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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春秋全文阅读

作者:宁致远     楚氏春秋txt下载     楚氏春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伤心欲绝

    武媚娘伸了个懒腰,秀眉微蹙,不耐烦地将案上的书合上。

    赵庆从成府回来后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为武媚娘请来一位老学究教她作诗,还振振有辞地说道:“若想成为堂堂正正的储君正室妃子,不会吟诗作画是决计不行的。”可他以前怎么从未提起过?武媚娘从小在天魅门只重习武,哪懂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况且这一时半会儿也是急不来的,可那老学究受了赵庆所托,对武媚娘督促甚严,什么平平仄仄对仗压韵搞得武媚娘头大无比。

    武媚娘嘟囔着道:“待在宫里已经够无聊了,又来个酸掉牙的老夫子,闷死人了。”

    赵庆肯定是受了那苏姓女子影响才让自己如此的,武媚娘恨恨地想道,随即又一皱眉,这女子绝非简单人物,她和成奉之简直唯恐天下不乱,居然鼓动赵庆刺杀楚名棠,也不想想此事即使成功,赵国也会朝野大乱,以赵庆的威望又怎能服众?真是其心可诛,特别是那苏巧彤来历成谜,身份极为可疑,与其在这里对着书本发呆,还不如到成府会会那苏巧彤。

    武媚娘站起身来,唤道:“小陆子。”

    小陆子小跑着进了屋,道:“储妃娘娘有何事吩咐?”这小陆子原本是赵庆的贴身太监,武媚娘初到储君宫时只有他对她甚有礼数,武媚娘得势后知道这小太监自幼父母双亡,不由得同病相怜,对这小陆子也是信任有加。

    武媚娘道:“前几天本宫与成府的苏姑娘有过约定,过几日要到成府去拜访,你替本宫准备一下。”

    小陆子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为难道:“娘娘又要偷偷出宫啊。”赵国宫廷规矩甚严,即使皇上身边几个得宠的妃子出宫也需得到赵王首肯,何况武媚娘这储君妃子。

    武媚娘轻笑道:“你尽管放心。皇上近日龙体欠安,皇后名为内宫之主却从不管事,琳妃娘娘又从不到此处来,又有谁会知道本宫出去了。”

    小陆子知道这主子向来胆大包天,他只不过是个小太监又如何如劝阻得了,想了想忽然道:“娘娘,小的不是这意思,小的只是认为此时去成府不合时宜。”

    武媚娘一愣,道:“有何不妥吗?”

    小陆子吞吞吐吐地说道:“近日宫外传言楚太尉家五公子对苏姑娘颇为倾心,每日都去成府拜访。楚五公子又是琳妃娘娘的侄子,娘娘这么去了,碰到他怎么办啊?”

    武媚娘咦了一声:“楚铮会喜欢苏巧彤?你从哪听来的?”

    小陆子道:“小的怎敢欺骗娘娘,这事京城里都传遍了。”

    武媚娘嘴角露出一分笑意,苏巧彤要刺杀楚名棠,楚名棠的儿子居然喜欢上了她,这真太有意思了。难道男人们都喜欢这些有书卷气的女子?若真是这样自己练这“媚惑众生”还有何用,早知道打小就上私塾去了。

    不对!楚铮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冲动的人啊。武媚娘突然有些怀疑,苏巧彤虽说容貌和才学都是上乘,但以楚铮的性格怎么也不至于急哄哄地上门纠缠,若他是急色之人,当初就不会让自己进宫了。

    难道其中另有玄机,还是楚铮也觉得苏巧彤可疑?

    武媚娘坐不住了,道:“小陆子,我们走。”

    小陆子没想到仍未能劝住武媚娘,心中暗暗叫苦,只好紧紧跟在武媚娘身后。

    出了储君宫,武媚娘放缓了脚步,慢腾腾似在游玩一般。通过了几道守卫,两人来到了一片竹林边,武媚娘转身对小陆子说道:“若储君问起本宫,就说本宫到后院赏花去了,千万不可让他知晓本宫去了成府。”

    小陆子无奈地应了声“是”。

    武媚娘见四下没人,身形很快没入紫竹林中。这里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出宫的好去处,皇宫戒备森严,到处都有侍卫在巡逻守卫,只有这附近是低级宫女和仆役所居之处,防范并不严密,只要穿过这片竹林,便是四丈多高的宫墙。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来说,当然如天险一般高不可攀,可对于武媚娘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武媚娘从一隐蔽处取出一个包袱,里面是她准备好的寻常民女服饰。换过衣物,武媚娘贴墙听了听,墙外并无侍卫走动的声音。于是后退几步身形一纵,纤足在宫墙上借了一次力,便越出墙外。

    武媚娘在半空中呼吸着宫外的空气,觉得心旷神怡,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绿色身影从墙外跃了进来。两人在半空中差点撞个满怀,武媚娘忙一掌拍出,那绿衣人可能也吓得不轻,也是一掌劈来。两人一对掌,双双落在宫墙之外。

    两人几乎同时喝道:“什么人胆敢擅入皇宫?”

    武媚娘听那绿衣人声若银铃,竟有几分熟悉,定神一看不由得扑哧一笑:“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敏公主。怎么,公主殿下也是溜出去刚回来?”

    赵敏见是武媚娘,便也收起了戒备的架势,哼了声道:“原来是你这妖女。”

    武媚娘轻笑道:“敏公主,你这话就有些失礼了。怎么说本宫也是你皇兄的妃子,照理来说是该叫声皇嫂才是。”

    赵敏不屑道:“什么皇嫂,若不是当年大哥拼死护着你,师父早将你立毙于掌下了。”

    武媚娘脸色不变,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本宫都快忘记此事了,公主为何还耿耿于怀?”她心中却在暗暗咬牙,当年她入宫没多久,便被赵茗发现身负魔功,幸亏楚铮曾告诫过她,武媚娘早已有准备,一觉得不妙便让人通知赵庆。赵庆对她迷恋极深,闻讯快速赶来舍命为她担保,赵茗终碍着大赵国未来皇上的面子,饶了武媚娘一命。

    赵敏哼了一声,道:“你偷偷出宫作甚,是否与魔门同党相会?本宫警告你若有何不轨之心,本宫绝饶不了你。”

    武媚娘肃然道:“当日在叶先生面前就已说清楚了,本宫虽出生魔门,但与魔门已无半分瓜葛,并已立誓此生不见魔门任何一人。”

    赵敏道:“魔门中人奸诈狡猾,反复无常,就算与你们稍沾点边的人也不可轻信。”

    武媚娘懒懒地说道:“话不投机就不说了。公主,本宫就此作别。”说完转身便走。

    赵敏喝道:“给本宫留下。”伸手搭向武媚娘左肩。武媚娘香肩微沉,反手欲扣赵敏脉门,赵敏手腕一转,顺势拍向武媚娘后背,武媚娘仍不回头,只是向前跨了一步,右腿向后踢出。

    赵敏长袖一拂,娇躯如柳叶随风般向武媚娘身后飘去。武媚娘踢在虚空处,心知不妙,忙收腿向前一跃,不料赵敏已趁她收腿时到了她身后,戟指戳向武媚娘颈部,来势如此之快令武媚娘避无可避,正是叶门的“如影随形”。

    武媚娘忽然如嗔似怨说道:“好狠的心哩。”这一声似有无穷魔力,赵敏心神一颤,手指顿时变得软弱无力,方向也偏了少许。武媚娘轻而易举地便闪开,转过身来玉指点向赵敏左胁。

    两女电光石火般拆了十余招,赵敏强摄心神,武媚娘的魔音已没有方才那种威力,但却始终奈何不了对方。赵敏不由得暗暗心惊,这女子在姑姑面前像兔子一般乖巧,没想到武功竟是如此之高。她一年前落败于楚铮之手,被他反剪着双手扔出楚府墙外,赵敏视之为奇耻大辱,从此闭门苦练武功,在赵茗的指点下进境神速,虽还没把握战胜楚铮,但自信在年轻一辈中除了那负心人之外已无对手,没想到仅这武媚娘就已不在她之下。

    武媚娘忽然连着后退数步,道:“公主,侍卫们快要巡逻至此了,你我在此相斗,怕是有损大赵国颜面吧。”

    赵敏暗想:此女毕竟是皇兄的妃子,若无真凭实据还真拿她无可奈何,便也不再出手。

    武媚娘走了几步,回首一看赵敏仍跟在身后,苦笑道:“公主殿下,你究竟意欲何为?”

    赵敏道:“看你衣着朴素,魔功尽敛,出宫定有所图,本宫当然要跟着你。”

    武媚娘眼珠一转,笑道:“随你吧。”

    两人都是私自出宫,均小心翼翼地避开在外巡逻的侍卫,来到上京城大街上。

    武媚娘专捡人多热闹的地方行走,赵敏几次差点儿被她甩掉,心中戒意愈浓,干脆快步上前与武媚娘并肩而行。

    武媚也不以为意,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还好,时辰尚早,应该不会有太多闲杂人。”转头对赵敏说道:“既然你跟来了,那就一起去吧。”

    赵敏不明所以,问道:“去哪?”

    武媚娘不答,领着赵敏穿过两条大街到了一巷子内。刚走进去,赵敏就觉得有股浓郁的味道直入肺腑,忍不住抽了下鼻子道:“好香。”

    武媚娘笑道:“吃到嘴里更香呢。”

    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见小小的巷子里零散地摆放着十来张桌子,周围已是人头攒动,赵敏惊奇地瞪大眼睛,这里居然比方才大街上的人还多。武媚娘却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道:“还好还好,比前日来人少多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赵敏紧紧地盯着武媚娘的身影,只见她挤到人群最前面,对前头的几个男子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几人顿时魂不守舍地闪到一旁,不一会儿武媚娘便捧着两把肉串笑呵呵地走了回来。

    赵敏皱眉道:“你又施展你的狐媚功夫了?”

    武媚娘笑道:“略施小技罢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然没半个时辰别想买得到。”

    赵敏看着这用竹签穿着的略带金黄色的肉,怀疑地说道:“这是什么肉啊,能吃么?”

    “当然了,吃了就知道了,是羊肉。”武媚娘道,想了想将左手较少的那把肉串递给赵敏,“你第一次吃这东西,还是少点吧。”

    赵敏看了一下那把肉串至少有十来根,推辞道:“太多了,这哪吃得下。”

    武媚娘道:“先拿着吧,过会儿还怕你不够呢。来,到那边坐下吃吧。”

    两人来到拐角一张桌子旁边,武媚娘一撩裙摆,伸腿将桌下的凳子勾出来坐下,对着肉串大块朵颐。

    赵敏不可置信地看着武媚娘,这哪像是个储妃娘娘啊,大赵国皇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武媚娘顺手将一根竹签扔到地上,见赵敏仍呆站着,说道:“坐下吃啊,不然凉了就有股腥膻味了。”

    赵敏见那桌椅看似油腻腻的,忍不住一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块罗帕铺在凳上方小心翼翼地坐下。

    武媚娘见状,不由得摇头道:“你呀,就是这股富家子气太重。难怪……”武媚娘咬了口肉串,不再往下说了。

    赵敏盯着那些肉串,只觉得那香味愈加诱人,犹犹豫豫地轻咬了一口嚼在嘴里,登时一股浓香直冲眉心,但随即又有麻热之气溢满口内,舌头两侧似被灼伤了一般。赵敏心中大惊,立刻吐了出来,暗想:难道是武媚娘在其中下毒了?

    可向武媚娘望去,只见她额头微汗,不时瘪腮吸着气,直吸得嘶嘶作响,看样子也是身受其害,只是吃的速度却并未稍减,手中的肉串已经少了一半了。赵敏微微一笑,顿时放下心来。

    见赵敏在看她,武媚娘忙道:“快吃啊,几口就习惯了,你不会连这也受不了吧。”

    赵敏受她一激,赌气般地又咬了一口,只觉得方才那股麻热之气不再那么强烈了,已变得可以忍受。渐渐地赵敏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没多久五六根肉串已入腹。

    这边武媚娘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呼着气道:“不行了不行了,小二,快来两杯蔗汁。”

    小二端来两个用竹筒装的淡绿色的汁水,赵敏正觉得口干舌燥,也不与武媚娘客气,拿过一杯来一饮而尽,咂了咂嘴觉得甘甜清洌,忍不住赞了声:“好!”

    武媚娘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宫里的东西虽做得精致,但吃起来却淡然无味,哪及得上此处?”

    赵敏第一次未对武媚娘出言反驳,意犹未尽地点点头道:“京城居然有这么个好地方,我怎么从不知晓。”

    武媚娘看了她一眼,道:“此间店铺开了不到半年,这一年来你出宫才几次,当然不知道了。”

    赵敏道:“这肉串中加了什么作料,我在大内怎么从未吃到过,还有这什么蔗汁也是第一次喝到。”

    武媚娘笑道:“当然是大内所无的了,听说这些都并非赵国所产,乃是此间主人从南齐蛮荒之地收集而来,传言当时运来时有十几匹马车之多,那人一一品尝后才从上千种中挑出其中两种,研磨成粉状后均匀地洒在烤得半熟的羊肉上,才能得如此美味。那蔗汁是由一种杆状作物压榨而成,似也是由南齐传入,如今已在京城四周开始种植了。”

    赵敏听了悠然神往,道:“此人倒颇有神农尝百药之余风,不知他是否在此地,能否一见?”

    武媚娘突然诡笑一声,道:“这人原本就是你认识的,又何必再见。”

    赵敏不由得奇道:“我认识?这些市井中人我怎么可能会认识?”

    武媚娘道:“将南齐蛮荒之物大批运至上京城,又岂是市井中人所能做到的?告诉你吧,此人姓楚名铮,公主殿下对他应不会不知吧。”

    赵敏并未像武媚娘所预想的那般失态,只是怔怔地望着桌面出神,良久才轻轻说道:“难怪此地之物都是来自南齐,想必是他为了讨好那柳姑娘吧。”赵敏厌恶地看了一眼手中之物,将这几串尚未吃完的肉串扔在地上,扭过头去不再作声。

    武媚娘看着她,心中忽有几分怜惜之意。

    赵敏突然站起身来,道:“我们回去吧。”

    武媚娘拦住她道:“急什么,那楚家小子又不在此地,何况你又无惧于他。”

    赵敏突然目露寒光,道:“你与我同时出宫,又怎知道他不在此地,今日你领我到此地又是何意?”

    武媚娘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让道:“我领你来此,只为品尝这边美味。至于如何知道楚家小子不在此地,京城中人大都知道,楚家五公子最近迷上了吏部成侍郎的内侄女苏巧彤,这段时日每天都在成府内讨那苏姑娘欢心。”

    赵敏娇躯一震,道:“此事当真?”

    武媚娘拉她坐下,道:“当然是真了,此事在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连宫里的太监们也有不少知道了。”

    赵敏喃喃说道:“原来他终究是个喜新厌旧之人。”

    沉默片刻,赵敏冷冷说道:“武媚娘,你好似对楚铮颇为熟悉,连此家店铺由他所开都知道了。”

    武媚娘淡淡说道:“你大哥对楚家甚为关注,楚家虽权势滔天,但诚心为皇家效力的人还是有的。我只是顺便知道了些。”

    赵敏点点头,想了想问道:“那楚铮是何等的身份,怎么会在此地开了这家店铺,楚太尉难道对此大丢官家脸面的事也不管?”

    武媚娘道:“这人行事是有些古怪,费那么大心思就为开了这家小店。不过此店挂名掌柜又不是他楚铮,他完全可借口说只是平日喜欢到此逛逛而已,别人又怎能耐何得了他。”

    赵敏忽忍不住道:“那苏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我平日在宫里倒也曾听过她的名字,似乎颇有才气。”

    武媚娘暗笑,赵敏最关心的还是此事吧,脸上却是一本正经道:“我虽曾见过那苏巧彤,但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对她也不甚了解。”

    赵敏脸露失望之色,轻轻哦了一声。

    两女站立在此处颇为引人注目,武媚娘媚功内敛后,望去如一寻常女子,赵敏虽也着民女服饰,但天生丽质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几个浪荡公子模样的少年围了过来,领头那人向赵敏施礼道:“不知姑娘有何心事,小生不才,愿为姑娘解忧。”

    武赵两女对望一眼,都觉又好气又好笑,她们可说是大赵国地位最尊崇的两个年轻女子,这几个少年眼睛算是长到脚底板上去了。

    赵敏正欲出口训斥,武媚娘娇声说道:“这位公子。”

    那人不耐烦地看了武媚娘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女子竟比方才那个更为迷人,登时两眼发直,再也移不开了。

    武媚娘神色凄婉,道:“我这妹子是被人欺侮了,才这般不开心。”

    那人低吼一声:“是哪个王八蛋,我为你们做主。”

    武媚娘指指不远处几个正开怀大吃的粗壮汉子,略带哭音说道:“就是他们。”

    那人一挥手,领着几个同样失神落魄的少年冲了上去,一脚踢翻了那些汉子的桌子,扑上去就打。那几个汉子莫名其妙地挨了几下重击,顿时怒不可遏地奋起还手,把那些少年打得嗷嗷直叫。

    赵敏有些不忍,道:“这般不好吧。”

    武媚娘轻笑道:“反正这里是楚家那小子的店铺,打烂了你难道还心疼?”

    赵敏一想也是,趁人不注意一脚踢出,方才二人所坐那张桌子平平地飞到人群中,不知又撞翻了多少人,场面登时变得愈加混乱。

    武媚娘拉了拉赵敏的衣袖:“还不快走,小心引火烧身。”

    二人手挽手咯咯笑着跑远了。

    到了皇宫附近,赵敏松开武媚娘的手,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女子也不是怎么惹人厌,便道:“你快回宫去吧,以后轻易不要出来。若是被我师父知道了,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武媚娘拢了一下鬓边的秀发,道:“你不回宫吗?”

    赵敏道:“方才忘记了,师父交代之事还有一件未完成,我去去就回,就此别过。”说完便匆匆离去。

    武媚娘望着赵敏背影,轻笑道:“楚铮啊楚铮,大赵公主来找你晦气,你日子不好过,嘻嘻。”

    ※※※※※※

    苏巧彤一手托腮,一手无聊地翻着书案上的《孟子》。她不用抬头,仅凭感觉就可感受到有一双贼眼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

    苏巧彤终于忍不住了,转首淡淡说道:“看够了吧。”

    楚铮向侍立在一旁的丫环小月做了个鬼脸,小月不由得扑哧一笑。与楚铮接触多了,小月心中畏惧之意渐渐淡去,反觉得这楚公子挺和气的,只是时而风趣时而痴呆让人捉摸不透,对小姐更是一往情深,让她这个局外人看了都有些感动。

    苏巧彤瞪了小月一眼,她可不像这丫头这般天真,虽不明白楚铮为何总是上门纠缠,可垂涎自己美色的心怀叵测之徒她见多了,没有一个像楚铮这般古怪的。苏巧彤也曾试着对他媚言软语笑颜相向,可楚铮虽表面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但细察之下双目清澈,不带一分色欲。

    此人必是个大奸大恶之徒!苏巧彤暗暗想道,平生第一次从心底泛出一股无力感,就算面对秦王郑炯自己也能找出他的弱点所在,可这楚铮浑身上下如同笼罩着一层迷雾,怎么也看不清究竟。此行赵国算是全毁在这少年手上了,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不得知,成府外已布满耳目,只能寄希望赵王大猎时能掀起大乱,自己才有机可乘。

    苏巧彤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此子如此难缠,当时应该听寇大娘之劝早早离开上京城的。

    楚铮看着苏巧彤,笑眯眯地说道:“似姑娘这般集天地灵气的聪慧女子,小弟怎么也看不够。”

    苏巧彤只感头皮发麻,忙道:“公子这话也太过了吧,什么集天地灵气,小女子哪受得起。”

    楚铮道:“苏姑娘过谦了,姑娘文采冠绝天下,小弟认为实是天上难寻,世间仅有。”

    苏巧彤脸皮也不算薄了,但对这一顶顶高帽仍感吃不消,道:“巧彤只是个寻常女子,哪堪公子这般盛赞。”

    楚铮恍如未闻,话锋突一转:“可到了今日,小弟才知所想有误。”

    苏巧彤不知他何意,静静地看着他。

    “小弟听说秦国有位名叫薛巧芸的女子,名声所不为常人所知,但知她名之人全是西秦朝中赫赫人物。此女本为乡村孤女,八岁为西秦兵马元帅薛方仲收为义女,十二岁时结识秦王,深得其赏识,十七岁时秦王特为她修建一座别宫,与秦王关系甚密……”楚铮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杀机,脸上已无半分笑意,“据传此女暗中被秦王倚为左膀右臂,诛杀秦国世族余孽便是由她主使。区区一个民女,短短几年就已掌握如此大权,纵观千年史书也是仅此一人,与姑娘真是一时瑜亮啊。”

    苏巧彤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脸上却是一副惊异的神情:“世间竟有这等女子,真希望今生能有幸能见上此人一面。”

    楚铮见她神色竟毫不似作伪,倒也暗暗佩服。方才他所说的都是昨晚鹰堂西秦分堂派人送来的,这反倒有些出乎楚铮的意料了,他当初虽让柳轻如连夜画了张苏巧彤的画像送至西秦鹰堂,可楚铮对此并未抱太大希望,以为苏巧彤既然是个细作,真实身份决非短期内所能查清的。可西秦鹰堂密报却很快传了回来,说这苏巧彤极有可能是薛方仲的义女薛巧芸,而这薛巧芸已经有三个多月未曾在咸阳城内露过面,算来跟苏巧彤出现在赵境的时间也差不多。

    楚铮看了后有些犹豫,他原本以为苏巧彤以一细作之身,在西秦身份再高也是有限的,没想到她竟深得秦王信任,据密报所述她甚有可能已经是秦王秘密妃子。楚铮看到此不由得感到一阵不舒服,若真是如此,想要她诚心留在赵国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自己能给予她的绝不会比秦王多,如果她对秦王已死心塌地,那还是早早杀了了事。

    “苏姑娘既有此心,说不定真有哪天会见到这薛巧芸,”楚铮说着向旁边看了一眼,“咦,小月姑娘怎么了?”

    只见一旁的小月已是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苏巧彤道:“可能身子有些不舒服吧,小月,你先进去歇息一会吧。”这次西行赵国,若说有错在己方的话,最大过错就是带了小月这丫头,不过苏巧彤对楚铮方才所言并不十分担心,自己所露破绽已经够多的了,他若真想抓自己的话早就动手了,何必再费力到秦国查探,对楚家来说,想捉拿一人难道还讲究人证物证不成?

    苏巧彤将书案整理一下,道:“今日公子说话颇有玄机,莫非怀疑小女子与那薛巧芸是同一人?”

    楚铮哈哈一笑,道:“苏姑娘想到哪去了,那薛巧芸以计谋著称,而姑娘则以文采誉满京城,两者专长不同,方才小弟只是将此当趣事说说而已。”

    苏巧彤微笑道:“若小女子是呢?”既然楚铮仍无抓她之意,苏巧彤干脆出言试探。

    楚铮哼了一声,暗想你还得寸进尺了,森然说道:“在下欣赏的只是姑娘的文采。京城朝野暗流涌动,在下也并非一无所知,若有人对大赵或我楚家不利的话,在下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苏巧彤听楚铮语带杀机,强笑道:“公子过虑了。既然京城不甚安定,小女子还是回苍乐山去好了。”

    楚铮看着苏巧彤,忽然笑道:“以苏姑娘之才隐居山野未免太可惜了,何况姑娘双亲都已不在人世,还是留在京城吧。”

    苏巧彤脱口而出:“公子为何要留小女子?”说完便暗笑自己糊涂,那句话问得真有点愚蠢,楚铮既然对自己的身份已经心知肚明,又怎会让自己离开。

    忽然门外传来几下短促的撞击声,似是有人在交手,只听寇大娘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成府?”

    一个女子的声音斥道:“让开,你也敢拦我?”

    苏巧彤心中一惊,难道是楚铮的下属来了?偏头向他看去,只见楚铮脸上神情也极为古怪,道:“苏姑娘,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走出屋,只见寇大娘和一个绿衣女子你来我往在过招,寇大娘左支右挡,竟似全然落在下风。

    楚铮一哂,对苏巧彤说道:“苏姑娘,寇大娘是怎么了,为何故意藏拙?”

    寇大娘心中打鼓,方才她与这绿衣女子一交手,便已认出对手出自叶门,寇家与燕家之间的关系别人不知晓,叶门当年与寇家交往甚密,其传人未必就不知此事。因此寇大娘不敢全力相搏,只是暂且将此女拦住,出声告知苏巧彤知晓。

    没想到还没等寇大娘停手,那绿衣女子却会错了意,以为楚铮借机折辱自己,虚晃一招退后两步,两眼泪泫欲滴,指着楚铮颤声道:“姓楚的,你……你好!”

    苏巧彤听这女子对楚铮言语间毫不客气,又见她虽衣着朴素,眉宇间却有股雍容华贵之气,顿时明白她是何人,她不知楚铮早已与赵敏决裂,便故意往楚铮身边靠了靠,甜声说道:“楚公子,她是谁呀,怎么这般不懂礼数。”

    楚铮苦笑,苏巧彤真是随时随地不放过害自己的机会。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与赵敏之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长痛不如短痛。

    楚铮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向赵敏行礼道:“臣禁卫军偏将楚铮参见公主。”

    赵敏见了此景,登时心若死灰,直想转身便走,只是有些话不问问楚铮实在不甘心,说道:“楚……将军,你随本宫走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你。”

    楚铮肃手道:“主臣有别,臣不敢从命,请公主以清誉为重。”

    赵敏扭过头,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长吸了一口气道:“好,那以儿时好友的身份,小弟,陪姐姐走一程好吗?”

    看着赵敏瘦削的脸庞,楚铮心中愧疚,点头道:“小弟遵命。”回头对苏巧彤说道,“苏姑娘,在下就此告辞了。”

    苏巧彤也无心留他:“楚公子请便。”

    楚铮和赵敏走出别院,赵敏道:“到府外去吧。”

    楚铮默默点头,成府人多嘴杂,确非谈话之地。

    楚铮跟在赵敏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赵敏忽然回头讥笑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守礼?。”

    楚铮俯首道:“臣以前少不更事,行事有诸多逾越之处,还望公主恕罪。”

    赵敏语塞,良久才道:“你说得倒轻巧。一句少不更事就想搪塞过去了?本宫有何对不住你,你要这般对我?”

    楚铮无言,自己的确愧对于赵敏。可静观储君赵庆这些时日的举动,楚铮怀疑他想要对楚家动手了,若真是如此,不是他死便是楚府亡,双方既要兵戎相见,楚铮绝不会容忍此人再坐上皇位,可到那时他又将如何面对赵敏,赵敏会怎么看待这杀了她亲兄长的逆臣?杀其兄淫其妹的事楚铮自问是决计做不出来。

    “柳轻如之事倒也罢了,毕竟她与你相处多年,可这苏巧彤来京城不过一月,你就对她如此迷恋,难道不怕柳轻如寒心吗?你今日如此,为何当初……”赵敏脸色涨得通红,她毕竟是公主之尊,这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楚铮轻轻叹道:“男女之情,哪说得清其中道理。”

    赵敏一呆,楚铮说得没错,自己当年也是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回首想想真没什么道理,只知即使一年前两人决裂后,深夜每当想起他时,想起他此时正陪着柳轻如,自己就如锥心刺骨般痛苦。

    可赵敏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敏公主了,对楚铮的话也不会全然相信,突然想到此人娶柳轻如入门那晚,他为了那个小妾能将自己堂堂大赵公主扔出墙外,若真是他喜欢苏巧彤已胜过柳轻如,今日怎会轻易跟自己走,且并无留恋之意。

    可他却又偏偏借此婉拒自己,而且不仅是楚铮,楚家上下对自己都不冷不热,哪还有一个臣子的本分,父皇已是风烛残年,大哥又年少德薄……

    赵敏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不禁后退几步。她隐约已猜到了楚铮的心意,望着眼前这曾经深爱的人,突然觉得他变得如此陌生,甚至有些面目可憎。

    楚铮见赵敏脸色大变,上前一步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赵敏摇了摇头,方才那些只是自己猜测,以此逼问楚铮他是绝不会承认的,只会另外编些谎言来糊弄自己,便冷冷说道:“楚将军放心,本宫没事。”

    楚铮点点头道:“那就好,公主身份尊崇,实不宜在这市井街口抛头露面,还是早些回去吧。”

    赵敏面无表情,道:“不劳楚将军费心,本宫自有分寸。不过有句话本宫想要请教楚将军,还望楚将军能如实回答。”

    楚铮道:“请教二字实不敢当,公主请说。”

    赵敏盯着楚铮,道:“在楚将军心中,国与家,孰为重?”

    楚铮看着赵敏凛然的神情,不禁想起当年与她初次在皇宫见面时谈及民间疾苦时的情景,她终于又能以公主的身份来面对自己了。楚铮心中不知是喜是忧,答道:“臣以为,国处危难时,自然先国后家。”

    赵敏一声冷笑,道:“好个国处危难时,那楚将军认为如今大赵国是处于太平还是危难?”

    楚铮道:“中原尚未一统,天下四分而治,西秦数十万大军屯兵边境,当然是危难时。”

    赵敏稍稍放下心来,道:“还望将军日后不要忘了今日此言。”

    楚铮俯首道:“臣自当谨记。”

    赵敏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拐了个弯后,估计楚铮再也看不到自己了,赵敏浑身力气如被抽空了一般,靠在一僻静之处,双手掩面,压抑许久的泪水狂涌而出。

第十一章 两权择利

    邦!邦!

    皇宫内负责打更的老太监捶着双膝,总算在宫里转过一圈了,深秋夜里那股寒气犹为渗骨,他已经老了,都快吃不消了,也许该是找个年轻人来接替他的时候了。

    储君赵庆却没感受到一丝寒气,裸露的背脊上布满汗珠,面目狰狞正全力冲刺着,只是细看之下便可发觉赵庆双目空洞,只有一种狂暴之色。在他身下一女子婉转娇啼,不时迎合着。

    赵庆挺送的速度越来越快,嘴里不停含糊地叫着什么,似在呼喊武媚娘的名字。终于在一声低吼声后,屋内喘息声渐渐平静下来。

    赵庆的鼾声不一会儿便响起,他身下那女子确认赵庆已睡熟,轻轻地把他推下身来,披上罗衫翻身下床,摸索着走到桌前点燃一支红烛。烛光映在她脸上,若是赵庆此时醒来定会大惊失色,此女细眉大眼,身材瘦小,与武媚娘无半分相似之处。

    那女子忽然返身走回床前,小心地替赵庆盖好被褥,怔怔地看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那女子显得有些慌乱,忙整理好衣衫走出门去。

    武媚娘静静地站在廊前,抬头仰望着明月。那女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轻声道:“参见娘娘。”

    武媚娘并未回头:“他睡了?”

    “是的,娘娘。”

    武媚娘点点头,道:“你回房去吧。”

    那女子犹豫半晌,突然跪倒在地:“奴婢死罪。”

    武媚娘转过身来,道:“秋儿,出什么事了?”

    秋儿以头抵地,颤声说道:“娘娘,奴婢……奴婢似有身孕了。”

    武媚娘眼中寒光一闪,道:“怎么回事,本宫不是传你避孕之法了吗?”

    秋儿道:“奴婢已尽数按娘娘所说的做了,可不知为何月事已有近两月未来了。”

    武媚娘冷笑道:“该不会是你故意的吧,妄图母凭子贵?”

    秋儿伏在地上道:“奴婢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欺骗娘娘,娘娘若不信,宫中御医有种打胎密方,明晨奴婢就去讨要,只是……”

    武媚娘接口道:“只是以后几天就不能陪他了?你算计得很清楚啊,知道本宫身边只你一人可办此事。”

    秋儿身子不停地颤抖,不敢答话。她真不明白武媚娘既已是储妃娘娘,为何不愿与储君同房,反而由自己替代,更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娘娘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储君明明看着自己,口中叫的却是娘娘的名字,三年来居然没有丝毫疑心。

    这娘娘肯定是个妖怪!很有可能就如故事里所说是由狐狸所变来迷惑储君的。可秋儿却不敢有任何反抗之意,娘娘只要稍一碰自己,自己五脏六腑就如刀绞般,简直痛不欲生。此次受孕秋儿也感到意外,自己完全按娘娘所说的做了,怎么妖法还有不灵的时候?

    武媚娘脸色阴沉不定,良久才道:“你先回去吧,记住,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及。”

    秋儿如遇大赦,连磕几个响头起身告退。

    武媚娘走到床前,看着睡得像死猪一般的赵庆,突然轻笑道:“知道吗,我的储君殿下,你已经有后了,此事若传了出去,恐怕会惊动整个上京城吧。你放心,我不会为难这个孩儿的,就当是还你一份人情吧,毕竟当初在叶先生那里你也算救过我,只是便宜了秋儿了,反正你也曾偷偷宠幸过她。不过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没什么好命,谁让你这当父亲的又蠢又笨,而且还高傲自大,你父皇在位近三十年也奈何不了楚家,你羽翼未丰居然就敢想与他们相斗,所依仗的成家那几人包含祸心也看不出来,真是不知死活。”

    武媚娘倚在床沿上,轻轻说道:“我是帮你呢,还是任由你自生自灭?与楚家小子作对实真是件很辛苦的事啊。”

    床上的赵庆翻了个身,依旧鼾声如雷。

    过了许久,武媚娘伸手点了赵庆晕穴,走到门口回首虚劈一掌,烛火应声而灭。

    夜虽近三更,可万花楼仍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武媚娘看着这熟悉的旧地,不由得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还有回来的一天。

    一个下人走了过来,小心地问道:“夫人,请问有何事?”万花楼这几年生意越来越红火,难免会成为某些人家妻室的眼中钉,上门吵闹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下人已见过好多次了。

    武媚娘白了那人一眼,见他年纪甚轻,难怪眼神不佳,自己这身打扮哪像一个妇人,说道:“姬夫人何在,请她过来说话。”

    那人心里一沉,这女子指名道姓找姬夫人,她家中那位想必是这里的常客了,为了楼里的生意着想,那人赔笑将武媚娘领到一间偏房内,沏好茶忙命人去请姬夫人。

    不一会儿,姬夫人走了进来,笑道:“不知哪位夫人,妾身这厢有……是你?”

    武媚娘见姬夫人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笑道:“数年不见,姬师叔风采依旧,真是羡煞旁人。”

    姬夫人忙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抱怨道:“你不好好待在宫里,来这里作甚?”

    武媚娘一愣,当年在陈县与姬夫人一别,她再也没见过一个天魅门人,如此绝密之事,姬夫人怎么知道?

    姬夫人此言一出,心中也是暗暗后悔,武媚娘已非同往日,日后说不定就是赵国皇后之尊,但话既然说了,只好解释道:“当初门主与吴师兄约定将你带走三年,如今三年已过,门主前些日子便向吴师兄询问此事,你既然不听楚公子之命,自然与楚府没了关系,吴师兄便将此事与门主说了。不过你尽管放心,此事只有门主和我知道。”

    武媚娘无语,此事倒也怪不得楚铮,自己违他命执意入宫,他也无需为自己守密。

    姬夫人忽然惊呼一声:“媚娘,你的‘媚惑众生’竟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

    武媚娘心中微感得意,道:“姬师叔好眼光。”

    姬夫人道:“可千年来,几位前辈一修到此境界数日后便发狂而亡,你怎么还出来乱跑?”

    此言甚是无礼,武媚娘顿感气结,强笑道:“托师门之福,媚娘还未感觉到有何不妥。”

    姬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忽然抓住她衣袖道:“走,与我去见门主。”

    徐景清细细检查了武媚娘体内气息,也称奇不已,道:“媚娘真乃奇才,你内息平稳柔和,无半分狂躁之气,习‘媚惑众生’者三十而亡之说,对你已是不适合了。媚娘,天魅门曾是魔门三宗之一,而你毕竟还是天魅门弟子,本座希望你能将修习此法的心得笔录下来交于本门,好让天魅门重现昔日辉煌。”

    武媚娘心里很清楚,她能有今日成就,恐怕与楚铮脱不了干系。当年在陈县她走火入魔,楚铮为她疗伤时她突然挣开,害得楚铮差点也走火入魔。楚铮和吴安然走后,武媚娘发觉自己体内多了股深厚平和的内息,每当武媚娘心烦气躁时,那股内息便游走全身,助她平稳心绪。可此事又怎能告诉天魅门?

    徐景清见武媚娘沉默不语,以为她还在记恨当年之事,一时也无法可想,只能另找法子劝说了,不过徐景清觉得有一事需要提醒武媚娘:“媚娘,如今你虽贵为储君娘娘,但大赵国已非全是他们皇家的天下,三大世家权倾朝野,当年你拒绝楚公子已属不智,此人已隐隐成为三大世家下代领军人物,所掌势力远超你所想象,不可再轻易与他为敌啊。”在徐景清心中,武媚娘是死是活原本与她无关,当初将她送交楚铮就是让她自生自灭的,没想到她能将“媚惑众生”练到无形无相的境界,天魅门是否能中兴全靠她了。

    武媚娘暗中冷笑,楚家势力如何她比徐景清了解得多,可面上仍是一副恭敬之态,说道:“多谢门主指教。今日到此,便是想请门主通知楚公子,媚娘私下想见他一次。”

    姬夫人道:“你想见楚公子?媚娘,你找错地方了。”

    武媚娘淡淡说道:“姬师叔,此话骗骗外人还可。万花楼这几年好生兴旺,京城没有哪家能掠其锋,若无楚家相助能有这番情景?”

    姬夫人正欲再辩,徐景清道:“姬师妹,此事无需隐瞒,媚娘也是我天魅门人,不过看媚娘的意思是想现在就要见楚公子?”

    武媚娘道:“不错。”

    徐景清为难道:“都已三更了,楚公子恐怕早已歇息了。还是等到明日本座再派人去吧。”

    武媚娘断然道:“就在今晚。楚铮是何等人物本宫清楚得很,天魅门定有专人与之联系,就说本宫要见他,他一定会来。”武媚娘想来想去,总觉得成奉之和苏巧彤所献之策风险太大,楚名棠岂是这般容易对付,即使成功,赵国也将大乱,以赵庆的声望和能力尚不足以掌控大局。况且楚铮这些天不理公务一直纠缠苏巧彤,其中定有古怪,若楚铮已起了戒心,刺杀楚名棠的成算已是微乎其微。武媚娘考虑再三,觉得赵庆和自己不应孤注一掷投入其中,如果失败,三年来的苦心尽付诸流水,眼下能做的只有韬光隐晦,等赵庆登上皇位再说。

    徐景清见武媚娘忽以本宫自称,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见楚铮,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这双方都不便得罪,反正就是传个话,见不见就看楚公子的意思吧。

    楚铮的确还未睡,他一回楚府便被楚名棠叫去了。

    楚名棠最近心思全放在军国大事上,别的根本无暇顾及,所以直到今日才听吏部侍郎楚名南说起楚铮与苏巧彤的事,不由得感到奇怪,自己这儿子别的不好说,但绝不是个好色之徒,更何况成奉之勉强也算自己的一个政敌,楚铮又怎会喜欢上他的侄女呢?

    楚铮听父亲问及此事,不由得暗暗叫苦。他至今仍未考虑好如何处置苏巧彤,若实言相告,楚名棠知道此女乃西秦奸细,日后又怎会让苏巧彤留在自己身边,只好胡扯一通,再度拿起苏巧彤的文采做挡箭牌。楚名棠却是半信半疑,盯着楚铮直冒冷汗。幸好一旁的楚夫人对这苏巧彤比较感兴趣,不时询问她的情况,算是解了楚铮之围。

    楚铮走出门时忍不住擦了把汗长叹一声,对着谁也不如对着父亲累。

    回到自己屋内,只见柳轻如俨然正坐。见楚铮走了进来,柳轻如哼了一声,对站在一旁的欧阳枝敏道:“你家公子回来了,有事对他说吧。”

    欧阳枝敏尴尬地笑了笑,上前对楚铮施礼道:“公子,徐门主派人来请公子速去万花楼。”

    楚铮顿时明白柳轻如为何脸色不豫了,半夜三更有人约自己去青楼,柳轻如就算再大度心中也会不高兴。不过徐景清并非是个莽撞之人,楚铮问道:“来人可说是为何事?”

    欧阳枝敏摇头道:“小的不知,那人只留下一封信函。”

    楚铮接过信函,上面只书了四个字:“公子亲启”,打开来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柳轻如问道:“公子怎么了?”凑上前来一看,不由得啊了一声:“是她?”

    楚铮点点头,将那信函在手中一揉,顿成齑粉纷纷散落,对柳轻如说道:“我去下就回。”

    柳轻如知道武媚娘不会无缘无故这个时候找楚铮的,说道:“欧阳,你陪公子一起去吧。”

    快到万花楼时,楚铮停下脚步,回首对欧阳枝敏说道:“上房。”说完便纵身而起。楚铮心有顾忌,武媚娘身份现在不同了,两人会面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传了出去,必成轰动朝野的大事,连楚名棠都未必能保得了他。

    姬夫人将楚铮领至一间静室,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忽闻一声轻笑,一个青衣女子从阴暗之处缓缓走出,如彩蝶褪蛹般,原本看似毫不起眼的她渐渐变得美艳不可方物,让人目眩神迷。

    “媚娘参见公子。”

    楚铮道:“娘娘客气了,应是我向娘娘施臣下之礼才是。”

    武媚娘说道:“公子连大赵国公主都未必放在眼内,何况我这小小的储君嫔妃。”

    楚铮双眼微微眯起,道:“今日成府外之事你都见了?”

    武媚娘并不否认,嘻嘻笑道:“痴女多情,郎心似铁,媚娘在一旁看着真替敏公主感到不值啊。”

    楚铮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一番武媚娘:“恭喜储君娘娘神功大进。”武媚娘能躲在一旁不为自己察觉,这份功力比三年前已高出许多。

    武媚娘眼神哀怨,道:“那有何用,公子对媚娘还不是视若无物。”

    楚铮冷笑道:“既然知道无用,为何还要施展。我问你,是不是你挑唆敏公主来的?”楚铮知道赵敏这一年来隐居深宫,极少理会世间之事,自己与苏巧彤虽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但也只是近几日的事,若没人告诉赵敏,她又怎会知晓。

    武媚娘直叫屈:“公子怎会有这般想法,难怪媚娘在公子心中就如此不堪吗?何况敏公主来找公子晦气,对媚娘根本无益。”

    楚铮道:“你们魔门中人向来爱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这又有何奇怪的。”

    武媚娘想了想笑道:“损人不利己,说得很贴切呀,魔门中人行事时常如此,不过公子与魔门关系匪浅,也可算出身魔门吧,这一来岂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楚铮不想与她在言辞上多做纠缠,道:“武媚娘,这三年来你我从未谋面,深夜前来找我究竟是为何事?”

    武媚娘也收起嬉笑神情,道:“媚娘想与公子做番交易。”

    楚铮一哂:“你我之间又有何交易可做,难道不成要我助你成为大赵皇后不成,此事好像不需我相助吧。”

    武媚娘道:“看来公子对媚娘成见颇深。也罢,媚娘先将欲求之事告知公子听。”

    楚铮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在下洗耳恭听。”

    武媚娘吸了口气,说道:“请公子在储君未对付楚家之前,莫取了他性命。”

    楚铮脸上笑意顿时凝结,双眉缓缓皱起,冷冷道:“娘娘怎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知究竟是何意思?”

    武媚娘盯着楚铮,一字一句说道:“公子当年安排媚娘入宫服侍储君,不知又是何用意?”

    楚铮沉默半晌,道:“武媚娘,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何不杀你?”

    武媚娘嘴角泛出一丝笑意,道:“怎么,今日公子后悔了?媚娘曾将性命交予公子手中,公子只是看不上罢了。”

    楚铮摇头道:“并非此意,在陈县初见你时我便知道你这女子不可小觑。当初不杀你,一来确是心慈手软了些,二来也想看看你在宫中能掀起多大风浪。如今看来倒也不失所望,不但叶门未能奈何得了你,储君更是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不过仅凭此就欲与我较量,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吧。”

    武媚娘道:“不错,且不说在朝堂内,即使在内宫中,有琳妃娘娘在,楚公子取媚娘这小妃子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储君这人是指望不得的,无勇无谋,媚娘若是死了,他最多悲伤个几天,根本无力对楚家发难。媚娘甚有自知之明,此番来是与公子交易的。”

    楚铮冷笑道:“你凭何与我交易?大不了将储君与成家勾结之事全盘托出,纵观京城近期动态,他们只有在皇上大猎时才有机可乘,你今日不来找我,我楚铮也自信能让他们成事无望。武媚娘,你把你自己看得太重了,以你的根基,尚不能与我谈何条件,储君倒还有些资格,不过以他的性子,是决计不会来找我的。”

    武媚娘愣住了,自己所料果然没错,楚铮早已对苏巧彤和成家起了疑心。武媚娘心中忽然一寒,既然他早已知道此事,何不禀报楚名棠将成府中人尽数抓捕,为何还要与之周旋,他是想一网打尽还是想借此别有用心?

    武媚娘心乱如麻,口中却仍强硬道:“媚娘此次前来,便是代表储君之意。秦赵两国大战在即,无论成奉之和苏巧彤是何来历,有此祸心已是罪不可恕。储君亦是以大赵为重。”

    总算把这武媚娘的气焰给压制住了,楚铮暗暗想道,似这种聪明女子只可用强势才可令她俯首。不过武媚娘虽聪明,参与朝堂之争还是稚嫩了些,成奉之和苏巧彤欲在大猎之时有所图谋,楚铮也只是推测而已,武媚娘果然承认,看来是真有此事,如此一来皇上大猎之时更要小心应对了。

    “储君此举令在下深感敬佩。呵呵,请娘娘放心,日后储君若登上皇位,在下必忠心耿耿,做个国之栋梁。”

    武媚娘哼了一声,眼前这人什么都像,就不像个忠臣。不过只要赵庆不徒生是非,还是有望能够顺利登基的。

    “公子之言甚是。楚家历来为大赵支柱,公子忠君报国之心,媚娘定会转告储君。”

    楚铮看了一眼武媚娘,道:“娘娘对储君维护得很啊,难道真是日久生情了?”

    武媚娘道:“如果媚娘说是,公子信不信?”

    楚铮淡淡说道:“这又与我何干?”

    武媚娘垂下眼帘,失望之情一闪而过。

    楚铮忽然笑道:“娘娘既然来此,想必对大猎时成奉之的计划有所了解了,何不说来听听?”

    武媚娘看着楚铮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恨不得转身就走,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将当日在成府中所听到的一一说了。

    武媚娘走后,楚铮思索着她方才所言,不觉有些失望,武媚娘也只是知道大概而已,对其中细节并不清楚。不过此女行事当断则断,完全以利益为重,此番前来名是为储君赵庆,实则还是为她自己多一些,任由其下去还真是个大害。

    该是收手的时候了。

第十二章 威逼诱降

    大殿外浑厚钟声响起,九声过后,一个尖利的嗓音吟道:“上朝……”

    原本有些驿动的众大臣登时肃然。虽然皇上已经很久没亲临早朝了,但方相国和楚太尉都在此,他们二人对早朝规矩要求之严更胜皇上,还是小心为好。

    成奉之瞟了一眼站在百官之首的楚名棠和方令信,只见方令信正闭目养神,楚名棠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却令人感到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成奉之忽感一阵颤栗,不由得低下头去。

    一个太监从殿后走了出来,道:“皇上口喻:朕龙体欠安,今日早朝由相国大人和太尉大人代朕主持。”

    大臣们齐声领旨。皇上快有半月未上朝了,众人都已见怪不怪了,由楚名棠和方令信主持朝政反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处理政务效率高了许多。

    今日是方令信轮值,只听他咳嗽一声,道:“诸位,有事送呈,无事散朝。”相国乃朝中百官之首,楚家势力虽说在方家之上,但楚名棠在朝中众大臣面前仍对方令信颇为尊重,加上双方子女已结亲,他们之间这几年相处还算融洽。

    各部依次将需楚方二人批示的官文呈上,重大政务分别由承办官员向百官陈述。这几个月来楚名棠针对西秦调动各地兵马,牵涉到兵部的事务最多,兵部尚书郭怀深知缓急轻重,他虽与楚名棠和方令信不合,但也从未从中阻挠,反而也是出了大力,但早朝时却从不开口,由几个兵部侍郎负责向楚名棠禀报。

    大内总管连奇忽然匆匆走到殿上,喝道:“皇上驾到!”

    皇上不是龙体不适吗?众大臣面面相觑,楚名棠和方令信对望一眼,也是不明所以,只好站到各自位置,躬身相迎。

    “臣等恭迎皇上。”

    赵王走上大殿坐在龙椅上,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楚名棠看了赵王一眼,只见他虽面带病容,却满脸红光,有种抑制不住的喜色,暗想这几天好像没什么喜事啊。

    “朕今日来此,是向众爱卿宣布一事,”赵王扫视一眼宽广的大殿,嘴角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储君宫内传来喜报,侧妃杨秋儿已有身孕,朕终于有孙儿了。”

    大殿内一片寂静。

    杨秋儿?她是谁?众大臣都在不停地思索着。储君赵庆自从立武媚娘为妃,从此对另两个妃子再也不感兴趣,数年前这二人都已被打入冷宫,只可惜武媚娘肚子不争气,三年来毫无动静。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杨秋儿?

    原来武媚娘知道自己虽得赵庆宠爱,但腹中无子始终是她最大的劣势,宫中已有不少针对她的风言风语,可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哪能有身孕。前日得知贴身宫女秋儿之事后,武媚娘想了想,还是与赵庆说了,反正他在清醒时也曾几次宠幸过秋儿,也不会露什么马脚,而且秋儿对她极为畏惧,知道武媚娘随时可以取她性命,绝不敢违背她。赵庆得知此事也十分高兴,马上跑去禀报赵王。赵庆无后一直是赵王的一大心病,闻此喜讯顿时老怀大慰,立刻册封秋儿为侧妃,并兴冲冲来到早朝向群臣宣布此事。

    楚名棠最先清醒过来,上前一步道:“恭喜皇上。储君有后,实是我大赵之福啊。”

    赵王看了楚名棠一眼,心想:这几年来你也就这句话听得顺耳些。

    众臣也醒悟过来,杨秋儿是谁干自己何事,看样子先前只是个宫女罢了,其腹中孩儿虽不知是男是女,但总是件喜事,于是也纷纷上前道贺。

    赵王笑呵呵地不住点头,并宣旨若杨秋儿生下的是皇孙,大赵国将大赦天下。楚名棠虽认为不妥,但见赵王在兴头上,也不便反驳,暗想:到时再说吧,何况那杨妃生儿生女机率各半。

    早朝在一片欢喜热闹中结束,成奉之走出大殿,忽听身后有人叫道:“成侍郎留步。”

    成奉之回头,见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唐孝康,忙施礼道:“尚书大人。”

    唐孝康扶住他笑道:“成兄,你我同殿为臣已有十余年了吧,何必如此客气。”

    成奉之有些不解,唐孝康是楚名棠的嫡系,对自己向来不冷不热,今天是怎么了。

    “不知尚书大人找下官何事?”

    唐孝康边走边道:“太尉大人交给吏部一件差事,为了配合西线用兵,要对当地的地方官进行一番调整,那些平庸无能的干脆免职了事,从各地调集确有才干的官员充实到西线,一切以战事为重。成兄,你在吏部十几年,对大赵国官员的了解本官也是望尘莫及,此事还需你多操心啊。”

    若在以前,成奉之得知能主抓此事必定大喜过望,这样一来就在西线安插潜伏在赵国的秦人就顺理成章了,可他现在只关心十几天后的皇上大猎,哪有闲心管其他事,何况征调官员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若过不了这个坎,一切都是白搭。

    成奉之道:“此事事关重大,下官恐怕难以胜任。”

    唐孝康道:“正因事关重大,此次西线官员任免无需顾及派别亲疏,你看兵部郭尚书对此战支持也是不遗余力,这样吧,你我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

    成奉之一怔:“尚书大人,不是去吏部?”

    唐孝康苦笑道:“吏部这地方成兄也不是不知道,人多嘴杂,官员任命尚未有定论,消息早早就已传了出去。太尉大人对西线官员之事极为重视,还是谨慎些为上。”

    成奉之觉得有理,便命下人驱车跟着唐孝康去了。

    “老爷,唐大人马车停下了。”

    成奉之走下马车,觉得此地甚热闹,抬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万花楼?

    成奉之吃吃说道:“尚书大人,这不是青楼吗?”

    唐孝康笑道:“成兄,看来尊夫人管束甚严啊。你有所不知,万花楼内院有几处雅间,寻常人等根本无法接近,极为清静,正是谈事的好去处。”

    成奉之看看身上的官服,为难道:“这不大好吧,万一给御史参上一本可就麻烦了。”

    唐孝康颇为神秘的一笑:“成兄,请随我来。”

    唐孝康领着成奉之走进路边的一家布店,并不停留径直向里处走去。到了一间寻常人家卧房模样的屋子,唐孝康熟门熟路地打开一扇暗门,笑道:“成兄,请!”

    两人走了约十余丈,成奉之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已经出了地道,看了看竟是身处于假山丛中。一个青衣侍者站在一旁也不说话,行了一礼,将唐成二人请到一间屋内。

    唐孝康和成奉之分别坐下,那侍者为二人倒上茶水,轻轻退了出去。成奉之见此屋四周翠竹环绕,鸟语阵阵,不由得赞道:“好,此处真是别有洞天。”

    唐孝康推开身后一个暗格,只见挂着十余件衣物,道:“这些都是近日刚刚缝制而成,成兄若觉得官服不便,可任挑一件换上,过会儿可叫几位姑娘唱上几句小曲。”

    成奉之推辞道:“多谢尚书大人好意。下官就不必了,还是谈正事要紧。”

    唐孝康呵呵一笑,道:“也好。”突然眉头一皱,唐孝康捂着肚子道:“方才在大殿上就觉得不甚舒服,成兄请见谅,唐某去去就回。”

    唐孝康去了许久,成奉之渐渐觉得不耐烦,忽听屋外有人敲门,心想大概是那侍者又要进来了。他毕竟第一次来此地,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便转过身去佯装欣赏壁上的字画。

    成奉之听着那人为自己重新倒上茶水,便嗯了一声,示意那人可以出去了,却未闻动静。成奉之觉得有些奇怪,只听那人轻笑道:

    “成大人好生悠闲啊。”

    成奉之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人脸上笑吟吟,正是前几日天天泡在自己府里的楚铮。

    “你,你怎么在这里?”

    楚铮为自己倒上一杯茶,笑道:“万花楼从不拒客,成大人来得,小侄自然也来得。”

    成奉之惊魂未定,向屋外看了看,道:“唐大人呢?”

    楚铮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慢条斯理地说道:“唐孝康?他已经走了,是小侄让他请大人到此的。”

    成奉之心中大乱,强自镇定道:“唐大人请本官到此是为公务之事。既然他不辞而别,此处乃藏污纳垢之所,本官也不愿久留。楚公子若有事请到本官府上再谈吧。”

    楚铮淡淡说道:“成大人,你既已到了此地,就不要想再回去了。”

    成奉之故作怒道:“楚公子此话是何意?”

    楚铮道:“没什么,只是在天牢里已为大人留好了位置,成大人,从这里挑几件衣物,随我走吧。”

    成奉之叫道:“楚铮,你只不过是禁卫军偏将,有何权抓本官。我成奉之乃当朝二品官员,除非皇上下旨,否则就算令尊也不能任意处置。”

    “后边的手续唐尚书已经去办了,”楚铮放下手中茶盏,“成大人,哦不,成奉之,你进了天牢就可看到圣旨了。真是想不到啊,堂堂大赵二品大员,掌管全国四品以下官员调配的吏部侍郎,竟然是西秦派来的奸细。本将军是不想让此丑事传诸于世,才将你引到此地来。至于成府外已有数千精兵埋伏,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本将军劝你还是识趣些,不要让门外下人动粗。”

    一个灰衣少年此时走了进来,成奉之看了他一眼,依稀记得此人是楚铮贴身下人,只见他向楚铮躬身道:“公子,成大公子求见。”

    楚铮尚未答话,只听成安礼在门外笑道:“楚公子,万花楼居然还有这么个好地方,也不早些告诉在下。”

    成安礼一进屋,陡见父亲也在此地,不由得脸色大变。

    楚铮不理他,对成奉之说道:“也好,你们父子一起走吧,到了天牢也可相互照顾。”

    成安礼脱口而出:“天牢?”

    成奉之手足冰凉,嘴上仍强硬道:“楚公子,你们楚家虽在朝中一手遮天,但也不可任意陷害忠良。成某为官数十年,家世清白,从未做过亏心之事,你有何证据认为本官是西秦奸细?”

    楚铮哼了一声,旁边欧阳枝敏从怀中取出一画轴置于案上展开,只见是个妙龄女子的画像。成安礼惊道:“这不是表妹吗?”

    楚铮点点头,道:“不错,的确是苏姑娘,连她耳边那颗细痣都画得分毫不差,只是此画却非在我大赵所绘,而是从西秦送来的。画上此女亦并不叫苏巧彤,而叫薛巧芸,乃西秦兵马大元帅薛方仲之义女,此女深得秦王宠信,据说如今协助秦王掌管秦国细作组织‘天机阁’。数个月前此女突然从秦国销声匿迹,至今仍未见其踪影,而上京城却出现个来自苍乐山的苏巧彤苏姑娘,两者相貌是如此相似。成大人,你对此作何解释呢?”

    成安礼颤声说道:“父亲,此事是否当真?”

    成奉之见楚铮取出那幅画,顿感大势已去,此画纸质偏黄,确是西秦之物,而且他对苏巧彤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楚铮却已了解得如此清楚,看来此次是在劫难逃了,只是嘴里仍下意识地说道:“你这些仅是猜测之词,不可作为公堂凭证。”

    楚铮微微一笑,道:“这些已足够了,至于你成大人的口供,天牢的刑具应是有点用处的,不过成大人,我看你还是尽早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成世兄,你也劝劝令尊,说起来此事本将军还要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无意中泄露天机,本将军还不至于那么快下决心派人到西秦查探此事。”

    成安礼脸色惨白,忽然跪倒在地,对着成奉之连磕几个响头,泪流满面地说道:“孩儿糊涂,连累了父亲,也害了我成府满门,真是罪该万死。”忽然纵身而起,一头向墙上撞去。

    成奉之没想到这个他一向认为没出息的儿子竟变得如此刚烈,一时间阻拦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成安礼撞向墙壁。

    楚铮比他反应快得多,一把抓住成安礼背后衣衫,只听“哧”的一声,成安礼衣衫尽数破裂,但仍重重地撞在墙上。

    成奉之大叫一声:“安儿!”快步上前将成安礼扶起,只见他已是满脸鲜血,痛得龇牙咧嘴,楚铮那一下虽没把他抓住,但也大大减缓了他的去势,成安礼所受的只是皮肉之伤而已。

    楚铮对欧阳枝敏说道:“快给他包扎一下。”

    欧阳枝敏应了声是,上前为成安礼抹干脸上的血迹,洒上一些药粉,细细地替他包扎好。

    成奉之见儿子没事,大松了口气,坐到地上,刹那间如同老了十岁一般,对楚铮说道:“多谢楚公子。”

    楚铮摇了摇头道:“无需谢我,你们成家最终仍是要满门抄斩的,不过是晚死几日而已。不过没想到成世兄竟也是个血性之人,本公子先前倒还看错他了。”

    成奉之道:“楚公子,老夫这几个孩儿对我夫妇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公子能不能饶他们一命。”言语之中已带有些哀求的意味。

    楚铮叹道:“成大人,大赵的刑律你是清楚的,通敌叛国者诛连九族,本公子记得你有一女儿是嫁于原刑部尚书梁上允之子的吧,此次恐怕连梁家那些孤儿寡母也要牵连进去,成世兄几人又如何能幸免?”

    成奉之犹不死心,道:“当今赵国朝政谁不知是由令尊楚大人掌握,方相国亦唯令尊是瞻,只要公子在楚大人面前求个情,只要放过老夫这几个孩儿,充军、为奴都可。”

    楚铮冷笑道:“本公子拿什么向家父求情,就凭成世兄与本公子的交情?哼哼,家父非一脚把我踢出楚家门不可。”

    成奉之沉默不语,考虑良久突然一咬牙:“老夫愿交出老夫所知秦国在大赵所有细作名单来换我孩儿性命,其中有几人还是大赵官员。”

    楚铮不屑道:“这些你到天牢由不得你不招。”

    成奉之道:“天牢之刑老夫自然知道,不过老夫或许可以少招几个,当然也可再胡乱说几个。”

    楚铮哈哈一笑,道:“只怕未必吧。不过念在你爱子心切,本公子去试试向家父说说情。”

    成奉之心中一喜,道:“多谢楚公子。”

    楚铮道:“此事成不成还难说。这样吧,你先写几个秦国奸细之名给本公子,在家父面前也好有些许交代。”

    欧阳枝敏递过纸笔。成奉之手腕颤抖,过了良久才猛地写了五人名字,写完后将笔一扔,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楚铮看了一下道:“就这几人?”

    成奉之合上双眼,道:“这是较有身份的几人,不过也仅占二成。余下的过些时日再给公子吧,其中一人官阶比老夫差不了多少,只是老夫知道他,他不知道老夫而已。请公子在楚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楚铮看着那些名字,有两人他依稀有些印象,嘴里说道:“成世兄等人自幼享福惯了,充军为奴他们受得了吗?”

    成奉之颓然道:“是否受得了就看他们造化了,至少这也是条生路。”

    楚铮目光闪动,道:“那本公子也给你指条生路如何?”

    成奉之睁开眼睛,凄然笑道:“老夫还有生路?楚公子真是说笑了。”

    楚铮笑了笑,忽然道:“令侄女……姑且还是这般称呼吧,我对她是志在必得,成大人应该是知道的。”

    成奉之冷冷说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要杀要留还不是楚公子一句话,公子大可将她作为奴婢收入府中。”成奉之对巧彤已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她,成家哪会到今天这地步。

    楚铮摇头道:“此般实在大煞风景,似苏姑娘这种女子作了奴婢就如明珠蒙尘,再也没了原先的光彩,所具的才华恐怕也会消失殆尽,这还要来何用?”

    成奉之淡淡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难道楚公子还想明媒正娶不成?”

    楚铮含笑道:“正是。”

    成奉之惊愕地看着楚铮,实在搞不懂这少年头脑里在想些什么,堂堂太尉之子竟要娶别国的细作,居然还要明媒正娶?

    楚铮缓缓说道:“做到此事确实不易,成大人认为有何解决之道?”

    成奉之更糊涂了,自己都是濒死的人了,苏巧彤名义上是自己的侄女,楚家哪能让这样的女子入门。

    成安礼在一旁也是目瞪口呆,忽然道:“这是不可能之事,除非家父仍是朝中吏部侍郎。”

    成奉之忽然间明白过来了,眼前这少年胆大包天、异想天开真是让他叹为观止,心中却似看到一丝希望,不禁喃喃说道:“都有那么多人知道了,老夫哪还能隐瞒得下去。”

    楚铮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道:“到现在为止,知道成大人是秦人的只有本公子,还有本公子这随从。”

    成奉之身躯一震:“那唐大人呢?”

    楚铮笑道:“唐孝康还以为本公子是因苏姑娘才来找成大人的,怪只怪成大人前些时日对本公子态度太差了。”

    成奉之这才恍然,难怪唐孝康对自己突然亲近起来,原来是此缘故,还特意将西线官员调配之权交于自己,看来他是认定楚成两家快要结亲了。

    楚铮脸色突转阴沉,道:“你和苏巧彤是否谋划在皇上大猎时刺杀家父等朝中大臣?”

    成奉之吓一跳,连这他都知道,怎么还敢娶苏巧彤进门?

    “正是。”

    “刺客听说近日要从西秦赶来,是不是?”

    “……是。”

    “此次刺杀是由寇大娘主持,是也不是?”

    “是。”

    ……

    ……

    成奉之越来越心惊,楚铮怎么什么都知道,有些事只有他们和储君商议过,连自己夫人都未必知晓,成安礼又怎么可能透露给楚铮。他不由得心中暗暗庆幸,这少年既然知道了这么多,刺杀楚名棠全然是句空话,到那时成家可真要被诛连九族了。

    成奉之怎么也不会想到,真正出卖他们的却是那千娇百媚的储妃娘娘。

    楚铮沉默半晌,道:“成大人,若想保住你目前的职位,本公子先命你做两件事。一、尽快弄清西秦来人身份、人数;二、将余下西秦在大赵细作名单尽数写出,绝不可遗漏一人。”

    成奉之无奈应是。

    楚铮用手指弹了一下手中那份名单,放缓语气道:“成大人,方才你都已经招了,就不用再推三阻四了吧。何况事以至此,你只能与西秦彻底决裂,切不可再三心二意了。本公子也是为你好。对了,方才所说的那官阶比你差不了多少那人是谁?”

    成奉之叹了口气,道:“是礼部令吏余世同。”

    楚铮点头道:“有成大人相助,那些西秦刺客定是有来无回。可朝中有心人不少,一眼便可看出此事大赵境内必有人为内应,因此总要官员来顶罪的。三年前刺杀梁上允主谋是吏部令吏唐甘江,这次就让这礼部令吏余世同来背吧,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

    成奉之缓缓点头,事到如今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楚铮微微一笑,道:“成世伯今日受惊不小,小侄改天亲自斟酒赔罪,世伯请回吧。”

    成奉之苦笑一声,对成安礼说道:“安儿,走吧。”

    楚铮却道:“成世兄这般出去易惹人注目,何况他是来找小侄的,就由小侄派人送他回府吧。”

    成奉之觉得有理,向楚铮长揖到地,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余生已经完全掌握在这少年手中了。

    楚铮并未还礼,淡淡地说道:“成大人,到时监斩余世同等西秦奸细,可就由你来主持了。这份大功当然也是记在大人你身上的。”

    成奉之身子一颤,应道:“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成奉之走后,楚铮忽然一笑,道:“成世兄,这戏演得不错啊。”

    方才仍气势凛然的成安礼顷刻间跪倒在地,谄笑道:“多谢公子救我成家满门。”

    楚铮道:“不用谢我,成大人还是识时务的,否则我再费苦心也是无用。”

    成安礼忙道:“家父实是罪无可恕,为西秦效力数十载,居然连我们几个子女都不知道。幸好楚公子宽大为怀,成某感恩戴德之至。”成安礼自幼生长在赵国,对秦国同寻常赵人一般并无好感,得知父亲成奉之乃秦国奸细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见楚铮有意放成家一条生路,什么条件都满口应承下来。

    “只要令尊能诚心对我楚家,以前的事既往不咎。”楚铮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之事令尊心中对世兄定是大增好感,你可要好好把握了。”

    “一定一定。”成安礼连声应道。

    楚铮从暗格内取出一件衣衫递给成安礼,笑道:“世兄今日出力也不少啊,方才那一跃虽说是原先商量好的,没想到世兄如此大力,居然我都未能抓住,还好并无大碍。”

    成安礼干笑道:“可能是这件衣服质地太差了,本来只想吓吓家父的,差点儿弄假成真了。”

    楚铮也笑道:“下次再做衣服可要换家店了。唷,这伤说轻也不轻,欧阳,你送成世兄回去吧。”

    成安礼忙道:“不用烦劳欧阳先生了,成某自己回去就是了。”

    欧阳枝敏走出门外,唿哨一声,两个黑衣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欧阳枝敏道:“你们二人驾车送成公子回府,小心别让人看到了。”

    楚铮见成安礼已离去,对欧阳枝敏笑道:“居然也有人叫你欧阳先生了。”

    欧阳枝敏不屑道:“这等龌龊小人,杀了他都嫌污手。公子为何要与他虚与委蛇?”

    楚铮道:“成安礼人品是差了些,但也非无能之辈,方才那番作戏你若事先不得知,可否看出丝毫破绽?”

    欧阳枝敏失笑道:“依小的看,还是公子厉害些,那一抓只损衣物不拉人,手法的确巧妙。”

    楚铮呵呵一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打动成奉之。此人既为细作,必已将生死抛之度外,只有儿女亲情尚可打动于他,令他求生之欲大增。”

    欧阳枝敏忽然沉默下来,看着楚铮欲言又止。

    楚铮道:“欧阳,你我也算是师兄弟,有话尽管说,不要掩藏在心里。”

    “小的只是觉得……公子对苏姑娘太看重了,”欧阳枝敏鼓足勇气,“为了她公子费尽心思,连成奉之都不追究其罪。此事若被老爷知道了,小的担心恐怕公子也担当不起啊。”

    楚铮不由得暗叹,连欧阳枝敏对自己所做之事都有些不满了,苏巧彤啊苏巧彤,我为你这般做究竟是否值得。

    楚铮沉默半晌,道:“欧阳,你还不明白吗,我明是为苏巧彤,实为成奉之?”

    欧阳枝敏一愣,道:“小的愚笨,请公子指点。”

    楚铮道:“我所掌控的只是鹰堂,在朝中半分势力也没有。成奉之此人才干,在我大赵朝中绝对可排在前五之列。我曾详细看过他的履历,从一个县城小吏做起,十年不到就已到吏部任职,三年便升至吏部侍郎,一任就又是十年之久,朝中有一句话:‘大赵千百官,尽在侍郎胸’。他只是一西秦细作,并无世家根基,仅凭真实才干就能到如此地步,朝中又有几人能及得上。此人若能为我所用,定可成为一大助力。”

    欧阳枝敏道:“公子,可他毕竟是西秦奸细啊。”

    楚铮冷笑道:“那又如何,他后路已尽数为我所断,还能回得去吗?仅凭他今日所写的那五人名字,西秦若是知道了,必会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而他真实身份又为我所掌握,在赵国也已无人可投靠,只要我能给予他安全保障,并为他子孙谋个前程,此人忠心将毋庸置疑。”

    “至于苏巧彤,只是附带品罢了,这女子能降则降,若不能降,正如成奉之所说的,区区一个弱女子,还能飞到天上去?”

    欧阳枝敏松了口了气,笑道:“公子深谋远虑,是小的多心了。”

    楚铮道:“你方才说得也不错,此事仅可你我二人知晓。这些时日来我尽量不用鹰堂中人,只用师父所教导出来的三十余位弟子,就是不想让人发现其中有异。至于父亲那里,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向他老人家禀明一切的。”

第十三章 左家巷子

    苏巧彤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四处一片黑暗,不时感受到阴风阵阵,心中有些惊慌:这是哪里?

    忽然听到“哒”的一记声响,有人用火石点燃了蜡烛,烛光下一张熟悉的脸冲苏巧彤微微笑着。苏巧彤见了他,不由得稍稍放心了些,道:“楚公子,这是哪里?”

    楚铮举着烛台向旁边照了照,道:“苏姑娘学识渊博,不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苏巧彤看了看,差点儿惊呼出声,只见墙壁上四处挂着血迹斑驳的刑具,她长吸了一口气道:“楚公子,你将小女子带到此处是何意?”

    楚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到了这时候,苏姑娘你还要装么?”

    苏巧彤强作镇定,道:“小女子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楚铮摇了摇头,从旁边取出一件东西,只见几根竹简用细绳以网状连在一起,苏巧彤看了不由得心头一颤,想起曾在前世电影中见过此物,似是专门用来夹人手指的。

    苏巧彤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楚铮将那东西套在自己十指上,然后说道:“苏巧彤,此种酷刑非常人能忍受,你还是识趣些吧。”

    苏巧彤紧咬牙关,默不作声,自己说了又如何,难道他还会放了自己吗?

    楚铮看着苏巧彤微微一笑,突然抓住细绳作势欲拉。苏巧彤顿时闭上眼睛一声尖叫,手指间却没有传来丝毫疼痛感,耳边只听楚铮笑道:“原来你也是怕的。”

    苏巧彤羞怒交集,睁开眼恨恨地瞪着楚铮。楚铮却毫不在意,伸手托起她下颔,道:“卿本佳人,何必做贼。你放心,这些刑具是用在男人身上的,似苏姑娘这般美貌女子,我又如何舍得。对付女子,当然要用对付女子的方法。”

    苏巧彤惊恐地看着楚铮,不禁怒斥道:“楚铮,原来你也是个卑鄙小人。”

    楚铮纵声大笑,道:“我就是卑鄙了,你能奈何得了我?”

    ……

    苏巧彤一声大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愣了一会儿往四下看了看,发现还是在自己房中,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午后小憩,登时长松了一口气,只觉浑身湿漉漉地,冷汗已经湿透全身。

    小月从门外跑了进来,道:“小姐,你怎么了。”

    苏巧彤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恶梦而已。”抬头看看窗外,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小月道:“约一个多时辰了。”

    苏巧彤微惊道:“这么久了。”

    小月有些担心地说道:“小姐的脸色好差。”

    苏巧彤摸着自己的脸庞,不由得苦笑。自从到了上京城就没睡过几天安稳觉,特别是知道楚铮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在他面前虽仍能应对自如,但心中却是极为不安。苏巧彤总感觉楚铮是在等待时机,可又猜不透他是在等什么,也不知道他何时会等到,因此每到晚上,苏巧彤总是辗转反侧,不知道第二天楚铮会不会带兵到成府拿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起方才那梦中情景,苏巧彤不寒而栗。她知道自己真若落到楚铮手里,梦中所见已算是客气的了,苏巧彤在秦国时也见过审讯囚犯,其残忍程度简直让人发指,回去后她整整吐了一天,近半月见不得肉食。如果自己也遭受此刑,还不如死了算了,可那时生死能由自己吗?

    小月为苏巧彤端来洗脸水,苏巧彤洗漱完毕,精神稍稍恢复了些,从枕下取出两把匕首,递给小月一把,道:“这你贴身藏好了,上面含有剧毒,见血封喉。若到了万不得已时,你我还是同时自尽吧,也胜过落于赵人之手。”小月毕竟已经跟着她好几年了,苏巧彤待她就如自己的妹妹一般。若哪天两人被俘,小月受的苦不会比自己少多少,还是早作准备吧。

    小月神色黯然,轻声说道:“小姐,是小婢害了您。”

    苏巧彤强笑道:“说这些作什么,是我过于自大,将此行想得太简单了,也许我们根本不应来赵国,这全是命。”

    苏巧彤又问道:“小月,来此已有一月了,你还未出过成府门吧?”

    小月点了点头。

    苏巧彤道:“你收拾一下,过会儿我带你出去游览一下这上京城。”

    小月为难道:“寇大娘不在府里,小姐出去万一……”

    苏巧彤淡淡说道:“你放心吧,寇大娘不在身边,自有人会护卫我们。”那楚铮已经两天没来成府了,苏巧彤惊疑之心愈重,不知此人在打什么主意。趁劫难未至,还是领小月出去散散心吧,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两人出了成府,苏巧彤先在成府四周转了一圈,见不少商贩看了她神色有异,不由得冷笑一声,领着小月往外走去。

    小月往身后看了看,轻声道:“小姐,后面似有几人在跟着我们。”

    苏巧彤并不回头,道:“没人跟着我才觉得奇怪呢。理他们作甚,这些便是你我的护卫了。”

    到了街市,小月终究还是少女性情,看到一些未见过的新奇之物,忍不住欢呼雀跃。秦赵两国风俗大不相同,苏巧彤抛开心事,倒也逛得津津有味。

    几个相貌平凡的男子有意无意地围在苏巧彤主仆身旁,不动声色地将一些想上前搭讪的轻浮少年拦在圈外。这些纨绔子弟中有两个也是平时骄横惯的,忍不住嘴中骂骂咧咧,指使身边随从硬往里冲。没想到不知从哪又冒出十来个青衣人,两人一组,将闹事之人抬了就走,拐到附近的胡同里,噼哩啪啦惨叫声顿时响起。

    苏巧彤与小月相视会心一笑。两人走了这么久,均觉得有些饥肠辘辘,苏巧彤便向街旁摆摊的老者问道:“老人家,这京城有什么出名些的小吃?”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姑娘第一次来京城吧,有名的小吃可就多了,鸿运楼的桂花糕,前街王二麻子家的酥油饼,还有左家巷子里的烤肉串,特别这左家巷子里的烤肉串,是去年才开张的,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最爱吃了,姑娘若不嫌弃,往前走拐个弯就到了。”

    苏巧彤喜道:“多谢老人家,小月,我们走。”前些日子与那些官宦子弟聚会时,她也曾听几人提起过这左家巷子,但大多数人都一脸清高,对这市井小食做出不屑的样子,苏巧彤也就没有在意。

    刚走近那左家巷子,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奇怪的香味,那股香味是那么地熟悉,苏巧彤怔怔地站在那里,犹如失魂落魄一般。

    小月惊道:“小姐,你怎么了?”

    苏巧彤清醒过来,一拉小月衣袖:“我们快走。”

    天杀的楚铮正巧不巧地赶到了,拦在二人面前,笑道:“苏姑娘好兴致,不知意欲何往啊?”

    虽然苏巧彤早已料到楚铮会来,但此时无暇理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让开。”

    楚铮匆匆赶来就是担心此事,虽然寻常人不知这家铺子是楚家五少爷所开,但苏巧彤若觉得有异,细心打探一下也能查出真相。眼看无可阻拦,楚铮叹了口气,暗想也罢,正好借机刺探这位苏姑娘是哪个年代之人,于是说道:“请苏姑娘稍等片刻。”从苏巧彤身后招来一人,对他耳语几句,那人点点头,转身向左家巷子走去。

    楚铮笑道:“苏姑娘乃千金之躯,岂能与那些市井之徒厮混在一起,且让在下派人进去安排一下。”铺子的主事和账房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苏巧彤心思缜密,这么贸然进去非露出马脚不可。

    苏巧彤哼了一声,讥道:“楚公子,好大的威风。”

    楚铮微笑道:“在下只是为姑娘着想。”

    楚铮估摸着里面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道:“苏姑娘、小月姑娘,请。”

    可到了店铺前,楚铮自己倒先吓了一跳,只见店里的伙计有不少鼻青脸肿,店面也是破损不堪,原来那天武媚娘与赵敏离开去,混战愈演愈烈,劝架的伙计也被卷了进去。店内掌柜也不敢向楚铮禀报,还好事先这里还收拾了一番,否则更为难看。

    楚铮满腹狐疑,但又不好询问,只好跟店中主事进了此处唯一的一间雅间,道:“苏姑娘请坐。”

    苏巧彤的注意力全被桌上那盘烤得金黄色的肉串吸引住了,迫不急待地拿过一串咬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不错,方才自己的嗅觉并未欺骗自己,调料中果然有辣椒、花椒等物,可是这个朝代怎么会有辣椒的呢,苏巧彤知道辣椒是在近十六世纪才传入中国的,难道这个世界历史变了,连物种也变了?何况这烤羊肉串主要是从新疆流传出来的,可此时胡蛮尚未开化,赵国又地处中原,怎么会有这种食物,而且味道与她记忆中的十分相似。

    苏巧彤睁开眼睛,急切问道:“楚公子,你可知道这家店铺是何人所开?”

    楚铮故作奇道:“当然是此家店铺的掌柜了,苏姑娘怎么会对此人有兴趣?”

    苏巧彤道:“不知小女子能否一见?”

    楚铮笑道:“小事一桩。”

    楚铮命人将掌柜的叫来,苏巧彤一见有些失望,只见那掌柜的山羊胡子三角眼,连头都长得有点三角状,只是眼睛中不时流露出精明狡诈的市侩之息,便问道:“这位先生,请问这肉串及调料是先生自己所制吗?”

    那掌柜点头哈腰地说道:“回小姐的话,正是小人所制。”

    苏巧彤又问道:“这其中的辣椒从何而来?”

    那掌柜一惊,道:“姑娘也知道此物叫辣椒?”

    楚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辣椒之名是从他叫起的。楚铮来到这世上后,总觉得这里的菜肴的口味太过单一,清淡有余,浓烈不足,他前世虽生长在长江三角洲,但在大学时养成一个吃辣的习惯,几乎无辣不欢。他曾听人说起过,辣椒虽原产于南美,但在云南西双版纳原始丛林中也发现了野生型的青色小米椒,只是当地土著从未将此当做食物,便画出其大概模样,重金聘请人去南疆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找到了。

    掌柜见楚铮脸色不善,自知失言忙道:“小人早年曾周游中原,在南齐蛮荒之地发现此物,当地土人称之为辣椒,只将此物作为入药用。小的偶然发现少量食用此物甚为开胃,而且味道独特,便带了一些回到赵国开了这家小店,没想到颇受京城百姓喜爱,小人便留了些作种在附近种植,如果姑娘喜欢的话,过会儿小的包一些给姑娘捎上。”

    苏巧彤闻若未闻,喃喃地说道:“原来仅是巧合而已。”

    过了良久,苏巧彤强笑着对那掌柜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掌柜的俯首道:“小的名叫刘无奇。”

    苏巧彤点点头,道:“把这家店好好开下去,特别是将这辣椒传播出去,你刘无奇之名也许能流传千古。对了,还有调料吗,这肉串辣味不足。”

    小月咋舌道:“小姐还嫌不够啊,小婢两腮都快没知觉了,不过确实好吃。”

    苏巧彤道:“你是第一次吃,当然有些不习惯了。”

    小月奇道:“小姐以前吃过?”

    苏巧彤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楚铮突然问道:“苏姑娘是哪里人?”

    苏巧彤正神智恍惚,顺口说道:“上海。”

    见楚铮神色奇异地看着自己,苏巧彤悔得肠子都青了,忙又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先祖后来才移居苍乐山。”

    楚铮微微一笑,也不追问。他愈发肯定苏巧彤与自己是同时代的人,上海地处现在东吴境内,菜肴味道偏甜,而苏巧彤却颇能吃辣,楚铮记得川菜和湘菜在上海流行应是在二十一世纪前后的事。而他前世坐的那架飞机好像就是上海东航的,上面的机组服务员大都是上海人,莫非她就是其中一个?

    也许是时候应告诉她实情了吧?楚铮却又有些犹豫,苏巧彤在秦国那么多年,对西秦难免会有些香火之情,此次西秦派来刺杀父亲的必是超一流的好手,远胜于当年的李万山和赫连雪,例如寇大娘这种高手,即使在万军之中也是相当有杀伤力的,难得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楚铮已决意将他们全歼于赵国,如果苏巧彤一时心软走露了消息,那可就前功尽弃了。而且楚铮也没把握苏巧彤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会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她与秦王郑炯之间的关系楚铮只是一知半解,女人是种感性的生物,若她对秦王情根深种,提出要回西秦怎么办,难道杀了她?楚铮可不想将这可能是唯一与他相同命运的女子杀了,即使一辈子将她软禁也要留她在身边,不过这终究是下下之策。听成奉之说,此次刺杀父亲之事便是由苏巧彤主持,如果将那些刺客一网打尽,西秦武林必定元气大伤,苏巧彤身负其责,到时也无颜孤身回西秦了吧,再说回了西秦也没有她容身之地了。

    楚铮摸了摸下巴,心中有些惭愧,自己真是越来越卑鄙了。

    苏巧彤见楚铮竟不追问,不由得苦笑,此人已知自己身份,当然不再追究祖籍这种小事了。心事重重之下,那烤肉串嚼在嘴里,苏巧彤已是食之无味。

    忽闻一阵马蹄声,欧阳枝敏匆匆赶来。见苏巧彤坐在楚铮身边,欧阳枝敏翻身下马,向楚铮遥施一礼。

    楚铮会意,起身道:“苏姑娘,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掌柜的,你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小心本公子砸了你的店。”

    掌柜口中喏喏称是,心里却在想砸我的店不就是砸你自己的店么。

    欧阳枝敏见楚铮出了店门,迎上前来说道:“公子,武媚娘和成奉之同时求见,请公子定夺。”

    楚铮想了想笑道:“还是先见武媚娘吧,毕竟她是储妃娘娘,说不定还是未来皇后呢。”

    欧阳枝敏对武媚娘之事不是很了解,听楚铮如是说,也笑道:“小人觉得未必,如今杨妃已有孕在身,日后若生下个龙子,母凭子贵,这皇后位置还说不定是谁呢。”

    楚铮道:“欧阳,你太小看武媚娘了,储君先前那两个妃子被她整得生不如死,足可见她的手段。那杨秋儿算什么,只不过是武媚娘的侍女罢了,武媚娘若不同意,她怎能有身孕。储君若能登基,武媚娘必是大赵皇后。”

    欧阳枝敏道:“有件事小人觉得甚为奇怪,徐门主有意无意地在小人面前提起那武媚娘尚是处子之身。”

    楚铮一震,道:“此言当真?”心里却是信的,徐景清乃天魅门主,自然精于此道,何况她也决不敢骗自己,只是没想到武媚娘真像在陈县时所说的那般做了。这女子心性之坚韧楚铮也不由得钦佩,当年修炼“媚惑众生”时她宁可自残也不愿陷入淫乱之境,如今入宫三年仍还能保持处子之身,着实不易。可她这么做为什么呢,不会真为了我楚铮吧?

    楚铮脸上露出一股自嘲般的笑意,却又渐渐显得僵硬,这事还真很难说啊。

    与武媚娘的会面仍安排在万花楼那隐密的雅间内。武媚娘看来已是等了很久了,神情有些焦躁,毕竟她是偷偷出宫的。

    见楚铮来了,武媚娘忍不住嘲弄道:“楚公子是将这万花楼当家了,难道不怕那位柳姑娘心生醋意吗?”

    楚铮不知为何对武媚娘放软了口气,道:“是在下来迟了,请娘娘莫怪。”

    武媚娘听从楚铮口中说出“娘娘”二字,竟觉得有些刺耳,道:“公子还是叫媚娘吧,反正公子连储君也未必放在眼里。”

    楚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道:“不知媚娘找在下有何要事?”

    武媚娘看着楚铮,道:“西秦的刺客近日就要到上京城了,公子怎么毫无举动?”

    楚铮道:“娘娘这消息从何而来?”

    武媚娘道:“今晨成奉之带着礼部令吏余世同秘密求见储君,说什么苍乐山来人三日内便到京城。没想到这成奉之表面看上去安分守己,朝中倒也有些势力。”

    此事楚铮早就知晓,是他让成奉之在余世同面前故意亮出身份,命余世同以礼部令吏的身份安排大猎刺杀事宜,余世同见信物暗号均无异,欣然领命。这样一来成奉之便可不再插手其中了,省得以后追查起来他也脱不了干系。

    楚铮笑道:“娘娘不必心急,在下已安排妥当,这些秦人不来便罢,来了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武媚娘半信半疑,道:“如此甚好,那些秦人到了京城,希望公子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一举歼灭,免得引起京城动荡。”

    楚铮连连点头,道:“娘娘教诲,在下定谨记在心。”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以楚公子之能当然毋庸置疑,只要公子不借机生事就好。”武媚娘对楚铮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媚功又起不了作用,干脆直言相向。

    楚铮干笑道:“娘娘这话说的,在下哪有这心思。”

    武媚娘冷笑道:“没有?你早就知道那苏巧彤乃他国奸细,若无所图为何仍跟她纠缠不清,莫非你真喜欢上这小妮子了?可你楚铮又非好色之徒。”

    楚铮与苏巧彤之事当世根本无人可诉说,只好挠了挠头道:“娘娘此言差矣,其实在下是很好色的。”

    武媚娘给气乐了,道:“你若是好色之徒,为何偏偏对我……”武媚娘脸一红,但仍说了下去:“……对媚娘就视若无物?”

    楚铮看着武媚娘,竟觉得她此时模样比全力施展媚功时更为诱人,不由得怦然心动,道:“在下如今后悔了,可以吗?”

    武媚娘娇躯一颤,缓缓摇头道:“你何苦又来骗媚娘。敏公主你都能忍心拒绝,又怎么会在乎媚娘。何况媚娘已是大赵国储妃,你们楚家再胆大妄为,也不敢收留我吧。”

    说完,武媚娘起身道:“楚公子,别忘了你方才答应之事。媚娘告辞。”她的媚功已是收放自如,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她,大模大样地离去了。

    楚铮望着武媚娘的背影,忽然说道:“欧阳,有请成大人。”

    只听一声轻响,一道暗门突然打开,欧阳枝敏带着成奉之走了出来。

    成奉之满脸敬佩之色,拱手道:“原来储妃娘娘也是公子的人,难怪公子对成府了如指掌,其深思熟虑,成某佩服之至。”

    楚铮道:“成大人过奖了,成大人潜伏赵国二十余年无一人知晓,在下也是十分佩服的。”

    成奉之有几分不自在,但见楚铮脸上全无嘲弄之色,苦笑道:“惭愧惭愧。”

    楚铮示意成奉之入座,亲手倒了杯茶,道:“如今大人与我都是自己人,理应坦诚相见。这武媚娘之事在下也不想隐瞒,当年是我安排她入宫的,其中详情欧阳大概已对大人说了一些。不知大人对此女有何看法?”

    成奉之轻拈胡须,想了想道:“老朽以前不知储妃娘娘的底细,但对她也是颇为关注。宫内相辄之惨烈犹胜于朝中,此女数年之内便坐稳储妃之位,其手段心计着实了得,而且甚有野心。她将成府之事告于公子,据老朽所看储君至今仍不知情,储妃娘娘此番言行与其说是为储君,倒不如说是为她自己,只有储君能顺利登基,她才有望成为一国之后。因此老朽认为,此女留不得,否则日后定是吕后之流,对公子和楚家极为不利。”

    楚铮不置可否,沉吟半晌道:“成大人今日找在下所为何事?”

    “秦国所来何人老夫已经打探清楚了,实在是……”成奉之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份书简,“请公子过目”。

    楚铮打开一看,不由得身躯一震,吐了口气道:“西秦高手是不是倾巢而出了?”

    成奉之道:“除了寇家之外,该来的都来了。”

    楚铮缓缓地将书简放入怀中,道:“多谢成大人了。”

    “不敢。老夫还是一事需请示公子。”成奉之道,“老朽已遵从公子之命,让余世同全权负责西秦来人之事。只是有一人老朽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公子及早定夺。”

    楚铮淡淡说道:“是不是燕大娘?”

    成奉之点点头道:“正是。其实应称她寇大娘才是,寇家历代高手辈出,乃西秦第一大家。寇大娘高来高去、行踪不定,老朽实在无能为力,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落在她眼里,恐怕会陡生大乱啊。”

    楚铮合上双眼,轻轻说道:“我知道了。”

第十四章 联手伏击

    武媚娘回到储君宫,刚进门不由得一愣,只见赵庆脸色阴沉地坐在屋内,小陆子站在旁边一脸的无奈。

    武媚娘心思急转,上前盈盈拜倒,娇笑道:“媚娘参见殿下。殿下不是去操办皇上大猎之事吗,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赵庆并不回答,冷哼一声道:“你去哪了?”

    武媚娘幽怨地说道:“媚娘觉得闷嘛。以前还有秋儿陪着,如今她也是妃子了,又身怀龙种,宫中上下都围着她在转,除了小陆子都没人与媚娘说话了。无聊之下只好自个儿在宫内四处游玩了。”

    赵庆听了心中一软,但仍有些怀疑,道:“你当真在宫内吗,本王已四处派人找过了,怎么不见你踪影?”

    武媚娘道:“媚娘又不知道殿下回来了。那些下人都是些无能之辈,又怎能找得到媚娘,媚娘是故意避开他们的。”

    赵庆又信了几分,叹道:“媚娘,立秋儿为妃是父王的旨意,毕竟她有孕在身,你不要心有不快,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本王眼里只有你一人。”

    武媚看着赵庆,没想到他这么粗鲁之人居然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来,想起刚刚见过的楚铮,忽然没来由地心里一酸,不禁想道:在他心里也许只有柳轻如一人吧。

    赵庆见武媚娘神色黯然,以为她仍在为秋儿之事烦恼,起身将她搂在怀中,轻声道:“媚娘,你也为本王生个皇儿吧,日后本王登基,无论秋儿她生的是男是女,本王都立你的儿子为储君。”

    武媚娘伏在他胸口,听赵庆语气真挚,知他所说并非虚言。她此时对楚铮已是失望之极,忽然觉得面前此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了。虽说赵庆是被自己媚功所迷,想起当日他在叶先生面前挟死为自己求情的模样,心中仍有些感动。这三年来,自己为了那莫名的理由顽固地坚守清白之身,指使着秋儿与赵庆颠鸾倒凤,这一切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楚铮又根本不曾知晓,而三年后的首次相见,他话锋中已是带有杀机。何况自己既然到了赵庆身边,一日为储妃娘娘终身便已背负了这名分,楚铮就算再胆大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留自己在他身边吧,而且在他心中也未必会认为值得。

    一梦三年,现在该是醒的时候了。虽然身边这男人未必成器,至少他对自己是真心的,退而求其次吧。

    武媚娘眼角滑落一行清泪,喃喃呓语道:“等皇上大猎之事一了,殿下,媚娘会替你生个孩子。”

    旁边的小陆子眼中突然寒光一闪,默默地低下头去。

    赵庆大喜过望:“真的,那太好了。”但又挠了挠头,道:“可三年都未曾结果,看来本王更要加倍努力了。”

    武媚娘如梨花带雨,淡淡笑道:“过几天媚娘到城外的道观上上香,乞求上天保佑,听说那里很灵验的。”

    赵庆点点头,兴奋地说道:“好。等过了父皇大猎,楚家之事再一了,本王就没有那么多操心事了,就天天陪着你。”

    武媚娘离开赵庆的怀抱,面带忧色地道:“殿下仍念念不忘铲除楚家吗?”

    赵庆道:“那当然,楚家嚣张跋扈,根本不将皇家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否则本王即位后如何能掌朝中大权,难道也与父王这些年一样吗?”

    武媚娘道:“那殿下认为此事成算几何?”

    赵庆自信满满地说道:“此番攻其不备,大概有六成左右吧,本王认为值得一搏。”

    武媚娘摇头道:“殿下,媚娘认为一成也无。”

    赵庆疑道:“此话怎讲?”

    武媚娘道:“殿下这六成把握是建在楚家不知情的情况下的,若他们已经知晓了呢?”

    赵庆愕然,道:“此事仅你我和成侍郎等几人知晓,成侍郎那边不会这么不小心吧?”

    武媚娘叹了口气道:“殿下对宫外之事知之甚少,可知近日来朝中百官谈论最多是什么?就是楚家五公子与苏巧彤之事,据说这二人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怦!”

    赵庆一拍桌案,怒道:“竟有此事?那成奉之抱的是什么心思?莫非是存心戏弄本王。”

    武媚娘劝赵庆坐下,道:“此般凶险之事,成奉之决计不敢戏弄殿下,对他又无任何益处。何况若是被楚家知道了,他一个小小吏部侍郎眨眼间便可被贬到边塞守城去了。可殿下是否想过,那成奉之为何鼓动殿下刺杀楚名棠?”

    赵庆想了想道:“大概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吧,成侍郎对父皇忠心耿耿,向来拥护我们皇家,如此做也是为了本王着想啊。”

    武媚娘无奈地笑了笑,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夫君真是头脑简单得可以啊,也许只有在他这样人的身边自己才有施展才能的机会,换做是那人,自己一举一动都瞒不了他,不过能有个强有力的男子做依靠,那样的日子可能会更快乐些吧。

    赵庆见武媚娘怔怔出神,道:“怎么,本王说得不对么?”

    武媚娘耐心解释道:“若说是为荣华富贵,别人也许有可能,成奉之决计不会。此人在朝中向来以谨慎小心出名,与他私交较好的官员都没有几个。成家在赵国毫无根基,就连一个寻常知府他也未必能得罪得起,因此成奉之做事历来循规蹈矩,据说在吏部他有个绰号叫‘成柜子’,意思就是此人就如柜子一般,何人需要哪位官员履历政绩尽可找他,但他决不会说出自己的看法。依媚娘看,此人依附皇上只为求自保而已,毕竟侍郎一级官员任免需经皇上同意的。”

    武媚娘顿了顿,继续说道:“可他这些时日却一反常态,大力鼓动殿下对付楚名棠,此事无论成败对他都无好处。若是事败,楚名棠当然绝不会放过他,即使事成他又能如何,王方两家还在,王家与楚家关系匪浅,方家方中诚之妻是楚名棠之女,他们奈何不了殿下,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吏部侍郎。成奉之在朝中又无势可依,皇上若要安抚这两大世家,第一个替罪羊就是他。成奉之绝非一个愚蠢之人,又怎么会看不到这些?”

    赵庆愣愣地点了点头,道:“媚娘说得不错,本王觉得有些糊涂了。”

    “媚娘认为,此事关键不在成奉之,而是在于苏巧彤……”

    赵庆打断道:“对了,你方才所说的楚家那小子和苏姑娘是怎么回事?”

    武媚娘只好回答道:“楚铮这些天来不理军中公务,几乎天天到成府找苏巧彤,媚娘认为其中必有古怪。”

    赵庆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苏姑娘国色天香,楚铮色令智昏也在情理之中。”蓦见武媚娘脸色不善,赵庆忙又道:“当然了,比起媚娘来还是差了许多。”

    武媚娘并不理会他的吹捧之辞,问道:“储君,这几年来你可曾听说过楚铮有何风liu韵事?”

    赵庆道:“没有,平日里都很少听到这小子的消息。”

    武媚娘又道:“那储君认为苏巧彤与敏公主哪个姿色更为出众?”

    赵庆想了想,老老实实说道:“两个都差不多吧。”

    武媚娘道:“殿下你想,敏公主容貌不逊于苏巧彤,身份尊崇更是远胜于她,楚铮又非一个风liu之人,为何得罪敏公主,偏偏去喜欢那苏巧彤?媚娘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苏巧彤身份可疑,而楚铮已有察觉。”

    赵庆直直地看着武媚娘,道:“苏姑娘身份究竟有何可疑?”

    武媚娘真怀疑今天自己费这么多口舌是否值得,长吸了口气道:“此女极有可能是他国奸细,否则她和成奉之不会那么急于提议殿下刺杀楚名棠,目的就是要让大赵国陷入内乱。”

    赵庆失声道:“那成侍郎也是奸细?”

    武媚娘道:“甚有可能。听说苏巧彤初到上京城便是由楚铮送到到成府的,想必楚铮那时就已觉得此女可疑了。”

    武媚娘看着赵庆道:“殿下,虽说媚娘方才所言仅是揣测之辞,但楚铮确是已有所觉。皇上大猎将至,现在抽身来得及。殿下只要袖手旁观,不插手其中,苏巧彤和成奉之所图之事无论是成是败,殿下都可坐收渔利。”

    赵庆颓然坐下,道:“媚娘你说得有理,只是楚家一日不灭,本王心中一日不快啊。”

    武媚娘劝慰道:“历来古之明君都是善忍之人,殿下还是等到即位后,再明正言顺地削除楚家势力,急是急不来的。”

    赵庆长吁短叹,显然是不甘心之极。

    武媚娘忽然发现小陆子仍站在一旁,微微一惊,方才自己心情激荡之下居然忘了让他出去。不过这小太监向来对自己和赵庆忠心耿耿,应该并无大碍。

    武媚娘沉声说道:“小陆子,本宫与储君所谈的乃极为机密之事。若有半分传了出去,小心你脑袋。”

    小陆子诚惶诚恐地说道:“小的不敢,储君与娘娘说什么小的一句也没听见。”

    武媚娘点头道:“那就好,下去吧。”

    小陆子俯身退了出去,出了门,这小太监脸上忽然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

    寇大娘走在大街上,忽然觉得今日有些异样,一眼望去四处都可看到禁卫军,心中不由得一颤,难道楚家对成府下手了?但又看了看,那些禁卫军神色轻松,并不像有何军令在身。

    一个禁卫军士突然拦住了寇大娘,道:“这位夫人要去哪里?”

    这条巷子正是通往成府的,寇大娘神色坦然,道:“老身是吏部成大人府中的。这位军爷,附近出了什么事吗?”

    那军士施礼道:“原来夫人是成大人府中之人,得罪了。不过上头有令,我等在此操练,此路已被封锁,请夫人还是从别处绕路吧。”

    寇大娘奇道:“军爷,这操练不去空旷之地,来此街头小巷作甚?”

    那军士正容道:“事关机密,恕不能回答。”

    忽听一人叫道:“燕夫人!”

    寇大娘回头一看,只见是成奉之的贴身书僮匆匆跑来,道:“小的见过燕夫人。小的奉老爷之命,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这边道路已封,请夫人随小的这边来。”

    寇大娘跟在书僮身后,问道:“这些禁卫军为何会在此地?”

    那小僮回首小声道:“听老爷说此地乃皇上大猎时出城必经之地,这队禁卫军来此熟悉地形的,这一带的住户除了老爷等人,其余的全都能出不能进。老爷担心夫人受阻无法回府,特命小的来接夫人从小路回府。”

    寇大娘一听不是为成府之事,不由得放下心来,暗赞成奉之做事细心,她来京城没多久,对京城的路况真还不是很熟悉。

    走了许久,寇大娘有些奇怪,道:“怎么还未到?”

    那书僮气喘吁吁地道:“快了夫人,穿过前面一座小桥便可从后门回府了。这些天杀的禁卫军,将那片的路全封了,小的只能领夫人绕个大圈回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那座小桥前,只见桥上却站着一个中年文士和一白须老者手持钓竿正在钓鱼,而且此桥颇为狭窄,只可一人通过,这两人前后一站,把整条桥堵得死死的。

    成奉之那书僮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道:“这两人有病啊,非要站到桥上来钓鱼。”说着走到桥前喝道:“你们二人快些让开……”

    话未说完,那中年文士手腕一抖,手中的鱼竿如疾似电抽向书僮肩部。那鱼竿质地极为柔韧,竿尖霎时弯曲击到他背上,连颤三下,分别点中了那书僮的“神堂”、“神道”、“灵台”三大穴,书僮闷哼一声,顿时软软地倒了下去。

    寇大娘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微惊,这中年人面对着书僮,点击他背后穴道仍如此精准,寇大娘虽自忖也能做到,但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已是有数的高手了。

    中年文士将鱼竿随手一抛,走下桥来拱手道:“在下‘魔秀士’吴安然,见过寇大娘。”

    那老髯老者在桥上抱拳道:“老夫龙惊天,久闻西秦寇家之名,今日能得此一见,实是生平幸事。”

    寇大娘见这二人上来就叫出自己的真实姓氏,知道今日已不可能善了,沉声说道:“二位大名老身也是久仰了,只是为何不自重身份,却伤这毫不会武的小厮?”

    吴安然足尖一挑,将那书僮踢到一边,道:“这也是为他性命着想,否则过会交起手来怕会伤及无辜。”

    寇大娘忽然若有所悟,道:“楚铮呢,想必他也来吧。”

    只听一人轻笑道:“当日匆匆一见,没想到寇前辈对晚辈印象如此深刻,真是荣幸之至。”

    三个身影从小河岸边的树林内走出,为首那人脸上笑吟吟的,正是楚铮,后面跟着的是鹰堂另两位供奉李长笑和陆伯春。三人看似缓步而行,转眼却已到了寇大娘面前。

    楚铮微微拱手,道:“前辈处心积虑混入我大赵,不知多少人为你所骗,今日你已陷入重围,还是束手就擒吧。”

    寇大娘听得一头雾水,自己何曾骗过人了?

    却不知楚铮一肚子花花心思,自从知道西秦魔门和佛门又有那么多高手东来,他便已下定决心先除去寇大娘,否则到时仅她一人就可牵制自己身边三四个一级高手。楚铮深知仅凭自己和吴安然并无把握置寇大娘于死地,一旦被她逃脱后患无穷,无奈之下只好请出鹰堂三位供奉。但成奉之既然已为自己效力,当中还夹杂着一个苏巧彤,这二人的秦人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日后还有大用。楚铮算了下,如今知道此事的只有自己和欧阳枝敏,师父吴安然晓得个大概,这二人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而三位供奉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些为好。于是便费尽心思编造谎言,对龙惊天等三人胡扯道那寇大娘是在成侍郎侄女苏姑娘来京途中,故意设局由人假扮盗贼劫道,而她则危机时出手相救,骗取了苏姑娘的信任,幸亏他楚公子追求苏姑娘时明察秋毫发现了破绽,这婆娘竟是西秦寇家之人。

    龙惊天等三人听了并不生疑,这几年来他们对楚铮愈加欣赏,这位堂主不但武功进境极快,已隐隐有和他们并肩之势,而且心细如发,为堂内做了不少好事。以前鹰堂中人除了原本是楚氏族人的,其余众人的子女按祖训最多只能在堂内安排个轻松些的职务,楚铮执掌鹰堂后大肆改革,三大供奉和几位执事的子女和弟子们只要有真实才学的,均可推荐去从军或到各地为官,虽说到目前为止还都只是五品和副将以下的官员,但龙惊天等人已是感激不尽。昨日听楚铮说有西秦寇家人混入赵境,三人久闻寇家之名,丝毫不敢怠慢,今日便一齐到此。

    寇大娘如何能猜透楚铮心思,但她也知今日定有一场生死恶战,“魔秀士”吴安然和“陆上游龙”龙惊天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师级高手,楚铮身后两人虽不知其名,但这二人气沉神凝、岳峙渊停,看来绝不在龙吴二人之下。寇大娘心中苦笑,今日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未打先怯了。

    楚铮见寇大娘目光流动,显然是要伺机而逃,笑道:“前辈就别费心思了,晚辈今日可动用了不少人手,定要将前辈留于此地的。”

    寇大娘听到阵阵脚步声传来,向前望去,只见树林里已是人影憧憧,不由得冷笑道:“老身本以为你楚铮也算是个少年英杰,原来也只是个恃多为胜的无耻之徒。”

    楚铮肃然道:“前辈此言差矣。若是为武林争锋,晚辈定回去苦练十年八载再与前辈一较高下,但事关两国之争、家国大事,为我大赵楚铮就算被万人唾骂也在所不惜。”

    龙惊天等人虽已决定今日要合力擒下寇大娘,但碍于身份心里总有些疙瘩,听了楚铮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语,三人不住点头。只有吴安然暗中冷笑,他对自己的这个徒弟了解得很,全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不过吴安然出身魔门,以多欺少的事也干多了,只不过没有楚铮那么会找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楚铮说完后,向吴安然瞟了一眼,吴安然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楚铮事前就与他商量过,不可让寇大娘过多说话,免得在众人面前露了马脚。

    吴安然上前一步,道:“寇大娘,既然你不肯听命就犯,吴某先来领教威震西陲的寇家绝学。”

    寇大娘哼了一声道:“‘魔秀士’,老身记得你是魔门血影宗的宗主吧,难道忘了魔门总堂尚在西域吗?”

    吴安然淡淡说道:“世上已没了血影宗这一称号,如今吴某只是一尘世闲人而已。”说完就一掌向寇大娘劈去。

    寇大娘侧身闪开,口中讥道:“当年你入门时也该立过魔门血誓吧,魔门如何对对待叛门之人你应比老身清楚多了。”

    吴安然一哂,道:“寇大娘,你若是魔门中人吴某倒还愿意与你理论一番,他家人还是莫管别门事。”嘴上说着,吴安然手下不停,他深知面前这人是自己平生仅遇的高手,幻天掌一招一式使得严谨有度,不敢稍有大意。

    寇大娘见无法扰乱吴安然心神,只好也凝神应战。十几招过后双方高下立判,吴安然脸色凝重,寇大娘却身形飘逸,游刃有余。楚铮如今并非吴下阿蒙,这几年来与鹰堂众多高手切磋,眼光与临敌经验已颇为老到,看出吴安然虽似并不落在下风,可寇大娘只是在寻找一击必中的机会而已,吴安然若有什么闪失,自己和这三位供奉再想拦住寇大娘是难上加难了。

    楚铮冷冷地看了龙惊天三人一眼,龙惊天和李长笑、陆伯春相视苦笑一声,缓步上前。

    寇大娘见他们向自己围来,顿时一声长啸,身形一展,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把软剑,宛若一条银龙般向吴安然卷去。吴安然知道寇大娘是想在龙惊天等人上来前先伤了自己,当下也不逞强,连连后退。只听“哧哧”几声,吴安然衣襟上已多了数道剑痕。

    吴安然所退的方向正是“长生剑”陆伯春所站之处,陆伯春见他形势危急,不敢怠慢,长剑铿锵出鞘,舞出一团剑花,倏地平平刺向寇大娘胸腹。寇大娘无奈之下只好回剑相隔,忽听身后有人沉哼一声,一股凌厉的拳风击向自己后脑。

    眼见寇大娘已是避无可避,她身子突然矮了数尺,双脚也已离地,整个人在半空中缩成一团,手中软剑在地上一扫,身形已在数丈开外。

    寇大娘心中暗喜,正欲借势而遁,龙惊天却已挡在她面前,喝道:“此路不通!”

    寇大娘见无法逃脱,躲开龙惊天劈来的一掌,转过身来涩然道:“四方拳,长生剑?你们何时也为赵国官家效力了。”

    陆伯春淡淡笑道:“西秦寇家历代护卫秦王,不也是为官家效力吗?”

    寇大娘无言,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小桥流水,郁树苍苍,确是风景如画。而身边这四大高手各占一角,圈外楚铮也在凝神戒备,不由得长叹一声,看来这里就是自己埋骨之所了。

    寇大娘双眉一扬,手中原本随风晃来荡去的软剑登时变得笔直,说道:“好,老身今日就舍命领略一下诸位的生平绝学。”说完,人剑如虹攻向李长笑。

    李长笑凭“四方拳”威震大赵,平时甚少遇到能与他匹敌的对手,随身从不携带兵器,今日碰到了寇大娘,他就算再托大也不会用肉身去接剑,一时间竟狼狈不堪。还好陆伯春和龙惊天及时赶到,才为他解了围。

    这三人一合力,寇大娘转眼间便没了优势,双方斗得旗鼓相当。楚铮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三位供奉相互甚有默契,进退间极有法度,不由得哼了一声,暗想瞧这架势你们几个也不知配合过多少回了,刚刚在我面前倒惺惺作态装成前辈高人了。

    吴安然并未贸然参战,在旁看了一会儿,大致摸清了龙惊天三人出手的路数,才脚踏天罗步法进入战圈。寇大娘顿时觉得压力大增,数十招后已是左支右拙难以招架。刚刚闪过陆伯春的长生剑,吴安然和龙惊天又同时攻向她要害之处,寇大娘勉强让开了,却再也躲不过李长笑的四方拳,被他结结实实地打在右臂上,顿时听到数记骨裂之声,软剑脱手而飞。

    寇大娘自知已无可幸免,借着李长笑的拳势腾空而起,强提内息扑向楚铮,喝道:“小子受死。”

    楚铮在一旁已观点多时,龙象伏魔功已运到极致,准备找准机会给寇大娘致命一击,没想到她竟先找上自己。当下也不闪避,反而上前一步一拳击向寇大娘,喝道:“来的好!”

    只听一声巨响,两人都踉跄着退出七八步,楚铮脸色通红,嘴角血迹隐隐,寇大娘则是脸色青白,胸口不断起伏。

    吴安然大惊,忙到楚铮身边伸手搭向他脉门,问道:“你觉得怎样,是否震伤了内腑?”

    楚铮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没事。”

    吴安然仔细察看楚铮脉象,确实并无异常,可他嘴边血迹是怎么回事?

    吴安然心思一动,捏住楚铮下巴往他嘴里一看,只见楚铮舌尖血肉模糊,不由得破口大骂:“你找死啊,与人拼掌还吼什么吼,咬到舌头了是不是,活该!”

    龙惊天等三人听了也是哭笑不得。陆伯春咳嗽一声道:“寇大娘,你已无力再战,还是束手就擒吧。”

    寇大娘气息渐平,看着楚铮忽然纵声大笑道:“好个龙象伏魔功。老身今日算栽了,只可惜我寇家自古无被俘之人。”说完,笑声戛然而止。

    李长笑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回头对楚铮说道:“好刚烈的女子,她已自断心脉了。”

    楚铮点点头,这样也好,这妇人留在世上还是个大麻烦。

    龙惊天指指桥下躲着的那书僮,道:“那小厮怎么办?”

    吴安然走过去将那书僮提了过来,往楚铮面前一扔,顺手解了他穴道。书僮闷哼一声悠悠醒转,茫然看了看四周,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向楚铮几个拜道:“饶命啊,各位大爷,小的只是一个家奴,身无分文……”

    李长笑听这书僮言中之意竟把自己当成剪径的小贼,怒喝道:“住口!”

    楚铮笑嘻嘻地凑到书僮面前,问道:“你可认识我?”

    书僮仔细看了看,顿时大松口气,喜道:“小的拜见楚公子。”

    楚铮道:“认得就好,你随我来。”

    楚铮将他领到寇大娘之处,道:“本公子途经此地,发现寇大娘竟横尸此地,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那书僮愣了半响,哽咽道:“寇大娘与小的原本是从此地绕路回府,没想到遇到了几个泼皮无赖前来索要钱财,寇大娘与之论理,随后便撕打起来,小的被他们打晕了,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铮点点头道:“本公子也是这般推测的。唉,寇大娘也真是的,钱财乃身外之物,何苦为此丢了性命。她是苏姑娘的义母,苏姑娘知道了还不知多伤心呢。”

    书僮也附合道:“是啊。”

    龙惊天三人听了满头雾水,刚刚明明是吴安然把这书僮打晕的,怎么又变成泼皮了?

    楚铮感慨了一会儿,道:“既然出了命案,自当由官府来处置,寇大娘尸首暂时留在此地吧,本公子陪你一起去见苏姑娘。”转身又对吴安然等人说道:“师父和三位先生在此等候官府衙役,徒儿先走一步。”说完便优哉游哉地走了。

    三位供奉仍茫然不解地站在原地。龙惊天突然笑道:“老夫明白了。堂主为了那苏姑娘,也不与成奉之计较这寇大娘之事了。这也难怪,以寇大娘的武功与心计,瞒过成侍郎是轻而易举之事。”

    吴安然脸色木然道:“正是。铮儿将寇大娘之事告于成侍郎后,成侍郎也是后怕不已,这小厮便是奉他之命将寇大娘带至此地的。”

    李长笑也明白了,道:“寇大娘说起来也只是个成府的下人,堂主的意思是想就此掩过了。”

    陆伯春抚髯笑道:“人不风liu枉少年,堂主还年轻嘛。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龙惊天问道:“吴老弟,这尸首怎么处置,不会真要报官吧。”

    吴安然道:“寇大娘也是一代高手,命人找个地方埋了,入土为安吧。”

第十五章 竟是故人

    成府的别院中,苏巧彤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五天,楚铮已经五天没踏入成府了。苏巧彤站起身来,她并不惧怕与楚铮面对面周旋,那样至少还可以通过察言观色揣测这少年意欲何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毫无消息。想起前日在左家巷子两人那次见面,楚铮也是匆匆离去,苏巧彤可断定他是有要事去办,而且很有可能与自己有关。

    苏巧彤忽然抬头问道:“小月,干娘她还未回来么?”

    小月正愣愣出神,苏巧彤又叫她一遍才惊醒道:“没有,大娘一大早就出去了,小婢没见她回府。”

    苏巧彤摇摇头,小月这丫头毕竟还是孩子,在此重压之下已是六神无主,寇大娘在身边就好了,起码还能与她商量一下。

    忽闻院门外有人说道:“苏姑娘在么,在下楚铮求见。”

    小月身子一颤,惊恐地望着苏巧彤。

    苏巧彤平静地说道:“去开门,小月。”

    小月走到院门后,长吸了几口气使自己平静了些,这才将门打开,让她大感意外的是成奉之也陪着楚铮来了。

    苏巧彤见了成奉之也愣了下,他不是向来对楚铮避之不及的吗?当着楚铮面前也不敢怠慢,苏巧彤裣衽一礼道:“侄女见过姨父。”又冲楚铮点头示意:“见过楚公子。”

    成奉之脸色阴沉,道:“起来吧。”

    三人就坐后,成奉之咳嗽一声,道:“楚公子,你看……”

    楚铮接过小月端来的茶水,眉也不抬:“还是成大人说吧。”

    成奉之嗯了一声,对苏巧彤说道:“巧彤,楚公子特地前来通报一事。今日在城东桦木林中,巡城禁卫军发现了寇大娘的尸首……”

    “啪”

    小月手中的茶盏失手落地。苏巧彤也是如若雷殛,不由得站了起来,涩然道:“尸首?”

    成奉之点头道:“正是。”成奉之脸上沉重,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真没想到自己刚提出寇大娘是个祸害,一天不到楚铮就解决了她。寇家之名在秦国如神一般存在,寇大娘又是寇家翘楚人物,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楚铮除去了,成奉之暗自庆幸,自己选择并未选错,如若不然,成家真要被满门抄斩了。

    苏巧彤呆立半响,向楚铮问道:“公子可知干娘是被何人所杀?”

    楚铮道:“据禁卫军调查,初步推断寇大娘是为剪径的小贼所杀。”

    “小贼?”苏巧彤冷笑出声,道,“公子当日也曾试探过干娘的武功,你认为几个小贼便可杀得了干娘吗?”

    楚铮淡淡说道:“在下只会些粗浅功夫,又怎知寇大娘武功有多高?”

    成奉之忙道:“巧彤,寇大娘既已身死,追查凶手之事就交给衙门和禁卫军吧,你可要节哀顺变。”

    苏巧彤神智一清,她虽可确定寇大娘是为楚铮所杀但那又如何,难道自己有能力替她报仇吗?

    苏巧彤勉强向楚铮施了一礼道:“小女子陡闻噩耗,心伤之下言语中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楚铮一笑,正欲接口,苏巧彤又道:“小女子身体不适,不能陪姨父和楚公子,小月,送客。”说完走入内室。

    苏巧彤掩上房门,眼泪登时夺眶而出。自己到了这世界,寇大娘是最对自己关爱的几人之一,虽说后来因种种原因疏远了,但此次请她陪自己来赵国,寇大娘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可以说是自己害了她,当时若听她的劝告早早离开上京城,寇大娘也不会死于非命了。

    过了许久,苏巧彤渐渐恢复平静,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没了寇大娘在身边,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逃离上京城?虽说秦王为了配合自己的计划,将魔门和灵山古寺的高手尽数派遣来赵国,但没有寇大娘从中联络,这些人又如何来营救自己。如今能依仗的只有成奉之了,但他能靠得住吗?

    苏巧彤心里拟出十几个计策,但都觉得没有把握,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房间内已是昏暗一片。

    “小月。”

    照理来说此时小月早该进来把灯点上了,苏巧彤叫了数声,却不见小月回答。

    苏巧彤走出内室,看见楚铮仍端坐堂中,而成奉之和小月已经不知去向。

    楚铮见她走了出来,轻笑道:“苏姑娘可好些了?在下可是等了近两个时辰,这杯茶都已反复泡了十几遍了。”

    苏巧彤哼了一声,道:“小月呢?”

    楚铮道:“在下让她与成大人一同出去了,苏姑娘,你我应该好好谈谈了。”

    苏巧彤心中一紧,道:“公子要与小女子谈什么?”

    楚铮站起身来用火石来将屋内蜡烛一一点燃,忽然说道:“苏姑娘,你也该知道,寇大娘我不得不杀。”

    苏巧彤右手缩入袖中,紧紧抓住那把涂满剧毒的匕首,口中说道:“公子在说什么,小女子不明白。”

    “你当然明白,苏姑娘。”楚铮返身坐下,道,“他们寇家对西秦忠心耿耿,寇大娘若是在你身边,苏姑娘你是绝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大赵的。”

    楚铮既然把话说明白了,苏巧彤也道:“公子既已知道小女子身份,将小女子留在身边难道不怕为楚家招来灾祸吗。何况巧彤只是一个弱女子,哪值得楚公子费这么大心思。”

    “当然值得,苏姑娘天纵其才,诗词一道更是无人能敌,”楚铮说到这点嘴角忍不住露出一分笑意,“似姑娘这等人物,在下又怎么舍得你回西秦。”

    苏巧彤见楚铮语带调笑,心中羞恼,道:“请公子自重,巧彤绝非随便之人。”

    楚铮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着苏巧彤,由额到眉,又由脸至腰,把苏巧彤看得毛骨悚然。却不知昨日楚铮向徐景清详细请教了观女之法,此番察看之下见苏巧彤眉心未散,脸颊羞红点点,与徐景清所说无不相像,不由得大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落了地。看来她对秦王并非情根深种,这就好办了。

    苏巧彤实在坐不住了,起身道:“想不到楚公子竟是这等轻薄之人,小女子失陪了。”

    楚铮淡淡地道:“苏姑娘,我若是你,肯定会在此好好坐着。”

    苏巧彤道:“不错,如今尔为刀殂,我为鱼肉,当然任凭公子发落了。可公子若想羞辱小女子,小女子绝不苟且偷生……”

    楚铮突然屈指一弹,一枚铜钱如疾电飞出,击在苏巧彤右肩上。苏巧彤登时半身酸软,楚铮上前扶住她,顺手从她袖中将那匕首取出,拿到鼻尖嗅了嗅,摇头道:“好毒的匕首,苏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在下对你其实并无恶意。”

    苏巧彤被楚铮搂在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心中有些慌乱,这辈子她还从未与哪个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可想到匕首都被楚铮拿去,不由得万念俱灰,道:“你不过是想让我做你的玩物罢了,这等龌龊念头难道不是恶意吗?”

    楚铮伸手在苏巧彤肩上轻轻揉着,为她疏通气血,叹道:“在下想留姑娘在身边,其实是另有原因的。”

    苏巧彤心里根本不信,道:“有何原因,不妨说来听听。”

    楚铮有些犹豫,既然已确定苏巧彤并非秦王妃子,而且寇大娘也已为自己所杀,该对她说出实情了,不然再这么逼迫下去,苏巧彤对自己恨意愈深,以后就不好相处了。何况她已萌生死志,自己走后她若想不开抹脖子上吊了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楚铮扶苏巧彤坐下,走到书案前提笔醮墨在纸上写了几字,说道:“我这边有个对子,姑娘若是对出来了,在下便说与姑娘听。”

    对子?苏巧彤心中犯疑,难道在这个时代就已有对联之风了,她怎么从来没曾听说过?

    苏巧彤走到楚铮身边往那纸上看去,不由得一愣,只见那纸上写着五个大字:

    “天王盖地虎。”那“盖”字不是她见惯的繁体“蓋”,而是用简体所写。

    楚铮在一旁呵呵笑道:“对的出来吗,苏姑娘?”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是前世普通话的标准发音。

    苏巧彤心头大震,身躯如石般僵住了,想起楚铮在酒楼的失态,还有左家巷子的羊肉串,忽然间全明白了,心中又惊、又喜、又恼、又羞、又怒,突然抓起案上笔墨纸砚,没头没脑地向楚铮扔去,恨恨骂道:“这样戏弄我你很开心吗?”

    楚铮将苏巧彤所掷之物一一闪过,口中叫道:“好个野蛮丫头!你到底能不能对上来?”

    苏巧彤见桌上已无物可掷,这才停下手来,紧咬贝齿,忽然扑哧一笑,道:“宝塔镇河妖。”

    楚铮夸张地上前握住苏巧彤的手,道:“同志啊!”

    苏巧彤脸一红,道:“放开。你当这是什么年代,还行握手礼啊。”

    楚铮讪讪地收回手,忽然大叫一声,却是苏巧彤在虎口狠狠地拧了一下,问道:“当日在那酒楼你便已知道我的来历了吧,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对我说。”

    楚铮摇头说道:“当时你来历不明,后来又查到你一直处心积虑地想着如何刺杀家父,叫我如何能贸然与你相认?”

    苏巧彤咬牙道:“所以你直到杀了干娘将我逼得走投无路才来相认?”

    楚铮并不回答,静静地看着她,苏巧彤对他怒视良久,突然泄气道:“在你的立场上,你是该这么做的。”

    楚铮道:“你明白就好,如果加上前世你我都已活了三四十年了,有些事是不能意气用事的。”

    苏巧彤叹了口气,问道:“你到这时代时那个世界是哪年哪月?”

    楚铮答道:“二零零四年十月三十一,西方的万圣节,你呢?”

    苏巧彤惊道:“我也是,莫非你坐的也是那架飞机?”

    楚铮点头道:“不错,好像是上海的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从洛杉矶飞往上海的。”

    苏巧彤纠正道:“是上海东航的MU583次班机。”

    楚铮奇道:“你自己记得这么清楚,难道你是机上的机组人员?”

    苏巧彤答道:“是啊,我是负责公务舱的。”

    楚铮笑着喝道:“好啊,总算找到正主了,赔钱赔钱,我上机时可买过保险的。”

    苏巧彤道:“保险费肯定赔给你那个世界的亲人了,哪能还找我要?”

    楚铮摇头笑道:“我这条命难道就值那么点钱,不行,你是属于东航公司的吧,应该替你们公司负责。”

    苏巧彤气结:“我怎么负责?”

    楚铮不再嘻笑,诚恳地说道:“不要再回西秦了,留下来陪我吧!”

    苏巧彤看着楚铮,道:“你已经费这么多心思,如今我已是退无可退。何况我说要走,你会让我走吗?”

    楚铮想了想说道:“说实话,不会。但我还是希望你心甘情愿留下,毕竟你和我有着相同的经历,我们都不属于这时代,但必须要适应这时代。”

    苏巧彤笑了笑,道:“你更希望的是掌握这时代吧。”

    楚铮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尝试着去做的。这个时代并不是我们熟悉的时代,一切都已经变了,我一直在怀疑那刘禅是否与我们一样,也来自另一个时空,不然怎会灭魏吴一统天下,三国演义你应该看过的吧,曹魏孙吴人才济济,特别是北魏还有司马懿在,诸葛亮几次北伐都无功而返,怎么换了刘禅就轻易一统中原了呢。”

    苏巧彤道:“不过这刘禅也算英年早逝,平定天下后没几年他就死了,随后就是几个皇子争位,后汉传承不到百年不得不说是因为开国根基未曾打好。”

    楚铮道:“不错。可后汉虽百年而亡,但其国力远胜原来的西晋,虽最终仍被胡人所灭,但胡人打下后汉都城后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数十年就被驱逐出中原,五胡乱华的危害并不大。时至今日,胡蛮仍只在古长城外徘徊,再也未曾踏入中原半步,实得后汉余萌也。但天下大势,向来是分久必合,中原四分而治已经持续了近两百年了,何况你我来到了这时代,难道甘心让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吗?只有一个统一而又强大的国家才能长久抵御外敌,北方的胡蛮虽说已被郭怀击溃退回大漠,但你也该知道,纵观史书,千年来北方的游牧民族层出不穷,从匈奴到突厥,再到女真蒙古等民族,时刻都在窥视着中原的大好江山。他刘禅既然能一统三国,我为何不能平定天下?”

    苏巧彤轻轻说道:“我相信你能。如果刘禅是你我同类人,其实你与他很相似的。”

    楚铮笑道:“我与他有何相像之处?”

    苏巧彤怅然道:“刘禅生下来就是皇子,配上他的才能,当然如鱼得水,你与他一样,楚名棠虽不是一国之君,但楚家如今在赵国的势力连皇帝都未必能比上。楚名棠之才不在刘备之下,可能更胜一筹,他对你又如此重视,一心欲立你为楚家下代之主。哪像我转世到了这世上,一清醒过来便要为生存而抗争,整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那对父母也是好人,只可惜八岁那年山贼洗劫了村落,全村人被屠杀殆尽,只有我一人装死才得以逃脱,若不是秦国元帅薛方仲经过当地,我一个小女孩早就饿死在深山中了。”

    楚铮悚然,他真没想到苏巧彤曾过这样一段经历,心下怜惜,轻轻地握住她的纤手。

    苏巧彤已完全陷入回忆中,喃喃说道:“曾记得有人说过,世间上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桥叫奈何桥,桥边那块石头叫三生石,还有种汤名为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可以忘却三生。我走过了黄泉路,穿越了奈何桥,却没有喝下孟婆汤,将三生石留在了心里,成了最大的负担,叫我如何能甘心平平淡淡地过一生,总想着如何能出人头地,到头来薛府中人都视我为祸水,薛方仲更是恨不得置我于死地……”

    楚铮道:“所以请你留下吧,至少在赵国有我懂你,你也了解我。”

    苏巧彤黯然道:“我是个秦国奸细,你能不追究,你们楚家难道也不追究吗?”

    楚铮笑道:“谁说的,你是吏部侍郎的侄女,楚五公子的意中人,谁敢来找你麻烦?”

    苏巧彤灵光一闪,道:“成奉之!成奉之也投靠你了?”

    楚铮见她心思转得如此之快倒也佩服,点头道:“不错。”

    苏巧彤苦笑道:“难怪寇大娘轻易被杀,原来是他从中作怪。”

    楚铮道:“成奉之此人极具才干,若他真能全力助我,倒也是好帮手。”

    苏巧彤知楚铮在暗示自己不要为难成奉之,笑道:“他是你为我拉的一张虎皮,少了他我在赵国也待不下去了。”

    楚铮见苏巧彤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登时轻松起来,笑道:“你方才说你是负责公务舱的?我坐的就是公务舱,前世我们很可能见过。”

    苏巧彤道:“真的?当时公务舱乘客不多,你坐在什么位置?”

    楚铮道:“第一排G座,我旁边那两人都坐到后排去了。”

    苏巧彤睁大眼睛,道:“飞机失事前你是不是还打过手机?”

    楚铮也愣住了,道:“难道你就是坐在我前方的那个空姐?”

    苏巧彤拼命点着头,眼中泪光闪烁。

    两人相视,都觉得世事之奇莫过如此。

    ……

    ……

    天色破晓,屋内两人仍在窃窃私语。

    “这苏巧彤是你前世的真名?”

    “是啊。”

    “细想起来,前世的你还真不如今世漂亮。”

    话音未落,楚铮顷刻间又倒吸口凉气:“轻点啊,一晚上你都拧了我几次了?”

    苏巧彤得意地哼了一声,懒懒地靠在楚铮肩膀上。

    楚铮低头看了看她,道:“已经聊了一宿了,你还是去睡会儿吧,别忘了,充足的睡眠是女人最好的护肤方法。”

    苏巧彤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摇头道:“不去,天都已经亮了,等你走后我再去睡。”

    楚铮邪邪地笑了起来,凑在苏巧彤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苏巧彤登时杏眼圆睁,双手再度在楚铮身上拧掐,楚铮生怕她会摔倒不敢闪躲,只好咬牙强忍。

    这两人在屋内调笑,院外成奉之却在苦苦等待。

    “老爷,小姐她会不会被楚公子欺负啊?”一旁的小月忧心忡忡。

    成奉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只担心自家小姐,已经催他进去好几回了,也不想想楚铮真要欺负苏巧彤,这漫漫长夜足够欺负好几回了,现在进去岂不是徒扰楚公子兴致。

    成奉之真没想到楚铮竟会彻夜不回楚府,昨夜在门口勉强等到三更时分实在撑不住了,回到书房和衣躺了一会儿,只吩咐两个下人在此候着,楚公子一出来马上向他禀报,如今天已大亮,楚公子仍是闭门不出。

    府内一个家将忽然匆匆走来,向成奉之禀报道楚铮的贴身侍卫欧阳枝敏来了。成奉之不敢怠慢,忙叫人将欧阳枝敏请至此处,他心里很清楚,虽说楚铮如今对自己相当看重,但像欧阳枝敏这些楚铮的心腹仍是不可随意得罪的,毕竟他们才是楚铮真正的亲信。

    欧阳枝敏脸色阴沉地走来,不等成奉之开口便问道:“公子还在里边?”语气颇为不善。

    成奉之一愣,赔笑道:“正是。欧阳侍卫有何急事吗?”

    欧阳枝敏并不回答,走到紧闭的院门前伸手欲敲,可想了想又有些犹豫。欧阳枝敏叹了口气,终究将手放下。

    成奉之见欧阳枝敏举止古怪,一时间不明所以,不敢出言相扰,远远地站到了一边。

    又过了许久仍不见楚铮出来,欧阳枝敏实在忍不住了,运足了内息大力咳嗽一声。

    “是欧阳吗,进来吧。”从院内传来楚铮的声音。

    成奉之当年在西秦时受过寇家族人指点,对武功也是略通一二,他知道从屋内到这院门起码有数十丈之遥,楚铮方才话语声音并不大,却是十分清晰,犹如就在自己身边所说一般,这份内力实已骇人听闻。成奉之暗暗心惊,这少年究竟还有多少别人未知的本事。

    到了屋内,只见楚铮和苏巧彤二人严襟正坐,只是苏巧彤脸上微有倦容。成奉之见四周烛泪点点,心中大奇,难道这二人什么事都没做,就在此坐了一夜?

    小月一进门便跑到苏巧彤身边,小声道:“小姐,你没事吧?”

    苏巧彤这才想到自己与楚铮关在院中过了一夜,在外人眼里已是清誉大损,不由得脸一红,道:“我没事。”

    楚铮见几人脸色古怪,也明白过来了,不过这人脸皮较厚,听小月此言故作生气道:“怎么了,小月姑娘,楚某乃正人君子,我与苏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出乎情而止乎礼。看你小小年纪,心中所想怎么如此不堪。”

    小月对楚铮心存畏惧,虽不明白他所说何意,但见他生气了倒也有些害怕。苏巧彤搂住她,对楚铮嗔道:“不许欺负小月。小月打小就跟着我了,以后还留她在我身边吧。”

    楚铮想了想道:“好吧,不过其中分寸你可要把握好。”

    苏巧彤瞟了他一眼,笑道:“我知道,谢了。”回首对小月说道:“你先进内屋吧。”

    小月满腹迷惑,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一旁成奉之见这二人过了一晚就变得亲密无比,他久经世故,当然看出苏巧彤并无做作之处,更感匪夷所思,忍不住看了楚铮一眼,对这少年一晚上就能降服这种女子真是佩服之至。

    欧阳枝敏却是眉头大皱。楚铮看在眼里,问道:“欧阳你有何事?”

    欧阳枝敏闷声道:“夫人见公子一夜未归,特命小的来找公子。”

    楚铮斜眼看着欧阳枝敏,对他的话不尽相信,柳轻如深明事理,见自己没回去或许会问起,但绝不会让欧阳来找自己,这番话恐怕是欧阳枝敏自己的意思。欧阳跟随自己已有多年,柳轻如更是待他如亲弟弟一般,他心中自然向着柳轻如。楚铮摸着下颔,不觉有些头痛。这几日一来整天在外头,二来楚铮也有些心虚,苏巧彤的事还未来得及对柳轻如说,如今已是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何况柳轻如是仅有几个知道苏巧彤是西秦奸细的人之一,当初还不知道苏巧彤是何来历,楚铮随口就将此事告诉了柳轻如,如今想要弥补真是难啊。

    楚铮忍不住看了一眼苏巧彤,只见她正低眉顺目地在玩弄指甲,不由心中苦笑,这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昨晚谈了一夜,她竟丝毫未提及自己的家事,这才更让自己心忧,以苏巧彤的性子即使在前世也是个独立自行的女子,楚铮才不信她会对二女共侍一夫毫不在乎。

    楚铮猜得没错,苏巧彤虽貌似平静,心里却是起伏不定,竟有股酸溜溜的感觉。虽说她尚未决定是否非楚铮不嫁,但理智地想想这是必然的事,就算自己不肯,楚铮难道会甘心让一个和他同样来自未来的人投入他人怀抱?男人都是自私的,除非自己终身不嫁,即便如此,自己清白之身恐怕还是会为此人所夺。话又说回来,这世上还有比他更适合自己的男子吗?

    方才欧阳枝敏的话苏巧彤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觉察到他对自己的敌意,苏巧彤与柳轻如虽只那日在酒楼见了一次,但比起楚倩的咄咄逼人,柳轻如的挥洒大度、绵里藏针更让苏巧彤忌惮,如今看来这些下人都对她极为心服,而且楚铮为了她不惜得罪当朝公主,更可见柳轻如在楚铮心中的地位。苏巧彤是个聪明人,昨晚几次想问及柳轻如,她都强忍了下来,自己与楚铮方相认,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一副善妒之样。苏巧彤不由得自我解嘲,不管怎样在楚铮身边至少不用再那么担心吊胆,与柳轻如之争就算是人民内部矛盾吧。何况楚铮身边只有柳轻如一名女子,这般男人在这世间已属凤毛麟角,知足吧。

    屋内气氛显得沉闷无比。成奉之两眼朝天,似乎房梁之上开满了花儿,直看得入神。

    苏巧彤忽嫣然一笑,对楚铮说道:“既然柳姐姐挂念公子,公子还是先回府吧。小女子一宿未眠,确有些困了。”

    楚铮大松口气,道:“也好,就请苏姑娘歇息吧。成大人,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成奉之忙起身道:“老夫送送公子。”

    楚铮看了苏巧彤一眼,笑道:“成大人方才在门外也等了许久了吧,苏姑娘,成大人对你关爱之心真是让人羡慕啊。”

    苏巧彤微微一笑,走到成奉之面前裣衽一礼:“侄女多谢姨父。”

    成奉之扶住她,笑道:“自家亲戚,何必客气。”

    两人都知道,以后自己的命运与对方在某种程度上已联在了一起。

第十六章 魔门血祭

    深秋的夜雨寒渗入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树林中却有一行人在飞速疾奔,身上冒着腾腾的水雾,不时听到有人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什么人?”

    一道黑影突然自队伍中飞身跃起,向路边一棵大树背后扑去,声势凌厉之极。

    树后伸出两只手掌,一只白白胖胖,一只黑瘦干枯,两只手掌同时中指弯曲,搭在姆指上忽地一弹,虽在夜雨之中指风呼啸之声仍清晰可闻。那道黑影似对这两指深有顾忌,也不见他在何处借力,一个筋斗又退了回去,口中冷冷笑道:“原来是灵山古寺的秃驴。”

    “阿弥陀佛,赫连施主也是一代大家,竟然口出秽言,难道不怕死后拔舌下地狱吗?”两个身形高大一胖一瘦的和尚从树后走出,胖和尚对着那道黑影怒目而视。

    一个黑衣老者无声无息地飘近,呵呵笑道:“赫连兄,你这就不对了,怎么可以对迦善大师动手呢。迦善大师何许人也,普度众生济世无数,可你却不但动手,还骂他秃驴,要骂在心里骂好了,否则骂了佛祖的弟子,佛祖也会走下莲花座拔人舌头的。”

    那黑瘦和尚大怒,道:“屠山岳,你胆敢辱我佛祖!”这屠山岳乃魔门血杀宗的宗主,这黑瘦和尚的俗家胞弟便是死于他之手,此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迦罗,你拜你的佛,我信我的魔。我赫连雪就算死了也是重归魔尊身边,与你们所说的地狱毫不相干。”赫连雪不屑地说道。

    迦罗气得浑身发抖,他平日在寺内诵经念佛,论斗嘴又怎能及得上魔门中人。

    魔门子弟都已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盯着迦善,此次来赵国的都是魔门精英,不少已是三十以上的人了,他们大都曾与灵山古寺的僧侣们生死相搏过。有几人已在摩拳擦掌四处观望,如果就只有迦善、迦罗二人,正好借机宰了他们。

    可惜事与愿违,只听又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赫连施主,屠施主,贵门刑施主可在?”

    赫连雪和那屠山岳闻言脸色一变。赫连雪上前一步道:“原来凡尘大师也在此地。赫连雪失礼了,只是灵山古寺什么时候也学会藏头缩尾了,何不现身相见。”魔门与佛门世代为仇,赫连雪虽对凡尘颇为忌惮,不敢再称之为秃驴,但言辞间却毫不客气。

    凡尘缓步走出,合什一礼道:“老衲身负秦王重托,自然不敢大意。此地离赵国京城上京已是不远,更需小心谨慎,老衲一行这几日都是昼伏夜行,贵门想必也是如此吧。”

    赫连雪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魔门久居西域,门下弟子各族人都有,相貌与赵人大异,自然不敢轻易与人相见,凡尘等灵山寺僧侣更不用说了,佛门势力从未渗入过赵境,几个大和尚在官道上疾行,被人瞧见了非立马报官不可。

    “有劳凡尘掌教挂念,刑无舫在此。”赫连雪与迦善、迦罗斗嘴时刑无舫便已注意到了这边,只是迦善、迦罗虽是凡尘的两大弟子,可还不放在刑无舫眼里,但凡尘可就不同了,他和这大和尚这辈子交情也算久远了,从两人还是各自门派的掌门弟子时就已多次交手,打过的架算起来不下四五十次了,只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倒也有了相惜之意。此时见凡尘要见自己,刑无舫怎么也得给这位老对手一个面子。

    凡尘见了刑无舫,微微笑道:“刑施主,老衲在此久候了。”

    刑无舫一怔,道:“掌教在此等刑某,不知所为何事?”

    凡尘正容道:“刑施主,你我同奉皇上之命前来赵国,只是赵国国力强盛,我等要对付的又是其首辅重臣,自然极为凶险。佛魔二门虽为世敌,但如今毕竟同侍一主,还望贵门能摒弃前嫌,共渡难关。”

    屠山岳冷笑道:“大和尚原来是怕了,居然说出这般话来,难道不怕有损灵山古寺的威名吗?”

    刑无舫脸上古井无波,道:“屠兄弟,先听凡尘掌教说下去。”

    凡尘合什道:“世人常迷,名之为求。我佛门中人早已将‘名利’二字看淡。只是老衲自幼出家,修行已近一甲子,略有些常人不及的本事。自从踏入赵境以来,老衲总感觉有些气血难平,昨日又曾卜了一卦,此行赵国竟是有死无生的大凶之象。唯今之计,只有佛魔二门联手,才有望不负皇上所托。”

    刑无舫心中一凛,他虽与凡尘一世为敌,但知道这大和尚绝非妄言之人,况且这些常年坐禅之人确有些异于常人的神通。

    屠山岳却忍不住了,血杀堂中弟子高手虽不多,但却是魔门最悍不畏死的,可忌讳也颇多,听凡尘唠叨什么有死无生,不由得怒骂道:“放屁!大和尚,你们灵山古寺自己有凶兆关我们何事,不要把佛门晦气带给我们圣门。”

    凡尘正待再说,刑无舫摆手道:“凡尘掌教,屠兄弟说得也有道理,这联手二字不必再提。你是为那楚家少年而来,而我圣门做的乃是喋血之事,况且圣佛二门世代为敌,你座下九大金刚手上哪个没沾有我门下弟兄的冤魂,就算同路而行也会陡增事端,还是各自行事吧。”

    凡尘也知佛魔二门积怨甚深,联手希望颇为渺茫,见刑无舫态度坚决,只好叹道:“既然如此,是老衲唐突了,就此告辞。”

    刑无舫微微拱手:“恕不远送。”

    迦善和迦迦罗跟在凡尘身后走了一会儿,迦罗忍不住说道:“师父,这些魔门凶人冥顽不化,又何苦低三下四来找他们。”

    凡尘停下脚步,长叹口气,仰天怅然不语。

    迦罗心中忐忑,道:“徒儿罪过,不应冒犯师尊。”

    凡尘摇了摇头,忽然道:“迦善。”

    迦善上前道:“徒儿在。”

    凡尘将自己胸前所挂佛珠取下,说道:“迦善,你将此物收好。”

    迦善神色大变,跪倒道:“禅念珠乃我佛门掌教信物,徒儿怎敢收留。”

    凡尘说道:“迦善,此物暂且由你代为掌管,为师命你返回众弟子歇息之处,由你带他们返回秦国。此去上京城有迦罗陪为师便可。”

    迦善和迦罗听了大惊失色,迦罗顿时也跪下道:“师父,非徒儿自认无能,只是师父身负佛门重任,徒儿一人担当不起,还是请众位师兄弟一同护卫师父。”

    凡尘叹道:“你们先起来吧。”

    迦善和迦罗俯首道:“请师尊收回成命。”

    凡尘脸色一肃,道:“你们胆敢违抗师命吗?”

    迦善和迦罗相互看了看,无奈地站起身来。

    凡尘放缓语气,道:“迦善、迦罗,为师自认对卜算一道颇有心得,多年来甚少差错。何况静心细想,秦王命我们师徒东行赵国,其中玄机颇多……”

    凡尘停顿了下,觉得这些还是不说为好,便改口道:“秦王所说的那少年是否属实尚且未知,此次急急东行,为师已是犯贪念。佛祖云,佛渡有缘人,那少年真若身具慧根,为师一人为他点化即可,反之若他是尘世俗人,为师带上你们这些弟子又有何用,难道真要硬抢么?有迦罗一人相随已足矣。”

    迦善不解道:“那师父为何将此禅念珠交于徒儿?”

    凡尘微笑道:“其中玄机,你回灵山寺便会知晓。”

    迦善正欲再言,凡尘喝道:“不必多言,为师以西域佛门十二代掌教之名命迦善带其余师兄弟返回灵山寺。迦善回去后以为师之名,灵山寺暂且闭寺,不再理任何俗务。”

    迦善无奈接过禅念珠,对凡尘叩首拜别。

    凡尘师徒走后,刑无舫对赫连雪和屠山岳说道:“这些弟子也都累了,歇会儿再起程吧。”

    屠山岳领命而去。

    赫连雪忽然道:“门主,赫连雪有事禀报。”

    刑无舫微笑道:“赫连兄弟,此地又非我门总堂,何必拘礼,来坐下说。”

    两人在树下一块石头上坐下。赫连雪道:“三年前我赫连雪孤身回西秦,秦王和寇家对我颇有疑心,幸得门主全力担保,他们才对我赫连雪无可奈何。赫连雪在此多谢了。”

    刑无舫道:“赫连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做了几十年的兄弟,难道还信不过你吗?”

    赫连雪一咬牙,道:“多谢门主信任。但此事确有隐情未报,当年仅凭我赫连雪自己的能耐的确无法逃脱重围,全仗了有人相助。”

    “哦?”刑无舫微感惊讶,“那人是谁?”中原武林对魔门历来人人喊打,极少有人会出手相助,何况能救出赫连雪,此人武功至少不在赫连雪之下。

    赫连雪脸露痛苦之色:“门主,赫连雪曾对那人立下誓言,绝不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刑无舫笑道:“赫连兄弟不必为难,男儿一诺千金,既已立誓自然要谨守,否则岂不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为兄不会怪你。”

    赫连雪松了口气,道:“门主,方才那凡尘和尚言之有理,此行赵国的确极为凶险,上京城奇人异士不在我圣门之下,我赫连雪三年前就有过教训,李长老和我血刀宗满门尽数被诛。况且我们是在赵国境内,届时面对的不仅是赵国的高手,还有可能是数万赵国大军。”

    刑无舫沉默半响,道:“赫连兄弟,你说的没错。我们圣门在秦国落到今天这地步,绝非是被寇家和佛门所制,魔门历来为武林公敌,可从未曾听命过他人,说到底还是江湖中人无力与朝廷相抗。”刑无舫越说声音越低沉:“当年圣门大雪山总坛被三万大军围困整整两月,无奈之下只能向秦王请降,圣门传承千年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我刑无舫以后还有何脸面去见历代祖师!”

    刑无舫愤恨地一拳击在大树上,只听咔咔声连响,那棵如人腰般粗细的大树从中断裂,缓缓地倒落于地。正在歇息的魔门子弟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见是门主和赫连雪二人在此,辈分低一些弟子转过头不敢再看,屠山岳等门中老人不知何事,都走了过来。

    赫连雪对屠山岳等人视若未见,对刑无舫说道:“门主,你又何必为此事内疚。当年本门确已走投无路,那三万大军若真攻上来,除了门主和我们几个堂主之外,那些弟子和家眷们恐怕无一能留得性命,向秦王请降我和老屠他们几个也是同意的,怪不得门主,若是这也有罪的话,我赫连雪陪门主一同向祖师们请罪。”

    屠山岳等人也已明白是为何,当年各堂子弟不少死于此役,众人心底都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顿时群情激愤。

    刑无舫长吸了口气,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忽然对着站在外圈的一位老者说道:“童长老,你怎么说?”

    那长者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众兄弟说得是,当年皇上是太过分了些。”

    赫连雪等人脸露不屑之色。这老者是魔门两位长老之一“剑若游龙”童可成,另一位长老“风行万里”李万山三年前便已死在赵国。童可成忠心于秦王在魔门是公开的秘密,赫连雪等人早已与他划地绝交,不知为何刑无舫非要让他一同来赵国,甚至还奏请秦王恩准。这一路童可成受尽白眼,他倒也有自知之明,整天与自己的两个弟子在一起,不与他人来往。

    屠山岳呸了一声,道:“收起‘兄弟’那二字,老子不是你兄弟。”

    童可成苦笑道:“门主,这都已是陈年往事了,何苦再计较不休。这些年秦王也没亏待我们,门中子弟的家小也都不再受那颠簸流离之苦,再说当年我们都曾立下圣门毒誓,此生定为秦王效命,已是反悔不得了。”

    刑无舫点头道:“我门不容于历代君王,与汉代的几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皇帝比起来,秦王的所作所为倒也没什么,本座自然不与他计较。”

    童可成听了松了口气,笑道:“门主英明。”

    刑无舫忽又道:“当年我圣门西域各堂率所有弟子到总堂祭奠祖师千年诞辰,那个将此消息泄露给秦王的人就要小心了,本座总要与他算账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多年来赫连雪等人一直以为当年哪一分堂的形踪被人察觉才导致魔门总坛被困,毕竟那时秦国对魔门搜捕倾尽全力,找到些蛛丝马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万万没想到是被门中自家人出卖了。

    童可成脸色惨白,虽仍强自镇定,但指尖已在微微颤抖。

    刑无舫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童可成,你原名田扬,出身陇西世家,幼时家道破落,偶遇本门上代长老胡世丰,便投于胡长老门下,为不牵连田家,于是改名童可成。秦王登基后,朝中原先几大世家被尽数诛尽,陇西田家重又崭露头角,你几位堂兄弟如今都已是朝中重臣,骠骑大将军田祖扬更是军中仅次于薛方仲的二号人物,当年统领大军围困我圣教大雪山总坛的就是他吧,而为他通风报信的就是你,田扬!”

    “田扬”二字刑无舫运劲喝出,声音远远传了出去。童可成心慌意乱之下被震得头晕眼花,差点儿摔倒在地。他心仍不死,大叫道:“门主,你可不能听信他人谣言,无凭无据,我童某人不服。”

    “无凭无据?嘿嘿,”刑无舫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道:“胡长老临终前亲笔写下了你的身世,并说你当时形迹诡秘,他已对你起了疑心,但始终未有证据,只好写下此信告诫本座对你严加防范,只可惜此信传送过程几番波折,到本座手中时已为时过晚。”

    刑无舫将那张纸递给赫连雪,赫连雪默默看完,又递给屠山岳,对刑无舫说道:“门主,你既然早已知道此事,为何隐瞒至今,大雪山下埋葬了多少弟兄的冤魂啊。”

    刑无舫道:“为兄得到此信时大雪山之战已经了结,圣门已立誓为秦王效力。何况他虽是陇西田家子弟,为兄仍有些不相信与我们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的童兄弟竟会出卖我们,这些年来为兄一直在查找证据。田扬,你若是还有不服,本座可将那些证据一一列来。”

    “师父。”

    一对青年男女走了过来,男的仪表堂堂,目光如电,一身黑衫衬得俊美的脸庞格外冷傲,那女子体态婉约,高鼻碧目,显然非中土人氏。众人都识得这二人乃刑无舫亲传的两位弟子,男的名叫林风玄,那女子原是一波斯商人夫妇的女儿,父母为盗贼所杀,刑无舫恰巧经过便把她救了下来,见这女子聪明伶俐便收她为徒弟,并让她跟自己姓,取名刑光舞。没想到她竟嫌这刑字不好,自己将名改为星光舞,刑无舫对她颇为宠爱,对此也一笑而过,随她去了。

    两人走到刑无舫身前,星光舞娇笑道:“师父真是神机妙算,方才听到您的信号,我与师兄制住童长老那两徒儿,发现二人身边带着信鸽,果然暗中为秦王通风报信,将圣门行踪随时报知咸阳城。”

    刑无舫问道:“这两个人呢?”

    星光舞无所谓地说道:“杀了。”

    刑无舫一怔:“怎么杀了?”

    星光舞道:“这两人平日看徒儿眼光贼兮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留着何用。”

    刑无舫无奈说道:“也罢,可那些信鸽得留下,为师还有用处。”

    忽听屠山岳喝道:“想跑,奶奶个熊,没门。”

    一阵急促的交手声后,童可成被迫退回原地。屠山岳肩头鲜血淋漓,可他毫不在意,恶狠狠地盯着童可成。

    刑无舫身形一闪,已来到童可成面前,淡淡说道:“屠兄弟,辛苦你了。”

    屠山岳摇头道:“这算什么。若真让这贼子逃了,怎能对得起那么多枉死的弟兄。”论真实武功,他与童可成其实在伯仲之间,方才童可成急于逃命,使得全是两败俱伤的招数,但屠山岳统领血杀堂,平日也玩命惯了,居然寸步不让,拼着挨了童可成一爪,将他逼了回来。

    童可成看着刑无舫,不由得心中一凉,心知在他面前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说道:“门主,我圣门上下都曾立下血誓听命于秦王,你若是杀了我,如何向秦王交代?”

    刑无舫一哂道:“难道秦王曾有命不得杀你吗?赫连兄弟!”

    赫连雪上前一步道:“在。”

    刑无舫冷冷说道:“摆香案,起血祭。”

    童可成一听“起血祭”三字,顿时狂吼一声,扭身向西北处跑去。此方位站着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相貌俊美的中年男子,见童可成向自己处奔来,拔出长剑轻笑道:“童长老真会挑人啊,知道我花随波好欺负。不过今日让你走了,我们天邪门在血杀宗的兄弟面前还抬得起头吗?”

    童可成听若未闻,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状若疯虎一般向花随波劈来。只听叮叮声连响七下,第八剑已逼得花随波不得不要后退,花随波干脆不挡,任凭童可成在自己胳膊上划了道长长的口子,右手长剑直刺对手胸膛。童可成无奈之下只好连退三步,让开来剑。

    花随波脸色苍白,面上却仍带着吟吟笑意,可是目光中尽是恨意。

    屠山岳大声喝彩,鼓掌道:“好!今日总算见到花娘娘重现男儿本色。”

    花随波啼笑皆非,手中长剑微微晃动,童可成见有机可趁,正欲再度上前,忽觉眼前一花,刑无舫已拦在他面前,缓缓说道:“童可成,毕竟你曾是我圣门长老。方才已经让你逃了两次,此番你若再从本座面前逃脱,圣门上下绝不再找你麻烦。”

    童可成脸若死灰,将短剑掷于地上,道:“门主神功盖世,童某还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妄想逃脱。童某领罪便是……”忽然足尖一挑,地上那把短剑飞起直刺向刑无舫丹田,童可成顺势扑上前,一掌劈向对手颈部。

    刑无舫目露讥诮之色,对那短剑和来掌毫不理会,反上前一步一拳击出。这一拳看似不快,竟是后发先至,转眼已到了童可成胸前。童可成顿感呼吸不畅,护身的左掌下意识伸手去挡。拳掌方一相接,童可成只觉得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不由得惨哼一声,一口鲜血顿时喷出。

    忽觉又一股柔和的内劲袭来,竟将他刚刚吐出的鲜血尽数送回口中,耳边只听刑无舫说道:“有那么多弟兄需由你血来祭奠,可浪费不得。”话音刚落,口中之血被硬生生地逼回腹中,童可成只感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被移了位一般,真是欲死不能。

    刑无舫将童可成点了穴道扔在地上。屠山岳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已经近十年没见过刑无舫与人动过手了,没想到他的武功竟已高到这种地步,童可成在他手底下竟然连一招都未曾接下。

    星光舞忽然惊呼一声:“师父,那把剑……”

    众人这才注意到童可成那把短剑插在刑无舫小腹上,已是没柄。刑无舫却神色如常,伸手把那短剑拔了下来,剑身精光锃亮,竟一丝血迹也无。

    屠山岳吐了口气,心悦诚服说道:“门主神功盖世,恐怕已是世间无敌。”

    刑无舫摇了摇头,道:“世间无敌?仅那凡尘和寇海天就未必在本座之下,本座这些年武功大有进境,这两人也不会闲着。方才童可成只因心境已乱,只想着如何逃走。若是他平稳心绪,至少可接本座数十招。你们几个武功不在他之下,不必妄自菲薄。”

    赫连雪走过来道:“门主,香案已准备妥当。”

    魔门弟子全部集中到背靠大树的香案前,见本门童长老蜷缩在地,无不感到惊讶。

    刑无舫环视众弟子一眼,缓缓说道:“在场的诸位圣门弟子,你们大都曾参与过十年前大雪山一役。此役我圣门精英损失过半,一直以来……”

    魔门众弟子神情随着刑无舫低沉的话语渐渐变得愤怒起来,若是目光可杀人的话,童可成早已被撕成了碎片。童可成全身穴道已被屠山岳封了个遍,连双眼都已无法合上,目光中尽是恐惧绝望之色。

    刑无舫将此中原委交代完毕,道:“本座知道各位兄弟恨不得啖此贼肉饮其血,在大雪山身亡的三百一十六名弟兄在天之灵定也有此意。血杀宗屠宗主,由你主刃,起血祭!”

    屠山岳大声应了声是,手腕一翻,一把牛角尖刀已在掌中。屠山岳走到童可成身前,一把揪住他发髻,手中尖刀灵巧地一挑,只听童可成闷哼一声,两只眼睛被剜出眶外。屠山岳将这两只眼睛瞳孔向天,恭恭敬敬地放在香案上。

    刑无舫接过弟子林风玄递过的一个卷轴,走到香案前打开来念道:“圣门内堂长老君羡山英魂请归,吾等无能在世人为尔斟上贼子血酒一杯……”

    屠山岳在童可成臂上划了一刀,旁边一名弟子端过一杯水酒,将鲜血滴入其中,俯首献于香案。

    “圣门血杀宗宗主谢无伤……”

    “圣门天邪门副门主袁世江……”

    ……

    刑无舫将三百一十六人一一祭过,童可成身上已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肌肤。

    “圣门弟子祭奠各自前辈。”

    魔门弟子逐一上前,用自己的兵刃在童可成身上切下一片皮肉,每人都小心之极,祭奠完后童可成身躯仍在不时颤抖着,屠山岳将他移到香案前摆成一副跪拜姿势,任他自生自灭。

    赫连雪、屠山岳、花随波还有魔门天阴门的门主夏逢时站在刑无舫身边,面对着血迹斑斑的香案,黯然无语。

    刑无舫忽然道:“赫连兄弟,我圣门总堂四大长老无一在世,你愿不愿暂时先接掌内堂长老一职,替为兄分忧?”

    赫连雪性情直爽,听此言虽有些愕然,但想想自己血刀宗只有一个空名,反正平日也无事可干,便道:“赫连雪愿意。”

    刑无舫转身对另三人说道:“你们三人是否同意赫兄弟为我圣门长老?”

    屠山岳笑道:“我老屠没意见,只不过赫连长老这称呼比较拗口,不好听。”

    众人都笑了起来。花随波和夏逢时也无异议,魔门六分支自古以来一直内斗不休,但这些年魔门危机重重,彼此间早将恩怨抛开,何况血刀过只剩下赫连雪一人,他当了长老也无伤大体。

    花随波突然问道:“门主,以后圣门还回秦国吗?”

    刑无舫叹道:“圣门上下有近千家眷还在秦国,怎能不回去?”

    花随波道:“那我们杀了童可成,秦王追问起来如何是好。”

    屠山岳笑道:“这点小事也会让花娘娘烦心?随便编个理由说他战死在赵国好了。”

    花随波道:“屠山岳,你所说的只能瞒得一时。今日有这么多弟子在看着,日后难免会有人泄露出去。”

    刑无舫道:“花兄弟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过只要本座在,秦王即便有真凭实据,杀一个童可成他还不至于为此翻脸。不过本座有个主意,与诸位兄弟商量一下。”

    众人齐声道:“门主请讲。”

    刑无舫道:“此番我圣门精英弟子尽数离秦,实是一个摆脱秦王的大好时机。本座想借此将圣门一半弟子留在赵国发展我圣门势力,另一半弟子则仍返回秦国,就说我圣门刺杀楚名棠未果,半数弟子尽折于此,秦国想必也不会因此为难门中兄弟的家眷,只是其中细节颇为难办。不知你们认为如何?”

    赫连雪想了想道:“门主,你是说我们不去真的刺杀楚名棠,只借此名而已?”

    刑无舫道:“正是。要知刺杀楚名棠之举哪有秦王所说的这般容易,楚名棠在赵国之地位较薛方仲于秦国更为尊崇,若是真容易刺杀,他薛方仲不知早死了多少回了。即便圣门杀了楚名棠,面对赵国大军又如何全身而退,归秦之路不下千里,赵国必会层层阻杀,到时圣门能活下来的十之有一已是万幸。我刑无舫绝不能让圣门香火断于我之手。”

    天阴门主夏逢时向来沉默寡言,此时也点头道:“看来秦王此举包含祸心啊。”

    花随波却有些犹豫,道:“门主,这般做法如何取信于秦王是关键。秦国在赵国细作不少,我们是否真去刺杀过楚名棠,秦王很容易知晓其中真相。到时我圣门一半弟子留于赵国,实力大损,仅寇门和灵山古寺就已难以应付。”

    屠山岳怒道:“就算如此,圣门还留有一半弟子可传承圣门香火。花娘娘,我看你是放不下你那几个如花似玉的侍妾吧。”

    花随波破口大骂:“放屁,我花随波是这样的人吗?这些年来在秦国受的窝囊气已够多的了,你以为我想留在那?我不过是想如何为圣门多保存些血脉而已。”

    赫连雪突然眼睛一亮,道:“门主既然不想真去刺杀楚名棠,我赫连雪倒有个办法。”

    屠山岳急道:“快快说来。”

    赫连雪向刑无舫施礼道:“请门主准许赫连雪先行一步去上京城,有人或许可以帮忙。”

    刑无舫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齐人非福

    苏巧彤睁开眼睛,愣愣地盯着床顶,突然抿嘴一笑,从床上坐了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总算睡了个安稳觉,苏巧彤不知怎么想起了前些天做的楚铮非礼她那个噩梦,不由得笑出声来,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此时只觉得心底从来没有这般舒坦过。

    下了床,苏巧彤看了看屋外,只见仍是阳光明媚,不觉有些困惑,记得将楚铮送出院门后,自己回到房沾枕就睡着了,怎么看这天色似仍未到晌午,难道只是小憩了一会儿?

    “小姐,你终于醒了。”苏巧彤回过头,只见小月惊喜地望着自己。

    苏巧彤迷惑地说道:“我睡了多久了?”

    小月走过来扶住她,嘴里说道:“小姐你不知道,你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了。”

    苏巧彤啊了一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道:“什么,我睡了那么久?”

    小月点头道:“是啊,小婢几次想叫姑娘起身用饭,小姐都未曾醒来。都快把小婢给急坏了,后来楚公子来了……”

    苏巧彤打断道:“他来过了?何时来的?”

    小月道:“大概近黄昏的时候吧。起先楚公子也有些着急,替小姐把了脉后才似松了口气,说小姐是累坏了,还说什么这是深度睡眠,让小婢不要打扰小姐,等小姐醒来后准备一些清淡的食物……哟,小婢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小姐稍等一会儿。”说完,小月便返身跑了出去。

    苏巧彤这才感到饥肠辘辘,甚至都有些头晕了,走到桌前坐下,心里却在想着这楚铮居然还是个郎中,可没听他说前世里做过这行当啊?她却不知吴安然当年在平原城为了掩饰自己身份,对医道也下过番功夫,楚铮耳闻目睹也学了一些,加上前世的见识,一般的小毛病倒也不在话下。

    小月端了一碗稀粥和几样小菜过来,苏巧彤顿时食欲大动,几乎是抢过碗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碗稀粥便已见底,苏巧彤意犹未尽,道:“小月,去再盛一碗。”

    小月为难道:“可楚公子他交代过,小姐醒来后只可吃一碗,过一个时辰后再说,否则有伤身体。”

    苏巧彤心中一甜,嘴里却道:“好啊,满口楚公子楚公子的,我的话倒不听了。”

    小月吱吱唔唔地说道:“小婢听楚公子说的很有理啊。”

    苏巧彤看着她,扑哧一笑道:“傻丫头,与你寻开心都不知道。”

    小月也笑了,想了想道:“小姐,小婢先帮你梳妆吧,楚公子今天可能仍会来的。”

    苏巧彤听小月话中有话,伸手去拧小月脸颊,小月笑着躲开。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苏巧彤坐下由小月替她梳着头。小月忽然说道:“小姐,我们还回大秦吗?”

    苏巧彤心里咯噔一沉,知道这丫头已察觉出了什么,说道:“你想回去吗?”

    小月沉默半晌,道:“小婢在大秦已举目无亲,小姐到哪,小婢就跟到哪了,可惜再也见不到解语姐姐她们了。”

    苏巧彤也有些黯然,忽然听到院外隐隐传来阵阵哭声,不由得微惊道:“小月,你听到吗,似有人在哭。”

    小月淡淡说道:“哦,昨夜府里的老管家突然去世了,老爷念他在府里多年,特为他设了个灵堂。”

    苏巧彤知道这老管家是与成奉之一同来赵国的,可他岁数也不算太大,身体颇为健康,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转来一想,自己真头脑糊涂了,苏巧彤不由得冷笑一声,成奉之既然投靠了楚铮,怎么还能留这管家在人世,不是给他找麻烦嘛。何况连自己都已被他出卖了,看来成奉之是死心塌地背叛秦国了,若不是与楚铮有着那匪夷所思的关系,自己日后恐怕生不如死。

    苏巧彤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肮脏事,随口问道:“小月,楚公子说过今日要来吗?”

    小月侧着头想了想道:“公子似乎曾说过今日等他从宫内回来后就到成府来。”

    苏巧彤一怔,楚铮要去宫里,难道是去找那敏公主?应该不会吧,那日两人在成府内敏公主伤心欲绝的神情不像作假,而且楚铮在此之前也与她长久不见了。

    苏巧彤猜的没错,楚铮去宫内确不是为了赵敏,但也与她有些关系,楚铮想找的是长公主赵茗。

    楚铮并不知道奉命来赵的佛魔二门已有了极大变故。一想到将有两位天道高手要到上京城,楚铮心里着实发毛,而且说不定这两位天道高手都要找自己麻烦。魔门不消说了,三年前数十位弟子尽毁于自己之手,虽说外人是将此账记在父亲头上,但当日逃走的赫连雪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若他不守诺言与那魔门门主道出实情,楚铮总觉得脖子后面凉嗖嗖的;至于佛门,吴安然曾多次半开玩笑地告诫过他,他所练的龙象伏魔功乃佛门第一神功,像他这种天纵奇才若被西域佛门知道了,定会将他掳到什么灵山古寺给贡起来。凭直觉楚铮觉得吴安然所说的并非虚言,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楚铮才不想这一生去伴那青灯古佛,不然柳轻如怎么办,小苏才与自己相认,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想来想去,楚铮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进宫。虽说赵茗向来看自己不顺眼,但这么一个赵国仅有的天道高手不利用一下简直暴殄天物。

    可一想到一直陪在赵茗身边的敏公主,楚铮又有些心虚。到了宫内,楚铮先拜见了姑姑楚琳,然后拐弯抹角地道出自己想见长公主。

    楚琳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侄儿一向惧怕赵茗,见了她如耗子见了猫大气也不敢出,今日怎么会主动求见。但楚琳知道楚铮年纪虽不大,但已是兄长的得力助手,绝不会无故求见,便也不带其他侍从,领着楚铮往太平宫去了。

    赵茗听宫女来报琳妃娘娘求见,不由得感到奇怪,楚琳与自己从来没什么交往,甚至她为当年打伤楚铮一事对自己还颇有恶感,怎么会来见自己。可楚琳毕竟身份尊崇,且掌管宫内实权,赵茗既然住在太平宫内,宫里一些日常之物仍需经楚琳之手,倒也不便过分得罪,便与赵敏二人起身到宫门相迎。

    既然楚琳已知自己身份,且指名道姓要见自己,赵茗索性也不带面具,带着赵敏到门口相迎,见了楚琳微笑道:

    “琳妃娘娘大驾光临太平宫,小妹……”

    忽听身后赵敏一声低呼,赵茗这才注意到一个少年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不是楚铮是谁,因赵敏之事她对这少年已无半分好感,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怒火,道:“你来此作甚?”

    楚琳笑道:“今日是铮儿有要事求见长公主。长公主不请本宫进去坐坐吗?”

    赵茗哼了一声,想了想侧身道:“琳妃娘娘请。”那些客套话她已懒得说了。

    到了太平宫内那空旷的大殿,宫女们上过茶水,赵茗对楚铮说道:“臭小子还有脸来此吗,你自问可对得起敏儿?”

    赵敏有些尴尬,扯了扯赵茗衣袖,轻轻叫道:“姑姑。”

    楚琳心中不快,道:“长公主,敏儿之事本宫也曾责骂过铮儿几次,但这毕竟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事,铮儿今日是另有要事求见。”

    赵茗瞪了楚铮一眼,道:“有何事情快说。”

    楚铮暗暗松了口气,找姑姑相陪还真对了。若自己孤身前来,难保赵茗这老姑婆不会将自己暴打一顿后再扔出去。

    楚铮酝酿了一下感情,大声说道:“下官求见长公主,是为我大赵安危而来。”

    赵茗一怔,楚琳也让茶水呛了一口。只有赵敏哼了一声,警惕地看着楚铮。她与楚铮相处时间也不短,知道他这般一本正经时肚子里面通常想着歪念头。

    “大赵的安危?”赵茗冷笑道,“你何时开始关心起我大赵安危来了?”

    楚铮肃然道:“长公主,我楚家子弟也是大赵臣民,有国方有家,此乃大义所在。”

    “哦?”,赵茗不由得放缓了语气,“你们真若这么想,倒也是我大赵之福。”赵茗心中倒也信了几分,楚名棠掌权以来,大赵国泰民安,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不知你所说的大赵危机是何事?”赵茗问道,“为何又跑到这边来找本宫,该对你父亲说才是。”

    楚铮道:“长公主有所不知,此事家父与下官均感棘手,此事非您相助不可。”

    赵茗不解地看着楚铮:“需本宫相助?”

    楚铮点点头,道:“长公主是否记得三年前刑部尚书梁上允被杀一事?”

    赵茗道:“当然记得。此事已过去许久,难道其中又有变故?”

    楚铮沉声说道:“我大赵在西秦的细作得到消息,秦王郑炯故技重施,妄图在皇上大猎之日刺杀我朝重臣,甚至连储君之名也在其列。”

    赵茗不屑地说道:“护卫皇上大猎的安全乃是朝中文臣武将的职责所在,你也是身在禁卫军,既然已得到消息,严加防范便是了,何需本宫出手?”

    楚铮道:“长公主可知西秦所派来人是何等身份?”

    赵茗冷笑道:“难道寇家当代家主寇海天来了不成?”

    “不是寇海天,”楚铮看着赵茗道,“但魔门门主刑无舫和佛门掌教凡尘大师,这二人应不在寇海天之下吧?”

    赵茗吃了一惊,不由得站起身来道:“此言当真?”

    楚铮从怀中掏出一份密函,封面上血迹斑斑,道:“这封书信是他们舍命传来,据下官所知,这几人已为我大赵捐躯了。”其实,这封信是昨日才写好的,并在文火上烘烤过,看起来与一月前写的无异,函上的血迹倒是真人的,楚铮可不敢用家禽之血来糊弄赵茗。

    赵茗将信函打开细细地看了一遍,怒道:“卑鄙之极。这两人何等身份,居然要做刺客这等无耻行当。”

    想了想,赵茗又有些怀疑,对楚铮说道:“魔门中人向来卑鄙无耻,刑无舫做出此事也在情理之中,佛门虽说也是个妖教,但他们向来讲究慈悲为怀,且不杀生,凡尘身为一教之主,又怎会如此不顾身份?”赵茗怎么也没想到凡尘完全是被楚铮招惹来的,毕竟佛门进入西秦也不过是百多年,且在赵境内传播,赵茗也未与佛门中人交过手,竟丝毫没觉察到楚铮的内力就是佛门镇教神功。

    楚铮干脆推托不知:“这个小臣也不明白,不过小臣想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毕竟这佛魔二门都效命于秦王。”毕竟编一个谎言日后要花十倍的功夫去自圆其说,有时含糊其辞反而比滴水不漏更易取信于人。

    赵茗闭上双眼沉思了一会儿,道:“知道了,必要时本宫会出手的。哼,魔门妖教当真欺我大赵无人吗。”

    楚铮心中一喜,正要再拍几句马屁,不料赵茗又道:“离皇上大猎还有八日,这段时间敏儿就住在你们楚府,负责传递信息,有何情况立即来报。”

    楚铮顿时目瞪口呆,转头看看姑姑,只见楚琳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赵敏急道:“姑姑……”

    赵茗道:“听话。此事事关我朝安危,你们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先放一边,尽力协助楚将军。”楚铮在她口中从臭小子升格成了楚将军,赵茗终究不想让自己的侄女和自己一样孤老终身,楚铮为了一个侍妾与赵敏闹翻,虽说有些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但也看出这小子还算是颇重情义之人,并非是个薄情浪子,况且此事赵敏也有过错。楚家嚣张已经不是一代两代的事了,如今天下未定,这少年日后必定是第二个楚名棠,只要他们能为国效忠,还是能勉强忍耐的。况且赵敏的心思她也知道,每日郁郁寡欢,还不是为了这小子,自己就最后为他们撮合一下吧。

    楚铮搜肠刮肚,总算找了个理由,道:“敏公主住到下官府上,这个这个……有损公主的清誉吧。”

    赵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们二人之事三年前就已传遍京城,现在反倒关心起敏儿的清誉来了。敏儿这次住你府上,是以本宫徒儿的身份,无需大张旗鼓,你父母知道就行了。”

    回府的路上,楚铮唉声叹气,一脸的苦恼。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苏巧彤的事还未了,如今又来了个赵敏,这两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加上柳轻如虽说温柔贤惠,但就算再大度她也会心存疙瘩,而且此女喜欢把事掩在心里,是需要经常安抚的。幸好赵敏说要准备衣物,明日才来自己府里,给自己留了个解释的空间。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楚铮手持马鞭晃来晃去,这边是楚府,那边是成府,柳轻如在踏青园内等着自己,苏巧彤现在不知醒了没有。楚铮想了半天,不知何去何从,胯下的火云驹都等得不耐烦了,不停地刨着蹄子。

    良久楚铮叹了口气,还是先去看看苏巧彤吧,毕竟还不知她是否身体有恙,回头对欧阳枝敏说道:“你先回府吧,告诉轻如就说我晚些回去……不,就说我会回府吃饭的。”

    欧阳枝敏张了张口,还是应了声“是”。

    苏巧彤见楚铮如约而来,不由得精神一振,但很快发现楚铮有些心不在焉,便有意无意地问道:“听小月说你今天到皇宫去了?”

    楚铮见她问起,不由得苦笑一声,将今日为何去宫中原原本本说了,连赵敏之事也未隐瞒,此时说清楚了倒还可以显得自己有冤在身,等赵敏住到了自己家里再解释可要大费口舌了。

    苏巧彤听了也有些心烦,虽说在这世上能遇到楚铮已是自己最大的幸事,但这人是块香饽饽,喜欢他的女子绝对少不了,连公主都已掺合进来了,况且自己以前与他成敌对之势,魔佛二门中人受秦王之命而来,说不定还会来找自己,虽说楚铮尽力为自己隐瞒,但万一被人察觉了,自己如何在赵国待下去?

    苏巧彤突然问道:“干娘她葬在哪里?”

    楚铮一愣,道:“应该就在城东的桦树林中。”

    苏巧彤黯然道:“她生前是我最亲近的几人之一,你能不能帮我准备一具薄棺,我想将她好生安葬。”

    楚铮点点头,道:“什么时候去?”

    苏巧彤看看屋外,道:“天色还早,你身边手下那么多,我想今日就把这事办了。”

    楚铮叹了口气,道:“好吧。”

    两人来到城东树林中,由吴安然代授的几名鹰堂弟子已经在此等候,这些人已是楚铮真正的心腹。见楚铮和苏巧彤来了,几人便将一座土坟挖开。

    寇大娘死了不过两天,天气又较为寒冷,尸体并未腐坏,面容仍是栩栩如生。苏巧彤看着棺中的寇大娘,小声地哭泣着。

    “你心里怪我么?”楚铮在身后忽然问道。

    苏巧彤拭了拭泪道:“有一点,但干娘若知道我要投奔你,定是也要杀我的。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苏巧彤从随身包袱中取出笔墨,在一块木牌上写上“义母寇氏之位,苏巧彤泣立”。

    楚铮觉得有些不妥,但看着满脸泪痕的苏巧彤,暗想随她吧,最多晚上再派人来毁了就是。

    苏巧彤将木牌竖好,对着已被放入墓穴的寇大娘之棺拜了三拜,道:“楚公子,请把这块木牌击碎,洒入墓中吧。”

    楚铮放下了心,将木牌在手中一搓,便已成一堆木屑,洒在寇大娘墓中。

    苏巧彤对旁边两人说道:“合土吧。”

    对着渐渐合上的寇大娘之墓,苏巧彤轻声说道:“此生以前的一切已随此墓而去,以后我就是吏部侍郎成奉之的侄女,楚铮,你准备如何对我?”

    楚铮大感头痛,小声耐心解释道:“你我都来自未来,应该知道感情需要时间来培养的,双方要有个了解的过程……”

    苏巧彤打断道:“这我都知道。所以从明天起,我会经常到你楚府来增进了解的。”

    看着楚铮那张苦瓜脸,苏巧彤轻笑道:“放心,我又不会像那公主一样强要住在你府上,不过最好呢你也想想办法,佛魔二门中人来上京城,我不想再见他们,毕竟对我对你都是个大麻烦。好了,你送我回去吧。”

    楚铮抬头看了看,见已近黄昏,送完苏巧彤都不知什么时候了,自己还答应过柳轻如要回府吃饭的。

    楚铮回到踏青园时早已月上枝头,进了屋内只见柳轻如和紫娟翠苓两个丫头碗筷未动,对着满桌的饭菜仍在等他。楚铮见了不由得苦笑,自己虽说了要回府用饭,但往常也不是没有失约过,柳轻如也只是替自己留好饭菜,从未放在心上。看来她已经听到自己些许风声了,柳轻如性子温柔内敛,做出这般举动她心中已是很不快了。

    面对这种情况,急于解释未必是种好办法。楚铮故作心事重重,坐到饭桌前说道:“吃饭吧。”端着饭碗就独自吃了起来,只是眉头紧锁,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柳轻如果然忍不住了,问道:“公子为何事忧心?”

    楚铮长叹了口气,将西秦之事夸大些说了,最后小小心翼翼地将明日赵敏要来的事也全盘托出。

    柳轻如心也乱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想要追问的苏巧彤之事也顿时抛到了一边。那天楚铮与赵敏争吵时她就躲在门后,在那一刻柳轻如才真正明白了自己在楚铮心中的地位,当时幸福得无以伦比,可对赵敏她却也有些同情。柳轻如也曾仔细想过,自己限于身份这一辈子终究只能是个侍妾,赵敏对楚铮情根深种,又是当朝公主,楚铮娶她为正室自己也并无异议,但这公主脾气似大了些,既然她明日要来,正好借机相互了解一下。

    “请公子放心,”柳轻如道,“妾身自有分寸。”

    这一晚,楚铮怀着赔罪之心施展浑身解数,将柳轻如弄得欲仙欲死,最后不得不出言求饶,楚铮才得意洋洋地搂着她睡了。

    “笃!”

    一块小石子砸在楚铮居室的窗台上。楚铮瞬时被惊醒了,正待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右臂仍压在柳轻如身下。楚铮不想吵醒轻如,又重新躺下,缓缓地试着将手抽出。

    “笃笃!”

    屋外那人却似等不及了,又连弹两块小石子,这下连柳轻如都醒了,撑起身来迷迷糊糊地说道:“公子,外面什么声音?”

    楚铮笑眯眯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柳轻如这才发现自己身无寸缕,低呼一声忙又缩到被窝里,嗔道:“还不出去看看。”

    楚铮笑道:“不急。我知道是哪个无聊人。”

    楚铮披上衣衫,走出门外低声说道:“师父,你这般扰人chun梦会折寿的。”楚府戒备森严,寻常人等根本进不来,而且胆敢这般深夜打扰自己的,除了吴安然再无别人。

    吴安然无心与他斗嘴,道:“走,与为师去见一人。”

    楚铮边走边将衣衫系好,嘴里抱怨道:“半夜三更的什么人这么有兴致?”

    吴安然微微一笑:“一个故人,你见了便知。”

第十八章 后悔莫及

    到了吴安然屋内,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坐在桌旁,楚铮见了不由得惊呼出声:“赫连前辈。”

    赫连雪站起身来,道:“圣门赫连雪见过公子。三年前承蒙公子手下留情,今日在此谢过。”

    楚铮还礼道:“赫连前辈客气了。提及三年前之事,小侄心中实是愧疚,家师曾为圣门血影宗宗主,说来小侄也算圣门弟子,可造化弄人,既身为赵国之臣,小侄不得已与赫连前辈兵戎相见,今日在此赔罪了。”说完,楚铮长揖到地。赫连雪孤身前来看似并无恶意,楚铮言语之间便也注意了许多,魔门也改称为圣门。

    赫连雪心里一阵抽搐,上前将楚铮扶起,长叹道:“这也怪不得楚公子,事关两国之争,你我都是各为其主罢了。”

    三人各自就坐,楚铮对吴安然道:“赫连前辈来我楚府必有要事,师父怎么不早些告诉徒儿。”

    赫连雪道:“这怪不得吴兄,在下也是刚刚才到。”

    楚铮心里惊疑不定,楚家戒备森严,这赫连雪是如何进来的,忍不住看了看吴安然。

    吴安然知他的意思,道:“你不必多心,是为师将他带进府的,圣门传承千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络办法。”

    赫连雪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物,看似用青铜所制,形状如蝉,道:“就是此物了。”说完将之放在唇边吹了一下,登时传来一阵低沉之声。

    吴安然在一旁解释道:“此物圣门之中仅有数人拥有,听起来声音虽低且似风声,但在内力高深之人吹来,其音可远至数里,而且音调各不相同,方才为师一听便知是赫连兄来了。”

    楚铮将那铜蝉接过来看了看,颇感兴趣地把玩了会儿,道:“师父是不是原先也有此物?”

    吴安然有些尴尬,道:“当然有了,只是当年为师被南齐武林中人追杀,此物已经不知下落。”

    楚铮一笑,将那铜蝉还给赫连雪,道:“赫连前辈,小侄虽说出身世家,但平日受家师影响,喜欢快人快语,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赫连雪道:“公子请说。”

    楚铮道:“那好。听说圣门欲大举犯赵,意图刺杀家父,赫连前辈,此事不知是否属实?”

    赫连雪一惊,自己方才对吴安然也只说了魔门来到了赵国,根本未曾提及刺杀楚名棠之事,此事在魔门中也仅门主和自己等少数几人知道。赫连雪不由得看向吴安然。

    吴安然点头道:“铮儿此言不假,数日前我们就已接到消息,我圣门要刺杀楚大人,吴某正为此事为难呢,赫连兄来的正是时候。”

    赫连雪手心微汗,楚铮既然已知道此事,赵国想必已经早有准备,严阵以待了,还好自己先来了,如果与楚铮谈不妥,圣门是决计不进上京城。

    赫连雪咳嗽一声,道:“既然楚公子已知道此事,在下也无颜否认。不过这只是秦王之命,我圣门上下其实并无此意。”

    楚铮奇道:“圣门不是一直为秦王效命吗?”

    赫连雪长叹一声道:“圣门是受强势所迫,委曲求全而已。三年前在下便已对吴兄谈及此事,楚公子不知道么?”

    楚铮点点头,道:“知道一些,但不尽详细。况且听闻圣门欲刺杀家父,小侄不得不防。既然赫连前辈这么说了,小侄放心许多,三年前之事也可不再重演,免得再伤和气。但此番赫连前辈来见小侄,不会仅为说明此事吧?”

    赫连雪道:“正是。楚公子方才也说过与我圣门渊源甚深,令尊太尉大人执掌赵国朝政,请公子看在这份渊源上,容我圣门迁徙赵国。”

    楚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们要迁徙到赵国来?”

    旁边吴安然也是一脸惊异。

    赫连雪道:“不错。我赫连雪可在此立誓,圣门绝无危害赵国和楚家之心,只因秦王对我圣门猜忌甚深,此次命我圣门东行赵国,颇有借刀杀人之意。但我圣门还有不少年轻弟子和家眷尚在秦国,秦王之命不得不从,刑门主于是想了这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楚铮道:“刑门主是如何说,小侄愿闻其详。”

    赫连雪便将刑无舫与众人商议之事与楚铮说了。楚铮听着听着脸色愈发古怪,心里这个后悔啊,早知如此何必去找什么长公主啊,还牵扯来一个赵敏,害得自己头大如斗。魔门既有异心,剩下一个佛门根本不足为虑,佛魔二门世代为敌,刑无舫想必很乐意配合自己将他们全歼在赵国的。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改口也来不及了,大猎之后长公主若是刑无舫和凡尘两位天道高手一个也见不到,肯定疑心大起,到时自己怎么去解释。

    赫连雪见楚铮神色有异,问道:“楚公子怎么了?”

    楚铮摇了摇头,只好暂且把长公主之事抛到一边,理了理思路。赫连雪之言倒似不假,三年前梁上允之案后,楚铮对远在西秦的魔门大感兴趣,曾命鹰堂西秦分堂详细调查过,知道魔门当初是不得已才为秦王所用,如今心生异志也在情理之中。站在魔门的立场上想一想,刺杀父亲楚名棠无论事成事败,至少半数以上弟子要埋骨赵国,除非刑无舫对秦王死忠,想要用自己门下弟子的性命来换取荣华富贵。但天道高手又有几人在乎世间权势的,像赵茗曾贵为一国公主,如今也只是隐居深宫不问世事。

    楚铮深思良久才道:“赫连前辈,小侄只想问一句,圣门历来与中原武林水火不容,此番迁徙至赵国,能不与他人起冲突吗?”

    赫连雪想了想道:“我圣门仅可保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楚铮道:“这就让小侄为难了,圣门的名声赫连前辈也该知道,稍有不慎便会在赵国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势必惊动朝廷,小侄夹在当中可就难办了。”

    赫连雪肚中暗骂道:“小狐狸。”以他的江湖阅历怎么会看不出楚铮在借机要挟,不过魔门弟子半数要留在赵国,没有手握重权之人撑腰的确难以安生,他此番来找楚铮就是看中了他楚名棠之子的身份,于是说道:“这个赫连雪也知道,还望公子看在同是圣门一脉出手相助,日后公子若有需圣门效力之处,圣门自当鼎力相助。”

    楚铮腹中也骂道:“老狐狸。”赫连雪看似粗豪,但也难缠得很,只说自己若有相求魔门会鼎力相助,这里面来去可就大了,是否已尽其所能还不是他们魔门说了算?

    楚铮淡淡说道:“自古以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两者均深为当权者所忌。大赵境内各门各派无不以当地官员之命是从,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圣门要想在我赵国境内安生,必须遵守我大赵国律法,要知无论哪朝哪代,除非官府已无力掌控大局,否则都不允许有游离在自己掌控之外的势力存在,圣门在西秦的遭遇便是此原因,赫连前辈你说是不是?”

    赫连雪看着楚铮,道:“那楚公子的意思应当如何?”

    楚铮显得有些为难:“此事事关重大,小侄无法做主,等禀报家父之后再作定夺。”

    赫连雪有些急了,楚名棠在赵国之地位相比秦王在秦国不遑多让,若让他知晓了,正如楚铮所说的,又怎能容忍圣门在赵国境内自由自在?要么招降要么派大军剿灭,这样一来圣门岂不是才离虎口又陷狼窝?赫连雪起身道:“在下是看在同为圣门一脉的份上才想请公子相助,公子既然如此推托,赫连雪就此告辞。圣门传承千年,还不至于为这点小难而断了香火。”

    吴安然觉得过意不去了,拉住赫连雪道:“赫连兄,有事好商量,先坐下再说。铮儿,圣门既有难,为师也无法袖手旁观,何况圣门又不欲与楚家为敌,看在师父的份上,多多担待一些吧。”

    赫连雪本就不想走,正好顺势又坐了下来。

    双方都已试探了一下对方底线,楚铮也见好就收,笑道:“师父误会徒儿了,我们楚家与圣门的渊源由来已久,绝非仅由徒儿而已,家父即便知道此事也不会为难圣门的。”这魔门既然送上门来了,楚铮当然不愿放过,干脆连楚家与魔门的关系也搬出来了。鹰堂毕竟属于整个楚家,虽说各分堂之主现已大都是自己一手提拔,但私下里做什么事很难瞒过父亲,若魔门能为自己效力那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方才所说欲禀报楚名棠只是虚言恫吓而已。

    吴安然恍然,笑道:“为师还真忘了这茬事了。”

    赫连雪不解道:“吴兄,这赵国楚家与我魔门有何关系了?”

    既然楚铮不想隐瞒,吴安然便道:“赫连兄有所不知,楚家先祖楚先行原名楚问天,乃是我血影宗第十二代宗主。”

    赫连雪对魔门掌故颇为熟悉,闻此言腾地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楚铮笑道:“还不止,家母先祖镇远公原名王长松,在圣门曾任长老一职。”

    吴安然接口道:“赫连兄应知天魅门这数百年来扎根赵国,从未被赵国为难,便是因楚王两家皆出身于圣门之故。”

    赫连雪看着楚铮,顿时觉得这少年顺眼了许多,长叹道:“当年王长老与楚堂主突然失踪,乃是我魔门一大悬疑,在下曾听刑门主说过二位前辈乃自愿退出圣门,但去了何处谁也不知,没想到他们二人竟成了赵国的开国功臣。”

    楚铮却知道自己两位先祖是败在叶门祖师手下才不得不立誓为赵国效力的,但这种家门秘辛无需对赫连雪说,道:“赫连前辈,圣门之事小侄不会袖手旁观,但此事牵扯甚广,能不能安排小侄晋见刑门主详谈此事。”

    赫连雪点了点头,道:“也好,刑门主不日将抵上京城,公子既是我圣门先辈之后,刑门主也必会乐闻此事。”

    楚铮笑了笑,忽然又问道:“小侄听闻此行来我大赵的还有佛门凡尘掌教和座下九大弟子,这几人是否与圣门同行?”

    赫连雪道:“佛门与我圣门世代为仇,我等怎肯与之同行。不过据在下猜测,凡尘和尚近日也该到了。”

    赫连雪又笑道:“不知公子是否知晓,凡尘主要是为公子而来,刺杀令尊之事他似并不热衷。”

    楚铮苦笑,果然如此,口里却打着哈哈:“冤有头债有主,小侄这身武功是师父所受,那凡尘掌教来找小侄应先过了师父这一关。”

    吴安然瞪了自己徒弟一眼,他平日虽自负,但也知面对凡尘这种天道高手是绝无胜机。

    赫连雪呵呵大笑,道:“赫连雪告辞了。”

    楚铮站起身来,道:“此事就此说定,天也快亮了,麻烦师父替徒儿送送赫连先生。”

    赫连雪走后,楚铮干脆也不睡了,父母都向来习惯早起,赵敏今日要来之事还没禀报,苏巧彤想来就让她自个想办法了,自己管不到那么宽了,谁让她有事没事非要来凑什么热闹。

    楚铮在门外站了没多久,母亲身边的侍婢春梅便打开了院门,见楚铮站在门外,不由得吃了一惊,笑道:“五公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请安了,还真是稀罕事啊。”她是看着楚铮长大的,言语间不像一般下人那样顾忌。

    楚铮小声问道:“春梅姐,二老起来了吗?”

    春梅道:“进来吧。夫人见了你一定很开心的。”

    到了里面,只见父亲在院中踱着步,母亲正为***浇水。见楚铮来了,楚夫人颇感意外,笑道:“铮儿,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爹娘了?”

    楚铮心下惭愧,两位兄长不在京城,自己也整日忙里忙外,好似已有多日没好好陪陪父母了,忙笑道:“几天没见娘亲了,没想到娘亲愈发年轻漂亮,都已赛过轻如了。您看这***在您面前都自形惭秽,低首下去了。”

    楚夫人听了不觉心喜,手中木勺却作势欲打:“没大没小,敢与娘胡乱说笑了。”

    楚名棠在一旁忍不住冷哼一声:“油嘴滑舌。”

    楚夫人一听有些不乐意了,对楚名棠说道:“夫君的意思是铮儿说错了,妾身已年老珠黄?”

    楚名棠这才发现此语不当,大大得罪了夫人,但在楚铮面前又拉不下脸,只好故作未闻。

    楚夫人拉着楚铮道:“别理你父亲,铮儿,今早就在院中用饭吧,娘为你做几样你儿时爱吃的小菜。”

    楚铮笑道:“好啊,很久没尝到娘的手艺了。”随后又看了一眼父亲,吱吱唔唔地说道:“孩儿有一事向父亲母亲禀报。”

    楚名棠没好气地说道:“讲吧,为父知道你定是有事而来。”

    楚铮心中有些发虚,想了想道:“孩儿前日曾禀报过西秦派遣高手欲趁皇上大猎之时兴风作浪,父亲可还记得?”

    楚名棠道:“为父不是将鹰堂全权交于你了吗,怎么人手还不够?那去找你外公,请他将狼堂中人借你一用。”

    楚夫人笑道:“不用,你外公不问世事已久,为娘去办就可以了,铮儿不必担心。”

    楚铮苦笑道:“多谢娘亲。不过孩儿得知西秦来人中有两位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我大赵唯一能与之匹敌的只有宫内的长公主,孩儿一时糊涂,昨日进宫请她出手相助。”

    楚夫人道:“铮儿你做的没错啊,此事原本就关系皇上安危,请她出手是理所当然,怎么,难道你又得罪她了。”

    楚铮小声说道:“这倒没有。孩儿哪敢得罪她啊,长公主已答应此事,可她非要让敏公主住到我楚府,与孩儿一同处理此事。”

    楚名棠夫妇面面相觑,楚夫人更是眉头大皱:“你答应了?”

    楚铮苦着脸道:“孩儿不得不答应下来,并约好今日辰时到皇宫门口去接敏公主。”

    楚夫人微怒道:“看你干的好事。”

    楚名棠斥道:“还不是当初你惹出来的事,铮儿与轻如成亲之日若不是你让人通知了敏公主,怎会弄得今天这般不可收拾。”

    楚铮听得目瞪口呆,自己成婚那天所请的仅是军中同僚,并严加嘱咐众人不得走漏风声,却还是让赵敏知道了上门大打出手,楚铮对此一直百思不解,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老妈在从中使坏。

    楚夫人讪讪然,强辩道:“赵敏这丫头贵为公主,性子倔强,铮儿哪斗得过她?非日日受气不可。”

    楚名棠道:“糊涂!铮儿若安抚妻室之能也没有,为夫又怎会放心将偌大楚家交予他。”

    楚夫人被楚名棠连番训斥,脸上挂不住了,道:“你是当朝太尉,看来妾身已被安抚得很好了?”

    楚名棠父子相顾无言,均在暗自念叨“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良久,楚名棠咳嗽一声道:“铮儿,你去将敏公主接来,咳,见机行事吧。”

    楚铮应了声是,转身正欲离去,却听楚夫人喝道:“回来!”

    楚铮愕然回首,楚夫人板着个脸道:“坐下,用过早饭尝尝为娘的手艺再走。”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十九章 一举两得

    楚铮站在太平宫空旷的大殿上,低眉顺目活像个乖宝宝。

    赵茗坐于书案后,仔细翻看着犹散着墨香的几份卷宗,身后挂着一块大大的白绢,上面印的山川流水清晰可见,正是赵茗从赵王书房密室中所拓下的赵秦两国交界之处的地图。

    赵茗突然哼了一声,楚铮忙垂手道:“请长公主指教。”

    “本宫没什么可指教你的,”赵茗冷冷说道,“能利用地形地物进行交插迂回,分割包抄,这八千赵军对一万秦兵,用你之法已是胜券在握,看来你确已得到王老侯爷真传。”

    赵铮道:“长公主过奖了,小臣从未真正领军,方才只是纸上谈兵,是作不得数的。”

    赵茗道:“你虽未曾在沙场征战过,但方才所写的已将各方面考虑得极为周全,实在难得。你无需过谦。”

    楚铮诺诺称是,心里却感窝囊之极。赵茗借口自己侄女尚在整理行装,对楚铮进行全方位考核,问完诸子百家又考如何治理地方,从一县一府乃至一郡,方才又问及领兵之道,就算是考侄女婿也不用这么较真吧。

    “啪!”

    赵茗将卷宗合上,看着楚铮沉思不语。抛开这少年身份不谈,赵茗对他真是满意之极,文韬武略无不是上上之选,大赵国这般才华的年轻子弟恐怕仅此一人了,看来自己以前对他还是看轻了,以为只是一介勇夫,也难怪赵敏会对他情根深种。

    可他为何偏偏是楚家子弟呢。

    赵茗淡淡说道:“行文作诗本宫就不问了,这方面才华再高,在这乱世中对我大赵也无大用。”

    楚铮刚松一口气,笑颜方展,赵茗后一句话又让他寒毛根根竖起:“本宫现在考较一下你的武功,看看你三年来有多大长进。”

    楚铮忙道:“小臣武功低微,怎能与长公主动手?”

    赵茗哂道:“你武功若也算是低微,敏儿岂不是要再闭关十年?她与你切磋多次,可曾胜过你一次?”说完,也不见她有何动作,身形已盈盈飘起,越过书案缓缓落在楚铮面前:“动手吧。”

    楚铮干笑道:“这个武学之道还是日后再请教吧。家父家母已准备好午饭,等着敏公主和小臣回去。对了,长公主之名家父也是仰慕已久,要不一同前往?”

    不想此话正戳中赵茗心头痛处。赵茗看着楚铮,不由得目露杀机:“你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过于奸滑,这正是本宫最不放心的地方。以你之才,用得正则为一国擎天柱,若不然危害之大更甚于曹阿瞒。接招吧!”

    赵茗两指一并成指剑之势刺向楚铮咽喉,内息凝聚成形,竟发出兵刃破空之声。

    楚铮见赵茗手下毫不留情,不由得暗暗心惊,捉摸不透赵茗是否真欲取自己性命,当下不敢怠慢侧身闪过,右拳一记“潜龙出渊”,在空中划了个半弧直击赵茗下颔,这拳劲力六分出四分收,攻守兼备。他以前与赵敏也曾多次切磋,对叶门借力打力的功夫十分忌惮,轻易不敢全力而出。

    赵茗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仅从这一拳她便已看出楚铮内力几乎已臻化境,所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

    赵茗斜跨一步,楚铮这拳便落到空处。赵茗微微一笑,伸手欲抓向楚铮肩部,不料楚铮手腕一抖化拳为掌,在空中幻出三道掌影,正是魔门幻天掌中的“龙门三叠浪”,赵茗手指连弹化解了其中两掌,第三掌竟逼得她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赵茗忍不住喝道:“好!武林少年豪杰从此以你居首。”说完一掌劈出,掌势轻逸与沉凝并重,已不将此战视为儿戏。

    楚铮起初仍打着边打边跑的主意,但叶门的“如影随形”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身法,赵茗在此功上已浸淫数十年,早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楚铮从赵敏处得来的经验根本不管用,几次拼死想往大殿门口跑去,赵茗总能先他一步拦住去路,反而因自己分神肩膀处被她指尖拂过,只觉得痛彻骨髓。楚铮再也不敢起逃跑的念头,心境一片空明,见招拆招,也不用繁杂的幻天掌,只将龙象五式翻来覆去地使用,牢牢护住全身。

    转眼数十招便已过去,赵茗虽占尽上风,但却始终无法制服楚铮,心中不由得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出杀招呢?

    突然间,大殿之门“砰”地被打开,赵庆状若疯虎般闯了进来,大叫道:“姑姑,媚娘人呢,你把媚娘怎么样了?”

    这三年来武媚娘每晚用“媚惑天下”将赵庆迷得稀里糊涂,只当自己与佳人夜夜春xiao,但武媚娘也生怕他看出破绽,每日清晨很早就起身到储君宫外散步,赵庆也已习以为常。可今日他用完早饭仍不见武媚娘回来,觉得有些不对了,问附近的几个宫女也都说不知,但神色间却有些慌张。赵庆心中起疑,便将这几个宫女抓起来带回宫中严加拷问,几个宫女受不住刑招了,说是看到一个中年人与武媚娘说了几句话便出手将她带走了,赵庆一听便知道在这宫中除了自己姑姑没有别人会如此对待武媚娘,就急忙赶到太平宫。

    赵茗闻声顺势住手,楚铮顿觉如释重负,喘了几口粗气,就这一盏茶工夫他已是汗流浃背。楚铮感激地看了赵庆一眼,生平第一次觉得他还是长得蛮顺眼的。

    赵庆冲到赵茗面前三尺处,见她冷冷地盯着自己,顿时不敢再往前,口中嗫嚅道:“姑姑,媚娘是否在您处?”

    赵茗上下打量了赵庆一番,见他发髻散乱满头是汗,不由得目露厌恶之色,道:“看看你,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失态,哪里还像个一国储君?”

    赵庆不敢答话,只好低头盯着地面。

    赵茗放缓了语气:“不错,是本宫今晨将她抓来了。你放心,她还活着。”

    赵庆小声说道:“媚娘这几年在宫中安分守己,未曾得罪姑姑,姑姑为何将她关起来?”

    赵茗道:“你可知近日西秦魔门欲在你父皇大猎之时兴风作浪,这武媚娘本就是魔门中人,姑姑怎么放心将她留在你身边。姑姑也是为你好。”

    楚铮站在一旁神色木然,他早已得到消息,武媚娘开始变得似对储君有情了,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楚铮将魔门之事向赵茗禀报,一来想请赵茗出手相助,二来便是想借她之手对付武媚娘,武媚娘这种女子绝不能再让她留在宫中了。

    赵庆听了有些不服,道:“媚娘是不是魔门中人侄儿不管,侄儿只知道媚娘对侄儿是真心的,她还说过等侄儿忙完父皇大猎之事,她便为侄儿生个孩子,似她这般心思,又怎么会害侄儿呢。”

    楚铮狠狠地瞪了赵庆一眼,突然间又觉得他有些獐头鼠目了。

    赵茗气极而笑:“本宫看你是被她的媚功迷昏了头,是非都不分了。当年本宫便对你说过,这女子乃魔门中人,进宫定是不怀好心,你偏偏不听,还以死来要挟本宫。本宫当时是一时心软放过了她,如今魔门乃我朝大敌,本宫不会再徇私情。”

    赵庆仍在苦苦哀求道:“姑姑,今日侄儿求你了,就把媚娘还给侄儿吧。”

    赵茗冷然道:“决计不行。”

    赵庆嘴角抽搐着,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嘶声道:“姑姑今日如果不放媚娘,侄儿就死在你面前。”

    “皇兄!”从大殿后传来一声惊呼,只见赵敏从里面跑了出来。楚铮翻了个白眼,看来这丫头已经在那蹲了多时了。

    赵茗冷笑道:“好啊,又来这套。既然你已被那女子迷得连家国都不要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赵敏跑到赵庆面前,道:“皇兄,你先把刀放下,有什么话好好跟姑姑说。”

    赵庆红着眼,吼道:“什么家国,我全不要了。就算以后登上皇位又如何?像父皇这般样子又有何意义!”说着,赵庆指向楚铮:“朝中大权还不是掌握在你们楚家之手,这皇上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你们这帮乱臣贼子,以后必定不得好死!”

    楚铮肃然说道:“殿下言重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至于怎么死就不用那么讲究了。”

    赵庆顿时给气得半死,总算他还记得自己不是楚铮的对手,强忍着没有冲去将他千刀万剐,转过身面对赵茗道:“姑姑,媚娘到底放是不放?”

    赵茗摇头道:“不放。你真若想死尽管刺下去好了,你昌平皇叔家也不是无男丁,赵应这孩子比你强多了。”

    赵敏没想到姑姑不但不阻拦,反而说出这般绝情话来,拉着赵茗衣袖急道:“姑姑……”赵庆虽与她关系不佳,但毕竟是她唯一的兄长,赵敏忍不住替他向赵茗求情。

    赵庆脸若死灰,眼中突然闪过疯狂之色,大吼一声高举匕首,作势欲刺。

    赵敏一声惊叫,正想冲上前去将匕首夺下,却觉手腕被赵茗牢牢拉住动弹不得。赵茗脸露讥诮之色,冷冷地看着赵庆。

    赵庆举在空中的那只手不住颤抖着,比划了几次终究没有自尽的勇气,“铛”的一声将匕首扔到地上,转身狂吼着奔出大殿。

    赵敏正想追出去,只听赵茗说道:“不必了,他既然在此处无胆自尽,出去了也不会有事的。”

    赵敏带着哭腔埋怨道:“姑姑,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皇兄?”

    赵茗正欲开口,却见楚铮紧盯着她缩在衣袖中的右手,不觉一笑:“你倒是看出来了。他若真刺了下去,本宫倒还赞他有几分血性。”说完屈指一弹,一颗珍珠从袖口飞出没地而入。

    赵敏这才知姑姑早有防备,顿时放下心来。

    楚铮却倒吸了口凉气,走到那珍珠入地之处仔细看着。这大殿的地面上铺的全是青石板,珍珠又是易碎之物,赵茗仅以指力便能做到如此地步,着实骇人听闻。

    赵茗在一旁说道:“不必看了,你的功力尚未到这地步,是无法领悟其中奥妙的,这其实是功力与技巧相结合而成,日后你就知道了。”

    楚铮有心讨教,但自知赵茗绝不会教自己的,只好作罢。

    赵茗忽然冷冷道:“楚铮,今日我朝储君的丑态已让你看在眼里,记住不可外传,否则本宫不会放过你。”

    楚铮垂手道:“小臣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赵茗点点头,长叹道:“家门不幸竟出此无能之辈。楚铮,日后你面对这样一个君主,该如何处之?”

    楚铮举手虚礼,大声说道:“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茗两姑侄面面相觑,楚铮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豪气干云,一副铁胆忠臣的模样,可她二人对这小子了解也算颇深,鬼才会相信他。

    赵茗摇头道:“算了吧,这八字有史以来说得最口不对心的恐怕就属你了,难道你不觉愧对诸葛相国吗?”

    楚铮暗自嘀咕,既然大家心里都明白你又何必再问,口中却仍在说道:“诸葛相国高风亮节,一心为国,小臣自然十分钦佩的。”

    赵茗懒得拆穿他,沉吟半响忽然脸色一变,道:“楚铮,武媚娘乃魔门中人,你们楚家似与魔门关系也不浅,而且你的授业师父魔秀士吴安然原本是血影宗之主,血影宗则是魔门六大分支之一,本宫说得没错吧?”

    楚铮神色不变,道:“回长公主,我楚家先祖出自魔门一事,小臣也是从长公主口中才知晓,家父对此事也知之不深,何况这已都是百多年的事了,长公主您也说过,家祖先行公乃自愿退出魔门,又怎会还与魔门藕断丝连,否则绝不会瞒过叶门的法眼。”

    赵茗哼了一声,道:“那你师父吴安然呢?”

    楚铮道:“血影宗多年前就已被南齐武林所灭,家师当年是隐瞒身份落难至楚府,恰逢小臣幼年时生了场大病,幸得师父所救,并传授了一些魔门功夫。而且小臣只学了些招式,与魔门并无关系。长公主您刚刚也试过了小臣武功,不知在长公主看来小臣的武功是魔门的多一些,还是其他武功多一些?”

    赵茗点头道:“不错,你的内功博大精深,绝非魔门那些邪派功夫所能比拟,莫非你还另有师承?”

    楚铮说道:“小臣儿时偶得一本内功修习之法,府内家将中也有几人粗通武功,觉得此心法对强身健体颇有益处,便将它传授给小臣,不料小臣练了之后进境极快,师父也觉得修炼此功远胜他血影宗心法,小臣便一直练至今日。”

    赵敏听了连连摇头,赵茗更是冷笑出声:“你若要编也编得合理些,似你这般说法,这世间高手将多如牛毛了。”

    楚铮一笑道:“小臣也知此事甚奇,但事实如此。小臣可将此心法背于长公主殿下听。”

    赵茗道:“也好,你且背来。”

    楚铮将龙象伏魔功的心法一一背诵出来,赵茗原本不屑的神情渐渐变得惊讶起来。不一会儿楚铮便已背诵完毕,赵茗冥思良久,忽道:“楚铮,你伸过手来。”

    楚铮依言将手伸过,赵茗二指搭在他脉门处微微运气查看楚铮内息,忽然长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世上真有天生任督二脉相通之人。你所修的内功注重打牢内基,进境极为缓慢,常人想要练至高深境界非要下几十年的苦功不可,但却最适合你这样的怪人修炼。”

    赵敏也知天生任督二脉相通是怎么回事,羡慕无比,口中说道:“原来如此,这小子天生好命,难怪侄女不及他。”

    楚铮忽然起身道:“小臣有一事需禀报长公主。”

    赵茗一愣,道:“何事?”

    楚铮道:“小臣近年来才得知,小臣所修炼的这门内功心法乃西域佛门镇教神功龙象伏魔功。”

    赵茗微惊,想了想说道:“不错,此功极重心性修炼,正好符合佛门的教义。你此时说来,是怕本宫与佛门中人交手后会误会你?”

    楚铮道:“正是。只因此功易练难精,佛门并未将此视为机密不可为人知,因此流传到西秦各大寺院的不在少数,小臣所练的那本书册可能就是从西秦传来。”

    赵茗缓缓说道:“嗯,你练武的遭遇之奇也算世间罕有了。”

    楚铮俯首道:“小臣所言句句属实,琪郡主与小臣同在平原城长大,长公主若有不信尽可询问于她。如今大敌当前,理当同仇敌忾,小臣实不愿因任何原因造成误会。”

    赵茗点了点头,心中疑虑消去许多,道:“你心中所忧甚是,放心吧,本宫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楚铮心中暗喜,忙道:“多谢长公主。”心中长松一口气,总算把这些隐患暂时消除了。

    赵茗对赵敏说道:“你随行衣物都已整理好了吧,随楚铮去吧,平里不要再耍小性子。”

    赵敏脸一红,小声应道:“是。”

    楚铮笑着偷偷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事已成定局,何必再惹她不快。

    赵敏故作未见,转身向内走去。

    赵敏正想回去拿衣物,赵茗忽道:“且慢。”

    赵茗沉吟半响,对赵敏说道:“你皇兄受武媚娘媚惑已深,这女子已不可再留在世上,否则日后必成大患。你走之前先到后院去,点了这女子的死穴吧。”

    楚铮心中一惊,这老姑婆怎么这么毒辣?他只想让武媚娘吃些苦头,并没有想要她死,何况此女日后还有用处。

    赵敏虽对武媚娘并无太多好感,但要她去杀她却有些于心不忍,而且赵茗又当着楚铮面说这番话,说不定他会以为自己是个多狠毒的人呢。

    赵敏不由得有些赌气地说道:“姑姑,这等血腥之事敏儿不愿去,姑姑自己动手吧。”

    赵茗见侄女眼光不时瞟向楚铮,顿时明白过来,暗笑自己糊涂,但又有些为难道:“姑姑是何等身份,怎能对这后辈下手。看守武媚娘的那几个侍女又功力低微,武媚娘的媚功之强百年罕有,即便封住穴道她们也无力下手,这该如何是好呢?”

    赵茗看了一眼楚铮,忽道:“楚铮,你愿不愿为本宫分忧?”

    楚铮吓了一跳:“我?”

    赵敏不知怎的不愿楚铮去见武媚娘,忙道:“让他去作甚,一个鲁男子见到这等狐媚女子,不晕了头才怪。”

    赵茗笑道:“敏儿你有所不知,他的内力精纯浑厚,武媚娘就算功力尽在也未必能迷得了他。”

    赵敏嘴一撇:“那可未必。”

    楚铮觉得有些委曲,低头剥弄着指甲,瞟了一眼赵敏,扭捏说道:“公主怎么这么看不起小臣呢?”

    赵敏见他故作小女儿状,不由得扑哧一笑,随即想起此人可恨之处,重新板起了脸,不料楚铮又一飞眼抛来,赵敏再也忍不住了,连声笑了起来,陡然瞥见楚铮眼中狡谲的笑意,顿时明白再度被他捉弄,羞恼之下上前一拳打去:“让你再装。”

    楚铮一偏头闪过,口中笑道:“小臣知罪。”

    赵敏见他脸上一点悔改的意思也无,不依不饶追打着。大殿上响彻着这两个小儿女的嬉笑声。

    赵茗看着这两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忽然长叹一声,自己已有多少时间没这么舒心地笑过了?几月,还是几年?其中滋味有谁能知。敏儿可千万别再走自己这条老路了。

    楚铮的确胆大包天,居然闪到了赵茗身后借此来躲避赵敏,赵敏对姑姑还是有些敬畏的,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赵茗含笑道:“好了,你们俩别闹了。楚铮,武媚娘由你去处置,如何?”

    楚铮见这番插科打诨果然让赵茗不再那么冷漠,乘机道:“长公主,有句话小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茗道:“说吧。”

    楚铮小心斟酌着用词:“武媚娘既然是魔门中人,当然不可再让她留在储君身边,但现在就将她杀了,臣认为不妥。”

    赵茗嗯了一声:“有何不妥?”

    楚铮道:“那佛魔二门不日将抵上京城,大敌当前,臣认为不宜在此刻再生事端,方才储君这副模样您也看到了,此时将武媚娘杀了,储君定会伤心欲绝,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还是等皇上大猎之后,再处置武媚娘不迟。”

    赵敏也道:“姑姑,楚……他说的有理,皇兄看似心智紊乱,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此事还是过些时日再说吧。”

    赵茗想了想,苦笑道:“也罢,你们说得也有理,暂且先放过她吧。”

    楚铮松了口气,忽听赵茗又道:“楚铮,你到宫门外候着,本宫有几句话要与敏儿说。”

    怎么接个公主这么麻烦?楚铮腹中抱怨着,脸上可不敢表露丝毫,施了一礼走出太平宫。

    这一等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赵敏才缓缓地从宫内走了出来,眉宇间却似带着几分忧郁。

    楚铮迎上前道:“公主,宫外马车已准备妥当,是否起程?”

    赵敏静静地看了他半天,似要将这眼前男子彻底看透一般,忽然间欲言又止,只是轻叹一声说道:“起程吧。”

    楚铮应声“是”,心中却在奇怪赵茗到底与她说了什么,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又变得这般古怪?

第二十章 及时行乐

    苏巧彤带着小月走在上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漫不经心地逛着。

    小月倒是很开心,她隐约知道小姐已不准备再回西秦,自然也没有了性命之忧,活泼的天性显露无遗,不时还与路边的小商贩讨价还价起来。

    可她终究还是有尽兴的时候,小月忽然问道:“小姐,你出门时不是说要去楚公子府上么?”

    苏巧彤意兴阑珊:“不去了。”

    去了又如何?恐怕只会惹人厌吧。苏巧彤这一路走来,越走胆气越弱,自己到楚府去做什么呢,向柳轻如和那公主殿下显示自己的存在?柳轻如或许会以礼相待,公主可就说不定了,而且楚铮夹在中间可就要受气了,难免会对自己心生不满,虽说两人渊源极深,他不会说什么,但这又何苦呢。那晚楚铮说出真相后,自己便已知道,这一世已离不开这男子了,她再也不愿重回西秦,去面对那十几年如一日的孤独。

    但楚铮真的喜欢自己吗?苏巧彤不由得摇了摇头,两人相处时间还没多久,其中有段时日还相互勾心斗角,楚铮现在还只将自己当知己看待,当然也有喜欢的成分,但未必就比得上柳轻如。

    苏巧彤忽然感到有些悲哀,这是一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女子的地位微不足道,三妻四妾在这世界是理所当然之事,楚铮虽说与自己一样来自未来,但可看出他几乎已被同化了,此人在朝堂之上游刃有余,既显出他的不同凡响却又毫不张扬,不愧是前世就混迹官场的,深得其中三味,若不是他主动挑明,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也来自未来。但他似对三妻四妾并不排斥,从刚成年便已娶柳轻如为妾就可看出他是乐在其中的。

    苏巧彤想到此不由得咬了咬牙,随即又有些无奈。也许这是男人通病吧,后世稍微经济富裕些的男人包二奶三奶的也不稀奇,何况是在这个时代,又拥有如此地位的楚铮了。但这时代又讲究门当户对,以楚家在朝中的地位,楚铮娶何人为正妻连他自己也做不了主,但他费尽苦心为自己保留了成奉之侄女的身份,已经很难为他了,自己又何必再为他添乱呢,还是以后再说吧。

    苏巧彤苦笑一声,对小月说道:“小月,我们回去吧。”小月应了一声,跟着苏巧彤向成府走去。

    突然间两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拦住了苏巧彤主仆的去路,苏巧彤心中微惊,却丝毫不惧,这周围,楚铮的下属不下十人,对付几个登徒子绰绰有余。

    为首那人白须白髯,含笑道:“咸阳城一别,苏居士风采依旧,老衲实是欣慰。”

    苏巧彤听到“咸阳城”三字娇躯一震,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不由得低声惊呼道:“凡尘大师!”

    凡尘微笑道:“苏居士果然还记得老衲。”

    苏巧彤看看凡尘身后那人,依稀记得他是凡尘的几位弟子之一。凡尘说道:“这是老衲的二弟子迦罗。迦罗,来见过苏居士,苏居士对佛法的领悟远在你之上,你可要请她多多指教。”

    苏巧彤说道:“大师谬赞了。”她对佛法哪曾精通,不过前世所看的影视中涉及佛教方面的也不少,苏巧彤倒也记得一些,而且此时的佛教教义比较简单,禅宗等众多分支尚未涌现,苏巧彤只是将那首著名的佛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照本宣科地背了,就已让凡尘击节赞叹,再谈了一些坐禅时“风动”与“心动”的问题,凡尘更是茅塞顿开,若不是苏巧彤乃是个女子,他定要将衣钵传于她了。

    凡尘看了看道:“寇施主可安好?怎么没跟苏居士一起?”

    苏巧彤脸上流露出悲伤之色,道:“大娘她仙逝了。”

    凡尘震惊道:“什么?”

    苏巧彤道:“前几天禁卫军来成府告之,说在城东发现大娘遗体,据称是被剪径贼人所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小女子都懒得争辩了,只是恳求去见大娘最后一面,但这个简单的请求都未曾得到允许,想必大娘是被赵国高手围攻而亡。大师还是快些离去吧,小女子身份已经暴露,这四周极有可能有赵国密探窥视我们。”

    凡尘淡淡地说道:“老衲一具臭皮囊又有何惧,临行前秦王曾叮嘱老衲要将居士带回大秦。苏居士,这赵国之事先且放下,这就与老衲出城去吧。”

    苏巧彤娇躯微震,轻轻问道:“皇上当真如此说的?”

    凡尘点头道:“正是。原本在此之前,老衲想见一下寇大娘所说的一个名叫楚铮的少年,据说他所习的武功居然是我佛门的‘龙象伏魔功’,而且以弱冠之年便已将此功练至第五层,即便在我佛门中亦是史无前例之事。但苏居士既然已身陷险境,老衲还是先将居士送出城吧。”

    苏巧彤低头不语,良久才苦笑道:“恐怕我们尚未到城门口便已被赵军重重围困,大师武功超绝,但小女子主仆丝毫不谙武功,只会拖累大师师徒。小女子死不足惜,可大师乃西域佛门一教之尊,又是皇上左膀右臂,还请大师以大局为重,不要再管小女子了。”

    凡尘正待再开口,苏巧彤忽又道:“大师快走,已有可疑人注意到此地。”

    凡尘师徒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几个劲装汉子脸露狐疑之色向这边缓缓走来,苏巧彤轻声道:“大师保重,小女子就此别过。”说完,便转身离开。

    那几人见苏巧彤走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苏巧彤而去。

    迦罗看着苏巧彤的背影,叹道:“好个刚烈女子。”

    凡尘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为师觉得未必,苏居士恐怕已起异心,不准备再回大秦了,而且寇大娘之死甚可能与她有关。”

    迦罗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凡尘道:“方才她言及寇施主之死虽神色哀伤,但眼神始终不敢与老衲对视,且体内气血运行快速,那番话语其中定是有假。方才那些人若真是为监视苏居士而来,你我贸然上前与之攀谈他们必会怀疑你我师徒,可他们却并未来盘查,反而紧随苏居士而去,倒似在暗中保护她一般,岂不怪哉?”

    迦罗回想了一下道:“师父言之有理。可听说苏居士深得皇上宠爱,应不至于背叛大秦吧?”

    凡尘道:“是否如此,你我暗中跟踪她便知。若她真已投靠赵国,定会将遇见老衲之事密报于赵人。”

    苏巧彤并不知凡尘已对她生疑,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通知楚铮,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快些告诉他吧,凡尘是为他而来,且武功之高当世只有寥寥数人可与之并肩,楚铮若无防备可就危险了。但看看天色已过午时,楚铮应该接了赵敏回府了,苏巧彤与小月穿过一条街后停下脚步,转身叫道:“你们几个过来一下,小女子有事请几位相助。”

    身后那几人一愣,没想到苏巧彤会主动找上他们。几人迟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向苏巧彤行礼道:“苏姑娘找小人何事?”

    苏巧彤还礼道:“这位先生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恭身道:“小人陆鸣,奉公子之命暗中护卫苏姑娘。”这陆鸣便是当年太平府陆家两兄弟中的弟弟,楚铮将他兄弟陆锋安插在宫中,陆鸣也从张伯昌的青堂中脱离了出来。楚铮请吴安然训练鹰堂年轻弟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鸣,陆鸣倒也是悟性颇高之人,又十分勤奋,在那青年弟子中独占鳌头,仅次于早些时候就投入吴安然门下的欧阳枝敏,如今也足以独挡一面。

    苏巧彤正待开口,忽然警觉自己既然是成奉之的侄女,又如何认识这西域佛门的掌教,还不能将此事通过他们禀报楚铮,否则在有心人眼中就是个大大的破绽,于是道:“陆先生,你去禀报楚公子,就说小女子有急事找他。”

    陆鸣听了有些为难,道:“回禀苏姑娘,公子如今尚在宫中,不知何时会回府。”

    苏巧彤一怔:“他还在宫里?”

    “正是。”

    苏巧彤想了想,不知凡尘是否知道楚铮相貌,万一两人在街头碰见楚铮可就危险了,急忙道:“那好,陆先生请带小女子到楚公子回府的必经之路,小女子在那等候。”

    陆鸣俯首道:“小人遵命。”楚铮去宫内接赵敏之事甚是机密,陆鸣根本不知此事,浑然不知将一大麻烦领给了楚铮。

    凡尘师徒站在一隐蔽之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虽距离过远听不清苏巧彤与那人说了些什么,但她方才所言不实已是毋庸置疑。迦罗怒道:“这苏居士原来是个心如蛇蝎、忘恩负义的女子,师父,徒儿去替我大秦除去此女子。”

    凡尘喟然道:“迦罗,你是个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么动不动仍喊打喊杀的。苏居士是否与寇大娘之死有关只是为师猜测之辞,事实究竟如何你我师徒根本不知晓。至于她背叛大秦更是与我佛门中人无关,我佛眼中众生平等,何曾有过什么秦赵之分。何况秦赵齐吴四国百多年前原本一家,都乃昔日大汉子民,四家皇室皆为一己私利才各自建国,这些年来连年征战,多少户人家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眼看秦赵两国战事又将再起,孰胜孰负意义深远,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胜者便有可能一统天下。不过我佛门就不要参与其中了,常人多造杀戮还有违天和,何况我佛门中人。”

    迦罗不解道:“可我佛门毕竟地处大秦之境,师父不是也在为秦王效力吗?”

    凡尘摇了摇头:“当年秦王应允为师在大秦境内宣扬佛门教义,并承诺他日秦国一统天下,定将我佛教推广到中原,正因如此为师才为秦王做些许世俗之事,何来为他效力一说。此番秦王还让为师协助刺杀赵国太尉楚名棠,我佛门中人岂能沾惹这般血腥之事。既然苏居士已不愿再回大秦,老衲只消见了那名叫楚铮的少年,便起程归秦。”

    迦罗奇道:“师父不带他回灵山寺吗?”

    凡尘道:“佛渡有缘人。若此少年尘缘未了,铁了心不愿随老衲西去,又何必强求。龙象伏魔功乃我佛门降龙伏魔的大神通,他若是真如寇施主所说的已将此功练成了第五层,必是有佛祖暗中庇佑,佛祖定有深意,又何需老衲插手。”

    凡尘看了一眼远方的苏巧彤,道:“苏居士想必已将你我师徒行踪告诉了赵人,走吧,迦罗,找僻静之处将此套衣物换下。呵呵,想不到我凡尘数十载一心向佛,如今竟做起了乔装易容之事。”

    苏巧彤随着陆鸣走了没多久,迎面正巧碰上刚从皇宫出来满腹郁闷的楚铮。

    楚铮胯下的火云驹遍体通红,高大神骏,走在大街上特别显眼,苏巧彤见他正走向自己方才遇见凡尘的那条街道,心中着急,不由得脱口叫道:“楚铮!”

    楚铮偏过头来,一见竟是苏巧彤,脸上表情瞬时变得极为精彩。

    天哪,她这要干吗?

    苏巧彤见楚铮见了自己,一张苦瓜脸更是苦到了极致,不由得心中好笑,他还真以为自己醋意大发拦街大闹了?见楚铮身后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想必那赵国公主便在里面,苏巧彤也觉得刚才直呼他名讳确是孟浪了,便对身旁陆鸣道:“麻烦陆先生请你家公子到这边说话,小女子确有要事与他说。”

    陆鸣应了声“是”,走上前去与楚铮小声说了几句,楚铮看了看苏巧彤,迷惑之色一闪而过,翻身下马走到这边,道:“苏姑娘找在下何事?”

    苏巧彤看了一眼陆鸣,陆鸣带着那几人识趣地走开。

    苏巧彤拉了拉楚铮衣襟,离身后小月也远了些,小声说道:“我刚刚碰见佛门掌教凡尘了。”

    楚铮吃了一惊,道:“真的,他现在何处?”

    苏巧彤道:“不知道,刚才就是在前面那条街上碰到他的,可能仍在附近。楚铮,他专程为你而来,你可要小心些,还是绕道走吧。”

    楚铮见她满脸关切之意,心中感激,小声说道:“知道了,多谢。”

    苏巧彤轻笑道:“不必客气,其实我倒挺希望凡尘把你抓去,让你当一辈子和尚,彻底断了你的桃花运。”

    楚铮有些尴尬,苦笑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你的存在,否则……”苏巧彤阻止道:“别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这里不是谈论此事的地方,你还是先去安抚那位公主吧。”

    楚铮微松了口气,道:“那我让陆鸣几个先送你回去吧,明日我到成府来看你。”

    苏巧彤心里颇不是滋味,这话怎么听都像言情剧中风liu男子对情人所说的。

    苏巧彤脸上忽泛奇异之色,看着楚铮身后道:“我倒是想回去,不过看样子是避不开了。”

    楚铮蓦然回首,只见赵敏不知何时已走下马车,正向此地走来。

    方才楚铮与陆鸣二人说话声音虽轻,但赵敏毕竟出自叶门,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一等一的高手,况且先前苏巧彤那声“楚铮”是真真切切切地传到了她耳中的。京城中竟有女子直呼楚铮之名,赵敏倒也颇感好奇,凝神细听之下才知是成府的苏巧彤苏姑娘,心中不由得一沉,耳边又想起了临行前姑姑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来:

    “敏儿,此番让你住到楚府,其中意思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姑姑是想成全你与楚铮。你的脾气和性子与姑姑当年很是相似,但比姑姑幸运的是你有了你真心喜欢的人,楚铮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上上之选,更难得的是他不像别的世家子弟那般处处留情。敏儿,你贵为我大赵公主,无论楚家如何飞扬跋扈,只要你入了楚家门,你必是楚铮正室,当初为何要为他娶妾之事怄气,你父皇还有那么多嫔妃呢,难道你想独占他?除非这楚铮是个懦弱无能之人,但真是这样,你又怎会喜欢上此人?日后楚铮的妾室可能还不止一人,最近不就听说他与吏部成侍郎的侄女走得很近吗,成奉之原本忠于你父皇,如今看来也已有异心,你若再不放下你那公主架子,凭成侍郎侄女的身份楚家也勉强可立她为楚铮正室,到时你可就悔之晚矣,难道也要和姑姑一样在这太平宫孤老终身?”

    “如今我赵家皇权势弱,姑姑武功再高,但不通政务又有何用,治理天下还是要靠朝中这班大臣。姑姑想让你嫁入楚家也有私心,想当年汉武帝也有和亲匈奴之时,你皇兄是个不成器之徒,难以指望得上他,他那侧妃杨秋儿日后若是生下皇子,姑姑定要亲自调教,并助他登上皇位。但姑姑寿命终究有限,以后还是要靠你的,楚铮以后极可能是楚家下代家主,希望你能以楚家主母身份借助楚家势力辅佐你皇侄,逐步将朝中大权重归皇室。敏儿啊,你身负之责任重道远,赵家以后可要靠你了。这段时日你要重新博取楚铮的好感,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小心眼,上位者需有容人之量,楚铮府中那姓柳的侍妾,还有成侍郎的侄女,虽不用刻意屈尊结交,但也不可随意得罪。”

    赵敏想到此处,喃喃说道:“似这般曲意逢迎,即便嫁于他,又有何开心可言?”但又想想姑姑所说的为了大赵,赵敏叹了口气,走下马车,径直向楚苏二人处走来。

    楚铮见赵敏已到了身后,反倒豁出去了,干笑道:“公主,这位是吏部成侍郎夫人的侄女苏巧彤姑娘。苏姑娘,快来见过公主。”

    “民女苏巧彤见过公主。”

    赵敏搀住苏巧彤道:“苏姑娘文采名满京城,本宫亦是久闻了。”

    有楚铮在一旁,苏巧彤一听“文采”二字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但面对当朝公主,苏巧彤不得不谦逊了几句,说完只觉耳根发热,偷偷看了一眼楚铮,只见他嘴角微翘,两眼向天,定是又在心里暗笑自己了。

    赵敏问道:“苏姑娘在此地拦下楚将军,所为何事啊?”赵敏毕竟出身皇家,而且听了赵茗之言心态渐平,这番话稳稳说来,竟有股摄人之势。

    苏巧彤一窒,楚铮忙接口道:“公主,苏姑娘想必是不知下官迎公主到我楚府,见了下官贸然出言相叫,冲撞了公主,不知者不罪,还请公主勿怪罪于她。”

    赵敏半信半疑,按照以往的经验,楚铮这般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的话可信性要大打折扣,但也知在楚铮口中问不出什么来,道:“既然是这般,本宫当然不会怪罪。楚将军,走吧。”

    楚铮应了声“是”,向苏巧彤歉然一笑。苏巧彤心头苦涩,故作未见转过头去。

    赵敏登上马车,回首看了看苏巧彤,只见她脸上神情落漠,赵敏竟忽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突然叫道:“苏姑娘。”

    苏巧彤一惊,走过来道:“公主有何吩咐?”

    赵敏微微一笑:“苏姑娘,当日在成大人府未能与姑娘详谈,请上车说话。”

    苏巧彤犹豫道:“公主要去楚府,小女子上来有些不大方便吧。”

    赵敏瞟了一眼楚铮,笑道:“那有何干,一同去便是了,就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苏巧彤登时愕然,看了看楚铮忽嫣然一笑:“公主美意,小女子岂敢不受?”

    楚铮愣愣地看着二女挽手走入车内,半天说不出话来。

    “公子,小婢是否能跟随小姐?”小月在一旁怯生生地说道。

    楚铮如梦初醒,挥挥手没好气地说道:“去吧去吧,一起去吧。”。

    楚铮去宫中接赵敏,踏青园内柳轻如却忙碌开了。昨天得知赵敏要来已是深夜,一切准备事宜都需今日来做,来的毕竟是当朝公主,马虎不得的。

    柳轻如指使着紫娟和翠苓将在外晒着的崭新的被褥拿回屋内,并将之细细铺好。柳轻如口中叮嘱道:“方才我说的你们二人记好了吗,今日来的是当朝的敏公主,你们平时言行举止要倍加检点,不可有半点差错。”

    翠苓笑道:“夫人,这话您都已念叨十几遍了,小婢记性再不好也都记下了。不过这公主也真是的,好好的宫里不住非要住到这儿来。”

    紫娟却有些担忧:“夫人,您说这次敏公主为何要住到少爷这踏青园来?”

    柳轻如叹了口气,道:“她并未提及要住咱们这踏青园,是我向公子提议让她住进来的。”

    见两个丫头一副不解的样子,柳轻如道:“敏公主这次到楚府,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何苦要让公子为难,何况若不是当初因我之故,说不定敏公主都已嫁入楚府了。”

    那晚楚铮与赵敏大打出手,紫娟和翠苓也躲在门后全见了,听了柳轻如之言,不由得默默点头。翠苓忽然笑道:“那敏公主可真凶啊,不过公子也着实了得,居然敢将当朝公主扔到墙外去,小婢当时看了半天都合不拢嘴。”

    柳轻如斥道:“此事还说他作甚,快些将此地收拾好了。”

    忽听一人在门外唤道:“轻如,轻如在吗?”

    柳轻如一听是楚夫人的声音,忙走出了屋子向楚夫人行礼道:“轻如见过婆婆。”

    楚夫人道:“不必多礼,你们这儿都准备好了?”

    柳轻如道:“大致已准备妥当,就等敏公主和公子回来了。”

    楚夫人看了看天色,抱怨道:“铮儿怎么还不回来,都已去了大半天了,午饭都白准备了,这敏公主架子也忒大了。”

    柳轻如不敢接这口,只是笑道:“婆婆不必心急,公子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楚夫人看了看柳轻如叹道:“轻如,你若是我赵人那有多好,楚家也非一定要讲什么门当户对,就让铮儿立你为正室,省得什么公主来烦心。”

    柳轻如心知楚夫人说的乃是气话,自己即便是赵人,没有个显赫的出身又如何能进楚家为正室,只好微笑不语。

    楚夫人的侍婢春梅跑了进来,道:“来了来了,公子回来了。”

    楚夫人懒懒地说道:“还是咱家老爷行事方便,这会儿又借政务繁忙不知跑哪去了。我们女人家一天到晚只能待在这院里了。轻如,随为娘去接我大赵公主光临寒舍。”赵敏此次前来只以叶门弟子身份,不想让多人知道,楚夫人也就不用走到大门迎接了。

    翠苓听楚夫人说的有趣,不由得嘻的一笑,柳轻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翠苓吐了吐舌头,低头跟在柳轻如身后再不敢出声。

    赵敏所坐马车直接行到踏青园门外,楚夫人满脸笑容走出院门,却听身旁柳轻如啊了一声,低呼道:“她怎么也来了?”

    楚夫人不解其意,顺着柳轻如的眼光看去,只见从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一人自然是赵敏了,另一女子身着淡紫色衣衫,明眸如水,漆黑深湛,高悬的鼻梁衬着匀称而细巧的鼻子,鹅蛋脸上浮泛着盈盈笑意,气度风姿绝不在赵敏之下。

    楚夫人不由得赞道:“好标致的女子,轻如,你认识她?”

    柳轻如苦笑道:“她便是吏部成侍郎的侄女苏姑娘。”

    楚夫人恍然道:“原来是她,不错,铮儿的眼光不错。”

    柳轻如暗自摇头,若是婆婆知道自己儿子要将一个西秦奸细娶入门,那时不知是何想法。

    楚铮与苏巧彤两人的“绯闻”柳轻如起初是不信的,毕竟楚铮亲口对她说过苏巧彤乃秦国奸细,以为楚铮只是与那女子逢场作戏罢了,没想到最后竟假戏成真,柳轻如实在不明白其中道理。她也曾旁敲侧击问过楚铮,但楚铮却只是含糊其辞,柳轻如又问了他身边的欧阳枝敏,欧阳枝敏并不隐瞒,将他所知之事一一说了,柳轻如越听越是心惊,她并不是个善妒之人,但楚铮为苏巧彤承担的风险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柳轻如不得不担心楚铮做的这一切是否值得。

    柳轻如这几年来协助楚铮打理鹰堂,大部分事务都须经她之手。她将这一个月有关苏巧彤的卷宗尽数调来查看,又发现一奇怪之事,楚铮对与这女子的有关批文起初甚为简练决断,大都是些“严加监视”和“若有异常,当即立断,不必报呈”,到后来不但换了一批人手,批文也变成了“随她意吧,护她安全便可”,甚至有句“今天天气不错,呵呵,诸位在集市上各取所需,回头由总堂支付”,真让柳轻如哭笑不得。是什么原因让楚铮转变得这么快,柳轻如越想越糊涂。

    身后的紫娟轻轻推了一下柳轻如,柳轻如这才发现楚夫人已见过赵敏,赶紧上前裣衽道:“轻如参见公主。”

    赵敏还是第一次见到柳轻如,仔细打量之下不由得暗叹一声,这哪像个早已过了双十年华的女子,且容貌犹在自己之上,更有一股自己所无的成熟气质,难怪楚铮对她这般迷恋。

    “柳姐姐请起,”赵敏道,“小妹此番并非以大赵公主身份而来,姐姐无需多礼。”

    这“姐姐”二字一出口,众人相顾愕然。赵敏身为大赵公主,地位尊崇,这姐姐可不是随便叫的,柳轻如是楚铮侍妾,赵敏称她为姐姐等于已表示她愿意下嫁楚铮,且已承认柳轻如的身份。

    楚夫人嗔怪地看了楚铮一眼,楚铮也是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苏巧彤在西秦时与之往来的亦都是高官重臣,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赵敏的意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脸上强装轻松,走来笑着施礼道:“巧彤见过柳姐姐。当日清风酒楼一别,小妹对姐姐甚是挂念,今日幸得公主相邀前来拜见。”

    楚夫人奇道:“轻如,你与苏姑娘原本认识?”

    柳轻如晕红了脸,自己那天与楚倩偷偷出去并未告诉过别人,如今婆婆问了不得不答,将几女在清风酒楼以文会友之事说了。

    楚夫人对柳轻如的才华向来欣赏,而楚倩更是她几个子女中文采最出色的,楚夫人常常以她为傲,一听两人均自认不及苏巧彤,顿时大为惊讶,将赵敏迎进踏青园后,忙命紫娟去叫楚倩过来,她要亲眼见识一下。

    楚倩不一会儿就来了,见苏巧彤果然在此,大为开心,她也已听说了苏巧彤与楚铮之事,对苏巧彤这般女子竟然会喜欢上自己那不喜文墨的弟弟颇感不解,若不是赵敏就在一旁,她非好好追问一番不可。

    楚铮见满屋莺莺燕燕,不由得长叹一声,以后这踏青园不如改名为怡红院,自己做贾宝玉得了。

    赵敏自幼跟随赵茗习武,赵茗对这些文人之道并不喜欢,赵敏对此自然也不精通,不免觉得尴尬。楚铮看在眼里,暗怨母亲做得实在过分,便悄悄走了过来,自言自语道:“苦啊。”

    赵敏白了一眼。楚铮凑过来小声道:“公主,此地非适合你我之处,不如咱们到外边去吧。”

    赵敏脸一红,哼了一声:“到外面作甚?”

    楚铮朝那堆人一努嘴,道:“她们在作诗行文,与其留在此,不如发挥你我所长,到外面来个以武会友如何?”

    赵敏低头笑骂道:“尽出馊主意。”

    楚铮叫屈道:“怎么是馊主意呢。长公主不也说了,这种吟风弄月有何用处?如今大敌当前,像你我一身好本领,正可大展宏图,‘如影随形’与我的‘龙象伏魔’联袂而出,天下谁能掠其锋,便是那魔门门主和佛门掌教也要退避三舍。”

    赵敏听楚铮自吹自擂,忍不住笑道:“这二人武功不在姑姑之下,你看你被姑姑打得何等狼狈,加上本……加上我又有何用。”

    楚铮轻声怪叫:“好啊,今日在宫里原来你一直在旁边偷看来着,看我被你姑姑欺负。”

    赵敏扑哧一笑:“姑姑早就想要考较你武功,我只是听到交手声后才跑出来,正好见到你四处乱蹿的模样。”

    楚铮佯怒道:“你我出去,看看本少爷能不能把你打得四下逃蹿。”

    赵敏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也不生气。楚铮早已摸准赵敏脾气,直将她逗得咯咯直笑,原先的一丝冷落感已踪影全无,觉得只要这少年陪在自己身边,她便已什么都不在乎,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那段快乐的日子。

第二十一章 各取所需

    楚铮喝了一口茶,只感心神气爽,

    他此刻正坐在万花楼那间隐密的雅间中,四周竹林环绕,虽说已是秋冬交接之际天气有些阴冷,但楚铮内力早已到寒暑不侵的境界,仍是一袭青衫。碧绿的竹叶,清香的热茶,实在惬意无比,比那满是脂粉味的踏青园舒心多了。

    赵敏已在踏青园住下,楚夫人虽不喜欢她,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令人意外的是苏巧彤也住进了楚府,不知她如何说动了楚倩,楚倩居然将她留在了自己的寻芳园中。楚铮对此倒没意见,毕竟西域佛门的凡尘掌教已到了上京城,苏巧彤还是住在楚府比较安全些,只是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楚铮忍不住皱眉,且不说别的,以前他都是与轻如同睡的,昨晚她却搬回了原来那间屋子,让自己独抱孤枕到天明。

    齐人之福不好享啊,楚铮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已身边怎么就没有那种小说里傻得无怨无悔的花瓶女子呢,个个精明了得,就算赵敏也是个心思剔透的女子,只不过比苏柳二女来还是差了些。

    天魅门主徐景清走了进来,施礼道:“公子。”

    楚铮站起身,道:“他们来了?”

    徐景清点了点头。

    楚铮走出门外,只见从假山丛中走来几人,前面的是他的师父吴安然,旁边是赫连雪,二人身后一人身着黑袍,脸色苍白,双手负背缓步而行,但与前面的吴安然始终保持约三尺距离,这段空间如凝滞了一般,无论吴安然步速如何,竟不变一丝半毫。

    那黑袍人浑身似有股神秘的魔力,楚铮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眼神从他身上移开,这才注意到黑袍人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只是神情高傲,显然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再看那女子,楚铮心中大奇:老外?只见那女子金发碧目,高高的鼻子小巧的嘴,一身劲装更衬出她火辣的身材,让人大饱眼福。

    几人来到楚铮面前,徐景清上前一步行魔门之礼,俯首道:“天魅门徐景清参见圣门门主。”

    刑无舫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本座此次来赵国,没想到竟能见到天魅门和血影宗之主,实是圣门大幸。”

    楚铮微微躬身道:“晚辈楚铮参见刑门主。”

    刑无舫道:“楚公子请起。”对着楚铮上下打量一番,刑无舫转头对吴安然说道:“吴兄弟,你收了个好徒弟啊,比本座这两个劣徒强多了。”

    吴安然笑道:“门主客气了。”

    忽听有人一声轻哼,楚铮斜眼看去,只见金发女子挑衅地看着他,满脸的不服气。

    楚铮一笑,施礼道:“这二位想必就是刑门主的弟子了,楚铮见过师兄师姐。”

    那青年男子抱拳道:“不敢,在下林风玄见过楚公子。”

    那女子见楚铮彬彬有礼,心气稍平,也回礼道:“星光舞见过楚公子。”

    楚铮侧身道:“诸位请屋内详谈。”

    到了屋内,楚铮亲自为诸人倒上茶水,返身坐下道:“刑门主,赫连前辈前几日到晚辈府中已将圣门之事基本说清。晚辈师从血影宗,亦可算是圣门弟子,况且晚辈两位先祖亦出自圣门,如今圣门有难,自当鼎力相助。不过小侄身为大赵之臣,其为难之处想必赫连前辈也与刑门主说了,不知刑门主认为应如何?”

    众人皆感愕然,没想到大家凳子还没坐热楚铮便开门见山,而且还先反问刑无舫。

    刑无舫饶有兴趣地看着楚铮,武林中似他这般年纪的少年,见了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楚铮却侃侃而谈,隐隐将他与自己摆在了同等地位。

    却不知楚铮也是迫不得已,赵敏住进了踏青园,今日出来还是特意找了个借口,他不想将时间浪费在繁文缛节上,干脆直入正题。

    吴安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道:“铮儿……”

    楚铮向他行了一礼,道:“师父,徒儿并非对刑门主不敬,只是圣门欲留于大赵,需做长久打算,徒儿官职卑微,能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至于家父那里,晚辈认为能不让他老人家知道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刑无舫和赫连雪微微点头,楚名棠虽说是楚问天之后,但毕竟年代久远,何况他如今位极人臣,要是他知晓此事,魔门说不定要么为他效命,要么为他所灭,与在西秦时一般命运。

    星光舞在一旁冷笑道:“楚公子,你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不过是想从我圣门得到些好处罢了,倒不如先将公子所欲说出来,我圣门再看看能否应允。”

    楚铮讶然,这女子说话比自己还直接,沉默片刻突然笑道:“星师姐说的不错,晚辈心里是想让圣门为我楚铮效力。”

    林风玄和星光舞勃然变色,挺身欲起。刑无舫冷哼一声:“坐下。”两人看了师父一眼,恨恨地又坐下。星光舞怒视着楚铮,饱满的胸脯不住起伏着。

    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楚铮当然不会放过,看得星光舞几乎要拔剑而起了楚铮才又道:“晚辈心中是有这般想法,但也有些自知之明,当然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要让魔门为我效力,因此晚辈觉得双方合作倒是个上佳选择。”

    星光舞心气难平,不屑道:“好大的口气,合作?你有何能力与我圣门平起平坐,圣门真要与人合作岂会找上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

    楚铮暗暗摇头,这女子修心养性的功夫还是差了些,不管她武功如何,但仅凭这一点,自己若与她交手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楚铮傲然道:“星师姐,在我大赵只有小弟对圣门并无偏见,能真心诚意合作,而且小弟自问也有这般实力。大赵楚家屹立近两百年不倒,暗中的力量亦是赵国之冠,这点家师和徐门主应是比较清楚的。”

    星光舞冷笑道:“哦?那不如亮出来瞧瞧。”

    楚铮淡淡地道:“星师姐,小弟如今谈的是合作,而非相争之事。圣门来我大赵总不会是专程来树敌的吧。”他不再与星光舞做口舌之争,对刑无舫施礼道:“刑门主,晚辈想先请教一事。”

    刑无舫颔首道:“楚公子请说。”

    楚铮道:“圣门半数弟子留在我大赵,刑门主是否仍返回西秦?”

    刑无舫看了眼赫连雪,道:“不错,圣门还有不少弟子及家眷尚在西秦,本座自然要回秦国。”

    楚铮道:“看来刑门主暂不欲与西秦反目,那这半数圣门弟子如何悄然留在赵国便是一大难题了,晚辈猜的对不对?”

    刑无舫眼中露出嘉许之色,点头道:“正因如此,赫连兄弟想到了楚公子,想请楚公子相助。”

    楚铮一击掌,笑道:“看来晚辈提出与圣门合作,正应二者所需。”

    星光舞看着这小毛孩子与师父也是一口一个合作,心中极不舒服,忍不住冷笑道:“什么二者所需……”

    刑无舫厉声喝道:“闭嘴,小舞,听楚公子把话说完。”

    星光舞愣住了,眼圈微红,刑无舫虽外表严厉,但从小到大从未对她大声喝骂过,没想到今天为了一个外人如此训斥自己。

    刑无舫对楚铮道:“小徒顽劣,让楚公子见笑了。”

    楚铮笑道:“星师姐乃真性情之人,她所问的正是晚辈想要说的。请星师姐宽心,小弟来此之前,就已决定好将这一半圣门中人安置在何处了。为表诚意,晚辈先向刑门主禀报此事。”

    刑无舫道:“楚公子请讲。”

    楚铮道:“大赵国东部两郡交界处,有一县城名长平县,县令范若诚乃晚辈妻弟……”

    “妻弟?”星光舞不由得脱口而出,这小毛孩才多大就有妻子了?那他妻弟岂不更小,居然还是一个县令。

    楚铮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长平县地势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附近有座五千人的兵营,晚辈准备调家师的记名弟子欧阳枝敏为该营主将,这般军地两方都是晚辈的人,圣门还可选出一名弟子,晚辈修书一封给妻弟范若诚,保荐他为县衙捕头,圣门弟子在那长平县安扎定无人敢骚扰。只是晚辈那妻弟范若诚为人方正,圣门弟子最好不要轻易招惹他。”

    刑无舫等人心里清楚,如此一来,圣门弟子等于是被软禁在长平县,稍有越规之举,那兵营中的五千兵马随时可进城围剿。林风玄忍不住冷笑道:“楚公子,你用心有些险恶啊。”

    楚铮道:“林师兄此言差矣,圣门为西秦效力世人皆知,小弟此举亦是担了极大风险,若被人发觉小弟偏袒圣门,非但小弟有难,我楚家也难辞其责。据小弟所知,圣门在西秦时鼎盛时期门下弟子近三千人,如今不过四百,在长平县正好可以修生养息,何乐而不为。”

    林风玄道:“那我圣门难道要一辈子待在这长平县?”

    楚铮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必,长则十年,短则五年,小弟便可掌控大权,到时天下圣门弟子皆可去得。”

    楚铮沉吟下又道:“刑门主,晚辈还可动用大赵在西秦之人,全力助圣门弟子及家眷离秦赴赵。”

    此言一出,刑无舫也有些耸然动容,赫连雪道:“此言当真?”

    楚铮肃然道:“晚辈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刑无舫深思良久,沉声道:“好,楚公子真能让我圣门在西秦之人脱离险境,日后若有所需,圣门必鼎力相助。”

    楚铮一笑,刑无舫能说出此言,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来日方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赫连雪问道:“请问公子,那如何能瞒过秦王,相信我圣门半数弟子已战死在赵国,秦国在赵国细作为数不少,稍有疏忽便可能前功尽弃。”

    楚铮抿了口茶说道:“这简单,依秦王之意行事好了。”

    星光舞忍不住说道:“依秦王之意?他可是叫圣门刺杀你父亲耶。”

    楚铮淡淡道:“刺杀家父当然不可,朝中大臣那么多,杀了一两个便是。”

    林风玄讥道:“那也不是什么都可杀,总要是你们赵国的重臣才可取信于秦王。”

    楚铮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吏部尚书唐孝康,朝中一品大臣,这个够分量了吧。”

    徐景清身子一颤,这少年真是看似和气,其实心思狠毒异常,这唐孝康也是万花楼的常客,乃铁杆的楚系官员,平日里与楚铮交情不错,也不知暗中什么地方得罪了楚铮,居然要置他于死地。

    唐孝康怎么也不敢得罪楚铮。只是楚铮觉得自己总是吃了年幼的亏,朝中大臣皆看在他是楚名棠之子才对他礼让有加,楚铮迫切想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每次想为自己身边人安排个官职都不得不扛起父亲这面大旗,当然首先要经得楚名棠首肯。楚铮知道自己日后定会暂离京城,或到军中或到地方任职,在朝堂之上没有真正忠于自己的势力总感到心里不踏实,如今成奉之是死心塌地跟随自己了,此人才干远胜唐孝康,只是以前因他是皇上的人,三大世家不让他有出头之日罢了。唐孝康一死,朝中适任吏部尚书之人寥寥无几,自己与苏巧彤之事京城中路人皆知,母亲对巧彤也颇为满意,王家若没有意见,只要再设法取得父亲支持,成奉之接任吏部尚书几成定局。

    林风玄想了想道:“这唐孝康既然是吏部尚书,身边定警备甚严,恐怕不大好下手吧。”

    楚铮道:“林师兄请放心,圣门可设法与我朝礼部令吏余世同取得联系,此人乃西秦细作,小弟到时会通过他将大猎时禁卫军驻扎图交给圣门。圣门弟子可假扮禁卫军在夜间混入其中。据小弟所知,唐孝康身边高手不多,务求一击必中,然后按小弟安排的路线撤离便可。”

    星光舞道:“你说的轻巧,这猎场内不知有多少赵军,如果出什么差错我圣门弟子岂不危矣?”

    楚铮沉声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之事。”

    屋中顿时寂静下来。

    刑无舫忽然缓缓说道:“楚公子心思缜密,考虑十分周到,圣门若想博得秦王相信,必须在上京城内有所作为,就依楚公子之计行事吧。”

    楚铮却道:“刑门主,如果诸事顺利,圣门弟子几乎毫发无伤便可离开猎场,禁卫军中也定有西秦细作,若将此讯息传回秦国,秦王仍会生疑。”

    赫连雪脸色微变,道:“楚公子,你难道要留下部分圣门弟子性命?”

    楚铮笑道:“小侄怎会有这般想法。只是若不留下些尸首,怕是交代不过去,小侄倒有一计,刑门主和赫连前辈看看是否可行?”

    赫连雪道:“当真?楚公子说来听听。”

    楚铮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摊在案上打开,众人看去,只是一幅地图,画得颇为细致。

    楚铮说道:“从上京城往南去约五百里,有片群山名为熊耳山,里面有一伙绿林盗贼,人数不多,只有二百余人,但据说个个身手不错,来无影去无踪,附近官兵几次进山围剿都无功而返,反而折了不少人马。距皇上大猎还有六天,圣门能否用四天时间往返千里将这伙盗贼收服,带至皇上大猎处西南方向。此处乃晚辈帐下兵马驻扎,在刺杀唐孝康同时,刑门主可派部分圣门弟子率领这伙盗贼袭击晚辈兵营,圣门弟子只需支撑片刻便可离去,这伙盗贼晚辈可担保绝不留一个活口,嘿嘿,这样一来尸首也有了,晚辈辛苦了一场,顺便也可捞点战功。”

    星光舞睁大眼睛道:“你这人真是无耻到家了。到头来我圣门全是在为你办事啊?”

    楚铮无辜地说道:“怎么是为小弟办事了,只要细处操作好,圣门弟子全留下都够了,小弟也是一心为圣门着想啊。”

    吴安然盯着那图看了半天,突然道:“铮儿,为师记得楚大人曾说过,他当年的故居就在熊耳山下,好像就在方才你说的那块地方。”

    魔门中人相顾无言。

    楚铮有些尴尬,吴安然说的没错,当地官员将贼情报于朝廷后,楚名棠念及家乡父老,便将此事交给楚铮,命他从鹰堂挑选好手剿灭这伙山贼,楚铮已将此事拖了好久,楚名棠已经颇有微辞,这事正好交给魔门去办了,等皇上大猎之事一了,楚铮再借口剿匪带上柳轻如和苏巧彤也许还有赵敏游山玩水去了。

    楚铮估摸着时间已经成为了,再不回府赵敏恐怕要起疑心,便起身告辞。刑无舫见大事基本已定,便也准备离开,楚铮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刑门主,晚辈有一事冒昧请教。”

    “楚公子请说。”

    楚铮道:“世上天道高手共有几人?”

    刑无舫想了想道:“据本座所知,应不超过七人。”

    楚铮小心问道:“那其中二人围攻一位,可有置她于死地的把握?”他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将赵茗骗到一处,让刑无舫和凡尘联手对付她。

    刑无舫却以为楚铮想要对付凡尘和尚,摇了摇头道:“不能,天道高手功愈化境,以二对一击败那人轻而易举,但那人脱身并不难,当年凡尘和尚与寇海天二人数次围攻本座,本座亦都全身而退,除非那人有不得以的理由硬拼到底。”

    楚铮心中失望,看来自己想脱离赵茗这姑婆压迫还是遥遥无期。

    吴安然与刑无舫等人渐渐隐没在假山中,楚铮转头对身旁徐景清问道:“刑门主就林风玄和星光舞两名弟子吗?”

    徐景清想了想道:“应该就他们二人。”

    楚铮道:“这二人性情怎么看似有些浮躁,特别是那星光舞,简直刁蛮任性,实在是练武大忌。”

    徐景清看了他一眼,道:“我圣门崇尚个性自然,天下地上唯我独尊,武功心法也独辟蹊径,初练时进境极快,但到一定程度便会停滞不前,他们二人武功已处性情修炼阶段,嬉笑怒骂任由心,若无什么奇遇,五年内都未必会有什么提高。刑门主不久后大概就要放任他们到红尘中历练了,这就要看这二人天资如何了,若是资质差些,很可能会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不过刑门主既然能看上他们,想必应不会差到哪去。”

    楚铮道:“难怪那丫头对本公子想骂就骂,原来如此。嘿,好一个嬉笑怒骂任由心,与她相比,本公子是不是有点太老成了?”

    徐景清正待回答,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叫好声,接着又是哄然大笑,楚铮皱眉道:“那边是什么人,怎么如此不知检点。”

    徐景清诡异地一笑:“是吏部唐尚书和他的随从,此人每日早朝后大都来这里,有时还彻夜不归。”

    楚铮明白她为何而笑,冷笑一声道:“此人原本便志大才疏,登上了尚书之位后自知再进无望,已变得不思进取,这等尸位素餐之人,不说也罢,徐师叔,晚辈告辞了。”

    楚铮走出万花楼,欧阳枝敏迎了过来,楚铮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欧阳枝敏躬身答道:“公子,都已准备妥当,府内所需之物都已装入马车内。”

    这时,一个神形猥琐的中年人走上前来向楚铮行礼道:“小的刘无奇参见公子。”

    楚铮哈哈一笑:“刘掌柜,这几日你铺子的生意可要大受影响了,真是过意不去啊。”这刘无奇便是左家巷子内那家烧烤店的掌柜,苏巧彤和赵敏对此美味仍是念念不忘,昨日闲谈时不知如何提及此事,柳轻如也曾随楚铮到那家店铺吃过几次,便提议干脆将那店铺的炉具搬到踏青园来,苏巧彤和赵敏齐声赞同。这跑腿的事自然落到楚铮头上。楚铮今日出府便是以此为借口来与魔门中人相见。

    刘无奇道:“小的这一切还不全是公子给的,公子所需小的当然全力去办,一点小钱算什么。此次小的共准备了两套炉具,所有材料按公子吩咐的又加了两成。”

    楚铮道:“要不了这么多,这玩意儿也就尝个新鲜,整日吃就腻烦了。”

    刘无奇赔笑道:“公子,几种调料店里库存已经不多了,看来支撑不到年底了,小的正为此烦心呢。”

    楚铮苦笑道:“那也没办法,陈老伯他们刚刚摸索出辣椒的种植之法,只有等到来年再说了。”

    刘无奇有些失望,楚铮道:“不用那么心急,来日方长嘛,你先去那边等着,过会儿与我一同回府。”

    刘无奇走开后,楚铮对欧阳枝敏道:“西域佛门可有消息了?”

    欧阳枝敏摇头道:“小的无能,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小的正命人加紧打探。”

    楚铮声音有了几分怒意:“还没有?皇上大猎在即,这些人中哪一个都是当今一流高手,岂容你们有丝毫懈怠。我命你动用所有人手全城搜查,记住,这些人是光头和尚,年纪大概都在四十以上,搜查时要特别注意那些戴斗笠或者以布包头者,还有这些人是不食荤腥,也可从这方面着手打探。发现可疑之人不可轻举妄动立刻报于我处,不得有误。”

    欧阳枝敏俯首道:“遵命。”

    楚铮走了,几个彪形大汉从暗处走了出来,一人谄笑道:“欧爷,刚刚公子说了什么,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欧阳枝敏冷哼一声,道:“你们也看出来了,就是因你们几个办事不力,让我被公子骂。黄义,你是南城泼皮的头头,钱涛他们已跟我拍胸脯保证他们那一片绝无外来人,就你还吱吱唔唔的,要不南城这片也不要你管了,城府衙门的黑牢倒是个好地方,你去那边养老吧。”

    黄义慌了手脚,忙道:“欧爷,南城那一带鱼龙混杂,您也是知道的,各地商家均在此交易,每日往来的人流以数千计,客栈酒楼又那么多,仅两天时间小的哪查得过来。”

    欧阳枝敏斥道:“我看你是被这万花楼的姑娘迷晕头了,昨夜还在此地过夜,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你说是因为人手不够了才没完成公子交代之事?那好,钱涛、老王、姬顺声,你们立刻带齐手下一起到南城去。东西以永昌大街为界,南北以兴事街为界,将南城一分为四,黄义留守东南片,老王负责西南,钱涛为东北,姬顺声负责西北,再给你们一天半时间,就算把南城掀个底朝天,也要把那群和尚找出来。”

    钱涛等三人面露喜色,南城历来都是油水最足的地方,他们早已垂涎三尺,只是黄义一直防范甚严,欧阳枝敏又严令他们不得惹事生非,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这次真是天赐良机,只要能占住那块地盘便不会轻易退出来了。

    黄义心中大急,道:“欧爷,小的回去一定竭尽全力……”

    欧阳枝敏道:“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黄义你若不想进府衙大牢就依此行事。明日十二、十三两营禁卫军也会奉公子之命临时到南城,你们若寻到什么线索立即来报。”

    钱涛等人笑眯眯领命,只有黄义满面愁容,一副可怜样。

第二十二章 莺莺燕燕

    楚铮将那两辆马车直接带到踏青园门口,对驾车的几人说道:“下来吧,把东西都搬到院子里。”说完,楚铮推开院门,边走边叫道:“姑娘们,你家公子回来了。”

    “放肆!”

    一声怒喝将楚铮吓一缩头,定神看去只见楚名棠站在院中正怒视着自己,不由得尴尬地说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楚名棠哼了一声,道:“为父就来不得吗?”

    楚夫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笑道:“铮儿回来了。今日难得你父亲有空,为娘就将他也拉来了,不然他一人在内府岂不闷得慌。铮儿,原来左家巷子那家铺子是你开的啊,为娘可也闻名已久了。不说了,你陪老爷聊会儿吧,轻如和巧彤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父子二人相对,楚铮干笑道:“父亲,怎么不去屋内坐,待在院子里作甚?”

    楚名棠懒得回答,这屋里面老老少少全是女子,他待在里面作甚。

    楚铮见楚名棠面色不善,便也识趣不再招惹,指挥着刘无奇等人将从左家巷子运来的炉具搬到院内草坪上。

    楚名棠看了奇怪,问道:“铮儿,这些是什么事物,怎么不放到屋里去?”

    楚铮笑道:“父亲,这些是用来烧烤的炉具,油烟味甚重,不便摆到屋内,在这院中每人自己动手,边吃边烤倒别有风味。”

    楚名棠有点感兴趣了,他儿时家境贫寒,与郭怀上山打猎回来经常自己煮了给母亲和妹妹吃,手艺也还不错,但自从中了状元为官以来,基本再也没有下厨过。

    楚铮让刘无奇为楚名棠倒了一杯蔗汁。面对当朝的太尉大人,刘无奇战战兢兢地将用竹筒盛着的蔗汁端到楚名棠面前,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楚名棠接过蔗汁,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左家巷子那店铺的掌柜?”

    刘无奇忙俯首道:“小人正是。”

    楚名棠微笑道:“这蔗汁上次都送至朝廷大宴上来了,听说是你从南齐蛮荒之地引至大赵的?”

    刘无奇道:“正是。”刘无奇这倒没撒谎,楚铮命他去寻找辣椒,他发现当地土人经常食用一种杆状的食物,味道甚甜,便向之学习了种植之法并带来赵国,楚铮看了如何不认得,顿时大喜过望,重重赏了刘无奇。

    楚名棠忽脸一沉,道:“那后来礼部官员命你大批供应朝廷,你为何拒而抗命?”

    刘无奇登时额头冒汗,偷偷看了一眼楚铮,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楚铮笑道:“那是孩儿的意思,那甘蔗才引进我大赵,产量稀少,若大批供应朝廷,恐怕连做种的都留不下了,还是等过了一两年京城附近大批种植了,再供给朝廷吧。”

    楚名棠又道:“说的有些道理,但那位到左家巷子传命的礼部官员鼻梁是谁打断的?”

    楚铮笑道:“是孩儿一时错手。不过那厮确是该打,见刘掌柜稍有为难之意,便命人将刘掌柜的妻儿投入大牢,命他三日内上缴朝廷百桶蔗汁,这么多就算把刘掌柜自己榨了也未必能够,对这般草菅人命的官员有何客气的。”

    楚名棠原本以为是楚铮仗势欺人,今日这才知其中另有隐情,不由得默默点头,有些官员的品性他也是知道的,根本不将市井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楚名棠也曾经处置过几个罪大恶极之人,但这世道等级之分已流传千年,官员世族蔑视平民百姓的观念根深蒂固,只要他们不是太过分,楚名棠实在无力去管。

    苏巧彤和紫娟翠苓两个丫头端着几个大碗笑着走了出来,见楚名棠和楚铮站在这里,两个丫头收起了笑脸,苏巧彤却落落大方,微微曲身道:“楚伯父。”

    楚铮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都开始叫父亲伯父了。

    楚名棠对苏巧彤印象不错,既无京城女子常有的骄贵之气,而且听夫人说她才华横溢。楚名棠知道自己妻子眼界甚高,极少夸人,既然如此盛赞苏巧彤,此女必有过人之处。

    苏巧彤见过了楚名棠,又对楚铮道:“公子回来了。”

    楚铮点点头,问道:“你手中是何物?”

    苏巧彤笑嘻嘻地将那碗递到楚铮面前,只见碗内汤成乳白色,汤中有五六个如孩童拳头大小的肉丸,四周还放了些青菜作点缀。

    楚铮一声低呼:“蟹粉狮子头?”

    楚名棠一时没听清:“什么?”

    楚铮干笑道:“这是苏姑娘做的一道菜肴,孩儿曾尝过,端是美味无比。”

    楚名棠哦了一声,对苏巧彤的欣赏又多了几分:“苏姑娘也懂得做菜?”

    苏巧彤嫣然一笑,正欲答话,楚铮却急忙插口道:“是啊,苏姑娘厨艺精湛,什么时候让她专门为父亲和娘亲做来品尝。”见苏巧彤又要开始扯谎,楚铮不得不急,昨晚他收到了南线大营楚洛水的密报,夏漠率领五千赵军已铲平了苍乐山中那处秦人聚居点,在那里搜出了诸多与西秦联络的信件,证据确凿,无可置疑。但今日不同往昔,楚铮看了此密报顿时冷汗迭冒,赶紧修书一封给楚洛水,说自己正在清查朝中西秦奸细,为了不打草惊蛇,请他暂时不要将此事上报兵部,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总要想个解决之道才好。

    苏巧彤虽不明白楚铮为何如此,但知道此人不会无的放矢,便顺着楚铮之意笑道:“好啊,不知楚伯父何时有空,小女子提前一天准备。”

    楚名棠微笑道:“还是等皇上大猎之后吧,也许可在府内休息几日。”

    楚夫人等人此时也走出屋来,闻言笑道:“巧彤真是多才多艺,妾身的手艺自认也算较为出众了,没想到巧彤更胜一筹,夫君快来尝尝这个汤包,真是人间美味。”

    楚名棠看了看楚夫人手托之物,看似用竹子编制而成的蒸馒头用的蒸笼,只是小巧了许多,而且颜色碧绿,刚从炉上拿下来仍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楚夫人将竹盖揭开,只见里面摆放着九只细巧精致的小包子,包尖都有一点橙黄色的膏状物,看起来胀鼓鼓的,但皮儿却极薄,甚至可看到包子内隐约有汁水流动。

    楚名棠不由得食欲大动,接过柳轻如递过的竹筷准备夹一个来吃,却又被楚夫人拦住了:“夫君第一次品尝此物,可要小心些了,别烫着了,还是妾身先来吧。”

    楚夫人轻轻夹了一个置于木勺内,小心地咬开一个口子,又等了会儿,往里面吹了几口气才凑上前去将那汤包内汁水一吮而尽,楚夫人回味片刻才将那干瘪了的汤包吃完。

    楚名棠依着楚夫人之法,将一个汤包的汁水吮入嘴中,顿感一股滚烫的鲜美感觉熨得五脏六腑都舒坦之极,良久才道:“苏姑娘名字中不愧有个巧字,即便是宫中御厨,手艺也差你三分。”

    苏巧彤裣衽道:“多谢楚伯父夸奖。”

    楚铮在她身边小声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居然还会做蟹黄汤包。”

    苏巧彤涩然一笑,自己前世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对烹饪一道颇为喜欢,即使工作了也喜欢自己下厨请一帮小姐妹到家中聚会,没想到来到这世界竟成了自己的保命之法,若不是当年凭着几道菜肴博得薛方仲夫人的欢心,自己的命运还真很难说。

    刘无奇此时已将炉具等物都已摆好,走过来躬身对楚铮道:“公子,小人已经准备妥当,是否可以让伙计们开始了?”

    苏巧彤认出这人就是那天在左家巷子与楚铮一唱一和骗自己的人,冷笑道:“刘掌柜,你好啊。”

    刘无奇自然认得眼前这女子是何人,听她语气不善,只好谄笑不语。

    楚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带你的人回去吧,这边我们自己动手便可。”

    刘无奇道:“公子,您也知道此物油烟味甚重,这等粗累之活就让小人来干吧。”

    楚铮笑道:“刘掌柜这你就不懂了,此物自己动手吃起来才别有风味,你们回去吧,明日再来取炉具便是。”

    刘无奇不敢有违,只好带着店铺的伙计告退了。

    楚铮对柳轻如、苏巧彤和赵敏道:“姑娘们,都来吧,本公子在一旁为你们指点。”

    赵敏奇道:“你来指点?你会吗?”

    柳轻如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家店铺本就是公子开的,当初他与方才那刘掌柜为琢磨怎么烤肉整整琢磨了半个月,即便那店中伙计也未必能及得上他。”

    赵敏瞥了他一眼道:“这人可真有闲工夫。”

    楚铮道:“闲话少说。记住了,烤时要不停地翻转肉串,先将肉串烤至半熟后,再层层刷上调料,基本上呢半盏茶的功夫刷一次,切不可多了,最后再洒上辣椒等粉状物。”

    三女嘻嘻哈哈地走上前来,每人拿了把肉串放到炉具上烤了起来。说起来这三女子都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即便是赵敏贵为公主之身,也是从小练武,吃过的苦也是不少。

    三女一上手高下立判,苏巧彤熟门熟路,手法自如,将肉串成扇形分开,不停地翻转着,看来前世也是个经常野餐的主,柳轻如和赵敏两人差不多,都是第一次接触,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不一会儿就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楚名棠夫妇已将那那笼蟹黄汤包已经吃完,正笑吟吟地看着三女,楚夫人忽然小声道:“老爷你看那巧彤姑娘,不但文采一流,而且看起来颇懂持家之道,铮儿眼光真是不错,娶了她以后就有口福了!”

    楚名棠皱眉道:“难啊,昨日琳妹约为夫进宫,说那长公主有意将敏公主许给铮儿,琳妹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为夫若是拒绝了,皇室的脸面何在。”

    楚夫人一听也有些犯愁,道:“朝中世家子弟那么多,敏公主为何偏偏看上铮儿?小五如今都成香饽饽了,连唐孝康都想要将他幼女塞过来,妾身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对了,这唐孝康毕竟是你大伯提拔上来的人,才能只可算一般,而且私心甚重,与方令信那老狐狸也走得颇近,这吏部尚书不宜由他久任。”

    楚名棠看了她一眼道:“这是铮儿在你耳边吹的风吧,看上了人家侄女,连成奉之都顺便照顾了。”

    楚夫人轻笑道:“夫君果然厉害,不过论才干那成奉之确是远胜唐孝康,对大赵官员了如指掌,而且成家宗族据说地处偏远,人丁稀少,也不愿出来为官,若他真心为楚家效力,总比那唐家好。”

    楚名棠道:“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三年前梁上允一案为夫便已看出唐孝康此人不堪大用,但大伯毕竟还在人世,他老人家虽说身染沉疴,时日无多,但还是避嫌一些,而且唐孝康为官已久,朝中新进官员不少由他提拔,想要免了他的尚书职位并不是一件易事,总要想个稳妥的法子。”

    苏巧彤见手中肉串已烤得差不多了,给楚铮看了一下,便将肉块从竹签上剔下置于盘中,配上几枝细小的竹签端到楚名棠夫妇面前,裣衽一礼道:“请伯父夫人品尝。”

    楚名棠夫妇相视一笑,暗赞这女子果然心思缜密,他们二人身为长辈,当然不会手抓一大把肉串狼吞虎咽,现在配上这细小的竹签刺来吃,既品尝到了美味又不失优雅,实在是个好办法。

    赵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突然觉得有些沮丧,一直以来她认为楚铮是个负心之人,但如今看来他喜欢的这两个女子确实胜过自己,柳轻如温柔婉约,胸怀大度,待自己如妹妹一般;苏巧彤聪明乖巧,懂得讨人欢心,又有一手好厨艺。与她们二人相比,自己除了武功高一些、身份尊贵些别的几乎样样不如,可这两样都是楚家未必会看中的。

    楚铮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笑着对她说道:“公主,你手中之物快成焦炭了。”

    赵敏叹了口气,道:“楚铮,我是不是很笨?”

    楚铮笑道:“哪里的话,你若是很笨世上都没有聪明人了,方才你只是心不在焉罢了。来,我教你。”

    楚铮换了把肉串置于炉具上,边烤边道:“你看,这些肉串要分开些才能受热均匀,叶门武功轻逸灵动,将手法运用到此物上,应不是难事……”

    赵敏却全然没注意听,看着楚铮的侧脸,不知不觉竟有些痴了。

    楚铮忽然转过头来对赵敏笑道:“你老看我作甚,拿些肉串跟着一起烤啊。”

    赵敏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从一旁取过肉串置于炉具上,照着楚铮的方法做了起来。但心神恍惚之下,不一会儿又传来一股焦味。

    楚铮叹口气道:“世间万法皆通,最重要的是‘专注’二字,你心已乱,还是先歇会儿吧。”

    赵敏垂首低声道:“那你可知我为何心乱?”

    楚铮哑然,只好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肉串。赵敏幽幽说道:“你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罢了。若是我真让你觉得厌烦,大可明讲,我自会回宫不会来烦扰你的。”

    楚铮忍不住说道:“我怎会厌烦你呢,只是……”

    赵敏抬头道:“只是什么?”

    楚铮看着她道:“只是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能陪在我身边,一生不离不弃吗?”

    赵敏“愿意”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低声问道:“你这‘无论’二字中还包括了什么?”

    楚铮暗自后悔,明知道结果还问这句话干什么,只好一笑道:“说说而已,我能做什么,本朝三大世家从未与皇家联姻,其中原因你也是知道的。楚家传承近两百年,哪一代都与你们皇家有些摩擦,我只是怕你以后夹在当中难做啊。”

    赵敏道:“若仅是如此,嫁入楚家门便是楚家人,我自然会谨守本分,不问朝中之事。”

    楚铮叹道:“说来容易做来难,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不说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还是先享受眼前这快乐光景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赵敏心中默默念叨着,觉得甚有道理,而且即使楚铮以后有什么不轨之心,自己若能在他身边也可规劝他。

    心结暂时解开了,赵敏将手中有些发焦的肉串往旁边木桶里一扔,又重新拿了一些。楚铮摇头道:“浪费啊,这可是本公子特地挑选的极品羔羊,今晨才刚刚宰杀的。”

    赵敏一笑并不理他,按着楚铮刚刚所说的专心烤着,她深谙武功,眼疾手快当然远胜常人,此时又心无旁鹜,涂油洒料做得有板有眼,不一会儿便将手中肉串烤好了,递到楚铮面前:“你看如何?”

    楚铮看了看道:“不错不错,左家巷子店铺人手短缺,要不请公主过去帮帮忙?当朝公主亲手烤制的东西,恐怕要以一两黄金才可换得一串。”

    赵敏啐道:“你自己为何不去,太尉之子的身份也不差啊。”口中说着,赵敏学苏巧彤将竹签的肉块一一剔至盘内,又拿过一枝干净的竹片运劲一捏,竹片应声碎裂开来,从中挑了几根细小些的竹签置于盘中,向楚名棠夫妇走去。

    楚名棠夫妇正品尝着苏巧彤的手艺,见赵敏也端盘走了过来全都站起身,楚名棠道:“公主,这叫下官怎么受得起。”

    赵敏道:“楚大人客气了,叫我敏儿就可,此番来楚府并非以官家身份。何况父皇当年与楚大人相交莫逆,敏儿向大人执晚辈之礼也是应该的。楚大人和夫人请坐。”

    楚名棠夫妇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只好坐下。赵敏将竹签一一插好,道:“其实不仅父皇,姑姑对楚大人也是推崇备至,多次在敏儿面前提起过您。”

    楚夫人狐疑道:“长公主?长公主似从未没见过我家老爷啊。”

    赵敏觉得有些奇怪:“楚大人从未见过姑姑?可敏儿觉得姑姑对楚大人挺熟悉的,还提及过大人少年时的情形。”

    楚夫人勃然变色:“少年时?”

    楚铮耳朵极尖,马上悄悄走了过来凝神细听。

    楚名棠正色道:“夫人,为夫少年时大半是在熊耳山下度过,到京城后不久便结识了夫人,何曾见过长公主。何况当时为夫尚只是一介平民,长公主何等身份,怎会与为夫相识。”

    楚夫人冷笑道:“难道敏儿会说谎吗?敏儿过来,讲讲长公主究竟是如何说的?”为了探知真相,楚夫人都改口称赵敏为敏儿了。

    旁边楚铮一拍大腿:“啊,想起来了,那日孩儿在宫中急于脱身,偶然间提及父亲,长公主顿时脸色大变,对孩儿大打出手,其中确实有古怪。”

    赵敏不满地看了看楚铮,什么急于脱身,而且当时只是考较他的武功,何来大打出手这一说。

    楚名棠怒视了一眼落井下石的儿子,对楚夫人道:“长公主身负绝世武功,为夫当年只认识过一个会武的江湖女子,但不久她便不知所踪。”

    楚夫人问道:“那她姓氏名谁?”

    楚名棠道:“此女姓叶,好像是叫叶茗……”楚名棠突然瞠目结舌,说不下去了,他对当年这叫叶茗的女子印象已渐渐淡漠,近年来虽知道宫中有个长公主叫赵茗,但从未将她二人联系到一起。

    楚夫人冷笑道:“那不就是长公主了,她单名一个茗字,又出身于叶门,不是她是谁?”

    楚铮咳嗽一声,站在男人立场这时候应该为父亲说说好话了,道:“娘亲,孩儿认为父亲确实不知长公主是何人,不然也不会说出‘叶茗’二字了。”

    楚夫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不过楚名棠这副难堪模样多年没见过了,觉得挺有趣的,便仍然冷声道:“夫君,你还有这段往事啊。”

    苏巧彤躲在柳轻如身后哧哧偷笑,柳轻如毕竟年纪大些面色一如平常。赵敏却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一时之言竟引来偌大风波,突然记起姑姑曾不止一次说过让自己不要走她的老路,现在回想起来此言确有深意,姑姑当年应是喜欢过楚名棠的,不然她的语气中不会那么苍凉。但赵敏不明白的是这二人为何没走到一起,楚名棠与今日的楚铮不同,他当时只是楚家的旁系子弟,根本不涉及朝堂之争……

    赵敏摇了摇头,自己想这些作甚,过几天去问姑姑便是了,何况若是姑姑当年嫁与楚名棠,这世上未必会有楚铮这人了。

    楚名棠争辩道:“为夫当年只以为她是个普通江湖女子,一直以礼相待,当年她突然间不知为何离去,郭怀倒一直念念不忘,为夫早已……”楚名棠看了赵敏一眼,这话在她面前可不能乱说。

    楚夫人也觉得在小辈面前不好再追问下去,便用竹签刺了块羊肉放到嘴中,点头道:“敏儿的手艺也不错。”

    赵敏露出了笑脸:“谢夫人夸奖。”

    楚铮见柳轻如所烤制的那份也已放在父母面前,便拿出自己方才烤好的肉串道:“好了,三位姑娘已经献丑完毕。该轮到孩儿了,父亲娘亲,孩儿所烤的外酥里嫩,奇香无比,绝对乃世间一流,胜过这三个女子不知多少。”

    楚夫人笑道:“好个皮厚的孩子,她们三人今日是第一次动手烤此物,不如你有何稀奇的。我与你父亲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你将你所烤制的分给轻如她们三人品尝吧。”

    楚铮取了一串咬了一口道:“不给,她们要吃自己烤去。”

    苏巧彤和赵敏齐声道:“谁稀罕。”二女说完倒也有些惊奇,相视一笑,苏巧彤对柳轻如道:“轻如姐,我们自己动手,不理那人。”

    在嬉闹声中不知不觉已过了晌午,楚名棠起身道:“铮儿,为父与你娘先回去了,你们也不要玩得太久了。特别是铮儿你,皇上大猎将近,为父将诸多事情交予了你,可别出什么纰漏。”

    楚铮应道:“孩儿知道了。”

    楚名棠夫妇走了,院内反而显得有些微妙起来。苏巧彤和赵敏做着自己的事,各怀心思,看都不看楚铮,柳轻如知道这两人谁都有可能成为楚铮的正室,自己也不便当着她们的面与夫君过于亲密,只好也低头不语。楚铮望着这三个女子,都不知应先与谁说话了,故意打个哈欠道:“春困夏乏秋瞌睡,我有些累了,先回屋歇息一会儿。”

    三个女子闻若未闻,楚铮心中有气,大声说道:“我去睡了!”却仍无人理他,楚铮愤愤地走入屋内,忽又探出头来:“你们三个谁来陪我睡?”

    话音未落,苏巧彤和赵敏手中之物如雨点般向楚铮飞来,楚铮哈哈大笑,快速把门关上,只听门外噼哩啪啦一阵乱响。

    柳轻如不由得莞尔。

    苏巧彤轻笑道:“好个无赖之人。”

    赵敏看了她一眼,故作轻松笑道:“既知是无赖郎,你为何又喜欢他?”

    苏巧彤轻叹道:“这是命里注定,由不得人自个儿挑选的。”如果楚铮不是与自己有着特殊的缘分,自己恐怕不会喜欢上他吧,自己最讨厌的就那种以势压人之辈了,若是他真硬逼自己,大不了自尽了事,回想那段日子里便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赵敏喃喃道:“不错,确是命中注定。”

    柳轻如劝道:“二位妹妹,说这些作什么,苏姑娘的手艺让姐姐也是叹为观止,屋内还有不少菜肴,紫娟翠苓,快些端出来。”

第二十三章 苦肉之计

    楚铮如鸵鸟般躲在被窝里直睡到太阳西下才晃悠悠地起床走出屋来,只见紫娟翠苓在清理着院中杂物,不由得问道:“她们三人呢?”

    紫娟笑道:“都进屋睡了,都还未起身呢。”

    楚铮哼了一声道:“这几人居然比本公子还懒,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

    翠苓掩嘴笑道:“公子不知道,起先还挺好的,后来苏姑娘从屋内拿出酒来,三人举杯共饮,公主喝到最后都眼泪汪汪的了,三人好似都有些醉了。”

    楚铮不禁问道:“公主她说了什么没有?”

    紫娟翠苓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小婢什么都没听见。”

    楚铮不由得气结,道:“好啊,你们两个还是不是我踏青园的人了?”

    翠苓笑道:“夫人有命,公主有旨,苏姑娘也叮嘱过小婢不可告诉公子,就算别人话可不听,小婢平生头一次接到公主的旨意,不得不从。”

    楚铮心中哀叹,这两个女子还没过门了,连丫环说话都变得硬气了,转身回屋去了。

    紫娟翠苓面面相觑,觉得做得有些过头了,公子恐怕生气了。

    楚铮没她们想的那般小心眼,他要操心的事有许多,还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来气。他在屋内走来走去,不时地皱眉,似乎有事难以决断。

    苏巧彤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见楚铮如此模样,轻笑道:“楚公子为何事烦恼啊,可否说与我听听?”

    楚铮有些奇怪:“那两个丫头不是说你们三人喝醉酒了吗?”

    苏巧彤道:“如此淡的水酒又如何能醉得了人,不过今日确实有些累了,便到紫娟屋内小睡了一会儿。呵呵,还好你四姐与几位官家小姐有约出去了,若她在此必定更加热闹。”

    楚铮苦笑道:“想不到我费尽心思留下的人竟是个好酒之徒。”

    苏巧彤笑道:“后悔了吧。”

    楚铮道:“事已至此,后悔亦是无用,还不如找点补偿。来,苏美眉,抱抱!”说完张臂向苏巧彤抱去。

    苏巧彤忙闪开,低声说道:“要死了你,万一她们醒来看到了怎么办?”

    楚铮笑道:“你也怕这么?”

    苏巧彤黯然道:“若在前世,我反倒不怕了,凭自己本事竞争好了,争不过大不了退出。可在这世上一夫多妻是司空见惯的事,公主倒也罢了,她还没嫁给你,但为了我你会放弃柳轻如吗?不用皱眉,我替你答了,根本不会,而且我也不会提出这般要求,毕竟你认识她在我之前。”

    楚铮不由得心生感激,道:“谢谢你不让我为难。”

    苏巧彤白了他一眼,道:“算了吧,是不让我自己为难,在你心目我未必就比得上轻如姐。”

    楚铮嘿嘿一笑,很聪明地不再作声。

    苏巧彤忽然又问道:“你刚刚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

    楚铮有些为难,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苏巧彤诚恳地说道:“楚铮,我留在你身边就是想在这异世你我能同心合力,即便有不方便说的,也请告诉我理由,好吗?”

    楚铮叹了口气道:“好吧。如今最让我烦心的就是赵敏之事。”

    苏巧彤想了想道:“以前听传闻说你与她快成亲了,连赵王都同意了此事,怎么后来又分开了,那天在成府她简直伤心欲绝,究竟为了什么?”

    楚铮道:“跟你说实话吧,赵敏是个好女孩,但储君赵庆我是一定要除掉的。你是知道的,我最大的志愿便是将中原重归一统,而其中的关键便是秦赵之战,当今皇上长年卧病在床,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赵庆如果登上皇位,此人对我楚家恨之入骨,说不定就会在秦赵之战处于关键时突然背后捅一刀子,到那时可就悔之晚矣。但他却又是赵敏的亲哥哥,虽说两人平日里不甚和睦,但毕竟血脉相通,我若娶了她,她要是知道了此事以后如何相处。”

    苏巧彤笑道:“看来你还有点良心,不是那种不择手段之徒。不过你说要除掉储君我也颇为赞同。此人目光短浅,性子冲动,而且还好色,昏庸之君的所有特点他都占全了,让他登上皇位只有对秦国来说是个好消息。他身边那个叫武媚娘的女子倒是个厉害角色,啧啧,居然跟一代女皇同名同姓,我当时听到她的名字还真吓了一跳。”

    楚铮张了几下嘴,说道:“你知道吗?正是这武媚娘将你们欲在皇上大猎时刺杀家父的事情告诉我的。”

    苏巧彤奇道:“这是为何,她为什么要背叛储君赵庆?”

    楚铮道:“她并未背叛赵庆,反倒是劝服赵庆识清其中利害,与我楚家合作铲除你们这帮西秦奸细。”

    苏巧彤哼了一声道:“原来是我所托非人,还以为你楚公子真有多厉害呢。”

    楚铮笑道:“那是自然,在下原本便是凡夫俗子一名,与文采横溢的苏姑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苏巧彤见楚铮又重提此事,不由得羞怒交加,正要发作,突然想想不对,道:“那武媚娘肯定与你之间有关系,是不是?否则你虽是楚名棠之子,但只不过是军中一偏将而已,以她储妃娘娘的身份应将此事告诉你父亲才是,为何会告诉于你?此中详情还不从实招来!”

    楚铮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快,一下子便看出了其中破绽,暗骂自己多嘴,但又一想成奉之都已知道武媚娘之事,告诉苏巧彤也无妨,便将自己当年安排武媚娘入宫一事说了。

    苏巧彤听了忍不住说道:“将这女子送入宫又不受你掌控,反倒成为那储君的得力臂膀,你何时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除非……哼哼,你与那武媚娘关系不简单啊。”

    楚铮叫起了撞天屈:“你看我是为美色而误事的人吗?只不过我觉得武媚娘此人可有可无,在赵庆身边根本掀不起多大风浪,这才听之任之。”

    苏巧彤道:“到现在你难道还觉得她可有可无吗?”苏巧彤总觉得楚铮心中对武媚娘有些意思,最起码也是有怜惜之意,否则怎么会任由她坐大。

    楚铮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方才已说过了,我唯一顾忌的是赵敏,至于赵庆和武媚娘,我想除去这二人易如反掌,而且能做得天衣无缝。”

    苏巧彤有些不大相信,正待再问,楚铮举手阻止了她,小声说道:“有人来了。”

    “公子,属下欧阳枝敏求见。”

    楚铮点占头道:“进来吧,欧阳。有什么事吗?”

    欧阳枝敏躬身道:“启禀公子,已发现西域佛门之人行踪。”

    京城南城的泼皮头头黄义虽贪于安乐,但手下倒也有几个得力之人。其中一个叫冷毅的少年更是其中佼佼者,他领着手下人挨家挨户地询问着,偶然得知兴事街有一户人家小儿得了重病,请了几个郎中都无济于事,后来两个外来人出手将那孩童救了下来,那户人家感激涕零便挽留他们住了下来。这几天欧阳枝敏对这些泼皮逼得甚紧,冷毅一听“外来人”这三字就敏感,细细打听之下得知这两个外来人经常头戴斗笠,顿时疑心大起,再细心打探,发现这二人不但口音奇特,而且从不在上京城办何事,每日外出也只在街头闲逛。冷毅立即想禀报黄义,但黄义却窝在万花楼怎么也找不到,等找到时欧阳枝敏已经将南城一分为四了。

    楚铮听完欧阳枝敏禀报,道:“现在由何人在监视他们?”

    欧阳枝敏道:“已经全换上我们鹰堂的人手,那些泼皮终究有些靠不住。”

    楚铮点点头,道:“叮嘱他们不要接近,远远盯着就行了,这些和尚全是当世一流高手,不要让鹰堂弟子白白折损了性命。”

    欧阳枝敏应了声是,又问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楚铮道:“没了,你也小心些。”

    欧阳枝敏出去后,楚铮见苏巧彤低头不语,道:“你怎么了?”

    苏巧彤道:“凡尘大师在西秦被称为万家生佛,济世救人无数,说不定此次会命丧赵国,我只是有些不忍心罢了。”

    楚铮笑道:“你别把我看得太高了,那凡尘乃天道高手,在万军丛中都能自保,哪是这么容易对付的,调集禁卫军对他恐怕没有太大用处。而且禁卫军有不少世家子弟,若是死伤太多恐怕很难交代过去。”

    苏巧彤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你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寇大娘那么高的武功不也折在你手上了吗。”

    楚铮知她对寇大娘之死仍心有芥蒂,也不接口,沉吟半晌才道:“这高手嘛,还是找高手来对付。”

    苏巧彤看了他一眼道:“楚公子不也是当今的一流高手吗?”

    楚铮故作羞愧道:“我只能欺负一下街头的泼皮无赖,与这些真正的高手相比,实有天壤之别。”

    苏巧彤忍不住笑道:“你这人最精通的就是扮猪吃老虎,我今天才知道你还是这上京城混混的头目。原来你转世是来混黑社会来着。”

    楚铮没有笑,道:“这市井之中并非无可用之人,只是朝中各大世家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认为其中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其实这些鸡鸣狗盗之徒若是利用好了,用处还是不小的。此次搜寻西域佛门,若让禁卫军去,不但声势过大,而且恐怕不会这么快便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楚铮长吸了一口气道:“佛门已经出场,大猎这出戏的帷幕已徐徐拉开。巧彤,这段时间你还是住在楚府里,京城可能会有几天比较动乱。”

    苏巧彤有些不信,道:“就佛门几个和尚能掀起什么乱子来,你不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吗?”

    楚铮沉默半晌,垂下眼皮道:“如果储君死了呢?京城能不乱吗?”

    苏巧彤大吃一惊,道:“你现在就想杀了储君?那敏公主怎么办?”

    楚铮道:“我方才不就为此事烦心吗,但离皇上大猎只剩下三天时间了,佛门中人已经出现,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这次是最好的机会,一旦错失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苏巧彤道:“若储君此时死了,谁又来继承皇上的皇位?还有你真能保证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如果泄露半点风声,你和你们楚家都会大难临头。”

    楚铮道:“我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这点你放心。至于皇位问题,储君侧妃杨秋儿已有孕在身,但不知是男是女,皇位由谁来继承恐怕得过个大半年才能定得下来。在这半年内赵国各地的皇室宗亲也定会蠢蠢欲动,若杨妃生下的是个女子,平原府昌平王之子赵应则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毕竟他是皇上的嫡亲侄子,父亲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不过……”

    楚铮哼了一声:“不管何人登上皇位,仍是要仰楚家鼻息。”

    苏巧彤看着楚铮,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前败在他手下确实不冤。

    楚铮此时心中却不禁又想道,赵应若是登上皇位,大哥楚轩与他交情不错,会不会借此而动呢?

    楚铮站起身来,道:“今夜又是个不眠之夜。我先出去一下,敏公主若是醒来,你帮着拖延一段时间,晚上我还要与她一同到宫里去一趟。”

    凡尘和迦罗坐在一个卖煎饼的铺子里,看着起早去赶集的热闹人群,凡尘突然低声叹道:“赵国论富庶确是胜过了大秦,看这些百姓大都面露笑意,绝无做作之志,而是出自肺腑,赵国的掌权者功不可没。两国都在为即将而来的大战作准备,此地平静如常,大秦国内百姓却怨声载道,尚未开战,秦军已输一筹。秦王此人只可为一地之霸主,想要称雄天下还是略有不足啊。”

    迦罗向四处看了一眼,小声道:“师父,徒儿觉得有些不对,似有人在监视我们。”

    凡尘微笑道:“你现在才发觉么?从昨日起,至少有近百人在暗中跟踪着,便是这小小的早点铺子内也有十数人是为你我师徒而来。”

    凡尘声音虽不响,但附近几桌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几位大汉脸色一变,不由得站起身来后退到铺子外凝神戒备。

    凡尘对他们并不理会,仍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早点。其实楚铮有一事搞错了,西域佛门颇似今日的喇嘛,对荤腥并不十分忌讳,西域冬季寒冷之极,功力稍差之人不食用些牛羊肉食是很难抵御那股阴寒之气的。

    迦罗也在暗聚功力以备不测,口中问道:“师尊既已察觉,那为何不告诉徒儿,及早另想办法。”

    凡尘道:“这里终究是赵人的京城,无论你我怎样乔装打扮,也会被他们找到的。为师要找的那个少年家世显赫,他住的上京楚府周围防范严密之极,根本无法悄然接近,况且仅凭你我师徒想要掌握他的行踪也是颇为困难,还不如显露身份等他来找为师呢。”

    迦罗不解道:“师父怎知这少年一定会来找我们?”

    凡尘淡淡说道:“佛祖既然将龙象伏魔功授于了他,为师到了此地,他必会前来。”

    外面突然唿啸声大作,几个禁卫军士策马一路奔来,口中叫道:“奉军命此处三条大街尽数封锁,闲杂人等快些离开,否则死伤勿论。”

    铺子外那几个大汉也冲里面叫道:“里面的快些走开,官军在此捉拿贼人,想保命的赶快走开。”

    上京城内百姓享惯了太平,几时见过这般景象,闻言纷纷跑了出去,店铺老板也顾不上收钱了,匆匆打了个包裹便向外跑去。

    那老板忽觉眼前一花,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拦在他面前,从怀中掏几枚铜钱递给他,微笑道:“店家,这是老衲师徒的饭钱,请收好了。”

    店铺老板惊疑不定,看了半天明白这老者并无恶意,接过钱撒腿便跑远。

    凡尘将头上假发与斗笠取下,坐下来摇头笑道:“为师侍奉佛祖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之为贼子。”

    迦罗道:“师父在西域被尊称为万家生佛,不必将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迦罗说着往外看了看,发现那些禁卫军和那几个大汉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条大街上空荡荡竟已无一人,只有初冬的寒风低声呼啸着。

    凡尘突然合上双目,说道:“来了。”

    迦罗不解地问道:“是谁?”

    凡尘道:“那少年来了,不过还有一人。看来这少年对老衲戒意颇深,居然还带了一位高手。”

    “大和尚好功夫,凝风辨神竟到了如此地步,叶某佩服。”铺子外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人,为首的是个中年人,面容呆板,只是双目英气迫人,迦罗看了他一眼,竟不敢直视。

    凡尘的目光却紧盯着站在那中年人身后的少年,缓缓问道:“你便是楚铮?”

    楚铮走近这家铺子时就已觉得浑身气血翻涌,龙象伏魔功在体内欢快流动,似听到里面有人在召唤它一般。看着这须眉皆白的老者,楚铮竟觉得有种亲切之意,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晚辈楚铮参见大师。”

    凡尘点点头,道:“老衲受你一礼倒也应该,楚铮,你走近一些。”

    楚铮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了两步,赵茗在一旁也未阻拦,似他们这等高手,绝不屑于用计来欺骗对手。

    凡尘右掌虚按在空中,楚铮顿时觉得一股暖意将自己包住,舒坦之极。

    凡尘收回了手,脸露赞叹之色,道:“果然如此,楚铮,你天纵其才,体内龙象伏魔功已至第五屋,不消三年便可踏入第六层境界,此功自创世以来,从未有过进境如你这般快速者。老衲问你,愿不愿随我回西域?”

    赵茗冷笑道:“大和尚,楚铮乃是我大赵将官,你若想将他带走,先过了叶某这一关再说。”

    凡尘微笑道:“这位女施主想必就是当代叶门之主了。”

    赵茗也不惊讶,冷声道:“正是。”

    凡尘合什道:“女施主,我佛眼中世人何尝有赵秦之分,楚铮与佛有缘,他若是参透了自然会随老衲去,若他红尘俗事未了,老衲也不勉强。”

    凡尘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赵茗哼了一声,对楚铮问道:“你愿不愿随这大和尚去念经诵佛?”

    楚铮向凡尘施礼道:“晚辈请问大师,何为佛?”

    凡尘微微一愣,道:“佛曰,佛乃大觉者。觉有觉察、觉悟之二义,觉察烦恼使不为害,觉知诸法之事理,而了了分明者,是为佛。”

    楚铮又道:“再问大师,何处是佛?”

    凡尘高诵佛号:“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我佛无处不在。”

    楚铮笑道:“既然我佛无处不在,万千世界何处非灵山,大师为何还要让晚辈随大师去呢?只要晚辈心中有佛,时刻皆在修行,为何非拘于灵山一境呢?”

    凡尘盯着楚铮看了半天,说道:“楚铮,你悟性惊人,如此年纪便能说出这番至真佛理,实让老衲讶然,但此言真是出于你真心吗?”

    楚铮正想再胡扯,忽觉从凡尘身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压力,谎言居然说不出口来:“我……我……”

    赵茗一掌拍向凡尘,喝道:“好霸道的和尚。”

    凡尘并不躲闪,袍袖无风自起,只听扑的一声轻响,楚铮和迦罗登时后退数步,赵茗则以足尖点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而凡尘法袍袖上却裂了道口子。

    凡尘摇了摇叹道:“楚铮,你终究仍是尘缘未了,罢了罢了,老衲若强行请你去灵山,反倒把你的悟性全磨尽了,看来只有在红尘中让你自己参悟后,自然会皈依我佛。”

    “迦罗,走吧。”

    赵茗身形一闪拦住了凡尘师徒的去路,道:“大和尚不远千里来我大赵,叶某若不领教一下佛门绝学,岂不遗憾终生。”

    凡尘合什道:“我佛门中人习武只为强身健体,除魔卫道,从不与人起意气之争。”

    赵茗道:“大和尚既然不想出手,叶某也不勉强,但请大师留在大赵吧,叶某愿划出一座名山供大师参禅打坐。”

    忽听一人冷冷说道:“故老传闻,当年的叶门始祖便是以锋芒毕露、蛮不讲理闻名,可没想到这门风居然延续到了今日。”

    迦罗不由得一声轻呼:“刑门主。”

    赵茗缓缓转过身,只一个黑袍人静静地站在店铺外,不由得心中惊骇,她向来自视甚高,没想到此人到了门外自己却仍未察觉。

    赵茗长吸了口气:“刑无舫?”

    刑无舫并不答话,冲屋内的凡尘微微抱拳。凡尘合什还礼,心中迷惑不解,他来这里作甚?

    楚铮凑到赵茗身边说道:“长公主,怎么一下来了两位天道高手,要不下官招呼外面的禁卫军进来?”

    赵茗反而被楚铮一言激起了心中的傲气,扬眉说道:“好,今日叶某同时领教一下佛魔二门的绝学。”

    刑无舫冷笑道:“同时领教?你把我刑无舫当成什么人了,既然你与凡尘大师约战在先,本座在一旁观战便是。”

    赵茗哼了一声,方才那话也只是说说而已,真这两人一起上自己只有返身走人的份儿。不过她天性好武,在赵国又找不到对手,今日碰到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着实有些技痒,便上前一步对凡尘说道:“大和尚,请。”

    凡尘仍想推托,刑无舫脸色一沉,道:“大师,难道你已忘了皇上之命,想要就此回大秦吗?”

    凡尘心中更是疑惑,魔门一向对秦王之命阳奉阴违,今日这刑无舫是怎么了,若不是他曾与这魔门之主交手过多次,对他极为熟悉,他真要怀疑这刑无舫是不是别人冒充的了。

    赵茗双手在胸前一合,并指如剑,道:“叶某失礼了。”说完,双指直刺向凡尘眉心。

    凡尘明白此战已是难免,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好凝神应战。

    楚铮在旁边看得两眼眨都不眨,凡尘在龙象伏魔功上浸淫数十年,已到了第八重的境界,一招一式使出来沉凝如山,任凭赵茗万千变化,始终近不得凡尘身边。

    楚铮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这大和尚是在故意指点自己,难怪他只守不攻,赵茗几次故意露个破绽,凡尘却视而不见,只是将那八式龙象伏魔功翻来覆去地使着。楚铮直看得如痴似醉,他以前所练的龙象伏魔功只靠自己摸索,吴安然根本无法给予他什么指点,与人动手只靠一股蛮劲与人硬拼死扛,吴安然虽已无法击败他,那是因为楚铮对他的武功太熟悉了,闭了眼睛都知道他下一招会使什么。若换成赫连雪等人,楚铮在拼内功上不会吃亏,但真若动起来只有防守保命的份儿。

    凡尘估计楚铮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突然一声大喝:“龙为攻,象为守,龙象同出,刚柔并济,攻守兼顾。”说完,双臂一振,刚刚只为防守的那八式动作不变,但却竟全转为攻势,将赵茗逼得连连后退。

    楚铮喃喃道:“原来这几招还可以这样用的。”心下恨不得自己化身凡尘,痛揍赵茗这老姑婆。

    赵茗虽连着后退好几步,但却丝毫不乱,很快化解了凡尘的攻势,重新稳住了阵脚。凡尘拳势虽如惊涛骇浪般猛烈,但赵茗如一叶扁舟随浪起伏,攻守自如,与凡尘斗个旗鼓相当。

    刑无舫突然轻咳一声,楚铮蓦然惊觉,两人相视一眼,不为人所察地点点头。一旁的迦罗双拳紧握看着自己的师父,丝毫没注意到另两人间有何猫腻。

    凡尘双拳成天地之桥,将赵茗大半身都笼于拳势之下,赵茗见无处避让,一掌迎向凡尘左拳,一沾即收借力向后飘去。

    刑无舫突然身形一动,已到赵茗身后,狞声道:“百年宿怨此掌了结。”双掌忽变得晶莹剔透,直拍向赵茗背心。

    赵茗没想到这堂堂魔门之主竟会如此卑鄙,等到觉察已是躲闪不及,只好运起全身功力集于背准备硬挨这一掌。

    却听楚铮一声大喝:“长公主小心。”话音未落,楚铮也已来到赵茗身后,勉强挡开刑无舫一掌,眼见另一掌无法无法挡开,楚铮突然扑到赵茗背上,结结实实替她挨了一掌。

    楚铮一声惨叫,赵茗只觉颈后湿热,伸手一摸,原来是楚铮一口鲜血已喷到了她身上。

    赵茗突感愤怒之极,浑然不顾身前凡尘来拳,转身扶住楚铮,一手抽出腰间短剑,没头没脑地向刑无舫劈去。

    凡尘硬生生地收住拳势,怒道:“刑门主,你这是何意?”

    刑无舫闪开赵茗短剑,冷冷说道:“中原四国皇家背后都有一位天道高手支持,本座杀她也是为大秦着想。”

    赵茗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咬牙道:“无耻!”

    楚铮靠在赵茗肩膀之上,身子突然一颤,断断续续地说道:“冷,好冷啊。”

    赵茗将他搂住道:“你中的是魔门的冰魄神……冰魄魔掌,千万要支持住,赶快运功疗伤。”

    凡尘走到二人面前,道:“冰魄神掌乃天下至寒的武功,女施主快带楚铮离开此地为他疗伤,老衲为你们拦住刑无舫。”

    赵茗看了一眼楚铮,只见他脸色惨白,双唇如结了层冰霜一般,知道确是耽搁不得,便向凡尘微微施礼:“多谢凡尘大师。”

    赵茗带着楚铮走后,凡尘拉开架式等了半天也不见刑无舫有何动作,不由得道:“刑门主……”

    刑无舫淡淡说道:“大和尚既然要拦本座,本座还是省点力气不去追了。”

    凡尘吸了口气道:“刑门主,以你的身份为何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刑无舫道:“其中原因本座方才已经说了,倒是大和尚你突然倒戈相向,本座看你回去后如何面对皇上。赵军快来了,本座先走一步。”

    凡尘微一凝神,果然听到了赵军喊杀之声,他不想多伤性命,只好说道:“迦罗,走吧。”

第二十四章 弄巧成拙

    楚铮此时难受之极,刑无舫那掌确实打得有点重,但也怪不得别人,是楚铮自己要求刑无舫如此做的。前世商场上有句话,既然无法打败对手,那就加入对手,楚铮对赵茗也是无计可施,但至少可设法取信于她,便想出了这条苦肉计。刑无舫原本自重身份,不屑于做偷袭之事,楚铮巧舌如簧,说道既然刑门主无伤赵茗之心,那在她背后出手自然也不能叫做偷袭了,既然不是偷袭,出手自然也就没关系了,或者换种说法就是当赵茗不存在,你刑门主轻出一掌打我一下,与赵茗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刑无舫并不知后世会有一门学说叫哲学,楚铮上大学时对此道颇为精通,转换概念耍起来得心应手。刑无舫想想楚铮说得确实在理,但仔细想想又大有问题,楚铮又劝道他若在凡尘面前出手更显得他是真心为西秦效命,以后返回秦时魔门可多博得秦王一些信任,刑无舫考虑再三总算勉强同意了此事。按原计划楚铮是准备自己受伤后马上招呼禁卫军来的,让刑无舫乘乱逃脱,但没想凡尘却挺身而出维护正义,不过这也无碍大事。

    不过此时让楚铮最为难受的倒并不是身上的伤势,赵茗武功虽高却并未经历过什么大风浪,见楚铮受伤便把他抱在怀中急着想赶回太平宫为他疗伤,浑然没有注意到男女有别。楚铮稍一动弹就碰到两团软绵绵的东东,吓得他心中直念阿米豆腐,心之诚连凡尘都未必能及,生怕赵茗突然发飙。

    万幸赵茗此时心急救人,竟丝毫未感觉到。楚铮渐渐平静下来,突然又觉得几分惭愧,心中暗道:父亲,孩儿绝对不是存心占这位阿姨便宜的。

    楚铮在赵茗怀中越来越别扭,浑身僵硬实在撑不住了,只好稍稍动了下。赵茗立刻察觉到了,道:“楚铮,你觉得怎样?”

    楚铮虚弱地说道:“冷,我只觉得好冷。长公主,送下官回楚府吧,师父那里有不少疗伤的药。”

    赵茗断然道:“你师门之药如何能与我叶门灵药相提并论,本宫带你回太平宫。”

    楚铮暗暗叫苦,他怀中有一枚刑无舫给他的专治冰魄神掌之伤配制的丹药,刑无舫说过两个时辰内服下便可祛尽内腑寒气,没想到赵茗竟要带自己回太平宫,皇宫离此地甚远,到时赵茗若是再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怎么办?两个时辰外再服下此丹会有什么后果刑无舫可未曾说过。

    但形势不由他做主,赵茗心急救人,也不顾惊世骇俗大白天就纵身上房,踩着人家屋顶抄近路往皇宫奔去,只听一路上尖叫声、骂声、抓贼声一片。

    走了没多久,皇宫明黄色的高墙已是清晰可见,但赵茗并未从宫门进入,反而走进了一家大户宅院,院中零星有几个仆人正在清扫着院中落叶,见赵茗进来了纷纷躬身行礼。赵茗无暇理会,抱着楚铮直入内院。

    走进一间似是女眷的卧室,赵茗犹豫了下,这里是皇宫通向外部的一条密道,宫内除了自己和皇兄外,连赵敏都不知晓。她原本想点了楚铮穴道,但低头看了看楚铮,只见这少年脸色惨白,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阵心软,他已经身负重伤,再点他穴道恐怕对身体有害,便说道:“楚铮,此处有条通往皇宫秘道,极为机密,你绝不可告于任何人知晓。”

    楚铮牙关颤抖,道:“那下官合上眼睛便是了。”

    赵茗道:“以你的武功,听在耳中与看在眼里没什么区别,不必多此一举。”说完,抱着楚铮躺到了屋内那张大床上。

    楚铮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味,这床显然时常有人睡的,不由得有些奇怪,若是赵茗半夜出宫这里睡着的人怎么办,莫非此地是赵茗的另一居处?

    楚铮突然心中恶笑,若说大赵国长公主与楚家五公子同床共枕过,这世间恐怕没几人会相信吧。

    赵茗不知楚铮伤成这样了心中仍转着龌龊念头,伸手在床内侧某处按了一下,只听一阵卡卡声,整张床铺慢慢地沉了下去。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楚铮感到微微一震,已是到了底处。

    又走了不久,赵茗打开一扇暗门,楚铮只觉眼前一亮,四下看了看,觉得颇为眼熟,原来已到了太平宫内大殿。

    赵茗曲指一弹旁边挂着的一个铜铃,一个劲装宫女走了进来,见赵茗怀中抱中一个少年不由得一愣,仔细一看居然还是认得的,这不是敏公主的心上人吗?

    宫女心里惊奇无比,但不敢出言相问,躬身道:“公主有何吩咐?”

    赵茗面若寒霜,道:“传本宫旨意,命御医房总管包德生、御膳房总管胡有林、大内总管连奇,还有长清宫的太监赵世明速到太平宫。”

    宫女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楚铮暗想,这四人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宫内四圣卫了。

    赵茗忧心楚铮伤势,抱着他进了一间屋子,只见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硬木床和一个梳装台外并无其他杂物。赵茗将楚铮置于床上,手搭脉门凝神为他检察伤势。

    良久赵茗睁开眼睛,宽慰地说道:“还好,你的内功底子深厚,这一掌要不了你的命,最多修养个把月便可恢复如初了。”

    楚铮暗想那是当然了,刑无舫也是反复试过他的内功才决定那掌出多大力的。楚铮仍惦记着怀中那枚丹药,挣扎着说道:“多谢长公主,小臣自己在此疗伤便可。”

    赵茗扶他坐了起来,道:“本宫先帮你将体内寒气驱逐出去,内腑之伤当然还是要靠你自己了。”说完盘腿坐到楚铮身后,道:“聚神凝气,意守丹田,千万不可分神。”

    楚铮无奈之下只好闭上双眼,集中精力配合赵敏疗伤。

    不知过了多久,赵茗有些疲倦地说道:“好了,你自己打坐吧,本宫还有事要办。”

    赵茗下了床,将腰间短剑挂到墙壁上,回首道:“过会儿本宫让宫女给你送些药过来,红色的丹丸先吃两粒,绿色的等你打坐完后再吃,切不可混淆了。”

    楚铮也觉得不再像刚刚那般寒冷难耐了,恭声说道:“多谢长公主。”

    赵茗道:“应是本宫谢你才是,刑无舫那掌若是真打在本宫身上,本宫今日恐怕有大难了。”

    楚铮干笑道:“凡尘大师倒是个真正慈悲为怀之人,他应该会拦下刑无舫的。”

    赵茗道:“那也未必,凡尘其实是对你比较看重,见你受了伤才拦下刑无舫,若是本宫受了伤,刑无舫又搬出秦王之命,凡尘说不定……”赵茗想了想,有些不寒而栗。

    赵茗忽然问道:“楚铮,你为何要救本宫?”

    楚铮道:“下官身为大赵之臣,长公主有难自当舍身相救。”

    赵茗紧盯着他,似要看入他内心深处,楚铮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避也不避。赵茗有些迷惑,难道自己以前真看错他了?

    赵茗出去后,楚铮毫不客气地将床上的被褥拿过来垫在自己身后,看了看这屋内真是简陋之极,哪像个一国公主住的地方,难道赵茗这老女人有自虐的倾向?

    楚铮突然抽了抽鼻子,将身后被褥拉过来闻了闻,没错,与方才入宫密道那张床上气味一模一样。

    楚铮依稀记得鹰堂秘报中曾提起过,皇宫外不远有一套宅子是原大赵开国九大世家中谢家的府第,谢家没落后曾空了相当一段时日,二十年前才有户人家搬了进去,但这户人家颇为神秘,既不是朝中官员也不是有名的世族,平日大都府门紧闭,除了一些下人出府采办些食物甚少有人进出,而且这二十年来从未换过奴婢,鹰堂想在内安插人手也根本无计可施。

    现在想来楚铮有些明白了,那户人家原来是赵茗所住,里面的奴婢原本就是宫中之人,当然不需从外边更换。看看这间简陋的屋子,再回想起方才那间富丽堂皇的闺房,楚铮有些发寒,这长公主恐怕有双重性格,在宫内过着苦行者的生活,在宫外享受的却是大小姐的日子。

    皇室中人果然大都有些变态啊,也就赵敏正常一些了。楚铮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刑无舫所给的丹药服了下去。

    不料此药刚一下肚,便觉腹中如火烧一般,疼痛如绞。楚铮捂着肚子,浑身冷汗淋漓,暗骂道:妈的,这怎么回事,难道已过了两个时辰了吗?

    却不知刑无舫所给的这粒丹药是专门针对中了冰魄神掌的人而制,里面成分全是极热极毒之物。刑无舫那一掌本已手下留情,赵茗又将楚铮体内的寒气驱祛了大半,此时服下此丹,他体内又无多少寒气压制这极热之气,等于是服毒自杀一般。楚铮若是功力尽在,这点毒物倒也不在话下,可他身负重伤,根本无法凝聚内息,只得任由热毒在体内肆虐。

    楚铮强撑了片刻,终于支撑不住了,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便晕了过去,临晕前居然还想起了一句诗: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赵茗回到大殿时,大内总管连奇等四人已经到了,见赵茗出来,四人齐躬身道:“参见长公主。”

    赵茗冷声道:“从今日起,你们四人除当日轮值的留在宫中,其余三人都随本宫外出寻找魔教贼子下落。”

    四人皆是一愣,连奇问道:“长公主,西域魔门又重入中原了?”

    赵茗咬牙道:“不错,本宫今日还见到了魔门门主刑无舫,还差点儿伤于他手下,幸得楚名棠之子舍命相救。”这四人说起来都是叶门外堂传人,赵茗与之也有师兄妹之谊,所以并不隐瞒。

    连奇迷惑道:“楚家出自魔门,楚名棠之子怎么会救长公主?”

    赵茗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道:“此事已是两百年前的事了,楚家自归顺我大赵以来,与魔门不再有联系,连接任宁大先生魔门门主之位的辛南方也不知此事。那楚名棠又是楚家旁系出身,对此事也不甚了解,当年楚琳也是从本宫口中才知此事。”

    一个宫女突然从殿后奔出,道:“启禀长公主,楚公子又晕过去了。”

    赵茗腾地站了起来,对殿下四人道:“你们随本宫来。”

    到了赵茗居室,只见楚铮躺在赵茗床上满脸通红,口吐白沫。连奇等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均感到诧异,长公主怎么把一个少年置于她床上?

    “奇怪,他明明中的是刑无舫的冰魄掌,怎么如今体内竟有股热毒之气,”赵茗收回了手,百思不解。

    四圣卫中年纪最大的包德生说道:“这冰魄神掌乃魔门绝学,故老相传,此掌练到至深处寒热并济,中者无救,莫非刑无舫的冰魄掌也已到了这般境界?”

    胡有林忧道:“若真如此,这刑无舫倒是魔门继当年宁大先生后又一旷世奇才了。”

    赵茗不耐烦地说道:“刑无舫武功如何本宫迟早要领教,先不谈此事。包德生,你可知楚铮之伤可有办法医治?”

    包德生皱眉想了半天,道:“本门的回天鼎或许可以一试。”

    胡有林道:“这如何使得,回天鼎专为我叶门门主所用,其所需药材极为珍贵,数十年时间都未必能收集全,如今仅余一炉,怎可浪费在这小子身上。”

    赵茗断然道:“好,就用回天鼎,你们四人将那回天鼎取来。”

    连奇躬身道:“请长公主三思,西域魔门既然重返中原,刑无舫武功又是如此之高,回天鼎不可轻易使用,还是留下以备急需吧。”

    赵茗轻叹道:“这少年是敏儿的心上人,他若是死了,敏儿今生都会怨我这做姑姑的。本宫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

    连奇见无法劝动赵茗,便道:“回天鼎还需一个内力深厚之人辅助,就由小人出手吧。”他心中打定主意,到时偷偷震断楚铮心脉,自己最多担个救治不力之名,对外宣称楚铮因救长公主而亡,楚名棠也无话可说,还可为储君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赵茗道:“不用,你们出自叶门旁枝,回天鼎的使用心法只知其中一部分,还是本宫来吧。”她倒并未猜到连奇的心思,只是这四圣卫都是身体残缺的太监,所练武功已有部分入魔道,赵茗只是心中有些不放心而已。

    连奇知道赵茗向来刚愎自用听不得劝,只好暗自摇头。

    楚铮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朦胧中只觉得异香扑鼻,不觉呻吟了一声,自己还没死吗?

    忽听赵茗的声音在身后说道:“不要乱动,以无为之心迎有形之力。”

    又是这老姑婆救我了?楚铮感到几股温暖的气流自背部和四肢涌入,游遍全身,只感舒服之极,连受伤的内腑间也不再有阵痛感。

    “很好,将丹田之气散于四肢。”赵茗又说道。

    感觉到楚铮已依她的话做了,赵茗扶住楚铮肩膀将他转了过来。

    楚铮听到耳边哗哗的声音,这才感觉到自己是泡在水中,还裸着半身,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啊……”

    楚铮突然一声大叫,只见赵茗发髻高耸,香肩裸露,胸前用红色的围布围住,再往下看便因水面上浮着不少药材看不清了。

    赵茗被他叫声吓了一跳:“你瞎叫什么?”见楚铮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赵茗一低头,顿时脸色通红,她没想到楚铮会这么快醒来,方才心急救人,因要泡在水中便把外衣褪去了,并未顾及男女之别,而且这十几年来赵茗醉心习武也从未去想过那方面的事。

    赵茗强自镇定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后敏儿嫁于你,你也是要叫本宫姑姑的,这回天鼎乃我叶门至宝,只差最后一步便大功告成了,快闭上眼睛,抱守元一,凝定心神。”

    楚铮紧紧地闭上双眼,却等了半天也没动静。楚铮正感奇怪,忽然一对温软的臂膀搂住他的脖子,双掌按住他背后两处大穴,两只玉足搭在楚铮脚腕侧,两人身体贴到了一起,一张樱唇几乎凑到他的耳垂上,只听赵茗轻声说道:“像刚才一般以无为心迎有形之力。”说完,楚铮觉得几股内息如刚才一样涌入了体内。

    但毕竟已经不同了,刚才楚铮是昏迷不醒,赵茗则是心无旁鹜,当然一切顺利,如今不但楚铮有些心猿意马,赵茗也无法像方才那般平静,而且此时两人成交颈之势,连对方呼吸声、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赵茗心中暗暗后悔,将这小子击昏才对。

    但此时又不好停下来,赵茗只好强摄心神,缓缓将内息送入楚铮体内。

    一根赵茗的头发偏巧不巧地有少许伸到楚铮鼻内,楚铮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脖子微微往后一仰,左脸登时与赵茗的脸颊贴到了一处,两人身躯同时一震,从赵茗体内传来的内息也突然变得杂乱无章,直让楚铮气急胸闷。

    赵茗咬牙问道:“你在干吗?”

    楚铮吱唔道:“头发,你的头发进我鼻子里了。”

    赵茗恼道:“你事情怎么这么多……”语声一顿,赵茗突然感觉到楚铮腹下有一物慢慢膨胀起来,渐渐顶住了自己。

    如电光石火般,赵茗忽然想起了当年母亲在自己成年时曾说过的一些男女之事,顿时羞愤之极,猛得将楚铮推开,喝道:“去死吧!”一纵身便从回天鼎中跃了出去。

    楚铮被她一推在水中打了好几个滚,幸亏是在水里啊,不然撞到鼎壁上小命未必就能保全了。楚铮抹了抹脸上水滴,心中多少觉得有些冤枉,这是本能啊,本能知道吗,能全怪我吗?

    屋内一片寂静,楚铮也不敢作声。良久才听赵茗冷冷说道:“穿上衣物,自己爬出来。”

    楚铮内伤未愈,浑身酸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回天鼎内爬出,取过放在一边的衣物,回头瞥了一眼,只见这回天鼎高约二丈多,由精铜所铸,除了皇家真还没什么人能用得起。

    楚铮将衣物穿好,战战兢兢地走到赵茗面前,暗想这回可真大条了。

    赵茗低头沉默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字:“滚!”

    楚铮愕然,这么容易?

    赵茗猛抬头,眸中精光四射:“滚回你的楚府去,今日之事若是透露半字,本宫定让你生不如死。”

    楚铮如遇大赦,连“告退”二字也不说了,快步走出太平宫,长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这世界是多么美好啊。

    踏青园的厨房里,苏巧彤和柳轻如忙得不亦乐乎,紫娟、翠苓还有小月这三个丫头也是额头微汗。

    紫娟吁了口气,道:“难怪苏姑娘所做的菜肴如此美味,原来要花费这么多时间准备。”

    苏巧彤道:“是啊,做菜当然要费心思了,有时放调料的顺序也不能颠倒了。比如说这盐,无盐菜则淡而无味,但终究放多少颇有讲究,一桌饭头几个菜可略多一些,越往后越要清淡,如果有十几道菜的话,最后一个汤几乎可以不用放盐了。”

    这番道理柳轻如也是闻所未闻,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苏巧彤道:“一个人对盐的需求量是有一个上限的,前几道菜吃过了,体内对盐的需求便逐步下降,后面的菜如果仍放入先前分量的盐,吃的人便会觉得有些咸了,柳姐姐若是有空不妨试一下。”

    翠苓拍手道:“今天就试试,老夫人昨日尝过苏姑娘的手艺后,一大早就命春梅姐传过话来,今日仍在踏青园用餐。对了,少爷不知是否回来?”

    柳轻如有些担忧地说道:“他呀,又出去打打杀杀了,也不知午时前是否能回来。”

    一旁的赵敏说道:“柳姐姐放心吧,有我姑姑在,他不会有事的。”

    苏巧彤轻笑道:“他若是不回来,只能算他没口福了。”

    翠苓笑道:“苏姑娘,未必吧,往后日子长着呢,公子定会吃遍姑娘的所有菜式。”明眼人都已看出,楚名棠夫妇对苏巧彤甚是满意,若无意外,她嫁入楚府已是迟早的事。

    苏巧彤笑骂道:“好个翠苓,居然取笑起我来了。”

    赵敏羡慕地看了一眼摆在案上的各样菜式,道:“苏姑娘心灵手巧,着实叫人叹服。楚大人曾说宫中御厨也逊姑娘三分,依我看,那些御厨连苏姑娘三分的本事都没有。”

    苏巧彤笑道:“公主过奖了,其实小女子认为做菜最重要的就是原料是否新鲜上乘,小女子现在能翻制这些花样,等寒冬一至,再无新鲜时蔬,小女子便也束手无策了。至于其制作之道反而是雕虫小技,公主若是真想学,其实也是很容易上手。”

    赵敏有些感兴趣:“苏姑娘可愿教我?”

    苏巧彤道:“今日是来不及了,老夫人还要过来用餐,不过来日方长嘛,公主,是也不是?”

    赵敏微微一笑,道:“的确,是来日方长。”苏巧彤话中有话,赵敏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她也认了,毕竟在楚铮心目中自己的地位恐怕还不及这两个女子。

    小月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不好了,楚公子受了重伤,被宫里人抬回来了。”

    “咣当”一声,柳轻如手中一碗落到了地上。赵敏急道:“楚铮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小月道:“小婢不知,只是公子脸色发白,听说是琳妃娘娘命人将他送回府的。”

    苏巧彤最冷静,道:“柳姐姐,公主,先不要着急,我们去看了楚公子再说。”

    叶门的回天鼎确是天下至宝,只可惜楚铮自做孽无福享用到最后,赵茗愤然将他推开时正是处于关键时刻,虽说体内寒气和热毒已经排出体内,但所受的内伤却反加重少许。楚铮出了太平宫,当时心情舒畅,但走了一段路后便觉得浑身酸软,两眼直冒金星,赶紧拐到姑姑楚琳的凤鸣宫内,楚琳心急如焚,立刻找太医来为他诊治,确认楚铮无性命之忧,才命人将他送回楚府。

    楚夫人闻讯也赶了过来,听闻自己儿子是从宫里被人抬回来的,顿时脸色大变,狠狠地瞪了赵敏一眼,道:“又是你姑姑做的好事吧。”

    赵敏急着辩解道:“夫人,姑姑对楚铮早已摒弃前嫌,又怎么会对他下手?”

    楚夫人冷哼道:“难道宫内还有人胆敢这般对待我家铮儿?”

    楚铮勉强摇头道:“娘,此事的确非长公主所为。孩儿是与外人交手时被人打伤的,是长公主救了孩儿。”回天鼎内荒唐事一出,楚铮连勇救长公主的大功也不想要了,反正只要两人彼此心里清楚就行了,希望赵茗能看在自己一番苦劳的份儿上不要过分为难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楚夫人有些不信,道:“她既然带你到宫中医治,怎么会是你姑姑派人将你送回来了?还有,你这副样子也算是医治过了?”

    楚铮道:“孩儿先前非但受伤,而且中了剧毒,幸得长公主相助才将体内之毒驱出,至于内伤自然要孩儿自己调理,娘你就别问了。”

    楚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反正你每次到宫内都要惹出些事来,没几次平安回来过。都这么大了也不知自爱,与人动手之事还你亲自为之,你那群属下养来干什么的。”

    楚铮忽觉得有些胸闷,不由得咳嗽了几声,楚夫人见了忙道:“好了好了,先进屋休息吧。”

    楚铮被几女扶到床上,道:“轻如姐,麻烦你将我书房内左书柜中的几包药煎一下,这是师父上次留下来的,四碗水煎成一碗。”

    柳轻如道:“好,妾身这就去。”

    赵敏也道:“我去帮轻如姐,楚铮,你好好歇息。”

    两女走后,楚铮看了看楚夫人,又望望苏巧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夫人笑骂道:“也罢也罢,娘这就出去,巧彤,你陪着铮儿吧。”

    楚铮笑道:“娘不必担心,不消半月孩儿便可起床走动了。”

    楚夫人道:“为娘才不担心呢,算命的道士说过了,你这一辈子虽有些灾祸,但始终福大命大,儿时是这般,三年前也是这般,只是以后还需小心些。”说完便走出屋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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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春秋介绍:
龙噬天下,风起云涌。中原大地已平和百年,然北赵楚氏崛起,西秦幼主扶正,南齐东吴连横,北胡蛮人骚动……乱世英豪,谁与争锋?新武侠的又一座奇峰——《楚氏春秋》第1卷持续畅销,第2卷三月下旬正式出版,全国各大书店销售!
出版改名:《天下》楚氏春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氏春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氏春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