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论道(三)
这时,只见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墨家弟子,越众而出,走上台前,先向众人抱了抱拳,笃定道:“天下人生而平等,互不相欠。故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有德报德。”说罢,竟不理会是否有人提问,直接转身回到了师兄弟之间。
全场愕然,一时也忘了质疑。可是待反应过来,又觉对方话语再简单不过,说得明明白白,根本毋庸置疑。
诸子百家之中,熟识墨家之人,无不摇头苦笑,道:“此子倒深得墨道真传。”
墨家提倡“言无务多而务智,无务为文而务为察”,认为人应当少说话,多明智,去文饰,善明察。所以,墨家无论说话,还是作文章,从不像其他流派一般,或铺张扬厉,或善为普喻,而是直截了当,就事论事。
这等方式,虽然容易为人理解。但是过于质朴,太硬太直,缺乏感情趣味,难以引人入胜。
是以,肖逸听罢之后,虽感干净利落,十分痛快,但是总觉得有些不适。
然而,百姓文辞有限,反倒喜欢直截了当。而且墨家寻求的是快意恩仇的路子,颇合百姓心意,登时引得彩声四起,百姓纷纷叫好。
直到此时,百姓才从佛家和阴阳家那等沉闷的论道中醒来。
肖逸虽微感失望,但也实实在在领教了墨家的风格,又不禁大生敬意。
墨家居徐州,徐州偏北,便是青州儒家。
眼看儒家上场,肖逸也顾不得继续深思墨家之道,忙将目光聚集到儒家方向。
儒家论道者是那季逍城。但见季逍城行到台前,做了个四方揖,朗声道:“天下诸事,不外乎德、怨二字。大到国邦,小到邻里。德则和睦,怨则反目。人生而至死,国立而至亡,无时不在发生。”
众人听闻“报德、报怨”之题后,只是在想“如何报德,如何报怨”,儒家却将其升华到探究家国大道的层面上。
众人听其说得有理,无不点头,心想道:“人生在世,说到底还不就是时刻在处理着德和怨吗?对个人小家而言,处理的好,家和邻睦,事事如意;处理的不好,家闹邻恨,事事不顺。对邦国天下而言,好则万事兴焉,坏则邦乱国崩。一切后果,皆因德怨而起。”
想到此处,众人顿时起了兴趣,心想道:“也不知儒家如何处理这德和怨?”
只听季逍城道:“曾有儒家弟子问过孔圣人此问题,孔圣人答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德,即对方有德,我亦以德报之。此意明了,毋庸赘言。至于何为‘以直报怨’,外人不知儒家之学,千百年来,多有误解,在下今日就专程解释一番。”
听闻儒家之论,那阴阳家楚天应忽然冲着玉临风抱了抱拳。玉临风亦抱拳回之。
肖逸看到二人神色,不禁纳闷道:“儒家以直报怨,推翻了阴阳家报怨以德的道论,阴阳家为何还感激儒家呢?”
其实,他不知晓,当年儒家弟子问孔圣人时还有一句话,就是“以德报怨,何如?”孔圣人答曰:“何以报怨?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孔圣人直接反对以德报怨,季逍城若将原话说出,等同公开否决阴阳家主张。百姓无知,不知将怎么猜想。儒家抛开前一句,直接论述自家之道,不故意卑人尊己,足见君子之风。楚天应熟知此事,自然心存感激。
这时,不待季逍城解释,已有人问道:“以直报怨,不就是以怨报怨吗?岂不是与墨家相同?”
不明之人,常以为‘以直报怨’即是‘以怨报怨’,这一误解已延续了万年。
季逍城向对方望了一眼,说道:“以直报怨,所谓‘直’者,理义道德是也。不违义理,方称‘直’。以怨报怨,有违义理。是以,以直报怨,不同于以怨报怨。”
诸家道论不同,总不能照顾周全。刚给了阴阳家一个人情,下一句却又得罪了墨家。
墨家刚刚论道结束,季逍城称‘以怨报怨’有违义理,等于公开贬斥墨家。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墨家抨击儒家,今日儒家反过来贬斥墨家,墨家岂能高兴?只听那墨千手哼了一声,说道:“季家侄儿,这是论道,不是辩道,你说这话是何意?”
季逍城向其行了一个晚辈之礼,神色却不变,不卑不亢道:“晚辈只是就事论事,并无贬低墨家之意。”
墨家虽与儒家不睦,但是轮到儒家论道,这时发生争辩不合时宜,恐贻笑大方。而且季逍城执晚辈之礼,也算给了其面子。墨千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只听季逍城继续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固然痛快。但是,这等报怨方式,不仅不利于化解恩怨,反而令恩怨越结越深。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此一来,恩怨永无休止,人也将永远恩怨的折磨之中。”
众人听罢,默默地点了点头,又从墨家“以怨报怨”的爽快中恢复过来。
但见墨家众弟子铁青着脸,颇为不快。此次大会,儒家总是在墨家之后出场,令墨家颇为无奈。
这时,有人疑惑问道:“既然不能以怨报怨,那么‘以直报怨’到底是何意思?”
季逍城微微一笑,答道:“以直报怨,即以公平正直的态度对待仇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对于仇怨,一不能冤冤相报,令仇怨加剧;二不能姑息纵容,被迫忍受。应以刑罚相辅,给以适中惩罚。”
肖逸心道:“儒家崇尚中正仁和,在德怨之上,果然也取得中正之道。”
一连听了数家之道,彼此不仅不同,还多有相悖,而且各有其理,莫说普通百姓茫然,便是肖逸也倍感晕乎,不知该听从谁家之道。
儒家讲罢,按照九大门派位置分布,应该轮到名家出场。这时却听一人高声道:“天道远,人道迩,世间之事,无论德怨,理应一断于法!”
肖逸闻声失笑道:“我倒忘了这位韩兄弟。”
那法家韩离所在位置正好在儒家偏北、名家偏南。而且,肖逸仔细一看,竟发现儒、名二家之间还有数家具备论道之资,想听名家论道,还得等上一阵。(未完待续。)
第444章 论道(四)
肖逸曾与法家韩离秉烛夜谈,对法家之道算得上精通,无须去听,也知道韩离将如何论道。
当他回过头来,忽见长靖真人等人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心中微奇,询问其故。
却听长靖真人道:“阴阳家倒也罢了,墨、儒、法三家相继论道,颇有些寻事之嫌。前人设定这等顺序,也不知是否有意而为。”
长清道者笑道:“若是将儒家改在墨家前面,就更加有趣了。”
长靖真人摆手道:“若是那般,论道时必然精彩,但可能加深三家之间矛盾,委实不可取。”
肖逸听得更为不解,问道:“儒墨二家之事,弟子已略知一二,可是法家与儒墨之间又有何关系?”
长清道者道:“万年前,法家掌权,凌驾于百家之上。但后期,由于过于崇尚严刑峻罚,渐渐引起世人不满。百家之中,反对者自然不在少数,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儒墨二家。儒家以文章抨击法家之过,墨家则直接以武力破坏法制,是以,法家对儒墨二家极为痛恨。直到今日,世间还流出这一句话,‘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正是出自那法家先祖之口。”
墨者亦称为墨侠,那‘侠’字指的便是墨家。
肖逸听罢,愕然道:“三家之道,多有相悖,让其紧挨着论道,岂不明摆着挑事吗?”
长清道者却道:“百家论道,从来便是针锋相对,直指对方死穴进行抨击。若不然,又怎能促进各家不断进步,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呢?”
肖逸受教,道:“师父说的极是,倒是弟子目光狭隘了。”
果然,只听那韩离口若悬河,不停指责墨儒弊病。墨家“以怨报怨”,刚才儒家已指出了其不当之处。按说,儒家“以直报怨”亦提倡以法规报怨,与法家依法决断类似。但是韩离仍不认同,认为对于施怨之人应当予以重刑。
法家认为,人性本恶,若不予以重刑,便起不到威慑作用,世间也就永远无法断绝仇怨之事。唯有以重刑威慑,方能以绝后患。
而且,法家对于“以德报德”也有不满,说道:“德有轻重厚薄之分,人施我以德,我还之以德,看似公平,其实二德绝不对等,并不公平。世间并无完全对等之德,正好可以相报。人施以厚,我还之以薄。我曰,德以报矣。但人却不以为然,认为德有余之,尚未报完。如此,德便可能转化为怨。若人施以薄,我还之以厚。我却感到不公,其理如一。是以,报德亦应依法。并依法重赏,倡导世人施德。长此以往,人人施德,天下方可太平。”
肖逸闻之,微微点了点头,心道:“此言和《道德经》中所言,‘和大怨,必有余怨’,有些相近。”
韩离讲得颇为精彩,但是百姓对法家之道毕竟有些陌生,一时难以尽解。尤其对于重赏之说,更是难以认同,皆想道:“依靠重赏来倡导世人施德,那样的‘德’还能称其为‘德’吗?完全依法而行,人性又何在?”
“以法诛罪,民就死而不怨;以法量功,民受赏而无德也。”
故而,当其讲罢退场时,多数百姓还在苦思冥想,掌声稀稀拉拉,谈不上热烈。
韩离哀叹地摇了摇头,颇感沮丧。
再听了法家之道,肖逸心中惊叹,不禁陷入沉思。
在平常人看来,无论何事,必然只有一种正确的解决之道。如报德报怨之事,也定然只会有一种回报方式是正确的。
可是,听了数家,却出现了数种方式,而且每一种方式都颇有道理,令人反驳不得。
佛家修心,选择逆来顺受,以善心感化对方;阴阳家报怨以德,以盛德遏仇怨;墨家以怨报怨,快意恩仇,不论后果;儒家以直报怨,公平对待,不偏不倚;法家以法决断,重刑震慑,以绝后患,等等,单这五家之论就令人头晕不已,更遑论那些茶家等小家之道了。
“到底哪一种才是最佳之法呢?”肖逸眉头深蹙,想之不通。
青兖之地乃是古文化发源地之一,所以在儒、名二家之间,夹着许多名不经传的流派。
韩离之后,有数家上前论道,讲授报德报怨之法,不过,他们所讲之法皆脱不出阴阳、儒、墨、法四家之道,大同小异,并无值得深思之处。
其中,兵家论道,说了一句话,却听肖逸暗自一惊,深以为然,留上了心。
兵家那人说道:“兵家讲究知己知彼。在报德报怨之前,应先思量清楚,对方所作所为,到底是德还是怨?或许,你心中的德怨,只是对方的无心之举,根本未加在意。如此,谈何报德报怨?”
德怨既不成立,那么诸家所论之道也就没了意义。
此时,肖逸脑海中已错综复杂起来,一时难以理清楚,只是不住感叹中华文化之博大。同时,也颇为期待下面诸家论道,心道:“也不知其余诸家还能提出什么样的独特见解来?”
但是待他看到名家论道者是那惠通时,不禁眉头一蹙,厌恶之情顿生,心道:“品行不端之人,又能说出什么大道来?”
只听那惠通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在论报德报怨之前,应弄清楚何为德,何为怨?”
名家竟在德、怨划分上提出异议,认为德、怨当有一个标准。若不然,如何相报?如何奖罚?或许,对方原本是在施德,却被人误解,当怨回报。
这与那兵家所论颇有些类似。不过,兵家依靠观察来揣测对方意图,名家却要给德、怨定名,为德、怨立标准。如此,有了标准可依,报德报怨的问题也就简单易解了。
名家所言:有名,则治;无名,则乱。其所说也确实有理。
最后,惠通道:“世俗之中,正人用邪法,邪法即为正;邪人用正法,正法即为邪。同理,有德者施怨,怨即为德;无德者施德,德亦为怨。是以,世间必须首先为德怨正名,正名之后,方可谈论如何相报。”
众人听罢,无不点头道:“不错,德怨不分,无论以善报怨、以德报怨、以直报怨,还是以怨报怨,以法报怨,都是空中楼阁,做不得准。”(未完待续。)
第445章 论道(五)
名家善辩,在前面数家几乎把报德报怨方式都论完之后,却剑走偏锋,剖析德怨的根源问题,搏得世人赞叹。其论道之法,颇有值得学习之处。
不过,肖逸虽认同了惠通之言,心中却十分清楚,名家与别家之论并不矛盾,只是先名而后行而已。
诸子百家之道除了相对相悖之外,还有相辅相成之处。而且即使相对相悖,也各有其理,共同将世间万事万物研究的更加全面透彻。
百家论道的意义,也就在于此。
只要论道不断深入,人类就必将越来越接近天道。当初,稷下学宫聚集百家,促成百家争鸣的局面,其初衷应该也是为了追寻天道。
此时,肖逸心中更加笃定,想要悟到真正的天道,必须融合百家,从纷繁的百家道法中,选出一条真正的大道来。
又听了几个小家之言后,鬼家林月河上场,说道:“****,乃人之天性,不可磨灭。受外界影响,****必将变化,心境亦有起伏。受人以德,则心生感激;受人以怨,则心生怨怼。此乃人之常情。”
肖逸知道鬼家善揣摩之道,听到此处,已经猜测道:“鬼家讲的是人为对报德报怨的影响。”
只听林月河忽然直指佛家,道:“佛家心境超凡,无喜无怒,淡看德怨,此法固然是好,可是世人生于凡尘,受世俗纷扰,只怕除了出家人之外,再无人能到达到那等心境。若是世上之人,都出家做了和尚,固然天下太平,可是和尚不娶妻、不生子,百年之后,只怕世上要无人了。”
百姓听罢,顿时哄笑,对佛家的向往之心登时被冲淡不少。
佛家弟子齐诵“阿弥陀佛”,因五蕴皆空,习惯了逆来顺受,并未反驳。
林月河又望向阴阳家,说道:“以德报怨,固然高风亮节,令人赞叹。可是,世人并非都是高尚之人,无德小人比比皆是。希冀无德小人能被德感化,无异于痴人说梦。为怨者得不到惩罚,将永远为怨。如此一来,以德报怨等同助长不正之风,实不可取。”
这时,那楚天应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道:“阴阳家旨在提醒世人,要正视德怨,‘以德报德’不过是倡导世人尚德,营造盛德之势,遏制怨气蔓延,并非是想通过德报来感化对方。林师侄,悟道不精,还敢妄言他人之道,不怕惹人笑话吗?”
林月河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受德者不能被感化,旁观者又见你施德之后,空无回报,谁还要崇德尚德?这‘倡导’二字又体现在何处?不求感化对方,还谈什么营造盛德之势?”
接连几个问题,登时令楚天应一噎。
林月河蔑然一笑,已撇了阴阳家,又转身望向墨家,说道:“墨家以怨报怨,固然快慰人心。可是,如果对方生得威猛,或者修为高绝,或者身世显赫,无论你如何努力,却总是报不了怨,这该当如何?”
闻者一愣,登时反思道:“是啊,我若斗不过对方,还怎么报怨?”而且,既然对方敢于施怨,定然在某方面优于自己。面对一个优于自身之人,又如何以怨报怨?想到此,登时对墨家之道表示怀疑。
那墨家钜子墨九重哼了一声,忽然说道:“百家从来以公平论道,你鬼家一味故意贬低他人,到底是何用意?”气势突然暴涨,向着鬼家方向便压了过来。
墨家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也不避讳。刹那间,气势磅礴,如风涌动。道家与鬼家之间尚有十余丈距离,肖逸亦感到一阵急风扑来,刮的面颊生疼。气势之强,可见一斑。
林月河虽然辈分不低,但毕竟年岁不大。无论如何,墨家钜子也是长辈,论道之时,贸然动手,颇有些失当。
见了对方气势,林月河登时明白,以其当前修为,要独自相抗,甚为勉强。但是在这等场合下,他若出了丑,百姓不明就里,只会认为鬼家不如墨家,对鬼家名声大损。
其余鬼家弟子见状,无不色变,急忙催动灵魂之术反击过去,欲一起抵抗。
众弟子灵魂攻击齐出,其威力之强,足以击溃在场任何一人。然而,将这波灵魂攻击用来抵御墨九重的攻击,却仍有些不如。
并非这波灵魂攻击比不上墨九重一人之攻击,只因鬼家修炼功法并不善于防御。
一来,由于灵魂攻击速度极快,常常后发先至,制人于无形,一般不需要防御;二来,鬼家灵魂感知能力超乎寻常,常常闻风先遁,待对方攻击到时,已然逃之夭夭,从不会将自身置于险地。
而且,灵魂攻击与灵魂防御的修炼之法区别甚大。灵魂攻击要聚灵魂于一点,灵魂防御却要将灵魂均匀分布。对于以利至上的鬼家弟子来说,耗费时间修炼灵魂防御之术,无异于浪费时间。
是以,鬼家传承之中,十有**是攻击之法,即便有一些防御功法,也无人愿意修炼。像肖逸那般,肯将浑厚灵魂凝为灵盾来用,实属异数,堪称奇葩。
若在平时,林月河抵不过对方,大可以提前遁走。可是,今日情况特殊,他作为鬼家代表,莫说遁走,就是退让,也会让鬼家颜面扫地。
墨九重估计也正是看准了此点,欲逼其就范,对鬼家施以惩罚。墨家以怨报怨,快意恩仇,当即便展示在人前。
百姓还蒙在鼓里,诸子百家之人心中却十分了然,忙望向林月河,看他如何应对。
这时,却见那林月河诡异一笑,忽然扭头不看墨家,却向着场中百姓说道:“林某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一边说,一边向右后方走去,竟神情淡定,浑然未当一回事。
百家之人见状,无不大奇道:“此人竟敢无视墨家钜子的攻击,难道身怀什么秘术,有恃无恐?”皆拭目以待,看其如何应对。(未完待续。)
第446章 论道(六)
说时迟,那时快,墨九重发起攻击,到劲气抵达鬼家高台,也不过转瞬之间而已。
众鬼家弟子无不拼劲全力,可惜灵魂攻击过于集中,只能挡去部分劲气。十之六七的磅礴劲气仍旧掠过灵魂攻击,向着林月河压来。
当林月河迈步走动的那一刻,劲气已经临身。
劲风凛冽无比,观其威力,在场之人能够安然接下此招者,屈指可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劲风落到林月河身上,竟连其黑袍也未吹起。众人不解道:“此人要自找难堪吗?”
功力运于身外,将周身包裹,此法对于修真之人来说,人人会用。但是此法易分散功力,只有在对方攻击无足轻重时,为了保持自身形象,方才使用。
林月河处在对方猛烈攻击之下,却还运用此法,在众人看来极不明智。临近之人已发现,林月河身体微微发颤,显然不堪其压。
正在众人疑惑林月河到底要怎生应对时,林月河一脚已踏了出去。
在普通百姓望来,他这一步,再平常不过。可是诸子百家之人见状,却都“咦”了一声。
只因其迈出这一步时,身体猛然摆动起来,而且速度极快。修为稍弱者只能感觉到其身形突然变得模糊,至于晃动了几下,根本分辨不清楚。
普通百姓肉眼凡胎,自然毫无所觉。
就是这一阵摆动,其身上压力顿减。随即,林月河又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可是每一次迈步中间,身体都剧烈摆动,不断消除身上压力。待其十步走完,压力也化解殆尽。
此时,百家之人无不愕然,惊奇地望着这位鬼家后起之秀。
“鬼影步,此子果然得了鬼谷子真传,前途不可限量啊。”长阳真人突然叹了一声,说道。
肖逸虽第一次听闻“鬼影步”之名,但是看完其身法之后,倍感震惊道:“好精妙的身法,比我的自创步法可高明多了。”
林月河不动声色就将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百姓无知,仍然安心听其论道,根本不知道刚才曾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
肖逸自窃借助自创步法,同样可以化去对方劲气,但是其步伐速度快绝,根本无法做到林月河这般举重若轻,自然瞒不过场中百姓,其结果也必然大为不同。
肖逸心中暗叹,不得不佩服其身法之妙。同为身法,他主要借助步法变化来卸力,步法变一次,卸一次力道,直至卸完为止;林月河则是借助身体摆动来卸力,身体摆动一次,便卸一次力道。其高明之处在于,虽然只移动了一步,可身体已摆动了数下。卸力之快,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而且,那看似简单的摆动,其实大有讲究。身体处于疾风烈劲之中,若非感知能力达到察之入微的境地,根本不可能在瞬息之间摸清对方劲气脉动,使身体快速融入其中。这期间,但凡一下出错,就可能受到余劲攻击,亦十分凶险。
肖逸灵魂修为已然不低,但是自问还远远达不到这等水准。他望着那林月河,眉头深蹙,心道:“与前几天相比,林月河的灵魂修为又大涨不少。常人怎会有如此快的修炼速度?除非……”想到此处,不禁向医家那边望去。
却说那墨九重见林月河轻轻巧巧就避了过去,虽感甚不解气,但是作为长辈,也不好再动手,只得收敛气势,静观其变。
林月河神色如常,好似什么事都未发生,转头又向儒、法二家抨击道:“儒家以直报怨也好,法家依法报怨也罢,如何分‘直’,如何断‘法’?皆难定论,亦是虚妄之事。”
那韩离忍不住问道:“法有定律,依照定律执行便可,有何难断之处?”
林月河冲其微微一笑,却置之不理,依旧沿着思路说道:“儒家讲‘直’,可是对于不同人而言,‘直’的理解却不同。同一件事,不同之人,其结果必然不同。”
天下没有完全相同之人。同一件事,发生在百人身上,就会有百种理解,百种解决之法;发生在千人身上,就会有千种理解,千种解决之法。
儒家人知其说的是实情,并未驳斥。
那韩离着急道:“律法既成,轻易不可更改。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绝不会有这等情况发生。”语气中自信满满。
林月河扭过头来,忽然反问道:“法家定律虽然不变,可是执法之人呢?”
韩离闻言,登时愕然。
林月河面皮抽动,冷笑道:“如儒家类似,每个人对同一件事的理解都有不同。虽是同一件事,但是执法者不同,其结果也必然不尽相同。人性难以捉摸,是人就会有私心。法虽无私,可人有私。以有私之人去执行无私之法,其结果也必然有私。如此,你还能说,法必公正吗?”
韩离涨红了脸,一时答不上来。
林月河轻蔑一笑,又望向名家,说道:“名家以为,务须先给德怨正名,方可谈论如何相报之问题。因此,林某要问,世间有多少种‘德’,有多少类‘怨’,可皆有定名?”
名家深通辩论之道,此时答话,等同自投罗网,无论自己如何答复,对方已然准备好了应对。于此地时刻,倒不如闭口不答的好。
林月河继续道:“德怨乃虚无之物。虚无之物,千变万化,如何能定性正名?依照名学定名之法,区分德怨,无外乎大小、高低,可是每一起德怨之事,人物不同、时间不同、环境不同,德怨也必然不同。德怨之事与人一般,看似相同,却总有不同。人有万千之众,却各自有名。而德怨亦万千不同,却只以大小、高低而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此定名,岂能保证公平正义?”
这一番话,内容繁杂,直把人听得云里雾里。恐怕除了名家之外,无几人能够听得明白。其话中之意指出,德怨情形众多,笼统定名根本不可靠。但是,要将各种情形逐一定名,又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天下没有完全相同之人,亦没有完全同等之事,差别总会存在。名家讲究名实相符,但名实相符只能宏观而言,细究起来,又怎能真正相符。此论可谓名家之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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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论道(七)
名家辩论善于从常人难以思及的角度出发,揪之一点不放,直到辩倒对方为止。此法虽妙,但是刻意求胜,常使得辩论形式流于“苛察缴绕”,疙疙瘩瘩。最终纵然胜出,也总是令人难以信服。
今日,林月河以事物的微小差别,指责其名实不符,实是效仿名家辩论之道,以小博大,以牙还牙。
名家人怒极,当即便要反击。但是事实如此,一时难以想到突破之法,竟第一次感到词穷。
林月河早有预料,趁其一滞之际,忙转过身去,朗声道:“德怨之事看似简单,但其中包含甚多、牵涉甚广,一言以蔽之,未免有些偏颇。”
以名家之性,岂能善罢甘休,即便强词夺理,亦要反驳,绝不肯吃亏。然而,此时林月河故意背对名家。名家若是从后**,一来不雅,与贩夫走卒无异;二来自降身份,未论先输。名家弟子见状,无不为之气结。
余人看着名家气急的神情,无不莞尔,感到大快人心。但与此同时,对那林月河心机之深,也感心惊不已。
林月河能将诸家挨个贬斥一番,却始终应对自如,未被轰下台去,这份能耐,旁人望尘莫及。
不过,名家虽不能争辩,却故意找茬道:“说了半天,全是诸家之道,还未听鬼家高论呢。难道鬼家人就不报德吧?”
林月河忽然转身,诡异一笑,问道:“公孙先生是在以怨报怨吗?这好像是墨家之道吧,名家何时归顺了墨家?”
当下正在谈论德怨之事,公孙诺语带怨气,言辞明显不符名家之道。林月河一语点破,让百姓感到名家言行不一致,其形象必然大跌。
诸家倍感心惊,皆道:“此子好重的心机。”阴阳、儒、墨等家无不庆幸,未因愤怒之下言辞失当而中其圈套。
公孙诺怒极,但话已出口,收之不回,不过他反应也是极快,不待百姓深思,当即回敬道:“今日所论之道中有一个‘德’字,鬼家逐个抨击诸家之道,这难道就是鬼家之德吗?”随后又嘿嘿一笑道:“如果这也叫德,名家倒要重新为墨家定义这‘德’字的含义了。”
林月河冷然一笑,又刻意强调道:“林某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却召至公孙先生如此报复。公孙先生果然是深谙墨家以怨报怨之道啊。”
百姓刚要跟着公孙诺的话语去想,听了林月河之言,果然又回到原来思路上,不禁疑惑道:“名家为何要学墨家之道?”
那公孙诺见又着了道,顿时胀红了脸。
林月河不待其反击,将声一扬,又朗声道:“林某人不过是将诸派的道论的利弊如实说出而已,还尚未谈论鬼家之道。看公孙先生心急的样子,或许是想学习我鬼家之道了。我这便说来,好解公孙先生心头之急。”
公孙诺怒极,忍不住霍然站起,喝道:“好小子……”可是,话说出了口,却未听到声音。
公孙诺大惊,回头来看,却见掌门人公孙止将一枚静声符贴在其身上。
公孙诺一脸疑问,向公孙止望去。
公孙止道:“现在是鬼家论道,他处处掌握主动,还是稍安勿躁为好。待辩道大会时,再让他好看。”
公孙诺重重哼了一声,只得暂且忍耐,重新坐倒。
难得见到名家这等气急败坏的模样,诸家百家之人,十有**望着名家暗笑。即使清静无为的道家弟子,也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长清道者却惊叹道:“能够如此精准的揣摩人心波动,将公孙诺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子的灵魂修为应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肖逸闻言亦是一惊,心道:“难道短短数天时间,林月河的灵魂修为当真暴涨到了如此地步?”
这时,只听林月河问道:“诸家道论各有其理,又各有其弊,既可称为对,又可称为错,何也?”
百姓早已昏昏然,自然回答不出。诸家仍旧坚信自家之道方是大道,亦无法回答。
肖逸急于想知道到底为何,忙凝神静息,听其说道。
全场一片寂静,林月河顿了顿,才道:“俗话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人类也是一样,每一个人的外表和思想都不相同。诸家之道的差别,正反映了人性之多样。面对同一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考量,处理办法也各有不同。对错只是个人所处的角度不同,因而,诸家之道谁也不能说对,谁也不能说错。”
众生依然懵懂,听不明白。不过有识之士已听出些端倪。儒家将报德报怨之事升华至家国大道,鬼家却将之引深至人性探究。
鬼家善揣摩,又主修灵魂之道,对人形探究之深自是无人能比。
果然,听那林月河道:“说到此处,话循其本。虽然各人遇事考量不同,但是终究无法脱出人之天性。趋福避祸、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诸家道法固然精妙高尚,可是遇到德怨之事时,也必然要心中做个福、祸、利、害的考量,其最终决定必然是选择了福、利一方。”
诸子百家之中,十有**之道是倡导世人放下一己私利,或仁爱,或兼爱,或常善,或普度,或济世,等等,不胜枚举。诸家弟子为了维护自家之道,实现心中宏愿,甘愿舍弃自身性命。可以说,诸家道义早已超脱了生死之限。
此时,林月河竟然敢说诸家在报怨时,还存有私利之心,诸家闻之,岂能相饶。
其话语一落,就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百家反对,斥声如潮。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面对这等场面,换做他人,早已心惊胆战,被骇得躲下台去。
但是,只见林月河神情极其淡定,环视众人,忽然哈哈一笑,道:“论起道来,满口的仁义道德,可是刚听了一句逆耳之言,就瞬间忘了自家之道,成了这副德行?当真笑死人也。”
不争之道,为了弘扬道法,又不得不与人争。正如道家一般,提倡无为而治,但是为了弘扬大道,又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与人争锋。这等情形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就长远大势而言,又却有必要。
诸家皆有此等无奈,这时被林月河点破,心生惭愧,顿时一愣,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第448章 论道(八)
被林月河一噎,全场反驳声顿时大歇,只剩下些许零碎之声。
鬼家朝秦暮楚,为世人所不喜。可是,鬼家纵横,自有这等掌控全局的本事。诸家虽有不服,却倍感无力。
这时,那林月河尤不罢休,不给诸家丝毫反驳之机,继续道:“表面上看,诸家所做之事颇有德行,令世人敬仰。可是诸家扪心自问,在对德怨之事做决断时,是否做过思量?”
“为了心中大道,为了天下正义,做思量又如何?”儒家南宫逍礼嫉恶如仇,任耐不住,登时大声说道。
玉临风却眉头一皱,想要阻拦也已不及,暗道:“林月河既然引人来问,就必然准备了陷阱等人来投。逍礼怎地如此鲁莽?”
只见那林月河望向儒家这边,冷笑道:“只要做思量,必然是在衡量福祸利害。而思量之后的任何决定,都必然是自己认为有福有利的一方。”
南宫逍礼不服,道:“儒家向来以天下为己任,胸怀天下苍生。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了天下苍生而付出了生命。生命亦可不要,又何谈福祸利害?”
此番话说的正气凛然,引得众人鼓掌叫好,皆看向林月河,看他如何狡辩。
林月河笑道:“儒家之正气,林某也是向来佩服的。可是,你以为,只要付出生命就不是选择了福利一边吗?”不待南宫逍礼回答,继续道:“林某听闻,儒家还有杀身成仁一说。在儒家心中,‘仁’应高于生命。在不得已时,为了‘仁’而放弃生命,难道不是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吗?”
林月河说的确实是实情,南宫逍礼登时难以应对。这时,众人也才明白了,林月河所谓‘福祸利害’不只是对自身安危而言,还包含了心中大道。
人人心中有道,无论做任何事,都将按照心中之道而行。当生命与道相悖时,宁可为道牺牲。表面来看,此等人德行如一,为了他人从不考虑自身。可是经林月河一剖析,竟发现这些人也和普通人一样,所行所作皆是自身以为最为有利之事。
普通人之所以无法做出同等令人敬仰之事来,只因其心中之道太过浅显罢了。
“圣人与小人同样是以利而行,唯一的区别在于,圣人选择的是事关天下苍生的大利,而小人选择的是一己私利,仅此而已。”肖逸想通之后,忽地叹了口气。他虽然认同了林月河之言,但是想到令人无比崇敬的圣人也是以利而行,总感觉心中不适。
林月河这番论道完全颠覆了世人对圣人的看法,是以,现场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这时,却听长清道者说道:“避祸就福、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天性即自然。人生于自然之内,必然不可能脱出自然之性。鬼家对人性之探究,确已达到了至深至臻之境。不过,同为自然,却又有高下真伪之分。人为天地灵长,既生于自然,却总想超脱自然,驱自然为己用,此为伪自然,是以常人行事会经常出现了诸多不和之处。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乃是达到了天人合一、我为自然之境,此为真自然。圣人之行,即自然之行。此行既有利己之嫌,又有何妨?”
道家讲究清净无为,自然要摒弃私欲。长清道者恐鬼家之论对道家弟子造成影响,忙以自然之道化解。
众弟子听罢,神色皆有好转。
此时,其他诸家也和道家一般,纷纷为弟子讲道开解。
肖逸听罢,眉宇渐舒,但是心中却有另一番见解,暗道:“圣人和小人之间,应是德之高低的差别。圣人有德,便是徇私,也必然不会损害他人。小人无德,所以才尽做些损人利己之事。”想到此处,心有所动,对报德报怨之事,渐渐有了不同想法。
但见那林月河环视众人,忽地一笑,道:“其实,林某并非有意非议诸家之道。林某不过是想让诸位明白,不论报德,还是报怨,都将受到福祸利害的左右,并无成法定论可言。”
此时已无人能够反驳,由其论道。
林月河续道:“按理,受人德惠之后,报人以德原本应是天性自发所趋之事。但是由于诸家之道崛起,分别为报德报怨设定了规矩典范,从而该事从天性上升至道德层面,让人感觉,若不按规矩报答对方,将会冠以无德之名,或者违背了律法。久而久之,为了报德而报德,报德行为便变了初衷。德虽报了,但人们心中缺少了那份感恩之心。”
众生细思其言,感到确实如此,不禁暗自心惊。
林月河道:“报怨亦是同理。人之一生,将面临无数未知之事,谁能不犯错。原本,人犯错之后,自身即有羞愧悔过之心。可是依照规矩律法,对其施以惩戒后,其人不仅不会再自惭,反而会心生怨怼。如此,看似平了怨,但是天地间的怨念却又增了一分。”
这时,那名家弟子惠通突然道:“以你之意,要废弃所有典章,重新回到与禽兽为伍的原始形态吗?”语带讽刺,企图想为名家扳回一局。
林月河回之以冷笑,反问道:“像如今之世,人与人之间,没有了真情实意,只剩下了规矩律法。泯灭了人之天性,即便实现了太平之世又有何义?人无情义,与禽兽又有何异?”
肖逸暗道:“他讲的也是自然之道!所谓殊途而同归,鬼家是从人性角度阐述自然之意。”
那惠通一计不成,又话头一转,讥讽道:“按照论道规矩,每家只有一刻钟的论道时间,鬼家似乎已超时不少了。”
林月河挨个贬斥诸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若非惠通提点,大家倒忘了此事。
佛家作为东道主,自然要保证论道公正,当下轻哼了一下,就要说话。
那林月河见状,忙抢先道:“鬼家以为,典章不可废,但是不可死搬硬套,应作为人性辅助之用,引导人类如何回报德怨。而德怨亦非必报不可,可依据福、祸、利、害决断,当相报之事有百害而无一利时,应停止相报。无论何时,皆不可磨灭人之天性。此即为鬼家之论。”
说罢,林月河功成身退,返回到了孙伯约身边。(未完待续。)
第449章 论道(九)
林月河结束论道虽有些仓促,但是此前铺垫甚多,众人业已听得明白透彻。
不过,鬼家之道以利为先,尽管众人无力反驳其道,也认为其道在理,可心中总有些抵触,不愿听从。
肖逸思索片刻,忽有所感,心道:“以人之天性为主,以典章约束为辅,以典章之有为引导天性之无为,这不正是自然之道吗?可是……”
肖逸对自然之道再了解不过,深知自然之道虽妙,可是人类思想繁杂,总要做出一些非自然之事。诚如阴阳家所说,人类只能不断接近于自然之道,想要做到绝对自然,根本不可能。
作为道家弟子,还未开始论道,就已然否决了自然之道。此时,他这等想法若被道家真人听到,不知该气到何等程度。
正值神思之际,却听长阳真人回头问道:“你们谁来论道?”已轮到道家上场了。
诸家论道时,除了肖逸沉迷别家之道不能自拔外,其他弟子都在深思如何论述自家之道,而且众弟子都与长清道者进行了交流,确保能够将真正的道家之道展现于世人面前。
但闻要上场论道,众弟子无不神情激奋地望向长清道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此番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众弟子自然谁也不想错过。尤其是吕为道和吴凌子二人,作为道法弟子出身,饱受冷眼,此次机会对他们至关重要。
长清道者刚要开口,但是看了众弟子模样,却忽地一叹,道:“清静无为,方得自然。你们这等情态,如何能讲好自然之道?”
此话如同一盆凉水泼将过来,顿令气氛一凝。众弟子愣然,无言以对。
长清道者扭头向肖逸望了一眼,但见其仍旧冥想不断,没有上前论道的意思,不禁又是一叹,回头说道:“为道,由你来说吧。”
吕为道心中一喜,但随即想到师父教诲,忙又平静下来,定了定神,迈步向前走去。
可是,吕为道刚行了一步,却见一条臂膀突然挡在其前,阻住了去路。
吕为道微惊,轻声道:“师兄这是何意?”
却听对方道:“师兄稍待!”突然走上前去,向众人做了个四方揖,扬声道:“了空大师,按照论道规矩,可否先由别家论道,我道家最后上场如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长阳真人微微欠了欠身,神色微怒,低声道:“胡闹!”
恐怕自举办百家论道大会至今,还未曾出现过这等情形。
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与道家不睦的数家已开始冷嘲热讽。
有的道:“原来道家还未想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又有的道:“玄悟真人之后,道家无人矣!”
更有的道:“连这等道论都说不出来,道家还有脸忝列九大门派之列吗?”
嘲笑声一片,污言秽语更是不绝于耳。诸家尊己卑人,相互讥讽打压,也原是常事,并不为过,可是出现这等过分状况,明显是欺负道家无人。
百姓不知道家已经势弱,见了当前事态,微感惊愕。
初来听道时,百姓还将诸子百家弟子视为仙人,若猛然见了此景,定然心神震动,难以置信。可是经过这几日的闻道,百姓对诸子百家也有所了解,尤其是今日听了诸家对德怨的不同主张,见了鬼家贬斥诸道后,知道诸子百家其实和普通百姓并无太大区别,面对天地大道依旧迷茫,是以,对当前情形竟未有太大反应。
而且,今日听了阴阳家和鬼家所论之道后,在场之人都当明白,无论人类如何努力,德怨恒在。诸子百家各执一道,立场不同,主张不同,为了弘扬自家之道这一私心,自然会出现眼前之景。这便是人之天性。
不过,作为众矢之的的道家众弟子却不这般想,此时无不色变,又怒又愤,齐指那台前之人,低声喝道:“肖逸,你做什么?快快退下。”
无用猜测,那阻拦吕为道者正是肖逸无疑。
此时,前有天下人嘲讽,后有同门师兄弟自责,可是肖逸神情淡定,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只是平静地望着了空大师,等其回应。
长阳真人虽然面显怒容,但毕竟是一家之主,见事已至此,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当即道:“了空大师,诸家论道,从来是争先恐后。但我道家无为不争,若是同别家相争,倒毁了这‘不争’之意。如佛家所言,乃是‘着相’了。故而,道家甘愿最后一个论道,还望了空大师应允。”
道家弟子听长阳真人发话,忙闭了口,安静下来。
只听一人哈哈一笑,道:“好个无为不争,到底是未做好准备,还是真的无为不争呢?道家主动愿意续尾,我杂家可不承你的情啊。”
循声望去,说话者正是杂家兼合学院院主尸义。此人年少气盛,血气方刚,颇有轻狂之意。
长阳真人年高德劭,岂能与之一般见识,语气平缓道:“道家施德从来不求回报,尸院主无须挂在心上。”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带了过去,同时还彰显了道家之德行,回击了讥讽之众。
那尸义就好似一记重锤打在了棉絮里,颇感难耐,悻悻然坐了回去。
这时,只见那了空大师面有难色,颇有些踌躇。因为史无前例,所以很难下决断。而且,佛家逆来顺受惯了,又非多谋善断之辈,所以倍感为难。
诸派之人嘲讽片刻,见道家不接招,声音渐歇。
肖逸忽然转头向农家问道:“姜族长对道家最后论道一事可有异议?”
神农谷在豫州境内,但是按照方位,在道家和妖家之间,此时道家若退后论道,便该由农家登场。是以,肖逸先征求农家意见。
那姜魁摆了摆手,道:“论道何分先后?道家自便就是。”
肖逸道一声谢,又问道:“万谷主可有异议?”
那万天妖身材魁梧,隼鼻鹰目,颇有枭雄之相。肖逸与之对望,竟感心中一颤,不由地暗吃了一惊,心道:“此人好强的气势!”忽感心中惴惴,不知这妖家是否会应允。(未完待续。)
第450章 论道(十)
妖家弟子常年与禽兽为伍,为人虽然豪爽,但是过于鲁直,很难相处。
正当众人都以为肖逸要碰壁时,那万天妖竟冲道家抱了抱拳,道:“人皆有先入为主之念,越晚论道,越是吃亏。道家肯让位于我等,我等该当谢过道家才是,岂有不同意之理?”
闻者讶然,这才恍然道:“原来此二家是一气。”
不过,包括肖逸在内,众道家弟子皆有些茫然。道家与妖家比邻,但是因为妖兽入侵之事,二家闹得并不和睦。这万天妖当前天下人之面,对道家如此客气,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肖逸怔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忙向其称谢。
道家之后,也仅剩农、妖、杂等三家而已。刚才那尸义已然表了态,尽管语气不善,但是话中之意也表明了对道家轮后论道并无异议。
至此,已无人反对此事。了空大师见状,遂道:“既然诸家同意,道家就作为最后一家论道吧。”
◇◇◇◇◇◇◇◇◇
洛龙城中心,阴气翻滚的祭台上空,四人、三秤,一天过去,那稷下学宫宫主仍在与妖王、廖无尘和风军师对弈。观看战况,也还是昨日之棋局。
有诗云:五百年来棋一局,仙家岁月也无多。
弈棋本来就是耗时之事,一日与五百年相比,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
棋秤上落满了黑白子,棋局已接近尾声。纵观三面局势,还是稷下学宫宫主占着优势,妖王等三人不愿就此认输,依然苦苦支撑。
在三人苦思之际,那学宫宫主向论道会场望了一望,不禁微笑道:“此界论道大会怪事不断,倒比往届有趣的多了。”
廖无尘落了一子,说道:“此子总是出人意表,但凡有此子在场,事情总会有所不同,确是有趣的很。”
学宫宫主信手落子,登时将廖无尘刚冲出的一条活路给封上,道:“本宫也曾留意过此子。此子悟性绝佳,倒是块修道的好料子。只可惜半路出家,少了些底蕴。”
廖无尘笑道:“若非半路出家,又怎敢于吸收百家之道?”
学宫宫主道:“不错,成于斯,败于斯,凡事皆有两面。”
廖无尘盯着棋局,一边苦思应对之策,一边道:“宫主乃是大智慧之人,能否看出此子命运?对我上下两界未来可有裨益?”
但闻此言,妖王和风军师也同时一怔,向学宫宫主望来,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岂料,学宫宫主竟摇了摇头,道:“此子身世奇特,周天之内无其命星,应是出生之前,被打散了三魂七魄中的生之魂和欲之魄所致。其命游离于周天之外,未有定数,未来之事在其身而不在天,恕本宫看不明白。”
三人跟着摇了摇头,微感失望。
廖无尘道:“难怪此子心境过人,能够平和诸家之道,原来是无欲之魄的缘故。”说着又摇了摇头,但是神色中却露出了羡慕之意。
人有三魂,灵、觉、生;有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三魂七魄主宰了人的生命运势,使人有了七情六欲。
谁曾想,肖逸竟是缺少一魂一魄之人。正是因为少了这一魂一魄,才令其性情异于常人,取得今日成就。可是,又因为少了这一魂一魄,又令其命途多舛,磨难重重。如那学宫宫主所言,成于斯,败于斯。此时肖逸若在场,不知当作何感想。
那风军师忽然说道:“我观此子也有些时日,最近却发现其欲念有增长之相,与过去大不相同。敢问宫主,这欲之魂是否有自生的可能?”
那学宫宫主道:“自然万物,无奇不有。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之灵长,就在于人类繁衍,总能不断突破常规,给天地以惊奇。阴阳五行,生生不息。三魂七魄也同是一理,其欲之魄再生也并非不可能。”
顿了顿,又忽然微笑道:“只要爱之魄在,一切皆有可能。”
妖王刚要落子,听到“爱”这一字,顿时愣在当场。片刻之后,才叹了一声,将棋子落下。
那风军师最知妖王之事,忙岔开话题,道:“如此说来,其生之魂也有可能重生了?”
学宫宫主微微一笑,道:“若是三魂聚齐,其未来必将不可限量。但愿此子不会令本宫失望。”
而后,向会场那边望了一眼,说道:“天色尚早,看来论道阶段一天足矣。这般算来,我们这一局棋弈不完,论道大会就该结束了。”
◇◇◇◇◇◇◇◇◇
却说了空大师同意之后,农家姜百叶便上前论道。
农家原本无心参与论道大会,可是发生了葛仙师府一事,论道题目又是报德报怨,农家自然不能置之事外。
农家弟子淳厚朴实,其所论之道也尽显质朴之性。
只听姜百叶道:“农家对报德报怨之事,一无标准,二无常态。农家弟子纯朴,施德从不求报,而受了怨气,也皆以忍耐为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回击。但是,若是欺人太甚……”
说到此处,把头一转,目光突然变得阴冷,望向鬼家一方,恨声续道:“农家弟子也绝不惜命!”一句话足见农家弟子之血性。
农家之论虽然浅显,但是道出了天下百姓报德报怨的真实情状,顿时引起会场百姓共鸣,齐声叫好。
此时,道家高台上,众弟子无不望着肖逸,神情各异,希望其为刚才之举做出个解释来。可是,作为当事之人,任由他人聒噪,肖逸却平静非常,专注地聆听农家论道。一时间,气氛颇为怪异。
长阳真人哼了一声,道:“稍安勿躁,这般情态成何体统?”众弟子这才安静下来。
少刻,肖逸明白了农家对德怨的处置之道后,竟面显失望之色,微微地摇了摇头。
长清道者问道:“可是还差了些?”
肖逸点头道:“还差了些。”
众弟子听得云里雾里,纷纷道:“差些什么,快快说出来,大家好一起参悟。”
但肖逸却摇头道:“说不出,道不明。”
众弟子大惊,道:“转眼就该道家论道,这可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第451章 论道(十一)
道可道,非恒道也。
参悟天地之道,只有亲身之后,方可明白透彻。无论用言语如何表述,始终是道之皮毛,难得要旨。尤其是当内心感到好似抓住了道,又总觉得差了些时,那种感觉异常玄妙,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如何能向他人解释。
是以,悟道之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肖逸闻听诸家之道后,结合道家自然之道,即将要悟出一条新论来,可是思来想去,总觉得脑海中犹如一盘散沙,无法融到一起。就好似龙身已然绘就,唯独缺少最后的神来之笔,为之点睛。
但是道家众弟子不解,无不谴责道:“既然还未想好,为何要阻拦论道。现在道家已成为众矢之的,若说不出惊艳道论来,必然要遭人嗤笑。”
肖逸回头望向众弟子,只见众弟子之中,除了静姝玉立人群之外,眼中含笑地望着他之外,其他弟子包括吕、吴二人皆怒之已极,面目狰狞,恨不得上前吃了他。
吕、吴二人虽与他交好,可是参加论道大会,为道家争光,乃是他们毕生之所愿。突然被肖逸打断,又怎能不怒?况且肖逸还没有想好如何论道。
但是,肖逸看了众人情态,却难得的心如止水,丝毫不受影响,心中竟想道:“果然如阴阳家和鬼家所言,无论如何报德报怨,始终不可能达到盛德无怨之境,便是清净无为的道家弟子也无法做到。”
过去,身处此境,他或许要心生感叹,可此时已完全看得开了。众人有这等反应乃是人之天性,无论怎样沉心修道,也只能减免,而无法消除。既然无法消除,自己又何必强求呢?
既强求不得,何不坦然视之呢?
能够坦然面对万事万物,方能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以恬淡而博大之心看到人生真谛。
如果要问,听闻诸家论道的最大收获为何?恐怕就在于此了。
看似微小差别,但是对于肖逸心境修炼而来,却是一个质的飞跃。
但见肖逸无意回答,众弟子更怒。这时,长清道者不得不站出来道:“此事怪不得肖逸。”
众弟子不服,道:“怎地不怪他?”
长清道者捋须道:“其实,刚才让为道上前论道,我心中十分忐忑,倍感忧心。”
吕为道心头一凉,怯声道:“师父这是何意?是弟子论道不精吗?”
长清道者拍了拍其肩膀,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无须自责。”又眼望所有弟子,道:“‘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道家之愿,在于小国寡民,建无德无怨之世。但是,此时再论此道,只怕已不合时宜了。”
长清道者三言两语之间,便将道家对报德报怨的主张论述清楚。道家崇尚自然,认为正是有了德,所以才使世间有了怨。故而,追求返璞归真,提倡既不报德,也不报怨。
这是众弟子集思广益得出的道论,也是自小入道以来一直追求的自然之道。可是,长清道者却说再论此道不合时宜,此言岂不是质疑道家之道吗?
众弟子无不大惊,骇然道:“难道我道家之道……”问到后来,心头震颤,已没了声音。
长清道者摇头道:“你们无须质疑道家之道。我道家参悟天地,道法宏观博大,所论者皆是经天纬地的大道,而且非凡人所能领悟,原本就不适宜这等小道之论。”
众弟子心神稍稳,神色一缓。
长清道者忽然问道:“你们可认真听了阴阳家和鬼家所论之道?”
众弟子面面相觑,语焉不详。
那吕为道不解道:“他们论他们的道,与我道家毫不相干,师父为何关系别家之道?”
长清道者叹道:“兵家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等只关切道家道法,固然不错,可是不听闻别家之道,又如何知道自家之道存在哪里不足呢?心中只想着自家之道,又何必来参加这百家论道大会?”
众弟子赧然失色,不能应声。
长清道者这才道:“今日论道题目,各家皆有成法,并不难论。可是因为诸道多样,几乎涵盖了报德报怨的所有情况。百姓有先入为主之念,越是早论,越是占尽优势。关键是,阴阳家和鬼家所论,将百姓带入了现实之境。盛德无怨之世难以实现,无德无怨之世自然也难以实现。有意无意之间,二家将道家逼入了绝境。”
长靖真人又补充道:“而且,道家势弱已是路人皆知之事,觊觎雍州之地的流派不在少数,他们必然不会错过这等落井下石的机会。一旦沿路有失,便可能引来诸家抨击。届时,道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必将一落千丈,悔之晚矣。刚才,即便肖逸不拦,我也要出手了。”
长清道者道:“让为道讲道,实是无奈之举。若不讲道,更遭人讥讽。”
长阳真人这时却哼了一声,道:“道家地基之稳固,岂是他人所能撼动?作为道家弟子,当谨守道心,清净无为,何故将他人之言放在心上?”
长靖真人和长清道者忙道:“师兄教训的是。”
这时,众弟子方才恍然,对肖逸态度大变,再无怨怼。
不过,眼看农家讲道结束,妖家已然上前,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又该道家登场。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众弟子担心道家声誉,怎可能保持清净无为,无不担心道:“这可如何是好?”
长清道者道:“为今之计,唯有打破常规,另辟蹊径。你等不妨抛开道家之道,重新思虑,或许能发觉一条新论。”
道家重道术轻道法已久,众弟子当中,除却肖、吕、吴三名道法弟子之外,其他皆是道术弟子,对道法本来就一知半解,能够照本宣科,完整讲述前人之论,已属不易。发觉新论,说来简单,谈何容易?
无奈之下,众弟子只好又将目光转移到肖逸身上。
吕为道见肖逸一副淡然模样,不禁焦急道:“肖逸师兄,你可有高论,不妨说出来大家共参啊。”
岂料,肖逸正凝神倾听妖家论道,目不转睛道:“师兄莫急,片刻便好。”(未完待续。)
第452章 论道(十二)
众弟子焦急如焚,肖逸却安之若素,形成极大反差。
吕为道闻言,叹了一声,也不再指望,自顾思索去了。
这时,只见妖家高台上,一弟子侃侃而谈,说道:“天地之间,生灵无计,人类不过其中之一罢了。在天地眼中,人类与禽兽并无二致。是故,人类要想与天地保持和谐,其行事必然要与众多生灵相仿才是。”
肖逸暗自点了点头,心道:“妖家所讲,又是另外一种自然。此人一身蛮力,想不到口才也是不错。”
妖家论道弟子与肖逸算是老相识了。当年肖逸阻拦诸家围剿(下)阴界柳无言时,妖家与其动手的正是此人,唤作牛吽。
只听牛吽继续道:“物竞天择,乃自然之律。纵观天地,弱肉强食之事时刻上演。人类之间,也屡见不鲜,众生当都有切身经历。”
闻者无不点头,深有体会。
牛吽道:“究其原因,无外乎为了‘生’而已。羊吃草,狼吃肉,都是为了‘生’,人类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生’。所以说,‘生’才是真正天地之道。”
妖家之道虽然十分浅显,人人都能悟到。但是正是因为过于浅显,却又大多数人未想到此等问题。
牛吽顿了顿,才道:“既然我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那么对于如何报德报怨,也当以‘生’为前提。当‘生’而无忧时,无须报德,也无须报怨;当生命遭受威胁,即使以怨报德,也无可厚非。”
众生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无不愕然失色。在场百姓或多或少,皆受过道德教化,对于以怨报德之事,万难接受。但是顺着妖家之道细细思量,又觉得果然如此,无可争辩。
过了片刻,牛吽正要退下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忽问道:“鬼家通过判断福祸利害来决定如何报德报怨,妖家也是以‘生’来选择相报之事,二者岂不是如出一辙?”
牛吽却脸色一变,微怒道:“妖家重‘生’,鬼家却重‘利’。无‘生’,一切皆是虚妄。‘生’乃是人类乃至万灵最本质需求。‘利’则是谋求额外益处,存有私心。二者差之千里,岂能相提并论。”
“不错,妖家之道只是为了活着,鬼家之道却是除了活着之外,又欲谋取更多利益。两家处理方式看似相同,其实天差地别。万物生于天地间,无不是为了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使天地自然延续。为了活着,无论如何报德报怨,所做的一切皆可理解,无可厚非。这才是人生的本质,也是道法兴起的最根本目的。”肖逸深有感触,忽然发现人生真谛竟是如此简单,可是当人类越来越聪明,思想越来越复杂之后,却恰恰忽略了这一点。
这时,鬼家弟子不服,却有一人站出来说道:“禽兽无智,只求生存。可是我堂堂人类,乃万物之灵长,若仍旧只追求单纯的‘生’,岂不是不思进取?如此行径,却与禽兽何异?”说话者却是那孙圭。语气中带着无尽嘲讽和蔑视。
牛吽哼了一声,道:“你是高高在上惯了,不知百姓之疾苦。儒家有句诗说的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生而无忧,自然可以去追求更多的利益。可是你可曾想过,在你追求更多利益时,还有许多百姓挣扎于生死边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无论禽兽,还是人类,都应有同类之谊。兔死狐悲,犹有物伤其类之情。可是人类壮大之后,却变得冷漠异常,不仅没有了同类之谊,反而欺压同类谋取私利。如果说,人类所学之道泯灭了人的良善和天性,这样的道法不学也罢!”
这番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牛吽说罢,余音犹在会场震荡。尤其是话中之意,涉及在场所有人众,发人深省。
那孙圭尚且不服,还待争论。林月河一把拦着,喝道:“顺应大势,此时不宜多言。”
数息之后,好似天地爆炸一般,会场突然响起雷鸣般的喝彩之声。
凡是不远万里来此闻道的百姓,无不是为‘生’而来。妖家之论,方真正地说到了百姓的心坎之中。
百姓心中之火被点燃,群情鼎沸,其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与百姓不同,诸子百家却情绪极其低落。除却反思之外,还有一丝忧虑。听了妖家言论之后,百姓必将对诸家之道心生怀疑,再想教化,可就难上加难了。
不过,百家弟子当中,还有一人一反常态,喜上眉梢,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引得旁边弟子纷纷侧目。
此人正是肖逸。他听了妖家之法后,心有所感,突然发现了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症结所在,转瞬间心中那些杂乱的想法汇聚成线,全部连将起来。
这时,他的思路异常清晰,有一种拨开迷雾见真章的通透之感。
数年困扰,一朝得解,岂能不欣喜若狂。其中滋味,唯有当事之人方可明白。
长清道者见状,微笑问道:“悟到了?”
肖逸高兴道:“悟到了。”
长清道者道:“如此甚好。”甚感欣慰,但回过头去,也不再问。
众弟子听着二人打哑谜,倍感茫然。吕为道忍不住问道:“师兄悟到什么了,可否说出来让小弟学习一二。”
肖逸平静下来,却笑着摇头道:“还请师兄见谅了,我刚才所悟之道,是我自身追求的道,并不止于报德报怨之说。各人经历不同,所悟之道也不同。各人当悟各人之道,也无我之道并不适于师兄,若是强加于师兄,反而对师兄不好。而且,我也是刚刚悟透,只觉脑海十分清晰,再无疑虑。可是真正悟到了什么,却一时语焉不详,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师兄当理解。日后,若有机缘,小弟绝不藏私就是。”
“自己之道?”吕为道和吴凌子同时呢喃道,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他二人虽不知何为‘自己之道’,但是常年悟道,对那种刚得道的感觉十分清楚,对肖逸拒绝传道并无怨怼。
其他道术弟子并不理解,直以为肖逸藏私不授,无不对其嗤之以鼻。
肖逸看了众人模样,却是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此时,其眼中全是天地自然大道,岂会在意几句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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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论道(十三)
掌声雷动,经久不衰。
九大门派之中,唯独妖家最不注重道论,谁曾想,最终却由妖家将会场气氛推至了极点。
掌声持续了近百息方止,虽然德怨之论对于展现诸家之道来说,太过有限,但是出现这等情景也足以令诸家反思。
此时此刻,诸家之中,心情最为郁闷的当属杂家。妖家已将气氛推至**,除非杂家之论有十分过人之处,不然其结果只能是狗尾续貂,落个灰头土脸。
只见那兼合学院院主脸色阴沉,气愤难当,待百姓完全平静下来,这才派弟子上前,开始论杂家之道。
其实,这位刚上任的杂家之主原准备亲自论道,可是见了妖家论道结果之后,知道大势已去,以当前实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干脆派弟子论道,应付过去了事。
此人乘兴而来,言辞高调,本想借此机会为自身赢取声誉,想不到遇到这等情形,当真始料不及。
在院主的影响下,杂家高台上愁云惨淡,气氛十分压抑。那论道弟子说话时,竟微微有些发颤。
杂家之道处处体现一个‘杂’字,在报德报怨方面,依旧糅合来了诸家之法,认为当以人、以事而论,不可一言以蔽之。于是,道出了各种不同情形,定出不同回报方式,等等。
杂家之道确有过人之处,尤其兼合诸家,若提前论道,必定会令人耳目一新。可惜处在此时的尴尬位置,只能注定惨淡收场。
那杂家弟子见了众人反应,愈发没有信心,到后来竟有些语无伦次。于是长话短论,草草收了场。
那新院主尸义气的几欲吐血,却是豪无办法。不过到了此时,他却将目光投向道家一边,面露冷笑,等着看道家笑话。
不只是杂家,百家之中想看道家笑话的也不在少数。人们不禁揶揄道:“道家原本有个好位置,却偏偏无事生非,这下好了,看他道家有何能耐破解此局。”
众道家弟子见了当前情形,也忧心忡忡,并不看好自家。若非刚才掌教真人亲口同意,众人定然又指责起了肖逸来。
对于众道家弟子而言,从杂家论道开始,分分秒秒都过得异常漫长。就好似赴刑场之前的恐惧一般,令人好生难耐。道家一方的气氛,比那杂家好不到哪去。
但是,时间不会停止,该来的终究要来。
只是令人惊奇,倍感意外的是,当全场千万双眼睛齐刷刷望向道家高台时,不待真人示下,肖逸竟自告奋勇,当仁不让地走上前去。
众弟子愕然,想不到肖逸何来的勇气。肖逸虽然背对着众人,但是众弟子从其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傲气。那傲气十分奇特,非但不令人厌恶,反而令人心生无限敬畏。
刹那间,众弟子心中的怨气在不自不觉间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钦服和敬仰而已。
长阳真人轻叩扶手,轻声道:“这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吗?”
长靖真人面露欣喜,忽然道:“师兄可想改变主意了?”
长阳真人轻哼了一声,道:“看他表现如何了。”
肖逸每向前走一步,那股傲气就升腾一分。先是诸子百家之人,后是全场百姓,被其傲气触动,或停止言谈,或停止冷笑,或停止思索,无不略有些痴傻地望着这位略显单薄的道家弟子。
修为高深者最先醒觉,首先惊愕道:“好强的气势!此子竟已修炼到了如此高绝的境地?”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股傲气与强横修为所产生的气势颇为不同,气势来自人的身体内部,可是这股傲气却来自四面八方,仿佛从天地自生。是以,这股傲气并不给人以压迫之感。
准确而言,他们真正感受到的不是傲气,而是傲意。好似天地给了他们一是意愿,崇敬之情就不由自主地油然而生。
最后,他们终于明白,心中的崇敬之情不只是对个人的崇敬,而是对天地自然的崇敬。
唯有煌煌天威,才能令人如此毫无理由地崇敬。
“这就是道家传说中的天人之境?”修为高深者终于明白过来,惊骇之色瞬间在脸上绽开。
待肖逸来到台前站定时,不只是整个会场,即使整个洛龙城,乃至更远的地方,也都被这股傲气侵染。
正在城心祭台上方弈棋的四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向会场望去,眼神中皆显出惊奇之色。
那妖王笑道:“好强的天人之境,道家已很久没人练到此等地步了。”
那学宫宫主却摇头道:“虽然是天人之境,但是其中融合百家之意,比道家的天人之境又高出一筹。此子有些意思,但愿他能逢凶化吉,莫要白费了这一身修为。”
那廖无尘道:“有稷下学宫宫主在此,再大的磨难也只若等闲吧。”
那学宫宫主又摇头道:“本宫乃是一闲人,只淡看世间变化,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出手干预。”
廖无尘道:“想不到宫主也遵循道家的自然之道。”
学宫宫主再摇头道:“这不是自然之道,这是天地之道!”
廖无尘一愣,顿了顿,道:“自然之道不就是天地之道吗?”
学宫宫主却笑道:“自然归自然,天地归天地,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次,你若真的将中天和羡天之间的结界给捅破了,你就知道何为天地了。”
闻者三人齐惊。那风军师刚要落子,心神剧震之下,竟拿捏不好,将棋子落到了对方的围地之内。
棋局到了收尾阶段,一目损失便可能导致满盘皆输。风军师大惊,慌乱之中想将棋子捡回来。
学宫宫主哈哈一笑,道:“落子即生根,悔棋非君子。”瞬即落下一子,将该子吃了去。
却说会场这边,全场寂静,都全神贯注望着那道身影。
说来奇怪,在万目睽睽之下,那道身影平静不波,淡定非常。众道家弟子却紧张万分,手心微微浸出汗来。
这时,只见肖逸稍稍转身,冲着天下人微微一笑。这一笑,如同和煦春风,令人倍感亲切。
接着,肖逸身姿一挺,开口道:“闻万千道,悟一人经。试问众生,聆听了一天大道,可曾明白了如何报德,如何报怨?”
众生愣然,扪心自问,感觉好似收获良多,可是直到此刻,也未弄明白到底该怎样报德报怨?各家道论,有各家的妙处,令人难以决断,不知该何去何从。
于是乎,数息之后,全场千万百姓,几乎异口同声地回道:“不知!”
肖逸已料到此结果,当即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让道家肖逸告诉大家如何报德报怨。”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未完待续。)
第454章 证道(一)
听闻肖逸之言,长清道者拍案叫绝,连叫三声“好”。那长阳和长靖二位真人也是面露喜色,心道:“也唯有此法,才能勾起百姓兴趣,令其从妖家论道的气氛中缓过神来。”
诸子百家却不如此认为,无不大怒,斥责其狂妄。
但无论如何,百姓纷纷投来好奇目光,神情专注,认真非常,已然暂时忘却了刚才妖家所论之道。
不过,叫好之后,长阳、长靖、长清三人也不免有些担心。肖逸虽成功吸引了百姓注意,但是话说的过满,若是论道不能尽如人意,又会将道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肖逸说完那句话后,却不疾不徐地向旁踱了几步,并未急着开口,好似要故意吊足百姓的胃口。
只是说也奇怪,百姓竟沉心静候,毫无催促之意。
百家弟子大感惊奇,待仔细观看,方发现了端倪。此时的肖逸傲意尽去,其一举一动,恬淡从容,就好似一团清风从人之心田拂过,令人不知不觉就安定下来。
先以傲气威慑四方,引起众生注意。再以平和之气安抚,令众生安静下来。天人之境,竟绝妙如斯。
如果说,肖逸在百万大山时悟到天人之境乃是初入门庭,今日,领悟百家之道后,方真正的登堂入室。
只见肖逸踱步站定,目视前方,向着高台上的诸子百家,说道:“其实,诸家之道,各有所长,无不有理。而且,其理博大高深,常人参悟一生,也不见得能够明白。”
百家弟子一听,心情稍好,暗道:“此话说的有理,此子还算识趣。”
肖逸首先望向中间高台上的佛家,缓缓地说道:“佛家重修心,以己度人,普度众生。或许大家以为,佛家境界高绝,我们凡人不出世,根本不可能达到,更遑论度化他人。其实并非如此,佛法既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深莫测,也无须非得出世方可修行。佛家告之我们的,只是转变角度而已。”
进一步解释道:“当我们无法改变对方时,可以回过头来试着改变自己。当你改变了,对方也就改变了,或者说,在你心中,对方已然改变了。我们无力去改变天地,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我们变了,世界也就变了。”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通俗易懂,引人入胜。肖逸从常人角度出发将佛法演变升华,使人感到佛法并非那般遥远。百姓听罢,顿时生出恍然大悟之感。
佛家了空大师口诵佛号,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虽未尽释佛祖普度众生之意,但是微言大义,极富佛意,足见施主心中有佛,老衲佩服之至,幸甚之至。”
百家之人从来只认自家之道,听闻别家之道也只是为了抨击对方而已,并未真懂真解。而肖逸身为道家弟子,却能在佛法之中加入自身感悟,这等悟性非常人所及。尤其还得到了空大师夸赞,百家之人见之,顿时对肖逸另眼相看。
肖逸冲了空大师抱拳回礼之后,又转头望着阴阳家,说道:“阴阳家以阴阳推衍得知:无论人类如何努力,其结果都不可能达到盛德无怨之世。其言论虽然令人懊丧,但是让我们明白了,何为梦想,何为现实。现实十分残酷,正如妖家所言,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说着特地转身向妖家抱了抱拳。
那妖家之主万天妖竟也想起微微点头,表示回应。
肖逸继续轻缓地说道:“梦想再美,终究是梦。若是无视现实,始终追求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就好比建造一个空中楼阁,莫说耗费一生,就是千万年也不可能实现。是以,阴阳五行之道,既让我们认清了现实,也给了我们明确指引。”
“肖逸贤侄深得阴阳五行之道,不入我阴阳家实在是可惜了。”楚天应赞道。
“楚前辈谬赞了。阴阳五行之道博大精深,小子只知些皮毛,布鼓雷门,贻笑大方了。”肖逸忙回道。
百家争鸣,从来都是针锋相对,尊己卑人,何时公然夸赞过别家之道。尤其是道家和阴阳家,由于历史根源问题,闹得貌合神离,人尽皆知。肖逸竟然赞阴阳家道法博大精深,百家之人闻言,无不稀奇地望着肖逸,感到匪夷所思。
肖逸又道:“其实,除此之外,阴阳家还教会了我们一种心态。”
楚天应“噢”了一声,讶道:“这从何说起?”虽然诸家修真皆有凝神静心一说,但是重视程度大有不同。阴阳家主要依靠参悟阴阳五行和星相历数来修炼,对心境修炼几乎忽略不计。肖逸却说阴阳家教会人一种心态,难怪楚天应惊奇不已。
只听肖逸道:“尘世之中,即使亲如父子,近如至交,相处之时,也总会发生嫌隙。过去,我们总希望,对方能够按照我们心中所想,做一个完美无缺之人。如果做不到,我们即会心生怨念,久而久之,就可能使关系愈发恶劣。”
但凡有此经历之人,无不默默点头。
肖逸继续道:“今日,听了阴阳家之道,我们当明白,德怨之事,在所难免,任何人都会施德,也会积怨,这是人之天性,也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改变。那么,既然无法改变,我们为何不能改变一种心态呢?以平常心态来看待相处中的摩擦与嫌隙,淡然视之,不怨不怒。或许,对方受到我们感染,也会慢慢转变。如此,当我们视之平常,不再计较时,事情往往可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以佛法教导众生,要转变角度;以阴阳之道告之世人要面对现实,持以平常心。只怕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如此理解过两家之法。
然而,肖逸语声平和,亲切道来,却让人听得不住点头,无不认同。
便是那楚天应也点头道:“老夫枉活百年,到今日才知,阴阳家的推衍之道还可以教人以平常心。观我阴阳家弟子,却无人能够悟到此等地步,当真叫人惭愧。”
此时,众人望着肖逸,忽地感觉此人竟是如此令人亲近,先前因门派之见产生的厌恶之情竟不知在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未完待续。)
第455章 证道(二)(舵主更)
阴阳家论道之后,尚有两家参与了论道,其中之一就是那茶家。
肖逸目望二家,微笑道:“由于时间有限,肖逸就不说二家之道了,望诸位道友见谅。”
九大门派弟子何时还看得上这些小家小派,见肖逸特地说话,顿时受宠若惊,忙以礼相回,连称不敢。
肖逸这才面向墨家,说道:“墨家以怨报怨,快意恩仇。对我们个人而言,或许只是口上说的痛快,待真正要付诸行动时,肯定又是另一番情形。或无力相报,或因心软而无法下手。总之,我们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侠义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堪称侠士者,少之又少。所以,我们需要墨家之侠,为我们打抱不平,主持公道。”
说到此处,但见那法家韩离身形一动,便要开口说话,显然不认同肖逸之言。
肖逸当即笑道:“韩兄弟莫要着急。其实,墨家之侠义,与法家之律法,并不冲突。”
见韩离重新坐定,肖逸才问道:“韩兄为何以为,只要是侠义之事,就一定要违反律法呢?”
不待韩离回答,已接着说道:“侠以武犯禁,不过是古时律法过严而造成的特殊情形罢了。在我等生活之中,处处有着不平之事,而且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触犯不到律法。更甚者,可能只是一句不正之言。这时,我们自身无法处置,便需要有侠士相助。”
那韩离脸色微变,似乎被说动,但犹自说道:“可以毫分缕析,将天下之事全部纳入律法。”
肖逸笑道:“韩兄弟想法是不错,可是世俗之事,繁琐庞杂,岂能面面俱到,难道连夫妻闹别扭也要管吗?”
韩离一愣,无言以对。
肖逸道:“借用阴阳家推演之法,能够涵盖世间琐事的律法是根本不存在的。”
韩离脸色数变,欲言又止。这也是法家势弱,独韩离一人,而且韩离悟性极佳,已有些明白。若不然一众法家弟子与肖逸争辩开来,这道便论不下去。
肖逸泯然一笑,道:“世人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听起来好似只有做了惊天动地之事方可称为侠者,其实并不然,在我们身边,肯于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敢于站出来制止不良行为之人,皆可称为侠者。”
世人还未想过,做这些微不足道之事也能称为大侠,顿感新奇。
肖逸道:“侠者之举,非至于此。阴阳交替,世事变换,律法不能一成不变。当律法出现问题时,唯有侠者才敢于指责律法之不当。如此,律法才能常新不辍。”
世间唯有侠者才敢于挑战律法。在法家掌权年代,墨家从来是处于反叛角色,还未曾有人为其正名。墨家闻之,甚感欣慰。
那韩离却道:“若任由他们挑战律法,律法权威何在?天下岂不要乱?”
肖逸反问道:“若是律法公正,何人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挑战律法呢?”
韩离登时反驳不得。
那墨千手道:“律法公正,百姓安乐,我墨家岂会无事生非,挑战律法?”墨家之道多源于百姓,百姓不言,墨家自然也不会多事。
肖逸见二家再无异议,这才道:“法与侠相辅而相成,国法之外,若佐以侠义,天下怎能不治?”
听闻此等阔论,众人无不大惊。
古时,墨家与法家对抗,不知经历多少死伤,二家互为死敌。在世人看来,墨、法绝不两立,可是今日听了肖逸之言,竟轻而易举将二家描述成相辅相成的关系,而且听起来还十分有理。
大约停顿了半息时间,那墨家之主墨九重竟鼓掌道:“贤侄之言,开墨、法道论之先河,墨某自叹弗如。精彩,精彩!”
肖逸淡然笑道:“墨辩丝丝入扣,堪称一绝,钜子过谦了。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小子不过是以局外人角度看问题而已。小子妄谈墨家之道,还望钜子海涵才是。”
墨九重道:“贤侄客气了。”说话时,一本正经的脸上也难得显出一丝微笑。
这时,在坐的各家之主无不对这位道家弟子亲眼有加。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又言辞得体、论断告绝,作为长辈,谁人能不喜欢?
惊叹之余,在场众人又不禁疑惑,这位看上去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会对世俗之人如此了解,还有如许多的感悟?
诸家开宗立派,弟子专心言道,早已脱离了世俗生活。对世俗之研究,只能通过道听途说得来,有限的很。而肖逸所言,却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已达到了察之入微的地步,着实令人不解。
其实,他们又怎知道,肖逸在伯阳画府时,经历了“地问历世”的考验,他表面虽不足二十岁,但真真切切曾度过人之一生,内心之年龄已不知几何。
当肖逸望向儒家方向时,几位相熟的儒家弟子纷纷向其抱拳问询,见了其论道的优雅气质,无不满脸敬意,特别是那申亦柔,真情流露,眼神中竟有些痴迷之态。
肖逸微笑回之,从容道:“儒家以直报怨,其旨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一般人犯错之后,单靠自省,一时难以发现自身问题所在。这时,便需要儒家这等正直之气。”
这时,忽有人问道:“如此说来,儒家和墨家又有何区别?在你心中,儒墨不分吗?”
此人明显是故意挑事,儒、墨二家闻之,脸色皆变。
肖逸回望那人,见是名家弟子惠通,依旧微微一笑,并不动怒,不徐不疾道:“儒、墨二家,传承百代,世人皆知。阁下也是名门弟子,当知道儒、墨之别才是。”
肖逸口气平缓,丝毫不待怒气,说话方式又极为巧妙,既暗损名家,又令那惠通作声不得。
肖逸继续道:“儒墨二家,一为侠士,敢于打抱不平;一为仁者,肯于直面他人之过。在大家听来,好似有些相似。其实,大家忽略了一点。在同一件事中,二者所处的身份并不同。”
“身份不同?”众生仍有些茫然,凝眉思索。
肖逸进一步解释道:“德怨,乃二人之事也。第三人从旁帮之,此为侠士。二人之中,敢于直面他人之过者,堪称仁者。”
一句话道出了二者之别,众生顿时恍然。(未完待续。)
第456章 证道(三)
肖逸又道:“刚才,肖逸虽讲了转换角度、以平常心来看待对方之怨,其意并不是要我们一味妥协,忍让对方,相反,作为灵长之人类,更应该秉天地之正,竭力维护我们的利益。”
但见众生又显出迷茫之色,肖逸微笑道:“诸家皆知,气定神闲方得长生。医家以不伤为本。肖逸所讲,面对仇怨时,应以中正之气维护天道公正,但同时又要转换角度,持以平常之心。如此,德怨虽不可避免,但可将其影响降之最低,不至于伤害我等根本。”
兼合数家之言,并行而不悖。众生明白过来,心中惊叹之情无以言表。数息之后,无不鼓掌称赞。
与先前妖家赢得掌声不同的是,鼓掌的不只是百姓,还有诸子百家之人。
此时,肖逸脸上仍洋溢着令人亲近的微笑,但是其眼神中却出现了一丝倦色。趁人鼓掌之间,忙吐纳吹嘘,缓解心中疲惫。
诸子百家经过多年发展,早已自成体系,几乎涉及了万事万物的方方面面。要将诸家精髓挖掘而出,为各自找准位置,融为一体,其中细节之把握,耗费心神之巨大,无人可以想象。
外人看肖逸说的轻松,却不知每一句话说出,都比得上一次心神的剧烈比拼。若非他具有浑厚的灵魂根基,只怕早已晕厥过去。
儒家人曾说过,天下之言,非墨即道。儒、墨、道三家在言论方面,是诸子百家执牛耳者。
但见儒、墨二家再无异议,肖逸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肖逸再向兵家等告了罪,待其转向名家时,那公孙诺忽道:“在德怨之事上,我名家与其余诸家并不冲突,你无须点评。”
确实,在德怨之事上,名家只是提议给德怨正名,定标准,与其余诸家道论几乎无冲突之处。但以名家凡事都要雄辩争胜的作风来看,能说出此话来,却颇为出人意料。
不过,众人微一思虑,也就明白了其心思,眼神中微露讥笑之意。
原来,名家雄辩最重气场,在公孙诺看来,肖逸一路过关斩将,不仅将诸家辩倒,还受到了一致好评,气势隆盛,一时无双。此时,名家与之辩道,未及开口已输了三分,着实不合时宜。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肖逸与名家仇怨已深,肖逸若当着天下人之面以论报怨,其结果不堪设想。
刚才鬼家贬斥名家时,不只是针对名家,其影响极为有限。而此刻,肖逸已博得所有人青睐。肖逸一言一行,可影响所有人的看法。届时,名家一旦有失,很可能声名扫地,颜面无存。
综上考虑,纵使公孙诺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言辞稍软,希望肖逸过名家而不论,避过其锋芒。
这也是名家雄辩无往不胜的诀窍之一。
肖逸自然明白其意,微笑道:“公孙先生无须多虑。名学之深奥,肖逸着实从心底佩服。万事万物,不知多少是名家前辈所命名。名家之功,无人可没。”
听闻肖逸竟然夸赞名家,名家上下无不愕然。便是了解是肖逸与名家恩怨之人,也感不解。
那儒家南宫逍礼不禁道:“名家之人可恨之极,肖逸贤弟何必高抬他们。”
玉临风饶有兴趣地望着肖逸,笑道:“肖逸当着天下人之面,以德报怨,乃是为天下人树立典范。”
季逍城问道:“师叔是说,肖逸主张以德报怨?”
玉临风摇头道:“不至于此,若只是以德报怨没必要融合诸家之道。而且,以德报怨也与道家之道不符。”
季逍城皱眉道:“不知肖逸兄弟准备了什么样的高论。”肖逸言到此处,虽然说的众人心动,但是其论道方向却无人能够把握。
玉临风道:“莫说其他高论,单单融合百家之论就足以震撼古今,名载史册。”
顿了顿,又对众弟子道:“若无意外,肖逸此番论道将影响诸子百家之格局,机会难得,你等一定要洗耳恭听,多多参悟。”
众儒家弟子听令,不敢再言,静听论道。
这时,只听那名家之主公孙止道:“名学发展至今,渐趋完善,反而被人忽略了。贤侄单提名学,不提我名家名辩之道,可是有意讥讽吗?”其神色不动,不知喜怒。
众人皆知名家不好相与,不禁为肖逸担心起来。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争执局面并未出现。
但见肖逸不卑不亢道:“公孙先生乃前辈高人,胸襟见识远非我等晚辈后学所能想象。小子只是有感而发,前辈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一切随前辈心意。”
“以退为进,妙,妙,妙!”长清道者闻言,忍不住鼓掌叫绝。
有识之士点头称赞的同时,也不禁赧然道:“百家争鸣以来,只知一味抬高自我、贬低他人,却忘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理,当真是惭愧之极。”
肖逸自称晚辈后学,将公孙止高高抬起。此时,公孙止若再纠缠不放,倒显得名家无德了。
那公孙止也果然是非凡之人,竟道:“难得贤侄敢于直言,老夫记下了。”不以为忤,尽显大家之风。
诸家见了名家之态,颇感意外。但是稍加留意之人当发现,现在会场气氛有些微妙,在肖逸的带动下,人人都从心底升起一种崇德向善之意,原来相互争雄之意早已荡然无存。
正如玉临风之言,肖逸在以身作教,以其独特魅力在感召众生。诸家之主修为高绝,自然早已发现了这等变化。此时,再说出无德无品的话来,无异于自取其辱。
鬼家合纵连横,捭阖天下。自来只有鬼家可以游走于百家之间而不倒,今日被肖逸抢尽了风头,鬼家自然不悦。
但见众鬼家弟子惨白而僵直的脸上难得起了变化,特别是那林月河的眼神之中,既有三分憎恨,又有三分惊叹,更有四分复杂。
肖逸能在大荒山的兽潮中活下来,林月河或多或少都有些功劳。林月河眼睁睁看着肖逸成长起来,而且渐有超越自己之势,其心中委实诸味杂陈,难以说得明白。(未完待续。)
第457章 证道(四)
一般人看到鬼家人都会生起一种冷森之感,从内心到体外瞬间冰凉一片,更遑论盯着一众鬼家人论道了。
但是,鬼家之冰冷仍未能将肖逸身上的那股温和之气浇灭。
只见肖逸依然谈笑风生,丝毫不受影响,说道:“鬼家对于人性之探究着实已到了登峰造极、无以复加的境地,与鬼家论道,肖逸倍感惶恐。”
鬼家弟子听肖逸开口便夸赞以示弱,紧绷的神经登时一缓。
这时,在那祭台上方,稷下学宫宫主刚落下一子,叹惋道:“鬼家号称善揣摩、全智勇,传承到了今日,竟还不如一个道家弟子,实在可恨可气。”说着不住摇头。
风军师讶道:“宫主此话怎讲?肖逸才刚刚论述鬼家之道而已。”其面前棋秤收起,原来已然输了。
那学宫宫主道:“肖逸看似亲和谦逊,实则心机深沉,智谋高绝。在人性之利用上,那几个鬼家弟子拍马也赶不上他。”
风军师讶道:“宫主也有些高看他了吧?俗话说,礼多人不怪。肖逸只是谦逊守礼,肯放下身份恭维他人,博得他人欢心罢了。”
学宫宫主却道:“你若是这样认为,便大错特错了。”
风军师奇道:“愿闻其详。”
学宫宫主道:“人性其实十分奇妙,变化莫测,难以捉摸。儒家称,人之初,性本善。法家却称,人性本恶。人性到底是善是恶,只怕再争论万年也难有定论。不过,无论善恶,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混沌妖王和廖无尘也被勾起兴趣,停止弈棋,听其说道。
只听其道:“无论善人恶人,皆喜听顺言,不喜逆言。民间有一句俗语说的好,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论道亦是学道、悟道,能够善言相论,何必闹得恶语相向,如同仇人一般。”
风军师疑惑道:“可是世俗又称,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既然是论道,难免言辞过激。也唯有言辞过激,方能激发潜力,催人奋进。”
学宫宫主却摇头道:“你看到只是表象而已。如此论法只能算的上论,却称不上善论。一般论道,看似激烈精彩,可是论道过后,双方心生怨怼,其道论挂于嘴上,并未悟到心中。而善论者,却能令人心悦诚服,终身奉以为道。”
风军师一愣,道:“风某人还不曾想过此节,宫主所言极是。”
那学宫宫主又道:“其实,这论道和治理洪水一般,其理相仿。洪水滔滔,若以息壤堙之,或可获得一时之成功。但是洪水集聚,必将肆虐,其景正如论道之激烈。洪水越集越多,有朝一日,必然泛滥成灾。届时,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而善论者却顺其水性,改堵为疏,将洪水分道疏浚,如此,其势虽然平缓,但是一劳永逸,利在千秋。”
鲧禹治水的典故,百家典藏中多有记载,今日学宫宫主将论道比作治水,十分形象地阐述了善论之妙处,令人耳目一新,颇为受教。
风军师透过翻滚的阴云,遥望着那道优雅的身影,心道:“他若是性情如此也就罢了,但若是为了论道,故意摆出这等姿态来,可就太可怕了。”
肖逸自然不知祭台这边发生的一切,面向鬼家道:“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我们无法更改。但是,鬼家纵横之道,又让我们得知,只要给以正确导向,却可以在一定程度引导人之天性。”
其实,鬼家认为,人趋利避害的天性根本不可更改,故而才可以利用人性这一弱点,合纵连横,达到其目的。
然而,肖逸却以纵横之能反过来验证人性可以改变,实则是以其之矛攻其之盾,令其有口难言。
但是,回过头来仔细一想,也的确如此,若是人性不可改变,纵横之术又怎可奏效?
林月河凝视肖逸,心头震惊,眼神更为复杂。
肖逸不以为意,继续道:“纵观诸子百家,大多数主张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先修己,后度人。而如鬼家、法家之流,却十分难得,悟得是统御之术。统御之术,善使权谋,固然令人不喜,但是对于天地安定来说,却必不可少。”
其话语客观公正,有褒有贬,倒不至于引起不满。
顿了顿,才道:“言归正传,在处理德怨之事时,以己之德感化他人,毕竟力有不逮,若能以纵横之术加以引导,崇德扬善,蔚然成风,德怨之事又何足挂齿?”
众人听罢,无不点头,望向鬼家的目光也起了些变化。在世人眼中,鬼家以利为先,无论做什么事,必不是什么好事。今日听了肖逸所言,才想到如将纵横之术用于正确引导,其效也大好,心中鬼家印象顿时大变不少。
其实,追根究底,鬼家立教以来所做之事,也并非件件都是为了私利。而且,恰恰相反,鬼家捭阖天下,大多时候皆是大势所趋,为了顺应天地变迁。因为每一次施展纵横之术,都将有无数人被殃及,受这些人舆论影响,鬼家形象也就成了愈演愈坏。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鬼家后人谋取私利自毁长城之功。
在场一些熟知历史典故之人,知晓肖逸所言非虚。听到此时,不禁感叹:“此子不单单是在论道,还在重塑百家形象。此举可谓证道也!”
肖逸为鬼家正名,鬼家弟子纵使不感激,也不至于怨怼,是以,肖逸论完鬼家之道,鬼家弟子中无一人反驳。那林月河乃是城府极深之人,心知此时与肖逸相对甚不明智,是以其眼神虽然不善,却始终未发一言。
佛、阴阳、墨、儒、法、名、鬼等七家已过,仅剩余妖家、杂家两家。妖家不注重道论,杂家只是糅合了诸家之法,前面七家已过,剩余两家已然不在话下。
这时,众人望向肖逸的眼神已然大不相同,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刚才鬼家林月河同样纵横驰骋,将诸家挨个压倒,风光无限。可是,其风光只是一时,并不能令人从心底认同其道。论道之后,诸家仍旧会各安其道而行,论道效果微乎其微。
肖逸则不同,他看似在夸赞认同诸家之道,但是潜移默化之中,诸家已经跟着其思路冥想开来,其成效不言而喻。
正如那稷下学宫宫主所言,善论者能令人心悦诚服,终身奉以为道。
此言诚不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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