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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之诸子百家全文阅读

作者:逍仙08     九州志之诸子百家txt下载     九州志之诸子百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州志之诸子百家全文阅读

前序

    昔二气未分,天地混沌如鸡子。自盘古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始有天地。上有九天:中天,羡天,从天,更天,睟天,廓天,减天,沉天,成天。下有九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天地间生龙神:天龙,掌日月、行风雨;地龙,决江河、定山岳。龙生九子: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分掌九州。

    经万八千年,天地日清,万物生焉。凡有灵之物,秉承龙神气息,无不借天地之造化,修真炼道,以求长生,掌控天地。其中,万物灵长之人类,虽体质羸弱,比不得凶兽之骨坚皮厚,却胜在灵智高绝,窥得少许天道,可飞天、可入地,渐成大势,稳居万物之首。然修真炼道法门不一,又有儒、释、道、墨、名、妖、鬼、杂、阴阳、医、兵、法等门派之别。

    又万年,天地异变。龙神遨游太虚,遗九龙印于大地,镇阴阳,定乾坤。九州之外,又生东南二海、西北二荒。海有水怪,荒有凶兽,皆未开化之地也。其时,百家争鸣,争芳斗艳,儒、释、道、墨、名、妖、鬼、杂、阴阳等九家乘势崛起,各占一州之地,开宗立派,担负镇守龙印之职。

    九龙印在,神息浩荡,兽怪不得入神州半步之遥。然又万年,龙印气弱,竟相继失落,神州阴阳不调,气息渐趋浑浊。兽怪趁机扰乱神州边陲,大肆袭击人类,致死伤无计,情形惨烈之极。

    《九州志》的故事便从雍州极北、神州边陲的一个小山村中缓缓展开。

第1章 兽潮

    时值金秋,天高云淡,风清气爽。

    雍州西北、距大荒山脉一百余里的小山村内,农户们刚刚下地回家,女人在屋内造饭,男人则在树荫下抽着旱烟,儿童三五成群追逐嬉戏,一副祥和的农家乐画面。

    嗷呜~~~

    突然,一道震耳欲聋的啸声从村后传来,打破了小村的宁静。村民相顾愕然,刚要起身寻望,猛地一股震感袭来,令人又不自禁地跌坐回去。震感一阵接着一阵,好似天神跺足,屋檐的积尘簌簌而落。

    忽听得村后樵夫老王嘶喊道:“狼来了,快……啊……”紧跟着就是一声惨叫,再无声息。少年们不知所以,犹在梦里,村中老人已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嘶声喊道:“兽潮来了,快躲进屋里,快……”然而,为时已晚,成群的风狼出现在视野里。风狼的身影逐渐放大,填满了整个眼眶,而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惨叫声响彻云霄,却只持续了几秒钟便消失了,只剩下风狼撕咬人肉的声音。三只风狼正在分食一具人尸,一股大力涌来,将风狼猛地撞飞出去。风狼本能地顿足扭身,怒吼着呲出凶牙,想要反击,但是看清来犯者是一头黑皮巨熊时,只好无奈地摇摇尾巴,灰溜溜走开。巨熊立起,好似铁塔一般,对风狼根本不屑一顾,自管抓起一条人腿,津津有味地地享用起来。

    风狼胜在速度,这才冲当先锋开路,这时虎狮熊罴等凶兽纷至沓来,风狼无一敢惹,只有耷拉着脑袋避走,把美味留给后者。

    嗷呜~~~

    又是一声啸,与先前的啸声一般无二。凶兽们立时警觉,停止掠食,纷纷夹道而立。

    须臾,一头斑斓白虎从村后缓缓走来。白虎足有一丈多高,虽比不得巨熊的壮硕高大,但是睥睨之间自有一股威压之气,令群兽心惧胆颤,连大气也不敢出。黑白相间的条纹使其显得雍容华贵,额头与生俱来的“王”字,更是不怒自威。

    行进在相与枕藉的死尸中间,闻着浓烈厚重的血腥味,白虎双眼微眯,竟有些陶醉。群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打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滚开,老子这么瘦,又没肉,快滚开……”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

    群兽大惊,禁不住两股战栗,冷汗直流。白虎盳中闪过一丝怒色,忽然口出人言道:“黑熊,你去看看!”巨熊得命,急速寻声而去。

    来到村前,只见村东的山壁上立着一个少年,十三四岁年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似一个乞儿,此时手握烧火棍,正与几头风狼对峙。乞儿足下只有寸许平台,仅容他一人站立。脚下离地三丈,壁坡陡峭,垂着一根绳索上下,无奈风狼不懂得运用,只是本能地极速冲高,临空攻击。乞儿虽惊不乱,反应亦是极快,见风狼攻上,照头即打。数头风狼轮番上阵,竟是未建寸功,更有一头风狼被打的头破血流,颇为狼狈。

    乞儿身后有个半人高的窑洞,好似他的“窝”,若逢数头风狼齐攻,他就往洞里一缩,挥棒乱打。群狼无策,怒火中烧,却又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村中的王者。

    巨熊行至近前,豁然人立,足有三丈高低。一只风狼仍要跳起攻击,巨熊一掌拍下,怒吼道:“滚!”可怜风狼重重地摔在地上,已然没命。

    乞儿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初时只是有些胆寒,突闻兽吐人言,“妈呀”叫了一声,竟握不住烧火棍,丢在地上,惊叫道:“妈呀,还真有妖怪啊!”

    ◇◇◇◇◇◇◇◇◇

    白云之上,飘渺之巅。

    数名道者凭空而立,遥望着东方天际。

    这一行,八名道者,皆戴纯阳巾,穿月白道袍,背负长剑,衣带间绣着如水的三清图案,正是雍州道家天脉山崇真教弟子的打扮。

    在百姓眼中,道家好似自天地伊始就立在天脉山上,承天神之职,秉万民福祉。道家传了多少代,立过多少掌教,已无人记得,但世人知道,道家无论从过去的道教、全真教、正一教,还是到现在的崇真教,无论那一任掌教真人,无不以保雍州安宁为首任,其次,才是将道法发扬光大,愿教徒遍布九州大地。但是不知何故,无论掌教真人如何努力,万载光阴过去,雍州还是那个雍州,教徒还是那些教徒,竟然从古自今都不曾变化分毫。天道使然,后世掌教更加珍惜现有教徒,但凡雍州地界发生伤亡劫难,道家弟子即会及时赶到,挽救百姓于危难之间,极力遏制教徒不增反减的情况出现。

    久而久之,雍州百姓愈发依赖道家,道家弟子也将这解救万民疾苦之事当做了毕生功课来做。现下,这八名弟子便是得知北部边界将遭受凶兽袭击,受命特来查看。

    忽然,蓝天下出现几个黑点,先是米粒大小,眨眼间已然初具人形。

    一名道者轻声道:“铭浩师兄,鬼家鬼谷派的人到了!”鬼家与道家齐名,如今由鬼谷派传承。

    显然被称为“铭浩师兄”的道者,是此行的领头人。铭浩微微颔首,回首盯着众人,严肃道:“见到鬼家弟子,既不能失了礼数,也不能堕了我教威风。若有谁特立独行,不听号令,可莫怪我执教严格!”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一名女道者身上停顿片刻,女道者浑不在意,目不斜视地望着东方。

    “谨遵铭浩师兄号令!”包括女道者在内,道者齐声受教。“铭浩师兄”心满意足,脸露得色,这才收回目光,整理好衣容,准备迎接鬼谷派道友。

    鬼谷派执掌冀州,与雍州地邻,鬼家鬼谷派之于冀州,正好比道家崇真教之于雍州一般。鬼家主修鬼道,自来信奉鬼神,认为人死之后自有灵魂长存,坚信提升灵魂修为才是正途,但因其修行之地阴森可怖,修行之法光怪陆离,百姓敬而远之,常称其为鬼教。

    铭浩想起临行前掌教真人的一番话:“此行鬼谷派弟子会与你们一同前往,约在青山会合,你们这便去吧。”个中原委,竟是一字未讲。他心中纳闷道:“鬼家弟子来我雍州作甚?”却又不敢追问,这时即将与鬼家弟子见面,自己以何态度侍之,仍是拿捏不准。

    道、鬼两家虽为地邻,关系却很是一般。道家自恃清高,认为研习灵魂乃是旁门左道,鬼家又自认正宗,阴冷傲慢,致使每次会晤都是表里不一地虚假客套一番,然后有事说事,完事之后各走各道,希望天下太平,老死不相往来,故而两家来往甚疏,今次会晤,还是近十年来的首次。

    思虑间,来人已至近前。鬼家鬼谷派弟子一行只有四人,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袍之中,只有胸口处点缀着弯弯的黄色月牙标志。或许是缺乏日光照晒的原因,四人皆是惨白脸色,神情僵直,纵使青天白日之下,仍散发着一股阴森之气。

    铭浩眉头微微一皱,又忙舒展开来,上前迎道:“贫道崇真教长和真人门下弟子铭浩,今日得见鬼谷派道友,幸何如之。”

    鬼谷派弟子是出了名的不通人情世故,连冀州的百姓都知道,不论你是如何地慈眉善目,多么地喜笑欢谈,一入鬼谷派,都会变成一个时刻寒着脸、不苟言笑的死人模样。

    为首的鬼谷派弟子竟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他努力皱了皱脸皮,好似要挤出一丝笑容来,回礼道:“小弟林月河,鬼谷子座下入室弟子,得见道家仙容,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道家弟子皆是一惊,顿时对眼前少年刮目相看。原来,鬼谷子执掌鬼谷派近三百年,经历天地劫难无数,从无败绩,世人公认鬼谷子与崇真教前任掌教玄悟真人乃是近代最可能成仙之人。玄悟真人急流勇退,从此仙踪杳渺,独留鬼谷子坐大。鬼谷子几百岁高龄,早已不收弟子,眼前的年轻人能列入鬼谷子门墙,其天资和修为可想而知。

    铭浩三十有余,只不过是个偏室弟子,经自己不懈努力才得到掌教真人青睐,争得这份带队出巡的殊荣。他本来还颇有些自得,这时与对方比起来,天资就不消说了,连身份都矮了一截,心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憎恨。良久,才按捺情绪,口不对心道:“原来是鬼谷子掌教的高徒,失敬!失敬!”

    双方互道姓名,客套一番,无非都是些久仰失敬之类的虚言套话,当不得真。崇真八人,以铭浩为首,是同门不同师的师兄弟。而鬼谷派四人,以林月河为首,另三人却是他的师侄辈。那三名鬼谷派弟子都是三四十岁年纪,却要尊称林月河为师叔,而且林月河与道家人以兄弟相称,令他们难以自处。铭浩自叹之余,也不禁为其三人默哀。不过崇真教弟子也不敢当真以师叔身份自居。

    当介绍到那位女道士时,林月河禁不住双目一亮,多关注了几分,颇有异样。女道者道号静姝,是长丹真人所收的关门弟子,也是其下唯一的女弟子。崇真教女弟子并不算少,但是长丹真人乃崇真教执法,掌管刑律,并且极其护短,众弟子中又最宠爱这名女弟子。崇真弟子都是绝顶聪明之辈,自然晓得这静姝的特殊之处。而且一年前,静姝参加崇真教五年一期的比武大会,激战近百场,竟一举夺魁,更使其水涨船高,成了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正如林月河所言:“静姝师妹天纵英姿,长胜百战,巾帼不让须眉,威名远播,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互相见礼后,林月河道:“小弟阅历浅薄,还不曾到过冀州以外的地方。听闻此次兽潮势态空前,小弟一时心痒,跑来凑趣,一来领略道家风采,二来增加见识。途中少不了烦扰各位师兄弟,小弟这里先行谢过了!”

    崇真弟子见其说的谦恭,忙称不敢当。心中均想:“谁说鬼谷派弟子不通世故,这林月河可世故的很。”但是再看看那三名师侄的模样,双目空洞,惨白面目,双唇抿的紧紧地,好似生怕跑了风,顿时又想:“世人果然说的不错,这林月河不过是个异数。”

    一阵寒暄,便再无话可说。众人都在苦思如何维持场面融洽时,突闻北方一声巨啸传来。铭浩惊疑道:“难道兽潮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快过去看看!”当即运起道法,凭虚御风,极速向北飞去。余人不甘落后,纷纷自后跟上。

    十二道流星划破天际,数息之间赶了三十里路程。当听得第二声吼时,已到了声源之处。凌空俯瞰,看到小村的惨状,众人无不骇然。一名崇真弟子悲痛地呢喃道:“还是来迟一步!”铭浩脸色铁青,思忖道:“掌教真人夜观天象,已事先获知了兽潮来袭的消息,我们一路赶来,不曾延误了分毫,为何还是晚了呢?而且这里距离大荒山脉尚有百十里路,怎么可能这么快?北方还有几个山村,难道……”

    一人惊叫道:“铭浩师兄,那可是大荒山的兽王白虎?”众人闻声,才从悲恸中惊醒,发现了兽群中的白虎。铭浩面色大变,惊道:“不错,我听师父讲过,白虎是大荒山独一无二的异种,绝无第二只。”深吸了一口气,又道:“白虎修炼上千年,法力无边,此次任务已超过我等的能力,大家小心行事,不可与之正面冲突。”众弟子也是心下骇然,纷纷点头称是。却听静姝缓缓地说道:“那孩子救还是不救?”

    铭浩也注意到村外那乞儿的险境,巨熊一步步逼近,随时可能取他性命。铭浩心中矛盾,一时难以决断,连说了几个“这”字,却是没有下文。

    静姝郑重道:“济世救人乃我辈本分!”说着拔剑在手,俯冲而下。

第2章 乞儿

    眼看那巨大的熊掌就要拍在乞儿身上,突然一道劲风袭来,与熊掌撞在一起。巨熊吃痛,腾腾腾后退了三步。再看那道劲风,已幻化为人形,砰然撞在山壁上,正是道家崇真教弟子静姝。

    静姝拭去嘴角血迹,催动道力,复又悬浮空中,见巨熊的熊掌不过是破了些皮,蹙眉道:“我全力一击都不能伤它,这头熊的道行怕也近千年了。”当下小心防御,只等巨熊一时分神,便救了乞儿遁走。

    乞儿怔怔地看着凌空而立的仙姑,眼睛瞪得大如鸡蛋,痴傻道:“先是一头熊妖,现在又是神仙,看来我真要死了!”

    巨熊盯着女道者,瓮声瓮气道:“我雄霸不想和道家为敌,小道士走……”话未说完,几道剑气同时袭来。崇真教弟子合力一击,威力岂同凡响。容不得巨熊做丝毫抵抗,顿时心脏碎裂而亡,倒地的瞬间才把最后的“吧”字吐出来。

    铭浩落在静姝身边,关切地问道:“师妹怎么样?”静姝道:“我没事,我们快离开这里。”话未说完,已听一个愤怒的声音吼道:“谁也别想走!”铭浩惊呼道:“快走!”但是已然不及,众人好似陷入了泥潭,任你如何催动道力,都摆脱不了无形之力的束缚。

    兽王白虎闲庭信步地走到崇真弟子当中,寒光一扫,愤恨道:“你们杀了我的黑熊护法,一个也别想走,就给雄霸陪葬吧。”走到铭浩面前,又道:“玄悟老道就派你们几个徒孙来见我?忒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今天就拿你们的人头给老道提个醒。”说罢,张开血盆大口,竟要生吞活人。

    却说铭浩等人受束后,正焦急时,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响起:“诸位莫慌,等白虎不备时,我以灵魂真力干扰他,减弱束缚力,诸位乘机发难,给他沉重一击。”这声音来自灵魂深处,说是声音却非声音,好像只是收到一个意念,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说一句话需要时间,而接受一个意念只需转瞬,这正是鬼谷派灵魂传音之术的奥妙。崇真弟子救援静姝时,林月河四人并没有参与,此刻尚在百丈高空。林月河以百丈之远能够清楚众人的困境,这灵魂之道当真匪夷所思。

    在白虎张口咬下的瞬间,林月河大呼:“动手!”众人只觉得身上一轻,束缚之力大降,立时,或挥剑直击,或祭剑冲刺,或以剑气攻敌,八道攻击同时落在白虎身上。

    白虎被抛出数丈,虽有些狼狈,却是毫发无损。他愤怒地向天大吼,吼声直冲云霄。在场众人这才感受到如雷贯耳的真正威力,只觉头晕目眩,恶心欲呕。几头风狼没来得及跑远,被这声波活活震死。

    白虎不看崇真众弟子,却抬头仰望,怒道:“鬼家的小儿,鬼谷子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你找死!”四蹄生风,如闪电般向林月河攻去。

    “小弟先走一步,若是有缘,来日再会!”林月河早有防备,闻声先遁,留了一段意识在众人脑海中,四道黑影和一道白影已急速向东南而去。

    崇真弟子纳闷白虎为何要舍近求远,心悸之余,也顾不得多想,心中均产生一个念头:“事态严重,还是及早禀告掌教才是。”正要催动道力御空飞行,一个声音叫道:“喂,众位大仙,你们留我在这里,野兽吃了我怎么办?”

    铭浩眉头一皱,看着那个被救下的小乞儿,不禁有些为难。静姝道:“带着他吧,留在这里,迟早会被野兽吃掉。”铭浩再有万般不愿,身为道家弟子,也不能说出扔下不管的话,只得说道:“铭轩师弟,你带着他。白虎随时可能回来,我们快走!”

    ◇◇◇◇◇◇◇◇◇

    五道掠影在青天白云下追逐,尽管前面四道黑影已增速至虚幻,但后面的白影还是越逼越近。一鬼谷派弟子道:“林师叔先行,我留下阻他片刻。”

    白虎千年道行,崇真弟子合击之力犹是蚍蜉撼树,这名弟子肯以一己之身面对白虎,已有凌然赴死的准备。

    林月河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狡狯神情,道:“这是崇真教惹的麻烦,我们何必为他们顶缸,我们找他们去。”调转方向,复向西南飞去。

    ◇◇◇◇◇◇◇◇◇

    “铭浩师兄,可以把这孩子放下了吧?”铭轩带着那乞儿飞行近百里,道力消耗甚大,现下气海空乏,颇有些难耐,渐渐跟不上大伙的步伐。

    “哎,大仙,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啊,你们放我到这儿,一会那些妖怪来了,我还不是塞了他们牙缝,你们这一份功德也就白费了不是?”那乞儿刚飞上高空,兴奋地哇哇直叫,但是不消片刻,就受不了高速飞行带来的压迫感,头内昏天黑地,腹内翻江倒海,难受之极,渐渐萎靡下去。方才,听到大仙们欲放任他而不管,立时又来了精神,极力游说。同时,紧紧抓着铭轩道者的手臂,生怕他一时性急,直接把自己给扔下去。

    乞儿所说情况,众道者岂有不知。但是把乞儿放到何处合适?难道要带回崇真教中?众人也是心中犯愁。而且,白虎随时可能追来,几千里的路程,自保尚有困难,带着一个凡人,压力更是倍增。

    “小兄弟,刚才你也看到了,妖虎道行高深,我们合力才能制止,带着你,一来因为照顾你,很可能不敌妖虎,大家一起喂了妖虎肚子;二来可能照顾不过来,失手把你从空中摔下去,那可不是好玩的。”铭轩以循循善诱的语气亲切道来,却吓得乞儿一脸惨白。铭轩自以为得计,正要继续吓唬,却听乞儿问道:“大仙,如果白虎就在你身后,你有空把我送到地下吗?”

    铭轩一时没听懂乞儿话中的含义,想要进一步询问,却发现众位师兄弟骤然加速,将自己远远地抛在后面。他心知有异,回头张望,见四个芝麻大的黑影正向自己这边飞来,后面一个偌大的白影,不是兽王白虎却又是谁?他大叫一声“师兄等我!”急忙追赶,可是任他奋力催动道力,还是越追越远。

    铭轩气急败坏,不断压制心中那股想把乞儿扔下的冲动。乞儿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想法,死死抱着他的手臂不放。这时,一名道者缓缓减速,落到铭轩身旁,道:“铭轩师兄,把他给我吧。”正是女道者静姝。

    铭轩大喜,也顾不得人家是师妹,自己为师兄,将乞儿用力一抛,道:“多谢师妹了!”

    乞儿顿时腾云驾雾,独立飞行起来,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直是“哇哇”大叫。忽然腰带一紧,总算稳住身形。乞儿劫处逢生,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抓牢了再说,竟把静姝抱了个满怀。

    静姝脸露愠色,喝道:“放手!”将道力往乞儿身上一贯,乞儿如受电击,手臂麻木,立时乖乖地垂了下来。乞儿这才知自己到了女道者身边,忙恕罪道:“仙姑息怒,小子无心冒犯,只是一时害怕,慌乱所致,望大仙原谅。”

    静姝一愣,心想:“这乞儿谈吐倒是不凡。”忍不住扭头看那乞儿,只见污秽之下竟藏着一张眉目清秀的脸,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此刻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回想刚才情形,心下歉然道:“他还是个孩子,我何必如此激动。”于是温言道:“只要你听话,我一定保你安全。”

    铭轩使出平生所学,看着与大部队的距离一点点地拉近,心中的安慰之情也一点点地增加。正感轻松时,一道庞大身影倏忽而过,直追大部队而去。铭轩一惊,凝睛望去,才看清是静姝和乞儿两人,心中不禁大骇:“静姝师妹修行不过几年光景,竟已到了这步田地。”再想自己修行几十载,如同虚度,当真羞愧难当。

第3章 白虎

    “哈,诸位师兄,终于见到你们了!”

    不消回头,也知道林月河追了来。崇真弟子个个心中大骂,却苦于不能骂出口。铭浩道:“林师兄舍己为人,我等佩服之极。我与众师弟正商议着,到何处才能找到林师兄,好助林师兄一臂之力,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了,当真巧了。”口中说着不对心的话,脚下也没闲着,在到达自身行极限的基础上,竟硬生生又快了几分,或许这就是师父口中所说的潜能吧。

    林月河赶到铭浩身侧,道:“刚才小弟见过道家乾坤后,心中一直惊羡不已,心想着何时才能向铭浩师兄请益,这时再遇上师兄,真是天怜吾心啊!”对身后的兽王白虎,竟是只字不提。

    铭浩心中暗骂,却道:“林师兄天赋异禀、聪慧绝伦,一看便知,岂要我这等凡夫俗子虚言妄语,当真折煞贫道了。”眼见林月河又要扯东扯西,铭浩忙道:“贫道久闻鬼谷派灵魂之术绝妙精深,林师兄又得鬼谷子大师真传,这兽王白虎在此,正好让林师兄试手,不知林师兄可否让贫道一饱眼福呢?”

    林月河波澜不惊道:“这白虎忒也无耻。他见追我们不上便掉头走了,我仔细一想,他怎会如此轻易放弃,定是要寻诸位师兄的麻烦。于是,我和三位师侄急忙来追寻诸位师兄,想给诸师兄报个信。果然,就在刚才,白虎已发现了诸师兄行迹。小弟报讯来迟,委实惶恐!”

    崇真弟子尽皆愕然,对林月河是又恨又佩。林月河又道:“也不是小弟藏拙,不肯出手,实话对师兄说了,小弟那点本事,逃命还可以,却万万不是白虎的对手。但是话说回来,但凡师兄有何差遣,小弟肝脑涂地,绝不推迟。”

    铭浩对林月河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气极反笑道:“林师兄雄辩之才,贫道佩服之至。”林月河真诚道:“师兄谬赞了。”

    “铭浩师兄,白虎越来越近了。”落在队伍最后的铭志焦急的叫道。

    铭浩环顾左右,见众师弟面色渐红,已经竭尽全力,而林月河四人面色虽然惨白,但是眼神笃定,呼吸平稳,显然尚有余力,忖道:“若不再想对策,我道家弟子要大难临头了。”

    “诸位师兄,麻烦你们照顾这个孩子,祸是我闯的,就由我来承担。”静姝拔剑在手,渐渐堕后,欲和白虎硬拼。

    铭浩忙叫“不可”,他还记得临行前,长丹真人不屑地看了自己一眼,却对师父长和真人道:“长和,姝儿可就托你照顾了,要是姝儿有什么不测,哼哼,灵官殿可还一直空着呢。”“灵官”不过是个看山门的管事,长和真人素来慈悲祥和,不善与人争斗,无奈之下,只好一再嘱咐自己的徒弟,要千万照顾好人家的掌上明珠。当时,自己满不在乎,还洋洋得意,只想着,这静姝平日里冷酷孤傲、目中无人,自己与她说句话都爱理不理,现在终于要听自己号令了。事到如今,纵使静姝毅然决然要舍己救人,他也不敢以此借口去回复长丹真人。

    此一时,彼一时也,铭浩后悔已然不及,只觉得后背凉飕飕地,忍不住打一个寒战,忙道:“师妹请少待,容我思虑片刻。”

    自古云从龙、风从虎,白虎天生速度惊人,若非林月河暗中不时以灵魂真力攻击,白虎早已追上。

    眼看白虎已然逼近,铭浩心中乏术,急道:“诸师弟听命,结太极剑阵,待白虎进入百尺范围,合力以剑气攻击。”剑气又称“剑灵”,乃是以道家真气凝为实质,以道术牵引攻击。在领教过兽王白虎的可怖防御之后,铭浩心知此等攻击根本伤不到白虎,只期望能阻挠白虎片刻。

    ◇◇◇◇◇◇◇◇◇

    却说白虎已然追到林月河四人身后,正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其生吞下去,突然脑中砰的一下,好像一拳直接打在了颅内,经不住一阵恍惚,竟险些从空中坠落。鬼家的灵魂攻击白虎自然知晓,只是料想不到这不过二十岁的小毛孩竟然将灵魂之术修炼到如此地步。

    刚才受崇真弟子围攻时,白虎已受了一记灵魂攻击,当时只是头脑稍许眩晕,并无大碍,但即使如此,也令一贯作威作福的兽王恼羞成怒,这才舍了道家弟子而直奔林月河。这倒不是白虎要放过道家弟子,白虎心中盘算,杀了鬼家小贼,再来收拾崇真弟子也是不迟。

    灵魂攻击无形无质,无从防范,林月河不时偷袭,令白虎屡次失神,错过出击良机,只气得咬牙切齿,誓要生吞活剥了此子。虽然此等攻击对其造不成伤害,但是灵魂被击的感觉在精神上着实难耐。不过白虎修行千年,知晓灵魂攻击消耗颇大,暗忖这小子耗尽灵魂真力之际,就是入我口腹之时。

    不想林月河左闪右突,奔逃了一阵,竟和道家弟子重新汇合。白虎不忧反喜,心道:“一起吃掉了事,倒省了许多麻烦。”

    行得近时,迎头数道劲风袭来,暗有风雷之声,声势非凡。白虎蔑然视之,心道:“我白虎修炼千年,皮骨之坚岂是你们这等小儿能破?”不必挡也不必闪,所防者不过是林月河的灵魂攻击罢了。

    一轮袭击过后,白虎锐势丝毫不减,道家弟子不禁大惊。但见白虎紧随在后,随时可能出击,铭浩面色大变,惊道:“妖虎怎地变强了。”他却不知,在山村之外,乃是林月河偷袭白虎灵魂,这才打了白虎一个突兀,这次林月河没有出手,白虎只当给搔了搔痒。

    白虎见林月河不曾出手,心道:“小贼力穷了,且看我白虎手段!”当下一声虎啸,身后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白虎虚影,一样做咆哮状。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虚影陡然前冲,迅如奔雷,犹如实质,砰然撞在最后的两名道家弟子身上。那两名弟子的身体顿了一顿,连痛苦声都未发出,就像断线的风筝般从空中坠落。虚影去势微减,又向前面的崇真弟子撞去。

    这一行道家弟子虽然执行过多次出巡任务,也算久经考验,可是强如铭浩者也不过修行三十余载,修为有限得很,何时见过如此高深的法术,当时目瞪口呆、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坐以待毙的份。

    这时却见静姝道者将那乞儿夹在腋下,左手捏着剑诀,右手祭剑于胸,口中默念道:“疾!”竟在身前形成一个太极轮盘。轮盘见风即长,随着静姝剑势一指,直冲白虎虚影而去。

    轮盘与虚影甫一接触,就如玉碎般消散,但是虚影明显一窒,淡化了许多。或许被两道法力的余波震及,崇真弟子才回过神来,急忙催动道力抵御。经过众人努力,总算将虚影化去,逃过一劫。白虎目瞪下坠中的静姝,抬起前爪,欲再补一击,不料脑海一震,眩晕不已,竟又受了一记灵魂攻击。白虎大怒,舍了静姝,咆哮一声,急速前冲。

    道家弟子首当其冲,奋起抵挡,却又坠落了一人。铭浩环顾四周,但见道家弟子八损其四,林月河四人已趁机远遁,只留下自己四人,若再被白虎纠缠下去,势必全军覆没。铭浩急中生智,大叫道:“我们分散逃开……”

    崇真弟子听命,或向左,或向右,或向下入地,顿时作鸟兽散。白虎怒吼连连,一时竟不知向谁人追去。

第4章 木魅

    太极轮盘玉碎,静姝如受重击,鲜血喷了乞儿满身。脑中眩晕,竟自昏死过去。失去道家神通庇护,二人直坠而下。

    乞儿闻得两耳风声呼呼,看得地上事物逐渐清晰,直吓得心惊肉跳,两手紧紧抓着女道者不放,大叫道:“仙姑……快醒醒啊,仙姑……”

    二人坠落处乃是一条山涧,涧内岩石裸露,若摔实了,必无幸理。乞儿又摇又晃,又叫又掐,女道者只是不醒。眼看无救,乞儿哀叹一声,道:“这次终究是逃不过了,不过有这么好看的仙姑相陪,也算值了。”他自个儿宽心,却听得嘤咛一声,竟是女道者醒了。乞儿大喜过望,想要叙述危情,但见岩石近在咫尺,一切已然不及,只张大了嘴,发出“啊”的一声。

    女道者重伤之下,反应却是极快,奋起余力,双掌齐下,只听得“轰”的一声闷雷似的响声,石屑横飞。两人也似乱飞的石子般,斜抛出去,重重地摔在山溪之内。

    乞儿只觉五脏六腑都变换了位置,一阵头晕目眩,几欲昏厥。却又被凉水一浸,猛地醒转,四肢百骸的痛楚顿时齐涌上来。

    乞儿卷曲成一团,感觉中痛得哇哇大叫,实际上喉间连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剧痛之后,乞儿感觉筋疲力尽,大有虚脱之感。缓了缓神,才想起一同摔落的女道者来。急目四顾,发现女道者落在身后的溪水中,头脸全没在水中,却是一动不动。乞儿大惊,道:“莫不是死了吧?”也顾不得自身伤势,忙把女道者拖上岸来。

    乞儿探了探女道者鼻端,已然没了呼吸,顿时慌了神,大呼道:“仙姑醒醒啊,仙姑醒醒啊,你是大仙,怎么会死呢?”用力摇晃,只情不信这神仙也会死。

    折腾了半天,女道者只是不醒,乞儿茫茫然不知所措,喃喃道:“原来神仙也会死的……”环顾四周,但见两侧山壁陡峭,山顶云雾缭绕,不知高低,而且滑不留手,无从攀爬,只有前后一条通达的沟壑,又不知通往何处。溪水虽清,却无鱼无草,两岸则布满了嶙峋黑石,一片死寂之象。空气中湿气浓重,十分压抑。

    乞儿收拾心情,前后看看,心道:“道家说,水者自然,顺着这条溪流而下,定能找到出口。”当下将女道者负在背上,自语道:“释家虽说人的躯壳不过是个臭皮囊,但你是道家的仙姑,我还是找个好地方把你安葬,让你羽化才是。这山中多怪兽,虽然我也不定能活着出去,但总要感谢你曾救了我一命,我把你埋了,咱就算两清了……”

    乞儿年幼瘦小,站直了身子,也不能将女道者的双脚拖离地面。拖着走了两步,心底总觉得对仙家不敬,只好重新抱起。这乞儿看似羸弱,力气却是不小,在这乱石之间,几无下脚之处,一人行走尚且困难,乞儿抱着女道者直行了三四里路,竟然面不改色气不喘。

    转过一道壁障,眼前景色急转。但见得,两岸渐阔,涧中溪水汇聚成泊,一汪清水中鱼儿悠然自怡,水草相映成趣,两岸花草争奇、松篁斗翠,更有一株奇树参天而起,直没云端。空气中一抹淡香流转,顿时沁人心脾。

    乞儿立在水边,感叹一番,道:“这里风清水秀,做大仙的仙冢,也不算辱没了。”说着正要找地方将女道者放下。却听一人急喘道:“快离开此地,有……有妖魅……”

    乞儿大惊,险些将女道者摔跌在地。低头一看,只见女道者双目微启,嘴唇张了张,却未发出任何声息。乞儿这才笃定,心道:“仙家果然没那么容易死。”忙道:“这里环境极好,我们休息一下,等你伤好些再走。”说着往前走上两步,停在一块干爽的空地上,正要将女道者放下。女道者却猛然抓着乞儿衣领,吃力道:“有木魅作祟,快走!”乞儿不明所以,但见女道者如此神情,也不敢怠慢,转头就走。

    寻原路刚走了几步,忽觉得一阵眼晕,定睛再看时,哪还有什么道路,一片绿油油的枝条拔地而起,已有三尺高低,而且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长。那嫩绿的枝条犹如触手,在风中摇曳婉转,令人眼花缭乱。乞儿奇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尽遇些怪事,难道我在做梦不成?”反身寻路,却发现身后也一般被堵死了。还不及细想,但觉脚腕一紧,脚下也长出枝触手,缠住了双脚,正从小腿处盘旋而来。乞儿虽惊不乱,一手抱着女道者,一手拔出女道者腰间长剑,挥手便砍。

    长剑异常锋利,劈砍之间,枝触手无论粗细,皆应声而断。断却的枝触手见风即枯,落地即粉,瞬间消失不见。而剩下的半截枝触手继续生长,生机勃勃。

    乞儿边砍边行,行了百余步,却丝毫不见尽头。此时枝触手已挤满了空间,铺天盖地,乞儿如同茧中之蛹缓慢移动。他呼呼喘着大气,早已力竭手软,只是凭着一股倔强之气,拼力坚持。

    又了二十余步,乞儿砍断缠在脚踝的枝触手,以剑支地,刚要缓口气上来,却觉得腰间一紧,已被枝触手缠上了。乞儿急忙挥剑来割,不料手臂抬起,刚好被外围的枝触手裹住,顿时动弹不得。刚挣扎了两下,枝触手纷拥而来,将两人如裹粽子一般缠了个结结实实。

    一阵阵枝触手挤压骨头的巨痛传来,只痛的乞儿哇哇大叫。女道者与他紧紧相贴,初时还能感觉到女道者身体绵软、柔若无骨,但是片刻之后,两人便骨骨相格,好像皮肉都被挤没了。在枝触手遮蔽头眼之际,乞儿最后一眼看到女道者,但见她面色苍白之极,两条秀眉紧蹙,嘴角微微地抖动着,昏沉之极仍受着巨大的折磨。乞儿不禁喟叹道:“我小叫花子何德何能,竟和仙姑同生共死,此生不枉矣!”值此煎熬当前,乞儿却神游天外,浑然忘了百骸痛楚。

第5章 龙吟

    每根枝触手都如一条绿蟒,将二人的身体越缠越紧。在此危难之际,乞儿却昏昏然不知身在何处,但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如雾如烟,身体轻飘飘浮在薄雾之上,不受己身控制,随风而动。薄雾之中似有电波流转,击打在身上,遍体酥麻,好生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而且越来越响,越传越近。乞儿猛然惊觉,左右而顾道:“我这是身在何处?仙姑又在哪?”还来不及细细思量,一阵巨痛传来,将其拉回现实之中。

    巨痛之下,乞儿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却抱紧了女道者身躯。他这才想起眼下处境,不禁大奇道:“我为何能动了?”只觉周围的枝触手都在退却,不消片刻,眼前光亮透入,二人已从枝触手中解脱出来。

    但见满目的绿色如潮而退,瞬间不见踪影,地表黑褐色的岩石又重回视野。远处花草树木迅速枯萎,那颗参天巨树更是急速萎缩,眨眼之间已变成一株小树苗,嗖的一下,钻入地下消失不见。溪水中水草尽死,鱼儿也打着转浮到水面上,再不动弹。原本生气盎然的世外桃源转眼间成了颓败之地。

    乞儿怔怔地看着眼前变化,颇有些难以置信。然而由不得乞儿多想,“砰”的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地面也微微震颤,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地面又一震。乞儿赶紧回头,却看到一头铁塔似的斑斓白虎。白虎身形巨大,正是大荒山的兽王白虎。

    ◇◇◇◇◇◇◇◇◇

    崇真弟子四散逃逸,无从追杀,直气得白虎临空跺云,怒火中烧。费了些时机终于吃得一名崇真弟子,但是余人早不知所踪,四处搜寻无果,唯有望空兴叹而已。悻悻然而归,路过刚才交战的上空时,却忽感脚下大山中灵气大盛,直冲云霄。

    同为吸收天地灵气之异类,白虎自是深有所感,知晓山中灵物正在吞噬猎物,这才灵气外露。只是诧异道:“这大荒山外围千里唯我独尊,如此有灵之物却不来参拜于我,可是不把我白虎放在眼里?”心中怒火又增了一分,当即乘风而落,欲查个究竟。

    落至云雾之下,怒睛一看,才发现泄灵之物不过是一株万年修成的木魅。木魅乃是有根之物,即便修炼成精,也只能在一定范围活动,一旦与根相离,便会形神俱灭,自然不能飞跃千里去参拜白虎。

    白虎方才自尊心连连受挫,这时见了木魅真身,也就自我释怀。正要掉头而去,余光中瞥见木魅的枝触中露着一片月白道袍,虽然很快被枝触湮没,但是白虎目光如炬,如何能够看错,当下怒火再起,卷起一阵妖风,直奔木魅而来。

    木魅虽不能话语,却也有灵有识,虽是初次见到白虎,不知白虎威名,但是见白虎踏木而来,完全不受枝触困扰,已然心中有数,不敢直戳其锋芒,当机立断,不仅弃了到口的猎物,而且舍了经营百年的安息之地,举家而遁,瞬间逃之夭夭。

    ◇◇◇◇◇◇◇◇◇

    乞儿大叫一声“苦也”,无奈之际,口中乱语道:“你这老虎忒也无聊,不愁吃不愁喝的,怎追着我这瘦弱的小叫花不放?”边嚷嚷边托着女道者向后回避,可任他百般挣扎,又怎能逃出白虎的掌控。

    白虎俯首怒视着二人,不见张口,却发出嗡嗡的人声道:“人类霸占九州肥美之地,却驱赶我兽类到贫瘠的大荒山中委屈求生,就凭这一点,我就非吃你不可。”说着言语转厉,“你们杀我黑熊战将,此仇也不可不报。”血盆大口张开,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乞儿首当其冲,几欲晕厥,大叫道:“黑熊又不是我杀的,于我何干啊?”然而白虎哪还由他分说,凶齿裸露,上前便咬了下去。

    白虎誓杀此二人而后快,张启血盆大口便咬,丝毫未留余地。然而就在尖齿要刺入二人身躯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一声低吟。吟声十分低沉,已非耳力所能听及,也唯有修真练道者,能体会世间万物微妙变化,这才能感到声波震动,而后在脑海中形成声响。白虎受到低吟的影响,立时定在当场,动也不动。

    乞儿半个身子已进了虎口之中,乘白虎失神之际,忙拖着女道者向后回避。惊慌之余,也不禁奇怪白虎为何停口不食。但见白虎目中双瞳慢慢放大,眼角殷红,须臾竟滴出血来,情状十分可怖。乞儿纵然再胆大,也吓的魂不附体,抱起女道者,扭头便跑。一路跌跌撞撞,只想着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乞儿却不知那白虎此时正忍受着巨大痛苦,那一声低吟并非单单的一道声波,在白虎感受到低吟声的一刹那,也同时听到了从自身丹海内传出的如玉碎地的声音。丹海乃藏精之所,白虎修炼千年,才将丹海内精气凝为实质,聚为元丹精核。元丹精核似钢胜铁,坚硬无比,即使白虎身死,元丹也能完好无损,只有千万年受时光侵蚀而慢慢消散。却不料如此非凡之物,却莫名碎裂。

    白虎如受重创,七窍冲血,而且精气一时难继,无力动弹,只有眼睁睁看着乞儿离开。良久之后,白虎重新凝聚丹海内残余精气,一声冲天怒吼后,再不理会乞儿和那女道者,腾空而起,奔大荒山而去。

    ◇◇◇◇◇◇◇◇◇

    低吟声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一道涟漪,自白虎为中心,迅速向四周八方辐散开来。

    大荒山外群兽齐聚,万万千千,不计其数,正等候着白虎归来,不料一道低吟声掠过,凡修炼百年有元丹者无不受创。修行尚浅之兽虽无大碍,但是气海翻腾,也颇为难受。群兽或惊恐,或怒火,四散奔走,咆哮连连,声震百里。

    百里之内的百姓闻得群兽怒嚎,声波如震,只道兽潮已近,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弃家而逃。

    置天外高空而瞰,雍州西北边陲,兽奔人走,个个惶恐无状,混乱之极。

    约过得茶盏工夫,天空中一声虎啸:“退回大荒山!”群兽如蒙大赦,顿时一致调头,朝大荒山奔去。

    ◇◇◇◇◇◇◇◇◇

    天脉山,居九州西北,雍州之心。层峦叠嶂,巍峨挺秀。终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实乃人间仙境。

    此时,一道白光自天脉山射出,至万丈高空,陡然停歇,立在晴空之上,却是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道者。道者须发皆白,身躯却十分挺拔,一手背后,一手抚须,遥遥地看着北方。

    须臾,又一道白光自山中升起,停在白发道者身后,疑惑道:“掌教可发现什么异常?”白发老者充耳不闻,依旧眺望远方。

    又片刻,又有三名道者飞至。一名道者道:“刚才我正打坐运法,突然间感觉丹海内被人打了一拳,好生难耐,若非长垣师兄相助,我怕要走火入魔了。掌教师兄,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到的道者道:“长佐师弟稍安勿躁,静候片刻便知。”被唤作长佐的道者转头问道:“长恒师兄,你说到底发生了事?”长恒真人微笑道:“长佐师弟百年修行仍改不了这火急脾气。”顿了顿,道:“我心中臆测,不敢妄言,待掌教示下便是。”

    这时,白发道者转过身来,看了众人一眼,又朝下方看着正赶往此处的数十名道者,面露欣慰之色,微微点了点头,而后道:“方才那一道声波暗含天地威能,非凡俗所能抗拒,若不是发声之处距此千里之遥,威能十不存一,我等百年修为俱毁矣。”

    众道者听闻此言,除长恒真人外,皆大惊失色。长佐真人忙问:“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威能?”白发道者道:“天地间不凡神灵圣物,但是有此威能者,舍去真龙,再无其他。”

    “真龙?”长佐真人一阵惊呼,不由得向下方偏北的一处山峰看去。那座山峰上空早已聚集了十余道身影,或俗或道,衣衫各异,而且有几人身影佝偻,老态龙钟,实非凡人眼中的仙家之态,但是长佐真人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他收回目光,惊问道:“难道大荒山还隐藏有真龙?”

    白发道者不置可否,却对众道说道:“我欲外出访友,不日便归,你等好生主持山中事务,不得懈怠。”话罢,一道残影掠过晴空,消失在北方天际。

第6章 逃难

    乞儿虎口脱逃,背着女道士,跌跌撞撞,奔了十里开外,直到精疲力尽,再不能挪动半步,这才停脚歇息。

    此处地势已然开阔,山体渐趋缓和。山坡上植被繁茂,苍翠欲滴,其间由红花绿果点缀,更添丰美。数条溪流自山坡泻下,汇聚到山谷中,形成一条大河,浩浩荡荡向远方而去。

    乞儿见此美景,一扫心中阴霾,歇息片刻,先摘了些野果果腹,而后用树叶包取了溪水来于女道者喝。然而女道者双唇紧闭,乞儿又掰又掐,忙活了半天,女道者仍是滴水未进。

    女道者气若游丝,时有时无,有时一口气间隔半刻钟之久,随时可能断绝。乞儿万般焦急,却是无计可施。没奈何处,乞儿只好到山坡上采了些柴草、山茶根等草药回来,用石头捣烂了喂女道士吃。

    这些草药都是乞儿患了伤风感冒,或者跌打损伤时,村中老人教于他的。女道者受了内伤,原本症候相差甚远,但是乞儿自以为草药有活血化瘀之效,说不准对她有些用处,便以医者自居,擅自用药,其实他心中是一点底没有,不过自欺罢了。

    草药捣烂了,掰开女道者嘴巴,硬塞进去,却不会下咽。乞儿道:“只有得罪仙姑了。”当下学着村中大娘喂食婴儿一般,四唇相抵,鼓起腮帮子,以气相迫,硬是将药汁药骨全部逼入女道者腹中。之后又喂女道者吃了些野果充饥,这才背起女道者再次启程。

    行到天黑后,乞儿在山脚下找了处干爽地方露宿。只因这一日遭遇颇多,又几多死里逃生,闭眼之后,便昏天黑地沉睡过去,怕是耳边炸雷也难以苏醒。

    直到翌日中午,日光射在脸上,**难耐,这才悠悠醒转。乞儿揉着惺忪的双眼,犹自回味梦中美味,余光所及,瞥了一眼左右,突然一个激灵,顿时清醒。扭头细看,又是一惊。但见离女道者不远处不知何时盘踞了一条水桶粗细的墨绿色巨蚺,巨蚺伸缩着蛇信,正将注意力自女道者身上转到自己身上来。

    乞儿自小在山中过活,这般水蚺自然见了不少,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状下,猛然见之,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水蚺皮滑肉厚、力大无穷,一般村民相随三五人,手握利器,才敢和水蚺斗上一斗,如今他一个毛头小子,如何敢挫其锋芒。然而不容他过多思量,水蚺脑袋后仰,寒光直射,便欲扑过来。

    此时,乞儿如果爬起来就逃,水蚺在陆地爬行不甚灵活,定然拿他无法,但是女道者不免要做了水蚺的腹中餐。乞儿看了一眼女道者,双目泛狠,操起女道者的护身长剑,挥手便砍。

    水蚺猝不及防,躲过了乞儿的当头一剑,却被他回手一剑砍翻了皮肉。而乞儿也被水蚺的巨尾扫中,摔出三四米远,正要翻身爬起,却觉得双腿一紧,被蚺尾缠上了,倒拖着向蚺头靠近,而且蚺尾异常灵活,不待乞儿挣扎,瞬间又多绕了两匝。乞儿发了一声喊,回剑猛砍。

    道家护身兵器岂同凡物,长剑触及水蚺滑鳞竟如切豆腐,使了两次力,如人腰粗的蚺尾便断成了两节。水蚺吃痛,嘶鸣一声,张口向乞儿脑袋咬来,乞儿歪头一闪,却咬中乞儿右肩。乞儿咬牙切齿,剑交左手,抖手急砍。虽然左手力弱,却也将蚺颈砍得皮开肉绽。

    水蚺也非蠢物,见乞儿如此勇猛,竟心生怯意,松开巨口,扭身逃窜。乞儿跌坐在地,眼盯着水蚺的背影,大喘了两口气,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事,便爬将起来,再次冲到水蚺身后,举剑猛砍。

    水蚺乃水中霸者,上了岸,威力自然要大大折扣,而且此时伸直了身躯爬行,如何来得及借力反击。任乞儿剑落身断,不消几下,就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

    乞儿从断成数节的水蚺体内寻出胆来,足有碗口大小,将胆汁挤到女道者口中,仍按以口度气之法逼入女道者体内。胆汁既苦且涩,乞儿粘了满口,不由得撇嘴皱眉,一边挤胆汁,一边对女道者道:“仙姑快醒醒吧,你再不醒来,我小叫花可没辙了。”不知身胆汁是药效灵验,还是因为过于苦涩,在乞儿再次逼喂女道者时,女道者却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女道者目力回复,看清此刻情形时,顿时又惊又怒,不知那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乞儿,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手指着乞儿,激动道:“你,你……”一句话说不完整就又晕厥过去。

    乞儿手抚着面颊爬起身来,叹气道:“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不过这也好,仙姑还能打人,说明死不了了。”又将女道者扶起,继续喂胆汁。这次,女道者竟能自行吞咽,令乞儿欣慰不已。

    之后数日,乞儿背着女道者穿行在大山之中,也不知行了多少路依然看不到尽头。乞儿自小流浪,常在山中逗留,不以为怪,也不当其苦,反倒觉得山中野果甚多,不用为一日三餐劳神,还落得个舒心自在。而且女道者自服了胆汁之后,气息渐趋平缓,面色也日转红润,再不需为其性命担忧,乞儿一颗心落地,总算踏实了许多。

第7章 月色

    这夜,月圆如盘,银光皎洁。

    乞儿午间才醒,耽搁了半日光阴,便想借着月光赶路。白昼里,天气燥热,反倒没有夜间行路来得舒爽。一阵凉风吹过,夹杂着野花香味和绿叶的清新之气,当真沁人心脾。

    乞儿迈开大步,刚行一段,却听背后女道者道:“放我下来!”女道者自那日掌掴乞儿之后,虽也有数次苏醒,但因身体实在虚弱,神志迷糊,不一会儿就又沉沉睡去,能够出声说话,今天还是头一招。乞儿闻言顿时大喜,忙将女道者放下,道:“仙姑可算是好转了!”女道者却不搭话,对着明月,将腿盘起,两手各捏着法诀,双目微闭,打起坐来。但见她调匀呼吸之后,缓吐深纳,鼻息绵绵,容色渐渐平静,好似于清风明月融成一体。

    月光如水,静静地抚在女道者脸上,散发出皎白而圣洁的气息,清风徐过,撩起她额间的几许碎发,仿若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若隐若现,如梦似幻,优美之至。乞儿痴痴地看了良久,长呼一口气,由衷地赞叹道:“仙姑好美!”

    远离了俗世的烦嚣,四野静的蹊跷,万籁无声。山坡上树木轻轻摇曳,搅动荫下斑驳陆离的碎影,变幻无方,如烟雾般朦胧。山底大河垂星,银光泛波,碧水荡漾,直流入天际,汇入银河之中。

    乞儿被眼前的美景所迷,痴痴傻傻,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心底只是不断重复着一个想法:“如果能与仙姑老死于此,也不枉此生了。”不知何时,乞儿已沉沉睡去,睡梦中自己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嘲笑、孤苦伶仃的乞儿,真个如愿以偿,在此结庐为舍,与女道者常伴今生。

    翌日清晨,乞儿在嘈杂的鸟鸣声中苏醒。抹去嘴角的一丝笑意,方知昨夜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一片虚幻而已。寻声望去,但见河岸上聚集了数百只鸟儿,以麻雀居多,参杂着黄鹂、百灵等鸟,毛羽光鲜,煞是好看。有的在河边饮水,有的在丛间捉虫,更有的引吭高歌,曲音婉转动听。乞儿嘿嘿一笑,道:“这还真是一处人间仙境。”

    回头看望女道者时,不禁先是一惊。女道者依旧保持着打坐姿势,却歪倒在一旁,不知生死。乞儿忙上前探看,觉她鼻息顺畅,呼吸平缓,这才放下心来。

    乞儿本想着在此多逗留几日,却又恐女道者病情加重,思量着还是早日出了大山为女道者寻医看病为好。当下胡乱吃了些野果充饥,又挑些浆果喂了女道者,便再次启程。

    ◇◇◇◇◇◇◇◇◇

    自此日起,女道者白天昏迷无知,一到晚上月出后,却能支起身体打坐,月没时又失去活力,长唤不醒。乞儿初时甚是惊疑,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只要女道者性命无忧,他就安心不少。

    山中大河越聚越宽,却水流平缓,静如明镜。这日行到午时,水流却骤然变急,前方隐约传来涛涛水声。乞儿打起精神,背着女道者趱行赶路。愈向前行,水流愈急,水声愈见清晰,到后来,但见得水浪逐空,震耳欲聋,却是大水随势而行,形成一道瀑布堕空而去。

    乞儿小心翼翼行到瀑布边缘,遮目俯瞰,但见得山壁如削,直落千丈,激流如龙,好似坠落九天之外。两侧山壁奇石突起,虽稍做缓和,却也无路可下。激起的水花沐浴在阳光下,五彩缤纷,美不可言。乞儿感叹天神之独具匠心,却无闲情欣赏美景,东眺西望,只想寻一条下山的途径。

    瀑布尽头是一片水潭,水潭边上连续的灰色方块引起了乞儿的注意,虽因水汽弥漫,看不真切,隐约中却也可分辨出屋舍的形状。乞儿大喜过望,抱起女道者便行,口中笑道:“果然是哪个什么什么没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哈哈哈……我就不信,凭我这两条腿,还走不出你这大山去。”

    乞儿沿着山壁而行,直行到午夜月明,才走出山壁的范围,露出一段陡坡可勉强下去。乞儿本想一鼓作气,下了山再歇脚,可女道者见月便醒,也不与乞儿言商,挣扎着下地,对月静坐,瞬间入定。乞儿无法,只好陪着女道者歇息。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乞儿背着女道者,踏着松动的土石,一步一个脚印,下得山来已是翌日午后,再回到瀑布脚下时,已然黄昏。但见得水潭旁边遍植杨柳,在氤氲水雾中婆娑而舞,美得令人心醉。初始时,水声并不大,等走到水潭边上,直面瀑布时,突然水声雷动,震耳发聩。竟是山壁内凹,形成三面回音壁,将水声都拢到了一起。

    尽管水声隆隆,乞儿却放慢了脚步,悄然前行,好似一丁点的声音都可能触犯当地的神威。出了柳林,赫然便是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顺着小径过去,一排排篱笆小院屋舍因路而建,俨然有矩。然则小院内却静的出奇,不闻鸡鸣犬吠还罢,人影也不见一个,乞儿不由得心头一紧。再往里走,看那屋舍洞开,院中一片狼藉,更有斑斑血迹,不由哀叹一声,道:“这兽潮忒也可恨!”

    乞儿原本激动的心情已渐渐冷却,眼看夜幕降临,便随便寻了一间屋舍进去,准备歇息。然而刚踏进屋内,乞儿却双目圆瞪,惊骇失声。却见屋内地面上直挺挺躺了一对中年男女,借着门窗传入的昏光,依然可见二人身着血衣,肢体残损,面目狰狞可怖。乞儿虽说胆大,却也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死状,登时大叫欲哭,蹬蹬蹬倒退出屋,腿一软,仰面倒地,躺在了女道者身上。

    这时,忽闻一人声道:“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死寂之地乍闻人声,乞儿只觉得肝胆欲裂,张口大叫,却发不出丁点声音。暮然回头,一人正好从院门前经过。只见那人头扎一字巾,身着青云袍,一手端于胸前,一手背于后腰,轻身而行,不闻丝毫声响。

    乞儿鼓起勇气,大呼道:“你是人是鬼?”那人不答,随手一指道:“这间房屋干净,你自去歇息。”话罢,人已到了杨柳林下,往瀑布那边去了。乞儿爬起身,追出两步,大叫道:“喂,喂,别走,告诉我怎么出山……”那人身影在杨柳林下一晃即没,乞儿抱起女道者,再追到杨柳林时,哪里还有人影。任他在瀑布附近转了半天,仍无所获,只好悻悻然而归。他不敢再接近屋舍,见村后有一草棚,还算干爽,便做了栖身之所。

    月出东山后,女道者刚要起身修炼,忽然一阵狂风刮过,一朵黑云飘来,恰好遮住了明月。女道者眉头紧蹙,不及说上句话,就又昏睡过去。乞儿不禁大为惊奇,揣摩道:“难道吸收明月光华就是成仙之道吗?”脑中灵光一闪,嘴角一咧,喜道:“我也试试。”当下,也忘了天上无月,学着女道者的模样,盘膝而坐,手中捏个法诀,有模有样地修炼起来。

    然而刚坐了片刻,一天的疲惫泉涌而上,顿时神疲身软,昏沉欲睡。就在乞儿奔赴周公之际,夜空中却传来了幽幽的笛声。笛声悠然,却极动心灵,听得几个音符,便睡意全消。乞儿不禁大为恼怒,道:“他奶奶的,这谁呀,大半夜不睡觉……”话未说完,突然中断,面上露出恐惧之色,想起屋内摆放的死尸,顿觉后背凉飕飕地,结巴道:“不会是,不会是……吧?”不由得向女道者身边靠了靠。

第8章 青袍人

    月夜之下,笛声幽幽,似断非断,在村野间荡漾。

    尽管乞儿掩紧双耳,笛音仍然在脑海中流转。乞儿坚持了片刻,不惧反怒,跳将起来,大声咒骂道:“大半夜不睡觉,吓唬谁呢?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有种你活过来让老子看看,你就是恶鬼老子也不怕……”一口一个老子,满口市井侩语,骂到兴奋时,手舞足蹈,又蹦又跳。不一会骂的累了,才坐下来呼呼地喘着大气。

    那笛声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如风袅袅,充盈于整个夜空。乞儿骂过之后,胆子也壮了几分,这时仔细一听,才感觉笛声是从瀑布那边传来,并非村舍。心思转动,想起入夜前见到的青袍人来,心中又笃定几分。当下将女道者往草棚内里放了放,说道:“仙姑你在这里稍等片刻,等我问路回来。”

    借着稀疏的星光,乞儿小心翼翼地来到瀑布之前,只见一块大石上端坐一人,双手抚笛,正是那青袍人。瀑布前水声滔天,如鼓如雷,却掩不住那如丝如缕地笛声。

    乞儿绕到大石之后,轻轻爬上,见青袍人神情凝重,正吹的入神,也不好打断,便悄然坐下静听。初时心有旁骛,并未在意,这时静心倾听,却感到笛音中有一丝淡淡的哀怨,令人禁不住感伤。从大石上正好眺望小村全景,乞儿心有所悟,想起屋中乡亲的死状,再没了畏惧之意,心中酸楚,也不禁哀叹了一声。

    一曲吹毕,已是子夜时分。那青袍人回头看了乞儿一眼,见其泪眼汪汪,正望着小村出神,微微点了点头,而后随手一挥,一道红弧脱手而去,划破夜空,落在小村中。眨眼间工夫,红光耀天,小村已被火蛇吞没。

    乞儿刚回过神来,不禁大叫:“你干嘛烧了村子?”青袍人道:“人都没了,还留着屋子做什么,权当做他们的棺椁了。”乞儿急道:“可,可,可……”连说三个“可”字,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遥见村后也着了火,顿时叫道:“坏了,仙姑还在草棚里呢。”说着爬起身来就要跑。

    青袍人道:“无妨,火烧不到你的同伴。”乞儿顿了顿,却是不信。青袍人用手一指,道:“你看这火势,可会烧到村后去?”乞儿眺望火势,果然发现些蹊跷,但见火焰好似有一股无形之力束缚,只在屋舍间翻转跳动,房间的小树泛着油油的绿光,丝毫不怕火焰的烘烤。乞儿讶道:“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么老遇怪事。”忽然转头问青袍人道:“你是神仙还是妖精?”

    青袍人一窒,反道:“何为神仙?何为妖精?”乞儿道:“神仙是济世救人、锄强扶弱的好人,妖精是欺凌弱小、无恶不作的坏人。”青袍人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来神仙和妖精都是人啊。”乞儿自觉说错了话,恼羞成怒道:“你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青袍人笑毕,却又哀叹一声,道:“若依你的话,我是半仙半妖了。”乞儿奇道:“半仙半妖又是什么?”青袍人眺望着夜幕下跳动的火焰,道:“因为我,他们才能在此安居乐业,也还是因为我,他们才遭此厄运。”乞儿惊叫道:“是……是你杀了他们?”

    青袍人叹气道:“他们虽为兽潮所害,却与我亲手所害没什么两样。”再叹一声,自顾自地说道:“我喜欢此处的美景,所以每次上来都要到此盘桓几日。十多年前,此间常受山怪野兽侵扰,百姓过得辛苦,我便暗中援手,将兽怪赶出此地,并与兽王立了条约,不准再侵犯百姓,他们这才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我以为,这里会是一片世外桃源,永远这么安定下去,不料这一次……哎,我本不该来的,是我大意了——天地之威岂是凡人所能抗拒?看来,局势要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人间要有一场浩劫了……”

    青袍人自怨自艾,却听得乞儿云里雾里,正琢磨其话中含义时,却被苍穹中一声大笑打断。那笑声放荡不羁,狂傲之极,大有傲视天下、睥睨苍穹之意。那声音笑罢,却哂道:“今天真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一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竟然在这里悲天悯人,哈……”

    青袍人神色不变,好似早已知道有人在侧,静静地说道:“说起杀人的本事,比起玉临风玉大侠来,廖某自叹弗如。”

    玉临风话锋转利,喝道:“廖无尘,这次你们来了多少人?为何会引起如此庞大的兽潮?”

    乞儿被刚才的笑声震得头晕目眩,几欲作呕,好容易镇定下来,举头寻望,这才看见夜空中立着一人。

    玉临风头戴白巾,一袭白衣,腰跨长剑,再无多余装饰,就那么凭空一立,纵然星夜黯然,看不清面目,但是他那随风舞动的长袍和迎风飘飞的剑穗,已将其俊逸仙姿彰显无遗。玉临风一开口,便散发出凌冽的傲然之气,好似其周身射出耀眼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青袍人廖无尘叹道:“天地之威非我凡人所能琢磨,此次仍旧是我一人而已,只是我也没想到会引起如此大的兽潮。”

    玉临风冷然道:“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你屡次违反约定,私自到上阳界捣乱,害人无数,今日我将你伏诛,即使赵无方知晓,也一样无话可说。”说着,背后长剑自行飞起,划出一道圆弧,停在其胸前,上下颤动,发出阵阵的翁鸣声。

    廖无尘不看玉临风,将长笛收起,对着小村方向作了一揖,而后才道:“玉临风,我原本敬你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想和你交给朋友,不料你却是个糊涂蛋,是非不分。想杀我廖无尘的人,天下处处皆是,可惜你不在其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音突然转寒,阴冷的气息崩然爆发,衣袍无风自鼓,一字巾不翼而飘。

    乞儿处在廖无尘的阴冷气息内,顿觉遍体生寒。然而此等寒意却非如坠冰窟般的寒冷,而是由心底生出的阴寒,仿佛血液凝成了冰刺,痛刺着全身的每一处神经。

    玉临风喝道:“休要废话,今日让你领教我孔门之术!”右手执剑,左手捏着法诀,顿时剑人合一,发着通天的耀眼白光,如流星赶月般俯冲而来。

第9章 天下归仁

    廖无尘冷笑一声,也不示弱。他阴寒之气更甚,双手虚抱,意念到处,胸前竟凭空浮现一只晶莹如翡翠的青笛。青笛仅长五寸,散发着幽幽的青光,青光看似柔弱,却堪堪将白光隔绝在外。廖无尘喝一声:“长!”青笛应声暴长,瞬时变成一根近五尺长的绿竹棍。廖无尘再喝一声“去!”绿竹棍如离弦之箭,迎着白光撞去。

    只听得“嗡”的一声轻响,气旋翻腾,光华耀天,一股庞大冲力四散开来。乞儿首当其冲,顿时破衣飞絮,髻发横行,还来不及惊呼,已不由自主地飞出,向对面的石壁撞去。这一下撞实了,乞儿非脑浆迸裂不可。而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阴柔之力将乞儿包裹,不仅将冲撞之力化解,而且乞儿脚踏实地时已在草棚之下,耳中听得廖无尘叮嘱道:“快快离开此地!”

    乞儿回头再看时,廖、玉二人已战在一起,一时间山石崩裂、云汽翻腾,原本醉人沁脾的美景就此一去不返。乞儿惊魂未定,抱起女道者便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喊道:“怎么出山哪!”

    二人已渐渐战至高空,廖无尘回道:“沿水而行,自可出山。”乞儿暗骂一声,道:“这还用你说……”这时一股劲气外露,哗啦啦冲倒一片柳林,枝叶横飞。乞儿见此神威,再不敢多嘴,兜头便跑,心里却想到:“我这些天是犯什么煞了,真是晦气,呸,呸,呸!”

    ◇◇◇◇◇◇◇◇◇

    漫天光华散去,露出临空对决的二人。廖无尘手中的绿竹棍一寸寸缩小,又变作五寸长短,浮在其胸前不动,而后直视数丈外的玉临风道:“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不可动用真力,不可近酒色,四十九日之后,阴气自消。”说罢,收了绿笛,虚步腾空,便要离去。

    玉临风却喝止道:“贼子休走!”

    廖无尘不由驻步,回头凝望着玉临风。玉临风此时被一团青气萦绕,面色绿的可怖,他虽极力稳住身形,可一只握剑的手却抖个不停,可见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廖无尘哂道:“怎么?玉大侠还有指教?”

    玉临风为人高傲,看着对方神情,怒火更甚,直气得全身发抖,喝道:“你握有仙家法宝,玉某虽输的不服,却也无可奈何。只是为了我上阳界千万条性命,今日我便放你不得。”

    廖无尘不由得“呵呵”一笑,揶揄道:“我倒要看看玉大侠还有什么手段要留我。”

    玉临风怒极反静,但见他双眉紧蹙,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爆喝一声,道:“让你领教我孔门的天——下——归——仁——术!”一字一顿将“天下归仁术”说毕,玉临风身上的白光骤升,耀如中日,竟一举将青气驱散。他身上的衣衫早已承受不住体内罡气的冲撞,化为齑粉,护身长剑嗡鸣着,震颤了数下,破碎如砂,聚集在其身前飞旋。

    廖无尘又惊又怒,骂道:“蠢才!你这是何苦?”他虽未见识过“天下归仁术”,但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玉临风是以生命做最后一搏。他已感受到玉临风身上传来的无形压力,深知此刻逃跑已然不及,忙祭出绿笛,暗运心法,在身前形成一面青色气盾,希望借仙家法宝能保全一命。

    玉临风周身的气旋罡风越聚越大,光芒也越来越盛,好似夜幕被打破,瞬间变作了白昼。廖无尘气极道:“玉临风你个蠢货,妄你聪明绝顶,却是非不分,你就是死了也是个糊涂鬼……”玉临风单薄的身躯被光芒吞没,只能听到他几声痛苦的闷哼声。眼看着气旋不断膨胀,随时可能爆发,廖无尘也不敢再言,奋力催动体内的阴劲,准备迎接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廖无尘缩身在青盾之后,静候片刻,却不见动静,而且感觉周身的压力正在逐渐消失。他不禁满怀疑窦,探头一看,却奇异地发现玉临风身前的气旋正逐渐缩小,光芒也渐渐暗淡,赤露的身躯慢慢浮现。但见玉临风全身血肉模糊,其人已然昏厥,待光芒气旋散尽,身体一歪,便要坠落长空。

    廖无尘无暇多想,收起青笛,便要上前接人。可刚动了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他努力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只见一个白须老道静静地立在夜空中,轻轻地托着玉临风。这白须老道何时出现,廖无尘不知道,他确定刚才并未眨眼,却记不得白须老道是如何进入他的视线,就好像白须老道原本就在那里,可是他又清晰的知道刚才只有玉临风一人而已。

    廖无尘的心越来越沉重,心知遇到了高人,玉临风未能使出“天下归仁术”的致命一击也定是这老道之功。果然,听那老道说道:“玉居士大智大勇,委实令贫道佩服,只是大道万千,何必白白牺牲有用之躯呢?”说着,取出一粒药丸,喂到玉临风口中。顿时,玉临风身上的伤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原本俊朗的面孔再次呈现,只是过于惨白,毫无血色。

    廖无尘见状,恍然道:“原来是崇真教的仙长,敢问仙长道号?”

    白须道人口颂“无量天尊”,道:“贫道长阳,早闻廖居士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廖无尘耳闻“长阳”二字,一颗心直往下沉,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就是一声长叹……

第10章 道衙

    乞儿背着女道者,沿着水流,一路摸黑而行,到第二日午时,果然下得山来。山脚下良田美池如织,牛羊穿梭点缀,一派祥和气息。再回头望望连绵不绝的大山,乞儿终于松了口气。没有了山中野果充饥,便到农户家讨些饭菜果腹,问明了方向继续赶路。

    这日,行到一处城镇。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乞儿还是头一次进城,看着衣着光鲜的行人,琳琅满目的摊头,处处都透着新奇,不禁流连忘足。乞儿左顾右盼,行了一阵,这才注意到行人无不远远地避让自己,眼神中透着厌恶。乞儿从小行乞,早是一副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模样,女道者屡遭磨难,衣服多有破损,又昏迷多日不曾梳洗,月白长袍也已肮脏不堪,难怪行人侧目。乞儿司空见惯,倒也不放在心上,不过这一下静下来,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来。

    雍州之地,人人奉道,自古由崇真教管控。然而真正的崇真道人不过千人,又以修道升仙为要职,岂有闲暇处理民间的琐事?于是,前人智慧,便衍生了职掌民生的道家衙门。凡是稍具规模的城镇,都设有道家衙门,司职人员则是醉心奉道的俗家弟子。

    乞儿虽是荒野小子,却也甚是机灵,进城之前已打定主意,此行崇真上千里,若就背着女道者这般行进,猴年马月也到不了,万一女道者有所闪失,自己更成了罪人,眼下唯有求助于道家衙门,让衙门中人护送女道者回山。乞儿心想,女道者是真正的仙姑,衙门断没有不帮的道理。

    当下向摊贩询问道路,摊贩一脸不耐,随手往前一指。乞儿道声谢,依其所指而行,行到城墙处才发觉受了骗,只好重新问道。如此这般,费了半天力,行了半个城镇,这才寻到衙门所在。

    道家衙门占地极广,门房即有三层楼高,楣匾上书“清源镇道衙”五个鎏金大字,庄严气派。左右两座过人高的石狮子,不怒而威,给人以无形威压。五步青石台阶,更是毛发可鉴,令乞儿不敢轻踏。只是朗朗天日之下,朱红大门却是紧闭。门旁石墩上半依半躺着一人,巾帽盖着脸,正自打盹。

    乞儿鼓起勇气,戳了戳那人,小心翼翼地道:“大叔,劳驾你通报一声,道家仙姑有事求见。”那人一骨碌从石墩上爬起来,四处寻望,忙问:“仙姑在哪?”乞儿指指肩后,道:“仙姑在此!”那人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背着一个同样污秽不堪的女乞丐,顿时气往上冲,抬起一脚就将乞儿踢下台阶,怒道:“好你个小叫花,敢扰老子清梦,活的不耐烦了?”跟着又是一脚,将乞儿踢离青石台阶,这才坐回石墩,继续他的美梦。

    乞儿艰难地从女道者身上爬起来,看着女道者道:“仙姑落了凡尘,也和我这乞儿没什么两样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啊。”那人手指乞儿,怒道:“小东西你说什么?”乞儿道:“我说你是有眼无珠,堂堂的仙姑在此,你却不认得,唤你家主人来,看他怎么收拾你。”那人不怒反笑,都懒得起身来找乞儿麻烦,幸灾乐祸道:“衙司在闻道楼饮酒,你若有种,就去试试。”

    乞儿估计这所谓的“衙司”就是道衙的头脑,便不再多说,背起女道者就走。见路人问明闻道楼所在,直奔而去。

    繁华闹市中心,赫然便是一座光华耀眼的酒楼。酒楼上中下三层,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极是气派。乞儿立在酒楼门前,想想村中的小茶棚,当得惊叹不已。刚要举步上阶,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人,将其一推,喝道:“滚一边去!”

    乞儿蹬蹬蹬后退三步,总算稳住身形,不致跌倒。抬眼一看,却是一个青衣小厮,正胸抱双手,怒目而视。乞儿道:“小哥,我找道衙的衙司,烦你通报一声。”小厮喝道:“哪里来的叫花子,快快滚开,莫挡了客人道路。”乞儿见他一副势利嘴脸,也怒道:“你一个看门小厮,何必如此张狂。衙司若来了,必然奉我为上宾,到时有你好看。”

    这时,酒楼内簇拥着出来五人。五人脚步略显踉跄,却兴致颇高,依旧谈笑风生,根本没注意门口的争执。那小厮向乞儿喝道:“还不快滚!”忙回身去伺候那五人,阿谀奉承,谄媚之极。

    乞儿鄙视地看了那小厮一眼,心中厌恶之极,也就再懒得和他纠缠。收回目光,欲觅机进酒楼时,却是心中一动,忙再看那小厮,只见那小厮正歪头瞄向自己,眼神中透着若有若无的蔑笑。乞儿忙向那即将行出酒楼的五人看去。但见为首一人又矮又胖,一脸的酒意,满面堆笑,身后四人虽身形高大,却低头哈腰,显然是随从之流。这五人头上皆挽着一个髻,一般的月白长袍,装束似道非道,似俗非俗,只是矮胖之人衣服上多镶了几道金丝绣线,平添了几分贵气,而且衣带上绣着一副太极图案。

    乞儿心思敏捷,心道:“看这人穿着,莫不就是那衙司?”再看那小厮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更是确定无误。乞儿背着女道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矮胖之人面前,喊道:“衙司留步……啊……”乞儿还没站稳,一个大脚踢来,又被踢下台阶,与女道者滚作一团,眼中直冒金星,耳听得有人喝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挡老爷的道,活腻了不曾?”

第11章 凡尘

    那小厮暗自得意一笑,忙道:“衙司老爷息怒,我这便赶走这小叫花子。”

    乞儿本待爬起,那小厮走上前,又是几脚,踢得他一时起不了身。小厮口中喝骂不休,脸上洋溢着快意,好似这是人生最高兴的事情了。

    那矮胖之人正是本镇的衙司,他厌恶地瞥了乞儿一眼,本也无暇再做理会,可是就在这不经意的一瞥中却似发现了神奇事物,目光突然有了神彩,直直地盯着某地,喃喃道:“好一个标致的小妞……来人啊,把这小妞给我带回府去。”

    这时,女道者正好仰面倒地,但见她秀眉微蹙,双目紧闭,俏鼻微挺,口如含朱,虽有污渍遮面,亦难掩倾国倾城之貌。在此偏远小镇何时见过如此美人,难怪那胖子见色起意。

    四随从得令,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便抬起女道者。乞儿大急,怒吼一声,将背一挺,便站直了身躯。那小厮不防,竟被顶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到地上,惊道:“你……你……”

    乞儿不理那小厮,拔出道家法剑,照着一人后背便是一剑。长剑如中败革,登时刺个对穿,那人不及叫喊一声,已砰然倒地。另三人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剑刺来。一人慌忙中举臂来挡,又被刺穿了臂骨,却有幸逃了一命,痛叫着退在一边。

    乞儿再挥剑逼退众人,挡在了女道者身前,嘶喊道:“这位是崇真教的仙姑,你们胆敢冒犯?不怕崇真仙人责罚吗?”可那衙司如何听得进去,见折了两名随从,登时又急又怒道:“好你个小东西,敢在爷爷的地盘撒野,”向着四周喊道,“来人啊,给我打死这小东西,本老爷重重有赏。”

    周围早已围了一些人,衙司一喊之下,更是冲出一批手提棍棒的人来,人人喊道:“杀了他,给衙司出气。”手中无铁或胆小怕事的人也都围在后面,呐喊助威,以示为衙司出力,滥竽充数。

    乞儿面对密密匝匝的人群,急叫道:“这位真是仙姑,有此仙家宝剑为证……”他努力向众人解说,却无人去听,最终湮没在众人的叫嚷声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打”,众人棍棒齐下,均向头脑等要害处招呼。乞儿见众人蛮横无理,反倒静下心来,憋一口气,发出狠来,将头一低,一手护着头部,一手举剑急挥。剑锋过处,虽削断了大多棍棒,后背臂膊仍受了不少打击,踉跄着往地上滚去。众人乱棍叫打,乞儿边滚边挥剑,顿时割伤了数人腿骨。伤者叫嚷着急退,乞儿得了乖,就地挥剑,又连伤了数人,将众人逼退。

    乞儿一翻身再挡在女道者身前,恶狠狠道:“谁活腻了,有种再来。”看其模样,便似混世魔王再世,狰狞可怖,倒吓得众人不敢上前。

    那衙司见众人停手,又叫道:“谁杀了这小杂种,赏银一百两,免三年供奉。”众人心中激动,唯恐他人夺功,个个奋勇争先。衙司见状,嘿嘿冷笑道:“我管你是真仙姑还是假仙姑,我来个死无对证,嘿嘿……”

    双拳难敌四手,乞儿纵有长剑在握,也抵不住利欲熏心的群徒。乞儿左突右支,棍棒之伤无计,头脑被打的昏昏沉沉,已渐渐难以支撑。而这时,却听那衙司一声高喊:“都给我住手!”

    众人一愣,罢手望向衙司,乞儿头脑发晕,那管得了许多,长剑连挥,又伤了数人。众人大怒,又待开打。那衙司却冲到人前,厉喝道:“都给我滚,再敢动手,供奉加倍。”然后扑倒在乞儿身前,乞怜道:“仙长在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仙长恕罪,呜……”说罢竟抱着乞儿两腿,埋首痛哭。

    乞儿大惊,本想挥剑砍了他,却又见其不似作假,喝问道:“你这是作甚?”那衙司声泪俱下,只是痛苦求饶。乞儿摸一把脸上鲜血,一脚踢开衙司,怒道:“再敢装神弄鬼,小爷一剑宰了你。”那衙司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只求仙长开恩。乞儿用剑指着他,喝道:“有什么话起来说!”那衙司口中嗯嗯唧唧,却不起来。

    乞儿怒火中烧,便想给他一剑。这时,却听一人道:“他既已认错,小哥何必再与他一般见识。”乞儿寻声望去,却见一行四人排众而出。四人全身被黑色披风包裹,头脸也被黑色布帽遮住了大半。突然见此四人,顿有一种白天撞鬼的感觉,心底泛起阵阵阴冷。

    为首一人摘掉头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他冲着乞儿点了点头,挤挤面颊,以示友好,然后对那衙司道:“叫人都散了吧,仙姑身体不适,就在闻道楼修养几天,你去安排一下。”那衙司一听,如蒙大赦,滚爬着起身,对着犹在呆滞的酒楼小厮,一巴掌轮上去,骂道:“还不赶快准备六间上房……”那小厮愣了愣,忙跑着去了。

    黑衣人走上前去,伸手抱去女道者。乞儿大惊,叫道:“不准你碰仙姑。”黑衣人道:“小友莫慌,我们曾一路同行,难道小友忘了?”乞儿道:“我当然记得你们,可仙姑和你们也不是一伙的。”这四个黑衣人正是鬼谷派的林月河和他的三个师侄,虽然飞行时乞儿无暇注意他们四人,但是他们装束特异,见过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林月河反问道:“小友与我可是敌对?”乞儿道:“当然不是。”林月河抿嘴笑道:“既然不是敌对,那便是友人了,小友尽管放心就是。”

    乞儿看着林月河脸上的诡异笑意,不禁打个激灵,感觉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见林月河已抱着女道者进了酒楼,忙跟了上去。

第12章 月光

    闻道楼占地极广,门面三层作为酒楼,后进数个院落皆是客房,分了三六九等。乞儿等人自然住了天字一号上房,屋中一应俱全,布置精细,极尽奢华。乞儿自幼穷苦,哪里受过这般待遇,在乞儿眼中,这便是人间仙境了。

    乞儿刚入客房,小二便一再暗示内房可泡澡洗浴,乞儿也觉得全身疲惫,便美美地享受了一次。梳洗过后,倒显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孔来。小二再见时,也不禁啧啧称奇。

    这日夜晚,窗外明月高悬,满天银辉透过院中的梧桐树,斑斑驳驳地撒在小池塘里,鱼儿摇曳的水波,泛起粼粼光华,神秘而圣洁。然而如此美景之前,乞儿却是怔怔地扒在窗台上,愁眉不展,不时向隔壁的窗棂望去。

    入住之后,乞儿便再也没有见到女道者。他要到女道者屋内探望,却被林月河的师侄挡在门外,说是正在给女道者疗伤,不可打扰。如今已过了两天,一点消息也无,乞儿不仅担忧起来。

    自乞儿与女道者相遇,前后不足满月,但是他背着女道者一路行来,同甘共苦,死里逃生,经历却是颇多。自父母亡后他还不曾与谁如此亲近过。突然和女道者分开,心中不仅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只想着女道者现在是否醒来,伤势是否好转,是否还记得他这个小叫花,乞儿越想越是焦急,又是搓手,又是跺脚,愈发地担忧。

    乞儿自顾烦躁,却忽略了天上明月,比之昨日要明亮许多。距十五望月仍有三五天的时间,可今夜的明月异常明亮,又圆又大,好似爬上梧桐树顶,伸手便可采摘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明月亮似明镜,大如磨盘,将客房内外都照的亮亮堂堂,直胜白昼。这时,乞儿才发觉了异常,抬头一看,不由地跌坐在地,发出一声惊呼。月华如银河飞瀑般泄将下来,密如实质,全身一片冰凉,好似被月光穿透了。乞儿张大了嘴,脑中一片空白,想不明白月亮也可以如此妖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房中传来一声痛呼,乞儿登时惊觉,爬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隔壁房中,忙问道:“仙姑怎么了?”原本守在门口的鬼谷派弟子好似也受惊于如此妖异的明月,竟忘了拦阻乞儿,待跟着乞儿进房拦阻时,乞儿已化作一团肉包直撞出来,正好撞个满怀。

    这名鬼谷派弟子俗名刘庄,乃是后进弟子中的佼佼者,因幼年学了些俗世拳脚,身体颇为硬朗,在以修炼灵魂之术为主的鬼谷派中,更是出了名的壮实,却不料受这乞儿一撞,竟然抵挡不住,拼着一口真气硬抗了三步,还是和乞儿滚作一团,摔倒在地。

    乞儿翻将起来,还待再进。刘庄急忙拉住,道:“不可莽撞!”说完哇哇地吐了两口鲜血。乞儿见其吐血,倒吓了一跳,不敢再司硬闯。刘庄深吸两口气,缓过劲来,见乞儿脸膛虽然胀红,身体却无大碍,不禁暗暗称奇,道:“林师叔正在为静姝师姑疗伤,你不可打扰。”刘庄早已练就鬼谷派的僵尸面皮,虽然门内两人都比他小上许多,但是叫起“师叔、师姑”来却丝毫看不出难为情。

    这时,房门洞开。只见房内光芒耀眼,一切都变得虚幻,朦胧中感觉窗边端坐着两人,月华以此为中心,如流水般快速涌动收拢。乞儿刚才莽撞进门,正是被月华弹了出来,他见仙姑无恙,也晓得仙家手段厉害,便乖乖地坐到门边,静静等待。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月华随着明月坠落而渐渐淡去。林月河缓缓收回抚在静姝头顶的右手,收气归元。静姝缓了几个呼吸,才睁开双眸,道:“多谢林师兄相助!”林月河不答,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的面色更加惨白,显然耗神不浅。

    乞儿大喜,进门道:“仙姑可算好了……”不料,静姝头也不回,道:“我与林师兄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将手一挥,一股柔力拖着乞儿便送出了房门,再手一挥,将房门闭上。只听得静姝问道:“你为何会……”下面便没了声音,想是用了法术隔绝之故。

    乞儿愣了片刻,盯着紧闭的房门,一股酸楚袭上心头,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他忍了又忍,总算没让眼泪流下来,把头一扭,冲回自己房内。而旁边的刘庄始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

    黎明时分,天际方白,乞儿背着锦缎小包在闻道楼前徘徊。他原来两手空空而来,临走时看见桌上的珍果美馔,心想不拿也是浪费,便用桌布一包,背到了肩上。只是锦缎桌布上镶着锦绣云纹,十分华贵,与他那破烂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外人一看,便知这包裹必然不是他的东西,幸好此刻尚早,路上还无行人,不至被人当贼抓了。

    乞儿回头看看闻道楼那三个鎏金大字,回思这几日光景,珍馐美味吃了不少,肚皮算是赚到了,此等奢华场所本与他无关,既然女道者安然无恙,便该是他离去之时,他索然一人惯了,从来无牵无挂,本要潇洒而去,不料此时却感觉心底深处有些东西扯不开、放不下,究竟是什么,又说不清楚,令得心中有了彷徨之意。

    乞儿踟蹰再三,再望了望闻道楼,面露决然之色,将头一挥,扭身便走。可刚走两步,却砰地撞在一人身上。他急退两步,抬头一看,见是戴着死人面皮的林月河,心下一阵厌恶,也不言语,绕道便走。

    也不见林月河举步身动,又再次挡住乞儿前行之路。乞儿大怒,瞪眼道:“你想怎样?”林月河却反问道:“你又想怎样?”乞儿怒道:“我要你管?”林月河道:“你不要我管,可有人要你管,你难道不管吗?”乞儿一怔,反问道:“谁又要我管?”。林月河道:“求道者讲究内心平和,只为练就一颗清净无为的玲珑心。你救了道者,不求回报,原本是好的,但是道者无以为报,从此心中便有了缺口,只怕再也无法修成那晶莹剔透的玲珑心。你这一走,对你不打紧,可影响了道者一身的大业,你说你要不要管呢?”

    乞儿虽听不懂什么“玲珑心”之类的话,可是大意却也明白了,怀疑道:“难不成我只有等她报答了我之后才可以走?”林月河道:“道家讲究缘法,既然小友救了静姝师妹,那就说明小友与静姝师妹有缘,缘尚未尽,小友何必急着离去?”乞儿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不禁皱起,道:“你说这些又有何用,仙姑都赶我走了。”说着,紧了紧包袱,转身就走。

    这时,却听静姝的声音自后传来,道:“小友于静姝有大恩,静姝岂敢驱赶?若小友无事,可随我一起上崇真吗?”乞儿一愣,回过头来,见静姝已换了一身新道袍,面色略显苍白,却掩不住那出尘的清丽,一双妙目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眉宇间隐有恳切之色。他心里忽有万千不舍,又有万千委屈,最后,心头难过,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还是等你回了崇真再走吧。”

第13章 麒麟

    林月河奉了鬼谷派鬼谷子之命,欲上崇真教面见长阳真人,便与静姝一道而行。因静姝伤势未愈,林月河提议由他携带乞儿飞行,可静姝自来好强,无论如何不肯在外人面前堕了师门威名,坚持要亲自带着乞儿,林月河劝解无效,只好作罢。

    静姝一手托着乞儿后腰,将道力缓缓地送了过去。乞儿登觉轻飘飘的,好似失了分量,不由自主地离地而起。他又惊又喜,忍不住手舞足蹈,想要大叫,却听静姝道:“闭息静守,莫泄了真气。”忙把半张的嘴巴再次合上。这时,静姝也徐徐而起,虽不觉快,可脚下的事物却在数息之间变的微不可见。林月河紧跟其后,刘庄等三人成扇形护着林月河。

    六人凌空虚渡,齐向天脉山而行。但见云下村庄,多有被洗劫的痕迹,满目疮痍,一片狼藉。静姝见状,眼神中也不禁流露出忧伤之色。而乞儿这时,却无暇旁骛,只是不停地偷瞄身边的仙姑,只觉得看到仙姑那恬静清丽的面容,心中的某个地方就充实起来,而且闻着仙姑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淡香,一颗心砰砰乱跳,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直想着,这辈子就永远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再往前行,云下现出一座偌大的城池,城中房屋楼舍鳞次栉比,美轮美奂。一条大水穿城而过,河两岸,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显然未受到兽潮的影响。乞儿的注意力被下方城池的繁荣给吸引过来,对比自己生活的小山村,直张大了嘴,惊叹不休。然而愈往南行,云下的城池愈大,人口也愈多,楼堂殿阁也愈发地高大宏伟。乞儿见所未见,惊喜不断,这时才深深感悟幼时父亲常说道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那句话的含义。

    如此行了三日,至第四日中午,天脉山已遥遥在望。天脉山如巨人般矗立云端,威严厚重,令人望而生畏。

    乞儿正眺望云端,被天脉山的雄伟震惊时,却听静姝轻轻地“咦”了一声。乞儿回望,见静姝目视下方,眉头微蹙,面有不解,顺着静姝的目光望下去,却看到一片残垣废墟。废墟方圆四五里,想必是座小镇,此刻却连一处完整的屋舍都寻不到,可见毁坏之彻底。废墟边上三三两两聚集了惊慌的人群,更有人在废墟中慌乱地跑来跑去,寻找着什么,显然遭劫不久。

    静姝刚要下去看个究竟,这时,却见西方天空中亮起一道耀眼白光,接着又是一道赤芒亮起,与白光相持片刻,相继暗淡。静姝与林月河招呼一声,急忙转向西行,不禁疑虑道:“看那道赤芒的气息,应是千年妖兽所发,难道兽潮已经攻到了天脉山下?”心中不免担忧起来,她此行任务便是查看兽潮规模,设法与地方城镇共同抵抗,阻挡其南下,并把详细情况禀报师门知晓,不料与兽潮甫一接触,就遇到了白虎妖王,不禁与师兄弟失散,还差点丢了性命,可谓寸功未建、毫责未尽。此刻兽潮若进逼到天脉山下,个人失职事小,威胁到崇真根基却是天大的事。

    思量间,又是数道光芒闪过。静姝心中担忧之极,急赶片刻,越过一道山梁,遥遥看到山坳中有数人正在围困一只褐色妖兽,周围并无其他妖兽,这才稍稍心安。看那围困之人皆是月白道袍,显然是崇真教的弟子,此时八名崇真弟子共执一张银白色的大网,已将妖兽罩在其中,正努力收紧。而那妖兽怒吼连连,两只泛着赤芒的前爪在网上一抓,崇真诸弟子便是一震,有道法薄弱者已双肩颤动,几要支持不住。

    乞儿也看出了不妙,忙叫道:“那怪兽要出来了。”静姝刚放下的心不禁又吊了起来,但是当她再看那网中的妖兽时,不禁又是一惊,失声道:“那不是掌教真人的坐骑麒麟兽吗?怎么会……”然而已由不得她多想,麒麟兽迎头一撞,随着一声怒吼,已将一名崇真弟子撞飞在地,眼看便要冲出银网。

    静姝犹在麒麟兽的斜上方,上前执网已然不及,情急之下,对乞儿喊道:“闭上眼睛!”乞儿不明所以,刚要询问,忽觉身体一轻,竟直直对向上飞起,其速惊人,禁不住惊叫而起。

    而静姝急忙竖剑于胸前,左手捏个剑诀,收敛心神,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已默诵完一道法诀,在身前再次形成一个偌大的太极轮盘,随着剑锋所指,自上而下向麒麟兽罩去。

    麒麟兽凭着道行高深,连撞两人,头部已然出了银网,只需一跃,便可脱困。不料,就在此时,太极轮盘凭空出现,迎头就是一击。虽然轮盘威力还不能伤及麒麟兽,但是麒麟兽猝不及防下,身形不由一窒。而就在这一瞬之间,摔倒的崇真弟子立即翻身而起,又重新抓住网角。麒麟兽缓过劲来,却已然迟了,不禁怒吼猛撞。受撞弟子一个趔趄,喷了口鲜血,强撑着未倒,但是看其状况绝然撑不过麒麟兽的下一次冲撞。麒麟兽自然看的分明,又一声怒吼,低头前冲,准备一击脱困。可就在此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与面前弟子共执一角,受了麒麟兽一击,却只是晃了一晃。

    对面一名崇真弟子见状大喜,冲静姝道:“静姝师妹到来,当真如及时雨、雪中炭,为兄多谢了。”静姝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麒麟兽,不敢稍带,随口回道:“铭觉师兄多礼了,待收缚了灵兽,再叙话不迟。”对面铭觉吃了一记软中钉,虽有些许不快,也不敢再言语,忙将心神全放到网中灵兽上。

    这时,麒麟兽怒之已极,却突然停止了冲击,铜铃般的双目一闭一睁,挺身昂首,发出一声冲天大吼。吼声轰鸣,直震的一干崇真弟子头昏眼晕。然则吼声未落,天空中乍然响起一声雷鸣,与吼声遥相呼应,经久不衰。雷鸣中,滚滚彤云凭空而生,眨眼间便遮天蔽日,暗如午夜。一股威压自顶而下,阵势尚未形成,已令一干崇真弟子心悸失衡,面色煞白。

第14章 兽变

    铭觉首先从震惊中醒觉,一边急吼道:“它要引动九天真雷,快阻止它!”一边竖剑于胸,想要掐诀施法。然而真雷未落,飓风已成。铭觉只觉得双脚轻浮,几要被风吹倒,不得不中断攻击法诀,使一个坠身法,稳住身形。飓风一阵猛过一阵,想要再诵诀攻击,已然无望。余下弟子中,有两三名功力深厚者,勉强能保持身形,其余弟子则东摇西晃,情势岌岌可危。静姝情形虽较众人好一切,但是想要出手阻止麒麟兽施法,却也是有心无力。

    麒麟兽乃天地灵兽,可引动天地灵气为己用。众崇真弟子道行浅薄,如何经得起如此惊人的天象。铭觉心中一阵绝望,不禁想道:“我自小离家学道,苦修三十余年,如今方有小成,尚不及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不料今日就要丧身于此,哎……”

    在铭觉自怨自艾之际,忽闻有人喝了一声“禁”,声音不高,却不受雷声的干扰,轻飘飘地传送开来。随着这一声“禁”咒,一道幽蓝光芒从天空缓缓射出,一丝波澜未起地没入了彤云之中,接着又从彤云下方穿出,竟无视阻挠,直奔麒麟兽而来。麒麟兽见状,显出一丝惊疑,忙喷出数道赤芒阻击。然而,幽蓝光芒又从赤芒中间一穿而过,竟似无形无质,未受丝毫影响。幽蓝光芒似缓实快,麒麟兽眼看阻击无效,想要躲避时已然不及。

    在幽蓝光芒没入麒麟兽头部的一刻,麒麟兽先是全身一震,接着便目光呆滞,行动迟缓起来。罩在众人身上的无形威压瞬间消失,天空中的异象缺了麒麟兽的牵引,也立时不进而退,在几个呼吸间消散殆尽。

    暖日之下,碧空万里,一切归于宁静,仿佛刚才的天象只是梦境,并不曾真实存在过。一阵清风吹过,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铭觉这才发觉后背早已湿透,浑身松软,直想就势躺在地上,好好歇上一歇。然而此时还未到歇息之时,他忙大喝一声,道:“快快收紧灵网!”喝声中融入了道家真力,一众弟子闻后,顿如大梦初醒,忙摄心收网。

    这张银色大网竟是有灵之物,一旦八角合围,便银光大盛,显现出道家真言,神妙非常。麒麟兽从刚才的一击中回过神来,怒吼着还想再次冲击灵网,可惜为时已晚。灵网渐收渐紧,最终将麒麟兽牢牢地束缚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铭觉大喜过望,忙向一方拱手道:“崇真铭觉多谢诸位援手之情,不知诸位道友如何称呼,铭觉日后必当厚报。”

    铭觉所谢之人自然是随后赶到的林月河叔侄四人,此刻一名随行弟子刚刚将乞儿放下。乞儿被静姝扔起后,直飞出近百丈高,才折返而落。以百丈之高落地,其速可想而知。眼看着身下事物越来越清晰,乞儿急忙大喊仙姑救命。可就在这时,雷声乍起,彤云横生,将他的喊声和身影都湮没了起来。乞儿两眼发黑,只想着这次可死定了,不料林月河正好赶到,把他救了下来。这时,乞儿小脸煞白,却直直地盯着静姝,怔怔出神。

    林月河回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弟林月河,得见长阳真人亲传弟子,幸何如之!”口中虽说得客气,脸上却仍然一副僵色。

    铭觉正是崇真掌教长阳真人的弟子,见对方一语道破自己身份,不仅心下一惊,可是反复思量“林月河”之名,却半点印象也无,心道:“此人能一击降服麒麟兽,绝非无名之辈,可是为何我从来听过此名。”又见对方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竟有这般神通,更是心中惊疑。

    静姝似看出铭觉心思,上前道:“林师兄是鬼谷派鬼谷子掌教的入室弟子。”铭觉闻言大惊,大呼“失敬!”,也随着静姝称呼,厚着脸皮称了一声“林师兄”。

    寒暄之后,铭觉不禁问道:“听闻静姝师妹随铭浩师弟到极北之地巡查兽潮一事,师妹又怎会一人到此,却不见铭浩师弟等人?”静姝道:“我们遭到了兽潮冲击,在逃亡途中,我与众师兄失散了,多亏了林师兄等人相救,这才保全了性命。我本打算回山向掌教汇报,不料在此遇到了师兄。只是敢问师兄,麒麟兽乃我教灵兽,师兄等人怎会和麒麟兽动上了手,而且以麒麟兽千年道行,八位师兄纵有摄灵扑天网,也绝不是麒麟兽的对手。这中间的原委,还望师兄如实相告。”静姝将自己此行的经过三言两语带过,却转口询问起铭觉等人的事情,而且语气咄咄逼人,大有审讯之意。

    铭觉岂能听不出静姝不敬之意,却打个哈哈道:“师妹不愧为执法长老的高徒,这便询问起师兄来了。”见静姝面上寒色不退,丝毫没有退让之意,便接着道:“具体情形我等也不太清楚,只是听长靖师叔说麒麟兽的元丹精核破裂,导致麒麟兽突然发狂,挣脱了锁链,逃下山来。”静姝听闻麒麟兽的元丹精核破裂,不由发出一声惊呼,林月河僵硬的脸上也不禁出现一丝异色,显然对此事感到匪夷所思。

    只听铭觉继续道:“我师父长阳真人几日前突然外出访友,至今未归。又恰逢九州各大教派访山,各位师伯师叔忙于迎迓,竟一时无暇应对麒麟兽。长靖师叔言道,麒麟兽真值虚弱之时,由我等二代弟子代劳,应无问题。于是赐下摄灵扑天网,委派我等八人前来收付麒麟兽回山。”铭觉说道各大教派访山时,不禁看向林月河,希望能看出些名堂,可惜林月河只是一副惨白脸,丝毫无动于衷。

    与听者除了乞儿之外,均明白铭觉所说诸真人“忙于迎迓”不过是个托词,其实情不过是诸真人镇守山门,唯恐其他教派对崇真教不利罢了。大家心照不宣,自己明白便是。

    静姝面上寒色稍退,道:“铭风师兄不在教内,二代弟子中也唯有铭觉师兄能当此重任。”铭觉忙道:“师妹高看,惭愧,惭愧。”心中却道:“此女向来冰冷如霜,今日竟会恭维于我,实是少见。”心中原有的怨气便消了大半。

    这时,林月河道:“长阳真人不在教中,那么小弟也无须白跑这一趟,这里有一份家师的亲笔书信,还要劳烦铭觉师兄代为转达,小弟感激不尽。”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信笺,呈于胸前。铭觉慌忙接过,出言邀请林月河到天脉山观景云云,林月河敬谢不就,铭觉口中不呼可惜,心中却直道:“你若再到山上,就成了九州齐聚,平白给教内填麻烦,还是不去的好,不去的好……”

    林月河与众崇真弟子抱拳告辞后,却转头对静姝道:“为兄有一番话要与静姝师妹私下相谈,劳烦师妹借一步说话。”说罢率先向远处走去。静姝也不言语,便自后跟上。铭觉微感诧异,心道:“崇真与坤月虽为近邻,却因心法相差过大,自古未闻两教有相交者,眼下开来,静姝师妹与这姓林的小子关系匪浅,这倒有些怪了。”但见二人在远处说话,他也懒得细细理会,自回头叮嘱众师弟收复麒麟兽回山事宜。

    只是众人没有发现,此时,有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谈话二人,一刻也不曾离开,眼神极其复杂,其内心所触只怕他自己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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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之诸子百家介绍:
纯正古典仙侠,传承百家文化。 《九州志》以禹贡九州为布局,以寻求天道为主线,讲述了一个少年从学道、悟道、疑道,到总览百家之言,使道、佛、儒、墨、鬼、阴阳、妖、名、杂等诸家思想合而为一,最终实现九州一统的故事。 该书描绘了中华九州的宏大画卷,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修真体系独具一格,真情爱恋荡气回肠,最值得一看之处,在于重现了百家争鸣之盛景,映射了历朝统治之无奈,令读者品味故事之余,心有所感,收获良多。 喜欢传统、侠义、文化的朋友,请多多支持。九州志之诸子百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志之诸子百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志之诸子百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