都是低俗得让人难以忍耐的。一堆高手心甘情愿的充当各大豪门的护院——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们确实是高手,虽然不是最顶级的天道高手,却也实实在在的是宗师啊!这群没气度没骨气的家伙,一个个的守在几大豪门的大佬身边当了几十年的保镖,说得狠一点就是……唉,不忍心说了。
至于天道级的几个高手,与金庸古龙黄易UU小说的高手比较起来,更有着不只一个级数的巨大差距。因权势而低头的刑无舫,无容人之量而小家子气的赵茗,过于木讷死得冤枉的凡尘……当武功练到那种程度,当对修行体悟到那种程度,为何竟然如此的无法超脱?刑无舫若为了满门生死,应可降而自尽;凡尘若为了佛教传承,何苦死守一域;赵茗若为了北赵江山,或奋而出击,或全然甩手,何苦如现在这般半吊子的挂着不伦不类?
说穿了这些天道级的高手除了功夫练得强横之外,于精神修为上与普通人并无二致。不知道所有以上的这些,是否是作者故意在颠覆江湖,要写出一个与以外超越官府的江湖不能一样的,在官府管制之下的真实的江湖。同样还有人告诉我说:这是历史架空,不是武侠。但我要说的是:还可以更好的。相对于庙堂的成功,这个江湖还可以更好的。
即使是在官府的管制下,即使要更写实,这个江湖也可以更好的。它应该更有血性,那些刀口舔血的汉子应该不这么容易屈服在权势或财富下,他们会抗争,会让人醒悟“民不畏死”;它应该更超脱,江湖的人可以为官府办事,但不能全然成为了走狗,他要有自己的原则和自己不同的做事手段;它应该更强大,江湖终究是无法抗衡庙堂的,但他应该是成为庙堂之外的,那些文官武将所无法理解的存在,应该是无法用庙堂的手段去全然控制和覆灭的存在;
还有那些江湖的人,人心就是江湖,那些人,应该更有气度,看得更远,追求得更高——总得有人站出来,去追逐那些尘世之外的东西,比如比如天道的体悟,比如人体的极限,比如理想的传承……江湖是可以真实,是可以弱势,但请不要让江湖与庙堂完全同流合污。
(武侠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梦,那慷慨悲歌快意恩仇世界令人无限向往,但《楚氏》的侧重点不同,主要描写的是一个家族的兴起乃至称霸天下,超脱一切的江湖会打破笔者所创造的平衡。真实的世界很难容下虚幻的武侠,哪一个强势的当权者都不允许有自己控制不了的势力存在,必会象书秦王一样对魔门极力打压。与此对应,魔门也会竭力求生存,象苍穹兄所说的刑无舫应降而自尽,可他若是这么一死,虽保全了自己的声誉,可魔门恐怕早被分化殆尽,赵茗若抛下家国一心求道,楚名棠和楚铮更加肆无忌惮,赵庆一死朝中大权恐怕早被楚家掌控,我觉得刑无舫的忍辱负重,赵茗为家国所累,应更合情合理一些。就说到这,以后再于苍穹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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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致远创作经验谈
对于我居然能加入码字者一列,虽然只是兼职性的,但已让家人感到惊奇了,此前连年终总结都只能以“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这种恶劣开头的人,写出来的小说居然能得到那么多网友认可,连我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
《楚氏春秋》一书完全是个无奈的产物,今年年初时在一个地方呆了近四个月,平日不能外出,上网都只能用内线拨号,且费用奇贵无比,这让平日比较喜欢上网看小说的我倍感煎熬,突然涌出这样一个想法,何不自己也写上一本?于是乎花了近十天时间,《楚》的前五章诞生了。四月二十六日强忍着比龟还慢的网速向起点提交了作者申请,二十七日晚十一点,正式加入了码字者的行列。
之所以将本书在起点驻站,主要还是因为起点有个比较良好的环境吧。算起来我应是起点的老读者了,“雁齐飞”这帐号零三年六月就注册了,也是起点第一批的VIP用户,当时主要追的两本书一是《梦幻王朝》,还有就是《乱弹记》,可惜这两本现在……唉,不说了。
能够将此书写至现在,最应该感谢的是起点的几位编辑。《楚》原本是我自娱自乐的产物,将熟悉的汉字堆砌在一起拼成一篇文章,只要能有几人欣赏我已经很满足了,本书的老读者应该可以发现,《楚》前面的一些设定是比较混乱的,后来经过了几番修改才基本确定了框架。刚到五万字时,当时还在负责三江KOG给我发了短信,着实让我有些惊愕,没想到起点编辑会在茫茫数万本书中会对还会关注到我这本游戏之作,能得到他们的肯定心中兴奋自然不言而喻。不久后经KOG的介绍又结识了老T,他向我详细介绍了作为一名新写手在起点必经之路和一些写作技艺,在他的帮助下,《楚氏春秋》终于在起点站稳了脚跟,渐渐小有名气。
当起点的VIP合约放到了我面前,我明白一条崭新的路摆在我面前,虽然未必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但人生毕竟多了一种选择。
苍穹:《楚氏春秋》中的朝堂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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