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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致远     楚氏春秋txt下载     楚氏春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梨园祖师

    “巧彤免礼。”楚夫人坐下说道,“你方才那番话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楚名棠微怒道:“哪有此事,只是铮儿行事急功近利,为夫若不加以鞭策,迟早会惹上大祸。”

    “鞭策是应该的,但像你这般整日挑刺就是不该了,”楚夫人轻笑道,“何况铮儿连储君都已杀了,还会有何大祸大过于此?”苏巧彤既然曾掌管西秦天机阁,储君之死她肯定知道详情,说不还在其中出了大力,楚夫人也就不再顾忌。

    楚名棠顿时气结。

    楚夫人转身对苏巧彤说道:“巧彤,方才你与铮儿所说那戏剧极有道理,我也颇感兴趣。你先回踏青园着手尽快准备此事,所需人手和财物可让轻如帮你,我还等着看呢。”

    苏巧彤看了楚名棠一眼,见他不置可否,便起身道:“小女子遵命,楚伯父,夫人,巧彤告退。”

    苏巧彤走后,楚名棠脸色平静下来,回首说道:“你二人出来吧。”

    两个涩然低沉的声音从墙壁后传来:“遵命。”

    只听咔咔一阵声响,过了片刻两个灰衣人从偏门走出,只见这二人高矮胖瘦都差不多,长得稀眉细眼,低鼻薄唇,面色几如衣衫一般灰扑扑的,竟看不出来多大年纪,来到楚名棠夫妇身前俯首道:“参见老爷,夫人。”

    楚名棠微微颔首,道:“你二人暗中观看已久,觉得这苏姑娘可有何异处?”

    左首那人答道:“从这苏姑娘举止来看应略具武功,且腰间还带有一把短剑。”

    楚夫人微惊道:“此话当真?你没看错么?”

    右首那人答道:“夫人不必担忧,小人兄弟在墙内暗格中时刻手持弩箭对准此女,她若稍有异动定可先置之于死地。不过依小人所看,这把短剑应是此女防身之用,只是一时忘记卸下,她与宗主言谈中自始至终未露半分杀机。”

    楚名棠问道:“铮儿可否知你二人在墙内?”

    左首那人答道:“回禀宗主,五公子武功之高,小人生平所见不过二三人可堪比拟,若事先躲于此地,定瞒不过公子。小人兄弟是等公子离去后才一前一后通过暗道潜入墙内,未敢有丝毫懈怠。”

    楚名棠嗯了一声,道:“你们下去吧。”

    “小人告退。”

    楚名棠合目沉思半晌,忽道:“夫人,你觉得这女子是否可信?”

    楚夫人摇头道:“她方才所说颇为牵强,实难服人。”

    楚名棠道:“那夫人为何让她离去?”

    楚夫人笑了笑道:“你我并未有真凭实据,碍着铮儿也不能将她如何,何必再做纠缠?况且妾身虽信不过她,但信得过铮儿。夫君也知铮儿对她并非迷恋,却仍将这女子留于身边,定有他的道理。”

    楚名棠想了想摇头道:“为夫实在想不出其中有何道理。最为奇怪的是铮儿虽非对此女子痴迷,但对她极为信任,铮儿肯定知晓这苏巧彤略具武功,为夫将她单独留下,这孩子竟丝毫不担心她会刺杀为夫,任由她短剑藏于身上。而这苏巧彤确也已似对铮儿死心踏地,皇上大猎后,铮儿交于兵部和刑部的西秦在我大赵境内细作及据点之多为夫都感惊讶,若说是苦肉计,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楚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妾身有种感觉,她与铮儿之间肯定有着不可告人之秘密。方才她潸然泪下并非全然做作,不过此女才华应属当世翘楚,成大事者应具海纳百川之胸怀,她若真倾心于铮儿,秦人齐人又有何干系了。她若是心怀叵测……”楚夫人傲然一笑,道,“你我夫妇难道还怕了这小女娃?”

    苏巧彤走出楚府内院,长吁了口气,只觉得心神俱惫,忽瞥见楚铮正在前面等候,不由胸口一暖,脸色却是一沉,低首向踏青园走去。

    楚铮莫名其妙,先前他与苏巧彤便商议过,觉得瞒过父亲实在太难,索性把一切都往虚无飘渺的“情”字上推。可此时观苏巧彤神色似对自己颇有怨气,楚铮忙追了上前去问道:“巧彤,父亲他如何说?”

    苏巧彤看着楚铮仍略显稚气的脸庞,不由暗想世上只有自己才知道在这张脸背后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反之亦然,也许正因如此,两人可以生死与共,但真要体会到两情相悦的滋味,不知要到何时了。

    楚铮见苏巧彤望着自己出神,不由问道:“巧彤,你怎么了?”

    苏巧彤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你父母对我所说的最多是半信半疑。”

    楚铮松了口气,道:“我也未指望他们全信,如此已是甚好,日久见人心,他们总有一天会接纳你的。”

    苏巧彤叹了声道:“但愿吧。嗯,你不是说要去挑禁卫军将士赴北疆吗,怎么还不去?”

    楚铮边走边道:“我毕竟在禁卫军中待了三年了,稍有些名气者有几分几两心中一清二楚,何况此去北疆自应以禁卫十一营为主,何需花时间细选。这几日着重是将方才你我合力所写的那部戏在我出征前排练出来,在誓师大会上给朝中百官们观看。”

    “什么?”苏巧彤睁大眼睛道,“离你出征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天时间,这如何来得及。你压榨我也不能这么压榨法。”

    楚铮苦笑道:“这怎叫压榨呢。又不是让你导演个大型话剧,不要超过半个钟头,这样抓紧些两天时间应该够了。”

    苏巧彤没好气地说道:“够你个头,这世上又从来无人演过戏,找谁来演啊。”

    “女主角就由母亲房内那丫头紫儿出任吧,这丫头在飘香阁待了那么多年,说唱俱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简直是个天生的戏子,”楚铮沉吟道,“只是男主角找何人倒是件头痛之事。”

    苏巧彤也知紫儿是何许人也,闻言一撇嘴:“自然是楚五公子最为合适。”

    “胡闹,我哪有这闲工夫,”楚铮想了想道,“我已命人将许唯义和冯远等几个兔崽子叫来,实在不行就从他们几人中选一个吧。”

    苏巧彤也不再吃干醋,有些担忧道:“如果只有半个钟头恐怕造不成太大影响吧。”

    “我已经考虑过了,禁卫军十一营内官宦子弟最多,遍及朝中各个衙门,我的意思是干脆将声势造大,你这部戏只作为誓师大会中的一个节目,其余的安排些将士出征宣誓,嗯,再选一对父母谈谈送子上沙场的想法……”

    “停停停,”苏巧彤打断道,“我怎么越听越耳熟,不就搞个仪式嘛,别说了,我前世最烦这一套了。”

    楚铮笑道:“你可别小看这一套的威力,今之世人心智纯朴,只需稍加煽动便可令上京城全城百姓振奋。通过此举再加上日后不断宣传,我想将所带这八千将士打造成为大赵的样板军,本来嘛,前世的那些什么先进单位和个人,大都是三分实事七分宣传,是吹捧出来的。”

    苏巧彤冷笑道:“那这八千将士日后便为楚五公子一手掌控,既然是赵国的样板军,其中将领定提升极快,你便可堂而皇之将他们安插到各个边疆大营,楚公子好心机好心段啊。”

    楚铮干笑数声,不再说了。

    两人回到踏青园内,方进门只听书房一女子说道:“轻如姐,小五叫人将我请到踏青园说是有事相商,他倒好,自己不知跑哪儿去了。”

    柳轻如说道:“公子是被老爷唤去了,四姑娘再请稍等片刻。”

    苏巧彤也听出是楚铮四姐楚倩的声音,不由看了他一眼,问道:“确是你请她来的?”

    楚铮哼了声道:“这丫头整日舞文弄墨,整个人都有些酸味了,还是给她找些事情做做吧,免得她真成了书呆子。”

    苏巧彤不解道:“你给她找了什么事做?”

    楚铮道:“方才我在门外想了许久,你我将这剧本的大纲已经大致拟定,但忽略了一事,你我拟定的是话剧的剧本,未免太超前了些,中国戏剧发展有它内在的规律,还以梨园戏曲的形式能让父亲和那些官员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苏巧彤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

    楚铮忽又低笑道:“如此不免要有人填辞作曲,你的老底我是知道的,腹中剽窃来的那点墨水拿来唬人还可以,真要做些适合当今世人喜好的诗文,还是及不上四丫头和轻如姐的。”

    苏巧彤恼羞成怒,伸手掐向楚铮。楚铮早有准备,侧身闪过,快步走到书房前将门推开,笑道:“四姐怎么这般没耐心,一顿饭的工夫还未到就口出恶言了?”

    楚倩正待反唇相讥,却见楚铮身后跟着苏巧彤,笑道:“五弟原来是去陪巧彤姑娘了啊,罢了,姐姐我不怪你了。”

    苏巧彤与她素来交好,也不拘礼,说道:“你们姐弟之事休要扯到我身上。”忽见楚倩身后站着一个丫头,面若桃花,体态娇娆,她在楚倩的寻芳园内住过几日,知晓这丫头并非楚倩院内之人,不由问道:“这位姑娘是……”

    楚倩似笑非笑,瞟了楚铮一眼道:“你去问他吧。”

    那丫头向楚铮和苏巧彤行了一礼,语带幽怨:“奴婢紫儿参见公子,苏小姐。”这半年来紫儿还从未见到过楚铮,今日忽闻五公子叫她至踏青园,着实又惊又喜,浮想联翩。不料到了此地不仅公子夫人,而且四姑娘也在,实是失望之极。

    楚铮咳嗽一声:“免礼。”忙又对楚倩说道,“小弟此次请四姐来是为一事请姐姐相助。”

    楚倩大奇,道:“何事你小五都办不了,居然还需我来相助?”

    楚铮向柳轻如笑道:“不止四姐,此事还需轻如姐援手。”

    楚倩指指紫儿,道:“你把她也叫来了,莫非也为你所说之事?”

    柳轻如知道楚铮定不会无缘无故叫紫儿来踏青园,但亦知楚倩极为自傲,平日对待寻芳园以外的下人虽不算刻薄但也很少给好脸色看,紫儿出身青楼,如果楚铮应是的话恐怕楚倩立马翻脸走人,便笑道:“四姑娘莫急,先听公子详细道来。”

    翠苓此时走了进来,道:“启禀公子,院外有几位禁卫军中人求见,说是应公子之邀而来。”

    楚铮道:“叫他们进来吧,正好一同说了,免得我还多费口舌。”

    楚铮请邓世方就坐,扫了一眼这几人,道:“你们几个给本公子惹出这么大个麻烦,自个儿说说该如何惩处?”

    许唯义和冯远胸一挺,齐声道:“请将军将我等发配到北疆,以示惩戒。”

    楚铮哼了声道:“你们两个嘴巴比鸭子还硬啊。嗯,也不用发配了,这笔账暂且记下,到了北疆慢慢跟你们清算。”

    几人一愣,随便大喜雀跃,伍绍一问道:“楚将军,朝廷真的准许我等赴北疆了?”

    楚铮轻叹道:“准了,朝廷命我从禁卫军中挑选三千将士赴北疆,只是古来征战几人回,对你们也不知是福是祸。”

    许唯义蛮不在乎,道:“请将军放心,既是已从军,何惧马革裹尸,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楚倩见屋内嘈杂,皱眉道:“小五,此乃你们男儿之事,你请姐姐到此究竟为何?”

    楚铮哈哈一笑,将与楚名棠商议的如何以演戏为主,在大赵境内宣传北疆突厥入侵之事,以激起全民同仇敌忾之心,随后由苏巧彤将新出炉的剧本内容向众人大致介绍了一遍。

    众人听了无不叹服,楚倩道:“巧彤,今日我才真正服了你,竟能想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办法来激励百姓,比我等闭门造诗何止高明千百倍。”

    楚铮笑道:“难得见四姐自承不如人。不过巧彤只写出大致剧情,其中详细对白还请四姐和轻如来执笔。”

    楚倩讪讪说道:“有巧彤在,又何需姐姐我动笔。”

    楚铮奉承道:“巧彤只是心思转得快了些,真要论文采四姐和轻如未必就输于她。此事既是巧彤提出,她心中定已有数,便负责剧中其余诸事。何况此事颇为紧急,小弟想在出征时上演给朝中百官们观看,还请四姐相助。”

    柳轻如和楚倩同时皱眉,柳轻如道:“公子,此事至今一点头绪也无,况且给朝廷百官看之前定要先给老爷过目,如此算来还不到三四日,如何能完成。”

    楚铮笑道:“这是本公子与巧彤操心的事了。轻如和四姐你二人只管依照剧情填诗,不过也不必字斟句酌,听来顺耳便可,要知世上没哪家夫妻在闺房内还整日对诗的。”

    楚倩惋惜道:“轻如姐倒有这般才华,只可惜嫁了你这不学无术之人,想对诗也对不起来。”

    一旁冯远听了呵呵笑了起来,楚铮怒视他一眼,冯远顿时遍体发寒,忙以手捂嘴,只见几个同僚目中都带着同情之意,心中大为后悔。

    楚铮无暇与之计较,道:“四姐,轻如,我与巧彤先将此剧纲要列出,你二人照此填诗。最需注意的是要有代入感,如此剧开篇是传闻胡蛮来袭,戏中那妇人起初对此并未在意,直至听说自己夫君也要奔赴北疆这才慌乱起来,你二人要设身处地地揣摩那妇人为夫婿担忧的心思,方才巧彤写了两句就感觉甚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对仗虽不工,但极为贴切。”

    苏巧彤狠狠地瞪了楚铮一眼,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两句了。

    柳轻如略一凝思,点头道:“不错,这两句甚合妇人担惊受怕的心思,巧彤妹妹果然了得,妾身觉得有点眉目了。”

    苏巧彤没来由地又当了替罪羊,只好谦逊了几句,心中暗恨,忽对旁边的紫儿说道:“紫儿姑娘,你且准备纸笔将我等所写抄录下来,此事还需大力依仗于你。”

    楚倩不解道:“巧彤,这关紫儿何事了?”

    苏巧彤笑道:“我等写得再好,也总要有人来出演吧。楚公子慧眼识人,觉得紫儿饰演那妇人最为合适不过。”

    紫儿乍闻此事,一时间手足无措,看着楚铮道:“公子,小婢恐怕难以胜任。”

    楚铮没想到苏巧彤报复得这般快,原本他想将此事也推在她身上,咳嗽了下道:“紫儿,你歌舞双绝,出演此角色自然驾轻就熟,有何不明白之处尽可向苏姑娘讨教。”

    苏巧彤嘿嘿笑道:“紫儿姑娘,此事并不难,楚公子快要去北疆了,你心中也应有不舍,将此情带入戏中,以真性情出演便可。”

    楚倩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巧彤之言极是。”

    楚铮忙转顾其他,对许唯义等人道:“戏中那男子为军中校尉,与尔等身份相符,一时间也无暇挑选外人了,你们几个何人愿与紫儿合演此戏?”

    “我!”

    “末将愿意。”

    许唯义和冯远几乎同时出声。紫儿虽身着丫鬟服饰,但天生丽质,内媚入骨,二人听闻有此良机,自然不愿放过。

    楚铮却看向了伍绍一,道:“绍一,你可愿意?”

    伍绍一有些犹豫,他本出身平民,平时禁卫军中并不显山露水,不知怎的这段时日楚铮对他颇为看重,让他协助邓世方掌管禁卫军十一营诸事,在营中军官排名已在许冯二人之前。

    冯远不乐意了,道:“将军,绍一他平日闷得像块木头,如何能做得此事?”

    楚铮哼了声道:“你们两人一个尖嘴猴腮,另一个轻浮浪荡,出演京城街头调戏良家女的无赖之徒倒极为相像。在朝廷百官面前丢脸你们不怕,本公子还怕呢。”

    许唯义叫屈道:“将军怎么这般说,我和小冯满腔正气,哪里像那种人。”

    楚铮冷笑道:“你二人的心思本公子明白得很,不必说了,戏中这男子本应沉稳内敛含而不露,我看绍一浓眉大眼,脸形方正,最为合适了。”

    许唯义和冯远恋恋不舍地看了紫儿一眼,没精打采地应了声是。

    邓世方不想再让这二人胡闹下去,起身道:“楚将军,朝廷既是已准许禁卫军赴北疆,需准备之事甚多,绍一就依将军之命留在此地,末将带他二人先回军营。”

    楚铮点了点头,道:“也好。此事就烦劳你了,不过有一事需备加注意。”

    邓世方拱手道:“将军请吩咐。”

    “此番禁卫军请求北上是从我们十一营发起的,人数亦为各营之冠,其心自然可嘉,但朝廷能准许此事亦出乎本公子意料之外。本公子有些担心十一营内也许会有人认为北上之事定不可行,只是碍于颜面才随着旁人一同递交了请战信函,如今事已成定局,难免会有人起了反悔之心,若真是这般,也不必为难,就随他们去吧。相比而言,其他诸营请求北上之人虽不及十一营,但因不知此中详情,可信度反而更高一些,就从他们之中挑选勇猛之人,凑齐三千人吧。”

    许唯义怒道:“若真有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末将定狠狠羞辱他们一番。”

    楚铮道:“算了,人各有志,何况大赵还尚未到真正危难之际。这三千将士代表着整个禁卫军,我也不想其中有人心有异志,免得到了北疆辱没了禁卫军威名。”

    邓世方道:“楚将军所言极是,末将谨记于心。”

    楚铮转身对许唯义和冯远说道:“本将军有一事还需交代给你二人。”

    冯远大大咧咧地说道:“将军尽管吩咐,就算赴汤蹈火,末将亦在所不辞。”

    楚铮笑道:“没那么严重,只是冯大人和许大人能同意你二人与本将军共赴北疆,家父对此亦深感钦佩。你们回府后向令尊禀报一声,请两位大人在后日出征誓师大会上,代表所有禁卫军北上将士的双亲说说送子从军的感言。”

    冯远顿时矮了半截,道:“将军你饶了末将吧,末将好不容易才求得家父放行,哪还敢让他老人家做这事。”

    许唯义亦是面有难色,道:“将军还是找找别人吧,家父那火爆脾气末将实在不敢轻易招惹。”

    楚铮笑骂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榆木脑袋,居然看不到其中的好处。放心吧,冯大人和许大人定会领会其中道理。”

    伍绍一已经明白了,笑道:“二位兄弟,楚将军是送个大人情给你们。此事真可谓一朝胜过数年功,誓师大会之后朝中谁不认识冯大人和许大人,就算太尉大人和相国大人对令尊亦定会另眼相看。”

第二十四章 史书之迷

    天色灰蒙蒙的,空中渐有零星雪花飘落,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楚名棠坐在马车内,掀开布帘向外看着,暗想京城已是如此,北疆气候恐怕更为恶劣,从西线抽调去的八万将士不知是否带足御寒衣物,可不能在这般小节上再出纰漏。

    侍卫在马车外禀报道:“大人,兵部到了。”

    楚名棠走下马车,几名官员已在门外等候,为首一个施礼道:

    “下官兵部令吏冯奕征参见太尉大人。”

    楚名棠颔首道:“免礼。冯大人,郭尚书可在?”

    冯奕征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太尉大人,尚书大人正与相国大人在兵部议事厅内。”

    “相国大人也在么。”

    冯奕征答道:“正是,相国大人早朝一结束便赶到兵部。”

    楚名棠嗯了声向内走去,忽又回首问道:“冯大人,令郎可是名叫冯远?”

    “正是。”

    楚名棠微微一笑道:“听闻此番禁卫军将士请求北上,令郎乃领头人之一啊。”

    冯奕征惶恐不安,俯首道:“下官教子无方,实在大罪。”

    楚名棠摇了摇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何况其忠君报国之心可嘉,不必过于苛责了。”

    楚名棠走进兵部议事厅内,只见方令信与郭怀二人正对着一沙盘指指点点。见楚名棠来了,方令信笑道:“名棠今日可是来迟了。”

    楚名棠坐下道:“还不是为小儿惹出之事,禁卫军中请求赴北疆之人居然过万,其中不乏朝中大臣子弟。”

    郭怀有些意外,笑道:“竟有这么多?本官原以为他们只是一群公子兵,如今对他们的看法倒有所改观了。既是如此不如成全他们,所留空缺从京城附近地方大营抽调。”

    方令信断然道:“万万不可。禁卫军诸营各有其责,守卫着皇宫大内及朝廷重臣之居处,这等要害所在怎能轻易调换人手,此事绝不可行。”

    郭怀也只是说笑而已,便道:“那太尉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楚名棠道:“禁卫军将士报国之心可嘉,不可轻易使之心寒。本相觉得堵不如疏,不如就从禁卫军中挑选三千将士随小儿赴北疆。这三千人中小儿所在的十一营平日只负责京城外围防务,请命之人亦是最多,就让其整营北上,郭大人可另行调兵接替。其余就从各营请命者中挑选勇猛之士凑足一千人,加之十一营两千人,共三千人,不知二位大人认为如何?”

    方郭二人愕然,方令信道:“名棠,这等少年人胡闹之事,你怎还推波助澜?”

    楚名棠笑道:“相国大人,此事若操办好了,对朝廷大有益处。”

    楚名棠将苏巧彤所说的如何借此事缓解世家与平民之间的矛盾和鼓动大赵境内全民支持对突厥之战一一道来,方令信听后沉默良久,方道:“名棠远见,方某实是不及也。”

    郭怀则瞪着楚名棠,道:“楚……太尉大人,也只有你才能想出这等愚民之策。”

    楚名棠啼笑皆非,正欲说此事并非自己主意,可转念一想,觉得让苏巧彤在他二人面前崭露头角绝非是件好事,只好厚颜微笑不语。

    方令信道:“既是如此,大军出征之时,本相自会亲自带领满朝文武百官为其送行。”

    楚名棠拱手道:“多谢相国大人。”

    方令信笑道:“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对了,听说你那幼子铮儿在南线被刺客所伤,伤势如何了?”

    楚名棠叹道:“这孩子在南线所受之伤至今仍未痊愈,可北疆战事无法耽搁,实叫人放心不下。”

    方令信道:“听闻令郎是为齐人所伤,此事定与南齐那鄂亲王脱不了干系。名棠,你家大公子仍在平原城,可要备加小心。”

    楚名棠道:“多谢相国大人好意。轩儿在南线已经多年,身边侍卫众多不必担心,倒是中诚也在南线,他所处之地离平原城甚近,欣儿得知此事后忧心不已,不如将他调回京城如何。”

    方令信一怔,强笑道:“中诚任职尚不到半年就回京城,如此恐怕不妥吧。”

    楚名棠沉吟片刻,道:“突厥入侵北疆,西线暂无战事,那就将中诚调至西线某小郡任太守一职。名棠仅此一婿,总要为他的安危着想,相国大人可有异议?”

    方令信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道:“名棠意既已决,本相也无话可说。”

    楚名棠似若未见,笑道:“如此甚好,名棠便命成奉之即刻操办此事。”

    方令信不久便托词离去。郭怀看了楚名棠一眼,道:“名棠,此事似大有隐情啊,难道楚方两家纷争又起?”

    楚名棠嘿嘿一笑,道:“哪有此事,我与方相乃姻亲,郭怀你多心了。”

    郭怀哼了声道:“儿女亲家又算什么了,你与方令信算起来还是远房表亲。算了,你们三大世家之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可如今北疆战事已起,朝中可不能再生任何动荡。”

    楚名棠笑道:“请尚书大人放宽心,孰轻孰重,我心中自然有数。说到儿女亲家,我记得你二女儿仍待字闺中吧,正好我家原儿近日回京了,不如择日我找媒人上门提亲?”

    一提此事郭怀差点破口大骂,恨恨地说道:“你还有脸提这事?当年你与方令信说我家颖儿与你儿子曾指腹为婚,也不知何人多嘴传了出去,以致朝中再也无人敢来提亲,楚名棠,你真是害人不浅。”

    楚名棠失笑道:“竟有此事?我还真不知晓。不过这样正好啊,你我数十年的交情,虽说曾一度交恶,但只因政见不合而非其他,如今皇上病重,储君未定,正是你我齐心为大赵效力之时,旧日种种就让它过去吧,楚郭两家共结秦晋之好倒也是件美事。”

    郭怀看着楚名棠,道:“名棠,你应该清楚,你我走的根本是两条路。我郭怀为报皇上知遇之恩今生定忠于皇家,而你始终离不开世家这个圈子,我们二人终究仍有敌对一日,颖儿若真嫁到了你家,届时叫她如何处之?”

    楚名棠不满道:“郭怀,你我是敌是友与小辈们又有何干系?你也太小瞧我楚名棠了,颖儿若嫁入楚家,无论日后如何,颖儿绝不会受半分气。”

    郭怀冷冷说道:“真是怪了,你为何非要颖儿入门,莫不成你已料到日后会与方令信交恶,此时便拉拢起我来了?”

    楚名棠干笑数声,他还真有几分这意思,没想到郭怀这么快便看穿了,看来这老小子这些年来在官场没白混,大有长进。

    楚名棠心里想着,嘴上却道:“我如何想的你不用管,谁让当年你答应楚郭两家要结亲的,而且说好是郭家女儿嫁入楚家,当时家母也在座,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莫不成还要她老人家出面?”

    郭怀气急败坏地叫道:“楚名棠,你这不是在耍无赖么?”

    楚名棠与郭怀自幼闹惯的,他生平最爱看的就是这老小子脸红脖子粗的窘样,闻言也不以为意,反而洋洋得意地说道:“媒妁之言岂可轻易反悔。我家原儿样样皆为上上之选,郭怀,你要毁婚也要有个正当理由吧,不然我楚名棠面子往哪儿搁?”

    郭怀气结,恨不得上前挥老拳便打,突然间灵光一闪,道:“不对,楚名棠,当年你我并非指腹为婚,我只是口头答应日后若有女儿定嫁给你的儿子,是也不是?”

    “不错,”楚名棠有些糊涂了,道,“当时原儿未满周岁,你夫人正怀着颖儿,这不与指腹为婚一回事嘛。”

    郭怀摇头晃脑地说道:“非也非也,不是一回事。你既是强行要我家颖儿过门,我郭怀也可任意挑选,你那三个儿子只有幼子楚铮还合我脾胃,颖儿要嫁便嫁予他。”

    楚名棠目瞪口呆,过了片刻才连声道:“不可不可,你家颖儿大铮儿好几岁,根本就不般配嘛。”

    郭怀笑道:“那又如何,敏公主和成尚书那姨侄女哪个都比你家铮儿大,我看挺般配的。”

    楚名棠气道:“敏公主还是你替她做的媒,莫非想让你家颖儿入门为妾不成?”

    郭怀取过案上茶水,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道:“听闻敏公主为人大度,甘愿屈尊与成家苏姑娘以姐妹之礼相待,颖儿的身份总不在那苏姑娘之下吧,敏公主应不会介意的。”

    放屁!楚名棠差点儿就骂出声来,楚铮娶柳轻如为妾之时,这敏公主将楚府闹得鸡飞狗跳,何来大度可言。何况苏巧彤之身份和楚铮的所作所为有诸多不可告人之处,若是让郭怀的女儿进入踏青园,等于是长剑悬顶。

    郭怀笑呵呵,道:“名棠,如何啊?”

    楚名棠含糊地说道:“此事也不能仅我等二人说了算,等各自回府商量后再说吧。言归正传,北疆战事如何了?”

    郭怀这辈子难得在楚名棠面前占得上风,依旧不依不饶:“我颖儿岁数不小了,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楚名棠阴声道:“那好啊,但我家铮儿年纪尚小,何况还有敏公主和成奉之姨侄女在前,等个四五年也不算久吧?”

    郭怀一听不对,忙见风转舵:“是该谈正事了,方才北疆来报,西秦薛方仲已经到了北疆。”

    楚名棠一听,无心再与郭怀斗嘴,道:“哦?西秦看来对突厥看得极重啊,薛方仲乃一国兵马大帅,居然亲自到北疆了?”

    郭怀有些羡慕地说道:“这老小子命好啊,秦王对他言听计从,哪像我,这辈子恐怕都回不了北疆了。”

    楚名棠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几年未打仗心痒了?”

    郭怀并未否认,道:“当年我在北疆曾与薛方仲联手多次,也曾见过几面,对此人有些了解。他与我一样,若是一月没仗打就浑身不自在,可此人用兵实是神鬼莫测,唉,真想有一日能与他在沙场上交手一番。”

    楚名棠苦笑道:“原本或许是有机会的,未曾想北疆竟忽然冒出突厥来,这一拖不知要到何日了。”

    郭怀从旁边取过一叠文书道:“这是今日北疆刚送来的,名棠你看看吧。”

    楚名棠接了过来打开看着,郭怀在一旁说道:“北疆战事目前仍呈胶着状态,孟德起与西秦大将沈从放也是老对头了,相互知根知底,此番联手御敌,突厥也不敢妄动,故这一月多来只有几场零星的小战,共歼敌五千余人,但死伤亦过六千。”说到军国大事,两人都正经了起来。

    楚名棠点了点头,道:“已经很不错了。我朝开国时,胡蛮骑*绝天下,我大军通常死伤二三人才毙敌一名,突厥既能灭了胡蛮残部,实不可小觑。”

    郭怀道:“但北疆军已历经百年锤炼,骑射功夫已不在胡蛮之下。当年我任统领时,与胡蛮正面迎战,双方死伤对比亦是如此,突厥能灭了胡蛮,看来还是因胡蛮已元气大伤之故。”

    楚名棠突然若有所思,道:“谈及骑射,本相倒想起一人来。”

    “谁?”郭怀问道。

    楚名棠缓缓说道:“后汉太宗刘禅。”

    郭怀奇道:“此刻你怎么想起太宗来了?”

    楚名棠反问道:“南齐东吴且不说,郭怀,长江以北民间饲养良驹兴骑射之风是从何时开始的?”

    郭怀想了想道:“好像就是从后汉太宗初年兴起的。”

    “不错,纵观青史除了西汉武帝年间,中原历来不兴养马之风,常用牲口为牛驴,军内马匹非但数量不多且马种一般,根本不能与塞外蛮族相提并论。直至后汉初年,太宗一统中原,顾不得休养生息,便派三十万大军横扫长城以外近千里,掠得十万匹良驹班师回朝。之后连下十三道诏命,强令各郡各县饲养良驹,若少于规定数目则追究其责加以治罪,同时在民间大兴骑射之风。此举颇为后人所诟病,认为其无视百姓疾苦。可本相细观太宗北征战记,却发现当时塞外蛮族已经羽翼渐丰,太宗若不出征,数十年后必犯中原,故本相以为太宗此举,可说利在千秋。”

    郭怀叹道:“可后汉依旧被胡蛮所灭,只不过推后了百多年而已。”

    楚名棠却道:“此言差矣,后汉之亡胡蛮绝非主因,乃亡于君王昏庸,朝中奸臣当道。想西秦和我大赵自立朝以来连年征战不休,却仍有余力能将胡蛮拒之以草原及漠北一带,而不局限于长城内外,后汉雄兵百万,疆域之广犹胜于东西两汉,只因君王荒淫无度不理朝政,又听信朝中奸臣谗言,连杀三位边疆大帅,改由一宦官统领数十万大军,以致胡蛮来袭时将帅竟然先行逃亡,几十万大军顿时土崩瓦解。胡蛮长驱直入,仅用了一十八天便攻陷了京城。”

    郭怀对这段史事亦颇为熟悉,道:“是啊,无论哪朝哪代,若是摊上后汉末帝这样一个皇帝,真是国之不幸。”

    “幸好民间尚武之风犹盛,百姓皆以擅长骑射为荣,因此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各路义军纷纷揭竿而起抵御胡蛮,历经二十余年,终于将胡蛮再度逐回塞外,这可说是承蒙太宗之福也,若不然我中原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郭怀疑道:“名棠你此言有些不妥啊,本朝太祖起兵时已是一方诸侯,西秦等国先王亦是掌控兵权之人,何来义军揭竿而起这一说?”

    楚名棠微微一笑,道:“说的是,本相确是失言了。”

    当年胡蛮攻下后汉都城洛阳后,将城内皇亲及重臣屠杀殆尽,随后又挥兵南下,各地官军闻风丧胆,最先真正起兵反抗的竟是魔门。后汉末年朝纲混乱,民不聊生,魔门在民间的势力逐步壮大,门下信徒近百万人,魔门门主宁大先生组建了十万义军,四处出击,稍稍遏制了胡蛮的势头,但终因寡不敌众死伤惨烈。宁大先生意识到仅靠魔门孤掌难鸣,便拜访各地诸侯共商大计,以绝世武功将其折服,纷纷答应出兵。可魔门的宗旨与士大夫的观念格格不入,当胡蛮败象渐露时,赵国太祖等一帮原后汉将领得到了各地世家的支持,开始暗中打压魔门。不久宁大先生又离奇失踪,魔门顿时内乱不休元气大伤,赵太祖等趁机联合江湖白道中人逼得魔门不得不退至西域。

    楚名棠想道,中原四国立朝后不约而同地将魔门抵御胡蛮的功绩从史书中抹去,都自称是本国太祖率众驱逐胡蛮,这段史实已经从世人的记忆中湮灭了,难怪郭怀对此一无所知。由此看来,那些所谓正史有些亦是信不得的……

    楚名棠忽道:“关于太宗,本相从史书上发现一件奇怪之事,此人十六岁即位,三十一岁便完成一统天下之伟业,较秦始皇年近四旬夷平六国更胜一筹,可这样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无论前朝还是中原四国的史书对其平定中原后在位那十余年都语焉不详,连所颁圣旨都记录甚少。太宗更是疑云重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郭怀说道:“史书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太宗是因感染伤寒而亡的吗?”

    楚名棠摇头道:“那只是史官所写,要知当时后汉朝中贤臣名将如云,可太宗一死,近两成官员也随之消失,较有声望的如兵部尚书姜维等几人尚记载了死因,其余太宗提拔的一些儿时好友从此不知所踪,倒似一场宫廷变故一般。”

    郭怀讥道:“怎么,都几百年了,太尉大人还想为后汉太宗之死翻案不成?何况若真是宫廷变故,这类事史书上难道还少了,又何必遮遮掩掩。”

    楚名棠笑道:“是,尚书大人说得有理,本相只是一时感慨罢了。”暗想这小子从小对读书就兴致缺缺,自己今日怎么了居然跟他谈论起了这事。

    楚名棠将手中北疆战报粗粗地翻了一遍便放到案上,郭怀不满地说道:“这么快便看完了?你亦曾是边疆大营的统领,难道对将士生死漠然置之么?”

    楚名棠反唇相讥道:“郭大人,你亦曾是边疆大营统领,应知沙场战机瞬息万变,北疆至京城快马加鞭也需十余日,这些战报已是约半月前之事了,你我在京城只需知战况如何便可,如何用兵是北疆统领孟德起之事,切不可越俎代庖,对战事指手画脚。何况就算从这些战报中找出些什么,等你指令下到北疆,对孟德起来说已是一月之后的事了,一个月,哼,胡蛮攻下后汉都城才用了十八天。”

    郭怀不服道:“那我等就愣愣看着什么都不管?”

    楚名棠道:“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何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孟德起声名虽不如你郭大人,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他既是能当上这北疆统领,自非等闲之辈,北疆战事就任由他吧。你我所能做的,便是北疆有何所需尽快为之解决,对了,今年气候较往年更为阴冷,北疆将士御寒之物可有短缺?”

    郭怀想了想道:“孟德起在战报中未曾提及,但有备无患,从各地征调的大批军需已经准备妥当。不过临近北疆之处常有流寇出没,不如就让你家铮儿那八千兵马护送,朝廷就不用再另行派兵了。”

    楚名棠点点头,道:“不错,此战耗资巨大,虽尚不至于捉襟见肘,但能省就省一些。”

    说完楚名棠起身道:“今日到此主要便是为与相国大人商议禁卫军北上之事,事既已谈妥,本相这就回府去了。”

    楚名棠走到门前,忽回首笑道:“后日铮儿出征,你这个做伯父的可不能不到场。”心中却在想郭怀方才所言要将其女许与铮儿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话这老小子的眼光实在太差了,他一生忠于皇家,却要将女儿许给一毒杀当朝储君之人,真是可笑之极。

    郭怀懒懒地拱手道:“恕不远送。”

第二十五章 咬文嚼字

    楚名棠回到楚府天色已经渐黑,漫天的雪花在空中飞舞着,煞是好看。府内管事李诚带着几个下人撑着伞为楚名棠挡雪,楚名棠快步入内,忽见院中一角停着几辆精致的马车,外形艳丽,不由问道:“这是何人家的?”

    李诚有些迟疑,轻声道:“回禀老爷,是二小姐带来的。”

    楚名棠疑道:“方府怎会有这等马车?”

    李诚吱吱唔唔地说道:“老爷明见,这些确非方府所有,乃是飘香阁的姑娘所乘车辆。”

    楚名棠蓦然停住脚步:“飘香阁?那不是青楼吗?”

    李诚脸色尴尬地点了点头。

    楚名棠大怒:“反了,李诚,你好大胆子,竟私自让这些女子入府?”

    李诚惶恐道:“回禀老爷,小的绝不敢私自让其入内。可五公子亲自来接二小姐等人进府,并嘱咐小的等老爷回府后,请老爷到踏青园一看便知。”

    楚名棠一听是与楚铮有关,想必是与那排戏有关,怒气稍平,不过召青楼女子进入楚府实是太过份了些,便道:“走,去踏青园。”

    踏青园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楚铮斜躺在椅上,以手扶额,有气无力地对苏巧彤说道:“本公子总算明白愿望与现实之间差距有多大了。这伍绍一平日做事精明强干,怎么到了台上就连步都不知怎么迈了。”

    伍绍一站在楚铮面前,脸涨得通红。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已将那些“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可到了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着千娇百媚的紫儿姑娘,头脑里便一片空白,舌头如同打了结一般,一句囫囵话也说不成。

    苏巧彤打了个呵欠,道:“小女子早就说过,此事唯有楚五公子亲自出马方能胜任。”

    楚铮的二姐楚欣笑呵呵地说道:“姐姐亦觉得小五肯定行,不过他要操心的事甚多,实在忙不过来。”

    楚倩也笑道:“若真让小弟出马,紫儿所饰之角色也应由巧彤来演才是。”

    楚欣却道:“姐姐倒觉得应是轻如更胜一筹,他二人已成婚数年,如今小弟要赴北疆了,轻如心中定是不舍,正合小弟所说的以情入戏。”

    楚倩看了苏巧彤一眼,抿嘴笑道:“姐姐错了,巧彤心中不舍之情未必就在轻如姐之下。”

    楚铮无奈地说道:“二位姐姐,你们就不要再添乱了好不好,小弟整个头都大了。”

    楚原在一旁摸着下巴看着,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不如换我吧,我觉得自个儿还成,若是再将紫儿换成巧彤姑娘那是再好不过了。”

    楚铮恶声说道:“白日做梦。”

    楚家姐妹亦齐声指责楚原居心不良,楚原虽犯了众怒,却也不示弱,连声辩解。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见楚名棠站在门口,众人虽大都没见过楚名棠,但这身官服多数人还是认识的,又见太尉大人脸色不善,登时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楚家兄妹仍在一边大呼小叫。

    楚欣眼尖,发现父亲来了,笑道:“小五,你还是先去向父亲请罪吧,问飘香阁借人是你的事,姐姐可不想扯上干系。”

    楚铮一把抓住楚原:“此事乃三哥大力促成,父亲若要训斥你我兄弟共同承担。”

    楚原只觉得楚铮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连挣几下也未挣脱,直被拉着向父亲而去。楚原怒道:“我不过是在帮你罢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楚家兄妹来到楚名棠身前,齐施礼道:“孩儿参见父亲。”

    楚名棠看了看四周,只见屋内人头攒动,既有身着铠甲的禁卫军将士,又有花枝招展的女子,简直不伦不类之至。忽见人群中有一人居然身着朝廷三品官员服饰,楚名棠心中一奇,正待问这是朝中哪位大人,那人抬起头来,却是府中管事张得利。

    楚名棠只觉一阵头疼,叹道:“铮儿,你又在胡闹什么?张得利怎么也穿上了官员服饰?”

    楚铮笑道:“孩儿正赶着排戏啊,张得利饰演戏中那男子的父亲。”事急从权,楚铮拉了张得利和他妻子小红来饰演伍绍一的父母,张得利也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一把胡子梳理得很有楚名棠的风范,穿上官服倒也有那么几分味道。

    楚名棠压低声音道:“那飘香阁中的女子也是你叫来的?”

    楚铮叫屈道:“府内原先那些歌女乐师早让娘亲遣散了,孩儿没办法,只好向二姐借用飘香阁内女子来救急。”

    楚名棠道:“那为何非要找青楼女子?你有何需与为父说一声,宫内乐师为父亦可替你找来。”

    楚铮一撇嘴:“那些乐师孩儿又不是没见过,每年庆典之上将几首乐曲翻来覆去演奏一遍,孩儿有时都在想她们或许就会这几首。哪及得上青楼女子的乐声多姿多彩动人心魄,此乃三哥原话……”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楚原在楚铮背上偷偷重捶了一拳。楚铮似若未觉,连气息都未有变化,继续说道:“孩儿也觉得三哥之言有理。何况那些宫内乐师奏惯了欢快的曲子,而戏中既有夫妻离别的缠mian悱恻,又有军士奔赴疆场的慷慨豪情,唯独没有任何欢快的意味,故征用宫内乐师并不妥当,再说了,这些女子大都已年老色衰……”

    楚名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楚铮忙改口道:“孩儿想来想去,正如三哥所说,只有飘香阁的女子最为适合。况且还可得二姐相助,二姐此番挑选的皆为尚未出师的女子,虽未见过世面,但琴技都已有小成,父亲请看。”

    楚名棠顺着楚铮所指望去,只见偏角之处站着二十余名女子,这些与其说是女子,还不如说是一群小女孩,衣着朴素,满脸的稚气,最大的一个也不超过十六岁。

    楚欣说道:“这些都是苦命孩子,不是孤儿便是被无德父母卖到飘香阁的,女儿不想让她们长大后做那笑面迎客之事,故听闻小弟急需乐师,便把她们带来了,还好小弟并未拒绝。日后这些孩子能不回飘香阁就不要回去了。”

    楚名棠点点头,他对方家最看不惯的就是以三大世家之尊居然还经营青楼,便说道:“如此甚好。”

    楚名棠看了看屋中另几个成年女子,问道:“那她们是何人?”

    楚铮瞪大眼睛,小声说道:“父亲,您不会把她们几个也当成飘香阁中人吧。这几人是四姐召来帮忙填诗的,为首那女子是礼部四叔家的仪姐,父亲也不认识?”

    楚名棠仔细辨认了一下,依稀记得确是礼部侍郎楚名南之女,不由汗颜,他平日里甚少去朝中大臣府内走动,这楚仪亦只见过寥寥数次,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楚铮忽神神秘秘地说道:“四姐真是交游广阔,今日还带来了一位贵客,兵部尚书郭伯父之女也来了。”

    楚名棠愕然:“当真?”在兵部才与郭怀谈及他女儿之事,没想到回府便见着了。

    楚欣向几女说道:“妹妹们过来吧,拜见家父。”

    在这一代权相面前,几个女子显得有些拘谨,只是依礼拜见。楚名棠说道:“倩儿顽劣,将各位侄女请来,有劳了。”

    楚仪等人连道不敢。

    楚名棠看着其中一个着鹅黄衣衫的女子,道:“这位便是郭大人之女吧?”

    楚倩奇道:“父亲见过颖姐姐?”

    楚名棠轻叹道:“自然见过,为父与你娘和郭大人夫妇是多年老友了,不过那时颖儿尚小,恐怕未必记得了。”他自任太尉以来,往郭怀府上只去过一次,还是大吵一架,郭怀妻儿连影都没见到,不过郭颖眉目间颇有几分郭怀的影子,楚名棠略一细看便认出来了。

    郭颖小声说道:“侄女记得楚伯父。当年伯父与家父同在京城,两家时常往来,伯父与家父煮酒论国事总要至深夜,侄女对此记忆颇深。”

    楚原听后忽似回忆起了什么,笑道:“这孩儿也记得。有几次确是太晚了,我就被父亲留在郭大人府上留宿,当时郭姑娘不过四五岁吧,居然也还记得。”

    郭颖偷偷看了楚原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跟她说过,她与楚家三公子指腹为婚,此生注定已是楚家的人。直到三年前,一切都变了,父亲再也不提此事,母亲若是辩解几句父亲便大发雷霆。郭颖对此并不在意,反正这楚家三公子她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依稀记得此人儿时顽劣无比,来自己府里常与哥哥郭朴打架,似乎还不止一次地欺负过自己。没想到不久她与楚原的婚约竟在京城流传开来,官宦子弟人人皆知,闺中好友也不停追问此事是否属实,直叫她无言以对。幸好当时楚原已去了南线,当事人两者缺一,此事也就慢慢地淡化了,但慑于楚家权势,再也无人敢上郭府提亲。

    三年了,这人终于又回了京城。郭颖此时已是二十出头,在京城官宦子弟中年过二十尚未出嫁的女子屈指可数,郭夫人每当提及此事便泪流满面。今日楚倩召集京中素有才气之名的女子到楚府,郭颖正与几个平日较为要好的姐妹在楚仪家中聚会,她原本并不想来,但经不得楚仪等人鼓动,又想到母亲心伤的样子,暗道此事终需有个结局,探听一下楚家如何说也好,便也跟着来了。

    楚倩对楚名棠笑着说道:“颖姐姐亦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昔日来往得少,女儿亦没想到今日能请到她。”

    楚名棠问道:“颖儿今日来此,郭大人可知晓?”

    郭颖摇了摇头,她原本打算只在楚府稍作逗留,没想到到此便被楚倩所提的戏剧给迷住了,几人一同讨论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开饭了,开饭了……”

    翠苓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见老爷少爷同时看着自己,登时手足无措,呐呐说道:“老爷,公子,老夫人叫小婢来通报一声,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诸位小姐一同用饭。”

    楚名棠瞪了楚铮一眼,楚铮狠狠地瞪了翠苓一眼,说道:“知道了。其余人等饭菜就端到此地。”

    楚铮又对楚名棠说道:“娘亲亦在此地,父亲今晚就在孩儿院中用饭吧。”

    楚名棠点了点头,对郭颖说道:“颖儿也不是外人,就与你楚伯母等一起用饭吧,老夫自会派人到郭府通报,免得你父亲担心。”

    郭颖方想婉言相拒,楚名棠又对楚原道:“你与颖儿更是青梅竹马,可要好生照顾她。”楚名棠心中暗笑,郭怀知道他女儿竟是在楚府,定会急得双脚乱跳吧。

    楚原一呆,见父亲眼神凌厉,不敢有违,只好乖乖应了声是。

    楚铮笑道:“诸位姐姐,请。”

    楚仪等人嘻嘻一笑,将郭颖推攘着一同去了。

    楚铮忽回头叫道:“紫儿,你与伍绍一两人到偏厅去用饭,好好教教他。若再不成,伍绍一,北疆你就不用去了,本公子麾下无需这等无用之人。”

    伍绍一急道:“将军,小人……”

    楚铮充耳不闻,转身出去了。

    楚名棠到了踏青园内院,楚夫人迎了上来,夫妇二人一谈竟是不谋而合。楚夫人当年与郭怀夫人亦是闺中姐妹,两人甚为要好,郭怀成亲还是她从中搓合,今日见了郭颖,觉得此女文静秀气,颇合她心意。只是听郭怀要将他女儿许予楚铮,楚夫人顿时色变,怒道:“这郭怀怎会说出这般胡闹之言,莫不是做官做傻了?”

    楚名棠冷笑道:“他不过是在存心刁难你我夫妇而已,因此为夫将颖儿留下让原儿陪着她。与颖儿同来的还有礼部名南兄弟等朝中几位大臣之女,过会儿你语中暗示我家原儿非颖儿不娶,她们自会将此传扬出去,到时为夫倒要看看郭怀是否还有脸提此事。”

    楚夫人道:“妾身明白。郭怀此人真可谓不知好歹,你我夫妇只是顾及往日情谊才不与他为难,他倒得寸进尺了。夫君,不如过几日妾身径直去郭家见刘家妹妹商议此事,不必再给此人留情面。”

    楚名棠笑道:“如此甚好。”

    偏厅内,伍绍一满面愁容,碗筷动亦不动。

    “伍校尉可否成亲?”紫儿突然问道。

    紫儿连问了数遍,伍绍一才反应过来:“未……未曾。”

    紫儿轻笑道:“紫儿亦是这般猜测。伍校尉家中若有妻儿的话,应很容易体会到戏中那不舍之情。”

    伍绍一苦恼地说道:“看来在下确不能胜任此事,还是稍后向将军求情,请他另挑人选吧。”

    紫儿劝道:“紫儿素闻公子不拘小节,但在军中却说一不二,伍校尉在公子麾下多时,自当明白公子方才所言未必是说笑。若再向公子求情,无论是何结果,只怕日后在公子心目中已将伍校尉看轻了。”

    伍绍一想了想,颓然道:“姑娘说的极是,可这个演戏并非常人所能,绍一实不知如何是好。”

    紫儿沉默半晌,轻声道:“紫儿从未想到,今生第一次唤‘夫君’二字竟是对着伍校尉,心中亦不知是何滋味。倘若伍校尉真要去了北疆,临行前对紫儿可有不舍之情?”

    伍绍一为之大震,呆呆地看着紫儿。

    紫儿见他不答,幽幽叹道:“紫儿原是青楼女子,伍校尉又怎会放在心上,请恕紫儿方才失言了。”

    伍绍一忙摇头道:“绍一绝无此意,绍一……自会惦记着姑娘。”一句话说下来,伍绍一已是额头冒汗。

    紫儿见他笨嘴拙舌,不由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们再将那戏中之词对一遍。切记,无论戏里戏外,紫儿都是伍校尉心中惦记的那人。”

    饭后,楚名棠命楚原将几位女子一一送回府,着重叮嘱郭府乃最后一家,并准备了些礼物以楚夫人的名义交给郭夫人,郭怀在与不在都不必拜见了。

    楚原明白父母是何意,颇有些不情愿,楚名棠懒得与他多说,一句家法伺候吓得楚原忙不迭答应了下来。

    楚铮命人将客厅内收拾干净后,重新开工,继续排演那出戏。不久,楚铮便大叫奇怪,才过一顿饭的工夫,伍绍一似突然开窍了,虽动作仍有些僵硬,但对白已是相当流畅。

    楚夫人在一旁也笑道:“老爷,你看这伍绍一大有长进啊,妾身原本还担心出征前上演未必能成事,如今看来大有希望。”

    楚名棠正翻看着苏巧彤手书的剧本,机械地点了点头。他正沉迷其中,愈看愈是震惊不已。楚名棠原本对此事并不太看重,以为这不过是苏巧彤和楚铮为化解禁卫军要求北上之事而采取的应急举措而已,只是觉得颇为新奇才促其成事。可细读下来,戏中言语煽情之极,以二百年前胡蛮入侵中原,百姓生灵涂炭为引线,以宣传保家卫国为主,儿女情长中更张扬男儿慷慨豪情,即便他自己亦看得热血沸腾。

    楚名棠合上剧本,暗暗想道:此戏若真在大赵境内各处上演,其威力不亚于平增十万雄兵。

    “苏姑娘,此戏可是由你执笔?”楚名棠问道。

    苏巧彤忙道:“启禀楚伯父,此中大部是由四姑娘和轻如姐与方才那些姐妹们一同所写。”

    楚名棠摇了摇头,道:“这些丫头平日足不出户,至多写写那戏中女人的心思,那些极具杀伐之气的文字她们是决计写不出的。”

    苏巧彤干笑道:“楚伯父明见,其实真正主笔应是五公子,小女子只是稍加润色而已。”苏巧彤打定主意以后这些事都要拖楚铮下水,自己在楚名棠面前已是锋芒毕露,再这般下去楚名棠说不定会愈加忌惮,自己出身又是个大问题,搞不好哪天他突生杀机那真玩完了。

    旁边楚倩闷闷不乐地说道:“巧彤说的没错,女儿与轻如姐先前所写的让小五改了大半,真是奇了,平日怎么就没见他有这般本事。”楚倩胸口堵得慌,若是苏巧彤改的她倒也认了,她原本就对苏巧彤颇为心折,却没想到竟是楚铮所为。她向来对这个弟弟并不怎么瞧得起,认为他只是一纨绔子弟而已。可仔细看了楚铮所改的那部分,楚倩自问可挑剔出诸多不是来,对仗不整,毫无韵味。可纵观全文,楚倩仍不得不承认,弟弟所改的全是画龙点睛之处,比原先她所写的精彩多了。

    楚名棠看向楚铮,哼了声道:“铮儿,笔墨伺候。”

    楚铮见父亲神色有异,心中不解,走到书案前将笔墨准备好。楚名棠将剧本置于案上,一页页翻过,不时涂改几笔。楚铮在一边伸长脖子看着,脸色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楚名棠将笔一搁,抬头看了看,见无旁人在身边,轻声说道:“文**有四十七处提及‘大汉子民’,可我大赵国号却仅出现不足十次,真是其心可诛。”

    楚铮当时还真没想到此处,一听顿时冷汗迭冒。

    楚名棠将剧本递给他,道:“为父替你改动了三十一处,小小年纪,不要想得太多了。”

    楚铮冷汗涔涔,道:“孩儿纯属无意,请父亲明鉴。”

    楚名棠道:“无意自然最好,凡事都要小心些,切不可授人于柄。去吧,让这伍绍一快些改口了。”

    楚铮不敢怠慢,忙跑去与伍绍一交代了。伍绍一倒并未在意,低头默默背记着。

    苏巧彤见楚铮走了过来,脸色有些不大对,笑道:“怎么脸又白了,楚伯父训斥你了?”

    楚铮在她身旁坐下,心有余悸地说道:“*,老头子若搞*绝对是行家里手。”

第二十六章 出征誓师

    “……上溯至先秦之时,塞外蛮族匈奴便已对我大好河山垂涎不已,时常起兵犯我边境,我中原历代好儿郎浴血奋战,始终拒敌于长城之外。直至后汉末年,宦官弄权,诛杀边境大将自毁长城,胡蛮才得以乘虚而入,中原百姓惨遭屠戮,千里荒无人烟,幸有我大赵太祖率兵起事,驱逐胡蛮……”

    禁卫军大校场的点将台上,王老侯爷虽已年近古稀,但仍满面红光,中气十足,台下虽有近万人,但他这一番誓师之辞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天空依旧飘着细密的雪花,可整装待发的八千将士个个如标枪般伫立,纹丝不动。面对这位北疆大营昔日的老统领,黑骑军将士更是目露敬仰之色。论战功,上任统领兵部尚书郭大人较之更胜一筹,但郭统领更偏重于谋略,在北疆将士心中,胯下火云驹,手持丈八长矛挑落胡蛮十余位猛将的王老统领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点将台下搭着数排简易帐篷,是为前来送行的朝中百官而设。方令信坐在一帐篷中,盯着王老侯爷凝思不语。

    一旁的刑部尚书方令白口中啧啧有声:“许久不见王老侯爷,没想到他仍是老当益壮。满朝文武也只有楚名棠能请得动他了。”

    方令信缓缓说道:“王家世代不求显赫于朝堂,但始终执掌大赵近半兵权,在军中威望无以伦比,相较而言,实力犹胜楚家。楚名棠想必也已明白此处,近年来一心想为南线大营统领王明远寻找一尚书之空缺,好将副统领楚洛水扶正。此番又让其幼子领兵赴北疆,看来是想打北疆大营的主意了。”

    方令白笑道:“大哥过虑了,那楚名棠幼子才多大年纪,在京中多年,除了一次救驾有功外,从无惊人之举,乱七八糟的事倒有一大堆,娶妾却行正妻之礼,与敏公主之事更是成了京城的笑谈。想那北疆大营将领历来桀骜不驯,他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方令信冷声道:“小小年纪便懂得如何伪装才是最为可怕之事。如今想来,为兄的担忧恐怕不假。此番楚名棠不顾楚方两家联姻之谊,将中诚逐出南线,想必是发觉了中诚与其长子结交之事,看来当年将其二子外放出京确实并非是为历练,而是一心要废长立幼。据中诚所言,楚家长子楚轩政绩名声在外,其才能较己毫不逊色,可楚名棠却仍执意如此,他既是对其幼子如此看重,定有他的道理。”

    方令信指指案上的锦书,道:“你看这份议程,此次八千将士出征誓师一改以往呆板简陋之风,有着诸多新举措,不少可称为异想天开之举,直叫为兄叹为观止。虽说楚名棠自承是他所提议,可为兄觉得与其行事之风根本不符,定是其幼子为之出谋划策。”

    方令白犹豫道:“大哥,有一事小弟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令信看了他一眼,道:“你我兄弟还顾忌什么,有话尽可直言。”

    “京城近日传言楚郭两家已有联姻之意,楚名棠此番又将中诚逐出南线,看来对我方家已有戒心。小弟听闻此次誓师筹备,欣儿从中亦大力相助。大哥,她毕竟是楚名棠之女,我们方家有些事还是避开她为好。”

    方令信微微一笑,道:“二弟,为兄心中有数。不过楚名棠似顾忌欣儿,尚未对其说起中诚之事,你我暂且亦不必告知她,也许反可知晓些楚家之事。”

    方令白若有所悟,问道:“大哥已经知晓了楚家何事?”

    方令信笑道:“楚名棠不是有个新玩意叫什么戏剧,你我坐等看好戏吧。”

    此时王老侯爷已经走下点将台,冯远之父兵部令吏冯奕征正在台上诉说着自己听闻北疆突厥来犯,斟酌再三仍决意送子从军之事。

    “……诸位大人,下官虽只是一介小吏,但亦知家国何为重,有国方有家;有家无国,则家亦难长存,下官宁可弃小家而顾大国,故毅然将小儿送往北疆,并教导他毋以小家为念,在沙场之上奋勇杀敌以报皇恩,纵使青山埋忠骨,但浩然之气亦永存世间……”说到动情之处,冯奕征已是眼眶微红。

    台下冯远只听得汗流浃背,旁边许唯义亦骇然失笑:“冯远,你家老头儿也太狠了吧,这不是在咒你吗?真是怪了,前几日我还曾听你说令尊宁可打断你的腿,也不准许你去北疆,此时听来反倒似令尊驱你北上,你却颇为勉强?”

    冯远气急败坏地说道:“这定是楚将军改动的,昨日我送往楚府的那份根本不是这般写的。”

    许唯义笑道:“休得狡辩,依我看令尊之言更为可信。”

    冯远冷笑道:“别急着取笑我,下一个便是令尊登台了,看看他如何说吧。”

    许唯义一呆,顿时也担心起来。

    正中的帐篷内,赵茗不住地点头,道:“这冯奕征官职不高,却是个深明大义之人,若我大赵官员尽像他这般,何愁天下不平。”赵王病重,全赖叶门的圣药支撑着性命,清醒之余下了道旨意,由长公主监国。朝中一些大臣虽对女子监国有些不满,但有楚名棠和郭怀大力支持,方令信又不置可否,也无人敢出头反对。

    赵茗对赵敏笑道:“先前姑姑还觉得此次誓师颇有些胡闹之意,如今看来,那楚铮所做的确不错。”

    赵敏强笑道:“他这人向来如此,花样百出,谁都捉摸不透。”

    赵茗看着赵敏日渐消瘦的小脸,不觉有些心疼,暗想这段时日这侄女连遭兄长丧命、父亲病危之难,如今唯一心爱之人又要远赴北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也确是难为她了。

    赵茗劝道:“敏儿,以楚铮的武功,既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自保之力还是有的,何况他是带兵将领,身处险境的时候绝不会多,你还是将心放宽些,不必为他担心。”

    赵敏脸一红,道:“姑姑,侄女哪是为他担心了。”

    “到这时候了还嘴硬,”赵茗笑道,“要不姑姑将他叫来与你话别?”

    赵敏摇头道:“此次出征他乃领军之人,自应站在点将台下众将士之首,若是躲到了帐篷里,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大内总管连奇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长公主,太尉大人和兵部尚书郭大人求见。”

    “有请。”

    楚名棠和郭怀走进帐篷,见过了赵茗,楚名棠道:“长公主,稍后请移驾大校场议事堂,此番誓师后半程在此举行。”

    赵茗笑道:“楚大人,这誓师尚进行了一半,已让本宫觉得新奇不已,为何还要移驾议事堂中?”

    楚名棠笑着答道:“长公主,请恕臣暂且不答,等到了议事堂内再为长公主释疑。”楚铮将誓师大会转到议事堂内也是无奈之举,大校场极为空旷,除了伍绍一外,紫儿和张得利夫妇等都是文弱之人,这时代又没有任何扩音设备,台下之人若连戏中说些什么都听不甚清,费尽心思排这部戏已无太大意义。

    赵茗笑道:“楚大人如此说,倒让本宫更为好奇了。罢了,待到了议事堂再向楚大人讨教。”

    赵茗看了郭怀一眼,道:“郭大人似有何心事啊?”

    郭怀自入帐便黑着脸一言不发,连赵茗都看出不对来了。此时闻赵茗出言相询,郭怀一咧嘴想笑一下,可发现实在笑不出来,道:“微臣无事,只是……只是……”

    楚名棠接口道:“启禀长公主,郭大人今日只说了一句话,说臣欺他太甚。”

    郭怀一声暴喝:“楚名棠!”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一般,把点将台上许唯义之父吓了一大跳,稿子一时也背不下去了。朝中大臣一听居然有人敢直呼太尉大人之名,无不诧异,连方令信也从帐篷中探出头来向这边张望着。

    看了会儿,方令信笑道:“定是郭石头又发癫了,此人真是一根筋通到底了,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想想如今皇上病重,若不是楚名棠顾念旧情,他能保得这兵部尚书之位吗。”

    方令白叹道:“是啊,正因如此,令明只能再当几年西线大营统领了。”

    方令信却道:“这般也好。郭怀若真不当这兵部尚书了,楚名棠保举的定是南线大营的王明远,虽说令明论资历才干均在王明远之上,但楚王两家合力,我方家胜算渺茫,何况此时也不是与楚家角力的时候。郭石头向来公事公办,任何人情面都不给,自然亦不受楚名棠摆布,有他在,我们方家还能少些被掣肘。”

    帐内楚名棠却气定神闲,道:“郭大人,正好长公主在此,你我两家之事就请长公主为之评评理。”

    赵茗不解道:“你二人昔日情同手足,今日是怎么了?”

    楚名棠躬身道:“启禀长公主,当年微臣三子原儿与郭大人之女曾指腹为婚,前几年因种种缘由此事耽搁了下来,前日微臣又重提此事,郭大人百般推诿,甚至出言刁难,说他女儿要嫁的并非原儿,而是我家铮儿。”

    大小两位公主的脸色同时阴沉了下来,赵茗冷声说道:“郭怀,此事当真?”

    郭怀黑脸急速转红,辩解道:“长公主,微臣并非此意……”

    楚名棠打断道:“那郭大人可曾说过此言?”

    郭怀点点头,道:“说是说过,但……”

    楚名棠继续说道:“昨日微臣夫人前去郭府拜访郭夫人,郭夫人亦甚为赞同原儿与她家颖儿之事,唯有郭怀不知有何居心,拒不认同此门亲事。长公主,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微臣之子原儿至今未娶便是谨守此约,请长公主为我楚家主持公道。”

    赵茗道:“此门亲事本宫也曾略有耳闻,郭怀,你究竟为何缘故强拒此事?”

    郭怀恨恨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家颖儿绝不嫁于楚家。”

    楚名棠淡淡说道:“郭大人,此言作何解,你我同殿为臣,共为大赵效力,何来道不同了?今日请郭大人说个清楚。”

    赵茗隐约明白了郭怀的意思,不由有些犹豫不决,郭怀对皇家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愿与楚家结亲自有他的道理。不过赵茗想了想,无论杨秋儿腹中子继承大统还是赵应登基,必需大力依仗的是楚名棠而非郭怀,何况只是一门儿女亲事,三大世家历代姻亲难道还少了,该争斗的时候仍争得头破血流,郭怀又何必在此事上与楚名棠为难。

    “郭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赵茗说道,“媒妁之约岂可轻易反悔。我大赵正处危难之际,需满朝文武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何来道不同这一说?楚兄放心,此门亲事本宫亦是乐见其成,到时本宫还要到二位兄长府上喝杯喜酒。”

    郭怀急道:“长公主……”

    赵茗不豫道:“郭兄,当年我们三人虽未义结金兰,但情同兄妹,郭兄之女如同敏儿一般亦是本宫侄女,明日让令爱进宫来,本宫问问她,若她对此事亦无异议,郭兄何必再阻拦此事呢?”

    楚名棠拱手道:“多谢长公主。”

    赵茗笑道:“楚兄何必多礼。时辰也差不多了,本宫这便摆驾议事堂。”

    出了帐篷,郭怀跟在楚名棠身后,小声道:“楚名棠,就是长公主从中助你,此事也没这么容易。”

    楚名棠头也不回,道:“郭怀,休要不知好歹,朝廷三公之一——司徒这闲职已经空缺多年,方令信已数次举荐你,想为其堂弟方令明腾出兵部尚书之位,你莫不是真想提上这一职吧?”

    郭怀怒道:“你此言何意?”

    楚名棠停下脚步,道:“我只想告诫于你,如今不同于往日,长公主毕竟只是一介女子,岂能与皇上相提并论,你可要好自为之了。”说完,楚名棠便快步离去,只留下郭怀在那边愣愣地站着。

    校场议事堂平日看起来是个颇大的所在,但今天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八千出征将士只进来了不到八百人。即便如此,除了两位公主所坐之处尚留有较大余地外,连几位尚书都与百官挤到了一处,方令白等人坐下后均是纷纷皱眉。

    议事堂的布置也给楚铮改造得面目全非,这让仍掌管禁卫军事务的副统领赵无忌看了连哭的心都有。原先他所坐之处搭起了戏台,台下挖了个近十丈方圆的大坑,由于时间紧迫也来不急再做何修饰,只将四周用铲子拍平了铺上绸缎了事。

    二十余个飘香阁的小乐师就坐在其内,楚铮蹲在众丫头前面总结性地说道:“好了,记住我方才所说的,你们的天地就在这方圆十丈之内,不要为杂事所扰,外面所来的人不过是些朝廷低级官员,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必放在心上。这两天你们已将新曲练得很娴熟了,就仍当是在府内练习吧,就算出了什么小差错本公子亦不会怪罪你们,听明白了?”

    小丫头们点了点头。

    楚铮心中叹了口气,事到临头,自己反而有些担心起来,毕竟只合练了不过四五次,而且远非毫无瑕疵,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楚铮爬出坑外,不经意间看见赵敏偷偷向自己招手,便走了过去,先向赵茗行礼道:“末将楚铮参见长公主。”

    赵茗冷声道:“这几日你在做什么,也不来宫中陪陪敏儿?”

    楚铮叫苦道:“启禀长公主,末将这两天在府中忙得晕天黑地,实在无暇进宫,而且末将也请姑姑琳妃娘娘向敏公主禀明了详情。”

    忽听一人呵呵笑道:“长公主请勿怪,这小子就要出征了,连老臣府上都未到过一次,看来确是所操劳之事甚多。”

    楚铮对来人长揖到地:“孙儿参见外公。”来的正是靖北侯王烈。

    面对王烈,赵茗也不敢怠慢,起身道:“老侯爷风采不减当年,真是我大赵之福。”

    王烈叹道:“老臣已经老了,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以后就看这些少年了。铮儿,此去北疆,在外公的旧部面前切不可辱没了外公的颜面,知道么?”

    楚铮答道:“孙儿遵命。”

    赵茗请王烈在左侧坐下,看了看四周笑道:“老侯爷,此次誓师大会开了大赵之先河,想必令孙定是在其中出了不少主意,想楚大人平日公务繁忙,恐怕难以顾得如此周全。”

    楚铮谦虚不已:“启禀长公主,末将只是在一旁打打下手罢了。”

    王烈却叹道:“这小娃儿就是太过聪明了,老臣反倒有些放心不下。智者常易瞻前顾后,难下决断,此乃兵家大忌。郭怀郭大人此次任命铮儿为北疆大营参将,想必也是看到了此处。”

    赵茗不解道:“老侯爷,当年诸葛相国亦是智名冠绝天下,不是仍助后汉太宗平定了天下吗?”

    王烈犹豫了一下,道:“铮儿如何能与诸葛相国相提并论,诸葛相国乃大军统帅,总揽大局,故应面面俱到,若让他单独领一路兵马,未必就胜过当时其帐下的几位名将。”

    王烈说得较为含糊,赵茗对领兵之道亦并不精通,听得迷迷糊糊的,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只好作罢。

    赵敏见楚铮脸上略带尘土,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巾屈指向楚铮弹去。那丝巾轻若无物,即使一壮汉奋尽全力恐怕也掷不出一丈之遥,可赵敏一指之力,那丝巾在空中毫不停顿直飞入楚铮袖中。

    楚铮取出丝巾,竖起姆指以示夸奖赵敏武功之高,赵敏却不领情,轻哼一声看向了别处。

    王烈与赵茗见这对小儿女之状,不由莞尔。

    楚名棠与方令信此时也走了过来,见过赵茗后在右侧就座。楚名棠见楚铮也在此地,皱眉道:“你既身为出征领军将领,还不速速入列。”

    楚铮正想告退,赵茗却道:“太尉大人,就让楚铮留在此地吧,本宫稍后还有话问他。”

    楚家父子相视一眼,脸上均微有异色。

    赵茗并未察觉,对楚铮笑道:“本宫与令尊乃旧日好友,也可叫你铮儿。铮儿,在王老侯爷这边坐下吧。”

    楚铮无奈地应了声是。

    没过多久,成奉之走到戏台之上,轻咳一声,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大人,”成奉之向朝廷百官巡视一眼,“此番八千将士赴北疆之誓师大会进程已大半,祭拜天地、将士盟誓乃往日惯例,新增之王老侯爷对出征将士祝辞,慷慨激昂,极为鼓舞我军士气,冯大人和许大人深明大义,为使中原不再遭受当年胡蛮蹂躏之苦,毅然送子从军,更是值得赞许。唯余此最后一项,是将一个世家子弟听闻北疆胡蛮来犯,告别家中双亲和已有身孕之妻自愿奔赴北疆之事,用一前古未有之方式呈现于诸位大人面前。可其中颇有不合世俗礼仪之处,太尉大人对此亦是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将之示予诸位大人观看。昨夜太尉大人召集本官及六部多位官员反复看了数遍,深感其中尚有不少值得称道之处,故今日请长公主、敏公主屈尊,及各位大人到大校场议事堂,对此加以评判。请诸位大人及出征将士肃静,若对其有何异议,尽可在事后提出,其间不得出言相扰。”

    成奉之说完便退了下去。四周灯火突然黯淡下来,只有半丈高的戏台周围仍是灯火通明。

    忽闻一阵短促的琵琶声如惊雷乍空,却又戛然而止,屏息片刻后相同的曲调又重复了三四次,琵琶声愈显急促,渐渐地变得细密绵长,如同雪夜成千上万的士兵蹑步而行。随后曲声又舒缓下来,倾刻间又几记重弦,似是军士们刀齐出鞘,万箭齐张,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众人正听得血脉贲张之际,琵琶声却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清雅的古筝之声,淡淡地带着几分忧愁,只见一盛装女子翩然登台,正是紫儿出场了。

    王烈吁了口气,轻声问道:“名棠,方才所奏是何曲子,如同大军夜行征战,老夫怎么从未听过?”

    楚名棠看了楚铮一眼,道:“此乃十面埋伏之曲,是一民间老者根据当年楚汉垓下之战所创,只可惜此人谱下此曲后不久便因病而逝,铮儿前些时日南下偶然发现此曲谱,便从其后人手中购得。”

    赵茗说道:“令郎可说是做了件好事,此曲日后定可成为传世之作,似本宫这般只粗通韵律之人亦听得沉醉不已。”

    楚铮难得听赵茗夸奖自己,不觉汗颜。他原本正为戏中配乐少而头疼,苏巧彤偷偷地塞给他一本曲谱,楚铮对宫商角徵语这套基本一窍不通,便扔给了那帮小丫头,小丫头们照着谱子一弹他吓了一跳,这曲子怎么这么耳熟?虽然叫不出名字来,但绝对是前世所听过的,便跑去追问苏巧彤,这才得知是前世十大古曲之一的《十面埋伏》。楚铮奇了,这女子怎么连这都精通?苏巧彤没好气地告诉楚铮她前世小时候,上海的学生至少要上四五个兴趣班,她父母也为她报了好几个,但只有琵琶断断续续地坚持了下来,《十面埋伏》是琵琶古曲中的巅峰之作,学琵琶的人即使弹不下来,听也听得耳朵生茧了。

    这边王烈也点头道:“不错,那老者定是昔日从身军中,否则断然写不出此曲。不过老夫听来怎么觉得似未曾完结,只听到了大军行军布阵,战事尚未开始便已结束,这是何故?”

    楚铮笑道:“外公明鉴,方才只是此曲的小半部分,是为配合戏中剧情而奏。外公若要听整曲,过几日可让这些乐师到府中演奏。”

    此时伍绍一也已登场,左侧禁卫军所坐之处顿时传来一阵骚动声。楚铮站起身来,对着几个不安分之人怒目而视,许唯义和冯远等人领教楚铮的手段也不是一次了,况且朝中重臣尽在此地,也不敢放肆,都低下头去不再出声。

    楚铮坐了下来。台上紫儿轻唱着因为夫婿出征而生发的担忧之情,她在飘香阁多年,歌舞功底极为浑厚,在台上挥洒自如,舞姿曼妙,歌声婉转动听,扣人心弦。赵敏听着听着,不觉被勾起了心事,看了楚铮一眼,头不由得低了下去。

    楚铮却并未在意,他正关注着戏台之上,心中感叹:没办法,赶场啊,若是时间充裕些的话,绝不会挑这伍绍一,“试镜”时就把他给咔嚓了,只会说不会唱,让他随着紫儿起舞更是不如杀了他来得省事。

    忽闻琵琶声又起,似是军中擂鼓催促将士即将出征,伍绍一面露诀别之意,向紫儿长揖一礼转身欲离去,紫儿急急拉住他衣袖,哀怨地唱道:“君可知那无定河边枯骨,犹是千里深闺梦中人……”

    这些正是楚铮所写,听到此处,他不由愧然垂首,心中默念道:这是改编,不是抄袭,是改编,不是抄袭……

    一旁赵茗耸然动容,道:“此言真可谓入木三分,道尽了战事残忍之处,只是,”赵茗声音放低了些,“楚大人,出征前说这般话会否有折士气?”

    楚名棠微微一笑:“请长公主看下去便知。”

    赵茗白了他一眼,楚家父子怎么都这么喜欢故弄玄虚。

    台上伍绍一满脸肃容,唱出了他在戏中唯一的一段唱词:“……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后汉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愿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唯有此段,伍绍一才不觉得有丝毫尴尬,真正道出了他的心声。

    黑骑军与禁卫军将士再也顾不得了,喝彩声如雷,不少军士竟忘形地站了起来,他们之中虽大都不通文墨,但此段《满江红》通俗易懂,只感热血沸腾。朝中大臣们亦不住点头,有几人更是赞叹道:“壮哉,壮哉!”

    楚铮吁了口气,暗道:苏丫头这才叫抄袭,不过岳飞的《满江红》放在此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按剧本接下来应是紫儿来唱了,可此时议事堂内人声鼎沸,紫儿唱了一句连自己都听不清是什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无助地向楚铮看去。

    楚铮向赵茗告罪一声,走到将士们面前道:“都坐下,此戏尚未完结,你们这般让台上之人如何继续?”

    成奉之也走到这边道:“各位将士稍安毋躁,当朝长公主殿下亦在此地,不可失了礼数。”

    在两人的安抚下,将士们终于又坐了下来,楚铮并未回到王老侯爷身边,却悄悄来到朝廷百官的身后,静静地站着。

    戏台之上紫儿似已被伍绍一说服,正卿卿话别,突然一个须发皆白的官员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众人都认识这老者,乃当朝礼部尚书韦骅韦大人,只见他指着戏台上骂道:“岂有此理……”

    楚铮屈指一弹,早已扣在手心的一枚泥丸倏地飞出,正打中那老者背心,韦骅登时一口气接不上来,瘫倒在椅上大声咳嗽着。

    泥丸破空之声极轻,却瞒不过赵茗。赵茗心头一凛,此地竟有如此高手?转过身向楚铮所站之处望去,见是他,赵茗顿时释然,随即柳眉一竖,以眼神示意楚铮过来。

    楚铮视若未见,两眼茫然地四下转了一圈,又走到禁卫军中坐下了。

    赵茗只恨得牙痒痒的,但限于身份又不能起身将这小子拎过来暴打一通,还好听韦骅咳嗽声只是一时气血不畅并无大碍,否则非扒了这小子的皮不可。

    楚铮此时也满手是汗,楚名棠早已料到朝中那群儒生定会对男女同台不满,特别是这礼部尚书韦骅,此人乃当世大儒,任尚书之职已近二十年,与柳轻如的外公范孝同齐名,曾深得赵王器重,只因为人较为古板,当年楚天放和王烈略施小计便把他玩得团团转,从不将他放在心上。赵王看在眼里,深感此人不可倚重,便只让他管好礼部那一亩三分地,别的也不用他操心了。楚名棠升任太尉后,韦骅已步入暮年,更不是他的对手,被楚系官员羞辱过几次后,韦骅亦有了些自知之明,皇上都已无能为力,自己也就不再操这心了。

    不过今日这戏剧却是触及了韦骅的底线,他越看越是恼怒,身旁一名方家的官员又向他嘀咕了几句,韦骅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不料楚名棠早有准备,叮嘱楚铮定不能让此人在其间扰乱,这可苦了楚铮,为了瞒过赵茗耳目,费尽心思特地挑了泥丸来用,没想到还是没瞒过去。

    怕什么,楚铮突然挺直了腰杆,老子过了午时便要出征了,又没真伤了韦骅,老姑婆再怎么样也不能误了大军的行程吧,况且此事还可往父亲身上推。

    四周突然喝彩声雷动,此戏已经结束了。楚铮心有旁鹜之下,连随后伍绍一与双亲话别这段都未曾注意,不过看将士们的神情,应该没出什么差错。

    这边楚名棠起身对赵茗施礼道:“长公主,出征誓师已经完结,请长公主示下。”

    赵茗摇摇头道:“本宫一介女子,对行伍之事不甚了了,一切由相国大人和太尉大人做主便可。”赵茗心中冷笑:真的完结了么,方才楚铮偷袭韦骅,楚名棠定脱不了干系,也许这才刚刚开始。

    楚名棠又向方令信拱手道:“相国大人?”

    方令信笑道:“此次誓师原定便由名棠兄做主,名棠兄请便。”

    楚名棠告罪一声,缓步走上戏台,向台下扫视了一眼,议事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诸位大人,此番誓师较之以往隆重许多,前后已有两个时辰之久,”楚名棠说道,“诸位想必对此都感到有些奇怪,况且今日议事堂内又安排得这般拥挤,这是为何?”

    楚名棠指指两侧坐着的出征将士:“照理来说,这些军士论职位根本不应与诸位大人同坐,可本相却将他们都请来了,不错,是‘请’字,且觉得请得少了,若不是限于场地,本相恨不得将这八千将士尽数请入议事堂。惭愧啊,本相之前亦曾任过边疆大营的统领,可那时心中所思尽是如何建功立业,直至今日,尚因自家孩儿领军出征,始关注起边疆大营的真实情形。在座的各位大人均官居四品以上,除了王老侯爷和兵部的几位,其余都是文职出身,且大都出自名门世家,平日稍加商议略一动笔,谈笑间便可将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征至沙场与敌厮杀。伤亡个数百数千在本相和各位大人眼中,只不过是个数字而已,根本不值一提。可有几人知道,我大赵立朝近两百年以来,各大营共有多少军士伤亡?”

    “兵部令吏冯大人,你可知晓?”楚名棠问道。

    冯奕征躬身道:“回太尉大人,历年来我朝北疆将士伤亡九十四万,其余与西秦交战伤亡二十一万,与南齐交战伤亡七万,共折损将士一百二十二万。”

    台下登时传来阵阵低呼声,楚名棠点点头:“嗯,一百二十二万,按现在的军力看,我朝三大边疆大营合计不过六十万,历朝以来竟已折损了两倍有余。这些都是我大赵的好儿郎啊,若不是这些将士,我大赵岂能至今仍安然无恙,尤其是北疆大营,已有近百万将士的热血洒遍塞外草原大漠,使胡蛮再也未曾踏入中原半步。”

    楚名棠忽对台下说道:“刑部令吏谢大人,从你左侧任意挑选一名黑骑军将士,到本相这边来。”

    那姓谢的官员不明其意,便随意指定一人。那军士不敢怠慢,一路小跑来到楚名棠面前,单膝及地,道:“卑职黑骑军都尉古三郎参见太尉大人。”

    “古都尉请起,”楚名棠说道,“贵庚几何?”

    古三郎一脸茫然,楚名棠只好改口道:“古都尉今年多大了?”

    古三郎忙答道:“卑职三十有二。”

    “从军几年了?”

    “回太尉大人,卑职在军中已经十六年。”

    “十六年?”楚名棠想了想道,“本相似记得那年胡蛮大兵压境,北疆大营伤亡较大,朝廷急征五万新兵,古都尉可是那时入伍?”

    古三郎黯然道:“正是。那年卑职同村共有七人去了北疆,可活下来的只有卑职一人。”

    楚名棠忽道:“古都尉,将盔甲及外衣解下。”

    古三郎有些犹豫,周寒安走上前来,低声道:“发什么愣,没听到太尉大人之命吗?”

    周寒安虽已不在黑骑军,但余威仍在,古三郎乖乖地将盔甲和外衣解了下来。周寒安伸手将其上身小衣撩开,只见其背后前胸伤痕累累,有几道伤痕呈乌黑色,皮肉外绽,甚是可怖。

    楚名棠问道:“古都尉,你可知自身伤势有几处?”

    古三郎想了想,道:“军中同僚曾帮卑职数过,大概有二十余处。”

    “那你可还记得自从军以来,共参与过多少战事?”

    古三郎不由挠了挠头:“卑职实在记不得了。”

    楚名棠双眉一扬,高声道:“兵部尚书郭大人何在?”

    郭怀站起身来:“下官在。”

    “古三郎从军已有十六年,其中六年应是在郭大人麾下,你可知当年共有多少战事?”

    郭怀肃然道:“那六年正是与胡蛮激战正酣之际,万人以上战事就有八十余起,古三郎既是隶属黑骑军,至少应参与过半,其他小战不计其数。”

    楚名棠道:“那称古三郎身经百战应不为过吧。”

    “绝不为过。”

    楚名棠颔首道:“说来我朝历代名将辈出,郭大人便是其中翘楚,十余年前更是统领北疆大营,出塞追逐近千里,斩下胡蛮单于之首级。可是郭大人,若你麾下并非是古三郎这般身经百战的北疆军士,而换成南齐士兵,你可有制胜把握?”

    郭怀断然道:“决计没有。将领纵使有通天之能,麾下若无誓死效命的勇猛军士,亦只能束手待毙。”

    “说得好!诸位大人,似古三郎等军士才是我大赵之基石,可这般军士岂是轻易可得,需历经百战锤炼,如古三郎,同村七人仅他一人幸存,如此精锐之将士,我等岂能等闲视之。”楚名棠沉声说道,“如今胡蛮虽除,却又有突厥来犯,今日这八千将士将要再赴北疆,正如方才戏中所言:古来征战几人回。本相认为,似这等将士,给予再高的礼遇亦不为过!”

    古三郎双唇颤抖,忽拜伏于地,哽咽道:“卑职替北疆大营所有死难兄弟谢过太尉大人,有太尉大人这番话,死去的弟兄泉下若有知,一定可以瞑目了。”

    “古都尉请起,”楚名棠将古三郎扶起,又道,“另,本相在此祝古都尉及所有将士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黑骑军和禁卫军将士齐起身,锃地拔出腰间佩刀,大吼道:“誓死杀敌,护我大赵!”

    楚名棠命周寒安将古三郎带下台,并示意将士坐下,正待再言,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太尉大人,将士们忠君报国之心确是可嘉,可老夫有一事不解,请太尉大人释疑。”此人正是礼部尚书韦骅,楚铮知他年老体弱,怕真伤了他,劲力便使得小了些。韦骅渐渐缓过气来,他平日就有这胸闷气急的毛病,倒也并未怀疑有人暗算。

    楚名棠微微拱手:“韦大人请说。”

    韦骅说道:“从古至今,还尚未有过男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孟子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叔援手于嫂溺尚是权宜之计,太尉大人亦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连这也不知么?”

    楚名棠一笑,说道:“韦大人引经论道确是有理有据,但孟子随后亦曾云: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此番三千禁卫军将士不图京城荣华富贵,请命出征北疆,实是极为难得之事,况且其中不少家中已有妻儿,正如戏中所演,这些将士告别双亲妻儿,别无所图,只为我大赵江山。本相原本亦觉得此戏颇有不合世俗礼仪之处,可今日观这些出征将士所感,本相认为能将禁卫军将士此番壮举告知于天下,礼教略有不足亦不过是小节而已。”

    礼部侍郎楚名南起身道:“太尉大人说的极是,方才戏中所言实是道出了将士之心声,我等虽手无缚鸡之力,闻言亦感受到其豪迈之情,若能将此戏传遍大赵境内,朝野上下定能协力齐心,共御外敌。”

    楚系与王系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韦骅的几个门生则站出来驳斥,郭怀见自己的儿子郭朴亦在其中,不由眉头紧锁。

    韦骅不为旁人所动,道:“太尉大人,方才台上那对男女平日素不相识,竟在朝廷百官面前以夫妻相称,且有肌肤之亲,真可谓伤风败俗之极,岂是太尉大人所说之礼教略有不足而一言带过?”

    楚名棠淡淡说道:“韦大人如何知他二人素不相识?”

    韦骅哼了声道:“老夫还知这女子名叫紫儿,本是京城一青楼中人,后为太尉大人公子看中收入府中,不仅这紫儿,台下奏乐的女子亦都出自青楼。太尉大人将这些青楼女子带到了大军出征誓师之上,到底是何居心,置朝廷颜面于何地?”

    楚名棠看了台下方令信一眼,心知定是他在暗中捣鬼,紫儿在飘香阁之时从不抛头露面,韦骅又怎会认得她,那些丫头根本未曾出师,旁人又怎知她们的来历。楚名棠虽已有防备,但仍未想到方令信真这般不识大体,挑动韦骅在此种场合发难。

    成奉之突然笑道:“韦大人气节人品向来为世人所敬慕,平日大概从不涉足这等风花雪月之地,殊不知女子只有入籍后才可称为青楼女子,紫儿姑娘和这些丫头从未在青楼登记在册,何来出身青楼这一说。”

    楚名南也笑道:“韦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京城各府从外面买回来的歌女丫鬟,有不少也曾栖身过青楼,只是正如成大人所说的未曾入籍而已。且紫儿姑娘亦并非是为楚铮侄儿看中,而是太尉夫人将之收为贴身丫鬟,这些奏乐的丫头才是近日楚府所买。论语有云: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尚书大人应自省己身了。”楚名南早已看韦骅不顺眼,若不是这糟老头霸着尚书之位十多年,自己早该升迁了,今日有此机会,自然大加嘲讽。

    韦骅冷笑道:“有何为证?”

    楚名南呵呵一笑:“尚书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前去印证,莫不成还要太尉大人亲手奉上?”

    台下方令信轻叹了一声,楚名棠既然如此从容不迫,定是早已有了准备,飘香阁仍由其女楚欣掌管着,几个丫头的买卖只需在纸契上盖一印便可,根本不用知会他人,看来自己还是失策了。

    韦骅仍嘴硬,道:“即便如此,这等女子亦不应出现于大军出征誓师之上。”

    楚名南故作奇道:“那要怎样的女子?难道让朝中大臣的千金来出演此戏?倘若真是如此,尚书大人膝下有二女,倒可让两位小姐一试。”

    韦骅气得两眼发黑,身形摇摇欲倒,身后两个门生忙将他扶住,一人对楚名南喝道:“大胆!楚名南,你怎可对尚书大人这般说话?”

    楚名南冷笑道:“方才尚书大人质问太尉大人怎么不见二位出言相阻,此刻倒质问起本官来了。”

    楚名棠轻咳一声,道:“楚侍郎不得无礼,尚书大人亦是出于好意提醒本相。”

    楚名南躬身道:“下官知错。”

    韦骅喘了两口气,便道:“太尉大人,青楼之事暂且不提,方才那二人公然以夫妻相称,成何体统?”

    “韦大人多心了,”楚名棠说道,“方才那男子名叫伍绍一,乃禁卫军校尉,亦是出征北疆的三千禁卫军将士之一,本相早已将紫儿许配于他,这才让二人同台而出。本相向来对礼教之道极为看重,怎敢轻易逾越。”

    此言一出,台后的紫儿和伍绍一登时呆住了。台下冯远更是捶胸顿足后悔莫及:“早知如此,那天就算跪下求将军也值啊,如此佳人竟白白便宜了这姓伍的。”

    许唯义也酸溜溜地说道:“伍绍一这小子今日算是出尽风头了,以后朝中一谈起禁卫军北上,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了。”

    楚铮亦是微微一震,此事父亲从未与自己商量过。不过细想一下亦是无奈之举,此时礼教之严虽不如明清两代,但似紫儿和伍绍一这般在台上饰演夫妻毕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任何新事物出来总会有人反对,韦骅身为礼部尚书对此当然看不惯之极。自己和苏巧彤两人皆来自后世,对这一点有些忽视了。

    赵茗站起身来,说道:“韦大人,本宫方才为此戏之新奇所迷,一时未想到礼教之事。但太尉大人做事向来稳重,事前便已一一安排妥当,韦大人确是过虑了。太尉大人,伍校尉与紫儿姑娘何在?”赵茗不想让韦骅过分受辱,此人虽才能一般,可毕竟是朝中仅有的尚忠于皇室的重臣。

    成奉之将二人从台后带出,足下微停,对紫儿轻声说道:“是生是死皆在你一念之间,在长公主面前答话可要小心了。”

    紫儿轻叹了一声,事到如今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自己当初应下此事便已想到今日结果,那日公子毫不犹豫便指定了自己,难道就未曾想到此处吗?自己在飘香阁等了他三年,可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看来他根本就没将自己放在心上,这也难怪,即便他的妾室柳轻如亦远非自己所能及,更不用说敏公主与苏姑娘了。

    紫儿和伍绍一来到赵茗面前,赵茗打量了二人一会儿,笑道:“你二人戏中夫妻,戏外也已定亲,真乃一段佳话。伍绍一,待到北疆凯旋之时,本宫定会亲笔诏书,为你与紫儿姑娘的婚事道贺。”

    伍绍一拜道:“多谢长公主。”有了太尉大人和长公主这番话,他知道自己与紫儿已成定局,心中着实欢喜之极,忍不住偷偷掐了自己一把,一阵疼痛传来,伍绍一这才确定自己并非身处梦境。

    紫儿茫然地站着。成奉之笑道:“长公主,紫儿姑娘定是欢喜坏了,都不知如何行礼了。紫儿,还不谢过长公主?”

    紫儿惊醒过来,只见成奉之满脸笑容,目中却是阴冷之极,心中不由打了个寒战,暗道:罢了,罢了……

    紫儿娇躯盈盈拜倒,俯首说道:“多谢长公主恩典。”

第一章 北疆首战(上)

    北疆大营内,士兵们正清扫着积雪,昨晚又是下了一整夜,地上的雪已几近没膝。

    二个身着将官服饰之人在雪地里蹒跚地走着,其中一人对士兵们高声叫道:“先别管地上积雪,把你们帐篷顶上的清理干净,若是今天夜间再下雪,帐篷塌了军需官那里可没多余的了。”

    “遵命,华将军。”统领大帐的亲兵对这两位将军当然无人不识,这华将军便是大营前将军华长风,另一黑壮汉子是右将军邱亦生,他二人都是孟统领的爱将,对这些亲兵亦是毫不摆架子。

    邱亦生看了看天空,喃喃骂道:“真是见鬼了,我在北疆呆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冷的天。”

    华长风笑道:“小邱,在我面前说这话掂量着点,什么大半辈子的,你在北疆还不如我日子久呢。”

    邱亦生停住脚步,不悦道:“姓华的,你不过才比我早到北疆两月,年纪却比我小半年,有何资格倚老卖老?”

    华长风并未停下,边走边道:“莫说两月,就是两个时辰我也资格。我们北疆大营就这规矩,你不服气也无用。说到年纪,你手下偏将副将比你大的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你敬老尊贤?”

    邱亦生给噎了半天,快步赶到华长风的身边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你我是同级将领,他们只是部属而已。”

    华长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小邱啊,孟统领时常教诲,要我等爱兵如子,可你对手下将领都抱此不屑之态,可想而之,你麾下的军士真是不幸之至。”

    邱亦生怒道:“前日你营中二个军士犯些小错,你便将他们剥光衣物扔在雪地里冻了半天,这也叫爱兵如子吗?”

    华长风头也不回:“老统领多次说过,慈不掌兵,对犯了军纪之人自当不可手软,你连这也不懂吗?”

    邱亦生气结:“怎么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啊。”

    两人边斗着嘴来到大帐前,帐门外军士向二人行礼道:“参见华将军、邱将军。”

    华长风颔首道:“小林,烦请通报统领,我二人求见。”

    帐内传来一浑厚的声音:“不必了,进来吧。”

    邱亦生低声笑道:“统领好尖的耳朵。”

    两人进了大帐,只见一中年男子身着便服端坐于案后,躬身道:“末将华长风、邱亦生参见统领。”

    孟德起哼了声,道:“免礼。你二人如今也是军中高级将领,还不知检点,老远便听到你二人吵闹声。”

    邱亦生叫屈道:“统领有所不知,这华长风一日不与末将斗嘴似浑身就不舒坦,末将一再忍让,可终究忍无可忍。”

    华长风听了大笑:“好个邱亦生,今日华某才知你是这般皮厚。”

    孟德起扫了他一眼,华长风顿时收敛了笑意,佯装咳嗽了数声。

    一人忽从帐后走出,见华邱二人在此,忙施礼道:“末将朱大成参见二位将军。”

    邱亦生奇道:“朱副将不是去京城了嘛,何时回来的?”

    朱大成答道:“末将今晨才返回大营。”

    华长风算了下,这朱大成回来不过才两个时辰,统领便匆匆把他和邱亦生叫到大帐,不禁问道:“统领,是不是兵部有何消息?”

    孟德起道:“不错,不过只有十六字。”

    十六字也叫兵部文书?华长风和邱亦生面面相觑,孟德起缓缓说道:“兵部有令,命我北疆大营‘见机行事,全权决断,若有所需,尽可呈报’。”

    华长风和邱亦生一呆,随即击掌相庆。华长风笑道:“尚书大人对我北疆大营可说信任之至,我大赵自立朝以来,还从未由边疆大营全权决断一场战事之权。”

    孟德起唇边亦露出分笑意,道:“尚书大人对我等既是如此信任,我等更应用大胜来回报。此时虽天寒地冻,行军不便,但你等切不可有丝毫懈怠,密切关注突厥动向,开春时定要给予其痛击。”

    二人肃然道:“末将遵命。”

    “那就好,坐吧。”孟德起说道,“朱副将还禀报一事,南线大营的五千黑骑已经起程,算算亦快到了。”

    “呵呵,”邱亦生冷笑出声,“西线大营八万大军开战后一十三天便已赶到,可这南线大营仅五千人走了近两月还未到,也不知是何人领军,到了北疆非严加惩治不可。”

    华长风讥道:“南线大营这一万黑骑军如今已是太尉大人的嫡系,岂是你说惩治就能惩治的。”

    “你……”

    孟德起制止二人,道:“长风说得不错,这领军之人你们确要好生对待,决不可轻易得罪。另,这五千将士已增为八千,所增这三千人乃是从京城禁卫军中抽调而来。”

    邱亦生大叫道:“这不是儿戏嘛,禁卫军这种公子兵也上沙场?”

    孟德起也是苦笑道:“这三千禁卫军中,朝中有名有姓大臣的子弟不下数百人,确是件头疼之事。”

    华长风不动声色,想了想问道:“统领大人,这八千将士究竟由何人领军?”

    孟德起轻叹道:“此人乃太尉大人五公子,禁卫军偏将,名叫楚铮,尚不足十八岁。”

    华长风与邱亦生相顾愕然,良久,邱亦生摇头道:“到底是世家子弟啊,我十八岁时尚不过是一普通军士。唉,统领说的不错,此人确是不便招惹。”

    华长风沉吟片刻,道:“真是奇怪,尚书大人应知那五千黑骑军亦是北疆儿郎,决不轻易服人,怎会同意任命一乳臭未干的少年领军?”

    孟德起道:“你二人不可小瞧了这少年。朱副将在京中听闻此事亦颇为不解,那五千黑骑军中毕竟是我北疆旧部,他与其中不少人相识,便登门拜访,言谈中觉得众将官虽对朝廷将周寒安调离有所不满,但对那少年楚铮却毫无不敬之意。”

    华长风看向朱大成:“此事当真?”

    朱大成道:“末将决不敢妄言。听那几名将领说,那楚将军虽是当朝太尉之子,但绝无世家子弟的狂傲之气,且武功高强。不知二位将军可还记得一名叫李元宗之人?”

    邱亦生道:“当然记得,这小子当年是军中有名的二愣子,不过武艺确是高强,是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

    “就这李元宗对那楚铮也是推崇之至,所闻他曾与那楚铮比试过,在其面前竟无还手之力,连一个回合也没挨过。”

    华邱二人登时倒吸口凉气,邱亦生干笑道:“如此说来这少年确实了得,不过为将者治军领兵、谋略兵法之才缺一不可,相比而言武力反在其次。”

    孟德起看了他一眼,道:“那五千黑骑军在京城时,王老统领前去犒劳,多次提及楚铮兵法已得其真传,实乃大将之才。”

    华长风啊了声,道:“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事,王明泰几年前就说过,王老统领最疼爱的外孙就叫楚铮,还将火云驹和麒麟甲都传给了他。”

    邱亦生喃喃说道:“惹不得,确实惹不得,若是惹恼了老统领,他老人家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华长风道:“如此说来,朱副将与应与那八千将士差不多离京,怎么朱副将到了,他们却还未到?”

    朱大成答道:“末将身怀兵部文书,故比楚将军早走一日。听闻尚书大人对我北疆大营关爱倍至,统领大人虽未让末将禀报,但尚书大人亦已知今年北疆异常寒冷,特意又调拨了大批军需辎重,由楚将军一行代为押送,估计这几天也快到了。”

    孟德起忽道:“长风,亦生,本统领叫你们来便是为这批军需。”

    华长风脸色一变:“统领莫非是在担心那些……马贼?”

    “不错,”孟德起点头道,“此批辎重之多,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定瞒不过那些马贼的耳目,不得不防啊。长风,这几日你带上两万兵马以操练之名在大营以南百里外巡视,以备不测。”

    “末将遵命。”

    邱亦生问道:“那末将呢?”

    “这新增八千将士暂时安置于我统领大帐亲兵营附近,你回去后命人腾出营地,细节之处尽量准备的周全些,毕竟那三千禁卫军不同于我北疆大营的军士。”

    邱亦生苦着脸应道:“末将遵命。”

    *****************************

    楚铮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背靠在树上。

    只见数百名黑骑军军士只穿了条亵裤站在雪地中,相互用雪擦拭着身体,口中呵呵地叫着。这种雪浴是北疆大营历来的传统,不但可锤炼士兵意志,也可强身健体,这些黑骑军虽在南线大营呆了三年,但此习俗仍保留了下来。

    一群禁卫军站在不远处,抖抖缩缩地畏惧不前。特别是那些官宦子弟,平日在府内沐浴都有熏香暖炉,旁边又有美婢相陪,何等快哉惬意,哪见过这种阵仗。

    许唯义轻声对冯远说道:“小冯,脱还是不脱?”

    冯远身子一颤,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怕。”

    许唯义偷偷瞟了眼楚铮,道:“那楚将军你怕不怕?”

    “也怕。”

    “不就是用雪搓身嘛,有什么可怕的,”许唯义说道,“不然楚将军发起火来,你我都要倒霉了。”

    冯远犹豫不决:“让我再想想……”

    忽听楚铮一声暴喝:“原禁卫军将士听令!”

    “完了,”许唯义喃喃说道,“老子被你们害苦了。”

    此番八千将士出了京城后,楚铮深知自己所带禁卫军虽亦可算训练有素,但与身经百战的黑骑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便把禁卫军编制打散,分编入黑骑军各营之中,由黑骑军老兵传授其沙场厮杀生存之道,边走边训,并交待一切按黑骑军习惯来,有什么事由他来顶,黑骑军中人都是直爽汉子,对这帮少爷兵也就不再顾忌,要骂就骂,要打就打,把这帮少爷兵整得人人都瘦了一圈。

    楚铮从腰间拔出把短刃,一挥手,只听“笃”的一声,那把短刃深深地扎在数十丈开外的一棵树上。

    楚铮一拍身后树杆,道:“以两树为界,来回深蹲跳跃二十趟。”

    禁卫军众将士登时一阵哀嚎,楚铮冷哼一声:“三十。”

    许唯义拉起冯远就跑:“快走吧,你们莫不是想来回跳四十趟?”

    众将士如梦初醒,忙跟着许唯义跑到那棵钉着短刃的树前,双手抱头,啃哧啃哧地往前跳着。

    楚铮转身对黑骑军众人说道:“你们盯紧各自属下,若有偷懒者,严惩不怠。”

    黑骑军军士们也不披上衣物,随手操手一件兵器,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盯着自己所带的禁卫军。略为和气些的口头警告道:“好好跳,不然有你苦头吃的。”粗暴些的上去就是一脚:“妈的,屁股抬这么高干什么,欠揍啊。”

    众人来回跳了十来次,楚铮见他们都已额头微汗,觉得差不多了,若真大汗淋漓再以雪洗身反对身体有害,便说道:“停!不用再跳了。”

    许唯义等人停了下来,大惑不解,今日楚将军怎么大发善心了?

    只听楚铮说道:“本将军一片好意,觉得你们走了十来天了,身上都已臭不可闻,特意安排你们清理下身子,你们这帮兔崽子还不领情。来啊,把他们衣服都剥了,洒雪。”

    两名黑骑军校尉站在许唯义和冯远面前,一人道:“二位脱吧,大家都是军官,总要为军士们做个样子。若要我们强行动手,以后见了面子上也过不去。”

    许唯义愤愤地解开盔甲,说道:“小冯,将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听他的什么时候有过好下场,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冯远默默地将盔甲置于地上,突然高声叫道:“楚将军,常言道为将者应身先士卒,与军士同甘共苦,请将军与我等一同以雪浴身。”

    许唯义一惊,轻声道:“小冯,你找死啊。”

    楚铮嘿嘿笑道:“冯远,诸多人中只有你敢对本将军这般说话,不过你方才所言倒也没错。”说完便也脱下盔甲衣物,赤着上身走到雪地中。

    楚铮这辈子养尊处优,练得又是内家功夫,一身肌肤保养得雪白光洁,没有半点疤痕。冯远见了不由吹了声口哨,许唯义登时脸色大变,忙不迭向后退去。

    冯远也醒悟过来了,正急着想解释,只觉得眼前一花,腰间一紧,身子腾空而起,被楚铮举在头顶,如同耍花棍一般把冯远转得七晕八素,随手扔到了雪地上,狞声道:“臭小子,好大的狗胆。”

    许唯义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似从不认识脚下这人一般。心中暗叹小冯一直大大咧咧的,吃了那么多亏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忽觉背后一凉,许唯义只觉冰寒彻骨,登时惨叫一声,回头看去,只见方才那黑骑军校尉手中捧着一大团雪块,满脸无辜之色,道:“我来帮你吧,别再拖延了。”说完,又将手中雪块拍在许唯义胸口。

    其余黑骑军也笑着纷纷从地上捧起雪洒到禁卫军众人身上,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许唯义忽觉背后一凉,只觉冰寒彻骨,登时惨叫一声,回头看去,只见方才那黑骑军校尉手中捧着一大团雪,满脸无辜之色,道:“许校尉,在下帮你一把吧,别再拖延了。”说完,又将手中雪块拍在许唯义胸口。

    其余黑骑军也笑着纷纷从地上捧起雪洒到禁卫军众人身上,惨叫声顿时比方才又高了数倍。

    忽闻一阵号角声响起,楚铮脸色一变,这是军中传递有敌来袭的信号,急忙返身将盔甲穿戴好,回头看去,只见黑骑军众将士也已经披挂整齐,而禁卫军却仍在手忙脚乱。楚铮不禁摇头,这意识上的差距绝不是仅靠一时强训便可以赶得上的。

    “许唯义,你负责带原禁卫军军士各归其位,李校尉,将黑骑军整队,随我来。”

第二章 北疆首战(下)

    大军此次扎营紧靠着一片树林,楚铮带着这数百名黑骑军赶到时,外围的军士们都已退到林中,借着树木的掩护张弓以待。接替周寒安之职的黑骑军偏将洪文锦迎了上来,道:“楚将军,情形有些不妙,来袭之敌竟似有近万人。”

    楚铮一惊,向远处眺望去,只见数里外的山岗上,人站得密密麻麻,不禁问道:“难道是突厥人已越过了北疆大营的防线?”

    洪文锦摇头道:“不是,据末将看,可能是北疆几股盗贼聚集而来。此番我等押送的军需辎重超过以往近一倍,想必因此引来这些贼人垂涎。”

    这一路上楚铮从洪文锦和那胖乎乎的军需官口中多次提起北疆盗贼之事,闻言并不惊讶,冷笑道:“这些贼人算是撞到铁板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此番押送军需的乃是名震天下的黑骑军。”

    洪文锦听了心中极为受用,笑道:“将军说的甚是。”

    “听闻北疆有股最大的马贼灰胡儿,洪将军在北疆时曾与这些贼人交过手,觉得他们身手如何?”

    洪文锦想了想,道:“灰胡儿大都是胡汉混血,既不容于胡,也为汉人瞧不起,但来去如风,极为剽悍,人数亦达六千之众,我五千黑骑军对上他们,胜负仅为五五之数。”

    楚铮点了点头:“此番灰胡儿想必也来了。”

    洪文锦神色凝重,道:“不错,我等八千军士加上辎重兵三千人,寻常盗贼根本无胆前来。”

    “此地距北疆大营还有多远?”楚铮问道。

    “快马加鞭仅需一昼夜便可到达。”

    “兵法有云:十则方可围之。两军都不过万余人,贼人若想进攻我军只能集中一点,我等倚林列阵便无惧之。另,洪将军,速遣十名军士绕道至北疆大营,请孟统领速派兵来援。”

    洪文锦放下心来,他方才就担心楚铮年少气盛贸然出击,若是如此,那些马贼如果为了这些辎重而硬拼,杀敌一千自折八百,那么八千将士定是伤亡惨重。

    距树林不远那座山岗上,十余骑并肩而立。看着赵国官兵有条不紊退入林中,一个文士模样的人长叹道:“本想打赵军一个出其不意,如今看来难了。”

    居中一个虬髯大汉怒道:“齐伍,把韩尚叫来。”

    一个灰衣人匆匆跑来,虬髯大汉喝道:“赵军为何这般快便发觉我等行踪?不是吩咐你们将他们的斥侯尽数清除,你与那帮手下是怎么办事的。”

    韩尚涨红了脸,道:“首领,赵军的斥侯十分狡猾,我等方靠近他们便向树林逃去,属下觉得这些斥侯似对我北疆围捕之术极为熟悉,不像是中原的军士。”

    虬髯大汉一愣:“你能确定?”

    韩尚点头道:“那些斥侯逃跑时回身射箭的手法姿势,与北疆大营的一模一样,属下绝不会看错。”

    虬髯大汉沉吟道:“难道是孟德起摆下的圈套,想灭我灰胡儿?”

    那文士说道:“这倒不见得。六弟在北疆大营多年,若有上万兵马的调动定瞒不过他。此番除了华长风所带的两万人在百里外游弋,近半月来并无其他兵马离开大营,那四万黑骑军更是远在秦赵交界之处。秋某猜想这些斥侯或许是由京城返回的北疆大营之人,人数应该不会太多。”

    旁边一身披盔甲的妇人道:“大哥,当断则断,那两万赵军距此不过大半天的路程,若被他们察觉了,我等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齐伍叫道:“大嫂说得不错,首领,动手吧,这贼老天没有一点转暖的迹象,若不抢下这批辎重,大伙的日子都没办法过了。”

    虬髯大汉唔了一声,对身边一人说道:“呼魁,按先前之约定,命你部下一千人为先锋,冲击赵阵。”

    呼魁有些犹豫,齐伍冷笑道:“怎么,呼首领见了有北疆军在此便害怕了?若是如此,尽可带你的手下滚蛋,就这点胆色也想来分一杯羹。”

    呼魁怒气上涌,道:“齐三哥也太小瞧人了,我呼魁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赵军已退入林中,贸然冲击只怕伤亡巨大,我呼魁手下只有一千五百余人,为了这些辎重将儿郎们的性命全搭进去可不值。”

    那妇人安抚道:“呼魁,夫君的意思并不是让你等直冲入林中,只去先去试探一番,你且放心,妾身自会带领两千子弟为你压阵。”

    呼魁拱手道:“还是大嫂明白事理。既是如此,呼魁这就点兵出战。”

    呼魁走后,齐伍道:“大嫂,呼魁本是个奸诈小人,当年二哥之死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何必管他死活。”

    妇人面色凝重,道:“三弟,大敌当前,我等不宜再生事端,应齐心协力才是。押运辎重的赵军就算不是北疆军,从其退入林中之态来看,亦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仅靠我们灰胡儿恐怕难以成事。”

    “夫人说的有理。”虬髯大汉说道,“以前旧账等日后再算。走吧,我等一齐下去吧。”

    呼魁来到自己军中,道:“郑普,告诉兄弟们准备出战。”

    一青衣人说道:“大哥,真的要出战啊?”

    呼魁翻身上马,道:“既然来了,肯定要应付一下,否则吕问天若是翻脸了,我们逃都来不及。再说了,那么多的军中辎重,如果真拿了下来,灰胡儿肯定不能全吃下,我们这一年也就不用愁了。何况吕问天老婆何胜男也带了两千人在后为我们压阵,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谨慎些为好,老二,你带上六百人去那林边试探一番,见情况不妙就立即回头。”

    郑普应道:“小弟明白了。”

    郑普点齐了六百人,反复交代了几句,小心翼翼地策马向赵军藏身的树林驰去。

    灰胡儿首领吕向天之妻何胜男带着两千灰胡儿在一里外不紧不慢地跟着,齐伍冷笑道:“青衣盗真是些卑鄙无耻之徒,这哪里有一千人。”

    何胜男说道:“不必管他。此行以试探为主,他们青衣盗也只能欺欺寻常百姓,林中若真是北疆大营的军队,去五百或一千人又有何区别。”

    树林内洪文锦见有一彪人马走来,看了片刻冷笑道:“原来是青衣盗,就凭他们也敢来我黑骑军阵前放肆。”

    说完,洪文锦对楚铮道:“楚将军,末将请命……”

    楚铮断然道:“洪将军,北疆乃是黑骑军故地,此战由将军自行决断,不必请示于我。”

    洪文锦匆匆抱拳示谢,回首喝道:“卫泰,命你率五百骑,等敌距林百五十丈时正面迎击;李元宗,命你率一千五百骑,全速斜插断其后路阻击其援军,并助卫泰在敌后援上来之前,将来敌一举歼灭,不得放走一人!”

    李元宗与一黑瘦军官齐声道:“末将遵命!”

    洪文锦沉声道:“此战乃我南下黑骑军重回北疆之首战,定要打出威风来,否则到了大营,旧日的兄弟们还以为我等在南线光吃喝长膘了。”说完又回首对另一名军官说道:“马林,命你部五百人弓拉半弦而射,示敌以弱。”

    “遵命!”

    楚铮等洪文锦施令完毕方道:“洪将军,可否让禁卫军亦参与此战?”

    洪文锦一怔,有些为难道:“楚将军,禁卫军从未上过沙场,这般贸然将他们派上去,恐怕……”

    楚铮说道:“本将军亦知此事,禁卫军历来守护京城,其中将士大都未曾沾过血腥,有的甚至连死人都未见过。但禁卫军平日较为注重步兵操练之法,虽不如骑兵那样机动灵活,可防御能力亦有独到之处。稍后由本将军领队,让他们跟在卫泰和李元宗之部身后,亦可感受一番沙场气氛。”

    赵国军法森严,楚铮毕竟是此行主将,既是如此说了,洪文锦也不敢再有异议,何况来敌也不过三千人,真出现什么险情,自己领兵相援也来得及,便俯首道:“一切由楚将军定夺。”

    楚铮走入林内,对身后陆鸣说道:“传命邓世方和伍绍一,令他二人召集全体禁卫军,两千人携盾牌短矛,另一千人带上弓弩,随时候命。”对楚家来说,京城乃是重中之重,因此楚铮此次赴北疆只带了陆鸣等四人,其余鹰堂子弟全都移交给了柳轻如掌管。

    陆鸣道:“将军,真要他们全部上阵?”

    楚铮轻叹道:“此行北疆大营快到了,若这一战禁卫军全无表现,到了大营更难有出头之日,北疆大营只会把他们供着养着,他们也不会只想在此厮混数年便回京城吧。快去吧,听我号令。”

    郑普带着那六百余骑不紧不慢地跑着,眼见树林越来越近。忽闻弓弦大作,一排箭矢从林中射出,青衣盗众人齐举盾牌护身,却发现射来的箭矢绵软无力,有的甚至尚未到马前便已坠地。其中一人笑道:“这也叫弓箭手?北疆娘们的气力也赛过他们了。”

    郑普也放心了许多,口中却道:“少废话,还是小心为好。说不定这是赵军的诱敌之计。”

    另一人取下背上硬弓,张弓搭箭,攸的一声,长箭直飞入林中。只听林内传来一声惨叫,隐约可见一些赵军往树林深处退去。青衣众盗大为兴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马速。

    郑普叫道:“弟兄们慢一些,等会同后面大批人马靠近后再入林。”

    话音未落,树林内马嘶声齐鸣,大队骑兵从林中冲出,只见那些骑兵黑盔黑甲黑氅,连坐下马匹的面上也戴着黑色的铁制护面,在雪地间映射出锃锃寒光。

    这一切对青衣盗来说简直太熟悉了,见此情形犹如看到了地狱死神的驾临,只感到全身都在颤抖。一人突然狂喊道:“是黑骑军!弟兄们快跑啊。”

    郑普也惊醒了过来,大叫道:“魏秃子,带你部下快些放箭阻挡黑骑军片刻,其余兄弟随我撤。”

    可天知道这魏秃子此时身在何处,青衣众盗对郑普之命充耳不闻,人人都在急着调转马头想往回跑。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卫泰与李元宗在树林内特意往后退了数十丈再冲锋,这千余骑方出树林便已全速疾驰,百十丈的距离转瞬即至。这些青衣盗调转马头没跑几步,李元宗所率的五百骑已经断了他们后路。

    楚铮见青衣盗在卫泰和李元宗两队人马夹击之下乱成一团,说道:“洪将军,你在此密切注意贼人动向,随时准备接应。禁卫军随我来。”

    三千禁卫军如潮水一般从林中涌出。楚铮一马当先,却并未带着众军士冲上前去厮杀,而是从卫泰所部旁边绕过,向李元宗所在之处赶去。

    何胜男在后面看得分明,不由得呻吟了一声:“天啊,居然有黑骑军在此。”

    齐伍问道:“大嫂,怎么办,他们的兵力远胜我们,进还是退?”

    何胜男一咬牙,道:“今日北疆的四大寇都已到齐,我等若转身便走,岂不失信于人,日后还有何脸面在北疆立足。不如佯装攻击,一旦赵军放箭便迅速后退,与大哥他们会合后再行商议。”

    “小弟明白。儿郎们,上。”

    李元宗对身后来敌毫不理会,目测了一下距离,与对面卫泰几乎同时喝道:“取弓,箭尖微垂半分,放箭!”赵国军队历经战阵,似卫泰和李元宗这等将领,早就熟练掌握如何在乱军丛中放箭杀敌而不伤己方,似青衣盗这般聚集在一起,其射箭角度更容易估算。

    楚铮此时也已赶到,见马贼的援兵距此已近百丈,喝道:“全体下马!原禁卫十一营一队至三队和混合营上前十步,成弧形结盾阵。其余人等持短矛预备。”

    禁卫军使用的盾牌乃步兵之盾,几近肩高,较黑骑军的圆盾大了许多,两千多个盾牌上下一架,如同平地陡起一座高墙,将李元宗和卫泰所部都护了起来。

    与禁卫军中所有将士一样,楚铮也是生平第一次踏上沙场,说完全不紧张是假的,但身为军中最高将领,沉着冷静乃是首要。楚铮从盾墙的缝隙中见马贼渐渐逼近,长吸了一口气,道:“各位兄弟,按我等在京城中寻常操练一般,四队、五队的兄弟后退十步,助跑,掷矛!”

    近千支短矛越过盾墙,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直向灰胡儿飞来。十一营在楚铮两年调教下,已是禁卫军之冠,掷矛更是其所长,投掷距离虽不如硬弓,但短矛的重量远超过箭矢,势大力沉。灰胡儿手持圆盾拼死格挡,但仍有近百人掉下马来。

    何胜男见状心疼不已,忙一勒疆绳叫道:“韩兄弟,命儿郎们后撤。”

    灰胡儿较青衣盗确是胜出许多,虽遭突袭但并不慌乱,不一会儿便退后数十丈。

    楚铮松了一口气,道:“李元宗,你速去协助卫泰将所围贼人歼灭,此地就交给禁卫军了。”

    李元宗笑道:“那些贼人卫泰足可以应付,末将在此与将军一同御敌。”

    楚铮脸色一沉,森然道:“李元宗,你可是要违抗军命?”

    李元宗心中一寒,竟不敢直视,俯首道:“末将不敢。”

    “还不快去。”

    “遵命!”

    李元宗平白挨了顿训,心中着实不爽,可想想这少年年纪再小,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训斥也是理所当然的,一股怒气只好全发到青衣盗的身上,大喝一声如平地惊雷:“青衣小贼,大爷李元宗在此,还不束手就擒!”说完策马直向青衣盗冲去。到了近前,李元宗手中铁枪左右一拨,两贼人已被扫落马下,枪尖一抖一突,又洞穿了一个人的肚子。李元宗也不收回枪,径直将那人挑起甩了两圈,那贼人尚未断气,在空中双手抓住穿腹而过的枪杆,双目凸出,惨叫声撕心裂肺。

    青衣众盗见此状登时吓得魄魂皆冒,纷纷向两边退去,惟恐碰到这天煞星。李元宗身后的军士们却在暗暗叫苦,大赵军纪明文规定,主将若是阵亡,麾下军士都要被治以重罪。当下不敢怠慢,紧跟而上。

    楚铮看了也不由心中发毛,虽说李元宗武功和气力都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但那股杀气却也是自己远不能与之比拟的。

    楚铮回过头来,喝道:“盾牌兵,疾步向前推进,其余持矛紧跟盾阵。”

    齐伍见赵军步步逼近,对何胜男说道:“大嫂在此压阵,小弟带一千骑定可冲溃他们盾阵。”

    何胜男却拦住他道:“不行,继续后撤!”

    齐伍叫道:“大嫂,我等马上儿郎怎可以被这些步兵撵着跑,传出去我灰胡儿的脸都丢尽了。”

    何胜男叹了口气道:“三弟,这些步兵绝非北疆大营所有,北疆大营历年重骑兵轻步兵,步兵只作辅助之用,而眼前这批步兵不仅配有马匹,且装备精良,一些儿郎射出的利箭竟没有一支能钉在盾牌上。就是方才掷出的短矛,一千人能撑过几轮?听嫂子的,继续后撤。”

    楚铮骑在马上,见灰胡儿只顾后退不敢应战,只觉意气风发,叫道:“加快步伐,持矛将士时刻准备。”

    何胜男边走边不时回首观望着,见那盾阵后有一人冒着头在不停地指手画脚大呼小叫,心中有气,忽道:“众儿郎,取弓,目标那骑马的赵军将领,放箭。”

    与方才黑骑军箭射青衣盗不同,较远距离时普通弓箭手都是举弓向半空而射,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目标而去。陆鸣等四个鹰堂弟子一直跟在楚铮身后小心戒备着,忽觉情形有异,陆鸣大叫道:“公子小心!”

    楚铮抬头一看,只见漫天箭雨黑压压地向自己飞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两腿一夹马腹:“快跑。”

    火云驹几个蹦蹿便来到了盾墙后面,陆鸣等人也随后而至。只听嗤嗤嗤箭矢破空声不绝,楚铮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回头望去,见方才所站之地已插满了利箭,不由得暗自庆幸,个人英雄主义确实不能有啊,若不是自己逃得快,此时定已被射得千疮百孔。

    楚铮惊魂稍定,不由恶向胆边生,取下那把从平原城所得的羿王弓,搭上一枝精铁所铸之箭,将弓弦置于首格,命几个持盾军士挪出个较大空隙,运足十成功力拉弓成满月,对准了马贼的主将。正待松弦,楚铮觉得有些不对,那主将虽是身穿盔甲,但从发髻来看竟是一个女子。

    偷施冷箭,射的又是个女人,这有些不大好吧。楚铮有些犹豫,忽然感觉左肩传来阵阵异感,他当日所受之伤虽看似已痊愈,但羿王弓又岂是常人所能使的,南齐大江堂的江三先生奋全力也只能勉强拉开,楚铮武功虽已趋近大成,但全力施为之下,伤处仍有些隐隐作痛。

    楚铮无暇细想,手指一松,铁箭带着尖啸声直奔那女子身边一人而去。

第三章 三箭慑敌(上)

    “可惜了。”齐伍收起长弓,回过头来惋惜地说道:“那狗官逃得可真快。”

    何胜男心中忽然一凛,转身向后看去,只见赵军似被方才那轮箭雨所慑,停下了脚步,可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就如她儿时与吕问天流浪在草原上被饿狼窥视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但何胜男对此深信不疑,就是凭着这种感觉,夫妻二人才多次躲过了野兽的利爪和对头的暗杀。

    “大嫂,怎么了?”

    何胜男摇了摇头,正待开口,突然脸色大变,抬起一脚将齐伍蹬落马下,自己也顺势缩身躲到了马腹一侧。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光带着凄厉的尖啸声从齐伍的马背上掠过,从一个灰胡儿郎的后心直穿而出,那人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带得飞了起来,连惨叫声都未叫出口,瞬间便断了气。那道黑光却并不停顿,又穿透了一人后,深深地扎在另一人后背上。

    何胜男没有上马,喝道:“众儿郎,屈身藏于马侧,不得回头,速离开此地。齐三弟,你与几人带上方才死去兄弟的尸首,不得遗弃。”

    赵军阵内。楚铮见方才那箭并未建功,也是大感意外,暗想那妇人反应如此机敏神速,定是马贼的重要人物,便又取过两枝铁箭,一枝夹于两指间,另一枝张弓搭箭,此次不再犹豫,对准了何胜男的坐骑射去。

    何胜男听得又有尖啸声传来,无暇细想,连忙松开缰绳纵身而起,双足刚及地,只听背后爱马哀鸣一声,仆倒在了地上。何胜男心头一酸,对北疆儿女来说,胯下良驹是他们最心爱之物,有如自己的第二性命一般。但她也知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不敢停留,纵身足尖在前面一人的马背上一点,几个腾跃,便不见了踪影。

    楚铮见状,第三箭也懒得射了,羿王弓所配的箭矢乃是特制的,一共才十来枝,虽说到了北疆大营还可以请铁匠打造,但拿来射杀小喽罗也太奢侈了些。

    忽听有人由衷赞道:“楚将军真是好箭法。”

    楚铮回头,见李元宗和卫泰站在后身,李元宗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羿王弓,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楚铮笑道:“李元宗,本将军早就说过,你若能拉开此弓,便借你用几日,怎么今日还想试试?”

    李元宗沮丧地说道:“多谢将军好意,都已经试过多次了,末将至多也只能拉开第二重。”

    卫泰禀报道:“楚将军,被困的那些贼人已被全歼,马贼援军已经向这边赶来,我等还是撤入林中吧。”

    楚铮向远处望去,只见山岗下的马贼急速驰来,几乎连面目已经清晰可见,点了点头道:“我军伤亡如何?”

    卫泰禀报道:“伤了三十几人,但无一阵亡。”

    楚铮满意地说道:“好,不愧为黑骑军。众军士,保持阵形,缓步后撤。”

    吕问天在山岗上见从林中冲出大批赵军,他担心妻子,急忙率其余人马前来接应。两军会合后,青衣盗首领呼魁见其中无一自己人,怒道:“吕首领,你那夫人究竟是何意,我那些儿郎被困在其中,她为何见死不救?”

    吕问天冷声说道:“呼首领,即便是吕某领兵亦是如此。你也应看出先前那两队骑兵乃是黑骑军,你这几百人算是折定了。何况还另有数千手持盾牌的步兵,他们虽不似北疆之人,但亦可看出其训练有素,胜男他们若贸然冲上前去,岂不成了赵军的箭靶子。”

    旁边一人幸灾乐祸地笑道:“是啊,事已成定局,还请呼首领节哀顺变。”

    呼魁怒不可遏,拔出腰刀直指那人:“郎昆,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郎昆并不退让,慢慢抽出腰刀,道:“呼魁,你居然还敢在我面前拔刀,我们白狼盗与你们青衣盗恩怨多着呢,也好,今日你我正可一决生死。”

    呼魁气势顿挫,白狼盗虽人不满千人,但“白狼”郎昆的武功在北疆草原绝对可以排在前五,绝不是他可力敌的。

    “够了!今日请你们来不是为了了结恩怨的。”吕问天看了看,竟未见何胜男身影,心中不由一沉,喝道:“夫人何在?”

    “大哥请勿担心,妾身在此。”何胜男从阵中走了出来。

    吕问天松了口气,又感到有些奇怪,问道:“胜男,你的马呢?”

    何胜男咬牙道:“死了,被一赵军将领射杀了。”

    众人都是一惊,在北疆草原上,何胜男的名声绝不在吕问天之下,而灰胡儿也是他们夫妻二人共同缔造,两人的武功也在伯仲之间,常有人开玩笑道幸亏吕问天和何胜男是一男一女,还可结为夫妻,否则依北疆人的性子,为这灰胡儿的首领之位两人非分出个高下生死不可。

    朗昆不由问道:“大嫂,那人是谁?难道是黑骑军邱亦生那狗贼?”

    何胜男摇头道:“绝对不是,邱亦生与他相比差远了。三弟,将那三位死去的兄弟抬来。”

    齐伍与几人将那三具尸首抬了过来,何胜男道:“大哥,众兄弟请看,这三人是被那人同一枝箭所射杀。”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纷纷围了过来。只见有两具尸首前胸后背都有一碗大的伤口,甚是可怖,足见那箭之威。

    齐伍将插在另一尸首上的铁箭拔下,拭干血迹交给吕问天,说道:“这一箭原本是对小弟而来,若不是大嫂相救,小弟恐怕再也见不着大哥了。”

    吕问天接了过来,将那枝箭翻来覆去看了数遍,默然不语。

    何胜男仍是心有余悸,道:“妾身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箭法,几乎声到箭到。不是妾身说句泄气话,北疆大营当年围剿我四大寇时,此人若在军中,今日能站在此地的兄弟恐怕没有几人了。”

    朗昆跳下马来,仔细查看了下几具尸首,叹道:“大嫂说得不错,若在毫无防备之下,在下很难躲过此箭。”

    呼魁叫道:“吕首领,此人绝不可留。今日若放过了他,今后北疆哪有我等立足之地。”

    齐伍冷笑道:“呼首领说得轻巧。赵军兵力不在我之下,不仅有黑骑军,那几千步兵也绝不可小觑,他们若决意在林中苦守,就算我们拼光了所有人马也未必能杀得了那人。”

    呼魁道:“他们既是躲在林中,我等就设法用火攻……”

    朗昆打断道:“火攻?此时树枝地面全是积雪,如何能烧得起来?再说了,想要将火把投入林中定要踏入赵军硬弓射程之内,几千人乱箭齐发,嘿嘿,你们青衣盗若愿担下此事,在下倒无异议。”

    吕问天忽道:“北疆大营那四万黑骑军尚远在秦赵边境,这些人究竟从何而来?”

    灰胡儿的军师秋仲伊想了想道:“大哥难道忘了北疆大营共有五万黑骑军?其中一万人三年前由楚洛水带去了南线,秋某若没猜错话,这些定是楚洛水所部。”

    韩尚叹道:“我们此番可是失算了。先前担心华长风那两万人正向此地赶来,才不得已在白天强攻,早知如此,不如搏上一搏,改在夜间偷袭好了。”

    何胜男摇头道:“黑骑军久经战阵,又对我等极为熟悉,就算夜间偷袭亦未必能得手。”

    朗昆讪讪地说道:“吕大哥,小弟手下儿郎只发现了这批辎重,却未曾打探出详情,实是小弟之过。”

    “朗兄弟勿要自责,谁也未曾料到黑骑军居然也做起了这押送辎重之事,怪不得你。”何胜男转头对吕问天说道,“大哥,如今已是进退两难,该如何是好?”

    吕问天看了看军师秋仲伊:“军师有何高见?”

    秋仲伊沉吟道:“依秋某之见,立即退兵方为上策。”

    众人沉默不语,秋仲伊说出了他们心声,只是北疆四大寇初次联手,就搞得灰头土脸地退去,皆感到窝囊之极。

    呼魁却在想道,到目前为止自己的损失最大,有近三成的人马被灭,而白狼与黑风两伙人马丝毫未损,青衣盗与他们两家又向来不睦,往后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呼魁实在不甘心,佯怒道:“不能就这么退兵了,我那些兄弟难道就白死了?”

    在场的大都是一方之雄,见一向奸诈狡猾的呼魁居然决意死战,其居心几乎一想便知。秋仲伊碍于颜面,拱手道:“呼首领,我等前来抢夺这批军中辎重,原本是为求生,但如果没有这批辎重,秋某觉得也能勉强挨得过去,只是日子苦一些,诸位也绝不会因此到北疆大营内去抢。如今敌我两方实力在伯仲之间,各有顾忌,因此方才赵军出兵数倍于我,而大嫂仍能从容而退,可见其只为立威而非求胜。而华长风那两万大军也不会无缘无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离开大营百余里,定也是为接应这批辎重而来,据探子今晨所报,他们距此不过大半日的路程,此时他们在何处至今仍未有消息,秋某可断言,除非我等能有把握在两个时辰内结束此战,否则北疆四大寇今日有全军覆没之忧!”

    “军师说得不错,”吕问天道,“此战我等既失先机,又料敌不明,已全然处于下风,若再勉力而为,实属不智。我等为盗贼只为众儿郎及其家小能活下去,为了这些辎重与赵军决一死战并无意义,众家兄弟认为如何?”

    朗昆拱手道:“小弟听从大哥的,耗在此地亦无益,撤就撤吧。”

    黑风盗首领庞风是个面目阴森的黑瘦汉子,闻言微微拱手道:“愿听从吕首领之命。”

    吕问天又看向呼魁,呼魁见众人都心有去意,悻悻地说道:“大家都这么说了,呼某亦只好从命了。”

    “那好,”吕风掂了掂手中那枝铁箭,叹道,“吕某向来自认为骑射之技北疆无双,今日才知不过是一井底之蛙,请众家兄弟稍等片刻,吕某想见见射出此箭之人。”

    齐伍叫道:“万万不可,大哥,这般太过冒险了。”

    秋仲伊也劝道:“大哥,你是我灰胡儿六千儿郎的主心骨,不可轻入险境,那人既是暗中突发冷箭,想必也并非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这等人见了亦是无用。”

    “两军交战这般做无可厚非,”吕问天笑道,“在沙场上比这更卑鄙之事为兄也曾做过,兄弟们请放心,为兄又不进入树林之中,只在阵前相邀,即便他仍施冷箭,为兄自信也能平安回来。”

    何胜男忽道:“大哥,妾身陪你一同去。”

    吕问天见妻子满面阴霾,不由得苦笑,他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深知对方性格,知道无可婉拒,只好道:“那好,夫妻本同命,胜男就一同去吧。”

    秋仲伊见吕问天心意已决,无奈说道:“既是如此,齐三弟,我等率全体儿郎为大哥压阵,就算赵军若是图谋不轨,我灰胡儿亦不怕了他们。”

    树林中洪文锦奇道:“怪事,这些马贼何时转性了?”

    楚铮不解,洪文锦解释道:“灰胡儿虽是剽悍,但我黑骑军从来不将其放在眼中,就因这些马贼只知流窜,从不敢与我等正面交锋,今日他们应知我黑骑军在此,居然还敢大军压上,真是从未有过之事。”

    楚铮却道:“洪将军切勿小看了他们,这些马贼既能在北疆生存下来,这套战法必有其可取之处。”他前世深受游击战熏陶,对灰胡儿倒并无小瞧之意。

    洪文锦一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几年战事不断,早些年与胡蛮交战,后又抽调大军到南线与西线,我北疆大营从未尽全力剿灭这些马贼。这些马贼也颇为精明,他们主要以抢劫来往商队为主,虽也曾抢夺军中分散在各地的辎重,但极少伤我将士性命,以免激怒我北疆大营,否则我十万大军齐出,这马贼根本无法在北疆立足。”

    楚铮颔首道:“原来如此。”

    “将军,末将这就去命各部准备应战。”

    “且慢,”楚铮拦住洪文锦,指指前方道,“洪将军你看,那些马贼已经止足不再前进了,仅有二骑向我处驰来。”

    只见一个虬髯大汉与一个身披铠甲的妇人策马而来。楚铮看了看,那妇人倒是认识的,就是他要射没射着的那个女子,只是换了一匹坐骑,那虬髯大汉高鼻深目,额阔脸方,举目顾盼之间有种不怒自威之气势。

    洪文锦喃喃说道:“灰胡儿几大头领中只有何胜男一人是女子,这大汉莫非就是……”

    二人在距林百丈处停下,那虬髯大汉挽弓如满月,射出一箭落在林外十余丈处。

    “在下吕问天,携妻何胜男,特来求见此箭主人。”

    洪文锦耸然动容:“果然是他。”

    楚铮饶有兴趣地看着吕问天,道:“此人便是灰胡儿的首领吗?”

    “不错。”

    “是条汉子。”楚铮跨上火云驹,道,“洪将军,你在此统领全军,我去见他一见。”

    洪文锦大惊失色,楚铮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太尉大人要杀自己简直像捻死只蚂蚁一般,忙抓住火云驹的缰绳:“将军,去不得。”

    楚铮笑道:“他既然来得,我为何去不得。堂堂大赵将军,如何能让马贼比了下去。”

    “将军若真要去,”洪文锦回头叫道,“李元宗,命你率两千黑骑军护送将军。”

    楚铮肃然道:“洪将军,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但本将军非去不可,此乃军令,请洪将军松手。若洪将军实在不放心,李元宗,你可愿与本将军一同去会会灰胡儿首领?”

    李元宗笑道:“末将愿意之至。洪将军请放心,末将定誓死护卫楚将军,不过楚将军恐怕用不着末将来护卫。当年末将曾与那吕问天交过手,虽未曾胜过他,若说他能赢了楚将军,打死我都不信。”

    洪文锦想想也是,当日他也曾目睹楚铮将李元宗揍得满地找牙,而北疆大营能胜过李元宗的根本没几人,便道:“也罢,但李元宗你也切不可大意,否则唯你是问。”

    这边何胜男见树林中这么久也无人出来,不由有些担忧,生怕赵军有何不轨之心,说道:“大哥,我们还是回去吧,看来射此箭者也是个无胆之人。”

    “再等片刻吧。”吕问天忽然笑道,“这不来了吗?”

    何胜男看了看道:“咦,那大个子怎么有些眼熟?”

    隔着老远李元宗就嚷嚷开了:“吕首领,可还记得我李元宗?”

    吕问天微微一笑:“阁下大名今日方知,但尊容吕某倒记得的。”

    李元宗大大咧咧地说道:“四年前汤阴山一战,你我交手才数十回合,未曾分出胜负,今日可否再讨教讨教?”

    一旁的楚铮听了不由得苦笑,这李元宗是干什么来了,真有些后悔带上他了。

    何胜男取出楚铮射杀她爱驹的那枝铁箭,恨恨地说道:“姓李的,我且问你,此箭可是你所射?”

    李元宗哈哈笑道:“我李元宗若有这本事,吕首领当年就不会逃得那般轻松了,告诉你二人,此乃是我家楚将军所为。”

    吕何二人这才仔细打量起了楚铮,何胜男忽一声惊呼:“火云驹,你胯下的可是火云驹?”

    楚铮咳嗽声道:“正是,在下楚铮见过贤伉俪。”

    何胜男微感惊奇,道:“你不姓王么,怎么身上还穿有王……老统领的麒麟甲?”

    楚铮明白她的意思,道:“吕夫人好眼力,王老统领乃在下外公。”

    吕问天和何胜男相顾一眼,何胜男使了个眼色,吕问天摇了摇头。他明白自己妻子的意思,这少年身份既是极为尊崇,若是将他拿下要挟赵军,灰胡儿所需辎重唾手可得,但这少年将军虽未及弱冠之年,可看服饰应已是军中偏将,那李元宗也只是其部下而已,李元宗的武功他是领教过的,确实不凡,可听他言语中似对这少年极为推崇,这少年武功应不在他之下,何况那一箭之威着实让吕问天心折,若真对这少年出手的话,即便想要偷袭,恐怕成算也是渺茫,若再惹来黑骑军的疯狂报复,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吕问天指指何胜男手中那枝铁箭,对楚铮说道:“以精铁打造的箭矢吕某还未曾见识过,能射出此箭的硬弓定也是稀世之宝,楚将军可否让吕某开一下眼界?”

    楚铮笑道:“这有何不可。”说完从马侧皮囊内取出羿王弓,径直递给了吕问天。

    吕问天没想到楚铮真把弓交给了自己,犹豫了下才接了过来,只觉手中一沉,赞道:“好弓。”心痒之下从何胜男处取过铁箭,搭好后奋力一拉,竟只拉开了少许。

    吕问天吃了一惊,看了看楚铮和李元宗,只见两人脸上均是笑吟吟的。楚铮虽面带笑意,但一手却垂在身侧,距那把青龙偃月刀的刀柄不过寸许,全神戒备着,而李元宗则是个直肠子,见吕问天也没拉开此弓正感幸灾乐祸,浑然没想到他若真拉开了此弓对准自己,自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了。

    吕问天脸上挂不住,将弓背向下箭头朝地,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羿王弓拉了开来,只是箭尖乱颤,真要射出去话这箭都不知飞哪去了。

    李元宗却大力鼓掌喝采:“好,吕首领果然了得,我李元宗使了吃奶的劲儿也从未将这弓拉圆过。”

    楚铮暗暗点头,这羿王弓绝非蛮力所能拉开,这吕问天应该也是武林中人。

第四章 三箭慑敌(下)

    吕问天勉强收弓,额头上已是密密的汗珠,为了不丢丑只好缓缓而为,只觉得收弓较拉弓更吃力三分。吕问天长吁了一口气,有些怀疑地问道:“先前楚将军连发数箭,用的真是此弓?”

    李元宗不满地说道:“吕首领,你这话什么意思,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难道你信不过我李元宗?”

    吕问天啼笑皆非,暗想:“我与你只交过一次手,今日才攀谈了几句,何来是信得过之说。”当下也不辩解,连弓带箭一同交还给了楚铮。

    “李将军休得无礼,”楚铮接过羿王弓,说道,“吕首领,在下不敢有瞒,方才用的确实是此弓。”说完,将铁箭置于弓弦上,何胜男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不觉向丈夫身边靠近了一些。

    楚铮回首将弓挽成满月,喝道:“林中将士向两边退出十丈!”

    洪文锦远远答道:“遵命!”

    楚铮等了片刻,手指一松,铁箭带着利啸声离弦而出。吕问天与何胜男目力均远超常人,但也只是看到一道依稀箭影直奔一棵树而去,一声闷响过后,树顶的积雪簌簌而落。

    楚铮又迅速从囊间取出两枝铁箭,仍向那棵树射去,三箭过后,那树冠晃了几晃,整棵树从中而断,轰的一声摔到地上,登时积雪飞扬。

    楚铮对吕问天做了个请的手势,吕问天强摄心神,点了点头,两腿一夹马腹向树林走去。没走几步,远处马贼阵中传来骚动声,吕问天回首道:“夫人,告诉诸位兄弟不必担心,为兄去去就回。”

    楚铮笑道:“吕夫人请放心,在下对吕首领绝无恶意。”

    何胜男亦明白楚铮方才若有祸心,那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弓箭对准自己夫妇,两人恐怕都难以幸免,便转身做了几个手势,也驱马跟了上来。

    李元宗则亦是第一次见楚铮这般射法,张大了嘴,愣愣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三人来到那棵倒地的树前,只见断裂之处有半尺粗,楚铮方才所射的那几箭全都穿透而过,无一留于树杆内。

    吕问天长叹道:“此弓应是世间仅有,吕某今日得见,已不枉此生。承蒙楚将军之情,吕某在此立誓,有你楚将军在北疆大营一日,我灰胡儿绝不再抢夺北疆大营一物。”

    何胜男看了楚铮和吕问天一眼,不禁满面愁容。

    楚铮看在眼里,道:“吕首领,吕夫人,请去那边说话。”

    三人来到一空旷之地,楚铮问道:“在下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吕首领。”

    “楚将军请说。”

    “吕首领应知押运这批辎重有上万我大赵军队,即便不是黑骑军,恐怕也未必轻易得手。在下曾听黑骑军将领说过,灰胡儿甚少抢夺北疆大营之物,怎么此次……”

    吕问天苦笑道:“我等何尝不知此番若是得手,定会触怒北疆大营,但也是无奈之举。两月前北疆便已连绵大雪,较往年阴寒数倍,而我灰胡儿等几部人马大都乃胡汉混血,吕某和贱内亦是如此,自懂事起便不知父母是何人,既不容于胡,亦不容于汉,想去最近几个城中购买过冬之物亦是不可得。众儿郎的家眷已有数人冻死,再这般下去都快走投无路了,不得已才打这批辎重的主意啊。”

    楚铮沉默良久,道:“吕首领,这些辎重件件登记在案,在下也无权动用,不过在下倒是另有一法,可解你们灰胡儿之忧。”

    出乎楚铮意料,吕氏夫妇听了并不为其所动,反而目露戒意,吕问天拱手淡淡地说道:“楚将军的好意吕某心领了,不过我灰胡儿从不无故受人之情,告辞了。”

    楚铮不明所以,道:“吕首领,在下绝无恶意……”

    何胜男打断道:“似你这番话,我夫妇已经听过多次了,给点银子给点粮就想收编我灰胡儿,让我等上阵杀胡人,我们灰胡儿郎的性命就这么贱么?”

    楚铮讪讪说道:“在下其实并无此意。”

    何胜男冷笑道:“若无此意你会白白给我等过冬之物?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况且灰胡儿非胡非汉,并非赵国臣民,为何要为你们赵国效力。”

    楚铮没想到何胜男反应这般激烈,想了想道:“吕夫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北疆毕竟是我大赵领地,灰胡儿生长于此就是我大赵臣民,似这般四处流浪以马贼为生也不是长久之计,北疆大营对你等只是暂时无暇理会,日后总要兵戎相见。何不趁突厥来犯之际为我大赵效力,建功立业也好为麾下儿郎谋个好出路。”

    吕问天笑了笑道:“楚将军初到北疆,对我灰胡儿所知不多。灰胡儿前任首领乃是吕某夫妇义父,当年王老统领也如今日楚将军一般招揽我灰胡儿,义父一念之差答应了此事,率众投奔了北疆大营,与胡蛮交战也立下了不少战功,吕某也曾官至校尉之职,说起来与北疆大营现任前将军华长风还曾撮土为香结为兄弟。凭心而论,王老统领待我灰胡儿还算公道,但对多数汉人将领而言,似我夫妇这等胡汉混血只是卑下之民,不仅私下百般刁难,在沙场上更是将我等性命视为草芥,上万灰胡儿不到半年便只余下不足三千人。义父忍无可忍之下找带兵的北疆大营右将军陶虎理论,反被他以不从军命之罪杖杀。吕某夫妇闻此惨讯,深夜潜入大营,诛杀陶虎等三名将领,率兵反出了北疆大营。这在当年可是震惊赵国的大事,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朝廷中记得的人已经不多了。”

    楚铮默然不语,良久才道:“那我外公可知其中详情?”

    吕问天道:“自然知道,承王老统领之情,未曾对我灰胡儿赶尽杀绝,但我等对汉人已经彻底寒心,绝不愿再受赵国节制,重蹈当年覆辙。灰胡儿只愿做草原天空的雄鹰,无拘无束,即使过得穷苦一些,也不想受何羁绊。楚将军,吕某敬你是条好汉,此事不必再提了。”

    何胜男哼了声道:“夫君只怕是看走眼了,这位楚将军若真是条好汉,方才你观弓时也不会将手搭在刀柄附近了。”

    楚铮脸一红,这妇人真是心细如发,竟给她看出来了。

    吕问天笑道:“为夫与楚将军初次相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若真无半点戒备之心反让为夫看轻了。”顿了顿,吕问天低声道:“楚将军,你那部下李元宗来了,你我所谈之事将军大概也不想让他知晓吧。”

    楚铮轻叹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勉强了。”

    “今日能结识楚将军,实是平生幸事。”吕问天调转马头,高声说道,“楚将军,李将军,吕某夫妇就此别过。”

    楚铮拱手道:“两位走好,恕不远送。”

    李元宗却叫道:“吕首领,何时你我再较量一番?”

    吕问天并不回头:“他日草原再度相逢,吕某愿领教李将军高招。”

    “好,一言为定。”

    楚铮和李元宗返回赵军阵营,洪文景脸色阴沉地迎上来,方才见楚铮单独与吕问天夫妇在一起简直叫他心惊肉跳,见过楚铮后,劈头盖脸将李元宗痛骂一顿。李元宗也知自己理亏,一声也不敢吭。

    “楚将军,马贼退兵了。”卫泰前来禀报道。

    楚铮点了点头,道:“命辎重兵埋锅造饭,全军在此修整两个时辰再行军,争取明晚能赶到北疆大营。”

    楚铮转身对那胖乎乎的军需官说道:“倪大人,将士们击退了马贼,可要好好犒劳一下,把你平日舍不得的那些东西全拿出来吧。”

    “那是那是,”军需官脸上的肥肉都挤到了一起,“小的这就去办。”

    楚铮缓步走到禁卫军中,见多数人神色有异,笑道:“都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此次弟兄们作战有功,本将军已吩咐军需官把上好的熏肉都拿出犒赏大家。”

    一听这肉字,顿时响起阵阵反胃声。冯远有气无力地说道:“将军不要说了,我等哪还吃得下这些东西,方才撤回林中途经那片杀戮之地,我的娘哟,属下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全都血肉模糊,还热气腾腾。”

    冯远不说还好,他这一说身边十数人一捂嘴,忙起身跑到树后呕吐起来。许唯义啪地打了他一下:“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还热气……”许唯义也觉一阵恶心,说不下去了。

    楚铮叹了口气,对邓世方道:“邓副将,全体禁卫军集合。”

    “末将遵命!”

    禁卫军在林外雪地之中整齐列队,楚铮负手站在一个较高的土丘之上,身后站着几个黑骑军士,其中一个人不少禁卫军军官都认识,就是誓师大会上受太尉大人召见的黑骑军都尉古三郎。

    邓世方策马来到土丘前,行礼道:

    “赴北疆禁卫军集结完毕,实到两千九百九十八人,请参将大人训示。禁卫军偏将邓世方。”

    “入列。”

    “遵命!”

    楚铮看着这些京城子弟兵,缓缓说道:“诸位禁卫军军士,今日你们初上沙场,本将军本已做好准备,认为可能会有军士阵亡,但尔等镇定自若,表现之佳出乎本将军意料,看来这一路操练并未白费。洪将军等人对此亦是盛赞有加,你们可曾感觉到,连黑骑军军士看我禁卫军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不再是老兵看待新兵那般高高在上,而是带着惊异与赞赏,这足可说明只需再磨炼一番,我禁卫军三千将士定能与黑骑军一样,可成为我大赵之栋梁。”

    虽然寒风凛冽,但听到赞誉,禁卫军的腰杆挺得更直了。只听楚铮继续说道:“但本将军有些失望,不对针对你们,而是对那些马贼极为失望,我军不伤一人,是因马贼一击便退,除了放几箭,对我军根本未构成威胁,本将军想检验我军真正实力的想法也化为泡影。可若是对阵突厥,尔等将面对的是凶如豺狼、悍不畏死的对手,不会再有今日这般幸运。方才本将军见不少弟兄见了死尸恶心呕吐,此乃人之常情,本将军也并不好受,古都尉,你当年初上战场杀敌是何感受?”

    古三郎俯首道:“回楚将军,属下与禁卫军兄弟都不差不多。略有不同的是属下第一次上沙场便是一场恶战,我北疆大营八千新兵奉命开拔,途中遭遇六千胡蛮骑兵。胡蛮一个冲杀我等就伤亡近三成。属下当时心中一片空白,只记得与另一人合力砍翻了一个胡蛮骑兵,胡蛮暂退后,属下对着那尸首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楚铮笑道:“似这般模样,胡蛮若再冲上来还如何能抵抗?”

    古三郎面带忧伤:“楚将军说的是。不久胡蛮便又冲了过来,属下浑身无力,都已闭目等死,属下身旁那人为了救属下,以一对二,砍死一个胡蛮后,却被另一胡蛮从身后一刀削去了半个脑袋,脑浆溅了属下一脸,属下当时居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觉得很淡,只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禁卫军队列中又响起一片干呕声,古三郎似若未闻,继续说道:“那胡蛮杀了那弟兄后,又向我古三郎冲来,我古三郎不如如何又有了力气,什么都不顾了,只想与那胡蛮同归于尽,为那弟兄报仇。那胡蛮见我与他拼了命,反而缩手缩脚,也许是那位弟兄在天之灵保佑,不知从何方射来一流矢,那胡蛮掉下马来,我古三郎上去一刀便砍下了他脑袋,随后不再犹豫,跑去帮忙别的弟兄。此时八千新兵已经不到四千人,可硬是支撑了半个时辰,直至北疆大营的援军赶到,全歼了这六千胡蛮,可我等也只余下不足千人。”

    古三郎突然扯开胸甲,取下一块铁牌,高高举起:“诸位禁卫军兄弟,这块铁牌是从那位死去的兄弟身上取下的,当时我只知他叫李大哥,在这批新兵中他是最为勇猛的一个,可为了救我这懦弱无能的古三郎,都未曾落下个全尸。我古三郎从那战以后,时刻将此铁牌挂在胸前,我这条命是李大哥给的,他这般对我,我也这样对待其他兄弟,我黑骑军上下都是如此。在沙场只有相互呼应支援,才能有活命的机会,懦弱胆小只顾自己性命的人总是死得最快的一个。”

    另几个黑骑军军官也谈了个人初上疆场的情形,楚铮等他们都说完了,对禁卫军说道:“你们可听清了?这是古都尉他们几人历经数百次血战的经验之谈,自古两军相逢勇者胜。为将者再怎么如何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始终仍需短兵相接,这时就要看军士是否较敌更为勇猛,战法更为娴熟,方可有取胜之望。战法本将军倒并不担心,你们与古都尉他们有所不同,他们几人初上沙场仍是新兵,而你们最少也在禁卫军中待了两年,重要的是能否将平日所操练的在沙场上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而且禁卫军偏重于步兵操练,来犯的突厥则是不折不扣的骑兵,步兵对抗骑兵冲杀,气势犹为重要,所列方阵只要有一角溃败,定是全盘皆输!你们记住了吗?”

    禁卫军齐声吼道:“记住了!”

    楚铮来回踱了几步,沉吟良久忽道:“记得本将军在出征前便对诸位兄弟说过,此次我三千将士赴北疆,是为抵御突厥,护我大赵江山而来,绝非只是到此一游。若到了此时还有人认为本将军乃当朝太尉之子,定不会身犯险境,那就是大错特错。今日大伙也该体会到了,本将军所说并非虚言,若不是那些马贼无胆进攻,否则两千骑兵强冲我军盾阵,纵使有黑骑军相助,我军至少也要伤亡数百人。”

    楚铮环视一眼,冷冷说道:“本将军方才跟在你们身后,就是想看看是否有人会临阵脱逃,也事先吩咐过陆校尉等人,若有后退者,杀无赦。所幸马贼先行退去,顾全了我等同袍之谊,但也将心有异志者掩盖了起来,本将军在此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心有畏惧想回京城者,出列站到本将军右侧,本将军决不会为难你们,并书公文准许尔等随辎重兵一同回京。”

    三千禁卫军鸦雀无声,可楚铮看得分明,有几人目光游离不定,哼了声道:“只给你们一顿饭的功夫,你们自个儿斟酌一番。此时不走,若到了北疆大营再有何异举,则以动摇军心之罪论处,定斩不饶!”

    良久,一个人悄悄走了出来。楚铮看了他一眼,也是认识的,此人名叫舒裕,乃是方家的远亲。舒裕向楚铮拱拱手,想说些什么,可咳嗽了数声终究低下头去。

    有舒裕带了头,其他人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既有原十一营的将士,也有从其他各营抽调而来的人,不一会儿楚铮左侧便聚集了一百多人。

    忽见一人从队列里急奔而出,楚铮见了也不禁愕然,居然是冯远!阵中许唯义更是破口大骂:“姓冯的,原来你也是个孬种,老子算瞎了眼了,居然把你当兄弟!”

    冯远不答,跑到那百余人中间,将一个畏缩着身子的都尉扳了过来,看了看其面目顿时拳脚相加:“不成器的东西,我们冯家居然出了你这种废物。”

    楚铮想起来了,那都尉是冯远的堂弟,当初是冯远硬求着自己把他的名字最后添加进来的,他们冯家历代从军,难怪冯远会如此恼火。

    “冯远,退回队中去。”楚铮喝道,“人各有志,不必勉强。此时退出总比沙场上冲锋陷阵时再往后跑来得好。”

    冯远又踢了一脚才恨恨地住手,回到队列中。许唯义满面笑容迎了上来:“小冯……”

    “滚!”

    冯远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许唯义纹丝不动,“啪”的一声,脸上多了几道红印。

    冯远一愣,道:“你为何不躲?”

    许唯义摸了摸脸,苦笑道:“谁让我居然不相信自己兄弟,确实该打。”

    冯远也感恨意犹在,搓了搓双手:“那让我再打两下好不好?”

    “去你的。信不信老子会还手?”

    楚铮见阵中不再有人走出,说道:“伍绍一,带他们回去收拾行装。”

    舒裕犹犹豫豫地说道:“将军方才不是说让我等随辎重兵一同回京么?”

    楚铮懒懒说道:“你们就在此地扎营,等上三天,倪大人返京时自会把你们带上。”

    舒裕一愣:“我等不到北疆大营了?如果那些马贼卷土重来该如何是好?”

    邓世方在一旁冷笑道:“你们已不属北上禁卫军之人,为何还去北疆大营?难道还嫌我禁卫军脸丢得不够吗?”

    一名黑骑军军官过来拍拍舒裕肩膀:“放心吧,灰胡儿不会无故杀人,如果你们真那么倒霉死在他们手中,等击退了突厥,我等会为你们报仇雪恨的。”

    舒裕顿时无言。

    “楚将军!”卫泰从林中策马而来,禀报道:“探子来报,有近千余骑向我军左侧而来。”

    楚铮不惊反奇,马贼们就算去而复返也不会只来一千人啊。

    “那为何不闻号角声?”

    卫泰答道:“那些人马穿着我大赵百姓服饰,洪将军已派人前去查问。”

    “这倒是件怪事,”楚铮上马挽起缰绳,“走,去看看来者何人。”

    楚铮赶到时,数千禁卫军正严阵以待,洪文锦见楚铮来了,上前道:“参见楚将军。”

    楚铮翻身下马,问道:“洪将军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洪文锦答道:“回楚将军,据他们所称,这些人乃是我大赵武林自发组成的义军,愿在我北疆大营帐下效力,共御来犯之敌。”

    楚铮一皱眉:“怎么,是武林中人?”也难怪楚铮皱眉,他前段时日南下,连屠赵国武林两大世家破釜山庄和太平展家,几乎已成了武林公敌。

    洪文锦从亲兵手中取过几份文书:“这些是地方官府所批的通行文书,应该不假。以青州项千帆为首的十余人正在林外等候想求见将军,他们见我军在此扎营,想与我等一同前往北疆大营。”

    洪文锦见楚铮脸色不豫,小心地说道:“楚将军,大赵武林历来有自发组织义士抗敌的传统,这项千帆末将虽未曾见过,但也久有耳闻。此人在大赵武林声望极高,多次率义士来我北疆大营,与王老统领、兵部尚书郭大人和孟统领私交甚好,将军还是见上一见吧。”

    楚铮暗想既是如此,看在外公面子上也不能过于怠慢,何况自己也不能当一辈子武林公敌,武侠小说里那可是一个大反派的角色,到最后都不得好死的,如果借此机会化解恩怨那是再好不过了,就算化解不了,武林中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分化收买总是可以的。

    “呵呵,那就有劳洪将军出林迎接,本将军在此恭候。”

第五章 冤家路窄

    来者共有十二人。

    楚铮双眼微合仔细聆听着。洪文锦的脚步声最容易分辨,沉重而有力,一听便知所练是外家功夫。而其余十一人步伐轻盈,都是一流好手,特别是洪文锦身旁那两人,脚步声几乎细不可闻,连楚铮也一时听不出武功深浅,恐怕已是步入宗师境界的高手了。

    楚铮暗想道,据探子来报林外还有千余人,赵国武林的精英恐怕已有大半到此,原本以为赵国宗师级高手都已被各大世家笼络,看来江湖之中依然藏龙卧虎,如果断剑门和太平展家没有被灭,这股势力恐怕更为强大。只可惜他们两家不能为己所用,否则正如赵琪所说的,这些人武功高强,稍加训练便可作为一支奇兵来使用。

    “楚将军,洪将军他们来了。”

    楚铮睁开双眼,含笑迎上前去。洪文锦忙对身边一满面红光的老者说道:“项老先生,这位便是我们主将楚将军。”

    姓项的老者见楚铮竟如此年轻,不由得一怔,抱拳道:“老夫青州项千帆,见过楚将军。”

    楚铮笑道:“久仰项老先生大名,在下外公也曾多次提及你老人家当年沙场英姿。”王烈虽未曾对楚铮提过项千帆之名,但洪文锦说他两人既是相识,这么说总是没错的。

    项千帆不禁问道:“楚将军的外公是……”

    洪文锦解释道:“楚将军外公便是我北疆大营前任统领王老侯爷。”

    项千帆恍然,叹道:“王老侯爷任大营统领时,项某正值壮年,还是跟着家师一同来北疆的,没想到他老人家还记得项某。”

    项千帆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仔细打量着楚铮两眼,心里嘀咕道:这少年难道就是……不会这么巧吧?可他既是王老侯爷的外孙,又姓楚,年纪又如此相仿,除了他还有谁?

    见这些人都面露异色,楚铮心知肚明,笑道:“项老先生,烦请您老为在下介绍下各位英雄。”

    “唉呀,项某真是老糊涂了。”项千帆掩饰道,“这位是金刀门的门主魏少中,这位是飞鸿门的门主葛启远……”

    楚铮含笑一一作礼,介绍到最后一人时,项千帆明显犹豫了一下:“这位是……”

    那人却抢先问道:“你可名叫楚铮?”

    楚铮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约二十七八岁,面带风尘,一手紧握刀柄,目中充满了恨意。项千帆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那人扶刀之手拉开,喝道:“展兄弟,怎可对楚将军这般无礼?”

    楚铮一听此人姓展,不由想起一人来,淡淡问道:“正是,你是太平展家的子弟?”

    那人咬牙道:“果然是你,在下展仲群,太平展家仅存于世之人。”

    楚铮点了点头道:“嗯,你就是‘猎鹰’展仲群?听说你是展家二代弟子中最为杰出之士,武功较展风楼也不遑多让,只可惜不是展家血脉,否则展家家主之位非你莫属。”展仲群之名三年前楚铮便已听徐景清说过,展家上下尽数入狱后,楚铮还问起此人,后知他奉展风楼之命外出办事,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却见到了。

    忽听疾步声阵阵,盔甲声交击,陆鸣已暗中下令,命千余名黑骑军将士将此地团团围住。项千帆紧紧抓住展仲群手腕,心中大是后悔,自己对北疆极为熟悉,根本无需人领路,真不该一时好奇惹上这些大赵军。

    展仲群瞪着楚铮,心中犹豫不决。眼前这狗贼连诛展家和断剑门,项老爷子等人虽对其反感之极,还不至于想杀了他,若自己贸然动手,这千余名江湖豪杰恐怕都会被自己所连累。

    楚铮沉吟片刻,对项千帆道:“项老先生,诸位想必都已知在下是何人了。不错,展家和断剑门皆亡于在下之手,各位英雄对此颇有怨言,这在下也都知晓,但对此自问无愧于心。家师也是出自于江湖,在下也明白武林中人的行事之道虽说与我大赵刑律有诸多抵触,但多数仍以侠义为先,在下对此甚为敬重。只是身为朝廷命官,亦有不得已之处,何况在下也不是无故针对展罗两家。今日在此不想多做解释,只是各位英雄来到北疆,是为抵御外族入侵、护我大赵江山,而非为展家罗家抱不平而来的吧。”

    众人默然。太平展家和破釜山庄都是一方豪强,勾结官府欺压乡里是世人皆知的事,只因这两家势力过于强大,无人敢过问而已。忽听闻展罗两家被当朝太尉之子以雷霆手段灭了满门,江湖中人无不震惊,一些世家门派更是人心惶惶,四处探听朝廷是否要整顿江湖势力了。方才听楚铮语带暗示对付展罗两家是另有原因,项千帆等人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江湖中人极重道义,展仲群既是在此,谁也不愿轻易出言附合。

    展仲群愤然道:“任你巧舌如簧,我且问你,我展家近两百名妇孺又有何罪?”

    楚铮盯着他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赵律法就是这般制定的,太平府官员只是照章办事。至于展家所犯何罪,展仲群,你跟随展风楼多年,应该比本将军所知更多吧。”

    展仲群顿时语塞。

    楚铮继续说道:“展家既已判定满门抄斩,你展仲群身为其二代子弟之首,亦应在当诛之列。如今大敌当前,我大赵军民应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念你心存报国之意,跟随项老先生的义军来我北疆,本将军也不再追究,期望你能以戴罪之身奋勇杀敌,若是能立下战功,本将军愿为你上报朝廷,赦免昔日罪行。”

    楚铮这番官腔直叫展仲群怒火攻心,但听在项千帆等人耳中却觉得甚有道理,飞鸿门门主葛启远率先说道:“楚将军说的极是,大战之前确不宜再起事端。”

    三合门的朱通是个黑壮的汉子,一手拄着根粗若人臂的铁棍,大声说道:“没错,我们到此就是为了来打胡人的。展兄弟,你可是与哥哥我打过赌,要看谁杀胡人多的,这太平展家的事就先放上一放,日后再说吧。”

    说完,朱通又对楚铮说道:“楚将军,你也别怪展兄弟,展风楼是什么货色江湖上都知道,他这一死我朱通在家中拍手称快。可我这兄弟为人厚道,展家那些欺压百姓的事他从不参与,展风楼对他十分不满,可他却一直惦记着展家的养育之恩,我老朱劝过他多次了,可他就是不听。”

    展仲群怒道:“朱大哥,我义父都已亡故,你还说这些作甚?”

    陆鸣突然上前一步:“展仲群,你可还记得我么?”

    展仲群看了他两眼,觉得似曾相识:“你是……”

    陆鸣冷笑道:“果然已经忘了,那太平城东陆家呢,你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展仲群身躯大震,呆呆地看着陆鸣,良久才道:“你是陆……三郎,你还活着?”

    陆鸣悲愤地说道:“是我,苍天有眼,我们陆家人并没有死绝。展仲群,你当年晕倒在太平府街头,是家父将你领回家中,并找郎中为你治病,可你病好不久便拜到了展家的门下,这倒也罢了,但我陆家被灭满门时你上哪去了?”

    展仲群面色灰败,低声说道:“我当初拜到展家门下,是为习武报家仇。陆家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晓,当时我不在太平府,我若是知道了定会来通知陆伯的。”

    “原来也是为报仇,那陆家几十条人命对我陆鸣来说亦是血海深仇,告诉你,展老贼的人头就是我陆鸣割下的,若要报仇就冲我来吧。”

    展仲群叹道:“三郎,你就别为难我了。展某恩怨分明,陆老伯对我有大恩,当年率人逼死他老人家的展家家奴已被我所杀,但展家的恩情展某也绝不会忘。”

    楚铮听到此心中一动,这展仲群还有点可取之处,不一定非要置他于死地了。

    “陆鸣,你且退下,”楚铮向葛启远和朱通拱手道,“葛门主和朱侠士深明大义,多谢了。”

    葛启远连声道不敢,朱通却道:“楚将军,我朱通不懂什么是大义,就是个直爽人,向来有话直接,从不憋在心里。”

    楚铮笑了笑,转身道:“展仲群,本将军方才所说可听清了,你是否仍愿留在义军之中?”

    展仲群恢复了平静,冷冷地说道:“展某若是留了下来,楚将军难道不怕在下暗中刺杀于你吗?”

    楚铮就等他这句话了,闻言傲然道:“莫说是你,就是展风楼在世,以一对一,本将军也未必怕了他。”

    众人顿时哗然,展家位列武林六大世家之首,展风楼更是赵国公认的几位宗师之一,这少年也未免太狂了吧。

    展仲群怒火中烧:“既是如此,展某可否能代亡师领教楚将军高招?”

    楚铮缓缓解开大氅,道:“有何不可,但你若是败了,那该如何?”

    展仲群断然说道:“展某若是技不如人,自无颜再提报仇二字,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

    楚铮一哂:“本将军杀你作甚,还不如留你去沙场多杀几个突厥。”

    葛启远小声对项千帆道:“项大侠,这场比试非同小可,若展仲群伤了楚将军可就麻烦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金刀门门主魏少中忽道:“放心吧,展仲群伤不了这少年将军。”

    “老魏也看出来了,”项千帆说道,“这楚将军的武功竟已至隐而不露的境界,若不是他主动请战,你我恐怕还懵而不觉。”

    魏少中喃喃说道:“小小年纪就已到了如此地步,难道他是叶门的弟子?”

    项千帆摇头道:“绝对不是。叶门武功轻逸灵动,可这少年气势如渊停岳峙,其内功定是沉稳厚实,来不得半点花巧。”

    “这些我也知道,可我大赵除了叶门,还有谁有可能调教出这种弟子?”

    项千帆苦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葛启远愣愣地张大嘴巴,这两位不是在说笑吧。

第六章 一败涂地

    这边楚铮说道:“不必取下腰刀,你若真是刺杀本将军,不会不带兵器吧。”

    展仲群慢慢地抽出腰刀:“那楚将军用何兵器?”

    “不必了,”楚铮习惯性地扭了扭手腕,咯咯作响,“本将军除了上沙场,从不用任何兵器。”

    展仲群转身就走:“那展某就此告辞了,这般比试,胜之不武,败之可笑。”

    “且慢!”

    几名黑骑军拦住了展仲群去路,展仲群回头冷笑道:“你若想杀我直接命这些军士动手好了,何必再耍诸多花样。”

    楚铮有些为难,他还真没用过什么兵器,想起这一路上临时抱佛脚练了几天青龙刀法,便一声大喝:“陆鸣,抬本将军的刀来!”说完,楚铮自己差点儿笑出来,这好像是哪部动画片里的台词。

    陆鸣也是怔了一会儿才猜到楚铮要的是什么,忙到火云驹身前取下青龙偃月刀,只是并没有抬,解开刀身的布套直接俯首递给了楚铮。

    魏少中脱口赞道:“好刀!咦,怎么看来好生眼熟。”他也是练刀之人,对刀的好坏自是一看便知,可青龙偃月刀已有数百年未现世间,一时竟没想起来。

    楚铮将青龙偃月刀平平举起,只见刀身泓若秋水,但接近刀杆之处微现红光,展仲群甚至隐隐似闻到了阵阵血腥味,心中不由得打了突,这把刀杀的人恐怕至少已有千儿八百了。当下对楚铮不敢再有任何小觑之心,慢慢地移动着寻找着机会。

    过了一顿饭功夫,两人仍在大眼瞪小眼,楚铮存心在这些武林中人面前立威,不想先行出手,而展仲群是实在没办法,只觉得眼前这少年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丝破绽,无论自己从何方位进攻,那把大刀一翻便可置己于死地。展仲群这一辈子没有见过这种情形,额头已是微微冒汗。

    楚铮也觉得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心里算计了下,忽左脚向前一步,只是这一步多跨了数寸,顿时破绽立显。

    展仲群下意识地一刀挥出,只是心有顾忌,劲力半出半收,攻守兼备,可没想到对手大刀一抖,硬是从一不可思议的角度由下而至,以刀背撞向展仲群的腰刀。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把刀急速旋转着飞向了空中。

    楚铮将青龙偃月刀顺势而上,刀尖抵住了展仲群前胸,静静地看着他。

    展仲群茫然不知所措,方才他只感手臂一麻,腰刀便已脱手而飞,这是他艺成以来从未遇见过的事,但内心深处展仲群也知道,这完全是硬碰硬的事,来不得半点虚假,就算自己尚未尽全力,但楚铮在内力上远胜于己已是不争的事实。

    在场的武林群豪鸦雀无声,展仲群武功如何他们心知肚明,不然他孤身一人也不会被推举为义军首领之一,江湖年轻一代中虽以罗闻枫名声最响,但与展仲群相比不过是在家世上胜了一筹,真要生死相搏,这里恐怕没有人会认为罗闻枫能胜出。可在这朝廷将军面前,展仲群居然没走完一招便已落败,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会有此事。

    黑骑军众将士却对此熟视无睹,都已经懒得喝彩了。他们又不知展仲群是什么人,只知道这一路上黑旗军众军官有几次曾一拥而上,仍被楚将军打得满地找牙,这小子拎了把破刀就来跟将军比试,没给劈成两半已经很幸运了。

    楚铮这姿势摆了近一盏茶时间,见仍无人理会,咳嗽一声道:“展仲群,你输了。”

    展仲群喃喃道:“不错,展某输了。”

    楚铮收回青龙偃月刀,往雪地上一插,道:“你若有不服的话,再比一场。陆鸣,将腰刀还于他。”

    “青龙偃月刀,这把一定是青龙偃月刀!”这边魏少中忽然一把抓住项千帆的手腕,“方才那招分明是青龙刀法里的‘赤练反噬’。”

    项千帆亦为之动容:“当真?这把便是关二将军当年所持的神兵?”

    魏少中断然道:“错不了,我金刀门以刀法开宗立派,对此神兵自然有详细记载。项老你看,此刀全长丈七,刀尖略成圆弧形,刀背处镂刻的花纹如一腾云驾雾的青龙,如此形状的长刀古往今来仅此一件,乃习武练刀者梦寐以求之物,魏某绝不会认错。”

    项千帆忽感手腕之处痛入骨髓,低头一看,自己那只手被魏少中捏得青筋直爆,苦笑道:“老魏,见此神兵已偿你所愿,可以松手了吧,老夫这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折腾。”

    场内楚铮说道:“本将军久闻展家‘飞天七击’名震武林,若借助兵器威力倍增,今日有幸倒要领教一番。”

    展仲群却将腰刀一扔:“楚将军,你的武功就算再高,展某仍做不出这等没品之事。”

    楚铮有些意外,不由得对展仲群欣赏又多了一分,说道:“没想到展风楼居然还能培养出你这样一个方正弟子来,不过正因为如此,难怪你在展家不得宠了。动手吧。”

    展仲群并不答话,上前一拳击向楚铮。楚铮伸手一挡,两人手臂一碰,展仲群便借势腾身而起,如同大鸟一般翱翔在空中,左脚踏向楚铮天灵。楚铮身子微微后仰,一拳击向展仲群足心,手足相触,展仲群只觉得一股大力汹涌而来,几乎让他无可抵御,勉强一拧身在空中一个盘旋,落在数丈开外。

    双脚甫一着地,展仲群只感左足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相信楚铮的内力绝不是他可力敌的。展仲群长吸了一口气,暗运内息调理左足经脉,朗声说道:“楚将军武功之高乃展某生平罕见,若是比武较技,此时便应束手认输,但事关师门大仇,展某再领教一番。”

    楚铮微微一笑:“好说。”

    展仲群一声低啸,身形再度腾空而起,双手成爪,直袭楚铮面门与咽喉。楚铮仍是不变应万变,平平一拳递出,展仲群不敢硬接,稍沾即退,借楚铮之力在空中腾挪盘旋,渐渐的速度越来越快,拳脚并用,如暴风骤雨一般向楚铮攻去。

    武林群豪皆叹为观止,展家的“飞天七击”虽名扬江湖,但真正见识过的人却并不多,一来展家势力强大,若无必要没人愿意与之轻易结仇,二来“飞天七击”玄妙高深,门内只有展风楼和几位长老将此练至大成之境,寻常行走江湖的展家子弟对此亦只是一知半解。今日见“飞天七击”在展仲群手中施展得淋漓尽致,众人都觉得名不虚传,暗想难怪展仲群被誉为百年来展家最杰出的子弟,一身武功恐怕已直追展风楼盛年之时。

    只有项千帆和魏少中却一直在盯着楚铮。只见楚铮出手招式虽有些忙乱,但双脚却纹丝不动,展仲群攻得再猛,也仍无法将他迫退半步。

    “高下已判,不必再打了,”魏少中忽叹道,“这楚将军如同师父考较徒弟一般,任凭展兄弟全力来攻,若是他展开身法,展兄弟早落败了。项老,劝他们停手吧。”

    项千帆苦笑道:“展兄弟早已自认技不如人,如今只是在为师门之仇以性命相搏,你叫老夫如何去劝?”

    魏少中道:“展兄弟是条汉子,今日若是丧命于此实是太可惜了。我看那楚将军似并不想取他性命,项老还是想想办法,不要让展兄弟过分相逼了。”

    两人正商量着如何是好,场中楚铮突然向前一步,不再抬头看向空中的展仲群,反而双目低垂,自顾自地打起拳来,动作之缓慢连旁边的黑骑军将士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无论展仲群从何方向攻来,楚铮的拳头总是后发先至在等着他。

    一旁项千帆和魏少中看得目瞪口呆,魏少中吃吃地说道:“项老,这是怎么回事?”

    项千帆沉默半晌,颓然道:“我只知展兄弟的这番攻击老夫虽能接得下来,但绝不会像楚将军仅凭听风辨位便轻易化解。”

    良久魏少中才闷声道,“真该让我那两个劣徒也来看看,省得他们总是目中无人,与此人相比,武林中那帮什么少年俊杰、后起之秀简直都是些笑话。”

    项千帆轻叹道:“这楚将军尚未及弱冠,武功就如此惊人,不知何等人物能调教出这样的弟子。看来官家的高手远出乎江湖中人想象之外,难怪展家和罗家轻易就被灭了。”

    此时展仲群已是左支右拙,浑身大汗淋漓。“飞天七击”本是一种极耗体力的武功,并不适于长时间缠斗,而且需借助对手的力量,方才楚铮上前一步后,每一拳空若无物根本无力可借,反而有股强大的吸力,展仲群竭力抗拒才没让自己撞向楚铮。几个回合下来,展仲群已是气急体虚,心中惊惧之极,就算师父也从未让自己这般吃力过,难道这少年的武功已在师父之上?

    其实诸人都是高估楚铮了,当初展家被灭后,家产被查抄一空,楚铮对别的不感兴趣,只特意吩咐陆鸣将展家的武功秘籍要了过来,其中自然不会少了“飞天七击”的心法。楚铮受箭伤后,回京途中闲来无事便研究了一番,突然发现一奇怪之事,“飞天七击”中借力在空中盘旋心法与叶门的“如影随行”竟有着同工异曲之处。楚铮回想起当年初次见赵敏,她便是与赵琪借住在展府,而展风楼居然也知她们是叶门弟子。想到此,楚铮忙将展家所有秘籍仔细翻了一遍,果然有一页上记载着展家先祖竟是叶门记名弟子。楚铮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到了京城后怎么也不敢去见赵茗,还好他与赵敏已重归于好,赵茗最终没有追究,否则起码掉一层皮不可。

    但“飞天七击”终究只得了些“如影随形”皮毛,楚铮与赵敏相识后,大打小闹也有好多次了,对其中借力之法已经相当熟悉,展仲群较展风楼毕竟还差了一筹,尚未到宗师境界,楚铮应对起来自然轻松之极。

    楚铮突然一声大喝,左拳击出,拳劲不再内敛。展仲群已是强弩之末,不敢硬接,奋起全身之力借劲向后飘去。忽然觉得眼前一花,那张小白脸竟近在咫尺,原来楚铮也已跃在空中,又出一拳,口中喝道:“下去吧。”

    展仲群一声惨哼,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项千帆身影一闪,将展仲群接住,伸手一探他的脉搏,发现并无异样,显然楚铮已是手中留情,便说道:“展兄弟……”

    展仲群突然一甩手,项千帆措手不及被他挣脱开来。只见展仲群踉跄着跑到楚铮身前一掌劈去,楚铮侧身闪过,微微皱眉:“怎么,还打么?”

    展仲群一掌落空,左脚顺势又蹬出,只是下盘虚浮,招式歪斜无力,如同泼皮无赖打架一般。众人看了会儿便明白展仲群是一心求死,就算楚铮接连虚晃出招也毫不理会,只是一味抢攻。

    楚铮心中恼怒,一伸手抓住展仲群领口,啪啪两个耳光,将他拖到方才被击飞的腰刀前捺倒在地,道:“展仲群,你若是想寻死,大可用自己的刀抹脖子,何必还来烦劳于我?”

    展仲群喘着粗气道:“展家几百条人命都死在你手上了,何必还在乎我这一个。”

    楚铮怒喝道:“我早已对你说过,展家是罪有应得。除了陆鸣全家,还有太平府的陶、张等近十余户被你们展家害得家破人亡,他们的仇找谁去报?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爷只不过是借我楚铮之手为那些人家申冤而已。”

    “还有,你是为何到北疆来?难道只为找楚某人报仇雪恨吗?报仇不成还定要死在我楚铮手里,到底是何居心?不错,我楚铮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但在树林外千余名武林英雄会如何看待此事?想必定会有不少人为你鸣不平,而我楚铮身为北疆大营将领,难道你想让北疆大营与你们义军心生嫌隙,无法齐心协力共同抗敌?也不想想外族真若侵入了中原,会有多少户人家家破人亡,难道为了你我私人恩怨,要害得天下百姓都民不聊生吗?展仲群,我楚铮今日绝不会杀你,你若还是条汉子,杀上十个百个胡人再寻死吧,也不枉来北疆一趟。”

    说完,楚铮手一松,展仲群已是筋疲力尽,顿时趴倒在地上。

第七章 去芜存精

    魏少中走了过来,说道:“展兄弟,楚将军说的不错,大敌当前,个人恩怨还是暂且放下吧。何况太平展家平日所作所为实是过分,我魏少中认你这兄弟是将展家踢在一边的,换成展风楼,魏某都不会正眼看他。”

    楚铮叹了口气,对陆鸣说道:“把他扶到旁边歇息一下,你们二人从小相识,劝劝他吧。”

    “项老先生,魏门主,”楚铮转身道,“义军远道而来,这一路上想必亦是辛苦了。正好我等刚刚击退马贼,正准备犒劳三军,请诸位就在此一同用饭,稍后共奔北疆大营。”

    飞鸿门葛启远笑道:“我等就是远远看到两军对阵才急忙赶来,没想到方到此地马贼便已落荒而逃了。”

    楚铮拱手道:“诸位高义,在下不胜感激,请各位前辈到在下帐中就坐。卫泰,你到林外将义军接进来,好生招待。”

    “遵命!”

    众人到了帐中坐下,再度寒喧。方才那一战大家都看在眼里,江湖亦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加上展仲群之事楚铮处置亦相当得体,对义军也颇为尊重,众人对他的敌意不由得淡了许多。

    而大家最感兴趣还是楚铮的师承,以他的武功只要现身江湖定会引起武林的轰动,何况年纪又是如此之轻。虽然楚铮开口就是师门严命恕难相告,但众人仍不死心,连项千帆也忍不住出言试探。

    楚铮想了想,觉得让他们胡乱猜测也不是件事,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曾得到叶门门主的指点。这也不完全是谎言,赵茗确实指点过楚铮,虽然只是无心的一两句,但料这些人也不会跑到皇宫里去问赵茗那老姑婆。

    楚铮亲自为武林群豪斟上热茶,返身坐下举杯道:“军纪严明,恕晚辈只能以茶代酒敬诸位前辈,待到北疆大营后再与前辈们把酒言欢。”

    众人连声道不敢。经过一番相处,群豪们都觉得传言将这少年将军说得过于不堪了,如今看来此子不但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气,反而礼数周到,言谈得体,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而且武功高强,身为习武者自然更愿与同道中人交往。至于展家和罗家被灭,他们最担心的是朝廷如何对待江湖世家的问题。自古穷文富武,江湖独行客武功再高也不会风光多久,最终归宿不是寄生于世家大族便是归隐山林,如项千帆和魏少中等人也都是当地的豪绅,听闻展罗两家突然被朝廷所灭,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方才听楚铮虽口口声声说是奉命而为,但隐隐透露出对这两家仍有恼怒之意,众人心中雪白,展罗两家定是何时大大得罪了这位楚将军,那就难怪了,民不与官斗,江湖世家若不是万不得已,最忌讳的便是与官府为敌。

    魏少中已经憋了好久了,忍不住开口问道:“楚将军,在下有一事请教。”

    楚铮看了他一眼,道:“魏门主请说。”

    “将军方才所使的那柄长刀可是当年关二将军的青龙偃月刀?”

    楚铮笑道:“魏门主好眼力,此刀不现于世间已数百年,不想魏门主还认得。”

    魏少中心痒难熬:“楚将军,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观?”

    “有何不可,来人,将本将军的刀抬来!”楚铮不由咳嗽数声,怎么又用一个“抬”字,青龙偃月刀不过八十几斤,军中有谁背不动了。

    魏少中几乎是从亲兵手中将刀抢了过来,抱在怀中小心地抚拭着,端详良久才对葛启远等说道:“你们也来见识一下吧,这可是当年后汉太宗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数千斤精铁才铸成的神兵,寻常刀枪根本不堪一击,后世工匠手艺再也无法达到如此水准,实是咄咄怪事。”

    这些秘辛楚铮也是首次听到,但他对后汉太宗的来历早有怀疑,倒也并不感到如何惊讶,只是有些奇怪,既然当时技术已经到了那么高的水准,为何偏偏没有流传下来?

    魏少中抱着这把刀虽觉永远都看不够,可这毕竟不是自己之物,只好恋恋不舍地将刀还给楚铮。

    楚铮接过,有些遗憾地说道:“魏门主如此喜欢此刀,若不是这乃御赐之物,赠给门主又有何妨。”

    魏少中眼睛一亮,随即摇头道:“将军的好意魏某心领了,魏某不过一介平民,如何敢受御赐之物。将军如此武功,配上此神兵定是如虎添翼,日后我大赵第一猛将非将军莫属。”

    楚铮想了想,忽然笑道:“魏门主既是当世刀法大家,晚辈新学了一套刀法,在此演练一番,请魏门主指教。”

    不等魏少中开口,楚铮取过亲兵的腰刀,示意他们几人退后,双手紧握刀柄,平举至齐眉,突然吐气开声,一刀斜劈而出,速度虽不快,但所含气劲将帐帘激得猎猎作响。一招去势将尽,楚铮一拧腰,手中刀左右连续三刀划空而过,这三刀并不花哨,但气势磅礴,一往无前。武林群豪心中都是一凛,均在想着若是自己在场中,应该如何接招,魏少中更是手捺腰刀,恨不得即刻便上前应战。

    楚铮似是诚心求教,招式间的细微变化都演示得极为清楚。七八招过后,楚铮手中之刀忽无力下垂,突然间如道闪电裂空而过,腰刀由下而上撩起,方位角度简直匪夷所思。葛启远腾地站了起来,额头冒汗,他明白自己若此时真在与楚铮过招,这一刀便可让他身受重创。

    魏少中看得分明,这一招便是方才楚铮击败展仲群的“赤练反噬”,奇道:“楚将军,这套刀法可是……”

    楚铮刀势突然加快,最后三招瞬间而过,收刀笑道:“不错,正是青龙十一式,原本适合长刀所用,晚辈稍加改动,用短刀使出来了,不当之处请各位前辈指教。”

    魏少中和项千帆相顾一眼,都可看到对方目中的骇然之色,能将一套千锤百炼的长刀刀法改用短刀使出也能达到如此境界,眼前这少年武功确已是一宗师级的高手。

    两人若是知道楚铮方才此举只是一时兴起,恐怕更为吃惊。凡尘大师临终前将他所领悟的武学精要尽数传授给楚铮,使得楚铮终于突破了瓶颈,明白了什么是万法归宗,从此踏入一个崭新的武学境界,这是仅为宗师高手的吴安然无法也无力做到的。

    魏少中不禁问道:“青龙刀法乃是关二将军当年称雄于世的绝技,已属将军所有,可如此个使刀法,等于是将这青龙刀法全部传授了在座诸位,不知将军有何深意?”江湖中各门各派对自家技艺防范甚严,唯恐被他人偷学了去,传子不传女,对弟子留几招压箱底的功夫不教是极为正常之事,似楚铮这般与人初次见面便将一套绝世刀法公布于众实在是从未有过之事。

    楚铮笑道:“青龙刀法本是上阵杀敌的刀法,只可惜需身负内力之人方可使用自如,否则晚辈定会尽数传给我大赵每个军士。而义军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抵御突厥,莫说是套刀法,晚辈都恨不得此时手中能有千余青龙偃月刀,使义军人手一把,定可让突厥闻风而逃。”

    群豪不由得笑了起来,项千帆道:“楚将军胸襟项某佩服,我大赵能有楚将军这等将领,何愁外患不除。不过义军中所用的兵器种类繁多,不如先让魏门主将此刀法传于使刀者,尔后我等三人再根据青龙刀法琢磨出枪法、棍法再授于其他人等。”

    魏少中道:“如此甚好,魏某责无旁贷,请楚将军尽可放心。”

    “那就有劳魏门主了。”楚铮对将青龙刀法流传于江湖并不担心,除非朝廷已经腐烂透顶,否则江湖永远无法与官府相抗衡。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中门派林立,如同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稍加挑拨便会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正如武侠小说中所写的,谁想一统江湖就是武林公敌,除了两百余年前胡蛮入侵中原,各门各派都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又有宁大先生这一不世出的天道高手登高一呼,才难得齐心协力共抗外敌,但胡蛮一退出中原,原先的联盟便土崩瓦解,连宁大先生也不知所踪,最后称王称帝的仍是那些后汉世家大阀。

    帐帘忽一掀,亲兵们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流水般端了上来,分放在各人面前。楚铮抬手示意:“诸位前辈,此事稍后再议。晚辈汗颜,行军途中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各位,仅此粗茶淡饭,请慢用。”

    武林群豪闻到饭菜香,不由得食指大动。义军毕竟不同于大赵军,个个都是江湖豪侠,武功出类拔萃,但在冰天雪地中弄出一顿热饭热菜的本事恐怕还远远不及军中一普通军士,就算有个把人精于此道,但也难以满足千余人的需求,所以这一路上项千帆等都只靠干粮支撑着。楚铮既是开了口,众人客气一番便埋头大块朵颐。

    卫泰忽然走进帐前,对楚铮小声耳语几句。楚铮听后笑道:“项老先生,魏门主,北疆大营华将军率兵野外操练途经此地,距此已不过十里,若是知武林义军亦在此地,华将军定会十分欢喜,不如我等一同前去相见?”

    项千帆呵呵笑道:“可是华长风华将军?那可都是老熟人了,自然要见的。”

    葛启远等有些不情愿地放下碗筷,心中暗骂这个什么华将军来的真不是时候。

    步出林外,魏少中咦了声道:“方才不是说还在十里之外么,怎么华将军的将旗都已看得清清楚楚了?”

    华长风接到马贼袭击楚铮部的消息大吃一惊,他着实没想到吕问天会纠集了北疆四大寇一同下手,急忙下命一万大军抛下所有沉重之物轻装赶往此地,另一万人随后赶上。直至遇见在此巡视的楚铮所部斥候兵,听闻马贼早早便已退去,华长风才松了口气,却也感到奇怪,他与吕问天也是老相识了,深知其坚忍果断,既然已经不顾北疆大宫的警告决意抢劫辎重,就不会轻易退缩,怎么就这么快便收兵了?便也不下马休整,径直奔树林而来。

    楚铮率麾下众军官和武林群豪上前相迎。华长风见来人中有几个身着百姓服饰,凝神辨认了下策马上前长笑道:“多年不见,项老爷子和各位英雄可好?”

    项千帆抱拳笑道:“承蒙华将军挂念,老夫身子骨硬朗,也还能凑数上阵杀敌。”

    魏少中与华长风乃是同乡,私交甚好,言谈间也较为随意:“想起你华长风还欠了两坛贡酒,魏某就很不好。”

    华长风翻身下马,笑道:“你这不又来我北疆了吗,到了大营将当年的一并补上。”

    魏少中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华长风道:“华某接报说灰胡儿袭击我军,便马不停蹄赶来。早知有项老先生所率义军在此,华某也就不必累死累活的了。”

    武林群豪有些尴尬,项千帆咳嗽声说道:“华将军,项某绝不敢冒领此功,我等到此地时楚将军早已击退马贼了。”

    华长风不禁向楚铮看去,楚铮上前一步拜见道:“末将楚铮参见华将军。”

    “免礼。”

    华长风打量着楚铮,的确还是个刚成年的孩子,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像他这般年纪,北疆大营比他还小的军士都屈指可数,他却已是统率上万大军的将军了。不过兵部尚书郭大人为人方正,既然他也同意任命这样一个少年为北疆大营参将,必有他的道理。

    楚铮也在暗中打量着华长风,临行前王老侯爷和楚名棠向他详细介绍过北疆大营几位高级将领,着重提到了眼前这位前将军华长风,两人都认为此人精通兵法,足智多谋,又深得部属爱戴,若是孟德起卸任统领之职,北疆大营另两位副统领都比孟德起还要年长数岁,最可能接替此位就是他了。

    洪文锦等人也见过了华长风。北疆大营的几位高级将领都曾在黑骑军中任职,洪文锦等不少人曾是华长风旧部,不过这些人当年在其麾下时最高也不过是个校尉,但华长风记忆极佳,仍都记得各人的名字,有的甚至连年龄籍贯都说得清清楚楚,着实让洪文锦等人感动莫名。

    楚铮见他们相谈甚欢,不由暗中感叹,自己可以用权势乃至钱物让军士们为己效力,但他们心中最为敬重的永远都是与之同甘共苦率领他们出生入死的将领,自己想在北疆站稳脚跟并不是短时间所能办到的。

    华长风也觉得有些冷落楚铮了,但二人毕竟初次相见,询问一下王老侯爷的近况,华长风仍问及方才的战事上来:“楚将军,击退马贼伤亡几何?”

    “回禀华将军,我军伤三十余人,无一阵亡。”

    华长风一惊,不由看向洪文锦,洪文锦俯首刚想禀报,李元宗呵呵笑道:“楚将军说的没错,我军根本就没什么伤亡,华将军有所不知,楚将军勇猛无比,吕问天自己知道不是对手才不得不退兵的。”

    华长风大奇,问道:“楚将军与吕问天交手了?”

    楚铮微笑道:“李元宗言过其实了,吕问天是见我大赵军誓死抵御,自知成事无望才退兵的。若仅是依靠末将一人,十个也不够他们杀的。”

    洪文锦将其中详细战况一一道来,并带众人来到被楚铮三箭射断的那棵大树旁,武林群豪们看了也倒吸一口凉气。华长风听说何胜男也差点儿丧命在楚铮箭下,不由得眼放异彩,暗想仅凭此武功箭术,尚书郭大人真是给北疆大营送宝来了,如果他不是什么太尉公子那就更好了,就可以随便差遣了。

    华长风既已到了此地,楚铮也不想再耽搁下去,命军士们用完饭后便整装待发。华长风暗中观察着那些禁卫军,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暗暗点头,军纪严明,毫无散漫之气,较之北疆大营的军士也差不了多少,看来这少年将军领兵也有一套。

    华长风转了一圈,忽眉头一皱,只见不远处百余名禁卫军既不收拾帐篷也不打理马匹,只是愣愣地站着,心想看来自己还是看高这楚铮了。

    “这些军士在作甚?”

    洪文锦脸露厌恶之色:“回华将军,这些乃我大赵军之耻,上了一次沙场便吓破胆了。”

    楚铮俯首说道:“末将还未与华将军禀报,我三千禁卫军减员至两千八百余人,这些已不再隶属禁卫军序列。”

    华长风也明白过来,哼了声道:“也好,就当他们在与马贼交战时阵亡了吧。”

    楚铮冷笑道:“华将军说的是,反正这些人回到京城也定不会再是我大赵军士。”禁卫军毕竟还是受兵部管辖,郭怀若是知道了其中缘由对这些人定不会客气,而且出征前誓师搞得如此浩大,朝中也无人胆敢再庇护他们。

    华长风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大赵军纪甚严,还这么贪生怕死的定是官宦子弟,平民将士还没这胆子擅自脱离军籍,把他们留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恐怕其家中长辈难免会牵怒到北疆大营。便说道:“楚将军,到京城如何处置是朝廷之事,此处数百里内渺无人烟,不如我部留下一千人在此,以免有何闪失。”

    此人果然心思缜密。

    楚铮俯首道:“一切听从华将军安排。”

    没多久大军便已集结完毕,华长风笑道:“楚将军,我等启程吧,统领大人得知南线黑骑军到此,已经等候多时了。”

    “遵命。”

第八章 军中侍女

    大营左将军王明泰和右将军邱亦生站在大营门前。统领孟德对如何迎接这支大军颇费了些心神,照理来说楚铮不过是个参将,与偏将平级,倒应是他到了大营后到统领大帐来报到,但这三千禁卫军非同小可,不少是朝中手握实权的官员子弟,怠慢固然不妥,过于厚待又有损自己身份。孟德起想了想还是将王明泰召了回来,他是楚铮的堂舅,让他代表北疆大营前去迎接则两全其美。后又闻项千帆率义军也随之前来,北疆大营历来对这些武林群豪颇为礼遇,孟德起便索性让邱亦生一同出营相迎。

    王明泰和邱亦生虽策马并肩而立。邱亦生突然问道:“王将军,听说那楚铮是你外甥,你对他熟悉吗?”

    王明泰看了邱亦生一眼,有些意外。他们二人一人出身赵国三大世家之一,一人则是平民子弟,全凭战功才有今日之地位,年轻气盛时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如今虽都已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但平日除非公事,否则就算偶遇都低头视若不见,今日怎么突然跟自己搭讪起来了。

    “王某多年来一直在北疆大营,这个外甥还是三年前回京探亲见了一面,况且他当时年纪尚小,何来熟悉一说。”

    邱亦生哈哈一笑,低声说道:“王将军,凭心而论你领兵有方,战功赫赫,这左将军之位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邱某并无不服之意,但邱某就不想与你交朋友,王将军可知为何?”

    王明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愿闻其详。”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都是城府极深,从不愿以诚待人,与你们说话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你说与那楚铮并不相熟,那几年前京城太尉府数千名家将来到北疆,楚王两家关系甚密,这些人更是太尉大人旧部,可你不仅不加以照顾,反利用手中职权将其全贬为苦力。当时邱某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这些家将所效忠的是楚府的大公子,而将他们发配到北疆的便是待会要来的楚铮楚五公子,照理来说他们二人都是你外甥,可你却将大外甥的属下整得生不如死,却又说与小外甥只有一面之缘,岂不可笑?”

    王明泰沉默片刻,忽冷笑道:“邱将军真是个有心人啊。”

    邱亦生摇头道:“邱某只是大老粗一个,不过怎么说邱某也是大营右将军,苦力营那些家将只要没死,总有风言风语会传到邱某耳中的。再说了,几乎每月京城楚府都会派人给你送来大批东西,太尉大人自然不会这般向你示好,而楚家三子只有那楚铮留在京城,除了他还有谁。”

    邱亦生舔舔嘴唇:“不过京城的东西就是好。老华是个鬼灵精常到你处分一杯羹,邱某脸皮薄,只有偶尔打劫老华,讨两杯贡酒喝喝。”

    王明泰失笑道:“邱将军若对此事不满,回头王某即刻派人给王将军送上十坛。”

    邱亦生看着王明泰道:“事先声明,邱某向来只吃白食,若还要付帐的邱某可吃不起。”

    王明泰也明白邱亦生言中之意,轻叹道,“邱将军也太小看我王明泰了。你乃我北疆大营第一猛将,是条汉子,我二人虽无深交,但王某对将军还是相当佩服的。这世家内部争斗之事邱将军还是能避则避,不象王某原本是世家子弟,怎么也躲不开的。”

    邱亦生微感惊奇:“邱某记得王将军一向志在王家宗主之位,听你方才所言,似已有心灰意懒之意?”

    王明泰苦笑道:“王某堂兄已任南线大营统领多年,又有太尉大人全力相助,王家宗主已是非他莫属,王某再争亦是枉然。唉,伯父他膝下无子,我们这帮堂兄弟年轻时就开始明争暗斗,当年王某执意不去西线和南线,就是想到北疆以战功争夺王家宗主之位,那些年王某将脑袋别在腰间与胡蛮浴血奋战,邱将军想必也看在眼里。只是没想到楚……太尉大人也去了南线任职,堂兄王明远得他之助,不过三十余岁便已升任至南线大营副统领,数年后更是接替统领之职,真是人算不及天算啊。”

    邱亦生小心翼翼地问道:“既是如此,王将军为何还助那楚铮?”

    王明泰不答,邱亦生亦觉得此言犯忌,自嘲道:“邱某就是这张臭嘴,王将军请莫见怪。”

    王明泰道:“邱将军多心了,只是世家子弟为人行事绝不可由自己喜恶而定,况且太尉大人对王某并不熟悉,两者相较自然倾向堂兄,王某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怪不到他人身上。有时王某真有些羡慕邱将军你们行事由心,无拘无束,不象我等世家子弟顾虑重重。”

    邱亦生笑道:“既然王将军不再将那宗主之位放在心上,何必再整日愁眉不展,应及时行乐才是。后日一早邱某就要回自己营地了,临行前摆了场酒,王将军若有空闲敬请赏光。”

    王明泰唇边露出分笑意:“那需要王某带多少坛贡酒前来?”

    邱亦生放声大笑:“多多益善。”

    一个传令兵前来报道:“启禀二位将军,南线大营援军距此不过五里。”

    “咱们往前走吧。王将军,你那外甥可不得了啊,”邱亦生口中啧啧说道,“才十七岁便已是大营参将,麾下五千黑骑军居然也对他心服,我大赵自立朝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等人物,邱某倒真想见识一下。”

    王明泰一笑,暗想这倒是句实话,别的不说,自己还从未见过伯父王烈象这般看重一人。

    两军交接,繁文缛节过后,邱亦生忙着招呼项千帆等武林群豪,王明泰则带着楚铮所部来到了事先定下的驻扎地,楚铮正带着大军安营扎寨,王明泰说道:“此事让洪文锦和你那副将邓世方去吧。铮儿,你的帐篷孟统领和舅舅早已为你准备妥当,去看看吧。”

    楚铮不便推辞,只好交待了洪文锦和邓世方一番,随王明泰来到了自己的帐篷前。与其说这是一个帐篷,倒不如说是个大院,占地近数十丈方圆,外围用木栅作墙,楚铮入内一看,只见里面隔了五六间,居室餐处议事地一应俱全。

    楚铮请王明泰上坐,道:“此次没想到会烦劳舅舅来接,孩儿愧不敢当。”

    王明泰笑道:“亲戚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作甚。何况舅舅若是照顾不周了,你娘定不会轻饶于我。”

    楚铮也笑道:“孩儿来北疆是为历练,并非享福。娘她只是嘴上说得狠了些,舅舅不必放在心上。”

    王明泰道:“铮儿,你初到大营便已位居参将之职,恐怕不少人心有不服。北疆儿郎性情直爽,做事不会遮遮掩掩,这段时日你可要好生应对。”

    楚铮俯首道:“多谢舅舅教诲,孩儿记下了。”

    “不过北疆大营向来以强者为尊,铮儿你不必手下留情,教训得越重,他们便越敬重你。尤其方才那右将军邱亦生,此人号称北疆第一猛将,平日好勇斗狠,已有试探你之意,他真若找上你,定要揍得他心服口服。”

    楚铮笑道:“难怪方才这位邱将军不时斜睨孩儿,孩儿还以为举止有何不当呢。他既是北疆大营第一猛将,不知和洛水大哥相比如何”

    王明泰道:“真论手底下功夫,邱亦生未必就胜过楚洛水。但此人在沙场上胆大心细,悍不畏死,善于打恶战硬,着实了得。”

    楚铮点了点头:“那是应向他好好讨教一番。”

    王明泰站起身来,道:“铮儿,去居室吧,舅舅找个两人服侍你,看看是否满意。”

    楚铮莫名其妙:“舅舅,孩儿身边已有亲兵,不必另找人服侍了。”

    王明泰一笑:“看了就知道了。”

    进了内室,楚铮登时愣住了,只见两个年轻女子迎上前来,盈盈拜倒:“奴婢采云、映雪参见王将军。”

    王明泰笑道:“这两位女子如何?这可舅舅精挑细选而来的。”

    楚铮目瞪口呆,突然想起一事来。两年前礼部尚书韦骅曾上奏一本,弹赅北疆大营军妓泛滥,将士淫乱成风,朝议时提及此事,兵部尚书郭怀指着韦骅破口大骂,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差点把韦骅气得当场晕倒,方令信原本有意细查此事,但赵王和楚名棠难得一致,都轻描淡写说此事与事实不符,无需再议,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来,韦骅当日所奏并非空穴来风,这两个女子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军妓了。

    王明泰见楚铮见楚铮并不回答,以为他并无异议,便指指楚铮对那两女子说道:“这位是楚将军,你们二人以后在此服侍。”

    北疆大营的将领大都粗鲁蛮横,采云和映雪听闻要换新主人原本心中忐忑,如今见是个俊俏的少年,看起来还挺面善,不由心中欢喜,俯首道:“奴婢参见公子。”

    楚铮清醒过来,急道:“舅舅,这二人孩儿不能要。”

    王明泰奇道:“这是为何?大营偏将以上将领都有婢女服侍,铮儿不必担心。”

    楚铮答道:“孩儿虽不知北疆大营是如何规矩,但军妓为历代朝廷律法所不容,孩儿确不敢受。”

    王明泰沉默半晌,点头道:“原来如此。”

    楚铮乘机进言道:“舅舅,据孩儿所知,礼部尚书韦大人曾为此事向北疆大营发难,只是朝廷不愿深究而已。这毕竟有辱我大赵军威,舅舅何不置身事外,为何还要参与其中?”

    王明泰冷哼一声道:“舅舅也知此事。那韦骅整日满口仁义道德,其实狗屁不如。这些匹夫在京城里整日享乐,又有何资格对此说三道四?”

    王明泰顿了顿,道:“铮儿,你可知此事既然报到了朝廷,皇上和你父亲为何不闻不问?”

    楚铮一呆,摇头道:“孩儿不知。”

    王明泰放缓了语气:“铮儿,若要麾下军士甘心为你效命,须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你先前只带过禁卫军,不知边疆大营的苦处。你父亲曾为南线大营统领,但北疆与南线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南线大营虽亦地处两国交界,但却是我大赵最富裕之地,城镇林立,军士们闲暇自有可去之处,甚至娶妻生子亦不是难事。你父亲可管这些吗?”

    楚铮摇了摇头:“未曾。”

    王明泰一手指向帐外:“而北疆乃蛮荒之地,最近的城镇距此亦有两百里开外,且人口尚不过数千,可此处却有十几万大军蜗居于此。须知精锐之师非数年便可造就,这些军士都已在北疆生活了近十年乃至数十年,前几年战事不断,军士们伤亡惨重,为了大赵他们已抛生死与度外,难道还要他们灭绝七情六欲乃至断子绝孙吗?何况若是没有这些所谓的军妓,军士们只有另想他法,军中只会滋生更多事端,只靠军法镇压,又能压制多久?历代北疆统领都明白这道理,故我大营一直划有两个编外营地,里面住的便是这些女子。”

    楚铮无力的说道:“舅舅,话虽有理,可这些女子又何其不幸?”

    王明泰道:“这些女子大都是各地发配至北疆的囚犯家眷,原本就是待罪之身,若我北疆大营对其不闻不问,落到了胡蛮手中,更是生不如死。余下一些乃是从胡蛮部落掠夺而来,呵呵,服侍我军将士就算替他们先祖还债吧。”

    楚铮默然,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难怪有人说战争是集人世间最丑恶之事于一身,仅这外围之事便已是不堪入目。回想当初剿灭太平展家,自己还曾想放那些妇孺一条生路来北疆充军,如今看来,死对她们来说或许还是一种解脱。

    王明泰的话语仍在继续:“不过我北疆大营还算仁义,这些女子年满三五或在营中服侍十年后,若仍想回原籍的便由大营出具文书将之送回,不想回去的就将她们安置在附近城镇定居。留下来的这些女子大都还与我大营军士成亲生子,老来也可有个依靠了。”

    王明泰又指指仍跪在地上的采云和映雪,道:“她二人乃一对表姐妹,也算出自书香门弟,采云之父还曾为一方知府,与我还有过一面之缘,便将她们收入帐中。铮儿既是来了北疆便转赠于你,不必再推辞了,在官场上须知为人行事不可过于特立独行,何况你是初到北疆,军中有女子又是北疆众所周知的秘密,你若坚拒不受,难免会招来他人之忌。”

    楚铮仍有些犹豫,王明远道:“你若是怜惜她二人,日后便把她二人带回京城,在楚府做个丫环也胜过在北疆千倍。”

    楚铮不由苦笑,还带回京城?这舅舅真会给自己添乱。

    “就这么定了。时候也不早了,孟统领还准备了酒宴为你们和武林义军接风,采云、映雪,你二人服侍楚将军更衣。”

第九章 皇上驾崩

    王明泰出帐后,帐内一片寂静。良久,采云悄悄扯了扯映雪衣袖,两人来到楚铮身前,曲膝施礼道:“奴婢侍候将军更衣。”二女声音依旧悦耳,只是语带苦涩,再没有方才那般欢快之意。

    楚铮叹了口气:“起来吧,我那些衣物还在亲兵那里,待我叫人取来。”自己方才当她二人的面说军妓如何如何,也难怪她们难堪。

    两女并不起身,采云小声道:“将军的衣服王将军早派人送来,奴婢已将之熨好。”

    楚铮苦笑一声,这舅舅还准备得真周到啊。他不是拘泥不化之人,也早已习惯了有人服饰,便由着两女将衣物换上。

    “你二人原籍何处?”楚铮忽问道。

    采云吓了一跳,一颗布扣差点扣错了方向,定了定神方道:“回将军问话,奴婢姐妹乃乐安府人氏。”

    楚铮点了点头,又问道:“令尊官居知府,不知所犯何罪?”

    一旁映雪突然扬眉道:“家父根本无罪。”

    采云急道:“映雪,别说了。”

    “为何不说,“映雪道,“这两年来什么屈辱我都能忍耐,唯独家父清名绝不容辱。”

    “既是无罪,那为何……”楚铮闭上了嘴,发现自己在问一个蠢问题,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给这两个丫头安上百八十个罪名,不过要给一个知府编排罪名,此事恐怕要牵涉到京城了。

    楚铮整整衣衫,坐下道:“既然你们认为有冤屈在身,不妨说来听听。”

    采云拽着映雪衣袖,陪笑道:“将军,奴婢妹妹不懂事,冲撞了将军,请将军恕罪。”

    映雪心里却涌出一丝希望,方才那王将军已是北疆大营的首脑之一,这少年将军虽与他甥舅相称,但王将军看似对这少年极为客气,根本不端长辈的架子,这少年来历定是非同小可,而且他又姓楚,说不定真能帮父亲洗冤。

    映雪也豁出去了:“家父乃临海府知府,只因得罪了当地一大世家,此家子弟在朝为官者甚多,其中一人更是朝中重臣,便捏造罪名诬陷家父贪赃枉法……”

    楚铮心中打鼓,她说的不会是我楚家吧,不过想想不大可能,楚家算得上是朝廷重臣的何止一人,何况在临海府也没有楚家重要人物,便问道:“你说那朝廷重臣姓氏名谁?”

    映雪一字一句的说道:“吏部尚书唐孝康。”

    楚铮噎了下,唐孝康说起来也算是死在自己手里,那自己岂不是这两女子的大恩人?不过这种恩人不当也罢,但唐孝康的为人自己还是知道的,那位知府大人说不定还真有冤屈。

    “映雪姑娘,你说那唐孝康诬陷令尊贪赃枉法,有何为证?”

    映雪见自己说出了吏部尚书之名这少年仍脸色如常,而且直呼唐孝康其名,更是信心大增:“奴婢手中并无实据,但将军可派人到临海府查访,家父清廉之名乡里皆知。”

    楚铮陷入了沉思,凭直觉他相信映雪并没有撒谎,但这只是映雪自己的看法,她那位知府父亲是否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清廉楚铮仍有些怀疑。大赵国如今总体来说可算国泰民安,但吏治清明是绝对算不上的,别的不说,就自己父亲在平原郡任太守十余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以数千万计,只不过收取的多数是下面官员赠送的财物,在百姓眼中还有些清名,不过那些下面官员的财富还不是从百姓身上剥夺而来的,也差不了多少,还有些敛财之道楚铮都不愿去想了。但赵国在这样一个贪官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这又怎么算呢?倒是自己的妻弟范若诚为官不过数月便廉洁之名大燥,惩治恶霸,救济难民,但同情心过盛,用的居然是官银,若不是成奉之看在楚铮面上将此事强行压了下去,恐怕早已被砍头了。

    楚铮揉了揉眉心,自己若是在权势之途一直走下去,迟早要面临如何整顿吏治,但这谈何容易,恐怕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办到。

    “映雪,那令尊是否尚在人世?”

    映雪咬牙道:“在充军北疆的途中便已去世了。那些差人受了唐家的钱财,一路上对家父百般折磨,奴婢姐妹清白之躯也丧失在这些差人手中。”

    楚铮沉默良久才问道:“那你待要如何?”

    映雪卟通跪伏于地上:“将军既是姓楚,想必与当朝太尉大人相识。太尉大人乃家父平生最敬佩之人,奴婢只求将军将我家冤屈告知太尉大人,请太尉大人主持公道。”

    楚铮对采云说道:“扶她起来吧。此事不必烦劳家父,令尊若真是冤枉,我便可为你们作主。不过唐孝康之责你二人不必再追究了,此人数月前已经身亡。”

    %%%%%%%%%%%%%%%%%%%%%%%%%%%%%%%%

    统领大帐内暖意融融,倒酒上菜的军士如流水般络绎不绝。北疆将领大都为人豪爽,武林群豪平日也习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宴席一开始就推杯交盏,热闹非凡。

    相比而言禁卫军这边就冷清了许多。一来除了楚铮外,邓世方亦只是一副将,其余的不过是军中校尉,而北疆大营站在一旁倒酒的,身着校尉服饰的就有好几人,军中等级森严,上司若不先举杯示意,部属们决不可冒然上前敬酒,武林群豪无官无职,反而没有这般顾忌。二来楚铮身为禁卫军主将,今晚却显得颇为文静,别人敬一杯他亦只还一杯,决不越矩。

    许唯义觉得气闷,凑到楚铮身边道:“将军为何不主动出击,叫他们见识下‘京城第一酒神’的厉害之处,莫让他们把我等小瞧了。”

    楚铮瞪了他一眼,道:“别人是否看重你绝不在酒席之上,在他们心目中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我禁卫军不过是一群京城的纨绔子弟,你就算再能喝亦不过是一大号的酒囊饭袋。”

    冯远急道:“可我等坐在这边一动不动岂不更示弱于人?”

    一旁伍绍一笑道:“小冯,不必着急,我等虽不便主动出击,但他们也自会找上门来,这般便可显得我等是不得已而为之,到时再让他们见识见识将军的厉害之处。”

    自从楚名棠亲口将紫儿许配给了伍绍一,许唯义和冯远羡慕之余越发看他不顺眼,见他插嘴,许唯义转过头去故作未闻,冯远则翘起拇指,对着楚铮一脸谄笑:“原来将军早有算计。高,真是高,实在是高。”

    楚铮只觉冯远这动作和话语实在是讨厌之极,一挥手:“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冯远莫明其妙,不知道自己这个马屁哪儿拍错了。

    果然,不一会儿邱亦生端着个大海碗走了过来,口中叫道:“楚将军,听老华说你三箭震退灰胡儿,邱某亦是十分佩服,不过酒场上楚将军也不要太拘束了,我北疆儿郎喜欢直来直去,敬重的亦是有真材实学的人,更愿与爽快之人交朋友。来,邱某敬你一碗。”

    楚铮起身道:“多谢邱将军教诲。”说完,将一碗酒一饮尽。

    “好,亲兵,再取一坛酒来。”邱亦生说道,“北疆大营向来以美酒款待远道而来之人,楚将军,今夜你我不醉不归。”

    统领孟德起一皱眉,正待开口,这边楚铮笑道:“邱将军有命,末将岂敢不从。伍绍一,拿酒来。”

    伍绍一取过一坛酒,拍去泥封揭开封纸,将那坛酒置于案上,楚铮说道:“末将自幼厌文喜武,儿时便已对孟统领和各位将军当年追随兵部尚书郭大人大破胡蛮之事耳熟能详,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孟统领和各位将军帐下效力,实是荣幸之至。邱将军,末将先干为尽。”说完便将酒坛高高举起,只见淡绿色酒水缓缓倒入楚铮口中,也不见他换气,如长鲸吞水般将那坛酒饮尽,一滴都未溅出来。

    禁卫军众军官大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见此景顿时大声喝彩。

    项千帆和魏少中心中震撼,不由相互看了眼,魏少中轻声道:“项老,这招式有高人指点自可进境极快,可如今看来这少年内功也在不你我之下,不知他是怎么练的?”

    项千帆苦笑道:“还是那句老话,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老夫只知这少年若一直保持这般进境,不出十年,世间将又多一天道高手……或许,还不用十年。就算现在,老魏你若与他单打独斗,自问胜算几何?”

    魏少中想了想摇头道:“自保或许有余,胜算半分亦无。”

    邱亦生却已看直了眼,不由自主走到楚铮身边转了几圈,只见其衣物上地上半分酒迹也无,又将那酒坛取过来嗅了嗅,的确与自己所喝的并无二致。王明泰走了过来,拍拍邱亦生的肩膀道:“老邱,我外甥一坛都喝完了,你怎还磨磨蹭蹭的,若自承不行就说一声吧,不必勉强。”

    “放屁!邱某这辈子也没说过不行二字。”邱亦生怒气冲冲的捧起酒坛子,刚凑到唇边,一股酒气直冲得他有些反胃,邱亦生刚刚已经喝了不少了,方才只是豪气上涌想与楚铮共喝一坛罢了,没想到反被其将住。但看情形不喝是不行了,自己也丢不起那脸,便长吸了口气,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只是酒液顺着嘴角不住往下流淌,十余斤的酒至少泼了近三成。

    “咣!”

    邱亦生将酒坛往地上一扔,眼神已经恍惚,强行盯着王明泰道:“邱某不是也喝……完了吗。”

    王明泰指指他身上,笑道:“邱将军还是先去换身衣物吧,不然外面天寒地冻,这一出门非冻成冰人不可。”

    忽听一人说道:“展某来陪楚将军喝一坛。”

    展仲群拎着坛酒来到楚铮面前,项千帆和魏少中拉之不及,只得心中暗暗叫苦。

    邱亦生大赞:“好汉子,有种。”说完便闪到一边去了。

    展仲群抱着酒坛道:“楚将军,昨日承蒙手下留情,没取走展某这条性命,好让展某还可上阵杀胡人,谨在此谢过。展某亦知义父生平所做恶事不少,应说是罪有应得,可义母义姐和展某未过门的妻子,还有展家数百名妇孺,他们之仇不报,展某终生都难安。但展某可立誓,只要在北疆一日,展某绝无复仇之意,以免坏我大赵抵御胡人之大事。”

    楚铮有些惋惜,说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勉强。不过出了北疆,展兄再来寻仇,在下也决不会再手下留情,若再留情那亦是侮辱了展兄。”

    “不错,”展仲群一举酒坛,“楚将军,请!”

    “请。”

    两人各自将一坛酒饮尽,展仲群胸前湿了一大片,楚铮却仍是滴酒未溅。展仲群看了看,叹道:“将军武功之高,展某佩服之至。”

    邱亦生此时酒意已有八九分,楚铮与展仲群在说些什么他都没听清,一人通常饮酒到这程度,胆气反而更足了:“来人,再抬两坛酒来,今晚邱某要与楚将军喝个痛快。”

    “够了!”孟德起喝道,转头对两个亲兵说道,“你二人陪同邱将军入内换衣物。”

    项千帆对魏少中使了个眼色,起身道:“多谢孟统领盛情款待,天色也亦不早,我等就此告辞。”

    孟德起客套了几句,将众人送到大帐外,拱手道:“各位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苏国峰,带各位英雄前去休息。”

    一个校尉应了声是,带着项千帆等人去了。

    帐内王明泰对洪文锦和邓世方说道:“今晚就到此为止,你二人带各自部下回营,早些休息,明晨一早参加大营操练。”

    洪文锦和邓世方俯首道:“遵命。”

    亲兵们将酒席撤下,替每人泡上杯热茶便也退出帐内。华长风笑着对楚铮说道:“老邱就是这性子,酒一过量就不知节制,统领正因如此才不让他再喝了。”

    楚铮惭愧道:“是末将鲁莽了。”

    王明泰笑道:“铮儿别往心里去,也该让老邱得个教训了,免得他酒桌上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脸。”

    华长风点头道:“王将军说得也是,老邱往日在酒席将你我欺负得也够狠的了。”

    孟德起返回帐内,诸人起身相迎。楚铮暗中看去,只见他脸色如常,暗想真要算起来,今晚这孟统领应该是喝的最多的,武林群豪十几人每人起码敬了他好几碗,可看起来仍没有多少醉意,回想前世也是这般,似乎官位的高低与酒量的大小成正比的……

    孟德起向几人微微颔首,坐下说道:“楚将军,大营两位副统领远在秦赵边境,不能前来,他二人派人带信让本统领向楚将军表示问候。”

    楚铮起身谢过,孟德起又道:“兵部此次任命你为大营参将,但那八千人马仍由你代为统领,可见朝廷对楚将军的信任。本统领想暂但且将这八千人马作为统领大帐的亲兵,楚将军认为如何?”

    楚铮明白孟德起的意思,但暂时留在统领大营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些禁卫军某种程度来说比北疆大营的新兵强不了多少,若不强训一番便冒然上沙场,军如果死伤过多自己也难以向朝中百官交待,于是俯首道:“末将遵命。”

    孟德起放下心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便询问起了朝中近况和这一路的行程。谈及马贼时灰胡儿时,楚铮有意无意的说道:“统领大人,灰胡儿首领吕问天自承他还曾在北疆大营任过校尉一职?”

    帐内登时沉默下来,王明泰咳嗽一声道:“这吕问天不过在我北疆大营寥寥数年,便因匪性难改再度为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铮儿问他作甚?”

    楚铮淡淡地说道:“末将只是觉得灰胡儿骑射之术不在黑骑军之下,这股人马任由他们流浪在草原上,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华长风叹了口气道:“我北疆大营对付这些马贼向来除了剿灭就是设法招安,但唯独灰胡儿招安不得的,楚将军不知其中详情,此事说来话长。当初吕问天叛出北疆大营时惹出极大风波,连皇上都极为震怒,此事至今仍在兵部和刑部备案,上头每年年初都有文书下来命我北疆大营剿灭灰胡儿,但灰胡儿来去如风,极为剽悍,除非是调集几万大军设计将其重重包围才有望歼灭,可这些马贼奸狡如狐,哪会那么容易上当。”

    楚铮暗中冷笑,北疆大营既然能大破胡蛮,要说十几年来奈何不了一股不到万人马贼简直是笑谈,说到底恐怕还是大营内如华长风这样的高级将领顾及旧情不肯全力而为罢了,而且吕问天反出大营时,兵部尚书郭怀亦在此疆任职,这件事拖了这么久,朝廷却每年只是发个例行公函而不深究,想必他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楚铮心中另有打算:“原来如此,不过末将认为如今大敌当前,我北疆大营虽暂时无力分兵剿灭灰胡儿,不如设法先行安抚,使这些马贼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但亦不可与我为敌,似这次抢劫辎重之事虽未成功,但绝不能再有下次,否则定会误我大事。”

    王明泰虽不知楚铮何意,但外甥既是这么说了,做舅舅的总要帮腔:“楚将军说的有理,沙场之上任何一小节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不能再任由这些马贼随意滋事。”

    孟德起也点了点头:“不错。楚将军,你有何想法大可说来听听。”

    “末将曾与那吕问天攀谈过,觉得此人不失为一性情中人,”楚铮说道,“听他所言此次欲抢夺军中辎重只因天气阴寒,灰胡儿几乎已难以为续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若要安抚他们无需付出太多,此次末将押运而来的辎重除军粮外大都是保暖御寒之物,只需将军士们更换下来的帐蓬军被整理一番赠于灰胡儿,他们便可挨过这个冬季,若再能调拨一些军粮,灰胡儿更会感激不尽。”

    孟德起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华长风说道:“楚将军,此事难办啊,军中报废的军需去向也都全登记在案,况且给马贼给粮食衣物,朝廷若是追查下来可是一极为麻烦之事。”

    楚铮看了他一眼,只见华长风脸色有些古怪,暗想这些话若是舅舅王明泰所说还情有可原,你也这么说就有些做作了,还真以为我楚铮初到北疆什么都不懂了,谁不知军中这些报废品就是无主之物,一个管事的偏将都有权可以随意处置,何况是你华长风?我楚铮今日就算不提此事,你华长风说不定也会偷运一些出去给吕问天。唯独军粮不是任何人可随意调动的,华长风之意恐怕就是在于此了。

    楚铮拱手道:“华将军请放心,为了北疆战事,朝廷那边就末将打理。末将麾下校尉冯远之父便是兵部主管军需调拨,只需稍加暗示,这不到万人的口粮冯大人定不会过问。”

    华长风听了不禁对孟德起道:“统领大人,末将觉得此事可行,吕问天若是接下这笔粮食,依他的为人定不会再轻易滋事。”

    孟德起却怒视他一眼,冷哼了声并不作答。

    华长风一时不解,蓦然瞥见王明泰在一旁笑得也有些不怀好意,顿时醒悟过来,这楚铮方才明明就是在出言试探,自己却不经意间顺着他的口气只提及军粮,而把衣物帐篷之事抛在了一边,明眼人一看便知自己定有所图。

    王明泰强忍住笑意,说道:“末将亦觉得华将军和楚将军的提议可行,请统领大人定夺。”

    孟德起沉吟不语。

    一亲兵校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封密函举过头顶,单膝点地禀报道:“统领大人,京城有急报到,十万火急。”

    众人都是一惊,华长风快步走上前去,从那校尉手中接过密函呈于孟德起。孟德起挑开火漆取密函,匆匆看了眼登时脸色大变,对那校尉说道:“你退下。”

    那校尉退出帐后,孟德起沉声说道:“华将军,传命各大营,密切注意突厥和西秦大军动向。另,全军戴孝!”

    “什么?”

    孟德起看了三人一眼,缓缓说道:“皇上驾崩了。”

第十章 流言蜚语

    上京城内,家家户户门前都已挂上了白幡。对普通百姓来说,皇上死了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除了最初几天京城宵禁,其余秩序如常,只是巡查的禁卫军多了些,市面上也冷清了许多,待到熬过了皇上头七后,京城又渐渐恢复往日的繁华。凡是一国之都的百姓大都关心朝政,何况赵国储君皇上在三个月内先后亡故,这皇位由何人来继承自然成了多数人关心的话题。

    只是相对于何人来上皇上,另一个传言却以更快的速度在京城街头巷尾传开了。

    京城的一家酒楼内,店小二正喋喋不休地向一桌客人们介绍着:“小店的‘百花酿’和‘千里香’这两种酒是全京城都有名的,连楚府的五公子和名满京城的才女苏姑娘也常来小店光顾,客官要不要来点?”

    一桌人被这小二说得颇为心动,一个年纪稍大的人道:“那就来一点吧,明日就要离京了,此番在城外等了三天才进城将货送至陈家铺子,诸位也都辛苦了。”

    另一人叹道:“贺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会料到皇上……”这人看了看四周,住口不再说了。

    酒楼的客人越来越多了,掌柜的看得喜笑颜开,前几日毕竟皇上新丧,不少人为了避嫌也不敢再在外面吃喝玩乐,店铺的生意差了许多,现在总算好了。只是看看店内再无空余桌子了,掌柜的眼珠一转,吩咐几个店小二去和一些面善一些客人商议一下能否拼桌。

    那小二将一客人领至方才那桌旁,他看准了这些人是从外地来京城的,应该比较好说话。果然,为首那姓贺的犹豫了下便答应了。

    那客人自称名叫丁四,为人倒是豪爽,也颇为健谈,出门在外的最喜欢与这种人交往。几杯酒下肚,一桌人就已相谈甚欢。

    姓贺那人脸色微红,为众人将酒满上,坐下道:“店小二倒也没说假话,这的确是好酒,谭兄弟,回头买上两坛带回去。”

    谭兄弟笑道:“那小田回去后又有得吹嘘了:这是当朝太尉大人公子和京城苏才女时常饮用的美酒,你们肯定没喝过吧。”

    一青年顿时涨红了脸,旁人皆是大笑。

    那丁四忽道:“说到这苏姑娘,近日京城有不少关于她的传言,你们可曾听闻?”

    众人安静下来,姓谭的迟疑了下说道:“我等只听有传闻苏才女的姨父吏部尚书成大人乃西秦奸细,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堂堂一品重臣怎可能是他国奸细?”

    丁四说道:“这恐怕不假,成尚书原籍位于西南秦赵交境之处的苍乐山,且处于深山之中,来历颇为可疑,何况他早已是朝中大臣,却从未提携过同乡,似那苍乐山中仅他一户人家一般。”

    方才红脸的小田不由问道:“那他若是奸细,为何又被新任为吏部尚书,太尉大人难道不知么?”

    丁四小声说道:“太尉大人自然应当知晓。但原吏部尚书唐孝康突然被刺身亡,太尉大人一时找不到接替人选,又担心这吏部尚书之位落入别的世家之手,这成大人既有此把柄落在太尉手中,容不得他不俯首听命,他当这吏部尚书,整个吏部不就为太尉大人掌控么?”

    众人不住点头,小田又问道:“如此说来,那苏姑娘也是秦国奸细了?”

    那丁四点头道:“那是自然。你们可知,听说这苏姑娘原本是秦王的妃子?”

    “什么?”

    那店小二正端着菜走过来,闻言亦是一颤。

    丁四低声说道:“这苏姑娘以美色诱惑了太尉大人的五公子,太尉大人庇护成尚书这也是其因之一。”

    为首那姓贺了咳嗽了声道:“谈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作甚?我们喝酒。”

    众人也觉得此事犯忌,也都不再说话。

    丁四与众人又喝了几杯,正准备起身结帐,忽闻酒楼外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高声喝道:“将此地围住,不得不放走一人!”

    丁四脸色大变,急忙向酒楼内间走去,没想到旁边店小二突然俯身抱住了他的双腿往后一拖,丁四立足不稳,顿时摔倒在地。旁边四五个店小二都冲了过来将他死死压住。掌柜的也手拿着一块砚台走了过来,对准他脑袋狠狠地砸下,那丁四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一群全副铠甲的禁卫军走进酒楼,帐房陪着笑将他们领到此地,为首军官看了看头破血流的丁四,道:“就是他么?”

    掌柜的躬身道:“回军爷,就是此人与那桌人在这胡说八道。”

    那姓贺的连忙站了起来,拱手道:“禀这位军爷,我等只是来京城送货的商人,与此人根本不识。”

    那军官哼了声道:“全都拿下,有话到刑部大牢再说。”又对那掌柜的说道:“伊掌柜,此番你是立了大功了,楚府和成大人府上定会重重有赏。”

    掌柜的哈腰说道:“若不是齐校尉正好从此经过,仅凭我们这些小民怎么也拿不下此人,论功劳还是齐校尉最大。”

    齐校尉满意的点点头,带着禁卫军离去了。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向掌柜的道贺,掌柜的洋洋得意的说道:“那厮真是不知好歹,居然在我酒楼说楚公子和苏姑娘的坏话。若不是楚公子去了北疆,我定亲手将他交于楚府。”

    旁边一矮胖汉子笑道:“京城谁不知楚五公子最为豪爽,掌柜的,这趟赏钱恐怕较五公子所给少去许多。”

    掌柜的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会看重那些赏钱吗?”

    此地的常客大都知他平时爱财如命,闻言嘘声大作。

    一位老者说道:“伊掌柜,方才可是险得很啊。若那人武功高强,又携带兵器,这酒楼损失可就大了。”

    掌柜的一想确是如此,不由出了身冷汗。

    那矮胖汉子说道:“今日真是奇了,伊掌柜向来胆小怕事,方才怎么大胆起来了。”

    掌柜的正欲反唇相讥,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我刚刚确是没想到这点,但就算想到了,报信是一定报的。咱们这些人久居京城都该知道,自从楚太尉到了京城后,大家的日子过得好多了。我姓伊的只是一个平常百姓,所求的只是世道太平,能够安安心心做生意,方才那厮满嘴胡言,肯定居心不良,要是搅得朝廷都乱了,我们大家哪还有好日子过。”

    众人没想到这掌柜的能说出这番话来,都不由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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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府踏青园内,柳轻如站在门侧,望着屋外阴沉的天空,忽道:“京城要变天了。”

    苏巧彤躺在一张摇椅上,纤足搁于缓炉,闻言笑道:“何止是京城,整个大赵国的天要变了。”

    柳轻如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不过今日早朝大臣们争论的可不是何人继承皇位之事,而为成大人和巧彤你的身世来历吵成一团。”

    苏巧彤轻笑道:“皇上驾崩,对小妹来说却未必是坏事,众大臣都心有旁鹜,正好趁机将此事做个了断。”

    柳轻如赞道:“巧彤真是好心思,居然能想出这置死地而后生之计。”

    苏巧彤微笑不语。这是她早已留下了一后着。苏巧彤知道自己身世虽有楚铮极力掩饰,但瞒得过别人,要想瞒过楚名棠绝非易事,而且秦王也未必会悄无声息地放过自己和成奉之,便与楚铮商议了下,在交出的西秦细作名册上划去十余名低职人员,伪造天机阁密令将这些人安置在京城附近一个偏僻的村落内,与外界断绝联系。也许是因突厥入侵的缘故,秦王至今仍未对她和成奉之叛变之事做出回应,恰逢赵王驾崩,苏巧彤觉得此良机不应错过,禀报过楚名棠后,命这十余名秦国细作偷入京城,在各处四处散播成奉之和她乃西秦奸细之事……

    “早朝之上成大人提出因京中谣言,欲辞去吏部尚书之职,等到查实后再做决策。长公主却断然拒绝,并向百官宣布昨日禁卫军从京城一酒楼中拿下一散布谣言之人,已证实此人乃秦人细作,是奉命在京城传播此事,并据这人口供半夜又抓得十一名秦人。长公主已下严令,若再有人谈及此事者定严惩不怠。巧彤,你以后就不用那么担心了,就算西秦真差人来挑拨恐怕很难再取信于人。”

    苏巧彤笑道:“酒楼抓到那人纯属凑巧,小妹原本还想设计让禁卫军察觉其中一人,这一来倒省事了,而且更易取信于朝中大臣。那酒楼的掌柜定要重重赏他。”

    柳轻如问道:“吴先生可已将苍乐山那边安置好了?”

    苏巧彤道:“已经安排妥当。如今突厥来犯,大赵都连何人继承皇位都未定,大臣们晢还无心追查此事。”

    柳轻如叹道:“是啊。每日早朝朝堂上百官都争吵不休,一方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应从藩王宗亲中挑选一人登基,另一方则执意要等储君侧妃杨秋儿产后再做定夺。两方相互攻讦,到今日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苏巧彤悠闲地说道:“吵得越凶的越是作不得主之人,想急于立新君的都是些朝中不得志者,想依靠拥护新王飞黄腾达;打杨秋儿腹中胎儿主意的是以礼部尚书韦骅为首的酸儒,这些人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足为虑。”说起这韦骅,苏巧彤就恨得牙痒痒的,自己所“创”的戏剧差点被他以礼教名义给毁了,无奈之下只好让真实夫妇出演戏中夫妇,但世家子弟大都不愿做此事,要从平民中挑选夫妇两人都容貌俊秀,而且聪明伶俐能言善道的实在太难了,整个京城至今才找出两三对来。

    柳轻如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公公和相国大人都还未曾开口,真正能决断此事也只有他二人。”

    “轻如姐你可想错了,能决断此事的只有楚伯伯。不要忘了,宫内那位长公主与楚伯伯关系可非同一般哦。”苏巧彤说到此不禁笑弯了腰。

    柳轻如笑骂道:“你这妮子,长辈的事也拿来胡乱嚼舌。”

    苏巧彤扮了个鬼脸:“此地并无外人,何况小妹方才可什么都没说。”

    “好了,说正经的吧。这朝堂之争巧彤你比我看得透,说来听听。”

    苏巧彤正容道:“楚伯伯和长公主都赞同的事,朝中有何人敢有异议,何况还有一郭怀郭大人向来以长公主为马首是瞻,这三人齐心,即便方令信也只能退避三舍。”

    柳轻如有些怀疑:“长公主毕竟是皇家公主,她未必会与公公完全齐心吧?”

    苏巧彤道:“肯定齐心。轻如姐,你当楚伯伯真会在意何人当皇上吗?赵应自到京城后,一举一动都在鹰堂子弟监控之下,综合他在平原城时的所作所为,便可看出此人不过是中等之资,较之先帝尚逊三分,不过比死鬼储君确是强了不少,至于杨秋儿腹中那孩儿更是不用提了。长公主无论提议谁当皇上楚伯伯都不会有异议,反正这赵国的天再怎么变,楚府依旧楚府,在百官心中的地位不会有任何动摇。”

    柳轻如若有所思,道:“既是如此,方令信对何人当皇上恐怕也不会太过在意。只是如今楚方两家嫌隙已生,他不便出言相询,只好在等楚伯伯开口后再做决断。”

    “其实楚伯伯也在等待,在等长公主先行开口。其实长公主心中早有定夺,不然为何将那赵应调入京城,赵应与那储君赵庆一样都是她亲侄儿,又有何区别了。但只要她一旦开口,楚伯伯就要与她讨价还价了。”苏巧彤纤足微微一蹬,摇椅又前后摇摆起来。她最近越来越喜欢留在踏青园了,这里有很多东西如这摇椅都是楚铮按前世记忆所造,拿来享用真是惬意极了。

    柳轻如看了她一眼:“你是说琳妃娘娘之事?”

    “是啊,与何人当皇上相比,楚伯伯更为关心的是皇太后之位。当今皇后当了几十年的后宫之主,自然不甘心退隐,她的全部希望只能寄托于杨秋儿腹中孩儿,这几日韦骅进宫次数徒然增多,其中何意不言而喻。”

    柳轻如道:“皇后娘娘是韦大人的外甥女,韦大人定是支持皇后娘娘的了。”

    苏巧彤说道:“但长公主定不愿如此,国不可一日无君这话也是很有道理的,皇位若空置大半年之久,皇室尊严更是大降,要是杨秋儿生的是女孩,这半年岂不是又白等了,况且对长公主来说,侄孙还不如亲侄儿来得亲近。而且皇后若真成了皇太后……不,应该是太皇太后,小皇上懵懵无知,她定要与长公主抢夺朝政大权,垂帘听政。长公主此人先皇在位时虽默默无闻数十年,但从她执掌朝政这几月来看,精明能干,处事果断,较先皇还犹有过之。何况权势这东西既已在手,再要放弃就难舍了,唔,其实对皇室来说,如果能推举长公主为女皇,倒不失为一上上之策。”

    柳轻如吓了一跳:“巧彤,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使得?”

    苏巧彤也觉失言,忙掩饰道:“小妹只是说说而已,她真若有此意,楚伯伯也决不会答应。但皇后才能如何长公主一清二楚,她决不放心将朝政交于她之手。至于琳妃娘娘,有楚伯伯在朝中,她何必争权夺势,只要楚伯伯许诺长公主,琳妃娘娘如以前一般只掌管后宫,长公主不得不同意此事,毕竟无论谁当了皇上都离不开楚家支持的。”

    柳轻如道:“倘若皇后娘娘退而求其次,同意赵应即位,而她只求皇太后之位那该如何?”

    苏巧彤笑道:“她若懂得舍弃那倒是一劲敌了,可小妹怎么看她也不象。”

    柳轻如仍有些担心,道:“皇后娘娘未必懂,但韦大人等人或许会看透此处,若以此规劝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许会听从。”

    苏巧彤脸色阴沉下来,良久方道:“若就事论事,储君和皇上一死,皇后娘娘留在宫中对楚伯伯和长公主来说都是一大障碍,倘若她死了,那些麻烦都迎刃而解。”

    柳轻如花容失色:“巧彤你……”

    苏巧彤缓缓道:“小妹已命宫内鹰堂子弟准备妥当,此时只要一声令下,今晚便可听到皇后娘娘的死讯了。”

    柳轻如看着苏巧彤,摇了摇头说道:“巧彤你太大胆了,公公知道此事吗?”

    苏巧彤淡淡说道:“小妹尚未禀报楚伯伯。”

    柳轻如道:“那你怎可自作主张,公公若是知道了定会怪罪于你。”

    “轻如姐请放心,小妹并非冒失之人,此举只为有备无患,是否置皇后娘娘于死地自然由楚伯伯来定夺。不过依小妹所看,那皇后娘娘若不知进退,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

    柳轻如道:“刺杀皇后娘娘终究是件大逆不道之事,公公未必会有如此想法。”

    苏巧彤扑哧一笑:“若此乃大逆不道,公子毒杀了储君那又算什么?素闻楚家家法甚严,但楚伯伯明明已经知道此事乃公子所为,却仅是一顿训斥了事,公子连皮肉之苦都未遭受,轻如姐你说这是为何?”

    柳轻如犹豫不决的说道:“那是因为夫人坦护公子,公公才未曾重罚。”

    “楚伯伯若是一味惧内,岂会有今日之地位,又怎能让朝中百官臣服。对夫人是因爱之切而惧,但在大事上楚伯伯决不退让。小妹曾听公子提起过,楚伯伯对他训斥中有一半言下之意是因毒杀储君之事公子做得不够周密居然为他所察觉而恼怒不已,由此看来只怕楚伯伯也早已对储君心怀杀机。倘若储君尚在,以他的莽撞性子,皇室与楚家定已是剑拔弩张,楚伯伯哪还能象如今这般悠闲自在。”

    柳轻如默然不语,她出身于南齐大儒世家,自幼耳闻目睹的都是长辈谈论如何忠君爱国,以此标准来证判楚家父子,简直都是乱臣贼子。这苏巧彤几乎与那二人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根本不把君王放在眼里,连带着自己在赵国才呆了三年,就已将外公所教诲的抛于脑后,楚铮谋划刺杀储君好象自己也参与了不少吧。

    苏巧彤不知柳轻如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若不是楚伯伯暗中纵容,否则以公子的所作所为早该流放至不毛之地了。何况鹰堂对楚家如此重要,楚伯伯怎会放心只让两个外姓女子打理,小妹猜想你我一举一动,楚伯伯都了如指掌,小妹调动宫内鹰堂弟子更瞒不过他老人家,但楚伯伯始终未曾召见小妹询问此事,显然已经默许。”

    柳轻如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说道:“巧彤,当日听闻你曾主持天机阁,姐姐还有些不敢置信,今日总算完全信了。”

    苏巧彤苦笑:“轻如姐,以前的一切已成云烟,姐姐就不要再提了。”

    柳轻如歉然道:“是不应再提了。既然公子离京前便已交待过,鹰堂之事姐姐主内你主外,这些就由你来作主吧。”

    苏巧彤道:“轻如姐,你宅心仁厚,赏罚分明,深得堂中弟子敬服。若是也做起这杀戮之事,忌不大煞风景,公子知道了亦是肯定不喜。”

    柳轻如笑骂道:“贫嘴。”

    两女嬉闹一会儿,柳轻如看向屋外,忽柔声说道:“送信之人已走了近十日,不知公子是否已经得知京城之事了。”

    “应该知道了吧,”苏巧彤撇撇嘴,“不过京中有楚伯伯主持大局,他才不会为此担心。”

第十一章 迷惘

    楚铮和王明泰告别了孟德起,从统领大帐内走了出来。王明泰在旁一声道:“皇上突然驾崩,储君之位悬而未决,京城可乱套了。”

    楚铮不语,他还真不为京城的事担心,就算担心也是鞭长莫及,从北疆到京城一来一回至少要一月时间。况且他早已有心理准备,皇上原本龙体欠安,储君之死对他打击更是沉重,药医不死人,叶门的灵药就算再神奇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京城只要有父亲坐镇,还有苏巧彤从中出谋划策,一切尽在楚家掌控之中。

    王明泰见楚铮并不吭声,忍不住小声问道:“铮儿,何人继承皇位你应该心中有数吧,不妨说与舅舅听听。”

    楚铮轻笑道:“舅舅开口了孩儿岂敢不答,其实外公和家父才真正清楚此事,孩儿只是胡乱猜测而已:昌平王府世子已奉命调入禁卫军任职。他应是最有希望。”

    王明泰点头道:“不错,他是皇上的亲侄,由他继位亦是合情合理。”心中却暗想道:楚名棠在平原郡任太守十余年,这昌平王世子若是继位与这点恐怕不无关系。

    两人走了几步,王明泰忽笑道:“铮儿,方才那老华可被你害得不浅,在北疆向来只有他算计人,何曾被人算计过。”

    楚铮故作糊涂:“华将军真与灰胡儿有关么?”

    王明泰沉吟半响,道:“舅舅也不瞒你了。当年伯父帐下有四大虎尉。邱亦生、华长风、舅舅我,还有一人便是这吕问天了,华长风与他交情犹为深厚。当年吕问天逃出北疆大营,我们三人各带一路兵马围追堵截,都各自暗中手下留情了。其实这也是伯父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让我们领兵了。不过铮儿你若真要招揽灰胡儿,舅舅可要劝你一句。这些人无家无国。心中亦无胡汉之分,想要让他们为你卖命绝非是件易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楚铮点了点头道:“多谢舅舅教诲,孩儿自会铭记在心。”

    楚铮拜别了王明泰,回到自己营帐内。刚褐开帐帘、一人快步迎了上来:“属下参见公子。”

    楚铮看了看不由笑道:“这不是杨昆么,你是奉少夫人之命来的?”

    杨昆俯答道:“正是。”

    楚铮坐了下来:“是不是为皇上驾崩之事?”

    杨昆惭愧道:“原来公子已经知道了,小人真是无能。”

    楚铮道:“这怪不得你。通常皇上临终前。前往各地报信之人早已在宫门外等候,一旦得到确认便火起程。特别似这等边疆大营更不敢有丝毫耽搁。你比他们最多不过晚了半个时辰,已经很不容易了。

    “多谢公子不怪罪之恩。”杨昆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袱,打开置于案上,口中念叨道,“公子,这是太尉大人给您的家信,这封夫人的,这是少夫人的信。这封敏公主命小人带来的,这封是……哦,是苏姑娘地,还有一封是这是二小姐和四小姐的……”

    楚铮听得头晕脑涨。暗想这些信想必都是得知杨昆要来北疆后才临时所写地,如此算来他至少比朝廷信使晚走半天以上,却仍几乎同时到达,这杨昆办事能力确是值得称道。

    “6鸣,带杨昆前去休息,这一路确是辛苦了。”

    6鸣应了声是,他与杨昆同门学艺,相互间关系甚好,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

    楚铮看着案上的这一摞子信却有些头疼了,这些书信之人哪一个都怠慢不得,还得一一回复,父母和两位姐姐的信倒也罢了,但柳轻如、苏巧彤、赵敏三人的回信却很伤脑筋,这三个女子如今颇为和睦,想写些思念之情甜言蜜语三封信还不能雷同,否则万一她们私下谈起自己可糗大了。

    楚铮揉着眉心在帐中踱着步,突然心中一动,怎么把武媚娘给忘了,做人可不能厚此薄彼,武媚娘虽奉自己之命去了长平县,但也不应就此不闻不问。四个女子楚铮唯有对她歉疚之情最深,想了想便决定让6鸣以6媚弟弟的身份托杨昆带些北疆的特产过去,以武媚娘的聪明才智,定可者出哪些是自己为她准备的。

    “将军、天色已不早了,奴婢该侍候将军歇息了。”

    楚铮转头看去,只见采云和映雪躲在帐篷一角,正待开口,楚铮突然脸色一变,明日定要嘱咐杨昆,不可将这两侍女之事泄露出去。倒不是说杨昆是个多嘴之人,只是在世人眼中,以自己地身份身边有几个侍女伺候是极其正常的事,杨昆根本不会将这当回事,但就怕他无心说露了嘴,柳轻如也许并不在意,苏巧彤就难说了,至少挖苦讥讽是肯定免不了地。

    采云和映雪见楚铮脸色突转阴沉,不由心惊胆战,跪下道:“奴婢死罪。”

    楚铮奇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采云不敢抬头:“是奴婢擅自开口惹了将军,请将军惩处。”

    楚铮哭笑不得:“本将军是那种人嘛,快起来吧,方才所想之事与你们无关。”

    两女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楚铮忽问道:“令尊原本在临海府任知府,这长平县你们知道吧。”当初他为魔门寻找藏身之地的时候花了很大心思,方才想到了长平县,楚铮依稀记得好象离临海府并不远。

    “奴婢知道,”映雪答道,“长平县位于临海府西南三百里,只是归另一郡管辖,有着诸多限制,两地百姓因此往来不多。”

    楚铮又问道:“临海府既是靠海,附近海域可有海贼出没?”

    映雪答道:“有数股将军所说的海贼,都是些犯了案的刁民,但均人数不多,无一股海贼过百人。”

    楚铮一笑,这映雪毕竟曾是官家女子,言语中仍称呼这些海盗为刁民。说道:“你二人先去歇息吧,本将军尚有家信要回。”

    采云轻声道:“那奴婢二人就在一旁侍候。决不敢作声。”

    楚铮摇头道:“不必了。你们下去吧。”

    采云为难道:“王将军曾交待过奴婢要侍候好将军,不然……”

    楚铮笑道:“你二人既是在此帐中,自然要听从本将军之命。放心,王将军不会怪罪你们的。”

    采云和映雪二人无奈,只好施了一礼后离去。

    楚铮问起临海府的状况,还是为了隐匿在那里的魔门弟子。当年将魔门安置于此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如趁着现在朝中混乱重新为他们寻找个藏身之所。虽说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但这些魔门弟子好勇斗狠。都不是些安分守己地人物,即使有欧阳枝敏在长平县任令为他们掩饰,但日子久了说不定就会暴露了行踪,朝中那班大臣又都知欧阳枝敏是自己地亲信,这样一来反而将自己也牵涉进去。而临海府毗邻海边,又时常有小股海盗出没,不如设法将这些魔门弟子转移到附近的海岛上去,以他们地武功对付这些小海盗自然是绰绰有余。而后只需给足他们银两以便不时上岸购买衣食之物,只要不骚扰百姓,这些地方官府自然睁一只眼闭只眼。这样一来虽说对魔门地控制减弱了,但也并无大碍。魔门正处于休生养息之时,毒杀储君之事又只有刑无舫和魔门几位脑知其中内情,这些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

    对楚铮来说,至少目前也还没有动用魔门势力的必要,而且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想对魔门怎么样,以他的身份地位跟他们较劲不但不值而且也没这闲功夫,毕竟击败他们容易,想要将魔门斩尽杀绝千百年来还无人能做到。楚铮也算半魔门弟子,深知魔门报复心极其强,只要有部分弟子逃脱,这些人便附骨之蛆不死不休,他虽然未必怕了,但这种敌人还是能少则少。

    不过那临海府的知府最好也是换成自己人才好。楚铮从杨昆所带来的一个檀木箱中找了找,取出一册文书翻了下,这是鹰堂奉他之命调查罗山县令白世谋的呈报。楚铮详细的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白世谋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政绩不凡,而且家世请白,与别地世家并无太大关系。在赵国象他这样的平常人家子弟入仕为官,必须由世家举荐才可参与朝廷考核择优选用,否则永无出头之日。白世谋便是由他原藉地一个世家推荐的,但这世家早已没落,白世谋从一县衙小吏做起,用了十余年才勉强成为一县父母官,若不是攀上楚铮,恐怕他的仕途已经到此为止了。

    而相对于平民子弟的艰辛,世家子弟可以说一旦成年,只要不是痴傻基本都能混个一官半职。这原本是个极大的弊端,但这些年来世家子弟中人材辈出,主要还是因为身旁有着西秦这个一度曾是中原最强大的国家,北疆则有胡蛮虎视眈眈,与南齐东吴又是隔江相望,稍有不慎便有亡国之忧,生于忧患这句古话一点都不假,以楚王方为的各大世家家主多数都是当世人杰,对其子弟亦是要求甚严,即便是在军中比起平民出生的将领也并不怎么逊色。至于当年楚名棠能入京与众世家子弟一同参考,是因他是楚家旁系,而郭怀地资格则是楚名棠之父拼着老脸向一堂兄弟求来的。没想到这二人一鸣惊人,竟分别夺得文武状元,数十年后楚名棠更是成了掌控朝政的楚家宗主,郭怀也被誉为建朝以后战功最为显赫的一代名将。

    但如果天下太平了,日子一长世家便成为一个国家地毒瘤了,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现在就已经很严重了。楚铮默默想道,在原先那个历史当中,世家好象是从隋唐开始没落,最终官员选拔都从科举当中产生,但几百年后科举又流于八股文的形式,流毒不浅。而且凡事有利也有弊,没有了世家的牵制,皇权渐渐变得至高无上,演变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情况,不象现在的赵国,几大世家制约着皇权,倒还有那么一分民主的味道,你皇上如果无能就在旁边看着,这朝中大权就由我世家来掌控。试想赵国朝中大权尽归皇室所有,皇上死后定是那死鬼赵庆即位,恐怕不出十年赵国就要被秦国所灭了。

    这两种制度都不可取,楚铮直感头痛无比,但想要在这世上向百姓们宣扬民主更是无稽之谈。先百姓能否接受还是个大问题,民主最基本的条件之一就是教育,一定让百姓明白民主真正的合义,在现有的社会基础上宣扬民主,在不适合的土攘撒下的民主的种子,最多会生长出一群流氓无产阶级或无政府主义者这些怪胎。而且皇室和世家作为既得利益的阶层是决不能容忍这学说存在的,唯一解决之道只有战争,他们在实力上也占据绝对优势,自己既然站到了这阶层的对立面,那就休想得到原先的帮助,到时恐怕就连父亲也要除自己而后快,只能去依靠百姓,但百姓们能靠得住吗?历史上生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归根到底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实在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才会揭竿而起。对百姓来说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过上安定的生话,在尚能温饱的情况下要让他们只是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理想而冒着诛连九族的危险起兵造反,恐怕有点不大现实,即使先期能够起兵,但要坚持下去真的很难,而且在多数百姓眼中这些人也都是贼寇,报官的总比报信的人多。

    梆、梆、梆,三记轻响远远传来,已经半夜了。

    楚铮惊醒过来,拍了下自己额头,如今中原尚未平定,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自己想这些干什么啊。

    楚铮将那本书册丢于案上。就让这白世谋来当这临海府知府吧,之前他与楚家并无关系,也不至于惹人注目,虽说从知县到知府是提了两职,但在这一级官员调配当中并不显眼,况且他初入楚家门下,做事定会尽心尽力,但魔门之事不必让他知晓,只需他暗中听从欧阳之命便可。不过还是要给他些事做做,看看此人能力究竟如何,临海府是唐家的老巢,赵国大小世家那么多,唐孝康既然死了,唐家就不用夹在里面添乱了吧。

    楚铮将家信整了整放在一边,从包袱中取出本《论语》,又从怀中掏出本小册子,写起了当今世上只有寥寥数人才懂的阿拉伯数字数码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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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春秋介绍:
龙噬天下,风起云涌。中原大地已平和百年,然北赵楚氏崛起,西秦幼主扶正,南齐东吴连横,北胡蛮人骚动……乱世英豪,谁与争锋?新武侠的又一座奇峰——《楚氏春秋》第1卷持续畅销,第2卷三月下旬正式出版,全国各大书店销售!
出版改名:《天下》楚氏春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氏春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氏春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