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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致远     楚氏春秋txt下载     楚氏春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大德高僧

    苏巧彤听着楚夫人走远了,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楚铮道:“是啊,只有与你在一起才可以畅所欲言。”

    苏巧彤轻叹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后天皇上就要出城大猎了,那么多事情你如何去办啊。”

    楚铮也长叹了口气,道:“弄巧成拙啊,巧彤,经过此事我领悟了许多,就是一个人不要太自作聪明,所制定的计策环环相扣,自以为高明无比,已将一切掌握手中,却不知只要其中一环出错便全盘皆输。记得父亲曾说过我急功近利之心太重,喜欢投机取巧,却不知那奇诡之道通常是弱者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但也不可常用,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字字珠玑,真正的王者之道乃是以堂堂正正之师,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还是差远了。”

    苏巧彤笑道:“没想到你吃了一次亏,居然能悟出这么多道理,倒也不冤了。我倒有些好奇了,什么人使你弄巧成拙,伤成这样?”

    楚铮叹道:“不是人,是天意,不可说,不可说。”

    苏巧彤反倒愈加有兴趣了,道“说来听听嘛。”

    楚铮闭上嘴巴,一个字也不吭。

    苏巧彤两指掐住楚铮虎口一丁点肉皮,冷笑道:“到底是招还是不招?”

    楚铮摇头道:“宁死不屈。”

    苏巧彤作势欲掐,楚铮飞快地点上自己左腕的穴道,说道:“掐吧,反正也不疼了,如果见血了看你怎么跟娘和轻如姐交代。”

    苏巧彤失笑道:“你还真是个无赖,好,你若不说,我宁愿将今日煮的饭菜都倒了也不给你吃,想想看哦,里面定有你前世喜欢吃的。”

    楚铮笑道:“我不怕,有娘和轻如姐在,你不敢的。”

    苏巧彤没辙了,只好软言道:“你说嘛,人家真的很想听。”

    楚铮仍摇头道:“这是我生平一大糗事,是要带到坟墓里去的。”

    苏巧彤想了想道:“这样吧,如果你说了,人家就给你亲一下。”

    楚铮反问道:“是不是法式深吻?”

    苏巧彤脸一红,但实在按捺不好奇心,心想先骗他说出来再说,便点了点头。

    楚铮看着苏巧彤如花的笑靥,不觉有些心动,但又一想如果赵茗知道自己将回天鼎之事告诉了别人,就算上天入地也会来追杀自己,何况苏巧彤迟早属于自己,忍耐一段时日又何妨,便仍坚定地摇了摇头。

    苏巧彤见自己都出卖色相了楚铮仍不说,心中气恼,道:“你不说,我自己来猜。今日你与长公主一同去见凡尘大师,其中详情我虽不知,但肯定发生了打斗,可你身上之伤若是在那时所受,完全没有理由隐瞒不说。后来你便随着长公主去了宫里,随后才又到你姑姑那边,但那时你已身负重伤。看来其中关键便是在太平宫内,但长公主既然同意敏公主住到踏青园,想必至少已是默许了这门亲事,没有理由再对你痛下毒手,除非你大大得罪了她,可她武功又远在你之上,你应该不会无故得罪她……啊,定是你见色起意,非礼了长公主。”

    楚铮登时目瞪口呆,怎么真被她猜到了?

    苏巧彤方才最后一句其实只是玩笑话,可见楚铮这副模样,不由得骇然失笑:“不会吧,你真非礼了长公主?”

    楚铮连忙矢口否认,道:“胡说八道,她多大年纪了,我会非礼母猪也不会非礼她。”

    苏巧彤见他气急败坏,心中反而有些信了,冷笑道:“长公主又不老,至多四十来岁吧,你前世时就已有三十来岁,加上这十几年,岁数恐怕不比她小。而且长公主武功那么高,想必也是驻颜有术,看看敏公主的模样,那长公主的相貌肯定也不会差。也许是她与凡尘大师交手时受了伤,你将她送回了太平宫,见她软弱无力便有了禽兽想法欲非礼她,没想到长公主仍有还手之力,奋力反抗将你打成重伤。我说的对吧,楚铮,想不到你竟是这种小人。”说完便转身欲走。

    楚铮一把拉住她,道:“巧彤,别走别走,我把实情告诉你便是。”这丫头怎么不去写小说,这么烂的剧情也想得出来,传出去自己以后哪还有脸见人。

    苏巧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真是敬酒不吃罚酒,回首道:“好,我看你怎么解释。”

    楚铮气道:“什么解释不解释的,其实说起来这事真怨不得我。”

    苏巧彤听楚铮吱吱唔唔地将回天鼎内之事全交代了,笑得前仰后合,拭了拭泪道:“确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老实说,当时你是不是对长公主动心了?”

    楚铮指天发誓:“绝对没有。”

    苏巧彤嗤之以鼻,道:“若是没有,怎么会落到现在这般模样?”

    楚铮耐心地解释道:“人与动物的差别就是在于能否控制自己的行为,我虽因本能反应冲动了一下,但并不代表我主观上有这种愿望……”

    苏巧彤忙道:“得了得了,你与我说起话来怎么总是一套套的,大学里你是学什么的?”

    楚铮咳嗽一声,道:“哲学。”

    苏巧彤笑道:“难怪,以后我不跟你斗嘴了,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见楚铮脸色不佳,便不再与他嬉闹,替他将被子盖好了。

    楚铮忽又道:“此次真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过没关系了,一人若不吸取教训,那才叫无可救药。巧彤你呢,转世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受什么挫折,总结了什么经验供我借鉴一下?”

    苏巧彤想了想,笑道:“我此生最大挫折便是来到这赵国后遇见了你,便步步落后,招招被制,那段时日简直了无生趣。”

    楚铮道:“那不算,我只是凑巧而已。”

    苏巧彤摇头道:“败了就是败了,凑巧不是借口,若不是你我有层特殊的关系,我恐怕死得惨不堪言。回想起来,我确是有些自负了,你我虽说来自千年以后,但这世界上的才俊也许懂得比他们多,但与你父亲和秦国的薛方仲等这时代的顶尖人物相比,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楚铮道:“是啊。当年我与外公学习兵法时,对垒沙盘十战九输,一个月后才略有改观。这对当时心比天高的我着实是个打击。家父虽欲立我为楚府家主,但手中无军权心中实在没底,禁卫军中职位虽高,但我手下也就两千多人,不像在边疆军营,与我同级之人都可率数万大军了。此次皇上大猎之后,我准备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巧彤,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苏巧彤道:“那柳姐姐和公主呢?”

    楚铮挠挠头,道:“她们若也想去,那就一起上路吧。”

    苏巧彤冷笑道:“好啊,一路上还要左拥右抱,真是快活似神仙啊。”

    楚铮苦笑道:“那也是不得已啊。”

    苏巧彤心知在此事上争论并无意义,转言而顾其他:“离开京城你准备去哪里?”

    楚铮淡淡地说道:“平原城和南线大营,那边还有许多事待处理。”

    苏巧彤若有所悟,道:“是为昌平王之子?”

    楚铮看了她一眼,道:“还有我大哥。”

    苏巧彤奇道:“你大哥?”她与楚铮相识时间毕竟尚短,楚铮和楚轩之争还并不了解。

    楚铮道:“此事还是以后对你说吧。我此次伤得颇重,这几天你帮我拖住敏公主,除非得我允许,尽量不要让她进此屋。”

    苏巧彤道:“还是念念不忘对付储君,刚刚还吃了次大亏,这等奇诡之计还是少用为好。”

    楚铮摇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依我之言行便可。”

    苏巧彤见楚铮意已决,无奈地点头道:“好吧,你身上有伤,还是先休息吧。我去看看轻如姐和公主煎好药没有。”

    楚铮合上了双眼,他其实已疲惫之极,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铮迷迷糊糊听见柳轻如在门外说道:“公子身负重伤,这等事便不要再让他操心了。”

    “可是公子吩咐过,西域佛门之事时刻向他禀报,小人不敢违命。”正是欧阳枝敏的声音。

    楚铮看了看,屋外已是漆黑一片,欧阳这么急着找自己定有要事,便提声说道:“轻如姐,让欧阳进来吧。”

    柳轻如无奈,只好让欧阳枝敏进屋。

    欧阳枝敏施礼道:“启禀公子,那两个西域佛门中人已被禁卫军包围在一间废屋中,已是无路可逃。”

    楚铮一惊,登时坐了起来,道:“怎么会这样?是何人下的军令?”

    欧阳枝敏道:“是奉了宫中的旨意,禁卫军不敢有违。此番宫中动用了众多高手,连大内总管连奇也在其中。”

    楚铮断然道:“欧阳,准备马车,速带我前去。”

    楚夫人已回内府去了,柳轻如等人终究未能阻止楚铮,只好命欧阳枝敏准备了一顶软轿,找了四个家人抬他去了。

    连奇等大内四圣卫奉赵茗之命全城搜捕魔门中人下落,可刑无舫早已离开上京城,赫连雪和林风玄等人也快从熊耳山回来了,刑无舫要为赵王大猎之事做准备了。四圣卫寻找魔门不成,反倒找到了凡尘师徒。这二人行踪早已落入南城泼皮们的眼里,没有楚铮之命这些泼皮不敢有丝毫放松。但禁卫军来盘查时,一个嘴快的泼皮将此事顺口说了。连奇一日内已被赵茗训斥过几次了,得到这消息后,赶紧带人去捉拿这二人。四圣卫久处皇宫内,个个自傲无比,没想到凡尘武功远超他们预料,一交手便弄了个灰头土脸,连奇不敢再大意,一边紧盯着凡尘师徒,一边调集大军,终于将凡尘围在了城南的一间破屋中。

    楚铮坐在轿中面沉如水,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凡尘是躲不过此劫了。换成刑无舫或许还有几分可能逃出生天,但凡尘是佛门弟子,要在万军丛中杀个血流成河,老和尚未必会下得了手。

    楚铮对这老和尚有种莫名的好感,可能是因为他修炼的也是佛门心法吧,一见面仰慕感油然而生。虽说楚铮自知要做的事太多,不愿随凡尘到西秦去,但老和尚也没难为他,见他受了伤还出手相助,其胸襟楚铮也为之心折。凡尘既有可能不久人世,这最后一面楚铮是一定要见的。

    “公子,快要到了。”欧阳枝敏在轿外小声道。

    突然一队禁卫军打着火把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高声道:“奉上谕禁卫军封锁此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欧阳枝敏看看那人觉得颇为面熟,道:“在下禁卫军十一营校尉欧阳枝敏,前面的可是周河周兄?”

    那人借着火光看了看,道:“果然是欧阳兄,周某失礼了。”

    欧阳枝敏笑道:“大家都是同僚,客气什么。小弟想借道从此经过,不知周兄方便否?”

    周河为难道:“欧阳兄,若是平时周某绝不阻拦。可今晚上头有严命,不得放入任何一人,否则军法从事。还请欧阳兄见谅了。”

    欧阳枝敏收敛起了笑容,道:“周兄,轿中是我们十一营的楚将军,还请周兄通融一下。”

    周河惊道:“楚将军也在此?”

    回天鼎的的功效还是有的,楚铮睡了一觉醒来,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听周河相询,便掀开轿帘,笑道:“周校尉,楚铮有礼了。”

    欧阳枝敏道:“我家将军入内确有事要办,周兄……”

    周河向楚铮长施一礼,道:“楚将军,非下官不肯通融。但上头确有严令,决不可放一人进内,否则立即免职离京。”

    楚铮一怔,问道:“这是赵统领之命吗?奇怪,他何时变得这般强硬了?”

    周河道:“不是赵统领之命,是来自宫中的旨意,下官实在不敢有违。”

    楚铮笑道:“原来如此,这也怪不得周校尉。不知此番共调动了禁卫军多少兵马?”

    周河道:“据下官所知,禁卫军共出动了近十个大营,约一万五千人左右。”

    楚铮不由得苦笑,抓两人居然运用了一万五千兵马?宫中下令那人是不是有神经啊,这样一来自己就算有心想救凡尘也是无计可施了。

    楚铮问道:“周校尉,我十一营的弟兄此番是否也参与了?”十一营的驻扎地离南城并不远,如果征调比较紧急的话十一营应该也在征召之列。

    周河果然道:“是的,楚将军的十一营负责驻守东南方。”

    楚铮道:“欧阳,我们去十一营的防区吧,不要让周校尉为难。”

    周河目露感激之色,道:“多谢楚将军。”回首对身边一个亲兵说道:“小林,你带十人领楚将军到十一营营地。”

    楚铮颔首道:“有劳了。”

    楚铮到了十一营的营地,负责防卫的禁卫军立即放行,楚铮是本营的主将,大可说是奉召归营,他们可没有私自放外人进入。

    楚铮的副手邓世方迎了上来,告罪道:“将军,此番军令甚急,下官一时找不到将军,便擅自领军前来,还请将军恕罪。”

    楚铮摆手道:“既然是宫中旨意,本将军在也只有从命,邓将军此举并无不妥之处。”

    邓世方道:“将军要不要换上盔甲,下官这便命人去取。”

    楚铮身体仍十分虚弱,实在不想套上几十斤重的玩意儿,道:“不必了。赵统领现在何处,你领我前去。”

    赵无忌身披铠甲,威风凛凛。禁卫军甚少有机会聚集这么多兵马,即使有也是参与庆典之类的花哨事情。此刻他才有点了真正大将军的感觉,不过对手只有两人未免让他有些丧气。

    忽听身边副将来报楚铮求见,赵无忌有些奇怪。此次十一营并非是这位五公子领兵啊,他是何时来的?照理来说主将擅离职守应追究其责的,但楚铮是何等人物,赵无忌可不想触这颗霉星,他即便天天不在其位也与自己无关。

    赵无忌咳嗽一声,沉声道:“有请。”

    楚铮和欧阳枝敏走了过来,楚铮施礼道:“未将见过统领。”

    赵无忌呵呵一笑:“楚将军请起,恕本将军甲胄在身不便回礼。”

    楚铮笑了笑,正待开口,只听一人冷冷说道:“你不在府内养伤,来这里作甚?”

    楚铮遍体一寒,只见赵茗脸带面具从赵无忌身后走来。

    楚铮硬着头皮说道:“下官见过叶先生。听闻我禁卫军十一营奉命捉拿秦人,下官身为一营主将,职责所在自应前来。”

    赵茗盯着楚铮看了半天,冷哼一声道:“你这人说话十句之中当真不得半句。”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大内总管连奇匆匆走来,道:“赵统领,让你准备之物准备好没有?”

    赵无忌忙道:“连总管吩咐之事,下官敢不从命,早已准备妥当。”

    连奇脸露狰狞之色,道:“好,这几千人一齐将烧着的草堆扔进去,那凡尘和尚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逃出。”

    赵茗忽道:“连总管,且慢。叶某要先见凡尘大师一面。”连奇调兵对付凡尘这件事赵茗也是事后才知道,她原本并不想置凡尘于死地,但连奇报知她时大军已调集完毕。凡尘虽对她有相助之恩,但毕竟佛门乃秦王属下,而凡尘又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天道高手,对大赵国危胁甚大赵茗也不便再徇私命连奇撤兵。

    连奇有些着急,道:“长……叶先生,凡尘和尚武功高强,如今我大军已将他师徒团团围住,叶先生何必再赴险境?”

    赵茗叹道:“似凡尘这般的高手,天下又能有几人,今日命丧此地,是为两国之争,而非为私怨。叶某总要见上他一面。”

    连奇不敢再多说,只好退到了一边。赵茗看了看楚铮,道:“楚铮,你也随我来吧。凡尘毕竟与你亦有渊源。”

    楚铮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多谢叶先生。”

    楚铮摄神屏息,轻手轻脚地跟在赵茗身后,暗暗祈求苍天让赵茗忘了回天鼎之事,但想想这实在有些不可能。

    赵茗忽然叹道:“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终究无法与大军相抗衡。凡尘大师曾试着冲过几次,都被箭雨逼回去了。”

    楚铮深知军中强弓的厉害,箭杆有成人拇指粗细,箭头全由精铁铸成,那弓两个寻常人合力方可拉开,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以上,自己的禁卫军十一营中也有二百名这样的弓箭手,不少人还有三箭连发的本事,操练时那群箭齐发的景象自己看了都恐怖。今晚弓箭手至少有两千人左右,凡尘武功再高也是无计可施。

    赵茗听楚铮并不搭腔,也不再说话。两人走到破屋前,赵茗提气高声说道:“凡尘大师,叶茗求见。”

    “原来是叶施主,老衲这边有礼了。”凡尘缓步从屋内走出,虽然身上的袈裟有多处破裂,可面容依然安详如故。

    赵茗还礼道:“叶某心中实是有愧,不敢再受大师之礼。”

    凡尘淡淡一笑,见楚铮站在一旁道:“楚铮,你果然来了。”

    楚铮默默无言,只是俯首一礼。

    赵茗诚恳地说道:“大师,请听叶茗一言。虽说是因两国之争,但叶茗绝不想大师在此被害,若大师能立下重誓此生永不离赵,不再与西秦有任何瓜葛,叶茗立刻下命撤兵,并为大师寻一青山绿水之所作为静修之地。”

    凡尘合什道:“叶施主的好意老衲心领了。老衲已经七十有三,世人有此岁数已属高寿,生亦何欢,死又何惧,况且佛门并非老衲孤身一人,西秦百姓中信徒更是以数十万计,秦王对我佛门已心生不满,老衲岂能贪生留于赵国?”

    赵茗叹了口气,道:“既然大师意已决,叶茗也不再勉强。听说佛门高僧有圆寂一说,大师宽心去吧,叶茗会勒令赵国军士不得打扰。”

    凡尘道:“多谢叶施主。老衲还有一不情之请,能否让楚铮与老衲一谈?”

    赵茗看了楚铮一眼,道:“此人原本就是为大师而来。叶茗在外等候,大师请便。”

    赵茗返回赵军营地,连奇迎上来道:“楚家小子与那和尚看似颇有交情,叶先生,不得不防啊。”

    赵茗头也不回,道:“楚家有再多不是,也不会与西秦勾结,你多心了。”

    楚铮随着凡尘进了破屋,过了约一个时辰仍不见出来,连奇在原地不停打转,忍不住又对赵茗道:“叶先生,似有些不妙啊。”

    赵无忌在一旁也道:“是啊,叶先生,现在该如何是好啊?”赵无忌担心的则主要是楚铮的安危,太尉大人的公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自己这禁卫军统领可真当到头了。

    赵茗负手而立,仰望着夜空,对二人之话置若罔闻。

    连奇和赵无忌互相看了一眼,均感无奈。赵无忌恨恨地看着赵茗背影,都是这姓叶的,硬生生将楚公子送入虎口,老子若有什么麻烦拼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忽然,远处传来了凡尘的诵经声,声音虽细,但清晰可闻:“尔时世尊知诸世界,若天魔梵,若诸沙门,若波罗门,若楗达缚,若阿素洛,若诸龙神,若诸菩萨摩诃萨众,住最后身绍尊位者,若余一切法有缘人非人等,皆来集会……”

    诵经声渐渐地大了起来,到后来每个人都觉得凡尘似在自己耳边诵读一般。持弓的士兵慢慢松开了弓弦,手握刀剑之人也缓缓放下了兵器,原本肃杀的军营内竟弥漫着一种祥和之气。

    连奇忍不住说道:“这和尚功力之实是骇人听闻。”

    赵茗低下头来,轻声说道:“可惜了。”

    又一人的诵经声响起,似是凡尘的弟子迦罗的声音,只是与凡尘相比声音细微多了。

    凡尘诵经声突然又高了几分:“应以无着而为方便,圆满般若波罗蜜多,诸法性相不可得故……咄!”最后一个“咄”声更是远远地传了出去,赵茗等几个站在大军之前的人只觉一阵劲风袭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赵茗眼露奇异之色,叹道:“凡尘大师已经归天了。”

    赵无忌一听,道:“那我们是否冲进去?”

    赵茗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当上这统领的?去准备撤兵吧。”

    赵无忌心中大怒,但一想连大内连总管对此人也颇为尊敬,自己未必得罪得起,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迦罗的诵经声渐渐变得哀伤起来。楚铮慢慢地从屋内走出,来到赵茗身前道:“叶先生,大师已经圆寂了,留遗言让下官将他火化了。”

    赵茗点点头,忽然咦了一声:“你获益不小啊,伤已基本痊愈了吧。”

    楚铮心中郁闷,自己已经尽力掩饰了,没想到赵茗还是一眼便看了出来。

    楚铮道:“叶先生,凡尘大师既已西去,他的弟子迦罗武功不弱,就交予下官看管吧。”

    赵茗知道将迦罗交给楚铮,十有八九要被他私自放了,只是她对逼死凡尘心中也有些歉疚,但凡尘毕竟是自己圆寂的,放迦罗回西域也可将详情告知佛门,赵国与佛门之间的仇恨也许可以淡一些,于是道:“好吧,迦罗便交予你看管。赵无忌,退兵。”

    赵无忌领命而去。连奇斜眼看着楚铮,道:“楚将军,迦罗你可要看管好,千万别徇私放他走了,宫内随时会派人来察看的。”

    楚铮见赵茗已经默许此事,他连奇算什么东西,楚铮正为凡尘圆寂之事烦闷,听连奇语中带刺,登时白眼一翻:“本将军就是把他放了又怎样?你吃了我啊?”

    连奇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喝道:“大胆!”说完,便一拳打向楚铮。

    楚铮浑然不惧,照着连奇的拳头也是一拳轰过去,凡尘圆寂前用佛门密法为他治好了内伤,楚铮现在只觉精力充沛,骨子里都在发痒,想舒展一下筋骨,正好连奇送上门,他当然乐于奉陪。

    两拳在空中相接,顿时发出一声巨响,楚铮岿然不动,连奇却闷哼一声连退好几步,右拳疼痛欲裂,惊骇地看着楚铮。他对楚铮会武之事不甚了解,虽也曾听说楚太尉家五公子在禁卫军以勇猛著称,但军中马上功夫与武林绝学完全是两码事,连奇也并未在意,方才他那拳才使了三分劲,而楚铮却憋足了十分,连奇当然要吃大亏。

    楚铮弹了一下衣衫上的尘土,抱拳肃然道:“久仰大内四圣卫之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茗差点儿笑出来,这少年耍宝的功夫确是一流,咳嗽一声道:“楚铮,在这瞎胡闹什么。凡尘大师对你有恩,还不快去完成他的遗愿。”

    楚铮笑嘻嘻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连奇心中不忿,道:“长公主为何偏袒这小子?”

    赵茗道:“连总管,本宫知道你忠于储君,可他日后是敏儿夫婿,也算是我皇室中人了,彼此间还是容让些吧。”

    看着冉冉的火苗渐渐地熄灭,楚铮和迦罗拨开灰烬,寻找着凡尘的舍利子。楚铮想起凡尘大师刚刚收了自己做他的俗家弟子,又运功为自己疗伤,而现在却已生死之别,不由黯然神伤。

    迦罗叹道:“师父果然是大德高僧,舍利子颗数之多乃我佛门仅见。师弟,依照师父遗言,为兄挑选了三颗舍利留给于你,期望你能妥善保管。”

    楚铮接过用小瓶装好的舍利子,恭敬地放入怀中,道:“迦罗师兄,暂时先委曲你一下,在我禁卫营歇息一宿,明日小弟再送师兄出城。”

    迦罗叹道:“看着师父欣然坐化,若不是要将师父舍利送回灵山古寺,为兄真想追随他老人家而去。师父一生收了九位弟子,没想到坐化前又得师弟入门,实是佛祖庇佑。楚铮师弟,你要谨记师父之言,中原一统势在必行,他日你如果做到了,若能善待百姓,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大功德,胜过我等念经打坐、日行几善千万倍。”

    楚铮俯首道:“楚铮多谢师兄教诲。”

第二十六章 前尘往事

    上京城外官道两边除了几棵松柏,草木大都已成枯黄之色,虽说立冬已过了好几天,但今日阳光甚好,照在人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懒意。

    近千名全副甲胄的禁卫军站在官道两侧,只听一人高声喊道:“众将士听令,三人一组,每组间隔不超过两丈,各向两侧走五百步,听令组织搜索!”

    众军士齐声应道:“遵命!”

    忽闻阵阵马蹄声,十余骑疾驰而来。马上诸人年纪虽轻,但却都身着禁卫军将军服饰,身披外黑里红大氅,为首那少年更是引人瞩目,一身银色麒麟甲,胯下之马遍体通红,神骏非凡,比其余马高了近半个马首,若非那少年强压着马速,早已将众人甩下一大截了。

    方才发号那军官快步上前,在路边单膝跪地道:“属下骆涛参见楚将军。”

    那少年一勒缰绳,那红马一声长鸣成人形立起,似在向主人抱怨自已尚未跑尽兴。少年一拍它的头,那马登时乖乖收蹄低下马首,狠狠地咬了一口路边的干草。

    身后一人笑道:“楚将军,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才能治服这匹火云驹,在下想几次稍靠近它就又撕又咬,我九营的马匹见了它更是如见大爷,连头也不敢抬。”

    那少年自然是楚铮了,闻言微微一笑,道:“史将军太抬举它了。”又对那骆涛说道:“骆校尉,皇上圣辇已出京城,你这边准备如何了?”

    骆涛道:“请将军放心,末将正组织属下对官道两侧进行搜索。”

    楚铮点了点头,道:“承蒙皇上御笔亲点,命我禁卫十一营为此次大猎前锋营,此乃我十一营无上荣誉,你们可要尽心尽职,切不可出半点差错,定要确保这一路八十八里官道万无一失,才不辜负皇上的信任。”楚家虽权倾朝野,但在这些下级将士面前,楚铮对自己的言行甚为注意,不仅待之如兄弟,对皇家更是从不露半分不敬之意。

    骆涛领命,转身喝道:“开始搜索。”

    已经退到五百外的禁卫军将士接到命令,成两道直线向官道搜索而来,连一小堆草丛,略显浮软的土堆也不放过。

    旁边那史将军叹道:“十一营已做得这般细致,我九营将士接管此地不需再做任何事,只需往路边一站便可。”

    楚铮道:“不是听说最近有秦人混入了京城吗,还是小心为上。”

    史将军道:“历年大猎我禁卫军只有苦功而无功劳,这些秦人不来便罢,来了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禁卫军的厉害。”

    忽然远远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禁卫十一营楚将军可否在此?”

    史将军微一皱眉,道:“咦,听声音好像宫内的太监。”

    楚铮翻身下马,道:“楚铮在此。”

    一个管事太监模样的人骑着马气喘吁吁地来到众人面前,见楚铮迎了上来,干枯的脸上强挤出几分笑意,道:“皇上有旨,请楚将军到驾前侍候。”

    楚铮一愣,道:“末将奉旨带领禁卫十一营为前锋营,职责所在,不敢擅离。”

    太监笑道:“皇上已经考虑到了,命禁卫军九营史将军和十一营副将邓世方将军负责前锋营之事,楚将军快随我去吧。”

    楚铮明白了,这份旨意其中恐怕还有赵敏的意思,否则邓世方一个小小的副将皇上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两年前赵敏与自己关系尚佳时,经常闲逛到禁卫九营,对邓世方也是认识的。此番储君赵庆留守京城,赵敏这个女儿当然要陪着赵王了。

    楚铮无奈地对史将军和邓世方说道:“只好有劳二位了。”

    史将军目露羡慕之色,道:“楚将军放心,这边有邓将军和末将在,绝不出任何差错。”

    楚铮随着那太监一路疾奔,来到赵王龙辇车队附近,两人下马,那太监道:“请楚将军稍等。”

    那太监走过去与一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转过身来,脸色阴沉,露在袖外的右手上包着一层白布,正是大内总管连奇。

    楚铮似笑非笑,拱手道:“末将参见连总管。”

    连奇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他身边一人说道:“楚铮,前晚是你打伤了连总管?”

    领路那太监忙介绍道:“楚将军,这位是宫内御医房总管包公公。”

    楚铮记得那天赵茗提过这人的名字,这位包德生包公公与连奇一样,也是宫内不为人知的四圣卫之一。

    连奇脸一红,这包德生怎么当着这么多人把这事说出来了。

    楚铮微微笑道:“那是连总管手下留情,晚辈又过于莽撞,一不小心伤了连总管,还请二位公公见谅。”

    包德生看了楚铮半天,那日在太平宫他是见过楚铮的,只是当时楚铮人事不省,奄奄一息而已,真没想到那么重的伤这少年两天不到就痊愈了。包德生突然笑道:“即便如此,楚将军武功之高也是当世罕有了,不错,果然英雄出少年。”说完故作亲热地一掌向楚铮肩膀上拍去。

    楚铮不敢大意,侧身闪开了,包德生虽是拍向自己肩部,但万一他变招,颈部可是要害之地,那么近的距离以包德生的武功自己绝对躲不开。

    包德生一掌落空,微怒道:“怎么,楚将军看不起咱家么?”包德生又上前一步,不过这一步的步子大了些,直踩向楚铮脚腕,若是踩实了楚铮这条脚非残即断。

    楚铮退后半步,冷哼道:“公公好意,末将心领了便是。”

    包德生顺势又向前一步,另一脚足腕一抖,幻出三道足影仍踢向楚铮下盘,只是动作相当细小,旁人不注意还未必看得出来,口中说道:“曾闻长公主道楚将军乃口是心非之徒,不知是也不是?”

    楚铮见包德生步步紧逼,心中不耐烦,凡尘临终前将龙象伏魔功的功法心得尽数传于了他,楚铮已非吴下阿蒙,对以拙破巧一道领悟颇深,左脚抬起反向前大跨一步,便将包德生此招化于无形,同时双拳齐出,成天地桥式轰向包德生,心中暗道:去你妈的。

    包德生没想到楚铮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众人在看着,撕开脸皮大打出手,措手不及之下勉强伸双掌去挡,只觉得一股磅礴大力汹涌而来,还好他所练功夫出自叶门旁支,对卸力一道颇为精通,且又不像连奇那般全无防备,忙掌劲连吐带收,借楚铮之力向后退去,只是脚下踉踉跄跄退了五六步,最后在地上打了滚才完全卸去楚铮之力,姿态狼狈之极。

    楚铮见他居然毫发无伤,心中倒也有点惊奇,正欲上前痛打落水狗,忽然眼角余光扫见赵敏从车队内走出,马上松开架式垂手站立。

    包德生羞愤之极,尖叫一声向楚铮扑去,却听赵敏喝道:“住手,你们这是作甚?”

    楚铮快步走到赵敏身后,委屈地说道:“公主,他们要打微臣。”

    赵敏进来时正好见到包德生扑向楚铮,她知道这两人是大哥的心腹,听了楚铮此言更是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连奇和包德生面面相觑,没想到楚铮毫无武人之风骨,居然先告状了,一时间吭哧地说不出话来。

    楚铮想到毕竟是自己大打出手在先,双方各有过错,也不欲在此地多做纠缠,便道:“公主,皇上找为臣所为何事?”

    赵敏想起父皇还在等楚铮,狠狠地瞪了连包二人一眼,对楚铮道:“先去拜见父皇吧。”

    包德生望着楚铮和赵敏的背影,摇头道:“这小子真是卑鄙。”

    连奇冷冷说道:“正因卑鄙,才更为可怕,此子绝不可久留,否则对储君极为不利。”

    包德生道:“道理谁都懂,但不是我说句丧气话,这小子武功恐怕已不在你我之下,长公主因敏公主之故又似对他有些纵容,她若不想出手想除掉这小子,其他人就更难了。”

    连奇咬牙道:“只要留心着,总会有机会的。”

    赵王面容似又苍老了些,但精神不错,自从知道储君侧妃怀孕之后,他似也看开了些。前几日赵茗与他商量了赵敏的婚事,赵王想了许久,觉得妹妹说得在理,赵敏嫁于楚铮可以缓和楚家和皇室的关系,儿子既然不成器,只能指望孙儿了,即使那杨妃生的不是男孩,别的嫔妃也可生嘛。只要有妹妹在,好好栽培未来的皇孙,赵家还是有希望的。这以后的数十年内,楚家只要不造反便可,楚名棠既然有心一统天下,那就让他去吧,此番大业没个十年以上是完不成的,如果孙儿能争气,那整个中原还不都是赵家的?

    楚铮走到龙辇下,俯身道:“末将楚铮参见皇上。”

    赵王微微颔首,道:“平身。”

    楚铮道:“谢皇上。”站直了身子偷偷往一旁看去,见父亲楚名棠站在那里。楚名棠身为当朝太尉,当然跟随在皇上左右,方令信倒是不在,储君在京城监管朝政,他作为百官之首留在京城辅佐赵庆。

    楚铮试着从父亲脸上的表情揣测皇上召见自己的用意,却见楚名棠双目微合,眼观鼻,鼻观心,看都不看楚铮一眼。

    赵王忽然问道:“楚铮,你身上所披铠甲是否是当年王老侯爷的麒麟甲?”

    楚铮答道:“正是。”

    赵敏站在父亲身后,不由得小声问道:“父皇认得此甲?这可是件宝物,军中寻常的弓箭对此甲根本无效。”

    赵王悠然道:“朕怎会不认得,当年王老侯爷身披此甲在京中大校场挑落大赵一十七位大将,朕尚是个少年,曾亲眼目睹。名棠,王老侯爷的雄姿恐怕你也没见过吧。”

    楚名棠躬身道:“确实,微臣与家岳相处时日甚少,未曾见过他老人家的沙场英姿。”

    赵王叹道:“此景犹如昨日般历历在目,不想一晃已是四十年过去了。”看了看楚铮,赵王想到妹妹赵茗所说,此子诸类才华均为大赵国青年子弟之冠,何况敏儿是真心喜欢他,那就称她心意吧。

    赵王道:“楚铮,你到龙辇上来。”

    楚名棠一惊,道:“皇上,君臣有别,此事不妥。”

    赵王笑道:“有何不妥的。名棠,还有郭怀,你们二人也上来吧。”

    楚名棠和郭怀对视一眼,不知皇上是何用意。

    赵王道:“此地又非朝堂,也不是请你们上来坐龙椅,朕有事与你们二人相商。”

    楚名棠和郭怀见赵王如此说了,犹豫了一下,走上了龙辇。

    楚铮跟在父亲身后走进龙辇内,只见里面足有上百个平方,设施一应俱全,不由得想到过段时日柳轻如和苏巧彤等人要与自己一同南下,是不是也打造一辆这样的马车,就是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赵王坐到一张精致的梨心木案前,案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赵王命楚名棠和郭怀二人也坐了下来,对楚铮和赵敏笑道:“朕让宫女太监都出去了,由你们两个小辈来为朕等倒酒。”

    郭怀忙起身道:“皇上使不得啊,怎么让公主来给微臣倒酒呢。”

    赵王道:“郭怀你坐下,朕自有朕的理由。”

    楚铮突然隐约猜到赵王是所为何事了,偷偷地看了赵敏一眼,只见她面若桃花,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王看着这两位当年的至交,叹道:“名棠,郭怀,朕和你们二人有多少年未曾坐到一起了?”

    郭怀想了想道:“至少十年了吧。”

    赵王道:“是十二年零三月整,那是名棠快要去平原郡赴任,郭怀是从北疆大营回来探亲,在宫内御书房内,朕的记性还不坏吧。”

    楚名棠也是记得的,那日正好是妹妹楚琳的生日,只是他没想到赵王会记得这么清楚,不由得心头一热。

    赵王端起酒杯,道:“名棠,郭怀,记得当年朕与你们在那左家巷子里的小酒馆初次饮酒便说过,你们二人日后必是大赵栋梁之材,如今一个是当朝太尉,一个是兵部尚书,朕所言果然不差,呵呵,来,为此干一杯。”

    楚名棠与郭怀也心生感慨,端杯一饮而尽。

    赵王一杯酒入腹,脸上升起一抹红晕,道:“朕已经多日未饮酒了,这一杯就已隐约有醉意了。”

    楚名棠劝道:“皇上,还是请以龙体为重。”

    赵王摇头道:“朕已经很久未曾这么舒心过了,你们回朝为官已经三年多了,而三人却未曾再聚。其中原因便是因为名棠你,朕始终有心结在胸。”

    楚名棠垂首道:“名棠确是有愧于皇上。”

    赵王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名棠,朕自知已时日无多,回想这几年朕也有不是之处,名棠你若是真的忠于我大赵,朕何必又计较这些。”

    楚名棠抬头道:“皇上,名棠生为大赵臣,死为大赵鬼,此心可昭日月。”

    赵王击案大笑:“好!自与名棠相识,名棠从未说过虚言,朕信你。唉,今日将此心结抛去,竟是如此地痛快,敏儿,倒酒。”

    三人又齐饮一杯,赵王道:“名棠,听敏儿说,当年我们在左家巷子喝酒的那家小酒馆已被你儿楚铮买下,还开了家烤肉铺。”

    楚名棠摇头苦笑,道:“小儿胡闹,请皇上莫怪。”郭怀笑道:“此事当真?呵呵,还真是巧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在门外说道:“皇上,臣妾楚琳求见。”

    赵王笑道:“琳妃也来了,快快进来。”楚琳走了进来,赵王道:“琳妃,当年朕与你大哥还有郭怀一起喝酒都由你在旁边倒酒,今日不用你来了,这边坐下吧。”

    楚琳在赵王身边坐下,眼角有些湿润,回想起了以前这三人彻夜长谈把酒论国事,自己总是第一个支持不住,偷偷趴在一边睡了,一觉醒来却见三人仍在谈笑,自己身上却披上了一条薄被,正是赵王所盖。而且当年他与自己独处时,总喜欢自己称他为夫君,而不是皇上。

    夫君,这两字已经许久没叫过了。

    赵王和楚名棠、郭怀借着酒兴,谈论着往事,不时大笑着。

    楚琳坐了一会儿,悄悄地站起身来,从赵敏手中接过酒壶,默默地为三人添酒,

    赵王突然大声咳嗽起来,楚琳忙放下手中酒壶,为赵王轻轻地捶着背,看着这人苍老的面容,楚琳不禁偷偷转身拭泪。

    咳嗽声也惊醒了楚名棠和郭怀,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开头去,毕竟已不再是当年了。

    赵王喘着气道:“老了,不行了,以前三人中朕的酒量最好了,一坛都不在话下,你们这两人常常联合起来灌朕,但朕也从来不惧。”

    郭怀小心地说道:“酒过伤身,皇上,还是以茶代酒吧。”

    赵王摇了摇头,忽道:“郭怀,朕与你商量一事。”

    郭怀道:“皇上有事尽管吩咐。”

    赵王指了指旁边的赵敏道:“朕这女儿不成器,看上了名棠家的儿子,朕考虑了一下,想请你当媒人,你可愿意?”

    郭怀一怔,哈哈大笑道:“郭怀荣幸之至。咳,楚名棠,敏公主看上了你家儿子,你也是早就知道了的,我郭怀生平第一次作媒,你不会驳我面子吧。”

    楚琳含泪一笑,有这样作媒的吗。

    此情此景,楚名棠无可推托,笑道:“公主能看上小儿,实是小儿福气,名棠高兴都来不及,怎会驳你郭石头的面子。”

    楚铮心中暗暗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

    楚铮将醉意微醺的楚名棠扶上了马车,向楚府的车队驶去。

    楚名棠突然在车内唤道:“铮儿。”

    楚铮忙到马车窗前问道:“父亲,何事唤孩儿?”

    楚名棠掀开车帘,道:“进来说话吧。”

    楚名棠的马车虽远不如赵王的龙辇那么大,但里面也颇为宽敞,楚铮坐到父亲面前,心中有些担忧,楚名棠酒量一般,已有多年未曾像今日这般饮酒了,不知他身体能否撑得住。

    楚名棠沉吟半晌,道:“铮儿,为父将你与敏公主之事就此订下了,你意如何?”

    楚铮还能说什么,只好俯首道:“孩儿任凭父亲做主。”

    楚名棠叹道:“皇上为了敏公主连与为父多年的恩怨都已抛下,为父这做臣子的无话可说,只能应下此事。不过敏公主嫁到我们楚家也不算辱没你,抛开她公主身份不论,这女子天性淳朴,对你又一往情深,虽说有些富贵脾气,但以你的能耐,应该能管束住她。”

    楚铮苦笑道:“父亲说笑了,孩儿哪管得住她啊。”

    楚名棠一哂,道:“在为父面前还有何可装的,你的心机与手段为父难道不知晓么?敏公主自小在宫中,接触世人甚少,对你又痴心一片,还不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楚铮嘿嘿笑了两声,并不答话。

    楚名棠又道:“不过如此一来,成侍郎家的侄女便有些为难了。为父知道其实你是较喜欢这女子,成侍郎在朝中也是赫赫有名之人,掌管吏部诸多实权,不知他是否愿意苏姑娘为你妾室,而且以苏姑娘的才华,屈居妾室确是有些委屈她了。”

    楚铮暗想,此事成奉之定是无异议的,关键是苏巧彤她心中怎么想的。她的心思与这时代的女子大相径庭,可赵敏下嫁的确不是自己所能做主的,若两者只选其一的话他定是选苏巧彤,与赵敏之间楚铮总觉得像是兄妹感情,赵敏就像一个不时爱使小性子的妹妹一般需要自己去照顾爱护,男女之情比较淡薄,当然这只是自己的想法,赵敏定不是这么想的。

    楚铮挠挠头,道:“这个,孩儿找个机会询问她一下吧,听说她也随成侍郎参加此次大猎了。”赵王大猎历来庆典意味较浓,赵国的风俗又比较开放,不少参加大猎的官员都带上子女一同前来,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每年成就的婚事倒也不少。

    楚名棠点点头,又道:“铮儿,你既是在军中任职,皇上虽命你在身边侍驾,但夜间还是回军营中去吧,近段时日京城中不甚太平,还是小心为上。”

    楚名棠此言正合楚铮心意,答道:“孩儿知道了。”

    想了想,楚铮又道:“父亲,成侍郎成大人托孩儿转告,此次大猎期间他想求见父亲,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楚名棠道:“还是等你将苏姑娘之事安定下来,为父再见那成侍郎吧。”

    大猎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近一天,傍晚时分才来到上京城东南的皇家猎场,纷纷开始安营扎寨。楚铮见父亲已经无恙,便策马来到皇家车队处,连奇和包德生正指挥着宫女和太监搬下车上之物,见楚铮经过并未阻拦,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刚到赵王龙辇附近,只听一个女子说道:“琳妃,童妃,你二人该当何罪?”

    楚铮微微一惊,忙下马走过来。只见一个妇人站在龙辇前,满脸怒容,正对着姑姑和另一妃子大发脾气。

    楚铮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细眉凤目,五官颇为端正,只是脸上的粉实在是太厚了些,根本看不出多大年纪,头戴凤冠,应该就是储君赵庆的生母皇后娘娘了。

    楚琳神色如常,她与皇后已经争斗数十年了,根本无视她的存在,旁边那个妃子才十八九岁,相貌甚美,面带惊慌之色,站在楚琳身后,一手还抓着她衣袖。

    只听皇后道:“皇上龙体有恙,太医嘱咐过不得饮酒。本宫一到此便闻到酒气醺天,你们二人是何居心?”

    楚琳道:“皇后,皇上今日是喝了些酒,感到有些疲乏便睡下了,童妃只是正好经过此地,她担心皇上才一直陪在此,与她并无关系,你若有气就冲本宫来吧。本宫倒想看看你能安个什么罪名。”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道:“琳妃,你别太张狂了。”

    楚琳笑道:“本宫张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童妃还是个孩子,亏你还是皇后,怎么总做些以大欺小之事。”

    童妃感激地看着楚琳,忽然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笑眯眯的少年,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楚铮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出戏,真没想到姑姑平日里文静秀气,说起话来也这么尖酸刻薄,这皇后生出赵庆这种儿子,看来也不咋的,怎会是姑姑的对手。忽又见那小妃子看向自己,楚铮一笑,冲她扮了个鬼脸。

    童妃脸一红低下头来,暗想:这人是谁,怎么这般无礼。

    皇后正气得胸发闷,又见童妃居然还跟一个少年眉来眼去,更是大怒,对楚铮道:“你是何人,难道不知大赵礼数吗?”

    楚铮垂首答道:“末将禁卫军偏将楚铮,奉皇上之命在此侍驾,见皇后娘娘和琳妃娘娘相谈甚欢,不敢有扰。”

    皇后也是听过楚铮大名的,闻言低哼一声:“原来也是个姓楚的。”

    楚铮一听,大声问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皇后一愣,一个小小的偏将竟质问起她来了。

    楚铮道:“想我楚家两百年来一直对大赵忠心耿耿,太祖开国,先祖先行公转战万里,立下赫赫战功,家父在南线大营一战歼南齐十万水师,长江两岸任我大赵进出。此仅为其中之二,其余小功不计其数,可这些到了皇后娘娘口中,仅换来一声姓楚的?皇后娘娘难道不怕寒了我楚家和其他世家之心吗?”

    皇后顿时语塞,楚铮却仍不依不饶:“今日皇上与家父和兵部郭大人一同饮酒,皇上也曾赞我楚家对大赵忠心不二,不知方才所言是否只是皇后娘娘自己的意思?”

    皇后无言以对,道:“本宫不与你这小儿纠缠。”说完便对身边宫女说道:“起驾。”

    楚铮并不阻拦,嘴里却说道:“皇后娘娘,末将的问题还请为之解惑。”

    皇后头也不回径直远去了,楚铮仍手搭凉篷做翘首企盼状,叫道:“皇后娘娘……”

    楚琳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姑姑知道你是在为我出气,可人都走了,还叫什么。来见过童妃娘娘。”

    楚铮笑了笑,向童妃施礼道:“末将楚铮参见童妃娘娘。”

    童妃忙道:“楚将军请起。”

    楚铮站起身来,问道:“姑姑因何事与皇后争吵?”

    楚琳道:“她只是借机生事罢了。皇上龙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认为自己快是皇太后了,气焰日渐嚣张。”

    皇太后?楚铮心中冷笑,只怕没这命了。

    楚琳叹道:“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此妇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到时宫中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童妃黯然,她这几年独享皇上宠幸,又年少气盛,得罪了宫中不少人,皇后早就看她不顺眼,而且她又不像楚琳有娘家支持,即使赵王驾崩,皇后也对楚琳无可奈何。如果储君真即位了,等待她的恐怕只有白绫毒酒了。

    楚琳知道童妃在想什么,但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到时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楚铮看了看四周,神情迷惑。

    楚琳笑道:“铮儿,你是在找敏儿吧?”

    楚铮有些尴尬,道:“侄儿找她作甚。”看来赵敏是不在此地,若是在的话,方才早应出来劝阻了。

    楚琳也不理他的口是心非,道:“敏儿已猜到你要来,让姑姑转告你她去成侍郎侄女那边了。”

    楚铮半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难道赵敏见自己与她名份已定,找苏巧彤示威去了?

    楚琳笑道:“敏儿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不过你快去吧,听说成侍郎那侄女亦是个极出色的女子,铮儿,以后有得你烦了。”

第二十七章 熊耳山贼

    楚铮心中忐忑,一路找啊找,终于找到成奉之居处。只见成奉之远远地站在帐篷外,见楚铮来了,冲他微微拱手。

    楚铮走到成奉之身边,小声问道:“敏公主在里面?”

    成奉之脸上露出同情之色,道:“正是,两人已在内一个时辰了。老夫已让安礼等几个孩子陪他们母亲去别家拜访,只留老夫在此等公子。”

    一个时辰?楚铮望了望夜色中漆黑的帐篷,这两人难道是在举行两国邦交会谈吗?

    成奉之忽道:“皇上已经准备将敏公主许配给公子了?”

    楚铮点头道:“不错……咦,你怎么知道?”

    成奉之道:“老夫原本以为公子与巧彤之事传开后,皇上会对老夫有戒心,但却至今仍无动静。要知皇上有很多事一直是由老夫经手的,老夫从中推测而出的。看来皇上已经自知命不长久,在为储君和敏公主打算了。”

    成奉之犹豫了下,问道:“不知公子是如何打算?”

    楚铮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吧,成大人,巧彤我是定要娶进门的。”

    成奉之顿时放下了心,他最担心的就是此事,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楚铮手中,若没有一个可靠的保证,难说这少年到了必要时会不会将自己如弃子般抛弃,虽说苏巧彤并非真是自己侄女,可嫁了这少年自己至少有个长辈的名分,而且楚铮娶了秦国细作为妻,赵国知道此事只有自己和数人而已,楚铮欲长久隐瞒此事,必会对成家多为照顾。可楚铮若因公主之故不娶苏巧彤那就麻烦大了,且不说自己少了份依靠,而且这女子留也不是除也不是,放在成府简直是个极大的祸胎。

    成奉之道:“公子请放宽心,老夫平日里会多劝巧彤无需过于执著名份。”

    算了吧,你就别来添乱了。楚铮摇头道,“成大人心意在下心领,不过还是小侄亲自与她商量吧。”

    楚铮又道:“成大人,家父那边你还是等回京城后再拜见吧,本想安排在今晚,如今看来行不通了。”

    成奉之道:“今晚不成,不如明日晚间老夫去拜见楚大人。”既然已经投效楚铮了,楚名棠那边应该去拜见一下了,毕竟朝中大权由楚名棠掌控,如果再有其他权臣攻讦自己,又没了皇上庇护,在朝中日子可就难过了。

    楚铮轻笑道:“不必,过了今晚小侄会送一份大礼给成大人。”

    成奉之不解道:“大礼?”

    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赵敏和苏巧彤从帐内走了出来,见楚铮站在那边,赵敏脸一红,对苏巧彤道:“这人来了,姐姐你与他说吧。”说完便跑得没影了。

    成奉之咳嗽一声道:“公子,老夫想起还有事去办,失陪了。”转身也溜之大吉。

    楚铮暗叹一声,走到苏巧彤面前道:“敏公主与你说了什么,怎么谈了这么久?”

    苏巧彤白了他一眼,道:“归纳起来共两件事,一、她与楚家五公子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二是她以正室妻子的身份问我愿不愿意进楚家门,汇报完毕。”

    楚铮给她噎了半天,才道:“你生气了?”

    苏巧彤叹了口气道:“还好了,敏公主是以商量的口吻跟我说的,并未以势欺人,这个时代的女子啊,怎么都甘愿几女共待一夫呢,连公主也是这样子。”

    楚铮大感意外:“她真是这么说的?”

    赵敏自从听了姑姑赵茗的劝告,心里也想开了,男人家娶妾是司空见惯的事,何况是三大世家中的楚家,未来婆婆楚夫人如今就已对她不甚满意,再若专横霸道,以后日子怎么过啊,公主的身份放在别家有用,楚家是肯定不放在眼里的。而且赵敏一想起年前自己被楚铮扔出墙外的那晚,楚铮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至今仍心有余悸,自己若不让楚铮娶苏巧彤,楚铮难说会不会对自己视如陌路,这般嫁过去也没意思了。何况在楚府几日与苏巧彤和柳轻如接触下来,赵敏发现两人也是比较好相处的,特别苏巧彤,新鲜花样层出不穷,楚铮以后定是身居高位,如他父亲一般时常不在家的,有这两个姐妹倒也不会寂寞了。

    苏巧彤懒得理楚铮,转身往帐篷走去。楚铮跟了过来,叫道:“巧彤,功彤……”

    苏巧彤不耐烦地冲他一挥手:“回去吧回去吧,知道你今晚还有许多事要办,我这边不用你操心。”

    楚铮尚不知结果怎会死心,仍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苏巧彤走到帐门口一转身,跺足道:“好了,明说吧,称你心意了,还不快走。”

    楚铮依旧纠缠着:“什么叫称我心意了?”

    苏巧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称你三妻四妾的心意了,明白了吗。”

    楚铮又惊又喜:“你是说你已经答应敏公主了?”

    苏巧彤道:“答应了,而且她说她比我小,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嗯?我这才发现你喜欢的女子怎么全比你大啊,今日敏公主若不说,我还以为她比你小呢。”

    楚铮干笑道:“我长得比较老成。”

    苏巧彤哼了一声,道:“什么老成,是阴沉才对,整天惦记着怎么算计人了。对了,刚刚我与敏公主还商定了一件事。”

    楚铮笑着问道:“什么事?”

    苏巧彤恶声说道:“你已有了三个姐姐了,以后不允许再找妹妹。”

    楚铮谄笑道:“那还找姐姐行不行?”

    苏巧彤一怒伸手掐向他手臂,道:“也不行,除非你去找个大妈回来。”

    楚铮哈哈一笑,侧身躲开,转身便向远处走去,兴奋难耐之下,楚铮一声唿哨,身子腾空而起连翻三个跟头,落在火云驹的背上,道:“奉巧彤命,在下去也。”

    到了一僻静之处,楚铮脱下麒麟甲,从火云驹身上取下一个包袱,换上件黑色劲装,将麒麟甲收藏好了,拍拍火云驹的头道:“自己去逛逛吧,别让人瞧见了,还有,不许去找别的马匹麻烦,更不许霸王硬上弓,现在是冬季,离发qing期还早呢。”

    火云驹摇了摇马尾,打了个响嚏便走了。

    楚铮见四下没人,身形跃起,如一只大鸟没入了黑暗之中。

    跑了近半个时辰,楚铮从怀中掏出赫连雪给他的魔门联络之物铜蝉,放到唇边运起内劲吹了几次才吹响,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向四处传去,楚铮不由得心中暗道:难怪此物魔门中只有堂主才有,连自己都用七成内劲方可吹响,寻常魔门弟子又怎能用得了。

    忽听一人轻声问道:“是楚公子吗?”声音娇媚,一听便知是刑无舫的弟子星光舞。

    楚铮将铜蝉放入怀中,道:“万花楼一别,星师姐可好?”

    星光舞很干脆地说道:“不好,心中恼火得很。你这人花花肠子太多,圣门此番可说完全为你在办事。”

    楚铮微微一笑道:“圣门与小弟各取所需,星师姐何必将其中得失看得如此重呢。”

    星光舞哼了一声,道:“随我来吧。”

    两人走进附近的树林里,赫连雪和几位魔门堂主迎了上来,道:“楚公子,在下为你介绍,这位是我圣门血杀宗宗主屠山岳,这位是圣门天阴门门主夏逢时,屠兄夏兄,这位少年便是吴安然吴兄的弟子楚公子了。”

    屠山岳相貌粗豪,络腮胡子根根如针,他早已听赫连雪说过楚铮之事,对这少年的武功颇有些怀疑,便哈哈一笑,上前握住楚铮之手道:“屠某与吴兄弟也是老相识了,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他竟收了个如此佳徒。”

    楚铮正待答话,只觉得从屠山岳掌中一股大力涌来,心知他是考较自己武功,魔门历来以强者为尊,楚铮也不避让,迎头而上。

    屠山岳衣袖受内气所激高高鼓起,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他从六分功力加到九分功力,楚铮之力总是与他相当。屠山岳犹豫不决,内力相斗不比其他,若是十成功力全力而出仍不能取胜,对方比自己多一分力自己也要身负重伤。

    楚铮忽然说道:“屠前辈武功晚辈甘拜下风,只是今晚尚有要事,晚辈想请屠前辈就此罢手吧。”

    赫连雪暗中偷笑,老屠死也不信自己的话,如今吃亏了吧,这少年武功较三年前大为精进,也不知怎么练的。他也不想屠山岳颜面全失,听楚铮都这么说了,便来到两人身前,道:“楚公子说得有理,在下数一二三,请二位一同收力。”

    屠山岳点头道:“辛苦赫连兄了,楚公子,是屠某莽撞了。”见楚铮在此时仍能开口说话,屠山岳知道仅内功这一道,这少年绝不在自己之下。

    “一、二、三……”赫连雪一掌击向两人握着的双手,只听一声轻响,三人各退数步。

    星光舞眨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铮,她对这少年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以为他狡诈奸滑,与西秦那些纨绔子弟一般,不过是仗着家中势力罢了,没想到他的武功这么高,居然不在几位堂主之下。

    天阴门主夏逢时在一旁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震惊,抱拳道:“时候不早,楚公子,请。”他们几人那日听刑无舫回来后说了与楚铮合谋之事,心中对这世家公子均有些不满,但此刻言中已再无半分轻视之意。

    赫连雪道:“楚公子,在下与屠兄三天前率五十名圣门弟子奔赴熊耳山收伏了那群盗贼,从中挑选了一百一十名壮汉带到此地,公子是否见上一见。”

    楚铮问道道:“那留在熊耳山的还有多少人?”

    赫连雪道:“还有百二十人。”

    楚铮想了想又问道:“其中可有妇孺?”

    赫连雪明白他的意思,道:“没有,这伙盗贼全是精壮汉子,才能做到来去无踪,让附近的官兵对之无可奈何。在下已留下屠兄血杀堂内二十名弟子在那暗中看管,绝不允许他们私自出山,这边此事一了,在下和屠兄再去一次熊耳山,不会留下一个活口,请公子放心。”

    楚铮点头道:“那就有劳赫连前辈和屠前辈了。”

    到了一块空地,赫连雪双掌连拍数声,几个人从林中走了出来,赫连雪指着为首一人道:“这便是熊耳山的首领韩韶,武功着实不凡。”

    这韩韶三十余岁,五官倒也端正,只是脸颊上的几块横肉大煞风景,闻言躬身道:“赫连堂主夸奖了,圣门之名威振天下,小的能为圣门效力实是荣幸之至。”

    屠山岳道:“此番我等是为抢夺南线大营献给赵王的贡品,其中有我圣门至宝,只因人手不足才让你们相助。事成之后别的金银财物全归你们,圣门绝不贪图。韩韶,你要拜我为师,唔,你的资质也不错,虽说岁数大了些,但我圣门另有秘法,老夫就收了你这徒弟吧。”

    韩韶大喜,跪倒在地道:“徒儿韩韶拜见师父。”

    屠山岳坦然受了他三拜,道:“入我门还需到祖师面前行誓血之礼,你目前还算不得老夫真正弟子,今晚若是事成,明日你便随我去西域吧。”

    楚铮在一旁笑道:“恭喜屠老喜收弟子。”

    屠山岳哼了一声,对韩韶道:“这位便是我圣门在官府中的内应余公子,此次计划都由他所制定。”

    楚铮抱拳笑道:“小弟余世同,在朝廷礼部任职,在此见过韩兄。韩兄既是拜在屠老门下,以后都是自己人了。”

    韩韶也抱拳道:“余兄弟年纪轻轻便已在京城任职,日后必前途无量。”

    楚铮从怀中掏出一小包,道:“此次南线大营所贡之物奇珍异物不少,小弟也得了些好处,此物就当给恭祝韩兄拜入屠老门下的贺礼吧。”

    韩韶接过笑道:“那就多谢余兄弟了。”

    韩韶将小包打开一看顿时呆住了,里面的竟是五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在黑暗中还散发着莹莹光华。

    “好漂亮啊。”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星光舞眼放异彩地紧盯着韩韶手中之物。

    韩韶嗫嚅着道:“余兄弟,这等厚礼如何使得?”

    楚铮笑道:“在官家这只是寻常之物,仅小弟所见就有数百粒之多。今晚之事若是成了,恐怕韩兄还看不上此物了。”

    韩韶想了想,走到屠山岳面前单膝点地道:“师父,徒儿愧为盗贼,身无常物,先借余公子之物暂做谢师礼,等今晚事成徒儿再好好孝敬您老。”

    众人没想到这人还颇懂尊师之道,只见屠山岳笑眯眯地将几颗珍珠收入怀中,点头道:“嗯,难得你有此心,为师就收下了。”

    赫连雪咳嗽一声道:“韩师侄,你回去早做准备,命你那班弟兄三更准时出发。”

    韩韶一听“师侄”二字心花怒放,忙应道:“遵命,赫连师叔。”

    韩韶走后,楚铮皱眉道:“赫连前辈,圣门弟子此次东来每人带了几套衣物?”

    赫连雪不明其意,想了想道:“一人应有两三套吧。”

    楚铮道:“方才晚辈见这韩昭身上所穿衣物仍我大赵南方特有的麻布所制,朝廷刑部官员有识之士不少,若见尸首所穿的皆为赵人服饰定有所疑,能否让那韩韶属下都换上圣门衣物,最好包括内衣在内。”

    星光舞忍不住道:“楚公子考虑真周到啊,这黑锅我圣门背定了。”

    楚铮叫屈道:“星师姐,小弟也是为圣门着想啊,若是朝廷起了疑心大肆追查,难免不会传到西秦,若是秦王知道了,对圣门也颇为不利啊。”

    夏逢时点头道:“楚公子说得极是,此事要做便要做得天衣无缝,不可留下任何破绽。屠堂主,此事恐怕只有烦劳你了。”

    屠山岳呵呵笑道:“看在韩韶的那份大礼上,我老屠就再辛苦一趟吧。”

    一只春葱般的玉手突然伸到屠山岳面前,只听星光舞娇笑道:“屠师伯,俗语说得好,见者有份,不是么?”

    屠山岳后退一步,道:“小舞,你又打我老屠的主意,这是我徒儿孝敬的,你凭什么问我老屠索要?”

    星光舞闻言嗤之以鼻:“那韩韶活不过明晨五更,哪是你徒弟了。快点分我两颗,否则被我惦记上了,你一颗都捞不着。”

    屠山岳道:“你为何不问楚公子要去,这几颗要留给我家丫头的。从小到大她随我四处奔波,我这做父亲的还未曾送过他什么像样的东西。”

    星光舞与屠山岳之女也甚是熟悉,听他如此说倒不好意思再索要了,突然回首看了看楚铮,欲言又止。

    楚铮心中好笑,此女以后亦是魔门的重要人物,与她处好关系倒也应该,便从怀中又掏出个小包,道:“小弟与师姐数次会面也没什么见面礼,便以此物聊表寸心,望师姐笑纳。”

    星光舞心中欢喜,也不客气,捏了捏小声问道:“里面是什么?”

    楚铮也小声说道:“是用方才那模样的十颗珍珠所制的一条手链。”

    星光舞一听甚是满意,看了楚铮一眼笑道:“你这人还算不错,以后没事我不会找你麻烦了。”

    楚铮听了啼笑皆非,摇了摇头对赫连雪等人说道:“已经快二更了,晚辈先回军营了。那礼部余世同共为你们准备了几套服饰?”

    夏逢时答道:“共二十余套和十余块令牌。”

    楚铮道:“够了,唐孝康身边并无高手,诸位前辈请依计四更准时出手。”

    几人将楚铮送出林外,楚铮忽又问道:“刑门主已经赶往京城了?”

    赫连雪道:“不错。门主带着天邪门主花随波天一黑便赶往上京城了。”

    楚铮想到自己与赵敏亲事已定下了,可是赵庆也已离死不远了,如果她知道了此事,不知会如何对待自己。

    可如今反悔也来不及了,楚铮看了看星空,刑无舫此时应该已到上京城了吧。

第二十八章 大功告成

    上京城的夜晚比往日冷清了许多,连皇宫的灯火也显得颇为稀疏,稍具身份的嫔妃都已随赵王去猎场了,连巡逻的侍卫也少了不少。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圣门刑无舫请战叶门叶仙子后人。”这声音如暮鼓晨钟般远远传了出去,顿时不知惊醒了多少梦中人。

    太平宫内,正在打坐的赵茗双目缓缓睁开,冷笑道:“好个刑无舫,胆敢上皇宫挑战,真欺我大赵无人吗。”说完袍袖一拂,墙上的短剑离壁而出,正好落在赵茗手中。

    赵茗抚着短剑那古朴的剑鞘,轻声说道:“青茗,今夜你又将碰上百年前的老对手了。”

    宫内的侍卫也已被惊动了,但又不知方才那声音是从何处传来,几队人马如没头苍蝇一般来回跑动着。

    赵茗见了此景,微微皱眉,对身后的总管胡有林说道:“命这些侍卫各回其位,照常巡逻。”

    胡有林犹豫道:“刑无舫武功应不在凡尘之下,还是调集侍卫和宫外禁卫军一同搜捕吧。”

    赵茗斥道:“刑无舫已指名要本宫出战,他既有胆来,本宫理应迎战,若还要调集禁卫军,叶门百年威名岂不毁于一旦。”

    刑无舫仍是一袭黑袍,站在一处高楼上,心境空明。他知道那叶门后人定会前来,世上除了他,也许还有这叶门当代之主,没有第三人会知道名满天下的叶门,竟也是源出魔门。世人都道魔门自古有七宗,但只有天阴、天邪、天魅三门和血刀、血影、血杀三宗经常出没江湖,另一宗青叶门之名连圣门大多数人都认为此宗早已失传。只是这数百年来圣门几遭劫难,门内卷宗遗失不少,刑无舫也只知一个大概,青叶门从商代起便一直与圣门总堂分庭抗礼,虽名属圣门但从不听总堂号令。二百年前胡蛮入侵中原时,圣门进入鼎盛期,门下英雄豪杰层出不穷,不仅涌现出了宁大先生这一千古奇才,青叶门也有了位名叫叶雨的杰出女弟子,这二人都将师门的武功练至极致,而且另辟蹊径,终于使传说中的天道高手又重现世间。但此后之事刑无舫也知之不详,只知起初二人为民族大义携手并肩抵御胡蛮,后来不知为何反目,青叶门宣布从此退出圣门,不久宁大先生离奇失踪,其弟子辛南方接任圣门门主。辛南方怀疑是叶雨伙同其余几位天道高手所为,但终因圣门内乱不休无力追究,反被中原各门联手逐出中原。

    刑无舫有些感慨,若不是圣门历来喜欢窝里斗,哪有其他门派的立足之地,此番东行赵国的圣门中人倒很是齐心,但也只因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了,众人只能抱成一团共御外敌,如果以后又过上了太平日子,会不会重蹈覆辙真很难说。

    “刑无舫!”一个寒若冰霜的声音突然响起,刑无舫缓缓转身,只见一女子白衣胜雪,手持一把短剑冷冷地看着他。

    “青茗剑?”刑无舫嘴角露出几分笑意,“那日叶门主走得匆忙,本座未能领教尽兴,今日终可得偿所愿。”

    赵茗听刑无舫提起当日恨事,心中怒极,冷哼道:“青茗剑已有百年未曾饮过魔门邪人之血,今日便从其门主而起吧。”

    刑无舫叹了口气,道:“本是同根,相煎何急?”

    赵茗眼中有些茫然,道:“你说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刑无舫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想必是当年叶雨决意退出圣门,不想后人再与圣门中人有瓜葛,干脆将此段秘史也彻底抹去,否则赵茗既是叶门当代之主,绝不会不知此事。

    刑无舫想到此不由得心中恼怒,圣门中人可以将世人眼中的恶事做绝,但绝不会数典忘祖,叶雨既然做得如此决绝,他也不再顾及那份旧谊。

    刑无舫冷冷一笑,道:“本座有些替凡尘大师可惜了,当日若不是他阻拦本座,叶门主今日能否站在此处也难说,到头来他自己反倒命丧你手,世人都道我圣门中人无情,没想到叶门也不遑多让。”

    赵茗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但随即恢复了冷漠,道:“凡尘大师确是对叶某有恩,但事关赵秦之争,叶某问心无愧。”

    刑无舫摇了摇头,道:“哼,秦赵之争,这百年来天下四分,战乱不绝,还不是因当年叶寇江吴四人各怀鬼胎折腾出来的,如今倒说得大义凛然了。”

    “锃!”

    “闲话少说,”赵茗短剑出鞘,“今日青茗剑再度领教魔门绝学。”说完,赵茗举剑过肩,口中一声低啸,剑尖青芒暴起,伸缩不定。

    “青茗剑果然名不虚传,”刑无舫赞了一声,一把遍体乌黑的弯刀从袖中滑落至掌中,“为表敬意,本座亦以黑月刀领教。”

    赵茗看着那把黑月刀,眼中露出狂热之色,一声娇叱,剑芒大长,原本不足尺半的青茗剑竟至三尺有余,疾刺刑无舫前胸。

    刑无舫身形不动,单手挥刀,黑月刀如一条黑龙裂地而出,刺耳的破空声响彻夜空,竟后发先至直劈赵茗肩部。

    刑无舫刀气方至,赵茗身躯如风吹秋叶般飘开少许,这一刀便落到了空处,而她剑势却不减,仍刺向刑无舫。刑无舫手腕一翻,黑月刀从下至上形成一道黑幕,只听“叮”的一声,赵茗此剑无功而返,身形也飘后数尺。

    两人这一交手,赵茗便知刑无舫功力确在自己之上,但叶门武功本就不是以功力取胜,赵茗将左手剑鞘插回腰间,长吸了口气,一声长吟,青茗剑抖动,剑尖千幻,如银河星雨般洒向刑无舫。

    刑无舫面色凝重,也不再原地不动,咫尺之间进退似鬼魅,黑月刀如一片黑雾般乍起忽落,与赵茗缠斗在一起。

    四圣卫中留在宫中的胡有林和赵世明二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交战,皆如痴如醉。良久,胡有林才叹道:“今日能得观此一战,死而无憾。”

    赵世明颓然道:“如此境界,我等今生无望了。”

    胡有林道:“你我身体残缺,武功专走偏锋,虽进境极快,十年苦修便可达高手之境,但想要修至天道原本就是无望,想开些吧。”

    赵世明苦笑道:“我等号称四圣卫,现在想来,这个圣字如何担当得起啊。”

    胡有林无言,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刑无舫内力极为精湛,方才那句请战之言传遍了宫中每个角落。被关在太平宫内的武媚娘自然也听到了,她是天魅门弟子,当然知道刑无舫是何许人也,在魔门后辈弟子眼中,荣登天道高手的刑无舫如神一般地存在。

    武媚娘一阵激动,难道刑门主是来救自己的?随即又哑然失笑,自己真给关傻了,刑门主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这里,何况当年天魅门因老门主之事已与西域魔门反目,两者早已互不往来。

    武媚娘心下黯然,自己功力被封,媚功大打折扣,负责看守的两个宫女也似武功不弱,自己根本无机可乘,而且听她们的口气自己似已离死不远,那叶先生过几天便会来处死自己了。

    还有谁会来救自己啊?储君?他这人平日经过这太平宫都要绕着走,又眼高手低,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武媚娘脑海中突然闪过楚铮的面容,但又摇了摇头,她违背这少年之命执意入宫,这三年楚铮任她自生自灭从不管她的事,又有何理由来救她。况且据武媚娘所知楚铮在叶先生手中也是吃过大亏的,而且这人心机深沉,对进退得失算计得精明无比,根本不会为她这毫不相干的人得罪一个绝顶高手。

    算了,死就死吧。武媚娘往墙上一靠,自己这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从小父母双亡,被人家卖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被天魅门看中收为弟子,以为自己只要孝敬师父,勤于练功便可以出人投地,却没想到被骗练了那“媚惑众生”心法,整天受那欲火焚心之苦,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为什么拜师时师父看着她总是用那种怜悯的眼神。后来又来到这皇宫,整日里也是与人勾心斗角,细数下来这一辈子竟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

    武媚娘想到此不由得暗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随爹娘一同去了,也胜过在这阳间受苦,如今再赴黄泉,爹娘恐怕早已投胎转世了,就算还留在阴间,可自己连他们的模样都已记不得了,怎么找啊。

    武媚娘伏在膝头上,泪水潸然而落。

    “什么人,胆敢夜闯太平宫?”忽听门外的两个宫女怒喝道。

    接着几下急促交手声,两个宫女闷哼一声,顿时没了声音。

    武媚娘挣扎着站了起来,只听咔嚓一记轻响,门栓便断裂开来,一个太监走了进来。

    武媚娘又惊又喜:“小陆子,是你?”

    小陆子单膝点地:“参见储妃娘娘。”

    武媚娘想拉他起来,没想到双足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小陆子忙起身扶住她:“娘娘小心。”

    武媚娘稳住身子,看了看断裂的门栓惊讶地说道:“小陆子,你也会武功?”

    小陆子笑道:“小的哪里会武,是储君为了救娘娘,去求了宫内一位高手相助,才救得娘娘。”

    武媚娘侧身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总管服饰的太监正将那两个宫女的尸首藏到了阴暗之处。武媚娘不禁问道:“他是哪个房的公公?”

    小陆子伸了伸舌头,道:“小的可不敢说,他此番前来都是蒙着面的。幸得今晚天赐良机,叶先生出宫应敌去了,否则还不知等到哪一天。”

    武媚娘也曾听说过宫内除叶先生之外还有几位世间一流高手,只是这些人身份隐秘,除了皇上和储君等少数几人外,其他人根本不会知晓,心中不疑有他,随着小陆子走出门外。

    那太监将尸首处理妥当,转过身来果然是白绢蒙面,不耐烦地说道:“在这磨蹭什么,还不快走,叶先生随时可能回来。”

    小陆子曲膝哈腰道:“是,总管,娘娘与小的这便回宫。”

    那蒙面太监哼了一声,对武媚娘道:“以后可要小心些了,没事也待在储君宫内,不要随意走动,我只出手这一次,下不为例。”

    武媚娘道:“媚娘谨遵总管教诲。”

    那太监点点头,伸手搭住武媚娘脉门,运气凝神察看,忽然身形一转,已到了武媚娘身后,左手连击三掌拍在武媚娘背后三处大穴上,武媚娘只觉浑身一震,所封的穴道已尽数解开。

    那太监气息微喘,道:“好自为之吧。”说完走到宫墙边,足尖一点便跃了出去。

    武媚娘看着那太监背影,若有所思。

    小陆子催促道:“娘娘,快些走吧。”

    两人小心地避开巡夜之人,回到了储君宫。方一进门,赵庆迎了上来,喜道:“媚娘你真回来了?小陆子果然能干。”

    武媚娘刚刚逃出,心中不免有些感慨,道:“媚娘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庆道:“本王没有做什么,小陆子倒出了大力。”凝视着武媚娘半晌,忽将她搂入怀中:“媚娘,可想死本王了。”

    旁边小陆子咳嗽一声道:“殿下,娘娘这些天在太平宫吃了不少苦,小的命人熬了点参汤,喝了补补元气。”

    赵庆松开武媚娘,道:“不错,小陆子的心真细,媚娘,这几天你在宫中好好歇息,小李子,传本王口谕,明日起储君宫侍卫增加一倍,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赵庆心中有些发虚,若是姑姑想要来,这宫中又有何人能拦得住?

    小陆子将碗置于武媚娘面前,道:“娘娘请用。”然后又从另一壶中倒了碗参汤,端到赵庆面前,道:“小的过会儿就去通知侍卫总管。殿下,您一直操心娘娘之事也累了,小的给您另煮些,请储君享用。”

    赵庆接过道:“怎么本王这碗不是与媚娘的一同熬的吗?”

    小陆子小声道:“当然不是,这碗中还加了殿下喜欢的一些补药。”

    赵庆哈哈大笑:“好,小陆子真是本王的贴心人。”

    武媚娘喝了几口参汤,顿时精神一振,这二人所说的话她全听在耳中,正待开口,却蓦然瞥见小陆子眉角低垂,冷冷地看着赵庆将汤碗端至唇边,眼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武媚娘心中一寒,忙叫道:“殿下!”

    赵庆已迫不急待地将参汤喝下半碗,转头道:“媚娘何事?”

    小陆子说道:“娘娘参汤喝完了?小的已命底下做些您爱吃的小菜,过会儿就端来。”

    武媚娘见小陆子笑吟吟的与平日没什么两样,心中暗道:“难道刚刚是自己看错了?”

    忽听扑地一声闷响,旁边的赵庆从椅中滑到了地上,口鼻内血如泉涌,连眼角都渗出了两道血迹,呃呃说道:“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汤……汤内……有毒……”

    武媚娘忙过去扶着赵庆坐起,焦急地叫道:“殿下!”

    只见赵庆此时已是瞳孔涣散,气若游丝。武媚娘将倒扣在地上的汤碗翻转过来,小指醮了些余汁凑到鼻尖处一闻,顿时脸色大变,扶着赵庆的手不由得一软,赵庆直直地摔到地上,长吐了口气,便再也没了声息。

    小陆子在武媚娘身后悠悠地说道:“那人说得不错,牵机散果然是天下至毒,居然比宫内鹤顶红见效还快了三分。”

    武媚娘缓缓地站起身来,死盯着小陆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陆子微微一笑,道:“小的姓陆名锋,娘娘难道忘了?”

    武媚娘道:“本宫问你是受何人之命毒杀储君?”

    小陆子故作惊奇道:“娘娘此言何意?这牵机散乃魔门独有之物,娘娘出身魔门,此毒自然是娘娘所下,怎么赖到小的身上了?”

    武媚娘脑中一阵眩晕,只听小陆子继续说道:“就让小人替娘娘说吧,当日叶先生明察秋毫,识破娘娘身份并擒下,欲等皇上大猎之后便赐娘娘一死。不料娘娘趁叶先生出宫应敌,伙同魔门中人杀死看守宫女,后又回到储君宫毒死了储君。娘娘,这一切还算合理吧,魔门本就是为西秦效力,做出这些事不足为奇。”

    武媚娘恨声道:“方才那太监也是魔门中人?”

    小陆子笑道:“看来娘娘是太过健忘了,连魔门天邪门门主花随波都认不出了?”

    武媚娘不语,魔门几大宗之间武功颇有相通之处,难怪她方才看那太监的身法有些眼熟,可天魅门一直在赵国,她又怎么会认识什么西域天邪门的门主,但在他人眼中这些又变得顺理成章,反正魔门都是一丘之貉。何况自己所修的“媚惑众生”心法自商周以来从未在江湖上显露,那叶先生也只知自己是魔门中人,而不知她是出自何宗。

    小陆子忽又说道:“娘娘还不走吗?宫中此时还比较混乱,娘娘时常偷溜出宫那条小路暂时还无人看管,若是等叶先生回来了就说不准了。”

    武媚娘道:“此计不是你所能想得出的,是受何人指使,快些说来,否则本宫定让你生不如死。”

    小陆子并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这‘本宫’二字娘娘日后就不用再提了,还是快些出宫吧。”小陆子说着向前走了几步,伸脚踢了踢赵庆的脑袋,道:“储君毕竟与小的主仆一场,小的还要为他料理后事呢,哈哈哈……”

    武媚娘听他笑得既得意且嚣张,顿时杀机大起,身形一闪,右掌狠狠地击在小陆子后心。小陆子惨叫一声,登时被击飞了出去。

    武媚娘一掌拍在小陆子背上,觉察到他体内无半分内力,知他已定无幸免之理,转首看了看躺在地上那个与她做了三年挂名夫妻之人,不免有些黯然神伤,无论怎样,这人都可说一直是善待自己的。

    武媚娘蹲了下来,见赵庆仍是双目圆睁,便伸手将之合上,轻声说道:“我知你定是死不瞑目,但我确是来不及救你,我杀了小陆子,也算为你报了仇了。至于那幕后之人,我也猜到了几分,可实在对不住,倘若真的是他,我无法为你报仇。且不说他势力有多大,我孤身一人根本无力与他相斗,仅此人对我之恩便胜过了你,若不是他当年在陈县舍命为我疗伤,我根本活不到现在,而体内那焚身欲火突然消失也应是蒙他所赐,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罢了。可是我真是不想让他伤害你的,我已尽力了,真的。”

    过了许久,武媚娘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金碧辉煌的储君宫,虽说以后要背着弑君的滔天罪名四处飘泊了,可看着这些竟无半分留恋,只是感到如同做了一场梦,一场富贵梦而已,而今这梦已碎,自己注定是不属于这里的。

    武媚娘正想转身离去,墙角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娘娘保重。”

    武媚娘停下脚步,冷冷说道:“你还没死么?”

    只听小陆子说道:“小陆子多谢娘娘。”

    武媚娘心中奇怪,走到小陆子身边道:“你为何要谢我?”

    小陆子道:“小陆子是个懦弱之人,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还要欺骗娘娘出手,实是愧对娘娘。”

    武媚娘疑道:“你方才是故意激怒我?”

    小陆子咳出口鲜血,抚胸道:“不错,小的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公子虽说过设法要保全小的性命,但小的已经了无生趣。”

    武媚娘有些迷惑,问道:“你为何要如此,既然能活为什么不活下去?”

    小陆子断续道:“储君突然暴毙,小的怎么也脱不去嫌疑,必会被带到后宫严加审讯,宫中酷刑惨无人道,小的恐怕很难熬得过去,如果万一失口,岂不是害了公子。”

    武媚娘道:“你口中那公子,可就是那楚铮?”

    小陆子嘴角露出几分笑意,道:“娘娘早应该猜到了。娘娘初入宫时,公子便已告知娘娘身份。”

    武媚娘哼了声道:“他定是命你监视我,难怪当时你对我那么好,原来另有所图。”

    小陆子一急手一撑顿时半坐了起来,道:“请娘娘相信小人,小人对娘娘从来没有过坏心。”

    武媚娘忙道:“我信我信,你快躺下,不要乱动,也许……也许伤还有救。”

    小陆子摇头道:“娘娘别骗小人了。”

    武媚娘心中愧疚,她那掌出手极重,小陆子恐怕已五脏尽裂,如今这样子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小陆子喃喃道:“娘娘,你信不信,小人一直把娘娘当成姐姐看待。小的初次见娘娘时,娘娘还不像后来那么光彩夺目,眉宇之间极像小人儿时的姐姐,小人看着娘娘一看就是半天,娘娘也不生气。后来储君看中了娘娘,娘娘在储君宫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却仍对小的关爱有加,小人心中甚是感激。”

    武媚娘握住他的手道:“其实我确是将你当成我的弟弟看的。”

    小陆子紧紧地握住武媚娘之手,长长地舒了口气。

    武媚娘问道:“楚铮对你有什么大恩,让你连性命都不要了?”

    小陆子道:“小的原出身于一个书香门弟,家境颇为富裕,几亩良田可算当地之最,可就因这几块田地被当地恶霸展家看上了,勾结官府害得我家家破人亡,仅余小人和小人的弟弟逃得性命,若不是被楚公子属下所救,小人兄弟二人也早已命丧黄泉。娘娘入宫那年,楚公子曾许诺三年内为我兄弟铲除展家,一年前公子果真将杀小人父母的那几个人的首级送到小人兄弟面前,当年与展家勾结的那个狗官也让小人亲手杀死。展家则暂且放过了他们,因小人的弟弟跟随楚公子投入了一高人门下,立誓艺成之后亲手斩除展家,只可惜小人是看不到了……”

    小陆子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抓武媚娘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道:“娘娘,小人死后你会记……记得我这弟弟吗?”

    武媚娘哽咽道:“我会记得你的,弟弟。”

    小陆子脸露喜色道:“那小人就叫你姐姐了。姐姐,你时常出宫那条小路楚公子也是知道的,此时那宫墙外定有人在等候姐姐。楚公子的心思无人能猜透,这些人不知会不会对姐姐不利,姐姐还是另行择路出宫吧。”

    武媚娘点头道:“姐姐知道了。”

    小陆子似是放心了,喃喃说道:“姐姐保重……”握着武媚娘那手渐渐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武媚娘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挽救这弟弟的生命,只得静静地看着小陆子停止了呼吸。

    武媚娘来到了自己时常偷偷出宫的高墙边,心想,这一出去便再也不复返了。小陆子既然已死,楚铮必会将他好生安葬,用不着自己操心,只是片刻之间,两个三年来与自己朝夕相处之人都丢了性命,武媚娘顿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心中默默说道:弟弟,原谅姐姐没有听你的话,仍然是走的这条路。如今想来,楚铮当年任由自己入宫,恐怕早已计算好今日嫁祸之事,如今他若真是要杀自己,就让这个自己心中唯一还有所牵挂的人杀吧,就算死了也胜过日后如孤魂野鬼一般四处游荡。

第二十九章 栽赃嫁祸

    武媚娘轻轻一纵身,从宫墙上飘身跃过。忽听耳边一人叹道:“媚娘,你来了。”

    武媚娘并未感到惊异,转过身来,只见左方站着两人,武媚娘对其中一身披紫纱巾的妇人躬身施礼道:“弟子武媚娘参见门主。”

    天魅门主徐景清微笑道:“不必多礼,你来了就好,这边甚不安全,快些随我等走吧。”

    武媚娘看了看徐景清身边那人,身着禁卫军官服饰,依稀记得他是楚铮身边那复姓欧阳的侍卫,便对他道:“楚铮呢,他为何不来见我?”

    欧阳枝敏一皱眉,似对她直呼楚铮之名有些不满,但还是答道:“公子随皇上去了城外东南的猎场,临时前曾交代小人好生安置武姑娘。”

    武媚娘失笑道:“怎么安置?为媚娘找块风水好些的墓地吗?”

    徐景清道:“媚娘休得胡说,楚公子他是一片好意。”

    武媚娘充耳不闻,仍挑衅地看着欧阳枝敏。

    欧阳枝敏沉声道:“武姑娘,小人倒确实是向公子建议过将武姑娘灭口了事,但公子却并未同意,姑娘信也罢,不信也罢,若不想与我等走,小人立马召集附近禁卫军过来抓捕姑娘。武姑娘,你毒杀储君之事证据确凿,任你花言巧语也抵赖不得。”

    徐景清冷冷说道:“欧阳校尉,楚公子的话难道你忘了吗?是让你我来劝说媚娘,若媚娘不情愿也不勉强,你方才所言不会是故意有违公子之命吧。”

    欧阳枝敏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心想公子平日里精明无比,可就是对女人婆婆妈妈的,之前有个苏巧彤,而今又有这武媚娘,这两个女子一个是西秦奸细,一个则是身负刺杀储君罪名的嫔妃,全是天大的麻烦,可公子却将她们都揽了过来。

    徐景清对武媚娘道:“媚娘,楚公子托本座传话给你,三年前不该任由你进宫的,公子对你表示歉意。”

    “歉意?”武媚娘忽然明白了,冷笑道,“果然如此,三年前他大概就已料到有今日之事了吧。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徐景清道:“凭你的‘媚惑天下’,一入宫便蛟龙入海,定能在皇宫内zhan有一席之地,可你又孤傲任性,执意不听楚公子之命,他若无所图,又怎会让你轻易进宫,这些你早该想到的。可你这段时日来不甚安分,对那储君竟似有日久生情之意,楚公子不想日后与你势如水火,便提早取了储君性命,照公子的本意,储君原可再活几年的。”

    武媚娘喃喃说道:“原来竟是我害了储君。”徐景清道:“媚娘无需自责,储君死何足惜,以楚公子之能,他的死原本便是注定,还好你还陷得不深,否则公子他想饶你一命的借口都没了。你那孤傲不驯的性子是该改一改了,当年在天魅门中,连门内长辈都视你为祸水,这三年算是给你个教训吧。媚娘,这世道是男人掌权的世道,即使你日后做了皇后,以你的性子必不甘寂寞,可看看史上哪个后宫掌权有过好下场,何况那般你真会快乐吗?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本座却是知道的,还是趁早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

    徐景清扶着武媚娘香肩,道:“楚公子此番也算对你仁至义尽了,即便是本座与公子换位处之,也觉得将你悄然杀了是最好的选择。公子保全了你,所担风险绝不比你背上刺杀储君罪名小。”

    武媚娘冷笑道:“也许是他认为媚娘尚具可用之处罢了。”

    徐景清斥道:“媚娘,对我天魅门来说你尚有可用之处,可对公子来说,你给予他的只有麻烦,你能为他做什么?”

    武媚娘心中酸楚,抽噎着道:“这媚娘其实也知道,可他这般对我,我真的很不开心。”

    徐景清将武媚娘搂入怀中,道:“都过去了,媚娘,楚公子与本座商议过了,准备暂时将你安置在万花楼中。你是本门不世出的奇才,这天魅门日后便由你来执掌。”

    武媚娘眼中含泪,惊奇地说道:“万花楼就在京城中,媚娘生怕会连累师门。”

    徐景清笑道:“你若媚功尽敛,天下又有几人能认出你便是那艳绝天下的储妃娘娘。也许宫中那叶先生可以,但以她的身份也亲自来这烟花之地搜查,本门也就认了。”

    旁边欧阳枝敏见武媚娘似已被说动,便道:“徐门主,武姑娘,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吧,刑门主只答应公子拖住叶先生一个时辰。”

    徐景清遥望远处,有些遗憾地说道:“今日没能见到刑门主和叶先生一战,真是可惜了。”

    刑无舫与赵茗这一战却快接近尾声了,千招过后,赵茗已是左支右拙,刑无舫却气定神闲。他心中清楚得很,毕竟这几十年来他与凡尘和寇海天两人交手过数十次,每次都是性命相搏,由此所领悟的绝非这叶门女子闭门苦练能体会得到的。

    不过赵茗也着实了得,虽败不乱,防守仍是甚紧密,刑无舫不禁也暗暗赞赏,想取她性命是不可能的,但给她点教训绰绰有余,也好让叶门之人知道,圣门始终以总堂为尊,千载未变。

    刑无舫突然双手握住黑月刀,一声暴喝,如九狱冥神一般向前大跨一步,踏入青茗剑影内。赵茗见此刑无舫虽威势迫人,但破绽颇多,不由得暗喜,一剑直刺刑无舫胁部。不料刑无舫并不躲闪,只是抡刀斜劈,赵茗此剑虽可将对手胁部刺穿,但自己恐怕也要给劈成两半,心中暗骂了句疯子,无奈只好后退。

    刑无舫得势不饶人,招招都是两败俱伤之势,可式式却又妙到毫颠,自己虽难免受重伤,却足以致赵茗于死地,这是当年从寇海天和凡尘联手追杀他时所领悟到的,可以说是无奈之举,不想今日却派上了用场,直将赵茗逼得狼狈不堪。

    赵茗何时受过这种气,心中窝火,刚刚闪过一刀,刑无舫又是一脚踹来,而且是冲自己腹下而来,简直就是江湖下三滥的打法。赵茗怒极,骂了一句:“无耻。”

    刑无舫方才打得顺风顺水,一时兴起将与寇海天和凡尘交手时的搏命招式全使了出来,被赵茗骂了才醒觉对手是个女子,登时讪讪地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可又无法解释,只好充耳不闻。

    赵茗受此辱,不由得也起了拼命之心,与刑无舫针锋相对。这样一来刑无舫反而有些顾忌了,他可不想为楚铮卖命到落个半身不遂的下场,何况不远处站着的那两个太监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就此离去刑无舫又有些不甘,眼前这女子经过此战,其武功必会大进一步,下次想占上风可没那么容易了。

    过了数招,赵茗一剑刺向刑无舫腰间,刑无舫看也不看,黑月刀平举切向赵茗咽喉。赵茗正在火头上,青茗剑去势不变,反正方才刑无舫眼见真要同归于尽时也会主动撤招的。没想到刑无舫这回是真玩命了,赵茗咽喉处几乎可以感觉到黑月刀的寒意,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躲还是不躲?

    没等她有所动作,刑无舫身子一扭,在空中似断成了两截,堪堪闪过青茗剑,但他那一刀也就此落空。两人身形彼此交错,刑无舫反手疾出一掌,印在了赵茗背上。但叶门的如影随行确实了得,刑无舫那掌轻飘飘地似击到了虚处,十成力最多击实了二成。

    但这二成力天下能经受得起也只有几人而已。赵茗只觉眼冒金星,气血翻涌,手中青茗剑忙舞出片片剑花,试图阻止刑无舫再度来袭。

    刑无舫却并未出手,赵茗转过身来,只见这魔门之主负手而立,不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说道:“叶门真是后继乏人了。”

    这一句话似比方才那掌还重,赵茗羞愤攻心,樱唇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刑无舫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忽近,右掌疾拍向赵茗前额。

    “好个卑鄙之徒。”胡有林和赵世明二人挡在了赵茗面前,齐出双掌合力挡向刑无舫此掌。只听数声闷响,胡有林和赵世明踉跄后退。

    刑无舫脸上似笑非笑,道:“是非掌,霸王拳?本座真是有幸,居然见到了四大情种的传人。”

    青叶门门主叶雨原本姓赵,乃赵国太祖之妹,只是入了叶门才在世人面前用叶雨之名。当年叶雨容貌与武功齐名,着实令不少江湖少年郎为之倾心。赵国太祖建国后,叶雨已年近四十,却仍是孤身一人,可身边仍有不少追随十数年的江湖豪杰,叶雨不胜其烦,干脆宣布此生不嫁,长年隐居在皇宫内。不料那些追随者中有四人痴心万分,在宫外苦等一年之后仍未见叶雨出现,居然选择了净身入宫为奴,只求此生能长伴叶雨左右。叶雨终为他们感动,让这四人留在了太平宫与之同老。江湖中人也为他们的痴心所折服,称之为四情种。

    胡有林和赵世明正是当年这四人的传人,这四人原本也是江湖上名震一方的高手,入宫后又归叶门门下,其所传的历代弟子合称为大内四圣卫。

    四周突然喝令声四起,大内侍卫和禁卫军纷纷集结而来。刑无舫见状冷哼一声,道:“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本座就算卑鄙也是二人公平对决,总比你们调集千军万马来得好吧。”

    刑无舫看了看赵茗,道:“想当年叶门曾为中原四家之首,如今看来已不如寇家远矣。”说完便缓步离去,几队大内侍卫和禁卫军想要阻拦,刑无舫身形忽进忽闪,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胡有林和赵世明二人扶着赵茗回到了太平宫,刚进宫门,几个宫女迎了上来道:“长公主……公主您受伤了?”几个宫女像看到天下至奇之事一般,一脸的不可置信。

    胡有林说道:“到里面再说吧。”

    赵茗坐了下来,见几个宫女脸色阴晴不定,心中起疑,问道:“你们几个怎么了?”

    其中一个年长的宫女有些畏惧地上前说道:“启禀长公主,后院关着的储妃娘娘被人救走了,负责看守的两名弟子也被击毙。”

    赵茗心中一痛,道:“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那宫女说道:“小婢孤陋寡闻,已将这两位弟子的尸首抬来,请长公主详查。”

    赵茗无力地说道:“胡总管,你替本宫看一下究竟是何人所为。”

    胡有林仔细察看了两个宫女的尸首,起身道:“回禀长公主,是魔门独门绝学搜魂指。”

    赵茗强抑心中怒火,咬牙道:“刑无舫!”

    赵茗忽又有些惴惴不安,刑无舫搞出这么大动静,不会只来救一个门下弟子吧,而且魔门中人混入宫内绝非易事,定是有人接应,便抬头道:“胡总管,你到储君宫唤庆儿来见本宫。”

    那宫女道:“启禀长公主,小婢认为储妃娘娘很有可能会回储君宫,因担心储君的安全,已经派人去储君宫了。”

    赵茗问道:“胡总管,这两个宫女死了多久了?”

    胡有林答道:“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赵茗又问那宫女:“你是何时发觉武媚娘已逃走的?”

    那宫女小心答道:“半个时辰前。”

    赵茗心中不安尤甚,道:“胡总管,你速去储君宫……”

    房门啪地被打开,一个宫女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跪到赵茗面前道:“长公主,储君他……被毒死了。”

    赵茗原本就伤得不轻,一听此言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登时晕了过去。

    楚铮悄然潜回大猎场内,重新换上麒麟甲,来到他所辖的禁卫十一营内。

    楚铮此次还带了二十余名吴安然所培训的鹰堂弟子,此番对熊耳山韩韶那伙儿山贼下杀手还是要靠他们,至于真正的魔门中人是由赫雪连所率的十名高手,这些鹰堂子弟还奈何不了这些人。

    “楚将军。”

    楚铮回首一看,心中微惊,行礼道:“末将楚铮参见郭大人。”

    来的正是兵部尚书郭怀,见楚铮在此,不禁问道:“你不是奉旨在皇上龙辇处侍驾吗,怎么会在此地?”

    楚铮道:“末将听说这段时日来京城常现西秦人踪迹,担心他们是为皇上大猎而来,末将有些放心不下,故回军营巡视一番。”

    郭怀点头道:“不错,此次大猎确实有些异常,楚将军之忧颇为有理,这十一营毕竟是你所辖,皇上那边防卫甚严,楚将军夜间还是回营歇息吧。”

    楚铮俯首道:“遵命。”

    郭怀笑道:“本官与你父亲多年至交,虽说如今政见不合,但与你们小辈无关,不必拘礼。对了,楚将军回营不久吧,方才本官来时尚未见到你。”

    “末将刚从成侍郎处回来,”楚铮脸现尴尬之色,道,“被些小事耽搁了,请尚书大人恕罪。”

    郭怀也曾听说过楚铮与成奉之侄女之事,不禁莞尔,暗道:想必是因今日皇上赐婚,这少年去向成家侄女解释去了,这也确实为难他了。

    郭怀翻身下马,道:“楚将军你过来,本官与你聊聊。”

    楚铮搞不懂了,今日之前自己从未与郭怀说过只言片语,今日他是怎么了?

    楚铮看了看天色,见天尚未三更,略微放心了些,心中祈求郭怀千万不要跟自己来个彻夜长谈,那事情又大条了。

    旁边军士们从营中搬出简易桌椅,郭怀招呼楚铮坐下,道:“楚家三子本官听说最多的便是你了,禁卫军中誉你为第一猛将。说心里话,本官真有些羡慕名棠居然有你这么个儿子。”

    楚铮笑道:“尚书大人过奖了,末将空有一身蛮力罢了,平里时常与人饮酒作乐,胡作非为,在世家子弟中名声不佳,没少惹家父生气。哪像郭世兄这般知书达礼,行事方正,颇有名臣之风。”

    郭怀摇头道:“我家那个书呆子就不提他了,年少轻狂并没有错,你父亲少年时较你犹有过之,未曾轻狂哪知如何稳重。想当年本官与你父亲在京城虽没什么资历背景,但也闹出了不少大事,若不是皇上偏袒,早把这京城府衙黑牢的牢底坐穿了。”

    楚铮露出几分笑意:“父亲与尚书大人当年之事,末将也曾听母亲提过一些。”

    郭怀忍不住笑道:“其实诸多事情当中有不少是你娘亲挑起的,名棠与本官实是被逼无奈,她还好意思说。”

    楚铮想想以母亲的性子确有可能,不由得咧嘴一笑。

    郭怀收敛了笑意,道:“楚将军,今日令尊曾在酒席上提及让你去边疆大营带兵历练,本官并未答应,你可知为何?”

    楚铮小心说道:“想必是末将年纪尚小,不足以服众吧?”

    郭怀道:“并非如此。你统领禁卫十一营不到两年,十一营便在军中比武中连连夺魁,是今年在京城大校场风头最劲的一营,由此足可见你之才。你如今已是偏将,若去了边疆大营必会统率数万大军,可本官觉得你不适合任此职。”

    楚铮默然,郭怀在朝中向来以心直口快、从不虚言著称,他既然说自己不适合领军,但有他的道理。

    郭怀见楚铮有些沮丧,忽道:“但若你再大个十岁,边疆大营统领之位若有空缺,本官第一个保荐的便是你。”

    楚铮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郭怀,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郭怀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春季在京城大校场禁卫军比武最后那项比试‘夺符’吗?”

    楚铮点点头。禁卫十一营便是在那时大展雄风的,一十七项比试十一营有十项独占鳌头。其中就包括最后一项“夺符”,就是将半块兵符悬挂于一座简易搭成的三层高楼顶处,先取得者为胜,采取类似后世的淘汰制,各营之间捉对厮杀,胜者进入下一轮。楚铮所率的十一营所向披靡,没有一个营能踏上第三层半步,这也是十一营最为得意之事。

    郭怀道:“你所率的十一营两百名军士各分职责,相互支援。一部支撑不住,各部分头来援,前后有序,主辅分明,且环环相扣,不出半分差错。可本官却从此看出,你在边疆大营中,上可为大营统领,下可为数千人的校尉,就是不适合领数万人的偏将。”

    楚铮起身道:“请尚书大人指点。”

    郭怀道:“禁卫军虽与各边疆大营平级,但只有几万人,各营偏将其实行使的是边疆大营校尉之职,你能将十一营调教到如此地步,自然可胜任边疆大营校尉,不过此乃说笑而已,当朝太尉之子怎可能去任一冲锋陷阵的校尉?”

    楚铮不由得苦笑,难怪父母都说郭怀对世家子弟有偏见,这时候也不忘讥讽几句。

    “偏将可率数万大军,在沙场上通常镇守一方或专攻一面,稍有闪失便可导致整个战事失利。你的用兵之道过于繁琐,环环相扣,步步为计,一环有失便是满盘皆输。要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沙场局势瞬息万变,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手掌控,似你这般十战九输。而且作为一名偏将,不可有太多主见,只需全力执行大营统领之命便可,即便全军覆没也不可有所动摇。可你身为太尉之子,各大营统领如今大都是你们三大世家族人,对你定会照顾有加,你又是自认不凡之人,统率数万兵马难免会自作主张。事关大营得失,你让本官如何放心让你去边疆大营任职?”

    楚铮冷汗涔涔,郭怀说的并不错。虽说与外公王老侯爷学习兵法后,楚铮从不认为自己比世人高明多少,但真到了沙场上,难免会自认为比这世人多了一千多年的经验,一时冲动之下便依自己主张行事,也许可能会成功个一两次,但面对薛方仲这般绝代名将,这种侥幸能有几次?

    郭怀又道:“可大营统领不同了,面对下属几十万大军,就应算无遗漏,步步有后招,才可立于不败之地,切不可仅指望一部兵马,似赌徒般孤注一掷。这些你都具备,而且凭楚家的权势,无论朝中、军中都不会有人为难于你,因此十年后便可为一方统领,或许……还无需十年。”

    郭怀沉吟半响,忽然叹道:“当年你父亲少年时兵法武功均不如我,但到了后来在沙场上成就却不在我之下,便是因为此故了。你与你父亲颇为相似,生来便不愿屈居于人下。”

    忽然远处竟传来兵刃交击之声,楚铮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四更了。

    郭怀猛地站了起来:“有敌袭营!”

    楚铮拜道:“尚书大人,末将这就去看个究竟。”说完转身便向营内跑去。

    十一营的军士经过楚铮一年多的操练,已是禁卫军一等一的精锐,虽有些措不及防,却丝毫不乱,营内的军官渐渐发现来袭之敌只有数百人,正面迎敌之部有意识地渐渐向后回撤,侧翼的军士已经悄悄地断了来敌的后路。

    楚铮此时也已赶到了,只见来袭之敌中有十数人手腕缠有白布,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黑发黄须,正是赫连雪。这些魔门中人最多施了两三成功力,混在众人当中毫不起眼。

    韩韶手持一把大砍刀,逼退了几名禁卫军后,回首对赫连雪大声说道:“赫连师叔,好像有些不对啊,不是说只有几百名大赵军吗,怎么竟几千人?”

    楚铮喝道:“众军士听令,务必将贼尽数拿下!”

    韩韶闻声望去,顿时瞠目结舌:“这……这不是余公子吗?”

    赫连雪含含糊糊地骂道:“定是这人出卖了圣门,老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楚铮回首对那二十余个鹰堂弟子小声道:“杀!别留一个活口。”

    众鹰堂弟子齐声应是,抽出兵刃向内杀去。这些人全是吴安然一手调教出来的,楚铮答应过他这些便是血影宗重建的班底,因此吴安然并未有所保留,将血影宗武功尽数传授。这二十人一入战圈,那些盗贼们顿时惨叫声四起。

    韩韶目眦尽裂,大骂道:“余世同,你这个王八蛋,胆敢骗老子,你不得好死!”

    楚铮正想也动手,只听郭怀在身后说道:“余世同是谁,怎么听来这么耳熟?”

    楚铮故作迷惑道:“礼部负责此次大猎之人中有一个令吏就叫余世同,不会同名同姓吧?”

    郭怀脸色一变,道:“此人定是内奸,楚将军,你将贼人尽数拿下,本官去捉拿那余世同,并通知各营严加戒备,以防敌人声东击西。”

    楚铮道:“遵命。”说完便纵身进入战圈。

    赫连雪正与一个禁卫军小军士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忽听楚铮的声音说道:“看拳!”赫连雪顿时功力暴长,一脚将那人踢得远远的。

    楚铮低声说道:“多谢赫连师伯,圣门中人可以走了。”

    赫连雪道:“这些人一个时辰前所食的饭菜中已下了剧毒,立马要发作了,你快些动手。”

    楚铮应了一声,来到韩韶面前,韩韶见是“余世同”,手持大砍刀便砍,口中骂道:“你这个……”

    楚铮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已一拳击中韩韶胸口,韩韶连躲避的念头都未能闪现,便已是胸骨尽裂,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充满惊愕的双眼瞪着楚铮,渐渐变得无神,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边赫连雪一声长啸,魔门中人将身边军士逼开数丈,纷纷纵身随着赫连雪去了。

第三十章 余波未平

    吴安然整整衣衫,走进一座小帐篷内。

    帐内之人显然是吓了一跳,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入本官帐内?”

    吴安然自顾自找了张木凳坐了下来,道:“你就是礼部余世同余大人吧?”

    余世同见吴安然气度不凡,倒也不敢过分得罪,言语中客气了三分,道:“尊驾是哪位大人府内的?”

    吴安然道:“在下是奉了吏部成侍郎之命来见大人的。”

    余世同一听登时站了起来,道:“成大人有何吩咐?”余世同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成奉之也是大秦人的,他平日在朝中从不与成奉之交往,眼前这人既是奉成侍郎之命而来,当然也是自己人了。

    吴安然道:“刺杀楚太尉之事已告失手,禁卫军已擒下不少刺客。余大人此次负责与之联络,这些刺客中难免会有知情人,成大人意思是请余大人早作打算。”

    余世同怔了半晌,凄然叹道:“余某亦是早有预料了,楚太尉若是这般容易被杀,大赵国多年前就该被灭了。何况此事原本与储君合谋,可储君之后似有反悔之意,大猎前余某数次求见储君却不可得,便劝成大人终止此事,可成大人仍一意孤行……唉,事到如今不知要余某如何是好?”

    吴安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红绢塞着的小瓷瓶,置于余世同案上。

    余世同拿起瓷瓶,把玩良久,忽然笑道:“敢问这位先生,瓶内是何种剧毒?”

    吴安然见余世同虽近临死,却仍气度从容,倒也有几分敬佩,道:“此瓶内乃西域奇毒牵机散,入喉即亡。”

    余世同看了他一眼道:“若余某不肯服下此毒,先生恐怕就要用强了吧?”

    吴安然不答,这余世同是明白人,无需多说。

    只听余世同淡淡说道:“余某今年三十有二,算来已在赵国十三年了,从一布衣白丁到如今礼部令吏,已足以证明余某之才。虽时时记得身负大秦所托,但亦不免为自身考虑,余某府中有三房妾室,但并无正妻,可叹她们时常还为此勾心斗角,却不知余某乃是为其着想,余某一旦身份败露,她们以妾室之身尚可另嫁,不至于被余某所牵连。余某至今不敢有子,便也因此故,子女毕竟是余某的血脉,余某不愿因己故而祸及子女。”

    余世同叹了口气,对吴安然道:“余某一死,成大人当可高枕无忧,烦请先生转告成大人,看在同为秦人的份上,请成大人从中周旋,放余某府中三房妾室一条生路。”

    吴安然点头道:“余大人放心,在下定会转告。”

    余世同舒了口气,道:“成大人深谋远虑,其侄女苏姑娘也是我们秦人吧,此女既能得楚太尉的五公子倾心,想必也非泛泛之人,以后我大秦在赵国之事就指望她了。”

    吴安然怜悯地看着余世同,若他知道了成奉之和苏巧彤早已变节,定会死不瞑目吧,还是让他安心去吧。

    余世同拔出瓶塞,凑到鼻尖闻了闻,苦笑一声将瓶中之毒一饮而尽,坐到椅上闭目不语。

    吴安然上前为他搭了下脉,只觉其脉象忽急忽缓,知是牵机毒已经发作,便转身走了出去。

    吴安然离开不久,一队禁卫军便将此地团团围住,为首军官走入帐中,只见余世同七窍流血躺在椅上,失声骂道:“娘的,快去禀报太尉大人和兵部尚书郭大人。”

    楚名棠翻看刚刚送来的急报,忽听门帘一响,抬头看去,笑道:“原来是郭大人。”

    郭怀没心思与楚名棠寒暄,道:“名棠,今晚之事你大概也已知道了吧。”

    楚名棠脸色也沉了下来,点头道:“我虽已料到此次大猎不会太平,可仍没想到会乱到这种地步。郭怀,是你命人去捉拿礼部令吏余世同的吧?”

    郭怀道:“不错,可惜还是去晚了,那余世同已经服毒自尽了。但此事也太古怪了,这余世同为何要急于自尽,他所居之地离禁卫十一营足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我从十一营出来并未耽搁便命军士捉拿余世同,当时那些秦人尚未被全歼。除非那余世同早已打定主意,无论事情成败他都准备自尽。”

    楚名棠指指案上的几封急报道:“铮儿来报说除了逃走的十余人之外,其余贼子尽数被歼,但所擒下的几人全都服毒自尽,没有一个活口,那些秦人看来都抱着必死之心。”

    郭怀道:“据我所看这些人服毒自尽恐怕也是不得以,当时我也在十一营,见那为首贼人破口大骂余世同,似是认为上了余世同的当,的确这两百多人来攻击数千人的大营,不啻是找死。”

    楚名棠道:“如此看来,那余世同应是秦人此行的主使者之一了。”

    郭怀道:“可那些贼人又无活口留下,我等又不知他是奸细,这余世同根本无需寻死,除非……”

    楚名棠沉声道:“除非有人逼他自尽。而且铮儿也觉得奇怪,这些秦人武功并不高,应是采取声东击西之计,可过了这么久仍未有动静,真是奇怪,如今大猎场内各处已经严加防范,西秦已很难下手了。”

    一名楚府家将忽然匆匆跑了进来,道:“启禀老爷,吏部唐尚书被人刺杀。”

    楚名棠和郭怀齐声惊道:“什么?”

    楚铮也已得知唐孝康被刺之事,立刻点了一队禁卫军赶往唐家所住之地。

    忽听一名军官喝道:“前面是哪一营的,速速停下。”

    对面一人叫道:“在下乃赵统领麾下,是奉统领之命到各营传令。”

    那军官疑道:“你是赵统领帐下的?我怎么未曾见过你?”

    楚铮拍马赶来,不耐烦地说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去查查他们有无赵统领的令签和信物,有则放行,无则拿下。”

    那军官应了声是,便带人上前盘查。楚铮凝神望去,只见对面站着十几名紫衣军士,为首那人身形高挑,面目英俊,气度不凡,正是刑无舫的弟子林风玄,不由得暗骂道:“怎么是这小子,既然是来刺杀,何不找个相貌平凡点的,这么引人注目不是存心找事吗。”

    那负责盘查的军官折了回来,道:“楚将军,这是他们所呈的赵统领的令签和信物,并无异常,但末将总觉得这行人有些古怪。”

    楚铮将那令签和信物看了看,他当然认得这些东西,正是自己伪造的,便道:“既然令信齐全,放他们过去吧,太尉大人和兵部郭大人在等本将军呢。”

    那军官无奈地说道:“遵命。”

    林风玄等人走后,楚铮忽问那军官:“你是叫伍绍一吧?”他对这人有些印象,平日颇为精明强干,以后倒可大用。

    楚铮身后一名副将笑道:“正是他。我们十一营常道将军您是五公子,下面居然还有个‘五少爷’,说的就是他了。”

    楚铮有些不快,道:“各人名字乃父母所取,非自己所能定夺,同僚之间岂可拿此事开玩笑,以后不得再提。”

    众人见楚铮拉下了脸,皆应了声是。

    到了唐家所住之地,只见其府中下人个个哭丧着脸,自然是因唐孝康死了,这些人为再无靠山而忧心忡忡。

    楚名棠和郭怀此时也已赶到,一个盛装贵妇顿时悲啼出声:“太尉大人,我家老爷死得好惨啊。”

    楚名棠安慰了她几句,召来唐府总管和家将首领询问详情。

    原来楚铮的十一营受到攻击后,禁卫军各营奉命到朝中重臣所住之地加强警戒,一小队禁卫军持统领赵无忌之令信说是奉命前来保护唐孝康,并有要事禀报,唐孝康便把其中为首二人带入了帐内。

    楚名棠顿足道:“唐孝康糊涂!都何时了居然还领不相识的人进帐,这太平尚书当久了,一点警觉也无。”

    楚铮忽见伍绍一双唇嚅嚅,显然是想起了方才林风玄一行人,不由得暗恼有聪明人当属下有时也未必是好事,只得故作失声道:“哎呀,父亲,孩儿来此途中便碰到一队禁卫军,面目颇生,只是孩儿急于赶往此地,又见其令信齐全,便未曾阻拦。”

    楚名棠一听,道:“快些命人去拦下他们,铮儿你平日精明无比,这会儿怎么也糊涂了,这等可疑之人也会放过?”

    楚铮忙令伍绍一等人到各营传命,若林风玄等人蠢到至今尚未离开,那休怪自己不客气了。

    郭怀在一旁劝道:“唐孝康乃朝中重臣,对赵无忌统领的令信也应熟识,但却仍然上当,那也怪不得楚将军了。看来这禁卫军中也有秦人奸细,而且地位不低啊。”

    楚名棠暗暗摇头,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若是旁人有此失误倒也无可厚非,可自己这儿子心思慎密无比,这几年来协助自己打理诸事从未有过失算,怎么会在此时出个大纰漏,莫非是他有意如此?可想来想去楚铮都无理由这般做。

    几个人走进唐孝康帐内。只见唐孝康躺在地上,眉心处不知被何物戳了个大洞,双目圆睁,满面惊恐之色。郭怀虽平日里与唐孝康有些不合,但见他死得如此之惨心中也有些不忍,道:“想不到唐孝康竟会丧命于此地,他这一死与三年前梁上允之死一样,朝中又要动荡了。”

    “不对,”楚名棠忽然说道,“郭怀,你有没有觉得秦人此举毫无道理,白白葬送了一百多人性命,难道只为刺杀一个唐孝康?如今不同于三年前,那时三大世家仍在勾心斗角,朝中局势不明,梁上允一死确实引起了各方骚动,可现在除非刺杀了你、我,还有方令信三人外,其他朝中大臣根本无碍大局,死一个吏部尚书我立马便可找人来代替,反而可能做得更好,如成奉……”

    楚名棠突然灵光一闪,扭头向楚铮看去,难道是他为了让成奉之早日成为吏部尚书才勾结外人杀了唐孝康?

    楚铮眼观鼻,鼻观心,可心里却直发毛,这世上最难瞒过的就是父亲了。

    楚名棠又摇了摇头,自己已经和楚夫人说过了,成奉之若真为楚家效力,成为吏部尚书是迟早的事,楚铮无需如此做的。

    楚名棠怎么也没想到,其中还牵涉了一个魔门。楚铮是利用魔门欲迁徙至赵国这一难得的机会,将原本定在几年后再做的事便提前了。

    郭怀觉得这父子二人间有些怪异,不禁问道:“名棠怎么了?”

    楚名棠回过神来,道:“咳,我只觉得西秦这般有些得不偿失。如这余世同,身为礼部令吏,在秦赵两国开战后所起的作用应更大一些,而不是像如今仅为了刺杀唐孝康而丢了性命。而且此番通过此人我等还知道了朝中隐藏着另一位身份更高的奸细,虽目前尚未有眉目,但迟早会水落石出。”

    郭怀点了点头,深思道:“他会是谁呢?难道是朝中的某个侍郎,还是禁卫军中某个将军?”

    楚铮暗暗心惊,幸亏自己早已有了后招,不然成奉之的嫌疑很难洗去,毕竟他的身世颇有问题,禁不得详查的。如今这些罪名只好暂时先让武媚娘背着了,也只有她够资格够身份再背上这奸细罪名,只是有些对不起她了,不过她身具“媚惑众生”心法,换个面目并不是难事,从此就让武媚娘这名字从世间消失吧。

    郭怀又道:“天快亮了,名棠,你说唐孝康之事要不要禀报皇上?”

    楚名棠想了想道:“皇上龙体欠佳,此事还是暂且瞒下来吧,等大猎结束后再行禀报。”

    郭怀点点头。

    正在这时,楚府的执事李诚走了进来,轻声道:“启禀老爷,宫里的御膳房胡总管求见。”

    楚名棠想了想,道:“胡总管?他此次应未曾跟随皇上前来啊,怎么会来见我?”

    楚铮暗暗握紧双拳,看来京中之事大功告成了。

    楚名棠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李诚说道:“有请胡公公。”

    李诚应了声是,往门外退去。

    不一会儿一个满身尘土的老太监跟在李诚身后走了进来,道:“参见太尉大人,郭大人。”

    楚名棠示意道:“胡总管请座。”

    胡有林摇头道:“老奴也不坐了,太尉大人,郭大人,此事老奴原本应直接向皇上禀报的,可皇上那看守甚严,老奴根本靠近不得,想了想还是前来向太尉大人禀报吧,正好郭大人也在此地,毕竟朝中大事还需依仗二位大人的。”

    胡有林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楚名棠和郭怀二人听得莫名其妙,楚名棠想了想,突然有些不安,道:“胡公公,是不是京城出了什么事了?”

    胡有林道:“是出大事了,储妃娘娘暗中下毒,储君归天了。”

    楚名棠和郭怀身躯大震,相互看了一眼,此时二人才真的方寸大乱。

    楚名棠与郭怀就算有再大胆子,也不敢将储君之死隐瞒不报,急急赶去见赵王,心里只能期望皇上能支撑住。

    可赵王一听赵庆之死便晕了过去,太医们七手八脚将皇上救醒后,赵王只虚弱地说了一句话:“回京。”

    大猎尚未开始便已结束,不少世家子弟还颇有怨言,却被家中长辈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储君之死尚无几人知晓,但唐孝康被刺之事纸包不住火,已在官员中渐渐传开了。吏部尚书手中之权列六部之首,若不是摊上楚名棠这个强势太尉,以往的吏部尚书地位在朝中仅在相国之下,如今唐孝康一死,自认够资历的几人个个躁动不安,职位较低的官员也在紧张地观望着,毕竟他们的仕途很大程度上是由吏部所掌控。

    当然,成家诸人也在谈论着,若在以前,成家定对此事淡然处之,本朝历代吏部尚书都是由各大世家所把持,成家在朝中毫无根基,根本无望登上此位,如今有了苏巧彤这层关系,成奉之也算投入了楚家门下,众人的心也活络起来。

    成奉之的夫人坐到苏巧彤身边,小声问道:“巧彤,你看老爷这次可有希望?”她与成奉之同为秦人,两人来到赵国后才结为夫妇,这么多年来也是伉俪情深,自从得知夫君背叛大秦投靠了楚铮,陶允贞不仅没反对,反而大松了口气,这些年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再也不用担心成家哪天会被满门抄斩了。

    苏巧彤看了一眼成奉之,只见他正在那闭目养神,对众人的话充耳不闻,轻笑道:“姨娘,看姨父这样子定是胸有成竹了。”

    成安礼道:“娘,这朝中势力泾渭分明,这唐孝康原本便是楚家一系,自然由楚家门下来接替,只要太尉大人同意了,相国大人也不会反对,至于皇上,只需盖上大印便可。依孩儿看,父亲大有希望。”

    成奉之听在耳里,睁开眼道:“这吏部尚书由谁来任,需由相国大人和太尉大人议后禀明皇上,由皇上来定夺,你们在这里瞎猜什么。况且吏部尚书之位如此重要,方家难道就不动心,现在谈及此事还为时过早。”

    苏巧彤微笑不语,此番大猎草草结束定是京中出了大事,方令信留在京中定已是焦头烂额,哪有余力争夺这吏部尚书之位。

    方令信战战兢兢地领着留在京城的百官在城外等候,见赵王龙辇缓缓驶来,俯首道:“臣等恭迎皇上。”

    赵王并未从龙辇出来接受百官朝拜。楚名棠走了过来,对方令信小声道:“皇上龙体有恙,欲直接回宫,就不见众臣了。”

    方令信苦笑一声,命百官站到了官道两侧。看着龙辇经过,方令信道:“名棠,这次可要麻烦你在皇上面前替老夫美言几句了。”

    楚名棠道:“相国大人这说的什么话,如今三大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名棠自当尽力。”

    方令信叹道:“多谢名棠。唉,此番储君被刺杀,纵观青史都没怎么见过,可老夫也是有苦难言,虽说奉命留守京城,可那宫内之事又怎能管得了。堂堂一个储妃娘娘竟是西秦刺客,关老夫何事了。老夫能做的只能将三年前负责宫女选秀的官员拿下严加审问,却无半点头绪。只知这武媚娘乃陈县人,家中只有一养父,可这养父早已不知去向,当地官员也是一问三不知,只好先把他们押解到京城再说了。”

    武媚娘便是当年的魅女,楚名棠也是知道的,只是此女入宫后据楚铮所报渐渐起了野心,不再甘心受楚家控制。不过楚名棠也并未放在心上,一个储君妃子又能掀起多大风浪,何况她的身世来历都掌握在楚家手中,楚铮曾为楚名棠列出五六条计谋,任何一条都可轻易置武媚娘于死地。楚名棠于是不再管此事,将之交于楚铮,毕竟他这几年一直在操心对西秦用兵之事,哪有闲心管一个江湖女子的死活。可没想到就这江湖女子居然刺杀了储君,楚名棠立刻怀疑上自己的儿子楚铮,可在郭怀面前又不好问什么,返回京城的途中这臭小子又不知跑到哪去了,看来只有回府好好审问他了。

    但毕竟武媚娘与楚家有关,听方令信说没查到任何线索,楚名棠也松了口气,铮儿这臭小子再留下什么马脚非劈了他不可。

    皇宫的书房内,赵王双目喷火,抓起御书案的笔筒便向方令信扔去,骂道:“方令信,你是怎么辅佐庆儿的,庆儿遇害时尚不到三更,此时你应陪他批阅奏折,怎么会死在储君宫?”

    方令信不敢躲闪,笔筒砸在了他肩膀上直隐隐作痛,心中叫屈,储君为人颇为懒散,这两年来何时见他批阅过奏折,都是由他人代笔,而此人便是那刺客武媚娘,只是皇上不知道罢了。

    方令信看了一眼楚名棠,楚名棠有些犹豫,并非他不想为方令信求情,但赵王此刻正在火头上,谁的话恐怕都未必会听。

    果然,赵王骂完方令信,接着骂起了楚名棠,最后连郭怀都未能幸免,言辞激烈且毫无顾忌,骂楚名棠结党营私,败坏朝纲,骂郭怀只懂领兵,不懂如何辅佐储君。三人听了面面相觑,皇上已是神智混乱,再这般下去恐怕对龙体更是有害,可谁又敢上前阻止呢。

    幸好此时赵茗脸带面具走了进来,一旁吓得浑身颤抖的童妃登时松了口气,忙施礼道:“叶先生。”

    赵茗上前扶住赵王道:“皇上,您累了,还是先去歇息吧。”

    赵王呆呆地看着赵茗,突然泪流满面,道:“皇妹,庆儿死得真惨啊……”

    除了楚名棠外,其余人都愣愣地看着赵茗那张僵尸脸,皇妹?

    赵茗叹道:“皇兄,事已至此,还是节哀顺变吧。”转身对童妃说道:“童妃,送皇上回寝宫。”

    童妃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忙应道:“是。”

    赵茗看着赵王蹒跚着离去,忽觉胸口一阵疼痛,知道自己内伤又犯了,刑无舫那一掌着实不轻,可她哪有空闲静下来养伤呢。如今赵庆一死朝中大乱,皇兄又已六神无主,确定皇位由何人继承和维持朝政稳定才是头等大事。

    赵茗转过身来,突然恢复女声说道:“三位大人,储君新丧,皇上龙体有恙,朝中大小事宜还请多费心了。”

    方令信和郭怀还有些犹豫,楚名棠却躬身答应道:“微臣谨遵长公主旨意。”

    方令信和郭怀都知楚名棠绝非莽撞之人,见他既然领命,便也应声领旨。方令信想道,皇上当年是有个亲妹妹长寿公主,只是二十年前突然离奇失踪,难道这叶先生就是她?

    赵茗明白三年前自己打伤楚铮时,楚名棠便已晓得自己的身份,倒也不疑有他,对方令信说道:“方相国,你先下去吧,储君之死恐怕瞒不了多久,今日是你轮值,要好生安抚众大臣,维持京城安定,如有造谣生事,借机扰乱者杀无赦。”

    方令信领旨匆匆离去,赵茗看着楚名棠和郭怀,心中一时感慨万端,这二十年来还是首次与这二人相见,自己容貌虽未大变,但心境已老,而这两个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如今都已须发斑白了。

    赵茗缓缓取下面具,说道:“楚兄,郭兄,可还记得小妹吗?”

    郭怀一声惊呼:“茗姑娘?”

    楚名棠忙接口道:“怎么是你?”说完了自我感觉比较生硬,暗想这些年随着年龄和地位的改变,自己装腔作势的本事较年轻时差了许多。

    赵茗轻笑道:“正是小妹,二位兄长当年所立誓言如今都一一实现,果然已是我大赵的栋梁之材。”

    郭怀不禁上前一步,说道:“茗姑娘,当年你为何不辞而别?”

    楚名棠咳嗽一声道:“郭大人,应称长公主才是。”心中不由得暗笑,当年郭怀自负是武状元,对赵茗这小丫头不屑一顾,直至被她摔了十七八个跟头才心服口服,反倒心生倾慕之意,后来赵茗突然消失,郭怀借酒浇愁颓废了许久才渐渐恢复,今日见了她,大概又想起旧事了。

    赵茗笑道:“无妨,楚兄,这般称呼倒也自在些,当年乃师命难违,小妹外出游历了几年,因走得较为匆忙,未曾与二位兄长道别。”

    郭怀仍固执地问道:“那既然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宫中,为何不与我等相见?”

    赵茗没想到多年未见这郭怀仍是一副牛脾气,不由得有些尴尬,暗想:有何好见的,回京后你们都已成家,再相见岂不徒生事端。

    楚名棠见郭怀有些失态了,道:“郭大人,储君新丧,长公主将你我二人留下是为军国大事,你这些陈年往事还提他作甚,长公主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何必再纠缠不休。”

    郭怀愣了半天,突然长叹一声,向赵茗躬身道:“长公主,微臣失礼了。”苦涩之意溢于言表。

    楚名棠哈哈一笑,道:“也请长公主切勿怪罪郭大人,当年长公主突然离去,郭大人心急如焚,找遍京城大街小巷,还曾立誓终身不娶也要等到长公主,皇上和微臣整整劝了他五年他才与刘家姑娘成了亲。”

    “楚名棠!”郭怀怒目而视。

    赵茗突然身躯微微一震,看了郭怀一眼,他真等了五年吗?可自己在外游历了两年多就回来了,怎么不知道?

    “皇妹,你怎么才回京,皇兄无能为力了,楚名棠都早已成亲……”皇兄当时是这么说的吧,赵茗努力地回忆着,当初自己似听了这话后便赌气回太平宫去了,根本就没细听郭怀怎样了,回到太平宫便闭关近十年,不理世事,全心苦练武功,一举踏入天道境界。

    自己当年的心思原来是这样的。

    都二十年过去了,现在还想这些干什么,赵茗暗自摇头,道:“二位兄长,小妹师从叶门,虽为公主之身却从不管朝堂之事,只是大赵已到危难之境,储君暴亡,皇兄长卧病榻且别无子嗣,小妹只好挺身而出为君分忧。如今当务之急乃是维持大赵国的安定,二位兄长均为朝中擎天柱,楚兄主政,郭兄掌管兵权,而且与皇兄和小妹都曾为故交,还望二位能鼎力相助。”

    楚名棠拱手道:“请长公主宽心,我楚家历代对大赵忠心耿耿,皇上对微臣亦有知遇之恩,微臣定会尽臣所能,保我大赵平安度此难关。”当年赵茗刁蛮任性,而且三年前明知楚铮乃自己之子仍将他打成重伤,楚名棠对她并无太多好感,但毕竟事关大赵安危,由她来出面倒也名正言顺。

    赵茗见楚名棠答应了,心中一喜,郭怀历来忠于皇家定不会有异议,朝中有这两人支持,就算方令信也不敢从中作梗。

    郭怀此时已平静下来,说道:“朝中之事长公主不必担心,有太尉大人和相国大人在,只需施以雷霆手段,无人敢有异动,只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储君身亡,日后皇位由何人继承需早日定下,方可平息朝中猜测。”

    赵茗苦笑道:“可皇兄伤心过度,要他来做决策恐怕已是不可能,还是先听听二位兄长的意见吧。”

    楚名棠躬身道:“为人臣子者岂可参与皇家之事,还是请长公主定夺。不过微臣想长公主心中应已有打算。”

    赵茗暗恨,楚家人不论老小个个奸诈如狐,只好说道:“储君侧室杨妃已有孕在身,只是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丁且皇上龙体无恙,立皇孙为储乃是最为稳妥之举。不过那杨秋儿即便生下皇子也饶她不得。”

    楚名棠和郭怀一惊,道:“这是为何?”

    赵茗恨恨地说道:“那杨秋儿早已知武媚娘心怀不轨却隐瞒不报,此罪绝不可恕。”

    郭怀不解道:“储妃……不,武媚娘隐藏在宫中多年,杨妃又是如何知道?”

    赵茗脸一红,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道:“这武媚娘乃魔门妖女,精通媚术,每晚将储君迷惑后由杨秋儿替代她与储君行房,而武媚娘直至离宫时想必仍是处子之身,杨秋儿若早日向宫内人禀报,怎会酿成今日之事?”

    楚名棠若有所悟,他也曾听闻魔门练有媚术的女子对贞洁并不在意,而武媚娘却谨守处子之身,想必定有她谨守的道理,最大可能便是她心中有了心爱之人,而这人……哼哼,儿子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郭怀想了想道:“若万一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赵茗道:“郭兄之言不可不虑,楚兄曾为平原君太守十年之久,觉得二皇兄之子赵应如何?”

    楚名棠早已料到赵茗会提及赵应,对她来说赵庆与赵应都是她的亲侄,而赵应之妹赵琪与赵敏同样也是叶门弟子,自然是最佳选择。不过皇上既然无子,传位于侄儿亦是应当,便说道:“昌平王世子精明干练,确是上佳选择。”

    赵茗露出一份笑意:“既然楚兄都如此认为,定然不会有错。”

    郭怀却道:“只是平原城离此地甚远,快马加鞭亦需一月方到,到时若急召昌平王世子进京,这一路上恐怕会多生事端。”

    赵茗明白郭怀的意思,各地藩王对皇位无不眼红,以前没指望倒也罢了,如今有了点希望定会全力而为,不由得看向楚名棠。

    楚名棠想了想道:“此次皇上大猎吏部尚书唐孝康被刺,禁卫军统领赵无忌失职之罪难免,本应就地免职,但禁卫军统领一职历来由皇室中人担任,在此微妙时刻不便有过大举动,微臣的意思是将赵无忌降职为副统领,暂且仍行使统领之权,另调昌平王之子赵应为禁卫军大营参将协助赵无忌,长公主认为如何?”

    赵茗点头道:“如此甚好。这事就由楚兄去办吧,不过调赵应入京需秘密行事,不可泄露半点儿风声。”

    楚名棠俯首领命。

    赵茗见诸事都较为顺利,心情一松,突然觉得胸口又一阵剧痛,连声咳嗽起来,忙以绣帕掩嘴。咳嗽稍停赵茗拿开绣帕,只上面已是血迹斑驳。

    郭怀惊道:“长公主,你怎么了?”

    赵茗道:“昨晚被一奸贼打了一掌,不过不碍事。”

    楚名棠问道:“太医诊治过了吗?”

    赵茗摇头道:“小妹这伤太医无能为力,只有靠自己慢慢调养了。”

    赵茗忽然又道:“楚兄,听说皇兄已将敏儿许给了令公子,这原本是喜事,可如今储君新丧,此事还是过些时日再说吧。”

第三十一章 是你所为

    楚名棠回到楚府内院,只见成奉之和苏巧彤在厅中等候,见楚名棠回来了,成奉之忙起身道:“卑职成奉之拜见太尉大人。”

    苏巧彤裣衽一礼道:“巧彤见过楚伯伯。”

    楚名棠不由得一皱眉,他去皇宫前就已交代过不接受任何一个官员拜访,这成奉之怎么来了。

    苏巧彤似知道他心思,笑道:“楚伯伯勿怪,小女子和姨父是应夫人相邀而来。”

    应夫人之邀?楚名棠看了一眼苏巧彤,心知定是她在里面作怪,朝中至少有数十位官员对这吏部尚书之位动心不已,可就这女子独僻蹊径领着成奉之见到了自己,铮儿身边的三个女子就属她最有心机了。

    但成奉之毕竟转投楚家门下,也确属有才之士,楚名棠道:“成大人暂且稍候,本官过会儿再与大人详谈。”

    成奉之恭敬地应道:“是。”

    楚名棠对一旁的下人说道:“去把铮儿叫来。”

    苏巧彤扑哧一笑,道:“楚伯伯,公子就在内屋正被夫人训斥呢。”

    楚名棠一怔,道:“本官失陪了。”

    到了内屋,只见楚夫人满脸铁青,看了看楚名棠道:“好了,你父亲来了,自己请罪吧。”

    楚铮地走到楚名棠面前,嗫嚅道:“父亲。”

    楚名棠摆了摆手,道:“为父且问你,储君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楚铮小声道:“确是有些关系,若是当初孩儿不将那武媚娘送入宫中,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楚名棠冷笑一声道:“你言下之意是武媚娘勾结魔教中人刺杀储君之事你却不知,是不是?”

    楚铮道:“确实不知,孩儿早已向父亲禀报过,这武媚娘野心颇大,一心只想当一国之后,入宫不久便对孩儿之命阳奉阴违,以后干脆置若罔闻,也不知她如何勾结上的魔门刺杀了储君,孩儿此举的确大错特错。”

    楚名棠道:“哼,那武媚娘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在宫中三年从未与储君同房,离宫时仍是处子之身,又怎么会不听你命?”

    楚铮脸色大变,楚夫人也是吓了一跳,道:“铮儿,此事当真?”

    楚铮不知父亲怎么会知道此事,武媚娘修炼上古媚功时欲火焚心,宁可自残躯体也死守清白,其品性楚铮极为敬佩,要他随口污蔑武媚娘怎么也说不出口,干脆道:“父亲,武媚娘之事孩儿确不清楚,但请问父亲,孩儿为何要杀储君,此人浑身上下最珍贵之处便是那储君之位,其他根本不值一提,可孩儿怎么也不可能登上储君之位,何苦冒着偌大风险刺杀他,总不因孩儿看他不顺就心起杀机吧,这上京城孩儿看不惯的人多了,难道个个杀了?”

    楚夫人责道:“铮儿,怎可这般对你父亲说话。”

    楚铮一副无辜地说道:“娘,父亲冤枉孩儿。”

    楚名棠狞声道:“若不是你是为父之子,早已将你拿下严刑拷问了,还会与你这般啰嗦。”

    楚夫人不禁又劝楚名棠,道:“夫君你也别吓铮儿了,铮儿确无道理刺杀储君。再说了,铮儿毕竟是你我之子,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懂事,不会做出有损楚家之事的。”

    楚名棠一愣,道:“那你方才为何训斥他,难道仅为当年送武媚娘入宫一事?”

    楚夫人睁大眼睛,道:“那是当然,难道还有其他事,铮儿不是说了与武媚娘娘并无关系了嘛。”

    楚名棠气结,原来这母子俩是在一搭一唱戏弄自己呢。

    楚铮松了口气,庆幸今日父亲先去了皇宫,自己才有机会与娘商量。他眼珠突然一转,问道:“武媚娘乃处子一事孩儿都不知晓,父亲从何得知?”

    楚名棠随口说道:“是长公主所……”话一出口便知不妙,一眼瞥去,果然见楚夫人柳眉渐渐竖起。

    楚名棠一笑,道:“夫人,今日宫中一景你未曾见到,不然定会乐坏你。”

    楚夫人冷哼道:“乐坏我?恐怕是气坏于我吧。”

    楚名棠故作未闻,道:“夫人不知,长公主今日突然以真面目与郭怀和为夫相见,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郭怀仍对当年的叶茗念念不忘,当时情形……真是好笑极了。”

    楚夫人顿时大感兴趣,便问究竟如何,楚名棠一一说了,为讨夫人欢心,免不了还添油加醋了一些,若是郭怀在此定会怒不可遏与楚名棠拼了。

    楚夫人听了也乐不可支,笑道:“原来当年郭怀是为了长公主才死活不愿娶那刘家小姐,怎么以前未曾听夫君提起过。”

    楚名棠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何况你与刘家小姐私交颇好,万一传到她耳中岂不是坏了郭怀好事。”

    夫妇二人提及往事说笑了一会儿,楚夫人见楚铮在冲她使眼色,便道:“夫君,巧彤姑娘在府中住了好几日,成侍郎特地为此来府中道谢,夫君可要见他一面?”

    楚名棠原本还想质问楚铮唐孝康一事,但储君这么大的事都让这娘俩遮掩过去了,唐孝康之事只是自己猜测更无证据,说出来只会自讨没趣,没好气地说道:“也罢,铮儿,你让成侍郎去书房等候,为父稍后便到。”

    楚铮应了声“是”正待出门,只听楚名棠冷冷地说道:“铮儿,储君之事虽非你所为,但你居然连一个女子都无法掌控,还将自身牵涉其中,为父对你实在大失所望。若真是你所为,出去后将善后之事一一做妥当了,若让为父再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那时就休怪为父大义灭亲了。”

    楚铮背上冷汗直冒,不知该应“是”还是“不是”。

    楚名棠挥挥手:“去吧。”

    楚铮走后,楚夫人笑道:“夫君,看你把铮儿给吓的。”

    楚名棠摇头道:“这孩子太过聪明,难免有些浮躁。此番居然连刺杀储君之事都得做出来,也不与为夫禀报,实在胆大包天。”

    楚夫人笑道:“铮儿哪敢向夫君禀报。不过刺杀储君和唐孝康,夫君真已认定是铮儿所为?”

    楚名棠点头道:“这孩子自幼受尽宠爱,若是为夫真冤枉了他,他不闹翻天才怪。可你看他方才话语中层次分明,有理有据,显然是有备而来。哼,聪明反被聪明误。”

    楚夫人道:“昨日储君被刺之事一经传出,妾身也让王家去打探消息,此事若真是铮儿所为的话,应该计划得极为周密,魔门之主刑无舫的诱敌,武媚娘毒杀储君后的逃脱,未留一丝破绽。大概除了你我之外,世上应不会有人会想到与铮儿有关。”

    楚名棠叹道:“可这般做也过于莽撞了。”

    楚夫人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正是夫君想做而未做的吗,若是储君登上皇位,夫君又如何能安心去一统天下?如今铮儿代劳了,岂不甚好?”

    楚名棠道:“楚王两家祖训便是完成宁大先生遗愿,驱逐胡蛮一统天下,重现大汉盛世。两位先祖觉得魔门各大宗派各怀异心,不足以成事才转投于赵国太祖麾下,没想到终究只是将胡蛮逐至漠北,中原却四分而治。二百年了,二百年来如今是最好的机会,大赵日益强盛,南齐东吴军力不值一提,唯有西秦尚堪一战,为夫绝不能再容此机错失。”

    楚夫人笑道:“夫君当年的志愿可是做一忠君为国的栋梁之臣啊。”

    楚名棠也笑道:“为大赵一统天下难道就不是忠君为国了?为夫也是接任楚家宗主才知有此祖训的,倒是夫人又非王家宗主,怎似也已知晓了?”

    楚夫人道:“妾身并无兄弟,家父对此心灰意懒。妾身在元宵灯市中遇见了夫君,家父对此大发雷霆,待与夫君详谈后,认为夫君乃楚王两家历代子弟中最有才华者,才同意你我婚事。回京之后,父亲将此祖训告诉了妾身,当年你大伯欲立你为楚家宗主,家父也是暗中出了大力的。”

    楚名棠颇感意外道:“岳父他老人家见了为夫都是板着脸爱理不理,没想到私下对为夫评价竟如此之高,改天定要到岳父府上请他老人家喝一盅。”

    楚夫人道:“这倒是应当去的。不过家父当年所评夫君‘最具才华者’如今未必适用了。”

    楚名棠一愣,只听楚夫人笑道:“妾身看铮儿就未必在夫君之下,毒杀储君之事至少在外人面前是天衣无缝的,比起夫君当年刺杀平原大营副统领邓飞一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名棠道:“这怎可相比,邓飞是授楚名亭之意上京诬告,欲夺我平原太守之位,为夫是不得已才为之,可铮儿为何突发奇想毒杀储君,为夫实是猜不透。”

    楚夫人道:“这孩子为人老成,应是想替夫君分忧吧,但又怕夫君愚忠才不敢告诉你,他哪知他的父亲其实早有此意,已经在着手准备了,这样一来也好,夫君如今位高权重,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由你派人出手反而不便。”

    楚名棠道:“只是铮儿太胆大妄为了。”

    楚夫人一撇嘴,道:“当年楚名亭见了你大伯唯唯诺诺,只知奉命办事。你大伯若也似你这般想法的话,这宗主之位也不会传于你了。本朝有些世家为何一代不如一代,其中原因便是如此。铮儿虽从小生长于富贵中,却能这般有主见和本事,妾身还高兴呢,他日成就绝不在你之下。不过管教还是要管教的,夫君方才那般吓吓他就不错,让他以后做事更周密谨慎,连你这做父亲的也想象不到,嘻嘻……”

    楚铮从内院走了出来,见成奉之和苏巧彤仍端坐侧厅中,便对成奉之说道:“成大人,家父请你到书房等候。”

    成奉之站了起来,走到楚铮身边轻声道:“楚公子,太尉大人可有什么说法?”饶是他平日淡泊低调,但见这尚书之位自己已是触手可及,倒也有些患得患失了。

    一旁的苏巧彤疑惑地问道:“楚公子,你的脸色似不大好啊。”

    那是当然了,楚铮苦笑一声,给自家老头子吓得,自己也曾料到过此事恐怕难以完全瞒过父母,本想抵死不承认,反正父亲也无证据,没想到父亲既不追究,也不相信与自己无关,一副我就认定此事定是你所为的样子,反而让楚铮有些手足无措了,不过还好有母亲从中周旋。

    楚铮想了想,对成奉之说道:“大人之才干家父向来颇为欣赏,成大人不必过于忧虑,过会儿在家父面前以平常心应对便可。”

    成奉之若有所悟,应了声“是”。

    楚铮道:“在吏部中成大人资历为最深,即便朝中暂不任命何人为尚书,吏部想必也由大人代管,小侄这边有一事需拜托成大人。”

    成奉之躬身道:“公子尽管吩咐。”

    楚铮道:“京城东南两郡交界处有一长平县,成大人可知晓?”

    成奉之道:“知道,那长平县令是月前方任命的,名叫范若诚,此时应已与上任县令张桐交接完毕了。”

    楚铮暗赞成奉之果然对赵国官员了如指掌,道:“这范若诚乃我楚家门生,那长平县地处偏僻,而京城附近陈县的大小官员受储君一案牵连都已被抓捕入狱,小侄想请成大人将这范若诚调至此地任职。”

    “老夫记下了。明日便再委派一名官员去那长平县。”范若诚这长平县令屁股还没坐热便又调往他处,成奉之连眉也不皱便应了下来。

    楚铮摆摆手道:“这新任长平县令我也已有了人选,就是我那侍卫欧阳枝敏,他跟随小侄多年,应外放任职了。明日我便让他辞去军中职务,到成大人处报到。”楚铮方才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不敢再有丝毫大意,范若诚虽是柳轻如表弟,但毕竟不是自己心腹,而且为人方正得有些古板,魔门中人迁徙至长平县,此事千万大意不得,还是派信得过之人去吧,将范若诚调至陈县,离京城近一些,也免得轻如牵挂。至于长平县那座军营主将,则另从禁卫十一营中挑选一人,受欧阳枝敏节制便可。

    “公子请放心,欧阳侍卫的履历老夫今晚就为他补上。”

    楚铮点点头:“有劳成大人了。”有成奉之在,楚铮掌控赵国中低层官员终于不必再事事都禀报父亲了。

    楚铮命人将成奉之带至父亲书房,斜眼看了看苏巧彤,道:“你还这里作甚,跟公子爷走吧。”

    苏巧彤啐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楚铮拉起她手,小声道:“今日公子爷受吓不轻,到踏青园里帮我弄点好吃的压压惊。”

    苏巧彤见四周下人无不扭头而笑,脸一红想甩开楚铮的禄山之爪,无奈力所不逮,直被楚铮拉了去了。

    进了踏青园,楚铮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放开了苏巧彤之手,只见赵敏一袭素衣与柳轻如站在院中。

    苏巧彤白了他一眼,对赵敏道:“巧彤参见公主。”

    赵敏强笑道:“苏姐姐,你我昨日便已以姐妹相称,今日怎么又多礼了。”

    苏巧彤见她脸色惨淡,小声道:“请公主节哀。”

    赵敏摇摇头,道:“我与皇兄素来感情一般,对他之死虽是有些伤恸但不至于欲绝,小妹只是为我大赵担忧,父皇之位后继无人,朝中又要平生动荡了。”赵敏心烦的其实不止如此,自己与楚铮之事眼见已成定局,可偏偏又出了这般大事,无论是父皇和楚名棠都已无心再操办此事,难道自己与楚铮真是命中注定的有缘无分?

    楚铮也见过了赵敏,赵敏看着他道:“楚公子可否有空,本宫想请公子入宫一趟。”她与楚铮名分未定,相互间称呼只能按平日规矩,只感觉两人又生疏了许多。

    楚铮不明她是何意,但一提及进宫心中便有些犹豫,这些年来自己能平安从宫内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禁问道:“公主让小臣入宫何事?”

    赵敏道:“姑姑她受了重伤,听胡公公说,这冰魄神掌的阴寒之气上京城内只有公子适合为姑姑疗伤,本宫……”

    赵敏还未说完,楚铮已连声推诿:“小臣武功低微,实不敢为长公主疗伤。”

    苏巧彤知道楚铮是为何,不由得忍俊不禁,转过头去偷偷笑着。

    赵敏不知其中内情,道:“姑姑已对公子放弃成见,公子不必担心。”

    楚铮无奈地说道:“小臣确是无能为力啊。”

    赵敏微怒道:“你的内力之高,较连总管等人都犹有过之,为何这般推托?当日你受了重伤,姑姑为了救你将我叶门仅余的一炉回天鼎给你用了,而配齐一炉回天鼎所需药材至少要十年,否则本宫根本不必来找你。姑姑如此对你,可仅让你助姑姑疗伤你也这般推托?”

    楚铮无言,那次虽是自己自作自受,但无赵茗相救确是有生命之忧,于情于理此番自己都该出手相助,可一想到要见赵茗楚铮心里实在发虚。

    赵敏又道:“皇兄新丧,父皇卧病不起,姑姑带伤操劳国事,本宫实是不忍心,这才请你相助,楚公子既然这般摆架子,本宫这就去见楚大人,楚大人应是个明事理之人。”

    楚铮忙道:“小臣何曾说过不去了,公主我们即刻起程就是。”

    到了宫内,走进那间简陋的居室,赵茗正在打坐调息,见了赵敏带了楚铮进来,脸色陡然变寒,道:“敏儿,你带他来作甚?”

    赵敏见姑姑对楚铮态度极其恶劣,全然不像前些日子还有些爱屋及乌的样子,联想起楚铮先前也是百般推托,心中不由得生疑,道:“敏儿是请楚公子为姑姑疗伤的。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竟似不敢来见姑姑。”

    赵茗和楚铮同时一惊,赵茗忙道:“这倒没有,只是姑姑是何等身份,怎会让这小子来为姑姑疗伤。”

    楚铮也道:“是啊,小臣也是顾及到此,才不敢贸然前来。”

    赵敏松了口气,她方才真有些担心姑姑对楚铮又增恶感,道:“姑姑,此乃非常时刻又何必拘于小节,敏儿也相信楚公子会对此守口如瓶的。”

    楚铮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小臣绝非多嘴之人。”

    赵敏道:“敏儿去门外为姑姑护法,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扰姑姑。”

    赵茗急道:“敏儿……”正待起身,只感胸口一痛,眼冒金星,只得又重新坐下。

    赵敏以为姑姑仍是顾及面子,径直走出屋去将门带上了

    赵茗喘了口气,咬牙对楚铮低声道:“那日之事你告诉敏儿了?”

    楚铮苦着脸道:“小臣哪敢,小臣早将此事完全忘却了。”

    赵茗暗想谅他也没胆子说出去,便道:“你在此坐上两个时辰后便离去,本宫之伤不用你管。”

    楚铮赔笑道:“长公主,小臣既来了就容小臣为长公主效力,长公主一心为我大赵,这伤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赵茗脸现怒容,道:“敏儿自幼在宫中长大,不通世务倒也罢了,你也不懂吗?这疗伤一道难免会有肌肤之亲,男女间岂可轻易为之?那日回天鼎之事是为救你这条小命迫不得已罢了。”

    楚铮尴尬地说道:“家师确是没教过小臣。”

    赵茗一愣,点点头道:“你生在楚家,也是富贵中人,倒与敏儿也差不了多少,这江湖之事师父未必会与你说。”

    楚铮又有些犹豫,道:“小臣若是走了,敏公主见长公主伤势未有好转,怪罪起了小臣如何是好?”

    赵茗道:“本宫去与敏儿解释,怪罪不到你头上,只要你以后能善待敏儿。听说大猎时皇上都与你父亲商议好了你俩的婚事,只可惜又出了庆儿这档子事,咳咳……”

    赵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楚铮问道:“长公主……”

    赵茗掩嘴道:“本宫没事。”

    楚铮见赵茗脸色已呈青白色,竟有些不忍,暗想反正这伤也要不了她命,过些时日总会痊愈的,还不如自己做个好人帮她一把,怎么说父亲和郭怀都是她当年至交,如今朝中大权可以说是已由她掌控,说不定何时自己还有需她相助之处。

    楚铮忽然盘腿坐在赵茗身前,赵茗奇道:“你要作甚?”

    楚铮从怀中取出一方白绢,肃然道:“长公主对小臣有救命之恩,小臣自当报答。请长公主放心,小臣以白绢蒙目,绝不敢起丝毫冒犯之心。”

    赵茗见楚铮将双目蒙上,暗想罢了,自己身上的伤若无他人相助,至少要静休一月,如今朝中事情那么多,确是耽搁不得,便说道:“难得你有此心,好吧,你坐到本宫身后来。”

    楚铮哦了一声,摸索着走到赵茗身后,赵茗见他笨拙的样子,唇边不由得微露笑意。

    可等了半天楚铮也没什么动静,赵茗有些不耐了,道:“你在做什么?”

    只听楚铮讪讪地说道:“长公主,不知该应如何疗伤,小臣不会。”

    赵茗忍不住冲屋顶翻了个白眼,强忍着斥骂的冲动,将左手伸到身后道:“你我单手互握,两指抵住脉门太渊、大陵二穴,另一手斜贴住本宫后背,五指分别对应神道、心俞、神堂、灵台和至阳五处大穴,内息由你掌中劳宫穴输入本宫体内。”

    原来如此,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楚铮暗道,果然与电视中看的不一样,幸亏没有傻呼呼贸然将双手按到她背上。

    楚铮双目被蒙,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赵茗背上那几处穴道。赵茗冷哼一声,轻骂道:“你师父定是浪得虚名,怎么连闭目打穴的功夫都未曾教你?”

    楚铮不好意思地说道:“师父教了,只是小臣没好好学。”记得当年吴安然教他这门功夫的时候,楚铮还讥道谁会傻不愣登地蒙上眼睛再去点人家穴道,何况自己练的龙象伏魔功,一拳打去无论打在身体何处都是筋裂骨折,何必学这门功夫。

    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楚铮凝气收神,缓缓将内息渡入赵茗体内,果然感觉到有一股寒气在她体内流动。楚铮按赵茗所说的小心翼翼地将那股寒气往脉门逼去,可那寒气并不受控制,不时四处乱蹿,楚铮有心无力,没多久已是鼻息微促,额头冒汗。

    忽听赵茗长叹一声,道:“楚铮,将本宫衣衫解开吧。”

    楚铮手一颤,差点儿撑到地上,吃吃道:“长公主,这个这个……小臣不敢。”

    赵茗没好气地说道:“你武功若是到了本宫的地步,当然可以隔衣疗伤,可你差得远哪。内气为无形之物,隔了三层衣服输到本宫体内的不及你功力的两成,再勉力为之对你身体有害。”

    楚铮一边咒骂着前世骗人的电视剧,一手伸入赵茗松开的袍内,心情却是颇为紧张,竟再也找不到方才那几处穴位,在赵茗背上抚来摸去,只觉肌肤滑若凝脂,手感着实不错。楚铮顿感大事不妙,可越急越是难以找着。

    赵茗果然羞怒交加,急道:“你到底行不行,没这本事别说大话。”

    楚铮忙道:“小臣肯定行,请长公主宽心。”差点儿连小臣一定努力也顺口说出,不过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半途而废不但徒劳无功,而且只会令赵茗凭添不满。

    赵茗道:“算了算了,把你那蒙目的白绢也取了吧,别做这掩耳盗铃之事了。”

    楚铮将那白绢取下,将食指伸到口中狠狠地咬了下,暗骂道:抖什么抖,又不是没摸过。

    终于找到那几处穴道,楚铮不敢再心猿意马,全神贯注地为赵茗驱逐体内寒气,过了约一个半时辰,赵茗说道:“楚铮,松开本宫吧。”

    楚铮长吐了口气,已是大汗淋漓。

    赵茗将衣衫系好,将先前楚铮蒙目的那块白绢递给他,道:“擦擦汗吧。”

    “多谢长公主。”

    赵茗看着楚铮这副狼狈样,微笑道:“此番辛苦你了。”

    楚铮俯首道:“这是臣分内之事。”

    赵茗见他毫不居功,心中满意,暗想这少年还是不错的,以前看来是自己将他想得太过了。

    楚铮调匀气息,不敢再在此地多待,道:“长公主既已无恙,小臣告退。”

    赵茗忽道:“且慢。”

    楚铮心中哀叹,还有什么事啊。

    赵茗沉思半晌,道:“楚铮,你近日在京城无事吧。”

    楚铮道:“回禀长公主,小臣接上峰之命,近日严加搜查魔教中人行踪。”

    赵茗冷笑道:“魔教中人若还在京中那才叫奇事呢。楚铮,你将禁卫军中之事暂且交于副将,替本宫去办一事。”

    楚铮不敢推辞,道:“请长公主吩咐。”

    赵茗返身取过一封密函,道:“将此函送至平原郡昌平王府交于昌平王,命其子赵应火速来京,一路上由你护送,切不可出任何差错。”

    楚铮接过密函,道:“此事能否让家父知晓?”

    赵茗道:“无妨,此事原本就是本宫与楚太尉和郭大人一同商议的。你去兵部找郭大人领一块兵符,可任意差遣沿路府县兵马。”

    楚铮躬身道:“小臣领旨。”

    赵茗想了想,道:“此事除了你父亲和郭大人之外,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敏儿……暂且也不要与她说起。”

第三十二章 善后之事

    楚铮出了皇宫大门,回首望去,只见青砖乌瓦,阴气沉沉,暗道今日又是心惊肉跳一番,下次再也不随意进宫了。

    不过赵茗吩咐的那件差事倒正称了楚铮心意,他原本就想找借口去平原城一次,苍乐山之事的一些把柄还在楚洛水手中,得尽快销毁才是,不过楚洛水是个君子,他既然已经答应不将此事外传,应该会守信用的。

    楚铮走了没多远,欧阳枝敏便匆匆迎了上来,道:“启禀公子,魔门中人求见。”

    楚铮一听又恼又怒,道:“搞什么啊,他们怎么还在城中?”

    欧阳枝敏道:“是万花楼徐门主通知小人的,魔门门主刑无舫和他的两位弟子在万花楼等候。”

    楚铮沉下了脸,对刑无舫他远没有像赵茗那般顾忌,便向万花楼走去。

    楚铮突然想起一事,道:“欧阳,今日我与成侍郎说过了,准备调你去长平县任县令,负责魔门安置一事,你可愿意?”

    欧阳枝敏一听,犹豫道:“公子之命小的自然遵从,可小的实在有些舍不得公子。”

    楚铮笑骂道:“我看你是舍不得翠苓吧,只要你能游说得动翠苓,本公子就让她与你一同去长平县,当个县令夫人。”

    欧阳枝敏大喜,道:“多谢公子。”

    万花楼的密室中,楚铮尚未坐下便先说道:“刑门主果然是大家风范,城中禁卫军已将门主肖像贴于四处,可刑门主岿然不惧,着实令晚辈钦佩。”

    刑无舫道:“本座不日就将离赵返秦,留在赵国的圣门弟子由赫连兄弟和天邪门门主花逐浪统领,还请公子多加照顾。”

    楚铮道:“那是当然,这原本就是晚辈应诺之事。”

    一旁林风玄哼了一声,道:“在下对楚公子尚有些不满之处,还望公子能解释一番。”

    楚铮道:“不知小弟有何不是之处,请林师兄指点。”

    林风玄哼了一声,道:“此番我圣门为楚公子也算做了不少事,刺杀了吏部尚书唐孝康,师父他老人家也答应你邀那叶门传人比武,可你竟然趁此机会杀了那储君,并将此罪名也栽赃到了圣门头上?”

    楚铮看着刑无舫,道:“刑门主是否也因此而对晚辈不满?”

    刑无舫微微一笑,摇头道:“我圣门原本就不容于天下,多一条刺杀储君之罪名也无妨。”

    楚铮暗暗赞赏,这刑无舫果然是个能成大事之人,道:“既然刑门主都如此说了,林师兄,小弟觉得解释有些多余了。若说有错之处,就是事先未曾与圣门商量,可此事极为机密,晚辈着实不敢透露半分,还请刑门主见谅。晚辈亦觉得心中有愧,日后定会报答圣门。”

    林风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刑无舫道:“也请楚公子放心,这刺杀储君之事圣门上下只有本座的两个弟子和几个堂主知晓,其余弟子大都只是猜测,本座已严令诸人不得透露半分。”

    楚铮撒手道:“晚辈多谢了。欧阳,来,见过刑门主。”

    欧阳枝敏上前见过了刑无舫,楚铮道:“为了圣门弟子安全起见,晚辈想让这贴身侍卫到长平县任县令一职,说来他也是圣门中人,是家师一手调教的记名弟子。”

    刑无舫点头笑道:“那就是自家兄弟了。”

    楚铮又道:“刑门主,晚辈知道圣门中人对晚辈仍有猜忌之意,因此想让欧阳经誓血仪式,以血影宗弟子身份归于圣门门下,以示晚辈对圣门绝无加害之意。”

    刑无舫看着楚铮,忽道:“好,本座便在赵国停留一日,亲自为这位欧阳兄弟主持誓血,欧阳兄弟,一朝入圣门,一生便是圣门弟子,你可明白?”

    此事楚铮未曾与欧阳枝敏事先商量过,欧阳枝敏忍不住看了楚铮一眼,楚铮道:“欧阳你不必有何顾忌,本公子若非限于楚家身份也早已重入圣门,刑门主之命与本公子之意不会有让你为难之处。”楚铮已经考虑过了,魔门正处于危难之际,此时能以情笼络,利远大于弊,何况想铲除魔门绝非是易事,秦王手下有寇家和灵山寺两派高手加数万大军都对魔门无可奈何,自己有什么?而且楚铮自信两者真有冲突时,欧阳枝敏是肯定会听自己之命的。

    刑无舫也道:“欧阳兄弟放心,我圣门不会对楚公子有何不利之心。”

    欧阳枝敏上前一步,躬身道:“弟子欧阳枝敏参见门主。”

    楚铮笑道:“欧阳,我让你重归圣门,也是了结师父他老人家一个心愿,以后你在圣门以血影宗弟子身份,助师父重建血影宗!”

    既然无法消灭魔门,就派大批忠于自己的高手加入他们,影响他们,魔门也不是无缝可入的。

    楚铮合上双眼,靠在墙壁上默默地回想着近几日之事,看看是否还有遗漏之处,用这个世界的眼光来看,自己所做的都是大逆不道之事,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一个少年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见楚铮正闭目养神,便在楚铮身前垂手站立不敢有扰。

    楚铮忽道:“是陆鸣吗?”

    那少年忙道:“小人陆鸣参见公子。”

    楚铮睁开双眼,道:“陆鸣啊,令兄之事本公子实是有愧,没能保全他的性命。”

    陆鸣眼中哀伤之神一闪而过,道:“家兄临终前曾有一信托人转交给小人,信中说他心中其实早已蒙生死志,与公子并无关系。”

    楚铮一愣道:“那是为何,那封信何在,是否可于本公子一观?”

    陆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呈于楚铮。

    楚铮起身取过细细看了一遍,叹道:“这又是何苦,本公子既是答应了令兄,定有办法使他免受宫人折磨,至于身体残缺一事,枉他饱读诗书,那太史公也曾身受宫刑,不是仍写出了流传千古的《史记》一书吗,可世上可为之事那么多,为何偏偏寻死?”

    陆鸣并不答话,只是眼角泪光隐隐。

    楚铮将信还于他,道:“毁了吧,莫落于他人之手。”

    陆鸣点点头,双手一搓,那封信便已成灰烬。

    楚铮返身坐下,道:“陆鸣,欧阳枝敏另有要事,本公子已让他去他处任职,往后你就跟在本公子身边为我打理诸事。”

    “小的遵命。”

    楚铮想了想道:“当年本公子答应你们兄弟将太平展家铲除,后因你坚持亲自报仇才未动手,如今令兄已亡故,不如就用展家家主之首级来祭奠他吧。”

    陆鸣俯首道:“多谢公子好意,小人仍想武功大成之后亲手斩杀展风楼。”

    楚铮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你苦练武功杀那展风楼是杀,以权势杀他也是杀,如今你是我楚府侍卫,是本公子身边人,大赵五品以下官员哪个见了你不是毕恭毕敬,这地位也不是凭空所得,也是你多年辛苦所致,与苦练武功有何区别了?何况展风楼年纪也已不小,再等下去他若是寿终正寝了怎么办,岂不是让你父母和兄长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陆鸣冷汗淋漓,道:“公子教训得是,小人一切听从公子。”

    楚铮点点头道:“过几日你随本公子一同南下,等南下回来,便准备着手对付太平展家。”

    忽然,门口有人说道:“楚公子,妾身徐景清求见。”

    楚铮微微一怔,道:“有请徐门主。”

    徐景清进了门,见楚铮身边有一素不相识的少年在,不禁有些犹豫。

    楚铮道:“徐门主,这位是陆鸣,也是小侄身边侍卫,有话但说无妨。”

    徐景清道:“公子既然到了万花楼,是否见一下媚娘?她从宫里出来后,一直郁郁寡欢,妾身想只有公子能劝解她。”

    陆鸣突然明白这女子口中的媚娘是何人,顿时脸色一变。

    楚铮看了他一眼,道:“陆鸣,你是否对武媚娘仍是心有怨恨?”

    陆鸣俯首道:“小的不敢,家兄不过是借储妃娘娘之手自尽而已,即便储妃娘娘不出手,家兄也是另有他法。”

    楚铮道:“你明白就好。以后也不要再称她为储妃娘娘了,见了她就叫武姑娘吧。”

    “是。”

    楚铮对徐景清说道:“媚娘在何处,小侄这就去见她。”

    “公子请随妾身来。”

    楚铮和陆鸣跟着徐景清来到万花楼后院,见此地都是楼中奴仆杂役的居处。徐景清推开一扇门,只见一青衣女子正在井边清洗着碗碟,楚铮不由得怒从心生,沉声道:“徐门主,你就让媚娘做这等仆役之事?”

    那青衣女子听到楚铮的声音,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正待开口,突然呆呆地看着陆鸣,手中碟子失手坠地:“小陆子?”

    徐景清辩解道:“公子,这是媚娘自己要求做的,妾身怎会让门下弟子做这等杂事。”

    楚铮觉得徐景清说得有理,便走到武媚娘身边,道:“媚娘……”

    武媚娘指着陆鸣说道:“他是谁,怎么……怎么与小陆子这般相像。”

    “兄弟之间当然有些像了,他便是那小陆子的弟弟陆鸣,”楚铮说道,“陆鸣,来见过武姑娘。”

    陆鸣心中奇怪,这女子容貌不过中上,怎么会是以艳名著称的储妃娘娘?但楚铮这么说了定是没错,上前俯首道:“小人陆鸣参见武姑娘。”

    武媚娘望着他道:“你哥哥之事你不怪我么?”

    陆鸣道:“此事来龙去脉小人已经清楚,确是怨不得武姑娘。”

    武媚娘松了口气,陆鸣若是记恨此事要为小陆子报仇,自己都不知怎么面对这少年。

    楚铮这边责怪道:“媚娘,你何苦这般作贱自己。”

    武媚娘看了他一眼道:“楚公子真是大家公子,这般都算作贱的话,媚娘儿时岂不是惨无天日?何况媚娘已是再世为人,被公子打回原形,再不是那宫中储妃娘娘,洗洗碗碟有何大不了的。”

    武媚娘看了看四周道:“此地是媚娘儿时所居之时,也就在这井边碰到了师父,这才搬到陈县去修炼‘媚惑从生’。这边本来还居住着四五人,门主命她们搬到别处了,楚公子就请放心吧,谁也不会想到媚娘会躲藏在这种地方。”

    楚铮心中歉然,道:“苦了你了,媚娘。过些时日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回京后等风声不那么紧了便接你出去。”

    武媚娘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向来口不对心,当日曾口口声声答应不对付储君,暗中却下毒手,对媚娘百般警告恐吓,到头却又放过了媚娘,叫媚娘如何相信你。且不说媚娘顶了个刺杀储君之名,就这储妃娘娘的身份,你能将媚娘安置到何处?”

    楚铮道:“武媚娘之名从此不再存在这世上,另取一名便是,以你的‘媚惑众生’,又有谁会知你是储妃娘娘?”

    武媚娘想了想道:“那好,小陆子临终前与媚娘结为姐弟,媚娘从此便姓陆吧。”

    楚铮笑道:“陆锋既然称你为姐姐,陆鸣,你愿不愿与武姑娘结为姐弟?”

    陆鸣道:“小人求之不得,只是唯恐高攀不上。”

    楚铮道:“何来高攀这一说,武姑娘,陆鸣,恭喜二位喜结姐弟。此地就徐门主是长辈,就由她来做见证。”

    徐景清笑道:“妾身荣幸之至。如此一来,陆侍卫也算半个天魅门弟子了,不知公子可否割爱,让陆侍卫到天魅任一护法之职?”

    楚铮哈哈一笑,道:“那可不行,你们天魅门都是妙龄女子,陆鸣年少气盛,岂不是害了他,二十年后徐门主若仍有此意,我便应下此事。”

    徐景清原本就是戏言,听楚铮如此说,笑道:“二十年后,天魅门早已由媚娘做主,不用妾身来操心了,何况陆侍卫跟着公子到时恐怕都已是一方诸侯,又怎会来我天魅门。”

    武媚娘突然嗯了声,问道:“公子方才说近日要离开京城,媚娘这弟弟是否也一同前往?”

    楚铮随口说道:“那是自然。”

    武媚娘笑道:“好啊,媚娘也跟去吧,待在这京城总觉得不甚安心。”

    楚铮顿时大感头痛,前些日子他已答应过苏巧彤带她一同南下的,若是带上武媚娘不是自找麻烦吗,忙摇头道:“媚娘,此次离京我是有公务在身,你就暂且留在京城吧。”

    武媚娘道:“媚娘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无需公子一路照顾,说不定媚娘还可为公子出力。”

    楚铮摇头道:“免了,你那‘媚惑众生’一使出来,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武媚娘颇为自傲地说道:“媚娘便是不施那‘媚惑众生’,江湖中年轻一辈中也没几人是对手,请公子放心,若不到万不得已时媚娘绝不使用媚功,何况以楚公子的身份,又有何危险可言。”话音一停,武媚娘面露哀怨之色:“公子若执意不肯带上媚娘,媚娘会伤心的。”

    陆鸣不知怎的忽心一软,几乎出口想为武媚娘求情,突然记起自己身份,硬生生将话语吞了下去。

    楚铮道:“咦,你的媚功又有进境啊,竟能惑人心于无形。”

    武媚娘没想到被楚铮一眼便看破,暗叹这人真是自己命中魔星,自己既倾心于他,以后还是安分些吧,道:“公子果然高明,不知公子认为世上能看破此功的能有几人?”

    “我大赵境内应不过数人而已,”楚铮想了想道,“西秦就说不准了,灵山寺中修佛之人灵台清明,应不在少数。”

    徐景清忽对楚铮使了个眼色,道:“楚公子,就带媚娘去吧,媚娘为人精明,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楚铮想起徐景清曾对他说过,修习“媚惹众生”的魅女极难对人动真情,但一动真情便是此生不渝,即便之前人可尽夫也绝不再容他人碰自己。可是若钟情之人若过于伤其心,魅女便会倒行逆施,直至疯狂而死,而武媚娘对赵庆只是感激之意而已,要不然赵庆一死她定是无法独生,可是也幸亏在皇宫时她未曾shi身于赵庆,否则难逃此命运。

    也罢,以前自己不知此事,对她确是过分了些,若再过于冷落此女在京城恐怕也不会安定,楚铮也心软了,道:“好吧,你随我一同去吧,可要记得先前所说的,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媚功。”

    见楚铮同意此事,武媚娘顿时笑靥如花,道:“知道了。”忽回首看了陆鸣一眼,道:“媚娘这弟弟武功不错啊,居然能忍住不为姐姐求情,难怪公子如此看重他。”

    楚铮道:“那是自然,陆鸣只可惜习武时年纪略大了些,不然他的成就绝不在欧阳枝敏之下,不过勤可补拙,陆鸣,你可不要灰心。”

    武媚娘道:“弟弟放心,姐姐这些年在宫中也看了不少皇家收集的武功秘籍,其中定有适合你的。”

    楚铮心一动,凑过来道:“有没有叶门心法?”

    武媚娘皱眉道:“公子也太贪心了,想探知叶门心法,大可找敏公主啊,居然来问媚娘,也不想叶门心法当然是由叶先生掌管,媚娘怎可看得到。”

    楚铮被武媚娘抢白得面上无光,干笑数声暗想这独门心法赵敏又怎会轻易告诉自己。便对徐景清道:“徐门主,小侄先告退了。媚娘,何时起程我会让陆鸣通知于你。”

    楚铮回到府内马不停蹄地便又赶去见父亲,赵茗命自己去平原城之事总要禀报一声。路上楚铮心中暗叹自己自从接管了鹰堂就没几天清闲过,真有些怀疑父亲是偷懒才将之交给自己掌管的。

    楚名棠刚刚命人送走了成奉之,见儿子这么快又来见自己倒有些意外,难道今日吓他吓得还不够?

    楚铮满面恭谨之色,将方才到宫中为长公主疗伤之事说了,当然其中具体情节是绝对不说的,万一父亲真与长公主有那么一丁点私情,不把自己劈了才怪。

    楚名棠听了不语,与楚夫人互看了一眼,楚夫人道:“如此看来,长公主之意已是很明白了,若杨妃生下的是女娃,便要立赵应为帝了。在平原城那么多年,妾身对赵应也有些了解,心胸不算宽阔,但还算精明,若真登上皇位其能力应与当今皇上在伯仲之间,但此子在平原城长大,恐怕还未来过京城几次,此番到了京城将对我三大世家的依附犹甚,不足为虑。”

    楚名棠道:“夫人话是不错,但还是谨慎为好,皇上毕竟是皇上,一国之君岂可小视。”

    楚铮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父亲对皇家也不那么尊敬嘛。

    楚夫人想了想道:“那长公主为何让铮儿去接赵应,皇宫之中可用之人也有不少啊。”

    楚名棠淡淡一笑,道:“储君之死虽是昨日之事,但消息恐怕已经传了出去,用不了多久各地藩王便都会听闻,赵应赴京之途恐怕会腥风血雨,若想确保其安全至京,难免会动用各地兵马,而平原城远在南线,一路上要经过几位蕃王领地,虽说大赵律法严禁藩王参与地方政务,可毕竟事关皇位争夺,难免有地方官员会利欲熏心,与当地藩王勾结立其为帝,好借此一步登天。”

    楚夫人对此嗤之以鼻,道:“会有这等蠢人吗,朝中大权尽在三大世家掌握,便是有拥帝登基之功又如何,恐怕连朝堂之门都未必进得来。”

    楚名棠笑道:“世上若人人都像夫人这般聪明,楚某早就归隐耕田去了,人之贪欲不得不防啊。长公主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知道宫中那些太监高手无力服众,便想借助楚家之力了,铮儿与敏公主虽尚未定亲,但基本已成定局,算是皇室半个自家人了,由他操办此事最为合适。不过长公主这么快就看清了其中利害,倒还真不可小觑,为夫原以为她即便能看清也是在数日以后了。”楚名棠哪里知道,这里面楚铮疗伤之功恐怕起了决定性作用。

    楚夫人哼了声道:“那是当然,楚太尉当年之密友岂会是简单人物。”

    楚名棠苦笑摇头,自己这夫人什么都好,只是嘴上从不饶人。

    楚夫人吃完干醋,又为楚铮担心了,道:“那铮儿此番前去岂不也危险?”

    楚名棠想了想道:“为夫明日与郭怀商量一下,让铮儿到了平原城后调南线大营五千精兵护送赵应上京。”

    楚夫人想了想忽然笑道:“这五千精兵想必就是那黑骑军了,夫君对此已经挂念很久了吧,这次总算找着机会了,此番来了就不必回南线大营了。”

    楚名棠拈须微笑道:“那是自然,京城禁卫军实是无能,朝中居然出了如此大事,是应调兵加强京城守卫了。”忽然见楚铮也摸着下巴奸笑着,楚名棠觉得有些高兴过头了,这事不应让孩子这么早知道,只怕会教坏他。可又一想这臭小子连储君都杀了,比自己都犹有过之,没必要再瞒他了。

    楚夫人道:“这黑骑军到京中后由谁来掌管,铮儿毕竟年纪还小,况且由我楚家子弟掌管的话恐怕方家会起疑虑之心。”

    楚名棠道:“夫人说得极是,为夫也已考虑到这点,这五千黑骑军便由洛水麾下的周寒安来掌管吧,洛水这两位兄弟中周寒安较之夏漠除勇猛不足外,机智冷静都远胜于他,也知为我楚家效力便是为洛水效力,由他掌管京城黑骑军最为合适。至于铮儿,过段时日也该外放历练了,在京中整日正事没干多少,风liu韵事倒一大堆,听说在飘香阁里居然还有个姑娘叫紫儿的,为铮儿三年守节,不接一次客,夫人你看,这叫什么事?”

    楚夫人大感兴趣,道:“铮儿,真有此事?”

    楚铮叫屈道:“这是二姐夫搞出来的事,非要将这姑娘送于孩儿,孩儿拒之不受,他便将这紫儿养在了飘香阁。”

    楚夫人笑道:“听你父亲这般说,这叫紫儿的女子也算不错,待在青楼中实是可惜了,明日把她接到府里来吧。”

    楚铮急道:“娘,你就别为孩儿添乱了,孩儿定是不去的,也绝不让她进踏青园。”

    楚夫人无所谓,道:“你不要就先放在娘这边啊,春梅岁数也不小,该为她找个婆家了,这紫儿就侍候为娘吧。”

    楚铮愁眉苦脸,对母亲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楚夫人突然急道:“夫君,你让铮儿离京历练,身边一个孩儿也不在,岂不闷煞妾身?”

    楚名棠笑道:“不是还有倩儿在吗,欣儿虽出嫁了,也未曾离开京城,也可让她时常回府陪你。”

    楚夫人固执地说道:“不行,男娃儿才真是娘亲心头肉,妾身明白男儿志在四方,铮儿要出京历练也是应该,为娘决不阻拦。夫君,要不将原儿调回京城吧,他都已经二十一了,为他说了几门亲事都被他来信推脱了,真是反了!回到京城看妾身怎么收拾他。”

    楚名棠起身到书案上取过一封火漆密函,笑道:“为夫早就猜到你心思了,放心吧,原儿的调令为夫也已有办法了,铮儿此去南线大营将此函交于你堂舅,与你三哥一同护送赵应回京。”

    楚铮笑呵呵地接过密函,有意无意地说道:“要不让大哥也回京一趟,听说大嫂虽未曾有过身孕,但妾室已有一子一女,何不带回京城看看。”

    楚名棠陡然脸色一沉,楚铮的花花肠子如何能瞒得过他,不过楚轩也太让他失望了,不仅对自己起了不满之意,居然认为楚铮得宠是因受敏公主亲睐,对自己夫妇当初不成全他与赵琪之事怨恨在心,甚至迁怒于宁家小姐,平原郡太守宁方谦已多次来信抱怨女儿受欺凌,真让自己无脸再见这多年老友。

    此次接赵应来京,楚名棠唯一担心的便是楚轩与他的私交不错,日后会借此生事。而楚铮除了有些胆大包天外,其余方面楚名棠还是颇为满意的,有些甚至远超他的期望,既然当初已经决意立楚铮为楚家宗主,楚名棠明白当然不可轻易变更,否则这两个儿子都非等闲之辈,只会导致楚家上下大乱。

    楚名棠沉声道:“不必了。铮儿你面见昌平王和赵应后,不必急于将长公主密函呈上,先行警告他们不得参与楚家之事,究竟如何说法,为父相信铮儿你自有分寸。另外,见了你大哥替为父传话给他,一国之才方可治国,一地之才至多可治一郡,若他仍不安分守已,与琪郡主藕断丝连,叫他想想他堂伯楚名亭吧。”楚名棠暗想道,自己还是早些把话说明了,铮儿也不是个善良之辈,让他早些安下心来,不然轩儿若是惹急了他,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楚夫人心中忽一痛,犹如刀绞一般,为何世家兄弟之间就难逃阋墙之灾呢?

    她叹了口气,道:“这些话由铮儿来说不方便,原儿性情忠厚,与轩儿和铮儿手足之情都尚可,还是让他来转告吧。”

第一章 春意浓浓

    天阴沉沉的。

    阵阵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饶是吴安然的武功早已寒暑不侵,听到那声音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吴安然原本是想近日去长平县,与赫连雪等几个老友好好聚聚的,可楚铮考虑到此次南下并无军队护送,一路上有吴安然这老江湖陪同也可方便些,就强行将他也拉来了。

    旁边的鹰堂四剑侍之首楚芳华不禁问道:“这天寒地冻的,吴先生为何不去车内坐坐?”

    自从楚铮的“龙象伏魔功”突破第五层后,楚芳华等四人觉得自己的武功与这少年堂主的差距越拉越大了,这是历代鹰堂从未有过之事,痛定思痛之后下决心闭关苦修,楚铮也体谅这四女的心思,这一年来从不打扰她们,即便是皇上大猎时也未曾惊动。这次楚铮要去平原城,母亲有些放心不下,派人告诉了楚芳华,楚芳华也觉得闭关一年来功夫大有长进,四剑侍便出关随同楚铮南下。

    看着不远处一辆由八匹高头骏马拉着的富丽堂皇的马车,吴安然摇头道:“算了吧,吴某待在那车里只会更不自在。”

    楚铮此时却只感温暖如春,这辆马车是他指派工匠们为父亲特制的,虽不如赵王的龙辇来得宽敞,但精细之处犹有过之,特别是车底更有讲究,是用精铁打造的,里面燃着木炭,上面则垫了层青砖,整个车厢内暖意融融。

    而楚铮将这辆马车据为己用实在是居心叵测,这几个女子离京时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没想到车内竟是如此暖和,没多少工夫,里面的内衣都已湿透了,个个脸上红扑扑的。吴安然原本也在车内,不一会儿便明白了楚铮的用意,找个借口便离开了,再也没有上来过。

    几个女子中还是苏巧彤最为大方,前世里游泳时比基尼都穿过,哪在乎裸露这么点,何况眼前就楚铮一个男子有何可怕,但为其余几女着想,苏巧彤也仅是除去自己的外衣,柳轻如等几女见状,犹豫了一下也将外衣卸去。顷刻间车内弥漫着一股女子的体香,楚铮登时心神欲醉。他此时已经完全长大成人,受体内荷尔蒙刺激,一时间色心大动,柳轻如和苏巧彤不必说了,楚铮发现紫娟翠苓也已成熟,不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青涩。但想了想这两个丫头还是最好不要碰,自己既然已经答应成全翠苓和欧阳枝敏的好事,说话总要算话,否则且不说欧阳枝敏会怎样,就是将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再送人,楚铮自问做不出这等龌龊事来。

    楚铮端了杯果酒,脸上笑眯眯的,两只贼眼不停地在众女身上扫来扫去。说起来真应该感谢自己的母亲,在楚夫人眼里,楚铮这辈子从未单独出过远门,仅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准备了两大车,更绝的是居然让柳轻如与紫娟翠苓也一同跟着南下,这让楚名棠也看不过去了,说道铮儿去平原城是为正事,带了轻如和两个丫头如何能尽快赶到那里?楚夫人却振振有词,说楚铮从小有人服侍,这一路谁来为他梳头洗衣侍候起居,这两个丫头是一定要带上的,既然带上了她们轻如也就一同去吧,至于为皇家办事,这么急干吗?那苏巧彤反正神通广大,也不知怎么就将楚夫人哄得眉开眼笑,也同意她与楚铮同行了。这一路上柳轻如和苏巧彤加上三个丫鬟——紫娟翠苓小月同坐一车真是热闹非凡。

    可有这几个丫头在此,自己又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楚铮暗下狠心,这一路上定要将苏巧彤先给办了,她既然愿意跟着自己南下,就应该有了这种觉悟。

    楚铮恨恨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巧彤见了笑道:“楚公子是否有何烦心事啊,倒似在借酒浇愁一般。”

    柳轻如轻笑道:“公子做事向来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又有何可烦心的。”柳轻如暗中掌管鹰堂诸多事务,这次大猎楚铮调遣人手很多经过她之手,武媚娘入宫一事当年她也是知道的,柳轻如虽未开口询问楚铮,但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猜出了个大概。柳轻如惊骇之余对这小丈夫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谁会想到未及弱冠之年的他竟会将整个大赵都玩弄在掌股之上。

    苏巧彤撇撇嘴道:“柳姐姐,此人大事上确是精明无比,小节上则一塌糊涂,巧彤猜想此时他可能是为相思而愁。”

    楚铮笑道:“休得胡说,你们二人都在本公子面前,本公子何来什么相思之苦。”

    苏巧彤道:“那可说不定哦,夫人身边那个新丫鬟紫儿,一见了你就眼眶通红,似有千言万语般,听说她是京城有名的飘香阁中之人,楚公子风liu倜傥,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楚铮一窒,道:“巧彤,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紫儿姑娘与本公子确无关系。”

    “与你无关?那夫人为何府中这么多丫鬟不要,非从外面买一个进来?”

    楚铮道:“巧彤,你真是太小看家母了,那紫儿只是干一些杂活,真正侍候家母的仍是楚家的几个旧人,若她真与本公子有关,本公子早就将她纳入踏青园了,轻如姐贤惠大方也不会斤斤计较。再说了,你去问问轻如姐,这几年来本公子可曾有过什么风liu之事,也就是为了你才一时铸下大错,至今仍悔恨无比。”

    苏巧彤一时气结,眼珠一转却又笑了起来,道:“想让本姑娘生气啊,没门儿。本姑娘就算生气也另有报复之道,你不是悔恨吗,本姑娘就缠定你了,让你悔恨一辈子去。”

    柳轻如听了目瞪口呆,赵国虽说也算比较开放,男女间并未有太多顾忌,但似苏巧彤这般直言不讳她却是闻所未闻。

    楚铮摇头苦笑,想在言语上占苏巧彤上风可并不是件容易之事。

    算了吧,还是出去陪陪师父吧。以前尚是孩童时捉弄师父还情有可原,如今若再这般,便是大不敬了。

    吴安然见楚铮从车内出来,不觉一奇,道:“你怎么肯从温柔乡内出来了?”

    楚铮故作苦脸道:“徒儿是被赶出来的。”

    吴安然有些怀疑,这弟子的能耐他是知道的,怎么也不像是个会吃亏的人。

    楚铮对楚芳华说道:“芳华,今晚命人将另一辆马车上的东西腾出来并清洗一下,作为师父的座车。”

    吴安然心中满意,嘴里却哼道:“不必了,为师还没那么娇贵。”

    楚铮笑道:“师父若无座车,岂不是徒儿太过不敬。徒儿虽无才,但尊师重道还是懂得。”

    吴安然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楚铮转头小声问陆鸣:“媚娘呢,她现在何处?”

    陆鸣道:“姐姐她并未与小的一同出城,只是说随后赶到。”

    楚铮有些担心地说道:“楚府的令牌你交给她了吗?”

    陆鸣道:“请公子放心,令牌已经交给她了。”

    楚铮点了点头,与自己同行的看似只有二十余人,但方圆五里至少有百余名鹰堂子弟,而且相互呼应,这些人武功虽未必及得上武媚娘,但相互之间配合默契,随身还携带着连弩等物,武媚娘若真与他们起了冲突,除非施展她的“媚惑众生”,否则绝占不了便宜,可这样的话事情又大条了。

    楚铮说道:“大家走快点儿,今日一定争取天黑前赶到前面的罗山县城落脚,不然就要在野外丛林中过夜了。”

    众人轰然领命,虽说都有武功在身,但这么冷的天在丛林露宿着实有些吃不消,于是纷纷策马加鞭。

    那八匹大马拉着的马车的车夫忽然回头道:“启禀公子,里面一位姑娘方才说车速最好慢一些。”

    楚铮一听有人与他唱反调,登时气结:“是哪个丫头这么大胆?”说完策马赶上前去,到了马车之前突然纵身而起,在空中虚劈一掌,将那用厚厚棉布所制的车门推开少许,身子一缩登时钻了进去,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之极,吴安然看了也不由得暗暗点头。不料只听车内传来数声尖叫,楚铮出来比进去还快,蹲在车夫旁边脸色尴尬之极,浑然不觉发髻上还粘着两个蜜饯。原来方才马车突然加速,小月不小心被泼了一身酒水,正在酥胸**着换衣物,没想到楚铮突然闯了进来,顿时羞急交加,苏巧彤眼疾手快,顺手操过一个干果盘便把他砸了出来。

    楚芳华见楚铮这副狼狈样不由得失笑出声,忽见吴安然和陆鸣都看着自己,讪讪说道:“公子真是好功夫,居然在空中也能折转自如。”

    车队到罗山县时天色已经全黑了,鹰堂的先行弟子已在城门口等候,将车队带进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

    这家罗山客栈虽说是县城最大的一家,但也只有三十余间客房,还是鹰堂弟子以双倍价钱赔给此地原先的客人后才腾出来的,而楚铮这边却将近有两百人,房间远不够用。楚铮见状便召过陆鸣,道:“每间屋子住三人,其余的让他们住城内别家去吧,明日一早再到此地集结。”

    陆鸣领命而去。

    进了客栈没多久,翠苓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道:“公子,这便是罗山城最好的客栈吗?前面打前哨的人也不知怎么办事的,里面的上房破破烂烂一股异味,夫人如何住啊。”

    楚铮严辞训斥道:“既是出门在外就得将就一点儿,你还以为是在府里啊,开窗透透风,用薰香熏一下不就行了?”

    柳轻如在一旁也道:“翠苓,别忘了你也是苦人家出身,将就一下就成了。”

    翠苓不服气地道:“小婢也是为公子和夫人着想啊。”

    柳轻如笑骂道:“好了,就你忠心,紫娟和小月怎么就没来抱怨?”

    翠苓道:“夫人有所不知了,她们二人也正在训斥那客栈掌柜的呢。”

    楚铮对柳轻如和苏巧彤道:“去看一看吧,若确是不堪入住,就让翠苓她们住在店中,今晚我们三人就在马车上凑合一晚吧。”

    苏巧彤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险恶用心,断然拒绝道:“就算住在马车上,也是我们几个女人家住,你凑合进来作甚?”苏巧彤算计得很清楚,自己与楚铮是因离奇的遭遇才走到了一起,与是否有夫妻之实关系不大,若早早便shi身给这少年,万一有了身孕再入门难免会被楚家人看不起。

    奇怪,苏巧彤忽然看了柳轻如一眼,暗想她与楚铮成亲这么久了,怎么也没身孕,什么时候找个无人时问一下。

    楚铮奸计被识破,干笑数声与两女来到那间上房,一进门便差点儿被一股臭脚丫子味儿熏个跟头,柳轻如和苏巧彤掩鼻站在门外再也不肯进去了,翠苓站在一边呵呵笑着。

    紫娟和小月带着一个形状猥琐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向楚铮施礼道:“公子,这便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那掌柜谄笑道:“小的见过公子。”

    楚铮指指这间破破烂烂的“上房”,道:“你这里是用来腌咸菜的?”

    掌柜的尴尬道:“这屋里原本住着两个商人,刚刚才搬走,小的这便叫人清理。”

    楚铮摇头道:“算了吧,这间屋子到明晨都去不了这味儿,还是换一间吧。”

    掌柜的说道:“小店就这间最宽敞了……”

    “启禀公子。”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说道。

    楚铮身躯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青衣女子俯首道:“小女子已经准备好了两间客房,虽不及此间宽敞,倒也颇为干净,里面床铺都已换上府中带来的全新被褥。”

    柳轻如笑道:“翠苓,看见了吧,公子的属下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何需你来操心?”

    楚铮咳嗽一声道:“这两间客房一间给轻如和巧彤,另一间安排给师父他老人家,那个……你马上再去为本公子准备一间。”

    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她凤目细眉,长得颇为清秀,忽然古怪地一笑,道:“小女子还是先领夫人和巧彤姑娘去那屋内歇息,再为公子准备房间。”

    楚铮忙道:“不必了,本公子会带她们去的。”

    那女子轻笑道:“公子知道那两间客房在何处吗?”

    掌柜的忙道:“小的知道,小的……”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掌柜的只觉得这女子眼神中似有种莫名的威严,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苏巧彤疑道:“楚公子,这位姑娘是……”

    楚铮哈哈一笑,道:“这位是本公子侍卫陆鸣的姐姐,陆媚姑娘。”

    陆媚躬身道:“夫人,苏姑娘,请随小人来。”

    柳轻如也是心中疑惑,她对鹰堂中人相当熟悉,知道陆鸣只有一个兄长便是那储君身边的小陆子,何时又冒出个姐姐来?

    几人来到了陆媚为之准备的房间,果然比方才那间清爽多了,陆媚返身对几个丫头低声说道:“你们先在外等候,我有机密之事向公子和夫人禀报。”

    紫娟等人点了点头,楚铮平日是有许多事情不方便让她们知晓。

    陆媚进了屋,顺手带上房门,脸上露出一股狐媚的笑意。

    楚铮心中在哀号:不要啊!

    可惜事不如他愿,只听陆媚轻笑道:“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苏巧彤呆呆地看着原本面目平凡的陆媚渐渐变得艳光逼人,几乎让人不可正视,良久才不可置信地说道:“武媚娘?”苏巧彤虽在大猎之前便知楚铮欲杀储君赵庆,但并不知其中详情,更不知武媚娘与楚铮的关系,此时见武媚娘突然现身于此,真是惊讶万分。

    柳轻如也是一惊,向楚铮问道:“她便是武媚娘?”

    楚铮无奈地点点头:“这个这个……你们好好聊聊,本公子去外边转转。”说完转身欲走。

    苏巧彤柳眉倒竖,喝道:“站住!好啊,难怪那么有把握地说定能置储君于死地,原来你连别人的妻室也早已勾搭上了。”苏巧彤又气又急,她在想楚铮到底在做什么,杀了赵庆居然还把这女子留在身边,当真不知死字是如何写的了。

    武媚娘冷笑道:“苏巧彤,你不过是个西秦奸细,楚公子护住你身份已是天大的恩情,你有何资格对我武媚娘指手画脚?”

    苏巧彤一窒:“那也比你好,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你毒死了储君,若被人察觉你在此地,我等只有浪迹天涯了。”

    一说起这事武媚娘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楚铮一眼。

    “你们二人不要吵了。”旁边柳轻如叹了口气,对楚铮道,“妾身既已委身公子,本应唯公子命是从,但苏姑娘之身份、武姑娘之罪名,哪一件不是天大的事,妾身心头如同压着两块大石,日夜不得安宁。公子,这一切该说个清楚了。”

    “好吧。”

    楚铮对苏巧彤和武媚娘说道:“你们先坐下吧,站着干什么,看你们两个翎毛都竖起来了,斗鸡么?”

    苏巧彤和武媚娘白了楚铮一眼,谁都不理他。

    楚铮张开双臂,道:“那都到本公子的怀里来吧,本公子慢慢解释给你们听。”说完向二女搂去。

    苏巧彤一侧身躲开了,武媚娘眼珠一转,却顺势靠在了楚铮怀中,腻声道:“公子说吧,媚娘听着呢。”直将一旁看着的苏巧彤气了个半死。

    楚铮尴尬地一笑,忘了这一套对付苏巧彤还可以,对付武媚娘是决计行不通的,便把武媚娘半抱着放到一张椅子上,说道:“本公子不能厚此薄彼,巧彤你也先坐下吧。”

    苏巧彤见此心气略平,便也坐了下来。

    楚铮对柳轻如道:“轻如姐你想先了解她们二人谁之事?”

    柳轻如想了想道:“还是苏姑娘之事吧,武姑娘之事妾身已大致推测出来了。”

    楚铮对苏巧彤道:“苏姑娘,请将胸前那块玉牌取下。”

    苏巧彤从颈部取下一块玉牌,交于楚铮手中,楚铮递给柳轻如,柳轻如看了看,只见那块玉牌形状古朴,上面刻着个大大的“苏”字,柳轻如不明何意,只听楚铮说道:“苏姑娘虽说是受西秦之命潜入我大赵,但她并非秦人,而是我大赵平原郡人氏,而且与本公子自小便认识。”

    “什么?”

    楚铮早已料到柳轻如迟早会问及苏巧彤之事,可他与苏巧彤之间的关系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恐怕世间无人会信,可若仅仅说是苏巧彤主动投诚,又怕柳轻如对她一直有防备之心,于是与苏巧彤合计了一下,编了段前世最烂最俗的剧情:

    “苏姑娘出生于平原城西城一贫困之家,当时本公子也不过七八岁,平日里颇为贪玩,时常偷偷溜出府去。偶然间认识了苏姑娘,苏姑娘当时并不知本公子身份,见本公子一个小孩子独身在外,对我十分照顾。我对这个苏姐姐也颇为喜欢,见她家境贫寒便时常从府中偷些东西给她,可苏姑娘甚有骨气,只收下了食物,对钱财之物从不肯收,还以为本公子是为她才行偷窃之道,奉劝我将那些东西奉还原主,这倒使本公子对她愈加敬重……”

    “本公子原本想过去求母亲将苏姐姐收入府中当丫鬟,可没想到还没找到机会开口便风云突变,”楚铮语气变得有些感慨,苏巧彤的脸上也随即变得悲伤起来,“苏姐姐的父母突然暴病双亡,为了安葬父母,苏姐姐不惜卖身为奴,待本公子知道此事时苏姐姐已被人贩子带走不知所终。此乃本公子儿时最大恨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苏姐姐的样子也已渐渐忘记,唯一记得的就是她胸前有块玉牌,上面刻有一个‘苏’字。”

    柳轻如听得神迷心醉,看了一眼苏巧彤,想起自己也曾是个苦命之人,顿起怜惜之意,道:“还好老天有眼,让公子又遇到了苏姑娘。公子想必是见到苏姑娘胸前也有这块玉牌,认出她便是儿时所认识的苏姐姐。”

    “正是,这块玉虽质地粗糙,但也是苏姑娘的传家之物,一直贴身佩戴,本公子一见此玉便认了出来。苏姑娘虽为西秦效力,但也是逼不得已,她念念不忘自己是大赵子民,经本公子劝说后便毅然投诚,还策反了成奉之,实是大功一件。不过此事颇为曲折,父亲尚不知晓,苏姑娘也已立下重誓,此生绝不为西秦效命。本公子暂时也不想禀报父亲以免再生事端,还望轻如姐能谨守此秘密,等事态平息后再找机会告知父亲实情。”

    柳轻如道:“请公子放心,苏姑娘既然已投效公子,妾身自当保守此秘密。”此时世间流传的传奇类故事极少,在柳轻如想来楚铮没有必要骗她,因此也深信不疑,完全没想到这对男女一搭一挡地在演戏。

    楚铮也松了口气,这故事是专为柳轻如而编的,只要她和武媚娘不告诉别人,绝不会露出破绽。自己儿时在平原城的事情这二女知之不深,苏巧彤在秦国崭露头角也是十余岁之后的事,至于平原西城有几条街住的全是贫困之人,类似这种故事时常发生,除非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去调查,否则绝找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至于父亲那边楚铮一想就头痛不已,还是先瞒着吧,日后再见机行事。

    武媚娘忽问道:“看这玉牌应似苏姑娘贴身之物,公子怎么会看到的?”

    苏巧彤脸色一寒,道:“武姑娘,此事似与你无关吧,倒是你身背刺杀储君之名,怎么还留在公子身边?”

    武媚娘并非是对苏巧彤真起了什么疑心,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听苏巧彤如此说,又勾起了她的心头恨事,小嘴向楚铮一呶,道:“要知详情你问他去。”

    楚铮并未想到武媚娘这么快就在柳轻如和苏巧彤面前现出原形,只得现打腹稿了:“武姑娘是本公子三年前便安排进宫的,此事轻如姐也知道,这三年来武姑娘忍辱负重,苏姑娘和成大人预谋联合储君对付家父之事便是武姑娘告诉本公子的。”

    “原来如此。”苏巧彤冷哼一声,“我说他怎么会事事了如指掌,原来是你从中捣鬼。”

    武媚娘正欲应声反讥,楚铮摆摆手道:“苏姑娘,往事就不必再提了。武姑娘前几日奉本公子之命毒杀了储君赵庆,此事在你们面前也不必隐瞒,更难得的是她在宫中三年仍能坚守清白之躯,她为本公子受了那么多苦,本公子自当回报于她。”

    武媚娘白了楚铮一眼,心中却感觉舒坦了些。事到如今她也不想解释自己纯粹是为楚铮所陷害,反正已没有意义了,干脆认下这滔天大罪算了。

    苏巧彤奇道:“那储君侧妃杨秋儿不是有了身孕了吗,她身为储君侧妃,怎么反倒可以保守清白?”

    武媚娘冷笑道:“苏姑娘不谙武功,又怎知其中之奥妙。若是苏姑娘有兴趣的话,本姑娘定能使你夜夜春xiao却仍是处子之身,可否愿意一试?”

    苏巧彤想起那日在成府与武媚娘稍一接触便神智混乱,不由心中一寒,连忙摇头,这女子轻易便可控制他人心神,还是少惹为妙。

    楚铮却想到邪里去了,幻想着苏巧彤在武媚娘的控制之下婉转娇啼,不由心思大动。只不过若真是这般,以苏巧彤的性子,清醒后非与自己大动干戈不可,还是慢慢来吧,说不定会有机会的,嘿嘿。

    柳轻如想了想道:“苏姑娘的身份目前并无大碍,可武姑娘毕竟背负着弑杀储君之名,公子以后准备如何安置她?”

    楚铮歉然道:“武姑娘只好暂且以陆媚的身份留在鹰堂或万花楼中,还好只要姑娘不施展媚功,当世没有几人能认出武姑娘来,除了宫里的长公主,她倒是个麻烦人物。”

    武媚娘还不知叶先生便是赵茗,问道:“长公主?她是谁?”

    苏巧彤想起楚铮曾说过的回天鼎之事,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道:“她便是叶门的叶先生了,乃当今皇上之亲妹,只是平日里为掩人耳目,才做男子打扮。”

    “难怪,储君竟会对她如此畏惧,”武媚娘道,“不过公子,媚娘最担心的倒是敏公主,宫内除了储君外她对媚娘最为熟悉,而且武功又是如此之高,若她嫁于公子,媚娘只好真的去浪迹天涯了。”

    楚铮不语,这正是他最为头痛之事。

    柳轻如道:“武姑娘暂且宽心,储君新丧,皇上又龙体欠安,敏公主一时还不会入楚家门,容公子慢慢想办法吧。”

    “启禀公子,小婢翠苓求见。”

    “进来吧,何事?”

    翠苓脸带兴奋之色,道:“陆侍卫来报,有几个江湖人与鹰堂弟子起了争执,非要我们让出几间客房来。”

    翠苓如此高兴,自然因为竟会有如此不长眼之人,她又可看一场热闹了。

    楚铮听翠苓来报,如遇大赦,忙道:“我下去看看。”眼前这三个女子均非等闲之辈,满口胡扯又不能露出破绽真的是件很累人的事。

    武媚娘却道:“媚娘也去。”

    苏巧彤亦是个好热闹之人,便对柳轻如说道:“柳姐姐,一同去吧,看看是哪儿来的冒失鬼。”

    柳轻如微微一笑,瞥了眼楚铮,楚铮无奈道:“那就都去吧,顺便看看紫娟和小月饭菜准备好没有。”

第二章 自投罗网

    刚走近客栈大堂,只听一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位小友,江湖中人出门在外应处处与人方便,何苦无谓树敌?”

    陆鸣答道:“这位长者,是你们的人无礼在先,在下这位兄弟才愤然出手,何况这间客栈已被我等包下,长者毋须再言,诸位请回吧。”

    楚铮走进大堂,众鹰堂弟子齐齐站了起来,施礼道:“参见公子。”这些人大都是鹰堂的年轻弟子,血气方刚,一听有人上门找事都摩拳擦掌拥了出来。

    只是这客栈原本就不大,近百人齐声而言直把楚铮震得耳朵都嗡嗡作响,不由笑道:“都挤在这里作甚,大家辛苦了,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陆鸣见楚铮走了过来,迎上前小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原来楚铮等人去了内院不久,又有一行人来到这罗山客栈,负责在店门守卫的两位鹰堂弟子不让他们入内,两相便争执起来,其中一名鹰堂弟子还与之动起了手,没想到这行人大都也是高手,吃了不小的亏。

    楚铮知道这些鹰堂弟子中的一些人平日里还是楚府家将,在京城里也是嚣张惯的,此事说不定还是己方动手在先,他不想争这无谓之气,便对那老者拱手说道:“这位长者,在下府中人不懂规矩,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不过此间客栈确是已经包下,再无空余客房,长者还是去城内别家客栈吧。”

    那老者其实也是骑虎难下,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有那二十余个紫衣人,没想到方一动手里面忽啦啦出来近百人,各式打扮都有,而且看似武功个个不弱,知道难办了,只是对方态度倨傲,他不想丢了己方的脸面。此时见楚铮举止有礼,那老者松了口气,刚想说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一个青衣大汉走了进来,小声道:“师叔,这城内只有三家客栈,其余两家都是只有七八间房的破旧小客栈,而且也已住满,公子说请师叔再与之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

    那老者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陆鸣脸色一变,对楚铮说道:“是钱小四的声音。”这钱小四与陆鸣一同受吴安然教导,平日里关系不错,陆鸣一听就听出来了。

    楚铮冷冷地看了那老者一眼,道:“走,但愿小四并无大碍。”

    陆鸣冲客栈大堂内的众人做了个手势,跟着楚铮出去了。

    到了门外,只见几个鹰堂弟子扶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对着一个虬髯大汉怒目而视。

    那虬髯大汉正恶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鲁某口出秽言?”

    楚铮冷哼一声,淡淡说道:“他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东西,本公子看你倒连东西都不如。”

    虬髯大汉怒不可遏,正待上前,那老者此时已赶到忙将他拦住,低声道:“鲁师弟,不得莽撞。”

    楚铮正欲察看一下那钱小四的伤势,只觉身边掠过一阵微风,吴安然已抢在他身前到了钱小四身旁。

    只听钱小四虚弱地说道:“吴先生,弟子无能,给您老丢脸了。”

    吴安然沉声道:“别说话,先察看一下内腑有无受伤。”

    钱小四摇摇头,道:“弟子是伤在右胳膊上,好像并无内伤。”

    吴安然抓住他荡在旁边的右手臂,钱小四顿时闷哼一声,额上涌出豆大的汗珠。

    楚铮问道:“师父,小四他伤得如何?”

    吴安然轻轻地放下钱小四的手臂,道:“是断剑门的残肢掌,小四这条手臂从此算是废了。”

    楚铮一惊,手掌虚握钱小四右臂,一股内息从掌心涌出,果然发现里面已经断成四五截。

    楚铮脸似寒冰,道:“小四,你这条胳膊本公子定让他加倍奉还。陆鸣!”

    “在。”

    “将这些人围住,一个不得放走!”

    陆鸣小指放于口中一声唿哨,早已按捺不住的鹰堂众弟子从客栈中奔出,在别家客栈投宿的数十人也已接到消息,纷纷从胡同巷尾里跑出来,顿时将这一行十数人和两辆马车围在中间。

    那虬髯大汉惊道:“怎么有这么多?”方才守卫的几位鹰堂弟子只让那姓颜的老者进入客栈,这虬髯大汉一直被拦在外头根本不知客栈内是何情形。

    旁边一人突然惊叫道:“颜师伯,他们手中拿的是什么?”

    姓颜的老者向众人看去,只见这些人每人手中一把木制连弩,那箭头显然是用精铁所制,即使在月光下也隐现阵阵寒光,登时身躯大震,惨然道:“是军中的诸葛神弩,鲁师弟,你给公子惹下大祸了。”

    这诸葛神弩相传是前朝诸葛相国所创,历来只在军中流传。鹰堂所携带诸葛神弩比寻常的诸葛神弩更是小了近三分之二,制作繁复无比,所需费用常以黄金计算,虽不及军中的诸葛神弩能连发九箭,但也能连发四箭,射程亦有百步之遥。而离姓颜的老者这一行人不过二十余步,百弩齐发,恐怕无人能留得性命。

    楚铮对武林门派并不是很熟悉,便向吴安然问道:“师父,这断剑门是何门派?”

    吴安然道:“断剑门位于破釜塘中一个小岛之上,故又称破釜山庄,断剑门罗家也是中原六大世家之一,不过声望远在太平展家之上。”

    楚铮在这世上已经度过十余年了,知道这破釜塘便是后世的洪泽湖,道:“那颜姓老者和这大胡子武功不弱,看来应是断剑门较为重要的人物。”

    吴安然沉思道:“那老者既然姓颜,恐怕就是断剑门门主罗慕文的师兄颜仲文,姓鲁的汉子为师不知道,恐怕是断剑门的后起之秀。”

    楚铮忍不住笑道:“都胡子一大把了,还称什么后起之秀?”

    吴安然微怒道:“你懂什么,江湖中真正能名扬一方的高手大都在三十以上,二十余岁的寥寥无几。”

    楚铮摸了摸下巴,道:“那徒儿如果出去闯江湖的话,恐怕定能震动江湖吧?”

    吴安然很是看不惯楚铮这副臭屁模样,想要讥讽几句,一时又找不出话,论武功当世能胜过这个徒儿的真是没几个了,可吴安然就是开心不起来。

    柳轻如突然啊了一声,道:“这破釜山庄妾身倒也知晓,据鹰堂资料记载,破釜山庄的罗家原本是二百年前抵抗胡蛮的一支义军,大赵建国后,罗家解散了所属军队,向太祖称臣,但拒不肯入朝为官,隐居在破釜塘中。老爷任南线大营统领时,发现罗家私贩南齐货物,便封了破釜塘的入江航道,而且曾欲派兵讨伐,终因破釜塘附近湖泊众多,且水浅不利于战船行驶而作罢。但罗家大受震撼,不敢再肆无忌惮,老爷也因忙于南线战事便将此事搁了下来。”

    楚铮冷笑道:“那今天真是冤家路窄了,还好轻如姐记忆超群,不像我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无。”

    柳轻如笑道:“公子历来重视的是京城之事,对各地豪强难免有些疏忽了。这罗家可说是赵国境内少有的不听官府之命的武林门派。”

    楚铮一笑,道:“陆鸣,吩咐下去,命众弟子盯紧了,跑了一个唯你是问!”

    “遵命!”

    楚铮上前几步,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手指关节扳得格格直响,扭了扭头,颈骨也响了数声,顿感气势十足,向那虬髯汉子招招手,道:“你,出来!”

    苏巧彤只觉得这套动作甚为眼熟,忍不住轻声笑道:“怎么不扭扭脚腕,似乎也可以响的。”

    楚铮的气势不由得泄了几分,回头瞪了她一眼:“多嘴!”

    那马车内的人也被惊动了,门帘一开从里面走下一个身着白衫的青年,相貌甚为英俊,见如此情形,不由面露震惊之色,问那姓颜的老者:“颜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姓颜的老者叫了声公子,低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那公子不满地看了虬髯大汉一眼,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兄台,方才实是在下府中人无礼,伤了这位小兄弟……”

    楚铮阻止他道:“暂且不关你事,那个大胡子,你若是条汉子就站出来,如果胜了本公子,本公子二话不说便放你们离去。”

    虬髯大汉道:“公子,祸是我鲁某惹起的,还是让小弟解决。何况这少年小小年纪,我就不信会输给他。”

    那公子似不欲大动干戈,闻言摇摇头,冲楚铮又抱起了拳,楚铮冷哼一声,旁边一鹰堂弟子手中的诸葛神弩四箭连发,只听笃笃数声,射在颜姓老者身边的马车上,几乎近半支箭身没入木头之内,箭尾乱颤,嗡嗡作响。

    这一行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马车是用上好梨木所制,寻常的刀剑用力砍下去也不过没入寸许,而这弩箭竟是这般厉害,就算身披软甲也未必能挡得住。

    那公子咳嗽一声,道:“在下吴子名,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楚铮呵呵一笑,道:“吴子名?不就是无此名吗,方才听这位老先生称你为公子,想必你就是断剑门的少门主了,大丈夫何必藏头缩尾……”楚铮突然想起当年听天魅门徐景清谈论武林少年英雄时曾提及过武林双秀,其中一人便是断剑门的,便道:“阁下可是武林双秀之一的罗公子?”

    那公子看了看半躺在一旁的钱小四,知道对方已从武功上看出自己的来历,拱手说道:“惭愧,在下正是罗闻枫,不知阁下是……”

    楚铮说道:“在下姓楚……”

    楚铮话还没说完,断剑门众人脸色大变,只听锃锃声响,有几人竟拔出了兵刃。

    楚铮大感不解,虽说父亲曾想剿灭破釜山庄,但也是多年之前的事了,至于吓成这样吗?

    罗闻枫忙命那几人收起兵器,强笑道:“原来是楚公子。楚家乃我大赵第一世家,不知楚公子与当朝太尉楚大人如何称呼?”

    楚铮道:“那是家父。”

    “啊!”

    马车内忽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声音虽不大,楚铮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问道:“罗公子,不知车内是何人?”

    罗闻枫道:“原来是楚太尉家公子,小人失敬,车内是小人的家眷,因偶染风寒不便外出相见,还请楚公子见谅。”

    楚铮点点头倒也不疑有他,指指那虬髯胡子,道:“这位如何称呼?”

    罗闻枫躬身道:“这位是小人的师叔鲁向文,平日里为人莽撞,打伤了楚公子家人,小人愿奉上我断剑门独门接骨秘方,为公子家人医治。”

    楚铮冷冷说道:“本公子家人的这条臂膀已是被他废去,要你们接骨秘方有何用。”

    罗闻枫道:“公子有所不知,小人此药便是我断剑门为残肢掌伤专门配制,这位家人受伤不久,如能及时接骨敷药,休养个一年半载便可恢复如初。”

    楚铮手一摊,道:“把药拿来。”既然钱小四手臂还有复原的希望,楚铮心中也是一喜。

    罗闻枫道:“公子,我断剑门的接骨手法也有独到之处,不如让小人的颜师叔亲自为这位家人接骨。”

    楚铮见罗闻枫态度殷勤,料想他也不敢玩儿什么花样,便对那颜仲文道:“那好,就有劳颜先生了。”

    颜仲文躬身道:“此事原本就是小人师弟之过,公子客气了。”

    颜仲文走到钱小四身边,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而后命人取过一块木板,小心翼翼地将钱小四的右臂置于上面,开始为他接骨。楚铮在一旁看着,只见颜仲文十指如轻弹琵琶,灵巧无比,不由点头,暗暗想道若钱小四胳膊真能完全恢复,那定要逼迫断剑门将此灵药和接骨手法交出来。古人就是这样,什么技艺都搞个祖上秘传,不授外人,固步自封,不与他人交流,碰上战乱搞不好就失传了。像颜仲文这套手法比起后世的外科医生也不遑多让,如果大力推广,倒可以造福不少人。

    这时,一个鹰堂弟子走了过来,打断了楚铮的深思:“启禀公子,罗山县县令求见。”

    楚铮有些惊讶,道:“罗山县令?他来此作甚?”楚铮正待说不见,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道:“带他过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县令官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来到楚铮面前长揖到地:“下官白世谋见过公子!”

    楚铮并未还礼,笑道:“白县令,你尚未弄清本公子身份便行如此大礼,难道不怕贻笑大方吗?”

    白世谋道:“下官接到城门军士所报赶到此处,确信不会弄错。”

    楚铮见此人从容不迫,倒有了几分兴趣,道:“何以见得?”

    白世谋道:“下官来此地前已到公子马车处察看过,马车上的尘土尚未擦洗,下官估计公子今日至少已走了百余里。而公子又是从正北方而来,除了京城外,附近各县无人敢驾如此华贵的马车,此乃其一。其二,公子的通关文书上所盖的几个大印新旧如一,似是同时所盖,而这几个大印分属京中六七个衙门,且相距甚远,仅这点就足以证明公子身份之尊。其三,公子的随从如此之多,而且个个矫健不凡,手持兵器又是下官前所未见。其四……”

    楚铮摆手笑道:“好了,不用说了,白县令真是有心人。”他这次出来,楚名棠是让他以回熊耳山祭奠祖父之名离京,虽然未打旗号,但也并未故意隐藏身份,不过这白世谋这么快便能赶到此处倒也是个能吏。

    白世谋一喜,正待再言,楚铮道:“白县令稍安勿躁,过会儿还需你来断上一案。”

    断案?白世谋有些迷惑,难道这位公子想考察自己?

    颜仲文长吁一口气,额头微汗,站起身来道:“楚公子,小人已将这位家人的断骨接好,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罗山县离上京城不远,白世谋对京中权贵并不陌生,一听颜仲文称呼这少年为楚公子,其身份已是呼之欲出,顿时大喜过望,为官这么多年,总算碰到个真正的贵人了。

    楚铮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罗闻枫俯首道:“楚公子,今日得罪之处小人痛心疾首,回头定好好处置这鲁向文。若公子无其他吩咐,小人这就告辞了。”

    楚铮道:“罗公子家人既然有病在身,本公子便命人腾出一间客房来给罗公子。”

    罗闻枫连声道:“不敢有扰,小人还是去别处留宿。”

    楚铮冷声说道:“罗公子要走在下也不阻拦,只是将这人留下。”说完指了指鲁向文。

    罗闻枫脸现为难之色,鲁向文却大声说道:“我鲁向文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子尽请离去,鲁某在此抵罪便是。”

    罗闻枫仍有些犹豫,颜仲文走过来冲他施了个眼色,道:“此事确是鲁师弟不对在先,楚公子是个明事理之人,就让鲁师弟留下吧。”

    罗闻枫一咬牙,冲楚铮一抱拳道:“楚公子,小人告辞。”转身便走。

    “罗公子且慢!”

    楚铮心中疑问大起,他强留鲁向文本就是故意刁难,留白世谋在此便是为了应对罗闻枫不服而借官府之力迫他束手就擒,可没想到罗闻枫竟是答应得如此痛快,毫无江湖人本色。

    罗闻枫恨声道:“楚公子,不要逼人太甚!”旁边颜仲文忙扯了下他衣袖,对楚铮笑道:“不知楚公子还有何吩咐?”

    楚铮已经看出来了,这罗闻枫对留下鲁仲文分明是不甘心,可他们为何急着离去?

    楚铮心思一动,缓缓向那两辆马车走去,罗闻枫身形一动拦在他面前,怒道:“楚公子,你还要如何?”

    楚铮冷冷说道:“让开!”

    陆鸣突然高声喝道:“众兄弟,举弩!”众鹰堂弟子将手中之弩举起,对准了断剑门每个人。

    楚铮见罗闻枫仍拦在身前,哼了一声忽伸手抓向他肩部,罗闻枫见来势并不快便抬臂去格挡,却没想到楚铮这只手如铁铸一般不能撼动分毫。罗闻枫大惊之下连忙后退,却为时已晚,被楚铮抓住了衣衫,左腿横扫,罗闻枫只顾闪躲,下盘却已失衡,楚铮单手运劲将他扔了出去,口中说道:“武林双秀,不过如此。”

    楚铮倒并未说大话,他虽是攻其不备,但也试出这罗闻枫的武功大概也就和三年前的赵敏相当,或许还有不如,在他这几年碰到的高手中还排不上号。

    看着这两辆马车,楚铮暗想:这里面藏的是什么,居然让罗闻枫这般紧张,稀世珍宝还是绝世美女?好像这两样自己都没什么兴趣。突然想起方才第一辆马车中有个女子听到自己之名惊呼出声,楚铮伸手拉向马车门帘。

    罗闻枫大吼一声,扑向楚铮。吴安然此时也看出了其中蹊跷,纵身而起将罗闻枫和随后而至的颜仲文都拦了下来。

    陆鸣喝了声:“放箭!”众鹰堂弟子百弩齐发,将正欲动手的断剑门弟子射得九死一伤,鹰堂弟子大都是楚家子弟,平日嚣张惯了,才不在乎几个江湖人的性命,见这些人居然还有反抗之意,自然不会留情。

    只听楚铮厉声喝道:“陆鸣,将白县令送离此处,并持兵符调集罗山县驻军,封锁附近街巷,不得任何人进出。”

    陆鸣高声领命,推搡着呆呆的白世谋离开了。

    楚铮看了看仍在与吴安然交手的罗闻枫和颜仲文,突然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对着罗闻枫连出三拳,罗闻枫被那拳风逼得透不过气来,连连后退。楚铮忽又双拳一撤,如鬼魅般贴他身而上,右掌悄无声息地印在罗闻枫的小腹上。罗闻枫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了地上。

    楚铮回首对吴安然说道:“师父,这姓颜的交给你了,留他一条性命。”

    吴安然嗯了一声,他许久未与高手过过招了,而且是比自己略逊一筹的高手,真是畅快淋漓。

    楚铮冲武媚娘低声说道:“媚娘,烦请你将车内女子以布蒙面,带到房里来。”

    武媚娘吃吃笑道:“公子偷香窃玉怎也请媚娘帮忙?”

    楚铮却沉声道:“不可让任何人看见她的面目,媚娘,有劳了。”

    武媚娘见楚铮脸色阴沉,应了声便去了。

    在罗山客栈的房间中,楚铮对武媚娘抱来的那个女子长揖到地:“小弟楚铮,参见嫂嫂。”

第三章 家门丑事

    那女子确是如罗闻枫所说的有病在身,脸色苍白,眼神甚为冷漠,淡淡地说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吧?”

    楚铮一笑,道:“小弟虽说只在三年前见过大嫂一面,但自信绝不会认错。”回首看了看柳轻如,柳轻如默默点头,三年前楚府大婚时她也在场,眼前这女子分明就是楚轩之妻,平原郡宁太守之女宁小仙。

    宁小仙仍强辩道:“小女子姓罗,乃罗公子之妹。公子虽说是当朝太尉之子,可行事也过于霸道了吧,草菅人命,难道大赵就没有王法了吗?”

    楚铮道:“小弟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自己的兄弟称为公子的,大嫂不愿承认小弟也不敢为难,但罗家小子总会说的。”

    如配合楚铮之言一般,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宁小仙听得很清楚,分明是罗闻枫的声音,顿时心神大乱。

    楚铮悠悠地说道:“大嫂出自官宦之家,可能有所不知,江湖上有种用于逼问口供的武功叫‘大搜魂手’,任凭再刚烈之人,最后也成卑躬屈膝之徒。”

    宁小仙默然不语,突然面现绝望之色,樱口微张,正欲咬舌自尽,楚铮早有防备,早已扣在手中的一颗石子倏地飞出击中宁小仙肩井大穴,宁小仙微哼一声,顿时晕了过去。

    楚铮看看身边三位女子,苦笑道:“我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真逼死大嫂吧。”

    苏巧彤和柳轻如也是面带忧色,武媚娘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道:“公子留媚娘在身边难道只当摆设吗,‘媚惑众生’对付这等不会武功的小女子,就算床笫之事媚娘也可问得一清二楚。”

    楚铮也是关心则乱,听武媚娘一说才想了起来,却又有些担心,问道:“媚娘,你那心法会不会对身体有损?”

    武媚娘答道:“她若不会武功自然不会有伤身体,只会在迷乱之中将一切合盘托出。”

    楚铮笑道:“本公子真是糊涂了,那就请媚娘施法吧。”

    武媚娘站起身来,道:“那就请楚公子在外边等候。”

    楚铮一愣,道:“这是为何?”

    武媚娘白了他一眼,道:“公子原来居心不良,还想看嫂子欲仙欲死的模样。”

    苏巧彤忍不住失笑出声,暗道这武媚娘倒确是有趣。

    楚铮只好苦笑着走出屋子。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武媚娘气鼓鼓地走了出来,对楚铮道:“你点的穴道媚娘解不开,先去解了再说。”在柳轻如和苏巧彤面前大失颜面,武媚娘自然迁怒到楚铮身上。

    楚铮哈哈一笑,为宁小仙解开穴道后迅速退出屋外。

    楚铮估计武媚娘问出宁小仙之事要费些工夫,便来到了吴安然居处。

    刚进屋便听见两个人如牛的喘息声,只见吴安然和陆鸣站在一旁,而罗闻枫和颜仲文面色灰败,汗湿全身,显然刚刚已经吃了不少的苦了。

    楚铮冷冷地看看罗闻枫,道:“罗公子,你好大的胆子。”

    罗闻枫惨然一笑,道:“既是落在你楚家手中,罗某毫无怨言,此事乃罗某个人所为,与断剑门全无关系。”

    楚铮指指颜仲文,道:“这人和另外一些弟子难道就不是断剑门之人吗,任你百般推脱,断剑门也逃脱不了干系。”

    颜仲文喘了口气道:“公子,这楚家五公子最为心狠手辣,不必与他多说了。”

    楚铮有些奇怪,想想自己的做事风格,这“心狠手辣”四字倒也可承认,但自己在京城里甚少显山露水,没做过什么出名的事啊,这姓颜的怎么了解的?

    “颜先生,你是听何人提及本公子的?”

    颜仲文似是自知失言,闭上嘴再也不开口。

    楚铮冲陆鸣使了个眼色,陆鸣会意。陆鸣与吴安然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大搜魂手”也已苦练多年,颜仲文功力被封,毫无抵抗之力,只觉体内如刀刮锉骨一般,登时又是一声惨叫。

    楚铮转向罗闻枫,只见他望着颜仲文,面带恐惧之色,不由微微一笑,道:“罗公子,你一个江湖人,如何见到本公子大嫂的?”

    吴安然缓缓走到罗闻枫身边,冷冷地盯着他,罗闻枫刚刚吃到他苦头,身子不由一颤,不由脱口而出道:“是楚家大公子请罗某到楚府做客时,罗某才见到宁……楚夫人的。”

    楚铮不由大感兴趣:“哦?大哥请你这断剑门少门主到府上作甚?”

    罗闻枫吞吞吐吐地说道:“是为……”

    颜仲文忽然忍痛拼尽全力叫道:“大公子,不可……”陆鸣反手一个巴掌,颜仲文口鼻登时鲜血直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楚铮淡淡说道:“就算你不说本公子大致也已猜到,何况还有个宁小仙,她也会招出实情的。”

    罗闻枫强撑起身来,嘶声道:“你把小仙怎样了,她可是你大嫂!”

    楚铮冷哼一声,道:“楚家无此不贞儿媳,你既是如此在乎她,还是将一切都招了吧,也免得她多受苦了。陆鸣,将那颜老儿封住哑麻穴道,拿纸笔记录。师父,这小子就拜托您老人家了。”

    吴安然点了点头,狞声说道:“放心吧,为师倒要看看他能经得住几记‘大搜魂手’。”

    楚铮回到屋内,见内屋之门仍是紧闭着,便坐了下来,默默想道:大哥果然也非等闲之辈,断剑山庄与平原楚府来往,自己安插在平原城的耳目居然一无所知,想必这些人不是倒戈便是被杀,以前送来的线报恐怕都未必是真,大哥在平原城的势力恐怕要重新估计了。

    吴安然手拿着几张绢纸走进屋内,道:“这小子全招了。”

    楚铮有些意外,道:“这么快?”

    吴安然笑道:“‘大搜魂手’岂是常人所能忍受,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招。还有,那颜仲文也招了,他是听昌平王府琪郡主提及你之名的。”

    楚铮想起当年与赵琪同行前往南线大营时,因南齐奸细林风言的几件事赵琪对自己就无太大好感,不由冷笑道:“原来是她。”

    楚铮接过那几张绢纸,不屑地说道:“就他这种货色也配称什么武林双秀?”

    吴安然叹道:“京城乃藏龙卧虎之地,仅鹰堂的三位供奉寻常人在江湖上行走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得上一个,你见多了自然眼界高了,凭心而论,以罗闻枫这岁数,武林双秀之名也算当之无愧。”

    楚铮看了师父一眼,笑道:“那徒儿呢?”

    吴安然哼了一声:“你是个怪胎,算不得数。”说完转身便走了。

    楚铮给噎了半天,好久才静下心来看罗闻枫的口供,看着看着,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苏巧彤走了出来,脸颊红扑扑的,大概是受了些武媚娘的媚功蛊惑,但面色却颇为凝重,见楚铮坐在椅上若有所思,便道:“武媚娘已经问出详情,恐怕真是如你所料。”

    楚铮扬了扬手中的绢纸,道:“我已经知道了,刚刚师父来过了,那罗闻枫也已全部招认了。”

    苏巧彤奇道:“这罗闻枫这般没骨气?宁小仙即便是神智不清也坚持了好久才说出实情。”

    楚铮站起身来,道:“破釜山庄传承近两百年,他一个富家公子骨头再硬也硬不到哪儿去。大嫂她并无大碍吧?”

    苏巧彤摇摇头,道:“没有,醒来后只是精神有些恍惚,看样子还并不知自己已说出实情,轻如姐和那武媚娘正陪着她。这武媚娘真是太可怕了。”

    楚铮微微皱眉道:“巧彤,隔墙有耳,以后无论何时都叫她陆媚吧,我也该注意些了。”

    苏巧彤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她很清楚,有些事是不能意气用事的。

    楚铮忽又苦笑道:“唉,真是一个你我都耳熟能详的私奔轶事。大嫂她怎么这么傻,做出这等事来。”

    苏巧彤却有几分同情,道:“这也不能全怪她,看看你大哥是如何对她的,简直伤透了她的心,罗闻枫才有机会乘虚而入。”

    楚铮冷笑道:“但她也应该为自己的家族想想,这一走不仅害了她自己,也让宁家无颜面对世人。”

    苏巧彤看着他道:“楚铮,我发现你已完全融入这个时代,连思考方式都已和你父亲他们无异。此事若是放在我们那时代,宁小仙又有何过错?”

    楚铮说道:“可宁小仙她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就应该用这时代的方式去考虑……嗯,巧彤,你似乎对他们抱有同情之意?”

    苏巧彤点点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楚铮断然拒绝,道:“宁小仙或许还有生路,罗闻枫绝不可放过!”

    苏巧彤道:“可是我看在宁小仙心中,罗闻枫已是她此生唯一的寄托,他若是死了,宁小仙如何独生?”

    “她可真是蠢哪。”

    楚铮哈哈大笑,可苏巧彤却听出他全是嘲笑之意,微怒道:“楚铮,你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好不好。你大哥卑鄙无耻之极,你可知道,他两个妾室所出的子女中其中一子其实乃是琪郡主所生,罗闻枫可曾说了?”

    楚铮一震,道:“此言当真?”他虽知楚轩与赵琪仍藕断丝连,时常偷偷私会,却没想到连孩子都有了。

    苏巧彤冷笑道:“宁小仙的父亲毕竟是平原郡太守,府里的下人绝不敢轻易得罪于她,你大哥自认做得隐秘,却不知宁小仙早已知晓。因此她对楚轩完全死心,知道自己再与你大哥相处下去,恐怕连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而宁太守又帮不了她,恰逢楚轩为结交江湖势力,邀罗闻枫来府中做客,罗闻枫在一次偶遇中对宁小仙一见钟情,但宁小仙也是一个月之后才渐渐对他动心的。你方才未曾听到,其实她对私奔一事也颇为顾虑,只是被罗闻枫半强迫着离开府中的。”

    楚铮坐了下来,淡淡说道:“那你可知罗闻枫是受了大哥之意才去接近宁小仙的吗?否则他一个江湖中人怎能见到一郡太守之女。”

    苏巧彤脸色奇异,道:“知道,宁小姐早已知道此事。”

    楚铮大奇:“她知道?那她为何还要跟着罗闻枫走?”

    苏巧彤道:“宁小仙也是大家闺秀,容貌秀丽,只有你那大哥才是瞎了眼对她视若无物。罗闻枫与宁小仙相处时间长了,难免会日久生情。据我猜想,起初是他为讨宁小仙欢心,刻意揣摩她的心思,到后来却假戏真做,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楚铮看了她一眼,道:“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苏巧彤微笑道:“这是人之常情有何奇怪的。宁小仙听罗闻枫说,你那大哥的意思,是想让他将宁小仙骗出平原楚府,找个无人的地方杀了,成全你大哥和琪郡主的好事,没想到罗闻枫天良未泯,发现宁小姐也是个可怜之人,久而久之动了真情,便将事实告诉了宁小姐,劝她随自己离开府中。宁小仙自然对你大哥失望之极,知道就算拒绝了罗闻枫的提议,你大哥也定会另想办法置她于死地,而她也对罗闻枫动了真情,若是将此事禀报给宁太守,以罗闻枫的身份,两人以后定无再见之日,两相犹豫之下,宁小仙已是六神无主。你大哥前段时日又逼迫罗闻枫尽快动手,原因是琪郡主又有了身孕,昌平王也已起了疑心,罗闻枫无奈之下只好借机强行将宁小仙带出平原楚府……”

    楚铮道:“等等,这些事情那罗闻枫怎么没有招认?”

    苏巧彤道:“他既已落入你手中,自知必死,又何必再多此一说。”

    楚铮想了想道:“他原本可以借此来求我饶他一命的。”

    苏巧彤冷笑道:“罗闻枫也不是蠢人,楚家出了这等丑事,又怎会留知情人在世上。何况听宁小姐所说,你大哥为拉拢断剑门,对罗闻枫礼遇之极,平日里以兄弟相称,江湖中人颇讲义气,罗闻枫可能自觉愧对你大哥,便把此事瞒了下来。”

    “可他既已带着宁小仙离开了平原城,又怎么会来到京城附近,为何不回他的破釜山庄?”

    “罗闻枫是奉他父亲罗慕文之命来与你大哥商谈结盟之事的,可他做出了这等事,罗慕文自然恼怒之极,可罗闻枫毕竟是他的长子,罗慕文又对此子期望甚高,见罗闻枫誓死不杀宁小仙,无奈之下只好命罗闻枫将宁小仙送至幽州他姑母家中,可罗闻枫担心父亲会派人对宁小仙暗下毒手,执意亲自相送。宁小仙一路上心忧成疾,罗闻枫不敢走那荒野小路,而这罗山县是前往幽州的必经之路,罗闻枫又听说皇上前些日子在京城东南举行大猎,他猜想楚家的首脑人物定也前往,便冒险走此官道。不想皇上大猎草草结束,你楚公子又赶往平原城,唉,冥冥中似有天意,罗闻枫居然落入你手中。”

    楚铮站了起来,摇了摇手,道:“巧彤,你等下再说,先让我想想……”

    “哼哼,琪郡主居然又有了身孕?”楚铮踱着步,喃喃说道,“这实是皇家一大丑事,虽说只是近日之事,但已有一子在平原楚府,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昌平王若是知晓定不会放过大哥,父亲也绝不会偏袒,大哥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而大哥拉拢断剑门恐怕就是为了对付我了。”

    苏巧彤也知道了一些楚家兄弟之事,笑道:“那是自然了,否则以楚家公子的身份根本无需结交江湖中人,谁让你父亲废长立幼,你是弟占兄业,他又并无过错,换了谁都心有不甘。不过太尉大人眼光确实独到,而且极具魄力,仅从此事来看你大哥定难成大器,比楚家小五差远了。”

    楚铮无心与苏巧彤调笑,皱眉深思道:“可他既与断剑门为盟,为何要让罗闻枫来办此事呢?”

    苏巧彤道:“宁家小姐何等人物,又怎会为寻常之人动心。这罗闻枫也算世家子弟,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确比较帅,唔,而且比你帅。”

    楚铮终于忍不住了,笑骂道:“胡闹什么,没见我在考虑正事吗。大哥真若想杀宁小仙,完全可趁她外出时由断剑门假扮盗贼杀了她,何必如此麻烦。”

    苏巧彤笑嘻嘻地说道:“我方才也在考虑此事,有些猜测但不知对不对。”

    楚铮精神一振:“说来听听。”

    苏巧彤道:“一来宁小仙方才曾说过,她除了回娘家之外几乎甚少出府,更遑论出城,时间紧迫你大哥恐怕是难以找到机会。二来这断剑门与你大哥结盟自然是看上了他楚家长子的身份,虽说朝中已在风传太尉大人并不准备立他为楚家宗主,但再不济也可统领南线,断剑门地处破釜塘,离南线大营并不远,向你大哥示好是理所当然之事。但你大哥对断剑门却不甚放心,这些江湖世家也是以利益为先,而非如死士一般毫无牵挂,若是你楚铮许以更大利益与断剑门和谈,断剑门说不定便会弃你大哥而转投于你。之所以让罗闻枫如此繁琐地去勾引宁家小姐再拐出府杀害,你大哥恐怕已暗中掌握了诸多证据,若日后断剑门有何不轨之心,便以此为借口率大军剿灭断剑门,而断剑门不过是一江湖世家,就算将实情说出也无人会信,慑于楚家之威也无人敢信,只能坐等灭门了。”

    楚铮点点道:“有理。”

    苏巧彤道:“可惜啊,先是罗闻枫良心发现,后又天意弄人,他和宁小姐落入了你的手中……”

    楚铮冷笑道:“区区一个断剑门,又能奈我何。”

    苏巧彤有些担忧地说道:“此去平原城你可要小心了,你大哥恐怕会对你下手。”

    楚铮点点头道:“你说的对,父亲命我接昌平王世子赵应,并警告昌平王府不得与大哥勾结,大哥若是知道了,难免会心起杀机。”

    苏巧彤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应对?”

    楚铮哼了一声道:“我根本无需应对,到了平原郡之后改道先去南线大营,持兵部令符调集五千黑骑军后再与之一同开进平原城,如此就算我整天在大哥面前晃来晃去,他也只能干瞪眼,我倒不信以我的武功,天下还有谁能在这五千大军中置我于死地。”

    苏巧彤看了他半天,才说道:“卑鄙。”

    楚铮双手一摊,道:“大哥与琪郡主之事既然被我知晓,我就已立于不败之地,何苦再与他相斗,他毕竟是我大哥,怎么处置就让父亲去操心吧。我若只是孤身一人倒也罢了,你和轻如姐还有几个丫头不谙武功,万一有何闪失我可舍不得。”

    楚铮往屋外看了看,道:“我现在操心的倒是这断剑门如何处置。”

    不远处又传来几声惨叫。

    苏巧彤不满地说道:“让你师父就此罢手吧,反正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罗闻枫也非全无可取之处。”

    楚铮笑道:“方才是那颜仲文的声音,师父正在逼问断剑门的接骨手法和秘药配方。”

    苏巧彤稍一凝思便明白了,连连点头道:“这门技艺确实不应由断剑门独享,你若将此广为传播,倒也算做了件大好事,积点阴德。”

    楚铮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叫积阴德,倒似我平日里无恶不作一般。”

    苏巧彤轻叹一声,道:“你既是有志一统天下,是不可有仁慈之心的,这等利民利国之事还是多做些吧,因果报应之说并非全无道理。”

    楚铮强笑道:“你怎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记得初见你时并非如此啊。”

    苏巧彤轻声道:“自从有你在身边,我开心了很多,老天总算待我不薄,有个你能让我依靠,争强好胜之心也淡了许多,想的自然也就多了。”

    楚铮心中涌起一片柔情,搂住了苏巧彤的肩膀,道:“以后你就做个快乐的小女人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苏巧彤臻首靠在楚铮肩上,楚铮只觉幽香扑鼻,一只手不知不觉往下移去,没想到苏巧彤忽然抬起头,正色道:“答应我一件事。”

    真是大煞风景,楚铮皱眉道:“何事?”

    “你一定要让武媚娘立下誓言,她那媚功不得使在我和轻如姐身上。”

    “嗯哼,媚娘在屋内辛辛苦苦,你们二人倒在这儿卿卿我我,搂搂抱抱?”

    楚铮有些尴尬,一只手不觉松了开来,可苏巧彤却毫无羞涩之意,扬眉对武媚娘道:“你略施小技便把宁小姐弄得神魂颠倒,这也叫辛苦?”

    武媚娘道:“你不懂武功,自然不明白其中之苦,不与你说了。公子,媚娘还问出了有趣之事,要不要听听?”

    楚铮正要点头,苏巧彤急道:“不许听!”

    楚铮奇道:“这是为何?”

    苏巧彤看了武媚娘一眼,脸色微红,道:“这武……陆媚简直无聊之极,居然让宁小仙将床笫之事也说了出来,还不住地询问其中细节,真是不知害臊。”

    楚铮咳嗽一声,对武媚娘板起脸道:“这确实有些过了。”

    武媚娘道:“媚娘也是为公子着想,若不问得详细些,又怎知这宁小仙是被罗闻枫酒后强暴了,才无奈从了他的。”

    楚铮目露杀机,狞声道:“真是不知死活。”

    “当真如此?”苏巧彤疑道,“那是该给罗闻枫多吃些苦头。”武媚娘询问其中细节时,她与柳轻如无法阻拦,只好走到一边去了,倒真未听到此事。

    楚铮问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武媚娘瞟了眼苏巧彤,笑道:“这是公子想听他嫂子床笫之事的,可怨不得媚娘了。”

    楚铮气结,道:“哪个要听这些了,捡重点的来说。”

    武媚娘不再嬉笑,面色微沉,道:“苏姑娘离开后,媚娘又问出一件事来,其实宁小仙心底真正喜欢的并非罗闻枫,而是另有其人。”

    “那人是谁?”

    “是楚家三公子,楚原。”

    楚铮听了与苏巧彤面面相觑,怎么又牵扯出老三来了?这纯粹就是一出八点档的肥皂剧嘛。

    楚铮忍不住问道:“三哥他知道此事吗?”

    武媚娘摇头笑道:“应该是不知道,用宁小仙的话来说,此人大大咧咧,顶着个榆木脑瓜,从不理会她的心意。”

    苏巧彤扑哧一笑,道:“快说来听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当年楚轩尚未成婚时就已对宁小仙颇为冷淡,宁小仙无奈之下常去找楚原诉苦,他们三人从小在平原城长大,相互之间也不避嫌,楚原便时常开导宁小仙,久而久之宁小仙往楚原那边跑得愈发频繁,可楚原却根本不知宁小仙的心意。没过多久,楚家兄弟遵从父亲之命带着宁小仙赴京城完婚,宁小仙见事已成定局,渐渐也死了这份心,准备此生安心伴随楚轩终老。可回到平原城后,发现楚轩不仅与赵琪藕断丝连,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宁小仙苦闷之极,shi身于罗闻枫后,又得知是楚轩对自己起了杀机,心灰意冷之下便全心转对罗闻枫了。而楚轩虽说是想拉断剑门下水,但绝没有让他真的沾染宁小仙之意,可罗闻枫也确实是动了真情,这才有了酒后*****一事。

    苏巧彤听了喟然道:“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这宁小仙真是个苦命女子。”

    楚铮却摇头道:“未必,三哥未必就不知宁小仙的心思。他这人外表粗豪,但心思缜密,恐怕是顾忌宁小仙是自己大嫂故做不知罢了。他在南线大营三年,不知拒绝了多少家母为他介绍的亲事,说不定便是因此缘故。”

    苏巧彤小心说道:“要不你想个办法,让他们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胡闹,”楚铮瞪了她一眼,“且不说这仅是猜测之辞,三哥的心思谁都不知道,就算他们二人真有情意,如今宁小仙已shi身于罗闻枫,如何再面对三哥?”

    “你这人神通广大,能将我,”苏巧彤指了指武媚娘,“还有她安然留在身边,你三哥与宁小仙之事再难也难不过这两件事吧,何况……”

    “若是将这二人撮合到一起,对你继承楚家宗主之位大有益处。”

    楚铮明白苏巧彤是何意,沉吟半晌,忽道:“媚娘,你再用媚功试探一下宁小仙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然后再做定夺吧。”

    武媚娘娇笑应了声是,往里屋走去,苏巧彤忽道:“那个……陆媚,公子方才说了,要你立下个誓言。”

    武媚娘转过身来,看着苏巧彤似笑非笑:“什么誓言,公子何不亲自与媚娘说?”

    楚铮颇有些不情愿,支吾着说道:“陆媚,你那个‘媚惑众生’非常人所能承受,日后还是不要滥用,更不可用于轻如姐和巧彤身上。”

    苏巧彤点头道:“正是,陆媚,你照着公子所说立下誓言。”

    武媚娘想了想,忽嫣然一笑道:“媚娘可以立下此誓,不过稍作改动,除非公子允许,媚娘绝不对轻如姐和苏姑娘施展媚功。”

    楚铮忍不住大笑:“正合我意。”

    苏巧彤气极,拿起案上的茶盏便向楚铮扔去,楚铮袍袖一拂,那茶盏来势顿缓,楚铮伸手接住喝了口余茶,道:“媚娘,改日替本公子好好治治这泼辣女子。”

    武媚娘抿嘴笑道:“公子放心,媚娘定尽全力。”

    苏巧彤怒视二人一眼,气呼呼地进了里屋。

第四章 转道太平

    天色已经大亮,白世谋站在巷子口,犹豫了一下,往罗山客栈的方向走去。

    “这位小哥,麻烦能否通报一声,罗山县令白世谋求见。”

    一个紫衣侍卫微微拱手道:“白县令见谅,我们公子交代过了,恕不见客。”

    白世谋这已是第四次求见,见这侍卫仍不予他通报,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这位小哥,不知楚公子何时起程?”他昨晚开始就一直待在这附近没有离去,但又怕惹怒楚府侍卫,求见一次不得后总是等那班侍卫换班了才再度前来请见。

    那侍卫看了他一眼,道:“白县令,你管得太多了吧?”

    白世谋一惊,忙应道:“是是是,白某多嘴。”

    “不过,”那侍卫又说道,“公子身边侍卫来传过话了,若是白县令来了,请白县令在附近稍候,公子会召见你的。”

    白世谋大喜,他这几年花费大半家财,才从海边的一个小县调至这京城附近的罗山县,只为日后能飞黄腾达,可是到了这里才知若无人引见,根本投效无门。难得今日遇上了楚家公子,若错失了这次机会,自己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多谢小哥了,”白世谋长施一礼后,拉着那侍卫的手说道,“小哥回到京城后,不妨到罗山县这小城来游玩一番,白某定会盛情款待。”

    那侍卫觉得手中微微一沉,会意地一笑,道:“白大人真是客气了。”顺手将白世谋递过之物纳入怀中。

    白世谋退到一边,不由向远处望了望,想道:“昨晚另一行人如何得罪楚公子了,楚公子竟会大动肝火,还调动驻军将这一带尽数封锁?”

    且说那罗闻枫一晚上受尽酷刑,已是筋疲力尽,虽然是趴在冰冷的地上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恍惚中觉得有人在拍着他的脸,说道:“去端盆凉水来,将这小子冲醒。”

    罗闻枫一惊,这天寒地冻的,一盆水浇在身上不死也要脱层皮,连忙睁开了双眼,呻吟了数声。

    那人见罗闻枫已经醒来,便对另一人说道:“好了,不用了,带他去见公子吧。”

    罗闻枫功力被封,又在地上躺了半天,只觉手足酸软,连步子也迈不开,那两人有些不耐,便把他架了起来带到一间屋内,进了门便往地上一扔,直摔得罗闻枫两眼冒金星。

    只听一人淡淡说道:“将他扶到椅子上吧。”那两人应了一声,夹起罗闻枫将他抬到一张椅子上。

    “你们两个出去吧。”

    罗闻枫稍稍活动一下身躯,觉得好受了一些,不经意间看到对面椅上坐的竟是宁小仙,不由喉间一哽,竟是有些痴了。

    宁小仙见罗闻枫神态萎靡,脸色灰败,全然没了往日的俊朗模样,显然是吃尽苦头,眼眶一红忍不住流下泪来。

    方才那人咳嗽一声,道:“二位。”

    罗闻枫身躯一震,只见一个少年端坐案后,正是昨夜擒下自己的楚家五公子,不由又惊又惧,他号称武林双秀,这名声也不是自己所封,而是击败了众多高手后江湖中人才公认的,来不得半点侥幸,可当时自己在他手下竟无丝毫反抗之力,即使是父亲也要在十招内才可击败自己,这少年是怎么练的?

    楚铮对宁小仙轻笑道:“宁姑娘与这罗闻枫之事小弟已经知晓,想必宁姑娘日后定不会再回平原楚府,这大嫂……小弟也就不叫了。”

    宁小仙看着楚铮的笑脸,忍不住心里发寒,她与楚轩做了多年夫妻,对其当然颇为了解,楚轩精明能干,无论是在南线大营还是助父亲宁太守打理平原郡政务都极为出色,可他最为忌惮的就是眼前这少年,常听他说这个弟弟如何卑鄙无耻、心狠手辣,自己既是落入了这样人的手中,而且上来就撇清叔嫂关系,真不知他会如何对付自己。

    楚铮两眼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道:“你们二人之事情有可原,但罪不容恕,宁姑娘你这一私奔不打紧,若是传了出去,楚宁两家颜面丢尽,小弟想即便是宁太守在此,恐怕也只能逼你自尽了。”

    宁小仙默然,宁家久居平原郡,父亲又是个极要面子之人,见无法对楚家交代,只能赐自己一死。

    楚铮又看向罗闻枫,道:“罗闻枫,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断剑门也想与我楚家相抗吗?”

    罗闻枫也豁出去了,直面楚铮道:“五公子,令兄丧心病狂,为娶琪郡主入门竟欲对小仙下毒手,五公子处于此情此境,应如何去做?”

    楚铮冷冷说道:“你有何资格反问于我?你接近宁姑娘虽说是受大哥之意,可你若真是个正人君子,又怎会接受大哥之命?宁姑娘起初对你不理不睬,你却纠缠不休,甚至于上月初八夜间酉时借酒行凶,辱了宁姑娘清白,宁姑娘无奈之下才从了你,是也不是?至于你后来带宁姑娘出逃,倒也算是良心未泯。”

    此言一出,罗闻枫和宁小仙脸色大变,他怎么会知道此事,怎么连日子时辰都说得丝毫不差?

    楚铮从案上取过一份卷宗,道:“罗闻枫,以你之罪就算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不过看在你对宁姑娘一片真情,只要你在此卷宗后写下伏罪状,本公子赐你毒酒一杯,免得再受折磨之苦。”说完,楚铮指间运劲,那份卷宗缓缓飞向罗闻枫。

    罗闻枫顺手接下,不由一呆,这份卷宗似有人递过来一般,半分多余之力也无。

    “你且将那卷宗看一遍,若无异议就动笔吧。”

    罗闻枫看着看着,额头渐渐冷汗涔涔,只听楚铮淡淡说道:“楚宁两家本是世交,本公子不想让此事损了两家颜面,你若真心喜欢宁姑娘,就写下伏罪状,承认是你断剑门欲报复当年家父围剿之仇,乘宁姑娘外出劫持了她,试图逼迫大哥和宁太守取消对破釜塘入江航道的封锁。呵呵,当然了,幸被本公子所救这段就不用你写了。”

    罗闻枫双手颤抖,自己若是认罪了,断剑门这谋反之罪便再也逃不掉了,势必会激怒朝廷,派大军来剿灭断剑门,自己岂不是成了祸殃满门的大罪人?

    宁小仙忽然说道:“五公子不必费心遮掩了,小仙与闻枫本是两情相悦,何苦再逼迫于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铮暗叹,女人真是种感性动物,道:“宁姑娘,你可知小弟可是在为你着想。”

    宁小仙冷冷说道:“无论小仙是生是死,五公子定会将此事遮掩下来,也不至于伤了楚家和宁家颜面,即使留小仙在世上,小仙今生也绝不会再回平原楚府,只会徒增麻烦。”

    楚铮见宁小仙执意求死,冷哼一声,对罗闻枫道:“好吧,就算宁姑娘愿意陪你一同赴死,你断剑门的罪名也是在所难逃。宁姑娘说得不错,本公子自然不会宣称你二人是私奔,只会说你劫持了宁姑娘,见势不妙便狗急跳墙杀了她,再说了,你这份认罪状有没有并无太大关系,将你杀了在卷宗上按上手印也是份证供,只是需多费些口舌而已,本公子是个懒散之人,不想费那么多工夫。你不愿认罪,是存心想惹怒本公子了?既然如此,就让昨晚那位老先生在此陪你一月算了。”

    罗闻枫浑身一抖,不由脱口而出:“不要……”

    楚铮顿时换上笑脸,道:“不要就好,陆媚,为罗公子准备纸笔。”

    武媚娘拿着纸笔走到罗闻枫面前,背对着宁小仙,目放异彩柔声说道:“罗公子,何必再受那酷刑之苦呢,断剑门注定要被灭的,还是认了吧。”

    罗闻枫此时武功全无,如何能抵挡得了武媚娘的“媚惑众生”,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美艳不可方物,她的一切吩咐自己都应遵从,喃喃说道:“姑娘说的是,罗某认罪。”

    宁小仙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泪水潸然而下。

    罗闻枫机械地将认罪状写完,武媚娘接了过来,轻轻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忽然叹道:“难怪罗公子如此痛苦不堪,此状一旦呈上,朝廷十万大军不日便抵破釜塘,断剑门传承数百年,恐怕就要灰飞烟灭了。”

    罗闻枫牙关紧咬,双拳握得吱吱作响,只听那女子又似在自己耳边说道:“公子可曾想过,为何沦落到今日这地步?”

    罗闻枫呆呆地望着武媚娘,不由自主地说道:“是罗某被宁小仙所迷,违背了楚大公子之命。”昨晚他被吴安然折磨得生不如死之时,罗闻枫暗中也曾后悔过,如今在武媚娘的蛊惑下,竟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宁小仙蓦然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罗闻枫。

    武媚娘的声音越来越轻,可在罗闻枫听来却像直刺入心底一般:“若是给罗公子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不会仍如此做?”

    罗闻枫双唇颤抖,突然大声号叫道:“不会,绝对不会,罗某定会遵照大公子吩咐,一有机会便杀了她。”

    只听扑通一声,宁小仙已晕倒在地上。苏巧彤和柳轻如见状忙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楚铮却看得分明,宁小仙眼角处仍在微微抖动,暗暗想到:此时此刻,晕倒确是她最好的选择了,便说道:“轻如姐,巧彤,扶宁姑娘进屋。”

    武媚娘见柳轻如和苏巧彤已将宁小仙扶进了内屋,突然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罗闻枫的脸上:“畜牲。”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楚铮忽然想起那罗山县令还在客栈外面等着,正好有事吩咐他做,于是便命人请他进来。不一会儿白世谋跟在陆鸣身后,罗山客栈掌柜的见县令大人来,忙准备上前迎接,却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启禀公子,白大人来了。”

    楚铮笑道:“白大人请进,陆鸣,给白大人看座。”

    “下官白世谋参见公子。”这句下官并未说错,白世谋虽投效无门,但对京城各大世家的轶事还是知道不少,楚家三位公子都在军中任偏将一职,比他这县令确实高了几级。

    白世谋见过楚铮后坐下,楚铮开口道:“白大人,昨晚之事你也在场,应该很清楚了。”

    白世谋半起身道:“下官明白。”明白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只见到两伙人突然打了起来,前因后果白世谋根本一无所知,但楚铮怎么说他就怎么应呗。

    “这是一伙江湖盗贼,”楚铮似为他解释道,“因本公子包下了这罗山客栈而起了争执,若是大家好话好说倒也罢了,本公子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可他们竟然动手伤了本公子的下属,这名属下并非是我楚府家将,也是有官职在身,乃禁卫军一名都尉。朝廷明文律法,无故袭击朝廷官员者,杀无赦。”

    白世谋点头道:“公子说的是,这伙贼人确是罪大恶极。”

    “这群贼人除为首二人,其余一十二人都已被击毙,”楚铮继续说道,“不过本公子乃军中将领,不应涉及地方政务,此案既是发生在罗山境内,就转交于白大人审理。”楚铮从一旁取过几样东西,道:“这里是本公子那位属下的禁卫军令牌、履历及本公子以禁卫军十一营主将身份为其出具的证明,白大人请收好。”

    白世谋接了过来,问道:“公子,是否还要追究这些贼人家属之罪?”

    楚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本公子那名下属并未丧命,未及满门抄斩之罪。”

    白世谋赞道:“公子对朝廷律法了如指掌,下官实是钦佩之至。”

    楚铮道:“已被擒住的二人暂且关在罗山县大牢中,日后自会有人来处置。”

    白世谋想了想道:“公子,下官心中有些担忧,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县令有何话尽请直言。”

    “罗山县乃一小县,又毗邻京城,县内有才之士大都已去了京中,”白世谋小心斟酌着用辞,“下官手下并无多少可用之人,昨夜观这两贼首,似是江湖高来高去之人,关时间久了,下官恐怕会生事端。”

    “白大人请放心,”楚铮笑道,“本公子临走前会将这二人废去武功,并留下十名属下协助白大人,这附近驻军本公子也已与之说过了,必要时白大人可请他们相助。”

    白世谋心中微微一沉,暗忖这两个贼人想必对这位楚公子极为重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麻烦,自己可千万要留心了。

    “下官多谢公子相助。”

    谈完正事,楚铮顺口闲聊了几句,却发现这白世谋言谈得体,应对如流,不由有了些兴趣,与之详谈了半个多时辰,才命陆鸣将他送走。

    送走白世谋,楚铮才缓步迈进里屋。见楚铮走了进来,武媚娘道:“公子,与那小县令有何可谈的,居然这么久。”她毕竟当了三年储妃娘娘,对这些小官当然不屑一顾。

    楚铮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真看不出此人官位虽低,倒不失是个有才之士。他为官九年,从一县的都亭长做起,六年后便为一县县令,在临海县任主簿期间有海盗来袭,县令弃官而逃,白世谋挺身而出率百姓击溃贼人,在政绩上也多有建树,能升任县令并无他人相助,全凭实干所得。”

    武媚娘看了眼一旁的苏巧彤,笑道:“也很一般啊,苏姑娘的姨父在朝中无依无靠,不是照样当上了吏部侍郎。”

    “那是不同的。”楚铮暗想,成奉之当年官职升得如此之快,应与西秦资助分不开,否则断不会在十几年间便升为吏部侍郎。

    柳轻如道:“如此说来这人也是可用之材了,只是过于执著功名了。”

    楚铮忍不住笑道:“柳如姐,官场中人若是没有追求功名之心,那还当什么官。”

    柳轻如反驳道:“公子此言差矣,身为一地父母官,应为百姓做主,为百姓谋福。”

    楚铮收敛起笑意,道:“真正无意功名利益,只为百姓造福谋利的官员恐怕千里无一,称之为圣人亦不为过。而世上毕竟还是凡夫俗子占多数,身居上位者不应以圣人所为要求各地官员,而应做到赏罚分明。要是一个官员真的无意于功名,等于没了上进之心,其政绩必是不堪,若是舍功名而逐利,更是会为害一方,像白世谋这类以实干为晋职手段的已属难得,朝廷如果能做到以政绩为官员晋级的主要标准,实是大善。”

    柳轻如想了想,轻叹道:“公子所说确有道理,但妾身总觉得其中仍是颇为牵强。”

    楚铮也叹道:“我大赵如能做到这点已是不易了,就算千年之后怕也不过如此……”楚铮摇了摇头,看了看躺在床上仍合着眼的宁小仙,问道:“宁姑娘怎么样了?”

    苏巧彤微微一笑,道:“自昨晚晕过去后至今未醒,不过身体看似并无大碍。”她和柳轻如并非愚笨之人,早已看出宁小仙是佯装晕厥,只是可怜其遭遇不愿揭穿而已。

    苏巧彤又问道:“公子准备如何安置宁姑娘?”

    宁小仙的呼吸顿时变得有些急促,楚铮听得分明,不由一笑道:“事关楚宁两家声誉,此事绝不可外传,但宁姑娘恐怕是无意再回平原城,那就暂且送她到京城吧,对家父母就说她是为贼人所劫持,幸为我等救下。”

    这边宁小仙气息渐渐变得平稳下来,楚铮冲坐在床头的武媚娘施了个眼色,武媚娘会意,伸手点了宁小仙的睡穴。

    柳轻如忧道:“这不是欺瞒老爷和夫人吗,恐怕有些不妥。”

    楚铮笑道:“我若直言相告才是不妥呢。何况父亲和母亲又岂是容易被欺瞒之人,平原楚府的少夫人怎可能被劫持到京城附近来,他们定不会相信我所说,必派人暗中调查,但为了楚家声誉也不会详细追究下去,只知一个大概便可,究竟如何处置就由父亲做定夺吧。”

    楚铮在屋内踱了几步,忽道:“还是有些不妥。”

    苏巧彤问道:“有何不妥?”

    楚铮不答,快步走出内屋,对门口侍卫吩咐道:“叫陆鸣过来,嗯,另请吴先生也一同前来。”

    楚铮坐了下来,见几女面露不解之色,道:“家父若要查宁小仙之事,必是先到这罗山县,我留罗闻枫和颜仲文一命便是为此。可又担心这二人如果心知必死,在狱中胡言乱语怎么办?虽说我留下几个鹰堂弟子看守,但此事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否则……恐怕有性命之忧。”

    柳轻如等不语,暗想就算罗闻枫不胡说八道,楚名棠疑心一起,也未必会放过这几名鹰堂弟子。

    楚铮想了半天,喟然道:“若不想让这几个鹰堂弟子无辜丢了性命,只好由我多担当一点了。”

    柳轻如问道:“公子准备如何去做?”

    楚铮冷冷说道:“临走之前将这二人剜眼割舌,关在石牢之中,我倒不信凭他们二人的功力能在青石上以指写字。”

    柳轻如有些不忍,道:“那何不干脆将之杀了?”

    楚铮淡淡道:“就这般杀了岂不是太可惜了,他们两人之命我是想留给三哥的,他定会颇有兴趣。”

    苏巧彤想了想问道:“那楚大人岂不是要多费一番工夫?”

    楚铮笑道:“那才合我意。最好是让家父派人从平原城开始查起。如此一来,宁小仙在京城待的时日就长了,此去南线,反正三哥也会与我一道回京城。届时宁小仙也尚在楚府,他们二人如何相处就由他们去吧,我可不想掺杂其中。”

    苏巧彤点头道:“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既然是因公子之故才揭开了此桩丑事,此时装糊涂是明智之举。”

    此时门口侍卫进来禀报:“公子,吴先生和陆侍卫到了。”

    楚铮站起身来,对吴安然施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这边柳轻如裣衽一礼道:“轻如拜见义父。”

    这几天楚铮对吴安然变得敬重了许多,再也不与他嬉皮笑脸了,吴安然竟感到颇不习惯,只好嗯了声道:“都起来吧。”

    楚铮坐了下来,道:“家门不幸,让师父见笑了。”

    罗闻枫的口供就是吴安然逼问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得很清楚,也正为楚铮担心,闻言道:“铮儿,你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楚铮将刚刚与几女商议的说了一遍,吴安然点头道:“如此甚好。唉,想当年在平原城时为师看你大哥老成稳重,如今怎么变得这般不是东西。”

    楚铮淡淡地说道:“大哥想必认为是徒儿抢占了原本应属他之物,有些看不开了。其实他若安心留在南线,必能登上父亲当年之位,他过于贪心了。”

    楚铮沉吟半晌,忽道:“轻如姐,烦请你带着几个丫头陪宁小仙一同回府,宁小仙在名分上毕竟还是我大嫂,我不欲回京面对父亲,就由你代劳吧。”

    柳轻如想想也是,道:“妾身听公子的。”

    “家父若是询问起宁小仙之事,轻如姐就说当时是夜间,你与几个丫鬟留在马车上,不清楚详情。”楚铮苦笑道:“父亲那辆马车也烦劳轻如姐带回去吧,唉,原本是想一路游玩到平原城的,现在是泡汤了,看来我天生就是劳碌命。”

    除了陆鸣外,屋内众人都给了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少年一个白眼。

    楚铮唉声叹气了一会儿,道:“陆鸣,你与楚芳华带着八十名鹰堂弟子护送轻如姐回京。到了楚府后不必逗留,持本公子的令牌到鹰堂再调一百名弟子,火速赶到太平府。”

    “小的遵命!”陆鸣应道,随即又有些疑惑,道,“公子,是让小的带人去太平府吗,按照行程此次去平原城不经过太平府。”

    楚铮对吴安然说道:“师父,徒儿正要禀报,此去南线大营想改一下行程,想在太平府逗留几日。”

    “逗留?”吴安然若有所悟,“你是为太平展家?”

    “正是,徒儿不想再犹豫下去了,大哥拉拢断剑门,无非是想与徒儿争锋,徒儿除非离开楚家,从此退隐山林,否则避无可避。但他毕竟是我兄长,血浓于水,徒儿不想将事情闹大而伤了父母之心,因此想提前斩其爪牙,太平展家就是其中之一。”楚铮转身对陆鸣说道,“陆鸣,因情况有变,本公子答应你之事只好变通一下,提前动手了,但本公子仍可答应你展风楼之首级由你亲自去取。”

    陆鸣俯首道:“公子之恩,小人无以为报,一切听从公子之命。”

    “那就好。”楚铮又看了看苏巧彤,道,“巧彤,要不你也与轻如姐一同回京吧。”

    苏巧彤愕然,问道:“这是为何?”

    楚铮道:“此去南线一路刀光剑影,你又不懂武功,还是回京较为妥当。”

    苏巧彤笑道:“看来楚公子对巧彤还不甚了解,当年巧彤也曾拜在寇大娘门下练过一年武功,只是小女子志不在此,又欠缺天分,这才作罢。但底子仍在,寻常一两个大汉未必就近得了身。”

    楚铮一愣,不过想想自己见惯了武林一流高手,对练过一两年武功的三脚猫看起来确与常人无异。

    武媚娘却拍手道:“原来苏姑娘也是同道中人,媚娘失敬,只是媚娘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不如请苏姑娘施展一番身手让媚娘见识见识。”

    楚铮一听,也笑着说道:“巧彤露一手吧,本公子觉得可以便带你同行。”他倒真想见识一下苏巧彤身手如何,毕竟此行颇为凶险,苏巧彤若是弱不禁风还是回京城吧,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舍不得。

    苏巧彤瞪了这对男女一眼,无奈站起身来,对吴安然施了一礼道:“吴先生,巧彤现丑了。”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楚铮见了不由咧嘴一笑,这把匕首就是当时苏巧彤欲用来自尽的,不过原先匕上之毒已被他除去了。

    “巧彤这套武功名为‘袖匕’,相传是前朝一宫女所创,请吴先生指点。”说完,匕首缩入长袖之中,微微一抖,两条长袖便荡开,像是舞蹈一般,如行云流水一般煞是好看,只是匕尖在袖口忽隐忽现平添了几分杀机。

    苏巧彤突然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楚铮一惊,站起来想去扶她,不料寒光一闪,苏巧彤那把匕首已脱手而出,深深没入了楚铮身后的墙壁中。

    “好!”吴安然忍不住赞道,又有几分怀疑,问道,“苏姑娘招式娴熟,应不会只练了一年吧。”

    苏巧彤香额微汗,道:“巧彤在寇大娘门下确是只待了一年,也只学了这套武功,不过闲来无事时巧彤时常练习。”

    吴安然点点头,道:“不过这套武功似是专为刺杀而创,招式虽精妙,但仅适于自保,不适合正面相搏,而且从中可看出姑娘的资质极佳,绝非你方才所说的欠缺天分。”

    苏巧彤脸色微红,当年她对习武并不感兴趣,认为武功练得再好以她的低微身份,最多只能做个寇家的杀手罢了,因此花在厨艺上的心思远胜于武功,寇大娘每次来考较时,苏巧彤总装得极为笨拙,不久寇大娘便对她失去了信心,但这套武功苏巧彤却完整地学了下来,并不时练习,多了一项防身之技。

    武媚娘也点头道:“吴先生说的极是,这确是一套用来刺杀的武功,方才若不是苏姑娘故意射偏,有人恐怕要手忙脚乱一番了。”

    楚铮故作未闻,道:“既然师父都盛赞了,苏姑娘就与本公子同行吧,不过我已抛弃马车,这一路骑马日夜兼程,我怕你受不了颠簸之苦。”

    苏巧彤道:“请楚公子放心,巧彤并非吃不得苦之人。”

    武媚娘不怀好意地笑道:“公子尽可放心,就让苏姑娘与媚娘同坐一骑吧,媚娘会照顾好她的。”

    苏巧彤心中一寒,冲楚铮微微摇头。

    楚铮却有心刁难,道:“你若真想同去,只能与陆姑娘同骑,无旁人可照顾你。”

    苏巧彤考虑再三,终觉难舍楚铮,不愿独自一人留在京城,咬牙点头道:“好,巧彤愿意。”

    柳轻如忽道:“公子,既然苏姑娘已同行,不如让紫娟也随公子一同去吧,公子一路上总要有人伺候,临行前夫人曾反复交代妾身照顾好公子,妾身这一回去恐怕无法交差。”

    楚铮一听大感头痛,母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说不定真会迁怒柳轻如,但又为难道:“紫娟又不会骑马,如何带她去啊。”

    柳轻如笑道:“楚芳华陪妾身回京了,不是还有楚芳馨三姐妹么,就让她们轮流带着紫娟好了,紫娟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点小苦还是受得起的。”

    苏巧彤一听大为后悔,自己刚刚怎么忘了还有这四姐妹?不由得偷偷看了眼武媚娘,只见武媚娘如猫盯老鼠一般,看着她眯眯而笑。

    第二天一大早,楚铮将柳轻如送出罗山县城门后,带着众人直奔太平府而去。

第五章 万事具备

    第二天一大早,楚铮将柳轻如送出罗山县城门后,带着众人直奔太平府而去。

    这鬼天气也太冷了吧。

    苏巧彤坐在马上抱怨着,将蒙面的裘皮又往上推了推,只余一双眼睛留在外面。前世里一直生活在气候适宜的南方,来到这世界后才发现这里的冬季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用滴水成冰来形容毫不为过。

    苏巧彤看着身侧只穿着件单袍仍旧神采飞扬的楚铮,不由暗暗嘀咕道:“真是个怪胎。”突然有些后悔当年没有跟寇大娘学些内功心法。

    忽听有人在耳边轻笑道:“往哪儿看呢,都呆了,怎么平日还没看够么?”

    苏巧彤闷声道:“关你何事了?”说完干脆用裘皮连眼睛都蒙上了,昨晚几乎彻夜未眠,苏巧彤不久就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不知迷糊了多久,忽觉领口一凉,一只冰冷的手探了进来,苏巧彤不由失声叫道:“你做什么?”

    只听武媚娘嘟囔道:“你倒是舒服了,我都快冻僵了,借我暖暖手。”

    苏巧彤咬着牙低声说道:“把手拿开,不然我……我叫非礼了。”

    武媚娘毫不在乎,道:“大声叫吧,若给人看到成府的苏姑娘成了这般模样,我看你怎么入楚家门。”

    苏巧彤恨恨道:“你不怕吗,难道你就不想了?”

    武媚娘叹道:“算了吧,我这辈子都不指望他能明媒正娶,除非大赵亡国了还差不多。”

    苏巧彤道:“那你就准备这辈子只与他暗通款曲?”

    武媚娘忍不住笑道:“‘暗通款曲’?不愧为名满京城的苏才女,连这种事都说得文绉绉的。”

    楚铮也发现这边不对劲儿,策马靠了过来,沉声道:“陆媚,你在做什么?这个……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调戏良家女子?”楚铮原本是想训斥武媚娘的,可看着苏巧彤尴尬的模样,说着说着竟变成调笑之言了。

    苏巧彤暗恨遇人不淑,心思一动,道:“陆媚,你为楚公子付出了那么多,他仍这般对你的确是他的不对了。”

    武媚娘却毫不领情,道:“你不用从中挑拨,以前我确是任性了一些,也不能全怪罪到他身上。”

    苏巧彤忽然啊地轻叫了一声,又羞又怒道:“你忘了所立誓言了吗,不轻易对我用媚功的。”

    武媚娘笑道:“我又没用什么媚功,只是捏了你一下而已,想不到……”

    楚铮见武媚娘越闹越不像话,微怒道:“陆媚,把手拿开,给外人看到成何体统。”

    武媚娘对楚铮还是颇为顾忌,将手拿了出来,撇了撇小嘴道:“偏心。”

    楚铮似是未闻,对前面高声喝道:“还有一百多里就到太平府了,前面有个树林,大家先歇息半个时辰再起程,争取天黑前赶到太平城外。”

    众人齐声应是。楚铮喃喃道:“驽马长途奔袭,一个时辰后马的体力便开始下降,两个时辰已是强弩之末,今日已是连续赶了三个时辰的路了,若是在沙场上根本无力作战,看来骑兵长途突袭还另有窍门。”

    武媚娘笑道:“那也不一定哦,公子座下这匹马仍是精神抖擞,气力十足呢。”

    楚铮拍了拍火云驹,道:“它怎能与普通马匹相提并论,这一路它只是小跑而已,若不是我强行控制,恐怕早过了太平府了。”

    大队人马不一会儿便到了树林处,众人纷纷下马,只见马匹几乎遍体通湿,口鼻处喷出阵阵白气,显然是疲惫到了极处。

    苏巧彤也下了马,往树上一靠,只觉得浑身酸痛,这一辈子都未骑马跑过这么长的路,一路颠簸下来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

    楚铮扶住了她,心疼地说道:“你看你,叫你不要来吧非要逞强,累坏了吧。”

    苏巧彤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这点儿苦还受得了,你还是去看看紫娟吧,她一个小丫头毫无武功底子,她恐怕真被折腾坏了。”

    楚铮走后,苏巧彤道:“陆媚,你来一下。”

    武媚娘有些惊奇,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招惹自己,便走过来语带调侃笑道:“小女子参见苏姑娘,不知苏姑娘有何事啊?”她深知苏巧彤底细,实在对她尊重不起来。

    苏巧彤道:“陪我走走吧,我有话与你说。”

    两人往树林内走去,苏巧彤忽道:“陆媚,你我当日在成府一见面便似冤家对头一般,如今在楚公子身边犹甚,不知是何道理?”

    武媚娘笑道:“陆媚哪敢,陆媚如今只是一个侍女而已,如何敢对成府苏姑娘、日后的楚少夫人不敬。”

    苏巧彤叹道:“巧彤所说乃肺腑之言,还望媚娘也能坦诚相待。”

    武媚娘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化敌为友了?”

    苏巧彤道:“你我原非敌手,何来这一说。只是巧彤想与姑娘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陆姑娘,你的媚功确实无可抵御,但巧彤也并非无可还手,毕竟是巧彤在公子身边的时间多一些。而且你我身份都有不可告人之处,公子保下我等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你我都应领他之情,若再相争不休,岂不是愧对于他?”

    武媚娘沉默不语。

    苏巧彤一笑,道:“你我本无恩怨,或许是相互看不顺眼才起了意气之争,其实毫无必要。况且公子是做大事之人,若你我无谓争执扰了他的事,偶尔一次他尚可一笑而过,若一而再再而三,恐怕会对你我起厌恶之心。”

    武媚娘忽然笑道:“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不过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何甘愿冒着杀身风险把你留在身边?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看穿了你西秦奸细的身份才与你虚与委蛇,没想到居然成真,不要跟我说什么你文采出众,美貌如花之类的话,这些在他眼中算不了什么,而且你居然也对他死心踏地,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苏巧彤道:“我只能说是前世的缘分,其中道理恐怕无人能说清,你何尝不是如此,听说当年你与他认识时他还是个孩子,怎么数年后仍对他念念不忘?”

    武媚娘默然,这一点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虽然赌气进了宫,自己仍忍不住不时偷偷地溜出去看他,但从不愿被他发觉,有时躲在街角,有时混在人群中,看着这少年渐渐地长大,自己对他的思念也越来越深。武媚娘隐隐约约觉得,这应与当年他为自己疗伤有关系,自己体内留有一股他的内息,不仅压制了“媚惑众生”的反噬之苦,一颗心也被他牵住了。

    苏巧彤伸出右掌,道:“不说这些了,你我既都倾心于他,以后就和平相处,齐心协力相助他。”

    武媚娘看着她,忽然也伸出手来,两人双掌一击,苏巧彤只感到一股热流从掌心涌入,登时浑身酸软,脸颊绯红,以为武媚娘乘机偷袭,却听武媚娘道:“你果然还是处子之身,不知何时与他同房啊?”

    苏巧彤收回手掌,说道:“我可不愿这么容易就便宜了他,你若有此心,巧彤愿拱手相让。”

    武媚娘笑着正待再言,忽感一阵阴风袭来,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苏巧彤皱眉道:“这风中怎么有股腥味?”

    猛然传来一声低吼,竟从树后走出一只老虎来,绿莹莹的大眼盯着二人,颇有兴奋之色。

    苏巧彤看着这头瘦骨嶙峋的老虎,笑着对武媚娘说道:“看来它已经饿了好久了。”

    武媚娘奇怪地看着她,道:“你难道不怕吗?”

    苏巧彤道:“有你在身边啊,你们练武之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只畜牲吗?”

    武媚娘叫苦道:“我只是一女子,根本不以气力见长,而且最擅长的媚功对这只畜牲又有何用?”

    苏巧彤也急了,道:“那怎么办?”

    “快逃啊……”

    两人慌忙向林外跑去,那头虎大吼一声追了上来,武媚娘吓得一抖,足尖一点三下两下便上了树,忽听苏巧彤一声尖叫,向下看去只见她堪堪躲过那老虎一记扑袭,武媚娘不由叹了口气,又纵身而下,看准方位在那虎头上狠狠地蹬了一脚,借力回身搂住苏巧彤的腰飘开数丈,问道:“你会爬树吗?”

    苏巧彤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儿时会的,不知现在行不行。”

    武媚娘气道:“不行就等死了,快上去,我先引开这畜牲。”

    忽听一人懒洋洋地说道:“女孩子家学什么爬树,太不雅观了。”

    两女齐回头,只见楚铮倚在树上口嚼草根眯眯而笑。

    武媚娘不禁问道:“你来多久了?”

    楚铮掐指算了算,道:“还不到半个时辰。”

    苏巧彤气道:“我们两人进来才不过一顿饭的工夫,方才你是不是躲在一旁偷听了?”

    楚铮笑道:“我这人耳力不好,只听到你们两人商量是谁先陪我同房之事。”

    苏巧彤脸色一红,武媚娘拉住了她,道:“先让他把这头虎给收拾了吧,账慢慢再算。”

    那头虎见突然多了一人,动物天生的直觉让它感到有些不妙,但它已两天没进食了,就这么离去又心有不甘,便低吼一声缓步向前。

    楚铮站在那里,等与那只老虎相距已不过数丈时,左脚忽一踢,地上一块朽木倏地飞出打在那虎的下额上,那虎痛极,顿时被激起了兽性,狂吼一声扑向楚铮。

    楚铮直等那老虎两爪堪要及肩时才一缩身躲开来势,右手抓住其一爪,位置也恰到好处,正抓在关节之处,往身侧一拉,一个翻身骑在那虎背上,左手伸出抓住另一爪,往后退了两步,微一用力那虎便成扩胸展背之势站立了起来,楚铮用膝盖抵住它的背部,那虎不住扭头试着撕咬,却根本无法够着。

    “好臭的一张嘴,”楚铮皱着眉侧着脸对二女说道,“你们过来看看这虎是公是母?”

    苏巧彤和武媚娘齐啐道:“看什么公母?”

    楚铮解释道:“若是母虎,想必是为幼虎而出来觅食,还可以放它一条生路,公虎杀无赦。”

    苏巧彤觉得有理,便凑过来看了看,对楚铮说道:“跟你一样的,杀了吧。”

    楚铮听了哭笑不得,一口怨气全发在这只可怜的公虎身上,膝盖处发力,只听咯咯声响,那虎已是脊梁骨断裂,登时发出一声长吼,楚铮将它翻转过来,抬起一脚狠狠地蹬在它的前胸,那虎平飞出去七八丈远,扑的一声摔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两女直看得目瞪口呆,武媚娘走到死虎旁边,啧啧道:“公子真是好手段,此虎虽死皮毛却未有半分破损,定能卖个好价钱。”

    楚铮摇头道:“算了,这虎并非十分壮健,其皮也不是上品。”说着又看了二女一眼,道:“准备起程吧,看你二人满身尘土,快些赶到太平府清理一下。”

    太平府城门下,几个士兵冻得缩手缩脚,一人道:“时辰快到了吧,太阳都快下山了,还不关上城门。”

    一人竖起了耳朵,道:“听,似有大批商队来了,好多马蹄声,有油水了。”

    方才那人手搭凉篷向远处眺望着,忽惊道:“不是商队,你看,有近百骑直冲城门而来,是……是不是有贼人起兵作乱了。”

    一个老兵啪地打了他一下,道:“胡说八道,百来人也想起兵作乱,咱们这太平城附近有数千兵马呢,这不是找死吗?”

    训斥完了,那老兵大摇大摆地向前走了几步,冲那骑队高声喊道:“此乃太平府城卫,速速下马接受城检。”

    那骑队却毫不停顿,仍直向城门冲来,那老兵也慌了,道:“快进去,紧闭城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匹火红色的高头骏马瞬时便来到城门前,马上坐着一少年,丢给那老兵一块令牌,道:“我等不必城检了,公务在身耽搁不得。”

    其余的马匹也已赶到,有几人见这些士兵仍挡在城门,策马上前挥鞭就打。

    “禁卫军奉命办案,还不让开。”

    楚铮看了微微皱眉,正要训斥,又想想是在外人面前,摇了摇头道:“带上一人,领我等去知府衙门。”

    楚铮当年在这太平府也曾小住过几日,依稀记得知府衙门是在何方。到了衙门前,十几个侍卫翻身下马推开大门,两人站在门旁两侧,其余人直向府内而去。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闻声匆匆走了出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知府衙门?”

    这文士气势虽足,只可惜无人搭理他,连说几遍后,他也觉得不对劲了,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楚铮走上公堂,撩起衣衫坐下,对那文士道:“叫你家知府黄大人出来见本公子。”

    “本官便是黄知山。”一个青袍人走了进来,“你是何人,公堂也是你能坐得的吗?”

    楚铮说道:“张歧,将兵部文书与兵符交予黄大人过目。”

    侍卫张歧应了声是,从背后包袱之中取出兵部文书和兵符,呈于黄知山。

    黄知山接过后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想了想道:“这确是兵部之令,可调动各地八千以下兵马,但本官乃地方官员,并非隶属兵部。”

    楚铮淡淡一笑,道:“黄知山,你是方家门生,与前吏部尚书汤受望似还有些亲戚关系。汤受望罢官后,你便一直在此任职,算起来也有四年多了,记性实在差劲,居然不认识本公子了?”

    黄知山一凛,仔细看了看楚铮,觉得是有些面熟,不由小心起来,道:“恕本官眼拙,公子是……”

    “三年前家父赴京就职,本公子还在你府上住过两日的。”

    黄知山脸色大变,躬身道:“原来是楚家五公子,下官失礼了。”

    “黄大人免礼,”楚铮看了看那青衣文士,道,“这位是?”

    黄知山忙道:“这是我太平府录事史顾祥如,快来见过楚公子。”

    楚铮道:“既是录事史顾大人,想必也是黄大人之心腹,就不必避嫌了,留在此地吧。”

    “黄大人,你我是故识,你又是太平府父母官,本公子也就不瞒你了,本公子到此地是为一件密案,需黄大人协助。”

    黄知山犹豫片刻,道:“请问公子,可有刑部密函?”

    楚铮笑道:“请黄大人放心,一切手续皆已齐备,只是事情紧急,本公子先到了此地,刑部公函明日便到,说不定还有吏部公函,毕竟此密案与黄大人所辖之地有关。”

    黄知山登时额头冒汗,吏部公函通常便是官员任免文书,自己在朝廷靠山已倒,升职是绝对没份的,只有降职和免职了。

    “不过本公子觉得此案虽与太平府有关,但黄大人却未必知情,若真有吏部公函那确是有些唐突了。”

    “公子说的极是。”黄知山俯首道,自从汤受望遭免职后,吏部便成了楚家的天下,若这位楚公子所说的密案真与太平府内人氏有关,自己失察之罪绝对逃不了,日后是否还是朝廷官员全在这少年一念之间。

    “公子是为何案而来,下官一定全力相助。”

    楚铮脸色一沉,道:“你不必多问,将府衙内有关太平展家的所有文案尽数调来。黄大人,顾大人,若是展家得知了半点风声,你二人满门上下都到西北充军去吧。”

    ※※※※※※※※※

    展风楼双掌折于胸前,徐徐吐气,睁开了双眼,这一路拳脚耍下来身上微热,顿感神清气爽。

    “父亲。”

    “是仲儿啊。”展风楼呵呵一笑,返身坐到石桌前,道,“早饭用了吗,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展仲谋走到父亲身边,盛了碗小米粥递给父亲,说道:“父亲,昨晚城中来了许多陌生人。孩儿去打探了一下,听城门卫兵说他们自称是京城禁卫军的人,似乎是外出办案的。这禁卫军的人来我太平府作甚?”

    展风楼看着这儿子,心中颇感欣慰,这个儿子自从三年前吃了次大亏后总算知耻后勇,已经沉稳了许多,再过个几年这家主之位便可放心地传于他了。

    “看来京城确是出了大事了,”展风楼说道,“皇上大猎不到一天便匆匆回京,随后上京城整整封城三天,禁卫军在城外数百里方圆内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又来我太平府,想必是追查什么人物经过此地……嗯,吩咐门下弟子这几日收敛一些,没事不要在城内惹事生非。”

    “不知是什么大事,折腾出偌大动静来?”

    展风楼叹道:“为父也不知啊,朝廷封锁甚紧,连大公子也来急信吩咐我等打探消息。”

    展仲谋冷笑道:“看来这大公子确实已在楚家失势了,朝中哪有他父亲太尉大人不知之事,竟还需我等来打探。”

    展风楼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太平府位于京城和平原城中间,大公子命我等打探消息也在情理之中,没见那送信之人离开太平府就直奔京城而去了吗?”

    展仲谋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大公子既是这般处境,我们展家依附于他是否有些不妥了?”

    展风楼看了他一眼,道:“似我等这般江湖中人投靠世家豪门最忌讳的便是朝秦暮楚,既是已投靠了大公子,就不可再心生二意,否则就算另投新主也不会得其信任。大公子虽说处境艰难了些,但锦上添花之事谁都会做,雪中送炭方能真正让人承你之情。太尉大人正当盛年,楚家下代家主之事谁都说不清,大公子毕竟是长子,且又精明强干,太尉大人没有理由废他之位,或许只是让大公子多经一番历练罢了。”

    展仲谋有些不以为然,但又不敢驳父亲之言,低头道:“父亲说的是。”

    这时,展府的管家走了过来,俯首道:“老爷,知府黄大人命人送来一张帖子,说是从京城来的一位禁卫军将军,想请老爷以家宴名义宴请这位将军。”知府虽是当地最高官员,但几年便调动一次,所住府第如何及得上展家这种地方豪门,到城内酒楼去又有些不便,因此时常让城内几个大户人家轮流做东,这几户人家也颇为乐意,毕竟多了个结交权贵的机会。

    展风楼接过看了看,略感惊讶道:“嗯,居然是金帖?”凡是京城来人连黄知山也不敢随意透露身份,只用帖子的颜色暗示其身份高低。

    展风楼沉吟道:“这京城来人看来身份不低,说不定是三大世家中的嫡系子弟,黄大人对我展家还是比较照顾的,首先便想到我们展家,看来上个月他夫人大寿时那座玉狮子没白送。”

    展仲谋苦笑道:“看来又要准备几份大礼了,这黄大人胃口也大了点,为了自个儿的前程,京城里来个什么人都大肆宴请,送钱送物,又不肯自己掏腰包,全落在城内的几户大家头上。”

    展风楼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礼物一事就你去准备吧,既然送来的是金帖,就另外多备一份,以展家的名义送出。晚宴就放在别清园,还有通知你二叔等人回府,黄大人的面子不能不给。”

    太平府的府衙内,楚铮坐在一大堆满是灰尘的卷宗后,脸色愈发阴沉。

    知府黄知山和录事史顾祥和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昨日楚铮命他们调有关展家的卷宗,他们二人原本还想耍个心眼,没想到楚铮直接命人到库房去搜查,把展家这十几年的涉案卷宗一本不漏全搬了过来。

    “啪!”

    楚铮把一本卷宗狠狠地摔在案上。罄竹难书,展家的罪孽真是罄竹难书啊,如为了霸占田产灭陆家满门一类的罪行起码有十几件,楚铮相信,以展家在武林中的地位,这些卷宗还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没有记录在案,说不定就凭武功便解决了,这些不过是实在遮掩不过去才被官府记录在案的。

    “黄大人,这两年前陈家村村民闹事,展家协助平乱,打死打伤十余人,是你请他们来的?”

    黄知山手心冒汗,答道:“非下官所为,乃是那展家自告奋勇前来帮忙的。”

    楚铮一声冷笑,道:“可事后陈家村三分之一良田就划到了展家名下,这是为何?”

    黄知山低声说道:“这些田地荒废多年,都以为是无主之物,只因靠着陈家村近了一些便被他们占为己有,可展家上代便已有了这些地的地契,不过无心去开垦罢了,陈家村村民抢占此地确是无理。”

    楚铮淡淡地说道:“黄大人所说倒与展家状纸所言一模一样。”

    黄知山忙道:“这些下官仔细察看过了,展家确有此地的地契,绝不敢虚言。”

    楚铮都懒得再说了,一张地契无非是盖个官府大印后登记在案而已,似展家这种地方豪强只要稍加打点,伪造几张又有何难?大赵国这些年来国泰民安,百姓人口不断增多,这些无主的荒地也不断被开垦,这些知府县令又非当地人氏,这些地要了也无用,略为贪心一点的便以此换财,这些都是官员基本的敛财之道,各府各县都有类似情形。这陈家村事后也没再闹事,一来想必是靠原先土地还能活得下去,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者也是怕了官府和展家的残酷手段。

    常言道官逼民反,但逼迫百姓更多的恐怕还是这些世家豪强们,官员只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而已。楚铮不由苦笑,说起来自己就是出身于赵国最大的世家,展家是冒犯了自己的利益才想要铲除他们,可各地像这样的世家豪门不知有多少,分散在各地的楚氏一族未必就比展家好到哪儿去,有的恐怕犹有过之,毕竟展家尚要通过财物来收买官员,可各地官员对楚家恐怕还要仰其鼻息了。

    怎么办?想要铲除这种恶风先要将自己族人杀个十之八九,与之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楚铮摇摇头,将这种事先抛在一边,道:“黄大人,本公子且问你一句,这些案子经得起刑部查吗?”

    别人查不知道,但黄知山知道是绝对经不起面前这楚公子查的,但又不知如何接口,只好沉默不语。

    “算了,本公子隶属兵部,无心来管你们这些龌龊事。不过你们记好了,展家犯了滔天大罪,即便朝中也无人能庇护得了,本公子向来与人为善,给你们二人一天时间,将与展家的关系撇干净了,事后再查到,休怪本公子不客气了。”想想诛灭展家还需依仗他们之力,楚铮便放缓了口气,日后再处置他们也不迟。

    黄知山和顾祥和两人大喜,这才是世家公子的风度嘛,怎会为这点小事降罪于人,大赵国哪个地方官没有这方面的劣迹,否则所领俸禄又不高,官场中四下打点哪能拿得出钱来。

    侍卫张歧走了进来,俯首道:“启禀公子,陆鸣和楚芳华姑娘到了。”

    楚铮笑道:“这二人来得这么快?”

    陆鸣和楚芳华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齐拜倒道:“参见公子。”

    “起来吧,”楚铮道,“路上没怎么歇息吧。”

    陆鸣和楚芳华相视一眼,陆鸣笑道:“多谢公子关心,前后共四个昼夜,当中休息了一个晚上。”

    楚芳华取下身上一个包袱,从里面取出一锦盒,道:“这是公子您所需之物。”

    楚铮打开看了下,点了点头,陆鸣说道:“小人等在京城只停留了半天,少夫人到了京城后便径直去了方府,找二小姐办下了刑部文书,因此没耽搁什么工夫。”

    楚铮取出封信函,道:“请黄大人过目。”

    张歧将那公文转交给黄知山,黄知山扫了一眼躬身道:“既是手续都已齐全,尽请公子吩咐,下官无所不从。”

    楚铮看着匣内,突然咦了一声:“怎么,真有吏部公函。”

    黄知山吓得抖了抖,颤声道:“公子,这公函是为何事?”

    楚铮打开看了看,想了想道:“也罢,请黄大人过目。”

    黄知山接了过来,只见是吏部三张空白的官员任免公函,不同的是一张台头上写着“太平府知府黄知山”,另两张则完全空白什么都没有写,下首都盖着吏部大印。

    黄知山稍稍放下心,事情还有救,自己如果能让楚公子满意,应可保住官职,否则可能立马被免职,说不定今晚便从知府府第搬到太平府大牢里去了。

    “嗯?”黄知山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公子,这吏部公函之上怎么盖的是成侍郎的私印?”

    一旁陆鸣说道:“黄大人,朝廷公文恐怕尚未到,成大人已经升任吏部尚书,不知者不为怪,以后可要注意了。”

    “成大人任吏部尚书,那唐大人呢?”

    楚铮脸一沉:“黄大人,你问得太多了。”

    “是是。”黄知山恭恭敬敬地将这几张公函递还给楚铮,心中却仍感疑惑,成侍郎不是皇上的人吗,怎么他成了吏部尚书了?

    楚铮对陆鸣和楚芳华说道:“你们带来的人先去好好休息,一天内不得出来,明晚才是需要出力的时候。”

    陆鸣和楚芳华离去后,楚铮对黄知山说道:“黄大人,今晚以你的名义宴请城外驻军主将,本公子想见他一面。”

    黄知山有些为难道:“公子,那位刘将军平日里与下官不合,甚少来往,这事恐怕有些难办。”

    楚铮瞪了他一眼,道:“陆鸣,你携兵符和本公子的私印,与黄大人的人一同去将那刘将军请来。”

第六章 斩除羽翼

    天色方近黄昏,展府内已经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展风楼吩咐身边下人,道:“再去看看知府衙门里的人来了没有。”

    下人领命而去。

    展仲谋匆匆走了过来,展风楼道:“仲儿,为父让你准备之物准备好没有?”

    展仲谋却道:“父亲,孩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展风楼一愣,道:“这是为何?”

    展仲谋道:“这个京城来的禁卫军将军一直躲在知府衙门,从未露过面,而且孩儿刚刚得知,城外五里处已有两千兵马驻扎。”

    “仲儿,你难道认为这些禁卫军是为我展家而来?”展风楼说道,“这等捕风捉影之事你也想得出来。这些年有大公子照顾,黄大人对我等也颇为客气,就是那刘将军,平日里受我展家不少好处,若真有事他们也应该传个信来,毕竟真要是得罪了大公子,他们二人这官很难再当下去。”

    “父亲,”展仲谋急道,“您难道忘了这几年我们展家离奇之事甚多吗,三叔和钱管家分别在城外被杀,事后连首级都被带走了,这些事我们查了近两年也没有丝毫线索。孩儿怀疑这两件事乃同一主谋所为。”

    “老爷,顾大人来了。”下人过来禀报道。

    “仲儿,此事稍后再议。”

    展风楼走到门外,拱手道:“顾大人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顾祥和笑骂道:“少来这套,每次到你府中总是这两句,你不烦本官都听腻了。”

    展风楼呵呵一笑:“顾大人请。”

    “展兄请。”

    展风楼边走边道:“顾大人,今晚这位贵客是何来头,黄大人竟对他如此重视?”

    顾祥和道:“是禁卫军的偏将军,年方十八。这偏将军可比城外那刘将军还高了一级,却是这般年轻,难怪黄大人会对他这般礼遇。”

    展风楼不禁问道:“不知他是朝中哪家子弟?”

    顾祥和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展兄,本官若是说了,黄大人那边怎么交代?”

    “那是那是,展某唐突了,”展风楼告罪道,“说起这刘将军,方才展某听说他所属两千兵马到了城外,不知所为何事?”

    “不过是佯装操练罢了,”顾祥和一哂,“这位刘将军不知从何得知了那位小将军的身份,连夜赶到城内来拜见,别看他平日眼高于顶,昨晚都卑躬屈膝成什么样子了。还偷偷命所部兵马今日一早便拉到城外进行操练,展兄,这些年你几曾见他这般尽职过?”

    展风楼呵呵笑道:“确实未曾见过。”

    顾祥和四下看了看,道:“不错,展兄,这天寒地冻的你还能整出这么多菜式来,也真难为你了,看来本官向黄大人推荐将宴请放在你们展家还真对了。”

    展风楼会意道:“多谢顾大人了,展某准备了一些小玩意儿,不久便将送到顾大人府上。”

    顾祥和拍着展风楼肩膀笑道:“老展你可真够意思。时辰不早了,黄大人他们也该快到了,展兄你去府外等候吧,这边本官再察看一下有何不妥之处,毕竟是京城来客,对规矩比较讲究。”

    展风楼笑道:“那请顾大人多多指点,展某失陪了。仲儿,陪好顾大人。”

    顾祥和挥挥手道:“去吧去吧,这边有本官照看着。”

    看着展风楼的背影,顾祥和眼中忽然有种怜悯之意。

    展风楼在门外等了约半个时辰,黄知山一行才姗姗而至,拱手笑道:“有劳展兄久候,本官来迟了。”

    展风楼俯身还礼,正待开口,忽看到黄知山身旁站着的那个少年,不由得惊呆了。

    那少年笑道:“本公子猜得不错,果然是展家主。”

    黄知山故作迷惑道:“莫非公子认得展家主?”

    “三年前见过一面,只是大人不知而已,”楚铮向展风楼施礼道,“在下楚铮,见过展先生。”

    展风楼想起刚才儿子展仲谋之言,饶是他平日颇为机智,此时一颗心也狂跳不已,后背冷汗直冒,连还礼都忘了。

    “展风楼!”黄知山怒喝道,“好大的胆子,竟这般无礼。”

    展风楼顿时惊醒过来,忙俯首道:“草民展风楼见过五公子。”不管他来意如何,这礼数不能失,不然仅以此为借口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

    “黄大人莫怪,”楚铮笑呵呵地说道,“展先生可能认为本公子来意不善,毕竟当年有过一场误会。”

    “展风楼,你得罪过楚公子?本官怎么不知?”黄知山仍厉声喝道。

    楚铮脸现不悦之色:“黄大人,本公子说了那是场误会,你这般辞严色厉,别人还当本公子是心胸狭窄之人。”

    黄知山软了下来,道:“公子,下官有些失态了。”

    楚铮看了看四周,道:“这天寒地冻的,展先生不会就在门外设宴吧。”

    展风楼见楚铮颇为和气,暗想展家依附于大公子之事甚是机密,这五公子也未必就知道,可能情况真如方才顾祥和所说的那般吧,不由稍稍放心了些,道:“展某失礼,五公子请进。”

    看了看楚铮身后五六十名侍卫,展风楼也拱手道:“诸位请!”

    楚铮说道:“这么多人进去作甚,让他们在门外候着便是了。”

    一名侍卫站了出来,道:“请公子见谅,离京时太尉大人曾吩咐过小人寸步不离公子。”

    楚铮怒道:“展家乃武林六大世家之一,本公子难道还会出事吗?有吴先生陪着便可,你们在此等候。”

    那侍卫仍道:“太尉大人之命,小的不敢有违。”

    楚铮苦笑道:“黄大人,展先生,你们看看,这帮还算是下人吗?”

    展风楼说道:“五公子,就让他们都进来吧,展家虽不大,但这些小兄弟还是容纳得下的。”

    楚铮道:“既然展先生这么说了,你们进来十人吧,不得再违命,一天到晚跟着,都快烦死了。”

    展风楼微微一笑,这五公子仍孩子气十足,若不是故意伪装,便是太尉大人夫妇宠爱幼子,这样看来,大公子掌权希望极大。

    楚铮点了十人一同进入展府,展风楼看了看,其中竟有五名女子,虽看上去武功也不弱,但他丝毫未放在心上,便是那几十人全进了府内又如何,武林六大世家之名不是白叫的。

    众人到了别清院,展风楼将楚铮向家人一介绍,多数人脸色都变了。展风楼心中暗骂这些不成器的东西,一边安排着楚铮和黄知山上位就坐。

    楚铮似并未觉得展家的敌意,反而主动向展仲谋拱手道:“展公子,好久不见。”

    展仲谋勉强还了个礼,小声对展风楼说道:“站在五公子旁边的那位老者便是当年打断厉管事手臂的高手。”

    展风楼目不斜视,哼了声道:“不必多言,为父自有分寸。”说完,展风楼站了起来,冲楚铮举杯道:“五公子从京城远道而来,又光临我展家,展风楼荣幸之至。以此水酒,聊表敬意。五公子,请。”

    “展先生,请。”

    一杯下肚,楚铮谈笑风生,频频向展家众人敬酒,不时说着京城趣事,惹得满堂大笑,连展仲谋都有些怀疑起来,这少年是否根本无恶意?

    酒过三巡,展风楼终于问道:“五公子此次来太平府,是为何事?”

    楚铮答道:“受刑部所托,查几个案子,不过本公子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出来了就好好游玩一番。”

    展仲谋忍不住开口道:“不知是何案子,是否与太平府内人氏有关?”

    楚铮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是自然了,不然本公子来此地作甚?”

    展风楼的二弟展风信笑道:“也不知是哪家人如此大胆,竟劳得五公子亲自出京办案?”

    楚铮仍是笑呵呵,道:“这太平府除了你们展家,还有谁能劳驾得了本公子?”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无声,展仲谋冷笑道:“五公子就带了这几人前来,你也太瞧不起太平展家了?”

    楚铮随手将手中的酒杯向展仲谋砸去,淡淡地说道:“本公子就是瞧不起展家了,你能耐我何?”

    展仲谋正想拧身躲闪,却发现丹田空荡荡的一丝内息也提不起来,任凭那酒杯砸在自己肩上,不由惊叫道:“父亲,酒菜中有毒!”

    只听咯咯数声轻笑,三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从堂后走了出来,来到楚铮面前盈盈拜倒:“小女子闵亦佳、林芷莲、李静蕾参见公子。”

    “三位免礼,都起来吧。”楚铮笑道。

    虽然对付展家的计划提前,未来得及按楚铮设想那般把太平府官员都换成自己的亲信,但安插在展家的这三名天魅门女子却成了起决定性的作用。

    砰的一声,别清院的大门被推了开来,展府的一个下人闯进屋内,惊惶失措地叫道:“老爷,不好了,府外被官兵包围……”话还没说完,便是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一支乌黑的短箭深深地插入他后心。

    武媚娘和陆鸣等人走进别清院,阵阵喊杀声从院外隐隐传来,鹰堂弟子已经攻入展家了。

    展风楼闭目凝神不语,对这一切似乎充耳不闻,方才这少年既说了是为展家而来,那顾祥和所言城外官兵之事必定是假,其用意不言而喻。

    过了片刻,展风楼睁开双眼,冷冷道:“五公子,你可真是卑鄙之极。”

    楚铮摊出手掌,只见掌心冒出丝丝白气,说道:“本公子酒菜吃得不比你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运功逼毒吧。”说完,掌心白气大涨,楚铮瞬间便把体内之毒逼得干干净净,他昨晚便以身试毒,体内的“龙象伏魔功”似对天魅门的软骨之毒天生有克制作用,喝下一壶毒酒仍若无其事,直看得武媚娘咋舌不已。方才虽喝了不少,但因事先知道有毒,楚铮早已暗中将其逼到了一处,此时微一运功,毫不费劲便全逼了出来。

    “展师兄!”

    四个老者从内堂跑了出来,为首一人道:“展师弟,快带仲儿他们先走吧,此地由我等先行挡着。”

    楚铮冷冷说道:“展家四长老?”

    李静蕾靠了过来,道:“公子,这四个糟老头最坏了,公子若将他们拿下了一定要让小女子等出出气哦。”

    四长老中一人咦了声:“你们几个小浪蹄子,原来都是奸细。”

    天魅门三女惊呼一声,躲到了楚铮身后,可楚铮听她们呼吸声毫不紊乱,显然并不惊慌,不禁暗自摇头,天魅门的女子都有做戏的天分。

    展风楼惨然笑道:“四位师兄不要管小弟了,你们快走吧,好为太平展门留一丝血脉。”

    “想走,没那么容易吧。”楚铮站起身来,道,“奉刑部之命,重审八年前太平府陆家灭门一案。陆鸣!”

    “小人在。”

    楚铮指指陆鸣,对展风楼道:“此人名叫陆鸣,便是八年前太平陆家惨案的苦主,如今刑部已接下此案,委托本公子前来重审。据他指认,当年元凶便是展家,展先生,你有何话说?”

    展风楼冷笑一声,道:“公子要灭我展家,何必找诸多借口,太平展家传承数百年,这些事情多了去了,老夫哪记得清楚。”

    楚铮道:“展先生此言差矣,本公子身为禁卫军将军,做事向来师出有名,绝不枉杀一人。既然展先生已经承认了,黄大人,你可也听到了?”

    黄知山连连点头,道:“如此看来,展家确是罪大恶极,不诛不足以平民愤。”他方才也喝了不少酒,如今已是手足酸软,不过也不关自己什么事了,反正刑部的抓捕公文上都已盖上大印了,这展家可不是太平府的衙役所能对付得了的。

    展家众人对黄知山怒目而视,展仲谋骂道:“你这狗官,平日里不知收了我展家多少财物,如今不但不念旧情,反而竟落井下石!”

    黄知山看了看楚铮,心中忐忑不安,楚铮却道:“当众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黄大人,回衙门后将此项再记上。”

    黄知山大喜,盯着展仲谋,眼中闪过一丝凶残之色,应道:“下官知道了。”

    楚铮对着展风楼说道:“一柱香时间已过,陆鸣,命你擒拿展风楼归案,若有拒捕者,杀无赦!”

    陆鸣俯首道:“多谢公子。”

    楚铮拱手对吴安然道:“展家这四位长者就有劳师父了。”又对楚芳华等四剑侍说道:“你们四人在一旁协助师父。”

    吴安然哼了一声,展家四长老也是名满江湖的人物,他一人确是应付不来,也不言语,纵身而起落在四长老面前,道:“在下吴安然,领教几位高招。”

    为首那老者桀桀笑道:“原来你就是南齐的‘魔秀士’,你一人就想单打我们四兄弟吗?”

    旁边另一老者忽然叫道:“好卑鄙的丫头!”侧身闪过楚芳华一剑,四剑侍向来唯楚铮之命是从,也不懂什么江湖规矩,楚铮既然让她们出手,四女也不打招呼,楚芳华走过来抬手就是一剑。见这老者躲开了,四女剑阵一展,将这老者卷入了阵中。

    吴安然一哂,道:“这不就剩三个了吗?”说完脚踏天罗步,已到了三人身旁,双掌齐出分别拍向二人,左腿后蹬,一招同时攻向三人,实是嚣张之极,似浑然未把他们放在眼中。

    三长老怒极,拳掌齐出,几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忽听展风楼一声大吼:“四位师兄勿要再斗,还不快走!”

    四人扭头看去,只见展风楼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身,他所中的软骨之毒只逼出了一小半,只可勉强行动而已,而陆鸣却目中尽是凶狠之色,招招拼命,不一会儿展风楼便已连中数剑。

    展家众人目眦尽裂,展仲谋口中呼喊着父亲,双肘支地拼命向展风楼爬去,不料忽然被飞来一脚踢中面门,顿感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只听楚铮喝道:“滚回去!”

    展仲谋勉强抬起头,嘶声道:“楚铮,你卑鄙无耻,有种解了我展家之毒,大家公平决一死战。”

    “公平?”楚铮冷笑道,“那十七年来被你展家所诛的那十一户向谁要公平去,陆家上下七十三条人命,其中三十余人是妇孺,面对的是你们展家这群武林高手,这也叫公平吗?世间若真有公平的话,今日就是老天爷借我楚铮之手,为那十余户人家向你们展家讨还血债。既种恶果必遭恶报,你认命吧。”

    这边展风楼剧痛之下,虽内劲仍提不起来,身手却灵敏了许多,陆鸣一时之间对他也无可奈何,不过他并不心急,展风楼身上几处伤口鲜血汩汩直流,撑不了多久的。

    与吴安然相斗的那三个长老见状,也拼命想去救援,吴安然只有两手两脚,拦得住一人二人,这第三人实在拦不住了,眼看他从自己身旁掠过扑向陆鸣,不料却被一青衣女子拦下,正是武媚娘出手了。

    吴安然松了口气,陆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可不愿其有何闪失,武媚娘既然出手了自当无碍,这女子的“媚惑众生”自商代以来无人能及,对付一个展家长老实是绰绰有余。

    但武媚娘却牢记着楚铮之言,并未使用媚功,只是与那老者游斗,不让他接近陆鸣。那老者情急救人,奋起全身功力一掌劈向武媚娘,武媚娘见来势凌厉不敢硬接只好后退数步,那老者得势不饶人,双掌连环劈出,将武媚娘逼得连连向陆鸣那边退去。

    一只手掌悄无声息贴到武媚娘后心之上,只听楚铮小声说道:“对他一掌。”话音未落,武媚娘只觉得一股磅礴无比的力道从后心涌入,双掌齐出击向那老者。那老者先前已试出面前这女子功力不高,正分神瞅着展风楼,没想到掌心传来之力忽然大了近十倍,顿时闷哼一声,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武媚娘毫不留情,纵身赶到那老者身前,一脚狠狠地踩向他胸口,口中说道:“糟老头,真当姑娘好欺负了。”不料楚铮的内力还有部分留在她体内,这一脚的力量竟是奇大无比,一下子竟将那老者踩了个对穿!

    武媚娘只觉得纤足上湿乎乎的,低头一看只见那老者双目突兀,神态恐怖之极,不由尖叫一声,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真正杀人,用的又是如此残忍的方式,忙把脚收了回来,可脚上血肉模糊,还冒着腾腾热气,武媚娘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俯身吐了起来。

    楚铮走了过来,见此情形也觉得毛骨悚然,强忍住恶心,轻拍着武媚娘的背部,道:“第一次吧,难免会这样。”说完之后才觉得大有语病,不由得笑了起来。

    武媚娘一把将他推开,怒道:“都是你。”

    楚铮小声道:“你现在是陆媚,不可失态。先去将黄大人和顾大人身上之毒解了。”

    武媚娘瞪了他一眼,道:“陆媚遵命。”

    黄顾两人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见武媚娘一步一个血印走来,如同见了地狱罗刹一般,身子不由怵怵发抖。武媚娘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瓷瓶扔给他们,道:“白色丹丸内服,绿色药膏涂于口鼻处。”

    见两人仍呆呆地看着自己,武媚娘怒道:“怎么,还要本姑娘动手吗?”

    黄知山和顾祥和如梦初醒,连声道:“不敢烦劳姑娘。”

    再说楚芳华那边,激战正酣。鹰堂四剑侍历代护卫堂主,所依仗的便是剑阵,当年吴安然轻易胜出,也不过是因熟悉天罗步之故,而楚芳华四人经过这几年苦练,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这个展家长老武功远逊于吴安然,早已衣衫破裂手忙脚乱。楚芳华一声清吟:“七星伴月,合!”四女陡然换位,四剑齐出,那老者长声惨叫,登时毙命。

    这边展风楼也已是强弩之末,陆鸣不慌不忙,剑剑在他身上划道伤口,展风楼自知无望,最后看了一眼家人,奋起余力飞身向陆鸣扑去。陆鸣一剑刺向他腰部,展风楼并不躲闪,反将身子一沉,胸口直撞向剑尖,口中喝道:“老夫先走一步了。”陆鸣撤剑不及,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陆鸣哼了一声:“真是便宜你了。”手腕一抖,长剑从其体内拔出,在展家众人一片悲声中,割下了展风楼的首级。

    吴安然见其他战事都已了结,对剩下的两个展家长老笑道:“两位,吴某算起来已有十多年未曾开杀戒了,这‘魔秀士’都有点名不副实了,今日就拿展家二老之命来祭旗吧。”说完一式“幻天掌”向其中一老者攻去。

    那老者见掌影虚虚实实,不知该接哪一掌,只得向后退去。身后那人见吴安然背对自己,便双拳连环击向吴安然后心,不料吴安然一闪,双掌仍攻向原先那老者。身后那人不停追击,吴安然则围着面前这老者直打转,任凭身后之人怎么奋力,总是差了半分。这套身法是吴安然从楚芳华她们的剑阵中悟得的,那剑阵凝聚了楚家先祖楚问天后半生的心血,吴安然算起来也是他的传人,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从中获益匪浅。

    那老者被吴安然绕得晕头转向,忽觉颈后一痛,已被吴安然用“大搜魂手”抓住,内力涌入顿觉得体内如刮骨抽筋一般,不由大声0惨叫,涕泪齐下。另一老者见状心急如焚,忙上前想救自己师兄,吴安然一缩手,将手中那老者如纸人一般拖到自己身后,淡淡说道:“就剩你一个了。”

    听着自己师兄惨叫声由高到低、由低至无,仅剩下的那个老者双手颤抖,突然大叫一声向门外奔去,刚到门口,一排乱箭射来,将他扎得如只刺猬一般。

    此时,张歧和一个将领走了进来,张歧向楚铮俯首施礼道:“启禀公子,展家众人皆已被擒,凡抵抗者一律被诛。”

    那将军拱手道:“五公子,城中赶来救援的展家弟子已被击退,末将已命属下封锁城门,正在城中搜索展家余孽。”

    楚铮笑道:“多谢刘将军了,援手之情本公子铭记于心。”

    那刘将军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公子哪儿的话,末将能为公子效力,实是毕生福分。”

    楚铮点点头,道:“刘将军,约束好你属下,只可抓捕展家余孽,不可骚扰无关之人,若是激起了民愤,本公子对上面也不好交代。”

    刘将军脸色一变,道:“末将马上就去传命。”说完便匆匆离去。

    “陆鸣、张歧,”楚铮命道,“带众侍卫将展家众人废去武功投入大牢,以待后审。”

    “遵命!”

    楚铮转身对黄知山说道:“黄大人,这审案之事本公子不便插手,就由大人主持了。”

    太平府公堂内,黄知山站在左侧下首,心中愈发不安。

    展府众人尽数就擒后,他没回府第直接就去了太平府大牢,与府内大小官员忙了一个通宵,才将审理展家的初本赶了出来。可这楚公子已经看有半个时辰了,仍是一言不发。

    良久,楚铮才道:“黄大人辛苦了。”

    黄知山忙俯首道:“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应当做的。”

    楚铮点点头,道:“黄大人的意思是将展家四百多口人全部斩了?”

    黄知山道:“正是。结合展家这十几年来有案可查之罪,特别是十余年前,展家遣人刺杀当时欲追查展家之罪的太平府主簿王平王大人一案,依照朝廷律法,判个满门抄斩并不为过。”

    “这王平一案,展家由何人签字画押?”

    黄知山一愣,暗想既然要置展家于死地,何人画押有什么重要的,只要手续齐全便可,但楚公子既然问了,黄知山只好答道:“是由案犯展仲谋所签。”展仲谋被关到大牢后,黄知山恨其出言辱骂自己,命人挑断其四肢经脉,打得奄奄一息,按不按手印还能由了他么。

    其中详情楚铮不用想也猜得出来,看着面前的案宗,楚铮想了想道:“这一百九十余名妇孺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发配到边关充军。”

    黄知山一听急道:“五公子,展家即便妇孺亦是身具武功,边疆苦营也未必能困住他们,您这岂不是放虎归山?展家之罪确当如此定案,公子仁慈之心并无厚非,但放了这些妇孺岂不是与朝廷律法相背,此例一开,有法不依,日后叫其他官员如何判案?”

    楚铮见黄知山出言相驳,面露怒色,可听到后面特别是“有法不依”这几字,不由得平静了下来,沉吟良久,叹了口气道:“也罢,就按朝廷律法办吧。”

    黄知山方才是担心展家日后报复,情急之下忘形出此言,此时正在暗暗后悔,见楚铮并未怪罪,偷偷抹了把冷汗,应道:“是,是。”

    楚铮看着这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拿起卷宗向堂下一丢,道:“去吧。”

    黄知山见楚铮面色不善,不敢多言,捡起卷宗退了出去。

    楚铮往椅背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忽听身后门帘一响,回头看去,是苏巧彤从内堂走了出来。

    “刚刚你都听到了吧,”楚铮看着这个世上唯一与他有着共同语言的女子,道,“我连妇孺都没放过,是不是已经没人性了?”

    苏巧彤走到楚铮身后,轻轻为他捏着肩膀,道:“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不放过那些妇孺?”

    楚铮想了想道:“黄知山虽口不对心,但他说的有些道理,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规则,当今朝廷的律法便是如此,我若放过这些人,是毫无道理的徇私,何况就算我饶过他们的性命,他们也不会领我情,灭门之仇是无法消解的。我也曾想过废了他们的武功再发配到边疆,但边疆苦营的情况我也是知道一些的,这些妇孺若没了自保能力,去了那儿定生不如死,还不如……”

    楚铮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苏巧彤沉默了一会儿,道:“方才你若是放了那些妇孺,我会很高兴,我所喜欢的人仍是善良的,但又免不了会很担心,你已走了争权夺利的不归路,心肠软弱者注定无法成事,换成你父亲或大哥,对此事定是毫不犹豫。”

    “那你现在怎么想?”

    “若有所失,却又无可奈何。这个时代的成功者都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走上去的,”苏巧彤说道,“你也不能例外,否则就会是那无数尸体中的一具,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别的我无话可说。”

    楚铮托着下颔,若有所思。苏巧彤也不打扰他,轻轻地为他捶着背。

    不知过了多久,楚铮突然站起来,说道:“走吧。”说完便向内堂走去。

    苏巧彤怔怔地看着楚铮挺拔的背影,一时间百感交集,这男人成熟了,但自己和他心灵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上位者永远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跟他完全沟通,自己或许是这世上与他最为心意相通之人,但也最多只能在他心中zhan有一席之地,不错,就那么一块。

第七章 京城突变

    “公子,天魅门那三位姑娘在屋内等候。”张歧见楚铮走了进来,上前禀报道。

    楚铮微微皱眉:“你可知她们有何事?”

    张歧犹豫了下,道:“据小的所看,这三位姑娘好像心有所图。”

    “陆媚呢,把她叫来。”

    “是。”

    楚铮方进屋,闵亦佳等三位天魅门弟子裣衽道:“小女子参见公子。”

    楚铮坐下微笑道:“此番得三位鼎力相助,本公子在此谨表谢意,三位姑娘回到京城后请向徐门主问好。”

    三个女子一愣,她们确是另有用心,这五公子极有权势,人又英俊潇洒,若能留在他身边,凭她们的手段何愁不占个妾室之位,这可比回到天魅门好上不知千百倍,没想到楚铮一上来便有驱逐之意。

    李静蕾娇笑道:“公子,这里离京城路途遥远,我等三人又是女子,一路上颇为不便。况且回到京城亦是无事可做,不如就让我等三人留在公子身边为您效力吧。”

    楚铮摆手道:“三位姑娘的好意本公子心领了,不过在下此行有要事在身,不便携女子同行。”

    闵亦佳瞟了眼楚铮,靠在他身边脸红红地说道:“公子身边不是有几位姑娘吗。小女子三姐妹不会比她们差了,如果公子要我等侍奉,我等无所不从。”

    “就凭你们几个,也能把楚公子侍奉好吗?”武媚娘进来时正好听到闵亦佳在撒娇,心中极不舒服,不由出言相讽。

    李静蕾见武媚娘容貌也只跟自己差不多,嘴一撇道:“你不过是五公子的下人罢了,这边哪有你说话的余地。”武媚娘原为天魅门魅女,多年来一直居住在陈县,闵亦佳三人自然不认识她。

    “放肆!”武媚娘喝道,“你等敢对本座不敬?”

    林芷莲嘲道:“哟,还本座呢,似你这般庸脂俗粉,还是到一边坐下吧。”

    庸脂俗粉?饶是楚铮心情深重,听到此言也不由得一乐。

    武媚娘目现杀机,冷笑道:“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座就替徐门主执行门规。”说完一掌拍向林芷莲。

    闵亦佳和李静蕾昨晚见过武媚娘与展家长老动手的情形,知她武功不弱,林芷莲绝不是其对手,便上前相助。武媚娘也不和她们纠缠,与每人轻对一掌,飘然后退。

    天魅门三女感到武媚娘双掌绵软无力,正待出言嘲笑,忽觉体内升起一股欲火,瞬间便已燃遍全身。三女满脸晕红,媚态撩人,眼中却全是恐惧之色,闵亦佳颤声道:“你是何人,怎么会我天魅门的媚功?”

    武媚娘从袖中取出一块粉色玉牌,上面雕着一个活灵活现的**,往闵亦佳姐妹面前一亮。三女呆呆地看着玉牌,闵亦佳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是本门的长老?”

    武媚娘冷冷说道:“怎么,不信么?令牌或许有假,这‘天媚功’总假不了吧。”

    三女连连点头。“天媚功”本就源出“媚惑众生”,最初是为资质较差之人所习,后因“媚惑众生”心法残缺不全,“天媚功”才被作为天魅门镇门武功。闵亦佳三人对“媚惑众生”一无所知,只感觉武媚娘所使的是本门武功,居然轻易击散了自身媚功。天媚门惩处弟子常用此法,若不及早救治便会欲火攻心而死,三女不再怀疑,伏在地上道:“长老饶命。”

    武媚娘沉声道:“门主曾有命,天魅门门下弟子唯楚公子之命是从,你们几个都忘记了?公子命你们回京居然还在这里推三阻四!”

    三女齐声道:“弟子知错了,弟子马上回京。”

    武媚娘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再下去恐怕这三人真要经脉爆裂而亡,便在三女的天灵上轻击数掌,道:“本座暂且将你等媚功稳住了,此手法门内只有门主可解,限你三人半月内到京城,去找门主领罪,逾期不到,媚功反噬的后果你们也是知道的。”

    三女站了起来,闵亦佳俯首道:“多谢长老不杀之恩,弟子三人即刻返京。”

    三个狐媚女子走后,楚铮对武媚娘笑着拱手道:“这个,陆长老,请吩咐陆鸣和张歧,我等明日一早便起程,尽快赶到南线大营。”

    ※※※※※※

    “大人,吏部衙门到了。”

    成奉之走下马车,整了整崭新的尚书官服,心中志得意满,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也就这段时日活得像点儿人样,再也没了担惊受怕,而且又登上了吏部尚书之位,身边的家将护卫就有上百人,除了大赵国三大世家的几位掌权者,其余还有谁敢在自己面前放肆?至于西秦那边,成奉之根本不担心,五公子已经说过,苍乐山那些西秦人已经被诛杀殆尽,而他本来就是一孤儿,在西秦并未留下什么证据,他到了赵国后一直称自己是左撇子,用左手写字,与西秦的往来书信却都是用右手所写,两手字迹大不相同,就算西秦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空口无凭,也不足以取信于人。

    踏入吏部衙门宽敞的屋内,众官见了成奉之无不起身长揖到地,成奉之只是点头示意,如今他已是这里的主人。

    不经意间,成奉之看到有一青衣小帽之人悄悄地从门口溜了出去,他记性极好,即使是朝中大臣派往吏部办事的家人只要见过一面也绝不会忘记,但这个人确实面生,成奉之自问从未见过。

    成奉之指指那人的背影,对身后的几位侍郎问道:“他是何人?”

    几个侍郎纷纷摇头,都说不知。一个姓李的令吏站了出来,俯首道:“回禀尚书大人,方才那人是从平原郡而来,手持太尉大人大公子文书到我吏部来办事。”

    成奉之一听此人是楚轩所派,不由得有些警觉起来,他隐约知道楚轩是为何离开京城的,便问道:“他来我吏部所为何事?”

    李令吏躬身答道:“回大人,这人询问了一下平原城官员下步的调配情况,下官见他是楚府下人,便将平原城近期需调动的任职满期官员的名单抄了一份给他。”

    成奉之点了点头,这些事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令吏又道:“大人,他还询问了一事,问我大赵在京官员中有何人籍贯是苍乐山的。”

    成奉之心中一震,忙问道:“你是如何说的?”

    李令吏不解其意,仍恭敬地说道:“下官答道,大赵在朝官员中除了尚书大人外,无人出自苍乐山。”

    成奉之无暇细想,对左右喝道:“快,命侍卫将那人拿下,他未必是楚府之人,可能是冒充而来。”

    众人一惊,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只是吏部官员都是书生出身,动作并不利落,等跑到屋外时,那人已经走近大门。那李令吏大声喊道:“侍卫,将那人拿下,他是奸细!”

    那人回头一看,脸色大变,从腰间抽出把短刀,向门外冲去,侍卫们纷纷上前阻拦,那人武功颇高,砍翻了两个侍卫之后,硬是闯了出去。

    成奉之脸色铁青,命道:“速去通知禁卫军,关闭城门全城搜索,定要将那人找出来,生死毋论。李令吏,你见过那人模样,将那面像画出来,立即送往禁卫军统领处。”

    他再也无心留在吏部,对几位侍郎道:“本官要回府一趟,若有消息速来通报。”

    成奉之坐在马车中,心乱如麻。苍乐山地处南线大营管辖范围之内,人烟稀少,唯一的村庄就是秦人所建,在朝中为官的也只有自己一人。而楚轩虽已调到平原城任职,但南线大营乃楚太尉嫡系,楚轩也曾在那儿任过偏将,其中定还有部分势力,他绝不会无故派人到京城调查苍乐山之事,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那青衣人也不会持刀逃命。若让他把消息传回平原城,那自己可就危矣,楚太尉对儿子的话至少会相信一些的。

    此事应尽早通知五公子才行。成奉之揭开车帘,吩咐调转车头去京城楚府,又唤了一名亲信上车,道:“你速回府中找表小姐的丫鬟小月,让她去楚府禀报五公子夫人,说本官有急事需见她一面。”

    楚名棠这几天来一直阴沉着脸,府中下人无不望而生畏。前天两个不长眼的家将与一婢女调笑,让太尉大人撞见了,被打了个半死,那婢女也被逐出楚府。众人都在暗地里咒骂那惹太尉大人生气之人,几个细心些的下人却多多少少感觉到,此事恐怕与前几日从平原城来的大少夫人有关。

    楚名棠夫妇是何等人物,怎能看不出宁小仙突然来京极为诡异,而柳轻如在二老面前又含糊其辞,只说宁小仙是被盗贼所劫持。可楚名棠心里清楚她定有事隐瞒,但此事问题恐怕还是出在大儿子楚轩身上,柳轻如这般定是受了铮儿之意,分明就是让自己这做父亲的去查处。楚夫人也曾试着询问过宁小仙,可此女却装疯卖傻不透露半句实情。柳轻如更是在二老面前暗示宁小仙会有寻死之心,而派去罗山县的家将回来禀报道,楚铮已将剩下的两个贼人剜目割舌,问不出任何线索。楚名棠隐约感觉到这恐怕是楚宁两家的一件大丑事。

    楚名棠正为家事烦心不已,家人来报吏部尚书成奉之来了。

    “成大人,吏部出了何事,居然动用禁卫军封锁京城?”楚名棠就算再忙,对朝中之事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成奉之知道此事定瞒不过楚名棠,所以从吏部出来就直奔楚府,自己若晚到片刻,恐怕几个侍郎已经将此事报知太尉大人了。

    成奉之躬身答道:“太尉大人,其实下官也是颇为不解。”

    楚名棠冷冷说道:“何事费解啊?

    成奉之故作苦恼状,道:“下官只是在吏部见一人颇为面生,一问才知是平原城大公子的属下,可这人见了下官就跑,下官觉得可疑,便命人将他拦下,若真是大公子的人,大公子有事下官自当尽力。那人却并不听命停下,反而拔刀砍伤了两名侍卫,本官因此怀疑他是别国奸细,只是借了大公子之名,故请禁卫军封城搜查。”

    楚名棠问道:“那人到吏部查问何事?”

    成奉之俯首答道:“是为平原城官员调配之事。”

    楚名棠哼了一声,道:“可本官怎么听说他是为苍乐山之事而来?”

    成奉之顿时冷汗淋漓,自己还是来晚一步,楚名棠居然已经得知详情,强自镇定道:“依下官看主要还是为平原城一事,苍乐山只是顺带提及。”

    楚名棠凝视着成奉之,似直看到他心底一般,成奉之遍体生寒,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来,只听楚名棠缓缓说道:“成大人,本相用你乃是重你之才,并非仅因铮儿之故,你可要好自为之了。”

    成奉之吃不准楚名棠是何意,只好连声应是。

    “本相尚有事待办,成大人……”

    “是,太尉大人,下官告退。”

    成奉之离去后,楚名棠冷笑道:“嗯,苍乐山,看来其中定有隐情,铮儿、轩儿,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成奉之茫然地跟在楚府家人身后,不停地在想楚名棠方才究竟是何意,自己到朝中为官那么多年,竭力掩盖出身,一般人等大都已经淡忘。都是那李令吏居然将此事又揭露出来,成奉之恨恨想道,日后定饶不了他。

    忽听那楚府家人说道:“这不小翠姐嘛,上哪儿去啊。”

    成奉之一看,只见苏巧彤的丫鬟小月跟在一个少女身后,手中捧着些衣物,那少女说道:“这是成大人家的丫头小月,上次苏姑娘在此住了些时日,还有些衣物尚未取走,小月今日特地来取,在此等候成大人一同回府。”

    小月躬身向成奉之说道:“小月参见老爷。”

    成奉之点点头道:“嗯,走吧。”

    上了马车,小月轻声道:“老爷,少夫人说在府中与老爷相见不便,请老爷去万花楼密室相见。”

    成奉之微微颔首,他已是吏部尚书,在朝中是数人之下,千人之上,楚铮若在府中他去见下倒也无妨,可他不在,以尚书大人之尊去见一个楚府妾室,确是惹人生疑。

    柳轻如看着屋外的碧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嬉闹声,不为人知地轻叹一声,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踏入青楼半步,没想到今日又来到这等污秽之地。不过想到楚铮,柳轻如心头不由感到一阵暖意,夫君对自己的厚爱此生无以回报,莫说来这万花楼,就算是刀山火海,那又如何。

    “夫人,成大人来了。”侍卫杨昆禀报道,他和陆鸣、张歧同拜在吴安然门下,是楚铮最信任的几个侍卫之一,楚铮去了南线,便把他留在京城接替欧阳枝敏的职务。

    成奉之从暗道中走出,柳轻如裣衽一礼,道:“妾身拜见成大人。”

    成奉之客客气气地还礼道:“少夫人免礼。”

    两人坐下,成奉之无心扯那些场面话,道:“少夫人,今日吏部来了一人,据说是平原城楚大公子门人,前来探听朝廷官员中何人出自苍乐山。”

    柳轻如轻轻啊了一声,问道:“此人可曾抓到?”

    成奉之暗想,自己找这位少夫人还真找对了。一年多前楚铮娶这妾室大邀宾客,他也知道一些,曾推测这女子能得楚铮如此看重,绝非是放在家里的摆设,成奉之这才决定与她商议,若她方才不知苍乐山是何含义,自己也就长话短说,只要她能将此事报知楚铮便可。

    “此人身手不错,吏部侍卫并未抓到,被他逃了,”成奉之道,“所以本官前来与少夫人商议。”

    柳轻如沉声道:“杨昆,速去禁卫十一营,请邓副将调兵包围富义街蒋家大院和秦家巷南北商货铺,不可放过其中一人。”

    成奉之又惊又喜,道:“少夫人,这两家莫非便是大公子在京城的据点?”

    柳轻如点点头,道:“事情紧急,也顾不得大公子情面了,妾身想公子若在京城,定也会如此做。杨昆,另命黄义、钱涛等京城泼皮头头,彻底清查近日从南方来的商客,特别是来自平原郡的,一律暗中监视。”

    成奉之忙道:“杨侍卫,你可派人到吏部找李令吏,向他索要几张逃脱之人画像。”

    杨昆领命匆匆而去。

    成奉之稍松了口气,道:“四周城门已被封锁,那人若还在京中,定能将他找出。”

    柳轻如却不敢掉以轻心,道:“即便抓到那人,大公子那边只会更加起疑,还是尽快将此事禀报公子为好。”

    成奉之苦笑道:“少夫人,烦请禀报公子,太尉大人也似乎已对本官起了疑心。”

    柳轻如惊道:“怎么会这样?”

    成奉之将刚刚见楚名棠的情形说了一遍,柳轻如叹道:“如此看来,他老人家确实是有些怀疑了。似老爷这般人物,你们想要瞒过他,定要做得天衣无缝方有可能,可如今……”柳轻如不禁摇头,看了看成奉之,暗想夫君这险也冒得太大了,这样做值得吗?

    柳轻如不知此事其实也怨不得楚铮,他请楚洛水剿灭苍乐山中人之时尚不知苏巧彤身份,是存心想将她和成奉之往死里整的,待知道苏巧彤原来是与自己来自同一时代时,已难以收回成命了,所以才会留这几个破绽。

    柳轻如沉吟良久,道:“唯今之计,成大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竭力再将此事隐瞒下去,但妾身觉得成算不大,老爷若真想查清此事,成大人再怎么掩盖也是徒劳。二是成大人不妨走一着险棋,向老爷负荆请罪,主动承认此事,成大人既与西秦彻底决裂,在剿灭追捕西秦刺客一事上也立功不小,老爷看在公子的面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成奉之想来想去,仍是犹豫不决,道:“少夫人,还是先将此事禀报五公子,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柳轻如道:“妾身只是一提议,当然需公子来定夺。如此看来,大公子那名属下能否抓到已是次要之事,若老爷不计较成大人的往事,大公子就算得知此消息也是无用。”

    成奉之急道:“少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五公子与大公子争夺楚家家主之位已到了紧要关头,太尉大人是欲立五公子,但大公子亦不可小视,若他知道了本官乃西秦人,且又是五公子为本官遮掩,即便太尉大人不追究,大公子见争位无望,说不定会将此事大肆张扬,到时不仅五公子和老夫,恐怕连楚家都危险了。”

    柳轻如蓦然警觉,道:“成大人说的是,妾身想法确实有欠考虑。公子在太平府之事若顺利的话,现在大概已经起程了,妾身回府后,以三骑给公子送信。”

    成奉之回到府内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已看开了,算起来自己也是个福大命大之人,当年秦国派往赵国这批细作共五十余人,就自己和妻子二人活了下来,还当了二十来年的官,秦国也将自己视为珍宝,轻易不敢动用,平时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当自己西秦的身份为楚铮所知时,他真的绝望了,早就准备一死,没想到峰回路转,不但没丢性命,反倒当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吏部尚书。这般劫难都过来了,眼前还未到绝望之境,急什么,何况还有楚铮这贵人相助。

    似是上天真在保佑他一般,天色刚近黄昏,杨昆快步走进成府,禀报道:“成大人,那人已经抓到了。”

    成奉之大喜,问道:“怎么抓到的?”

    杨昆笑道:“那人就躲在富义街蒋家大院中,据别人招供,此人原本是想马上出城的,但城门上已经贴上了他的画像,所以只能留了下来。成大人可否要审问此人?”

    成奉之断然道:“不必,立刻将此人杀了,就说他拒捕而亡。”楚轩定是还不知详情,否则也不会派人到吏部查询了,那人既然没逃出去,留之无用。

    杨昆应了声是,正准备离去,成奉之又叫住他,道:“杨侍卫,老夫与你一同去。”他忽然觉得此事太过顺利了,一定要亲眼看着那人死去才安心。

    成奉之坐着马车随杨昆赶到富义街的蒋家大院。几个禁卫军将领见吏部尚书亲自前来,纷纷上前拜见,成奉之知道这些都是楚铮的心腹,也不故作矜持,笑着拱手还礼。

    杨昆在一旁问道:“方才抓到的那人呢,成大人要见他。”

    几名禁卫军将领面面相觑,成奉之陡然觉得不安,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只听一人答道:“方才楚府来人,持太尉大人手喻,将那案犯提走了。”

    成奉之如若雷殛,涩然道:“你确认是楚府之人?”

    那将领答道:“末将认得他,确是楚府的管事,名叫张得利。”

    成奉之呆了半天,才强笑道:“既然如此,各位辛苦了,本……官就告辞了。”唉,这官还不知能当多久呢。

    成奉之登上马车,愣愣地坐在那里,现在该如何是好。逃?怎么逃,成家满门上下这么多人,最多逃出城十里肯定就被抓回来了,孤身一人倒还有些希望,但抛妻弃子之事成奉之自问做不出来,何况就算逃了出去,自己已经背叛了秦国,天下之大哪还有自己容身之处?

    成奉之突然揭开车帘,对车夫道:“去楚府。”是祸躲不过,还是依五公子那妾室之言,任凭楚名棠发落吧。

    成奉之坦然跟在先前那楚府下人身后,走进楚名棠书房之中,等那下人进去禀报。

    “成大人,老爷请大人到内府详谈。”那下人脸色颇为怪异,老爷请人到内府去是前所未有之事,这成大人真是深得老爷信任啊。

    成奉之见了楚名棠,也不言语,屈身跪下,取下头上尚书官帽置于身前,忽听旁边有人说道:“你这孩子,叫为娘怎么说你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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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春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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