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姚家的宅院,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新发的叶子如同水洗过般发着灿绿的光。
“啪啦,啪啦,”一双手飞快地在算盘上跳跃着,算盘珠撞击的响声清脆悦耳,足足打了半个时辰,沈氏才停下来笑着看卧榻上的女儿,“算出来没有?是多少?”
旁边的妈妈有些不忍,“加一笔减一笔,奶奶打的也太快了,奴婢都看不过来,七小姐才六岁。”
沈氏仍旧耐心地看着女儿。
“出入之后结余九百八十三两。”稚嫩的声音从婉宁嘴里传出来。
“好婉宁,”沈氏脸上露出欣慰又欢快的笑容,用手去抚摸女儿的小脸,“只要有这个本事,就算母亲不在身边也能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
婉宁怯生生地看着算盘,“可是爹爹不喜欢,爹爹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婉宁该学琴棋书画。”
沈氏的笑容顿时冻结住,怔愣了片刻,眼角落下来,目光中带着愤恨,“什么书香门第,十年前他是卖掉了祖产去赶考却名落孙山,若不是我父亲喜欢他满腹学问,他早就饿死街头,我一百多抬嫁妆,几年的悉心照料,才让他考取了功名,如今他倒嫌我一身铜臭?商贾家是算计在先,可凭的是买卖利益,我们是称斤论两,至少心里还有杆秤,他呢?良心都让狗吃了,若是还记得我们家从前的恩惠,就不会做出今天的事……”
“奶奶千万不能这样说,要是被三爷听到了可如何是好。”旁边的管事妈妈吓得面无血色,连婉宁也缩起了脚。
“婉宁别怕,”沈氏蹲下身一脸的歉意,“娘亲不说了,娘亲给婉宁做好吃的桂花糕。”
婉宁脸上刚要露出笑容,下人匆匆忙忙进屋,哆嗦着开口,“奶奶,不好了,沈家来领奶奶回去了,说是二爷已经写了休书……”
婉宁只觉得母亲的手紧紧地将她攥住,半晌屋子里静寂无声,婉宁抬起脸只看到母亲脸上的泪水滚滚而下。
“他下了休书。”
“他要休了我。”
沈氏瞪圆了眼睛,看着身边同样惊诧的管事妈妈,“十几年的夫妻,我毕竟辛苦持家又生下了婉宁,他就这样将我休了……”
沈氏浑身颤抖着,厉声嘶喊,“说我善妒,就是因为我出自商贾之家,阻碍他的前程,什么正人君子,连畜生也不如。”
屋子里的人都呆愣在那里,沈氏几步上前将墙上的剑摘下来,“我不能就这样走,我要和他了结个清楚……”
“奶奶,”管事妈妈吓得面无血色,忙抱住沈氏的腿跪下来苦苦哀求,“如今长辈已经拿着休书上门,已经万难挽回了啊!奶奶要为七小姐想一想,闹出事来以后七小姐要怎么办?”
婉宁怔怔地看着沈氏。
“娘亲,”婉宁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拉扯沈氏的手,“娘亲怎么了?娘亲别生气……”
“娘要走了,”沈氏半晌擦掉眼泪,蹲下身露出凄然的笑容,“婉宁要照顾好自己,”说着将手落在婉宁小小的肩膀上,剩下的话也要哽在喉咙里,“婉宁还这么小,她还这么小……”
沈氏一把将婉宁搂在怀里。
听着沈氏哭泣的声音,婉宁愈发害怕,拼命地摇头,“娘亲要去哪里?”
“回扬州。”
“娘亲要去看外祖母?也带婉宁一起去。”
沈氏摇头,“这次不行。”
婉宁眼睛里泛起泪花,“我不,我不让娘亲走,我要跟娘亲一起走。”
婉宁开始扭动身子。
“婉宁,”沈氏皱起眉头,声音也大起来,“以后不能这样不懂事。”
从来没有严厉过的母亲一下子变成这样的模样,吓得婉宁不敢再说话。
沈氏的声音仍旧生硬,“婉宁要听乳母的话。”
婉宁不肯松开沈氏的手,“听乳母的话就能见到娘亲了吗?”
沈氏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声音也柔和起来,“等婉宁长大了,就能见到娘了。”
“真的吗?”
“真的,”沈氏满眼哀伤,松开婉宁,又舍不得将婉宁抱在怀里,“若是爹爹对你不好,就去找你五叔,你五叔……一定会护着你。”
为什么爹爹会对她不好,娘亲为什么一定要走?
……
“婉宁……”
“婉宁……”
娘亲的声音越来越远,
别走,别走,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她心里回荡。
“娘亲别走,娘亲别走,娘走了之后他们会像对付娘亲一样对我。”
滚热的眼泪沿着她的眼角流进鬓间,姚婉宁想要大喊却豁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葱绿色半旧不新的帐子。
她这是在哪里?在什么地方?八仙桌上放着一只药壶,热气蒸腾中,浓烈的药味跟着传出来。
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姚婉宁茫然眨着眼睛,她开始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记忆,努力回想到底是怎么从家里来到族中又睡在这个床上。
父亲休了娘亲不久就新娶了张氏,有一日她去张氏屋里问安就看到张氏坐在地上,裙角满是鲜血,她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人就奔跑着大喊,说她推倒了张氏。
张氏虽然顺利临盆,她却仍旧被送来族里受教。
前几日族中姐妹一起去采莲,她欠身看湖里的锦鲤,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落入湖水中。
被人从湖中救上来,她就发起了高烧,姚家里里外外都觉得她要死了,没想到她却这样挺了过来。
这几天她一直梦见小时候的事,那些情景清清楚楚就在眼前,每一次看到母亲的背影她都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喊。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后,她脑子里竟然还多了许多别的记忆,她来自几百年后,是个小有名气的临床心理学家。
姚婉宁抬起手,阳光从五指间透过来,想起前世,这算是老天给她最好的补偿。
多了一份前世的心智,就像给她的人生推开一扇窗,从前看不透的事顿时豁然开朗,回想起从前的事,记忆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在她眼前,那么的清晰,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所想。
她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小姐。
多么庆幸她还活着……
第一章 心虚
“那痨病鬼躺多久了?”
“有个三五日了,粒米不进。”
“莫不是要死了?”
“要死就快点死,这样拖着让我们也不得安生,死了我们也好各自回去,免得在这里跟着沾晦气。”
下人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悲愤的声音传来。
姚婉宁认出是童妈妈,童妈妈伺候过母亲,母亲走了之后童妈妈被调去庄子上,她舍不得童妈妈因此大哭了一场,没想到张氏这时候肯让童妈妈过来她身边。
婆子抬起眼睛,“是七小姐自己犯了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娇贵的少爷、小姐出去采莲,怎么就七小姐掉进湖里,福薄命短谁也不能怪,主子走了没关系,你还是想想自己日后该怎么办?我见过的忠仆殉主可多着呢……”
婆子话刚说到这里,转头随意一瞄吓得差点坐在地上,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仿佛是从屋子里飘出来,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脸,一双眼睛发着幽幽的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这是……
婆子张大了嘴。
七小姐……
谁都知道七小姐要死了,寿衣装殓的物件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要死的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悉悉索索的树枝摇摆声显得格外的清晰,太阳也藏进云朵里,整个小院说不出的渗人。
眼前这个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张惨白的脸上除了阴森没有别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婆子开始打哆嗦。
大白天的,见鬼了。
鬼啊。
鬼……
“啊……”终于有人压不住心头的恐惧,大声尖叫。
“闹鬼了。”下人惊呼着四散逃跑,那婆子也想要逃,却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婆子眼看着七小姐向她飘过来,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让她浑身的汗毛竖起。
婆子打了个冷战,半晌才想起救命的法子,跪着磕起头来,“七小姐,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说闲话,七小姐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奴婢给您磕头,”婆子双手合十作揖,“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
婆子哆嗦成一团,就怕那双绣花鞋来到她面前。
不要来索她的命,不要来……
面前的绣花鞋动了动,婆子全身的血液顿时冲到头顶,她伸出手开始不停地掴脸,“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额头叩的满是青紫,看起来狼狈不堪,边喊边躲,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童妈妈怔怔地看着姚婉宁。
“七小姐……七小姐……”童妈妈也带了颤音,不由自主地也向后退一步。
心里有愧疚的人才会怕鬼。
太阳从云朵里钻出来,姚婉宁迎着阳光舒服地喘了一口气,不过是站在这里就能看到所有人真实的表情,和她从前坐在心理诊室里一点点地开导病患相比太容易了。
为别人着想不易,为自己着想却是最最简单的事。
姚婉宁将目光落在童妈妈身上。
童妈妈眼睛泛出泪水来,“七小姐,您的病好了,您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只有活着才会让人害怕。”
童妈妈将姚婉宁搀扶回床上,连忙将桌子上的粥拿来,眼看着姚婉宁张开嘴一口口将粥吃掉,童妈妈这才相信七小姐真的好起来了。
童妈妈从袖子擦着眼睛,“太太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要,只是想要老爷好好待小姐,没想这才几年……姚家有今日都是因为沈家,冲这一点老爷也该护着小姐,”童妈妈越说越伤心,“我的小姐,从今往后我们该怎么办?”
“把给的东西……都拿回来。”
童妈妈听不明白。
姚婉宁宛然一笑,“连本带利的……收回来,让她们……看看什么才是沈家人。”
父亲嫌弃的没错,她说到底还是沈家人,她就用商贾的法子跟姚家算这笔账,给姚家的她要收回来,姚家现在有的她也要拿来。
……
姚六爷房里,六太太寿氏快打着算盘。
“寿衣要四时衣裳,各色绸缎被褥一样也不能少,毕竟是官家的小姐,就算不能出殡,葬的时候也不能寒酸,”寿氏摆弄着手里的辣椒粉,“等沈家人来看的时候,我就用辣椒粉揉红了眼睛,替七小姐可怜几句,让沈家人再出一份银子给七小姐装殓。”
寿氏得意地翘起嘴唇,她的眼泪也是要花钱买的,就让沈家出这笔银子。
姚六爷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惊诧地看着妻子,“你真是疯了,这种银子也要赚。”
寿氏顿时一脸愤然,“今年大旱,本来我想拿着这丫头和沈家一起做米粮的买卖,谁知道她偏偏这时候要死了,如今光靠发丧能赚几个钱?”
寿氏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跌跌撞撞地进门。
“不好了,”管事妈妈领着伺候姚婉宁的婆子进屋禀告,那婆子吓得魂飞魄散,手心里攥着一汪冷汗急匆匆地开口,“六太太您快去看看,那个京里来的七小姐诈尸了。”
诈尸?
那婆子目光直愣,姚六爷也跟着脊背发凉,刚要开口问清楚,寿氏已经按捺不住,“腾”地一下站起身,一巴掌扇过去,将那婆子打的原地转了个圈,“人还没死哪里来的诈尸?”
寿氏怒气冲冲的表情让婆子清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禀告,“我们都看到了,七小姐自己站在门口……”
寿氏冷笑,“我去看看一个要死的人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
姚婉宁喝两口水,忍不住咳嗽几声。
童妈妈抹着眼睛,“这可怎么好,小姐的身子太弱了,郎中不给请好的,药也不给吃好的,身子就算好了也是要落下病根的啊。”
“慢慢来,”姚婉宁缓缓吸口气,“大病一场,哪会那么容易好。”
童妈妈擦擦眼角,“那也得能将养才行。”
话音刚落,只听有丫鬟试探着喊道:“七小姐怎么样了?六太太来了。”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淡蓝色木槿花的帘子被快速地掀起,露出寿氏尖尖的瓜子脸。
姚婉宁抬起头打量寿氏的脸。
多年工作的习惯让她从一个人的举止看起,寿氏眼睛过于灵活,目光闪烁,这样的人机敏却欠沉着,虽然攻于算计,也有个弱点喜欢贪小便宜,只要抓住寿氏就能攥住她的命脉,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个道理。
“婉宁。”
听到姚婉宁应了一声,寿氏才走进来,“你这孩子,可吓坏婶娘了。”
寿氏抹着眼泪进屋拉起婉宁的手,仔仔细细地将婉宁看了一遍,“我已经让人去请郎中,这时候要多吃几副药……”
七丫头的手是热的,什么闹鬼,还是那个柔弱的丫头,什么都没变。
寿氏边说边看婉宁的神情,一双眼睛看着清澈却没有什么思量,只是任由她拉着说话,一副任她揉捏的模样。
七丫头活过来,这是老天要让她发笔大财,寿氏心里想着,却叹口气,温和地用手梳理着姚婉宁的鬓发,“我已经让人捎信去京里,你父亲知道你身子弱定然会让人来接你回去,这段日子你好好将养,回到京里不要再惹你父亲生气。”
姚家人都知道她想要回京,寿氏这样说,好让她乖乖地听话,不过寿氏这次打错了主意,新生的姚婉宁早已不依靠那个狠心的父亲。
姚婉宁摇头,“爹爹不会接我回去了。”
寿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里不禁显出惊讶的神情。
七丫头不是见到她就可怜巴巴地问,“爹爹什么时候接我回京。”
今天这是怎么了?
“别胡思乱想,”寿氏立即打断姚婉宁的话,“终究是父女,总是惦记着你的,送你来族里是为了让人知道你在长辈面前受过教,更懂得礼数,将来和陈阁老议好了亲事,你风风光光嫁进陈家,谁还能看不起你?”
“婶娘骗我,”姚婉宁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婶娘一直都在骗我。”
接二连三的变化让寿氏惊诧,看着姚婉宁半晌才道:“这话怎么说?我怎么会骗你。”
“婶娘将我关在绣楼里,就是要我乖乖听话,多少天都不来看我,任由那些恶仆在旁边说我闲话,婶娘是不是就想让我死在这里?”
童妈妈不禁惊诧,七小姐可真敢说,这样的话也能径直说出口。
寿氏瞪大眼睛,“婉宁……”
姚婉宁看向寿氏身后的下人,“婶娘如果不愿意我留在这里,就将我交给族里长辈,也免得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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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骗你
无利不起早,就像寿氏这样的人,没有十足的好处是不会养一个没人要的小姐,养到现在就要得到回报她怎么可能松手。
姚家自诩是有家谱的人家,子孙后代定要读书出仕,可姚氏子弟大多考中的是秀才,中举的寥寥无几,姚家族里本就不算殷实,这样过了几十年家产也被折腾的七七八八,祖父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科举不回头,父亲落榜几次心灰意冷,祖父却将家中唯一的田产卖了供父亲去赶考,结果父亲又是名落孙山。
外祖父就是看准了姚家这股倔劲儿才想要和姚家结亲,继续供父亲科举。
与姚家相反沈家祖上本也是普通的读书人家,却因几次科举不成,改开了豆腐坊,沈家的生意就从卖豆腐做起。
祖父常挂在嘴边的话,沈家巨富到头来不过是个卖豆腐的。
母亲听了气得脸色发白。
如果不是沈家,祖父和父亲早就饿死了,哪里还有父亲考中进士,入翰林轮外放,又调回京进吏部,仕途这条路走的再顺当不过。
这些年姚氏族中也将暗地里跟着沈家赚的银子拿出来放利,真正摸到了达官显贵的边,族里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红火,如果能在族里管些事务不知能赚多少银钱,寿氏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她接来。
寿氏一边攀着父亲和张氏,一边在族里替长辈分忧,她死了或者活着寿氏都是有戏可唱的,不死不活地闹起来,寿氏就算白忙了一场。
寿氏算得清楚,她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到这里她站起身,“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这七丫头死活本来是没人管,错就错在她以为七丫头逃不过一死,为了免得日后和沈家撕破脸皮,她早早就将消息送去沈家。
现在沈家人赶来看七丫头,七丫头却又活了。
七丫头死活没关系,但是不能这时候死,死了就阻了她的财路,沈家人已经到了泰兴,这时候七丫头不能出事。
寿氏狠狠地瞪一眼身后的下人,一掌将小案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厉声道:“是谁在七小姐屋里嚼舌头?不说出来就让牙嫂进来将你们一个个都领出去。”
寿氏这样训斥下人,几乎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一个要死的七小姐,活过来之后仿佛就得宠了,嚼舌的婆子急忙跪下来。
后面一干下人都哆嗦着跪倒在地。
望着俯首帖耳的下人,童妈妈诧异地看了一眼姚婉宁。
没想到七小姐这样一闹六太太就变了模样,这是为什么?
姚婉宁抿着嘴不说话。
寿氏发落一干下人,“谁也别想领分例,内宅容不得你们都到外面庄子上去。”
听说要去庄子上,管事婆子顿时哭起来。
寿氏道:“谁也不用求情,都是自作自受,也就是七小姐好性儿,现在才与我说,我只当你们尽心竭力地侍奉,哪知道你们这般怠慢。”
寿氏让婆子们将下人领出去,这才和颜悦色地看婉宁,“我再找两个得力的过来伺候。”
姚婉宁摇头,“我不要她们,我只要童妈妈。”
“童妈妈哪里能做得那么多事?”寿氏将声音放轻一些。
“奴婢能做,”童妈妈急忙道,“小姐是被吓到了,若不然太太叫几个人在屋外侍奉。”
寿氏半信半疑地看姚婉宁。
姚婉宁靠在床边不声不响地让寿氏打量,阳光照进屋子,婉宁的脸格外的清晰,尤其是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不管寿氏怎么看,婉宁的目光不挪动分毫。
人对眼睛能看清楚的东西总会格外的放心。
她就是要让寿氏放心。
寿氏收敛了目光低声试探,“沈家要来看你。”
提起沈家,姚婉宁慌忙摇头,“我不见,我不见沈家人。”
“不见,不见,”寿氏小声哄着,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这样也好,免得让你父亲知道了又要伤心。”
姚婉宁重重地颌首。
寿氏这次格外有耐心,吩咐下人整理婉宁的东西,“身体好一些了就出去走走,我让你五姐姐带你去园子里。”
姚婉宁看向窗外露出欢喜的神情,开口说话前咳嗽了一阵,“五姐姐……好久……没来看我。”
寿氏仿佛仍旧惊魂未定,“你落水将你五姐姐吓坏了,每日里在佛堂为你祈福,如今你好了,就让她过来陪你。”
她是忘不了姚婉如的,她落水时看到的就是姚婉如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姚婉宁顺着寿氏的意思颌首,很快却又摇头,“我……不出去……”
寿氏不禁一怔,方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卦了,要让沈家人看到婉宁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就不能有半点的强迫,寿氏只得柔声道:“怎么?”
姚婉宁垂下头,用十分软弱的声音,“身上没有力气……”
寿氏恍然大悟,脸上又堆满了笑容,“郎中开了药,吃两日就好了。”
姚婉宁又摇头,“那我也……不去……”
寿氏不禁皱起眉头,“呆在床上闷也要闷出病来。”
“上次……采莲,族里……的姐妹……都笑话我,”姚婉宁态度坚决,“没有新衣裙和首饰,我……不出去……”
寿氏不禁气血涌上额头,竟然当着她的面要起衣裙、首饰来。
这可不像是七丫头的性子。
七丫头就是受了委屈也没胆子说出口。
寿氏心里觉得奇怪,可婉宁眉宇间那藏不住的稚气和软弱,顿时又让她有一种能将婉宁牢牢握在手里的感觉。
毕竟是个十二岁的丫头,无非是使使性子,要些好吃好穿,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反正这些东西买了也逃不出她的手心,寿氏拿定主意,“好,我就让人去买漂亮的衣裙,再置办一套新头面。”
姚婉宁抬起头向寿氏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我要一件……和五姐姐一样的……银红色褙子……”
寿氏也笑着点头,“好,就要银红色的褙子。”
童妈妈不禁瞪大了眼睛,小姐这么容易就让六太太答应置办衣衫和首饰,这可是六太太,精明算计的六太太啊。
六太太现在的模样,好像小姐说出什么要求六太太都会答应。
小姐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本事。
可既然是这样,小姐为什么不见沈家人。
等到寿氏带人离开,童妈妈上前,“七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沈家来人了怎么能不见?”
姚婉宁摇摇头,“我要见,他们是不会让我见到的,我不见,他们却会想方设法让我去见。”
童妈妈听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寿氏最清楚。
……
寿氏从婉宁的院子里出来径直回到房里,吩咐管事妈妈,“将县医署的蒋大夫请来,抓两副好药给七小姐补身子,换两床稍厚点的被褥,让人用熏炉去去湿气,让成衣铺的娘子过来照四小姐那件银红色蔷薇褙子给七小姐做一件。”
寿氏一连串吩咐下去,管事妈妈听得愣在那里,太太怎么会突然照顾起七小姐来了。
“快去。”
寿氏催促,管事妈妈才应一声退下去。
姚六爷诧异地看着妻子,“你这是做什么?方才还算计赚装殓的银子,如今怎么倒搭钱看病做衣裳?”
寿氏扭身坐在椅子上,“要想赚大钱自然要用些本钱,”说着抿口茶,“都怪那些碎嘴的婆子口无遮拦,让我又要费些周折,好在那丫头听话,送来我这里的时候就不声不响地整日坐着,现在更是没有了主意。”
姚六爷凑过来,“这么说这件事就要成了?”
寿氏掩嘴笑,“那是自然,等银子入了手,踢开沈家,我再摆弄七丫头,不怕京里那边不满意。”
第三章 折腾
新换的被褥都用香熏过,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儿,婆子边换边夸寿氏,“太太疼七小姐,五小姐缠着太太要这新被褥,太太一直没答应。”
姚婉宁躺在床上,身体一下子陷入软软的床铺内,新被褥果然舒服。
县医署的蒋大夫来诊了脉,姚婉宁特意将方子要来看。
蒋大夫奇怪地道:“七小姐也懂看方子?”
姚婉宁摇摇头将方子递给童妈妈,“只是少许药理。”心理医生是要有医学基础的,她这样说也没错,起码她知道这些药对不对她的症。
童妈妈亲手将药煎来,姚婉宁一口口喝下去,这样被寿氏精心调养了一日,姚婉宁已经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心里也畅快起来。
童妈妈满怀心事地走过来,看着姚婉宁脸上的笑容不忍开口,只是轻声道:“七小姐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姚婉宁转过头来,“我们就要从这里走出去了。”
听得这话,童妈妈想要露出笑容,却又飞快地沉下眼睛。
童妈妈从进了屋就一直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寻常人都能看出童妈妈心事重重,姚婉宁道:“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童妈妈点点头,“七小姐,六太太说,过几日就让我回去庄子上。”她害怕到时候小姐又要任人摆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事来维护小姐。
童妈妈是她的帮手,寿氏当然不可能留童妈妈在这里,利用完她之后就会再像从前一样将她锁在绣楼里。
“童妈妈可愿意留在我身边?”姚婉宁推开窗子。
姚婉宁话音刚落,童妈妈抬起满是期望的眼睛,“奴婢想要一辈子侍奉小姐。”
姚婉宁含笑,“那就谁也不能带你走,我身边的事,从此之后只有我说了算。”
七小姐被限制在这里,一切都由六太太做主,怎么能将她留在身边?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一阵欣喜,就完完全全地相信了,她这是怎么了?七小姐才十二岁,本是该由她照应,她心里却开始依赖起七小姐。
她这是老糊涂了吗?
……
婉宁一直坐在窗边向外看,童妈妈凑过去看了一眼,小院子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窗口风硬,小姐还是小心点。”童妈妈将披风盖上姚婉宁肩膀。
“今天怎么没有听到锣声?”
姚氏的族学开课的时候总要敲声锣,中间下课也要敲锣提醒,好让族人知晓不要打扰了族中子弟进学,从心理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暗示效应,是要让族人记住只有科举出仕一条路才是正途。
往常都能听到锣声,今天却没有。
童妈妈怔愣片刻,恍然大悟,“奴婢还真没发现,小姐这样一说,可不是……要不然奴婢出去向人打听打听。”
族学是姚家一等大事,今天却换了章程,这里定然有什么原因。
不一会儿功夫童妈妈从外面进来,“也没打听出什么,就说族里今天开正门迎客,可能是怕惊扰了客人,还提醒我不要到处乱走,免得六太太不高兴。”
童妈妈刚说完话,就听七小姐道:“什么客人,连半点声音都听不得?”
小姐怎么说半点声音都听不得,童妈妈道:“只是不敲锣啊!”
姚婉宁道:“旁边的东寺也只响了晨钟。”
连寺里的钟也不响了?童妈妈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
是啊,她都没注意这些,七小姐可真是仔细。
“小姐那咱们今天还出不出去?”
“出去,”姚婉宁转过头来,指着下人刚刚送过来的衣物,“不过,妈妈跟人说一声,这身衣裙我不喜欢,我就喜欢五姐姐从二祖母那里得来的那件缠枝西番纹褙子,正好配六婶给我做的簪子。”
童妈妈愣在那里,“都是五小姐从您这里抢东西,奴婢拦都拦不住,现在您要五小姐的东西……五小姐怎么会给。”
姚婉宁扬起眉毛,“她怎么能不给。”
这么重要的客人来到姚家,寿氏不想出半点的差错,哪怕是让姚婉如受些委屈。
……
姚婉如在寿氏面前转了一圈。
“五小姐真漂亮。”
旁边的赖妈妈笑着夸赞。
缠枝西番莲的褙子,头上是沈家送来的如意梅花顶簪,从铜镜里看了看自己,姚婉如撅起嘴,撒娇地喊,“母亲,我还想将纱花换成镶了碧玺的石榴花。”
寿氏摇摇头,“那是沈家送给婉宁的,今天沈家人在,你可不能戴。”
姚婉如大大的眼睛微垂,眉毛也轻轻蹙起,嗔怒中还带着几分的娇柔,让寿氏顿时心疼。
姚婉如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真是美,她怎么长了这样一张娇美的脸,比母亲和父亲都要漂亮,连祖母都说,姚家的男子要看五叔,女眷要看她。
寿氏上前整理女儿的鬓角,“好了,好了,这样已经很抢眼了。”
“我戴又怎么样?沈家还能炸了不成?”姚婉如说着扬起声音,“七丫头还要求着母亲给她碗饭吃,母亲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懂。”寿氏不能将整件事讲给女儿听,现在正是她管家,她一眼就看中了族里的几个粮仓,是去年存下的粮食,她就想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将这些粮食高价卖给沈家,她娘家弟弟能向漕帮收来便宜的粮食,到时候一充补,来来去去就是几百两银子。
想到这个寿氏都眉开眼笑,“你不是喜欢蜀锦?今年冬天给你做两件蜀锦的小袄。”
姚婉如刚要答应,崔妈妈从外面进来行了礼,“六太太。”
寿氏头也不抬,“婉宁呢?婉宁来了没有?”
崔妈妈神情有些为难,“七小姐不肯来。”
寿氏诧异地转过头。
崔妈妈用余光瞄着姚婉如身上的褙子,“七小姐说,想要五小姐这件缠枝西番莲的褙子,这样才配太太送去的首饰。”
“什么?”姚婉如瞪圆了眼睛,“她竟然跟我争衣服?真是笑话。”
见寿氏不说话,姚婉如愤愤地转头,“母亲你就是对她太好,才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伸出手拉住寿氏,“母亲,快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我这心里就不舒服。”
寿氏皱起眉头问崔妈妈,“这是婉宁亲口说的?”
崔妈妈点头,“奴婢也怕听错了,问了又问,七小姐说没有那件褙子,她不出门。”
姚婉如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额头上。
“她算什么东西,也拿起乔来,”姚婉如一把拿起笸箩里的剪子,“母亲不去我去,她不喜欢母亲做的衣服,我全都豁碎了,臊死她。我若是她,落得这般谁也不要的地步,不是死了,也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呸,还敢这样不要脸的作威作福。”
“婉如,”听到女儿骂出这样的话,寿氏沉下脸,“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这样说话,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是我家。”姚婉如气的脸颊发红,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花来,一直被她取笑的人,竟然也敢开口跟她要东西。
真是无法无天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从来都是她去拿七丫头的东西,七丫头只是缩在一旁捧着看书,什么话都不敢说。
什么时候轮到七丫头对她开口。
只要想到这些,她胸口就如同压了块大石在上面,憋闷的难受。
姚婉如将剪刀握得紧紧的,“母亲还要向着她不成?”
寿氏顾不得安抚女儿,吩咐赖妈妈,“你去跟七小姐说,五小姐今天穿了这一件,她若是喜欢改日请人再做一件给她。”
赖妈妈应了一声带着崔妈妈出去,寿氏拿着姚婉如坐下,“你就不能忍一忍?等沈家人走了,随你怎么闹。”
姚婉如跺脚,“我看她是故意和我作对。”
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赖妈妈急匆匆地赶回来,“太太、五小姐,七小姐闹着要那件衣服,说什么也不肯出门,奴婢好话坏话都说尽,七小姐只说太太向着五小姐,不愿意照应她。”
寿氏转头去看沙漏,再这样下去沈家人就要来了。
姚婉如听着赖妈妈的话,紧紧地看着母亲,这一次母亲定会生气。
寿氏迎上女儿的目光,“婉如将衣服换下来……”
姚婉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撕心裂肺地大喊,“我不,我不将衣服给她,我不……”
喊了两句见寿氏神色没有动摇,姚婉如似是被抢了最心爱的东西,顿时伤心地大哭起来,“她怎么不死了,她怎么不死了……”
……
童妈妈满脸担忧,“小姐这样折腾五小姐,将来五小姐定然会来闹,奴婢是怕今天痛快,只怕日后不好过。”
姚婉宁一口气将药喝光,“从前我顺着婶娘和五姐又怎么样?”
再说,她就是要让她们生气,越气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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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败露
寿氏身下就姚婉如一个女儿,长得花容月貌,出了名的娇惯。
从前寿氏将姚婉如带去京里,张氏安排姚婉如和她住在一起,值夜的丫鬟跟她说,晚上看到姚婉如悄悄下床翻看母亲留给她的首饰。
她来到族里,姚婉如第一件事就是将母亲那只镶宝石的掐丝蝴蝶发栉抢走了,被寿氏看到了,姚婉如还找了借口,“是七妹妹借给我戴的。”
寿氏皱着眉头训斥婉如,“你七妹妹屋里的东西贵重,你可不要弄坏了。”
那时她还以为寿氏是在帮她说话,其实是纵容姚婉如。
姚婉宁带着童妈妈一起去了寿氏屋里,姚婉如望过来顿时变了脸色。
姚婉宁穿的是藕色的妆花褙子,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这样一衬显得说不出的素净。
根本不是从她身上抢走的那件西番莲,姚婉如紧紧地攥住了帕子。
“六婶,我这件衣服好看吗?”姚婉宁微微一笑,
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姚婉宁身上。
大动干戈闹了一早晨,结果这个七小姐根本没穿那件衣裳,五小姐岂不是白哭了一场。
寿氏眉头皱起却立即又松开,只能哄着,“好看,比你五姐姐那件衣服好看。”
“我也是选了半天,”姚婉宁盯着手指颤抖的姚婉如,“五姐姐头上那只玉兰簪子真好看。”
听到姚婉宁的话,姚婉如紧张地挺直了脊背,姚婉宁该不会是想要她头上的发簪吧?她刚为了褙子哭一场,现在还要重新梳头不成?
姚婉如急忙拉起姚婉宁的手,“小厨房将糕点都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
“五姐姐怎么这样着急,不就是去园子里坐坐,”姚婉宁说着看向寿氏,“婶娘还有别的事?”
寿氏也忙笑着,“哪有什么事,只是让你们姐妹说说话。”
姚婉宁热络地叫了姚婉如一声,“五姐姐走吧,我们去园子里。”
姚婉如一动不动,不知怎么的看到姚婉宁的笑容,她心里就会升起一股寒意,从前她故意欺负姚婉宁的事立即就浮现在眼前。
眼前这个人不就是姚婉宁,她又不是才认识,有什么可怕。
寿氏不禁在一旁催促,“你这孩子还愣着做什么?”。
这是她家,姚婉宁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族里的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帮着她的,等沈家人走了,她就要跟姚婉宁算账,让姚婉宁尝尝她的厉害。
三个人边走边说话,姚婉宁看着寿氏,“婶娘,我身子好些了,想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听得姚婉宁的话,姚婉如几乎笑出声,真是痴人说梦,祖父、祖母会见她才怪,对待沈家这件事上,族里的长辈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又有姚婉宁犯错在先,让三伯母小产,欢哥差点成了没娘的孩子。
寿氏轻声道:“等过几日你的病好利索了再去。”
说着话走进小园的亭子里,下人已经摆好了点心、水果,三个人落座下人端上茶然后站在旁边伺候。
姚婉宁向西看去,那就是她住的小楼,距这里不过几十米,这几年她就被限制在这样的范围内活动。
“婉宁,你五姐姐让你尝点心呢。”
寿氏亲昵地喊着。
石桌上的点心很精致,酥八样,和果子蜜饯放了满满一吃盒,姚婉宁挑了一样最爱吃的菊花酥放进嘴里,比不得小时候母亲让厨娘做给她,她咬着菊花酥母亲在一旁笑着看她,生像她是个什么宝贝。
如今眼前只有姚婉如僵硬的脸。
东西她照吃,只不过这份人情她是如何也不会搭的,不去看寿氏和姚婉如免得影响了她的心情。
寿氏听身边的妈妈低声说话,半晌转过脸笑对婉宁,“你们姐妹坐着,我去前面看看。”
寿氏眉眼上扬、眼角露出细细的皱纹,是真正的高兴的表情。
应该是沈家人来了。
眼见利益到手,寿氏才会欣喜。
寿氏带着下人离开,在小院子里留下赖妈妈和一干婆子。
姚婉如不想和婉宁搭话,就用帕子蹭着额头。
这样很好,如果姚婉如装模作样和她热络,她还不知道怎么打发她。
旁边的婆子咳嗽一声,姚婉如才不情愿地笑着去拉姚婉宁的手,“七妹妹,今儿天气好……”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
婉宁将手挪开,让姚婉如扑了个空。
姚婉如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还没有寿氏的小心机,就这样的人也能帮寿氏骗沈家的银钱?
她从前懦弱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你,”姚婉如不知不觉抬高了音调,“你这是……”
赖妈妈连忙咳嗽,“两位小姐想不想喝冰了的酸梅汤,奴婢让人送来两碗,里面放了今年新做的桂花。”
赖妈妈站在婉宁面前,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月亮门,婉宁没有理会赖妈妈而是提着裙子站起身来,赖妈妈没反应过来,顿时让婉宁看到了月亮门后露出的裙角和鞋尖。
这是沈家人?是姨娘还是舅母?
那只鞋很快缩了回去。
旁边的童妈妈笨手笨脚地来给婉宁奉茶,不小心将茶碗摔在地上,院子里传来姚婉宁的惊叫的声音。
……
月亮门那边,沈四太太听到声音要回头看,却被寿氏拉出了院子,走上长廊,寿氏才道:“四太太都看到了,婉宁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沈四太太眼前浮现着婉宁那张苍白又憔悴的脸,辰娘被休回沈家之后,他们就尽量打听婉宁的消息,姚家这边却摆明了要和沈家断绝往来,老爷几次想要找姚家理论,还是被她压下来,与其闹翻了不如慢慢疏通,这条路终于让她走通了,姚家还是不舍得放下沈家这条赚钱的路。
就像辰娘说的,什么书香门第,比谁算的都精细。
“刚才是不是婉宁在叫?”沈四太太皱起眉头。
沈四太太话音刚落,就有下人过来禀告,“是七小姐身边的童妈妈打翻了茶碗。”
“怎么这样不小心,”寿氏忙道,“七小姐可伤到了?”
下人摇摇头。
沈四太太这才松口气,“总算是没事。”听说婉宁落水,老爷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就要带着人来姚家族里,他们从扬州上船,老爷在船头站了一夜,到了晚上说梦话也是对不起辰娘。
辰娘托他们照应好婉宁,他们这些年连甥女见都见不到,如何照应?
两个人相携向前走了几步,寿氏才道:“我请了县医署的大夫来给七丫头调养,不管多精贵的药,我都找来给七丫头吃,这才算有了起色。”
沈四太太点头,却悄悄地松开了拉着儿子昆哥的手。
昆哥趁着大人不注意,一溜烟在姚家大宅里跑起来。
沈四太太似是没有想到儿子会这般,怔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六爷。”
眼见沈家人离开,赖妈妈松了口气向姚婉如点点头。
这场戏总算是唱完了,现在的姚婉宁已经没什么可怕,她现在只想挥手将姚婉宁那张脸打烂,出了她这口恶气,想到这里,姚婉如登时冷笑起来,“七妹妹该回去绣楼里了。”
婉宁端端地坐在杌子上,似是没有听到姚婉如说话。
这分明是故意不理睬她。
姚婉如胸口的怒火一下子烧起来。
该唱的戏已经唱完了,她不用再给婉宁颜面,“我说话,七妹妹没听到吗?”
“五小姐,”童妈妈忙挡过去,“我们小姐的病还没好呢,五小姐要照应着点。”
“我看她比谁都好。”姚婉如拽住了婉宁的袖子。
赖妈妈忙上前,“五小姐,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不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怎么该乖乖听话……不过是没人认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姚婉如话音刚落,只听到震天的哭声忽然响起来。
哭声将园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六岁的少爷满脸惊骇哭的十分伤心。
紧接着婉宁看到了舅母陈氏。
舅母匆匆忙忙赶过来,只是扫了一眼痛哭的弟弟,立即就将视线落在婉宁身上。
婉宁看到了舅母关切的目光。
那目光真真切切没有半点的虚假。
寿氏也赶过来,看着哭个不停的昆哥,还有相见的沈四太太和姚婉宁,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昆哥,这是怎么了?”舅母虽然说着话,目光却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昆哥指向姚婉如,“她为什么欺负我姐姐?”说着又指向园子里的下人,“她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她欺负我姐姐。”说着不停地抽噎,“母亲,我姐姐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她说我姐姐是没人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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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求医
嚎啕大哭。
姚婉如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的哭声这样可怕。
震耳欲聋。
让人藏无处藏,躲无处躲。
沈家人边安抚孩子边看她,让她有一种想要逃开的冲动。
不,她不能走,她有什么错?她就该教训姚婉宁,只不过是让那孩子不小心听到了而已。
姚婉如看向母亲,母亲目光里满是怒气。
姚婉如心里顿时委屈,这不怪她,谁会料到这个沈家的孩子突然跑回来。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寿氏忙开口解释,说着看了一眼姚婉如。
姚婉如早没了方才的气势,在寿氏的几次三番的暗示下开了口,“我没这样说,我只是说七妹妹身体没好,该回去歇着。”
“她骗人,她骗人。”昆哥边哭边喊。
所有人的目光这下子落在姚婉宁身上。
寿氏期望姚婉宁能替婉如说话,沈家人这时候最相信姚婉宁。
姚婉如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在等着姚婉宁说话,寿氏柔声喊,“婉宁,婉宁……”
婉宁,婉宁……
寿氏眼看着姚婉宁张开了嘴,她憋着气听过去。这些年跟着沈家她没少赚银子,也是吃到了甜头,才想要赚把大的,有了本金也能像二嫂她们一样在外放利,谁知道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
“不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怎么该乖乖听话……不过是没人认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婉宁重复着姚婉如的话,然后转过头看姚婉如,“五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姚婉如哆嗦着嘴唇,沈家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想硬着头皮接着骂七丫头,却又不敢,她空张着嘴唇。
“五姐姐,当着我舅母的面,你就不敢说了?”
“若是我,方才怎么说的,人在的时候我还敢怎么说。”
眼看着婉宁嘴角浮起的讥笑,姚婉如脸皮顿时发烫起来,这是在嘲笑她。
这次连寿氏都惊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婉宁怎么敢这样说话。
舅母。
婉宁叫她舅母。
沈四太太眼泪差点流下来,上次婉宁喊她舅母,还是她上京去看辰娘,婉宁趴在辰娘背上,扭得像一只肥肥的大青虫。
当时她想,这孩子真有福气。
后来辰娘被休,她依旧买了点心去看婉宁,点心却被退回来。
好不容易打通了寿氏来到姚家,怎么也想不到婉宁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要不是看到婉宁裙角下那双洗的已经掉色的绣鞋和摇头皱眉的童妈妈,她就会信了寿氏,以为婉宁被寿氏照顾的周到。
听得姚婉宁的话,本来哭声小了的昆哥又大哭起来。
沈四太太将昆哥搂在怀里,抬起头看寿氏,“六太太这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婉宁?”
老太太那边还有客人,按理说这个时辰她该带着沈四太太去花厅里,就这样耽搁下来,老太太一定会问起来。
沈四太太攥紧了昆哥的手,向亭子走过去,寿氏忙上前阻拦。
从前是以为婉宁不愿意见他们,毕竟沈家是商贾之家,说不定会因此连累婉宁,现在婉宁叫她舅母。
就这两个字,她就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不伸手。
沈四太太一把推开寿氏,寿氏猝不及防差点被推摔在地。
几步路到婉宁身边,沈四太太觉得走的十分的顺畅,仿佛将多年压在心底的郁气一下子挥发干净。
到底是有沈家的血脉,不会任人欺负。
婉宁都不怕,她怕什么。
沈四太太几步到了婉宁身边。
婉宁也在打量沈四太太,一晃几年不见,舅母两鬓已经生了白发。
舅母不爱说话,她记得每次来姚家舅母都抱着食盒子放在她面前。
她和母亲回去沈家看外祖母,才知道舅母家里有个傻哥哥,外祖母寿辰上,她捧着点心给傻哥哥吃,沈家人都以为她丢了,所有人满大院里找她,后来她拉着傻哥哥走出屋子,他们两个光着脚笑的开心,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晚上母亲和乳母说,“看到婉宁那个样子,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婉宁也变傻了。”
母亲说完这话就后悔,抚着她的头发,“你舅舅、舅母过的苦,我还说这样的话。你啊,既然不怕你三哥哥,就多跟三哥哥说说话,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多孤单啊。”
可能是因为她在现代经常遇到这样的病患,那时候她虽然没有恢复从前的记忆,却不害怕这样的人。
“舅母,我们到一旁说说话。”姚婉宁拉住沈四太太的手。
沈四太太使劲忍着眼泪,“好,好,我们到一旁说话。”
寿氏却急得跺脚,“我们之前说好的,现在你是给我找麻烦,等你走了,长辈不止要责备我,婉宁也会被连累,你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
沈四太太被说的动摇,抬起头却看到姚婉宁目光坚定。
这孩子,怎么比从前还要坚强似的。
“婉宁,你这身子怎么样了?”
婉宁没有回沈四太太而是看着凑过耳朵的赖妈妈。
赖妈妈讪讪地缩回头。
婉宁这才仔细地看沈四太太带着的昆哥,昆哥那双眼睛看起来熟悉又亲切,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说不清楚。
昆哥也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还有尚未干涸的泪痕,“你是我姐姐吗?”
婉宁点点头,“你是昆哥,舅舅的孩子?家中行几?”
昆哥很乖顺,“是,家中行六,我母亲说,你是我最亲的姐姐。”
听得这话沈四太太有些不自在,轻轻用手抹了抹眼角,然后柔声道:“昆哥乖,母亲和你七姐姐先说话。”
昆哥让乳母带到一旁。
婉宁才道:“舅母怎么会过来?”
姚家是不会随便请沈家人的,这么多年一向如此。
“有位夫人病了,听说我给你三哥哥请的郎中很好,”沈四太太顿了顿,“就叫我过来问问。”
婉宁低声问:“跟三哥哥一样的病?”
沈四太太道:“一样又不一样,他们只是……让我将郎中找来,听说还请了会治病的庙祝。”
这一次姚家真是大费周章。
沈四太太不明白,“婉宁,你为什么会问这件事。”
因为,姚家也该尝尝被利用的滋味。
婉宁凑到沈四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沈四太太顿时一脸惊诧,“这可……能不能行?”
婉宁颌首,“舅母安心。”
沈四太太半信半疑地点头,“这样也好。”不管怎么样,也要外面人知道知道,他姚宜闻姚大人还有个长女。
……
主院的花厅里,姚老太太看向管事,“都准备好了?”
管事颌首,“老太太放心都妥妥当当的了。”
“你们做事,我不放心,”老太太讲究地抚平腿上的衣衫,“上次陈家老三和表兄来家中做客,才跟老太爷说了几句话,就听说七丫头落水了,还是陈家的下人将七丫头救上来,幸好,陈家和我们家是世交,这若是让外人知晓了,不知如何说法。”
钱妈妈低下头,“小姐们都在喂鱼,下人们一时照顾不周,也不知道怎么的,七小姐就……”
“知道她不顶用,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就别将她叫出来。”老太太意味深长,“闹出笑话,谁能担待的起?我们家和陈家是要结亲的。”
钱妈妈应了一声,“老太太说的是。”
话音刚落四太太姜氏进了门。
不等姜氏禀告,老太太便问,“李大太太呢?还没进门?”
姜氏点点头,“李大太太就走到门口,无论如何不想进园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姚老太太忙站起身,“有没有和大太太说,我们家里上下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弄出什么响动。”
“说了,”姜氏顿了顿,“李大太太说歇一歇就来。”
老太太要起身,姜氏忙去搀扶,“看来李大太太病的不轻。”
老太太瞪一眼姜氏,“若是病容易治,还会找到我们家?”
姜氏忙低下头不敢说话,其实哪里是找到了姚家,李御史被冤枉外放,这次朝廷翻案将他召回来,一路上李家遇见了沈家的商队,听沈家的伙计说了沈四太太家三爷的事,李家就打听了哪家的郎中这样厉害,这种病都会治。
不知道京里的三哥怎么听说了这些,写了封信给老太太,让老太太找沈家人给李大太太治病。
姜氏也奇怪老太太为了一个御史太太为何这样大费周章。
老太太有些不耐烦,“这沈家真是,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顶事,商贾之家没规矩,到底是靠不住。”
“来了,来了。”
管事妈妈进院送信。
看到老太太皱起眉头,姜氏忙问,“哪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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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别停啊
“李大太太和沈四太太都来了,正往这边走呢。”
老太太这才松口气,看向愣在旁边的姜氏,“快出去迎啊。”
姜氏这才“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带着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李大太太穿了一件酱色褙子,规规矩矩梳着圆髻,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十分的苍老,让人搀扶着向前走。
沈四太太跟在旁边,两个人低声说着话。
老太太看到李大太太立即起身,“盼了几日可算是来了。”
李大太太一脸歉意,有气无力地回应,“让老太太惦记了。”
下人搬好了椅子,李大太太欠身坐上去,却立即又站起身来。
老太太忙招手吩咐下人,“快,快,再加块软垫来,李太太坐着不舒服。”
李大太太摇摇手,抬起憔悴的眼睛,“就是这个病,坐不得。”
寿氏盯着李大太太看,真奇怪,还有人得这样的病,吃了东西会吐,椅子也坐不得,听说晚上也不怎么睡觉,人瘦得一阵风就要吹散,前阵子已经病得连门都不能出。
寿氏正想着,李大太太已经转头恳切地看向沈四太太,“听老太太说,四太太认识好郎中,不知有没有请来。”
屋子里所有人都看向沈四太太。
今天最要紧的事是给李大太太看病。
老太太看向沈四太太,按理说都安排好了,请个郎中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个沈家的态度好像不温不火。
其实能不能治好李大太太的病是小事,只要表面上尽心尽力就能让李家感激。
李大太太的娘家在泰兴,这是多好的机会,别看李大人获罪之前只是个御史,现在翻了案必然前途无量,否则儿子也不会写信回家,让多多照应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一脸的期盼,老太太板着脸仿佛沈四太太说出让她不满意的话她就会大发雷霆,姜氏面露不忍,寿氏则是目光闪烁,就连哭红眼睛的姚婉如也是好奇地打量着李大太太和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停顿了半晌才叹口气,“不是我不请来,只是……”
李大太太目光顿时黯淡下去。
老太太皱起眉头,“有什么难处?”
沈四太太刻意看了眼寿氏,寿氏觉得奇怪,沈四太太的模样像是她知道些什么。
老太太早就吩咐沈家将郎中请来,可是确然不见郎中的影子,她以为等李大太太到了,沈四太太就会让下人去请,谁知道沈四太太会有这样一番说辞。
沈四太太道:“也不是难处,只是,那不是寻常的郎中或是太医,不轻易给人治病,而且治病的法子也和寻常人不同。”
李大太太顿时看到了希望。
“我这病看了多少御医和郎中,从京城到扬州又来泰兴,能请的都请了,也不见有起色,”李大太太眼睛里满是血丝,“我早知道,我这样的病,定然要找这样的人才能治好,说不得这次真的找对了人。”
老太太欠起身子吩咐沈四太太,“既然大太太都这样说,你还有什么为难,只管让人过来诊治就好。”
辰娘被休事关两个家族,按理说从此之后沈家和姚家就是形同陌路,是他们放不下婉宁,老爷和她始终没有和姚家人撕破脸皮,他们是压着一口气,姚家倒是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对他们呼来换去。
沈四太太道:“若是这样简单就不叫不寻常了。”
听沈四太太这样说,屋子里的人一下子都来了兴致,想要知道这个郎中到底会怎样治病。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着沈四太太说话。
沈四太太道:“怎么治大太太的病,那人倒是跟我说过一些,让我先做了,看看有没有效用。”
老太太眉头锁的更紧,“这也能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有这样多的规矩,你可说我是我们姚家要请。”
老太太觉得只要是姚家请就会不一样。
这次可不会遂了她们的意。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老太太直言,“我早就说了,不是寻常郎中看病,可不分是哪家来请。”
没想到沈四太太会这样卖关子。
寿氏抿起嘴,听这话倒是比请什么达官显贵都难。
沈四太太看了看花厅,“这里不行,要去花园里。”
哪有这种事,治病还要选地方。
沈四太太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老太太看向寿氏,寿氏也是一脸茫然向老太太摇头。
寿氏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开口,“是不是该将郎中请来再说?总不能就这样治病,大太太身子本来就虚,如何能四处走动。”
沈四太太半点不肯退让,“所以我说,就是这样的规矩。”
一下子僵持在这里,这病到底是治还是不治。
寿氏也没有了主意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也开始觉得这次沈四太太有些不一样,沈四太太娘家也是商贾出身,家中做的是草药生意,家道中落时得了沈家帮忙,两家才做成了亲事,每次来姚家都是沈四太太出面,在人前还算是规矩,一切都听从姚家安排,这次却好像不一样了。
沈四太太是听说了什么?还是什么人在背后出了主意?
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将李大太太请了过来,就不能不顺着沈四太太的意思。
否则不是阻碍了李大太太治病。
老太太眼角都不抬一下,很慈祥地询问李大太太,“我倒是没想到会这样麻烦,大太太觉得如何?若是不喜欢,就先将华清的庙祝请来。”
李大太太长喘两口气,“只要能治病,别说在园子里走一走,我还不是千里迢迢从云南回京,从京中到泰兴。”
既然李大太太都应承,她们还能说什么。
老太太挥挥手,姜氏立即上前搀扶,大家不知道沈四太太说的是哪个园子,只好让沈四太太先行。
让姚家一大串人跟在身后,沈四太太的脚步走的格外的轻盈,辰娘被休的时候,姚家这样决绝,连句好听的话都不曾讲,她还想着一口气就要永远咽下去。
断断没想到还有争气的婉宁。
沈四太太快要笑出声。
在姚家,她还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畅快过。
大家聚在八角亭子里,姚家下人开始忙碌着搬椅子端茶果,寿氏不慌不忙地看了一圈,“家里哪位小姐琴弹的好?”
“还要有人弹琴?”寿氏忍不住,“治病怎么还要弹琴?”
沈四太太没有理会寿氏,“听说五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就劳烦五小姐。”
姚婉如扬起眉毛,凭什么沈家人让她弹琴,自从姚婉宁好起来之后,她就没过过一天顺畅的日子,衣服被抢,园子里训斥婉宁被沈家人撞见,如今沈家人还让她来弹琴。
“祖母。”姚婉如软着声音向老太太求助。
难不成当着李大太太的面她还能不让五丫头弹琴?这成了什么?就算她不想听沈四太太的,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含糊。
“去吧,去给五小姐拿琴。”老太太淡淡的吩咐。
姚婉如的眼泪几乎要淌出来。
她努力练琴,不是让沈四太太这样的人驱使的。
姚婉如尴尬地站着,祖母没有替她说话,母亲也像是看不懂她的眼色,丫鬟捧来结着大红穗子的瑶琴。
“弹什么?”姚婉如坐下来抬起头看寿氏。
话说出去之后姚婉如咬紧了嘴唇,弹什么她竟然都要问,她是完全被沈四太太制住了。
怎么会这样。
“就谈五小姐擅长的,咱们泰州闺阁里的小姐都喜欢谈的曲子,李大太太是泰州人,一定会喜欢。”
这下人人都会知道,这么简单的曲子她还要问人,姚婉更加觉得很委屈。
老太太催促一句,“快弹吧!”
祖母也这样说,姚婉如只得坐在锦杌上,含着眼泪抬起了手。
李大太太抬起头看亭子,八角亭,外面是一棵泡桐树,她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棵,她出嫁的时候,父亲将泡桐树砍了做成箱子放了她的嫁妆,她知道她要嫁给一个有功名的男子,她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女孩子从很小就知道自己要嫁人,只是不到嫁人的那天不知道会嫁给个什么样的人。
下人端来一碗茶送到她嘴边,她喝下去。
真甜,就像出嫁那天的喜茶一样。
那天阳光也是这样暖洋洋地落在她肩膀上,她翘首望着窗外,不知道走出去之后会什么样。
“太太,坐下吧!”
听到轻声呼喊,李大太太回过神来,眼前都是惊诧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坐在了椅子上。
李大太太手握住扶手,想要坐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见到陌生人,在不熟悉的地方她就会胆战心惊,即便是回到娘家,住在她出嫁前的房间,她也是疑神疑鬼的,更别说在这里,方才是听琴声入了迷,现在意识到,她又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大太太,这是泰州,您的娘家,您好好坐着什么都不用怕。”
沈四太太的声音传过来,“大太太只要坐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就肯答应给大太太治病了。”
只要一盏茶的功夫。
不知怎么的,李大太太心里浮起了希望。
她要坚持,就算再害怕也要坚持下去,好不容易活着回来,看到了亲人和孩子,她不能就这样走了,她要好好的过日子。
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好好的过日子。
沈四太太有些紧张,她会做的事就到此为止,若是不顶用,她也没有了主意。
姚婉如也看得发呆。
沈四太太转过头,“五小姐别停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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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惊讶
姚老太爷在书房里仔细地写着一副字“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他身边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少年低头仔细地看着,迎着光,他的眉毛浓黑,眼睛清亮,脸上带着宁静的笑容。
老太爷放下笔捋了捋胡子,“季然看看这副如何?”
“几个月不见,老太爷的字更好了,怪不得家父总是念念不忘欠老太爷一贯铜钱。”
当年陈阁老赶考时落难,遇到了老太爷,老太爷和陈阁老一起卖字画赚了散碎银子,两个人靠着这些钱才到了京城,那次老太爷落第,陈阁老考中进士,发榜那日陈阁老说,永远不会忘记老太爷帮他赚的那一贯铜钱。
一贯银钱换来陈家和姚家两代的交情。
这是谁也求不来的,老太爷酒足饭饱的时候总会说他这辈子做错一件事,做对一件事,谁都知道姚老太爷做对的事是结交了陈阁老。
做错的事,自然就是和沈家这样的商贾结亲。
……
两个人正说着话,管事来禀告,“六太太说李大太太的病还没看上。”
陈阁老诧异地看着管事,“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怎么这样慢?”
管事的回话,“治病的人都没到,一直都是沈四太太在安排。”
老太爷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沈四太太会治病了?”
管事的刚走到门口,就有下人过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管事的怔愣片刻又回到屋子里。
“怎么了?”老太爷看了一眼管事,管事的脸色古怪,看了看陈家三爷欲言又止。
陈季然起身告辞,“改日再来陪老太爷说话。”
“你留下,”老太爷向管事招招手到身边,“青天白日的大好天气,还能出什么事不成?说吧,什么事?陈家老三也不是外人。”
陈家三爷将来是要跟姚家结亲的,不管是哪个小姐嫁过去,老太爷是认准了陈三爷这个准孙女婿。
管事的低声道:“沈家找来了给李大太太治病的人。”
老太爷露出笑容,“这是好事啊,能帮上忙是最好的。”
管事的脸色有些发白,“可是看病的人……看病的人是……我们家的人?”
这下连陈季然也抬起头望过去。
“什么?”老太爷扬起声音,“我们哪有会治病的人?”
……
姚家内院里。
“人还有多久才能请到?”
眼看着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老太太放下茶开口询问。
“就来了,”沈四太太说着顿了顿,“别的倒不用了,就是要用肩舆将人抬来。”
老太太收回探出去的身子重新端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地看了一眼寿氏。
寿氏顿时焦躁起来,好好一个宴席,就被沈家这样搅合了,现在又要用肩舆,什么样的人还要用肩舆抬来。
若是开始说,请人看病这样麻烦,她定然会让人仔细打听,哪里会让沈四太太这样装神弄鬼。
到底是熬累了,老太太不想再节外生枝,吩咐寿氏,“去吧,准备个肩舆,让沈家下人引着去接人。”将人接过来,看沈四太太还有什么戏法能变,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不能再任着沈四太太胡闹下去。
老太太看向李大太太,“大太太可觉得哪里不舒坦?”
李大太太摇摇头,从前请来的郎中都是把脉下药,要么就是用金针艾灸,没有一个顶事的,沈四太太用的法子,虽然没有药,却让她觉得心里畅快,她现在一心想要见见那个能治病的人。
所有人都盯着宝瓶门,就等着下人抬肩舆过来。
不过是片刻功夫,却好像过了很久。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寿氏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
肩舆上抬着一个女子,穿着淡粉色蔷薇褙子,鹅黄色的长裙垂在脚边,鹅蛋脸,黑亮的长眉入鬓,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仿佛沁着水,微微抬着头,嘴角微微上扬着,笑容如同桃李般倩丽。
李大太太乍看过去怔愣在那里,这是哪家的闺秀,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姚婉如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忽然慌乱起来,用手向前指着,“祖母,母亲,她是……她是……”心里明明着急,嘴里却又不能说出话来。
老太太眯起眼睛。
寿氏忽然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已经听得老太太道:“这是?谁?”
这是谁?
这是谁啊?
谁家的女儿长得这般漂亮,还让人用肩舆抬过来。
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所有人都在打量肩舆上的小姐。
只有寿氏渐渐瞪大了眼睛,如同见鬼了般张开了嘴。
寿氏想说这是谁,可是现在她却不敢说。
她不敢说,不敢说,老太太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认识。
姚婉如浑身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抬过来的是婉宁,怎么是婉宁,沈家在搞什么鬼,婉宁在做什么?
肩舆停下来,婉宁慢慢下了肩舆,走上前几步向老太太行礼,嘴轻轻开启,清清楚楚吐出两个字,“祖母。”
祖母。
这是……
姜氏已经忍不住,“啊”了一声,立即用帕子掩住嘴。
“七丫头。”
“这不是七丫头吗?”
“七丫头,”老太太惊诧地开口,“是七丫头?”这怎么可能,七丫头落水不是病倒在床?前几日老六媳妇还说要准备丧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婉如站起身几步跑到老太太身边,“祖母,怎么可能是七妹妹,七妹妹怎么会治病。”
寿氏上前走一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多亏旁边的赖妈妈一把将她扶住。
七丫头过来,却没有下人来禀告,寿氏向周围看去,看到本来应该守在七丫头院子里的下人,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发抖。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转念之间寿氏就想了清楚,这是早就算计好了,沈四太太和婉宁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她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七丫头,”老太太很快恢复了神色,“你怎么会过来?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四处走动。”
“祖母,孙女已经好了,今儿一早五姐姐还带我去园子里坐了坐,孙女原本是想来给祖母请安……六婶说……现在还不能见祖母……”婉宁转过头看着寿氏。
当着李家人的面,寿氏脸色顿时讪然,“我是让婉宁再养一养。”方才让沈四太太和七丫头说了几句话,她以为也就这样过去了,她哪知道会有这样一出戏在等着她。
否则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向沈家贪图那些银钱。
李大太太打量着婉宁,这是姚家七小姐,哪个小姐?
见到姚七小姐姚家人都一脸吃惊。
李大太太虚弱地开口,“沈四太太,你说能治我病的人……在哪里?”
沈四太太站起身,“可不就在这里,这就是我们婉宁,姚三老爷的长女,姚家的七小姐。”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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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双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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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见。
第八章 解气
姚三老爷,姚宜闻出妻的事李大太太也有所耳闻,更何况这次求助于沈家,沈家就是姚宜闻出妻的娘家,这个姚七小姐,就是出妻所生的长女。
姚宜闻在京为官,为何长女会养在泰州?
姚宜闻出妻之后娶的是张翰林家的女儿,总不能是嫌弃长女是商贾之妻所生,就扔在族里不闻不问?
姚家老太爷虽然没能在科举上成名,用老爷的话说姚家也算是有几分书香门第之风,尤其是姚老太爷仁义周到,在泰州素有名声,泰州县里的童生都会来姚家拜见,姚家总不能是这样的心肠,连亲生孙女都这般对待。
李大太太本来心里烦乱,现在更是想不明白,她现在心里最想知道的是,姚七小姐会不会治她的病?
姚老太太还未说话,李大太太忍不住开口,“是七小姐告诉沈四太太要带我来亭子里治病?七小姐会治我的病?”
李大太太紧紧地看着婉宁。
婉宁向李大太太点点头,“我会治。”她让舅母做的事其实是心理疾病的一个诊断过程,如果不是心理疾病,这样心里暗示的方法就不会奏效,李大太太也不会觉得舒适,见到神情微有些混乱的李大太太,她就更证实了心中所想。
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治。”
我会治。
就这三个字,李大太太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心里一阵欣喜。
就这三个字,她等了多长时间,她做梦都想找到一个会治她病的人,满怀期望地找到那些名声在外的御医和郎中,他们诊了脉之后却都是推三阻四,药一副副的吃,病还是像从前一样,越来越觉得没有盼头。
让她觉得她的命已经到了尽头,随时随地都会咽气。
现在终于有人肯说这三个字。
婉宁坐下来直视李大太太,“大太太的病不是一日两日,需要慢慢休养,但是这病能治好。”
李大太太坐起身子,“那要怎么治?七小姐可有方子?”
婉宁摇摇头,“大太太已经吃了太多的药,我治病的法子不需要开药方,大太太只需要每日见我一个时辰。”
李大太太惊诧地睁大眼睛,“就这样?”
婉宁笑,“就这样,”说着婉宁看向旁边的沙漏,“大太太,您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三刻,平日里您可能这样?”分散注意力就能减少病患对不愉快经历的回想,这里的环境也能勾起李大太太从前愉快的记忆,让病患处于一个放松状态,就是心理治疗的第一步。
第二步。
婉宁走上前几步,伸出手来,轻轻一拨将桌子上的茶碗拨落在地。
清脆的碎瓷声顿时传来。
李大太太惊颤着站起身,连同寿氏也吓了一跳,老太太的眼皮一跳,姜氏已经忍不住又捂住了嘴。
“婉宁,你这是要做什么?”老太太恢复常态,声音微微扬起带了些许严厉。
婉宁上前走几步,压低声音,“大太太可是想到了什么事,才会这样害怕。”
李大太太脸色铁青,不知怎么的在姚七小姐的目光下,她觉得什么都可以说,李大太太嘴唇嗡动着,被发配的那些日子,是她和老爷一起熬过来的,忍饥挨饿,做粗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发配的犯人可以随随便便就死了,只要到了晚上所有人都会战战兢兢地缩在屋子里,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不知道哪里会有什么声响,第二天就是条人命,“那边时常有盗匪杀人,有天晚上他们抢了和我们相邻家的东西,还杀了人,然后将整间屋子都烧了,老爷将我藏在桌子下……要不是官兵赶来,我们就……和他们一样。”就是从那开始,她害怕黑,然后是声音。
这就是了解病情。
只有了解病情才能进一步诊治。
婉宁轻声道:“大太太没有病,只是吓坏了,任何人经过了那些事都会害怕。大太太若是信我,从明日开始,让家中来车接我过去。”
李大太太嘴唇哆嗦了两下,脱力地靠在身边的下人怀里。
竟然说不吃药,姚婉如忍不住要冷笑,鬼才会信姚婉宁的话,什么病能不药而愈?难不成县医署的大夫都不如一个姚婉宁。
李大太太只要不相信姚婉宁,沈四太太说破了嘴皮又有什么用?
等到李大太太走了,就等着祖母和母亲罚婉宁,沈家也别想再进姚家大门。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大太太说话。
老太太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七孙女,七丫头被送来时她见过,一脸的愁容整日里哭哭啼啼,她是打心底里不喜欢沈家,只有些银钱,没有规矩,沈家的事她也不想管,老六媳妇自己揽下了这个差事,将婉宁带回她的院子里教养。
一晃就是几年。
时间长了,她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个丫头在身边。
怎么也没想到,七丫头今天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脸上没有了愁容,眉眼飞扬,神采秀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她还在想,哪家的小姐这样漂亮。
当着李家人的面,她竟然连自己的孙女都没有认出来。
再怎么样,今日的事传出去也会被人诟病。
老太太皱起眉头,看向寿氏。
寿氏在老太太身边久了,立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婉宁,到底行不行?可别耽搁了大太太的病,若不然还是让华清的庙祝过来……”
婉宁不说话,只是看着李大太太。
“听到没有?”李大太太吩咐身边的管事,“从明天开始每日巳时初来接七小姐。”姚七小姐的声音亲和,不像别的郎中在她面前总是一脸愁容,仿佛她已经病入膏肓,她相信,她更相信姚七小姐,姚七小姐脸上的笑容让她莫名就有了希望。
李大太太就这样信了,寿氏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姚婉如攥紧了帕子。
信了,竟然会有人相信。
真是疯了。
多可笑,婉宁顺嘴胡说的事,还会有人相信。
婉宁抬起头来,“祖母,每天巳时初我可能去李家?”
寿氏没想到婉宁会当着李大太太的面这样询问老太太。
七丫头的笑容如此直率,甚至带着些许天真,就像和她要衣服和首饰时一样,仿佛心里毫无思量,寿氏觉得惊骇,直到现在她还觉得七丫头和这些事无关,也许一切只是个巧合,真的是七丫头治好了沈四太太家的孩子。
李大太太眼睛中含着泪水,“老太太,七小姐能治好我的病,就是我们家的恩人,您就答应了吧!”
您就答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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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鱼米米同学说的很对,把辈分写的太清楚是很乱,以后女主的亲祖父、祖母就用老太爷、老太太,前面就不再加辈分了,免得阅读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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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提醒
别答应,别答应,姚婉如几乎都要喊出声,祖母千万别答应。
姚老太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因为这种小事斟酌。
在她心里不管是七丫头还是沈家,都早就在姚家的掌握之内,可就在今天,好像全都变了,七丫头突然出现在这里,李大太太轻易就信了七丫头的话。
七丫头若是再治好李大太太的病,李家人一定会感激七丫头。
李家是什么人家?书香门第,李御史是有名的直臣,说话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留颜面,她有半分的疏漏,李家人都会看在眼里。
精心准备了这样的宴席,甚至连族学都不准敲锣,和旁边的寺庙也商量好只响一遍晨钟,这样大费周章,却敌不过七丫头随便几句话。
这是在打她的脸,她都已经忘在脑后的孙女,却做出这样让她惊讶的事。
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能面对这么多人,说出一番让李大太太相信的话,可真让人不能小看。
寿氏顿时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想要打个哆嗦,小心翼翼偏过头去看,老太太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还是副慈祥的面容。
老太太点点头道:“既然七丫头说能治,也不用李家来人接,每日巳时我让马车将七丫头送过去,”说着嘱咐婉宁,“李大太太信了你,就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关人命,可要仔细。”
这是在吓唬她,还是告诫她,让她动摇反过来依靠姚家?
“祖母放心,”婉宁轻声道,“我会将大太太的病治好。”
真是好样的。
沈四太太满眼欣喜,眼看着婉宁让人相信,她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听得姚老太太的这话姚婉如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五小姐,五小姐。”
姚婉如半晌才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
姚二爷身边的桂枝凑过来,“五小姐,二爷让我来跟您说,您别忘了,今天还有别的事。”
姚婉如坐直了身子,对啊,她不是来看姚婉宁唱戏的,她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姚婉如伸出手来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又理了理鬓角。
女为悦己者容,想要去见重要的人,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事定是整理自己的衣衫和妆容。
姚婉如生怕自己穿的不得体,不停地用手去抚平衣角,婉宁转头看了一眼童妈妈。
……
姚老太爷在听管事说话,然后抬起头来询问,“你说的是老三的那个七小姐?”
提起姚家的七小姐,陈季然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小时候来姚家时候,他见过姚七小姐,他记得那个长着圆嘟嘟小脸的七小姐喜欢吃桃子,坐在大大的椅子上,一会儿工夫就将挖好的一碗桃子吃了精光。
大家正为她吃掉那么多桃子发愁,姚七小姐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觉得很好笑,回去和母亲说,那个七小姐圆圆的脸也像桃子。
这话被父亲听到了,将他一通责骂,罚他在屋子里抄了一遍《礼记》,所以在他印象里,七小姐的模样好像就离不开桃子。
这次他来姚家刚好遇见七小姐落水,七小姐被人救起来的时候湿漉漉的,看起来很可怜。
这么个人,怎么突然就会治病了?
还治别人都治不好的病。
李大太太的病他是有耳闻的,李老爷回京之后四处求医,父亲还帮忙请了太医院的老院使,老院使大人都束手无策,这个七小姐能有什么法子?
陈季然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又很新鲜。
“去仔细问问。”姚老太爷说了句话,才将陈季然从思绪中拉出来。
不一会儿功夫下人来禀告,“李大太太说让七小姐诊治,老太太已经安排了车马,每天送七小姐去李家。”
这是怎么回事?
无论是谁都会想要弄个明白。
陈季然抬起头来想要接着听几句关于七小姐的话。
老太爷却仿佛不太在意,“男人不问内宅事,这些就任他们去安排吧!”
紧接着又有下人禀道:“茶点都安排好了。”
老太爷向陈季然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去亭子里说话,明年就要秋闱考了,你父亲只怕是难将你放出来。”
……
姚家的祖宅陈季然还不是很熟悉,往常都是陈家的子弟和他一起进出,今天是下人在前引路。
姚家下人恭谨地禀告,“今天家中有女眷,就换了地方,您在亭子里稍等。”
陈季然点点头,刚才亭子里坐下,就有下人端上茶水,陈季然刚要去端茶,下人手一抖,那碗茶就撒在他衣袍上。
下人吓了一跳立即笨手笨脚地擦拭。
“好了,好了,”陈季然起身,“跟你家二爷说,家中有女客我不好多坐,明日再过来。”
“要不然您去换了我们家二爷的袍子,”下人带着哭腔,“二爷都安排好了,您现在走了,我们可要担待不起啊。”
陈季然抖了抖靴子,“在哪里换衣服?”
下人低头道:“就在前面的书房,一转弯就到了。”
陈季然只好颌首,“你去书房里安排安排,我让人去取我的衣服,一会儿去书房里换。”
不一会儿功夫陈家下人气喘吁吁地取了衣服回来,“三爷,小的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姚家下人,说想要跟您说句话。”
姚家的下人有话怎么不出来说,却要躲在旁边?
陈季然抬眼看向小石桥后面的穿堂。
陈季然有些迟疑,“还有没有旁人?”
“没有了,只是个下人,说是想问问,是不是那日三爷救了姚家七小姐。”
原来是问这件事。
陈季然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身走向小石桥,他也想知道是谁打听那天的事。
……
听到脚步声童妈妈忙站出来向陈季然行礼。
“陈三爷,是我们家小姐让奴婢来问问,那日小姐落水,是三爷帮了忙?”童妈妈小声说着话,那天府里的小姐去采莲,六太太派了她活计没有让她跟着,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偏偏小姐也记不得许多,她向人打听,才知道是陈家三爷家的丫鬟跳进湖里去救人。
说到这个,陈季然直言道:“也是凑巧了,我表兄正好想沿着湖去东边看看,我们走过来就瞧见了七小姐落水,刚好我表兄带了两个会水的丫头,两个丫头先下了水,姚家的下人也跟着下水将七小姐救上了岸。”
童妈妈打听到的是,陈家三爷喊了一声,姚家下人才反应过来去救人,姚家是有意将这件事半遮半掩……实际上如果不是陈三爷和他表兄,小姐真的会淹死在湖里。
童妈妈想到这里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三爷的表兄是?”小姐交代她问个仔细。
陈季然道:“是京里的崔家,从前没来过,七小姐应该不知晓。”
童妈妈蹲下身子向陈季然行礼,“我们家小姐让老奴谢谢三爷救命之恩。”
陈季然神情坦然,“不过是路过,算不得是什么恩情,”说着顿了顿,“七小姐怎么样?可好了?”
“已经好多了。”童妈妈嘴边浮起一丝笑容。
陈季然是很少在下人嘴边看到那种与有荣焉的神情,不是害怕也不是恭敬,是真的感觉到荣耀,服侍七小姐,让她感觉到荣耀。
“三爷,”童妈妈看了看四周,“我们家小姐说,您帮了她,她也提醒您一句,不要四处走动,免得会遇到什么不凑巧的事。”
小姐的原话是这样。
提醒陈三爷,不要四处走动,免得遇到什么不凑巧的事。童妈妈本来也不太明白里面的意思,话已经说清楚,童妈妈行了礼慢慢退了下去。
因为他救了她,所以就提醒他一句。
姚七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季然站着半晌不动,身边的小厮低声道:“三爷,我们还去换衣裳吗?”
撒了半杯水,衣袍已经半干。
陈季然向书房方向看了看,“既然已经通报了,就过去吧!”
……
“人来了吗?”书房的门虚掩着,两扇窗子开了一半,取书的梯子已经搭好,姚婉如向门外张望着。
桐香跨进屋子,忙将门掩上,“看到了两个影子。”
“快点扶我上去。”姚婉如抬起脚向梯子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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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尖叫
姚家的小书房,在二进院东边的角落里,高高堆起的太湖石越过了院墙,两棵梧桐树长得郁郁葱葱,树下是大大的石砚台,砚台旁有一口洗笔井,是姚老太爷亲自指挥工匠修建的,天气好的时候姚老太爷会带着姚家子孙在这里作诗、练字,已成众人津津乐道之事。
小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微风吹过翠竹的沙沙声。
有人拾阶而上,轻轻敲了敲门。
屋子里没有半点声音。
那人伸出手推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前音有些惊讶,有些娇媚,有些埋怨,后调就高高地昂起,带着些许意外和惊恐。
书房外的穿堂里,姚承章握着小巧的紫砂壶,吃了口茶抬起头,“这声音有些不对吧?”
桂枝忙道:“都安排好了,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二爷就放心吧,五小姐那边还有桐香跟着呢。”
不过五小姐喊的声音的确大了些,千万别让别人听到。
桂枝刚想到这里,就有小厮来道:“二爷,陈三爷说就在亭子里等您,不过来换衣服了。”
姚承章刚含在嘴里的茶顿时喷出来。
陈季然不过来了,那在书房里的人是谁?
姚承章站起身不停地咳嗽,话还没说出来一句,就听到隐约传来姚婉如惊恐的声音,“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桐香,桐香……”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呆愣地站在门口,看着摔在地上的姚婉如,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是三少爷让他来和姚家少爷说一声,三少爷不用换衣服了,就在亭子里等姚家少爷,谁知道进了门,他就看到小姐打扮的人站在梯子上。
他还没开口,梯子上的人就如同球一般滚下来。
天哪,这是他这辈子见到最惊奇的事,花枝般打扮的女子娇喊一声落在他脚边,眉目含烟地看着他,他正瞧得心口抽筋,那女子的眼睛立即就圆圆地瞪起,如同铜铃,他也不由自主地喊起来,“啊!”
然后那女子像是学他也在,“啊!”
“啊!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少爷!
姚承章几步跨进屋子,姚婉如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即喊起来,“呜呜呜,二哥,二哥,快……啊,二哥……”
姚婉如面色苍白地跪坐在地上。
怎么会是一个小厮,不是陈家三郎,二哥帮着一起安排好的事,怎么会就出了差错?
从亭子到书房明明是几步的距离,陈家三郎都已经答应要过来,就这片刻功夫,怎么人就换成了小厮。
呜呜呜,姚婉如忍不住哭,这若是让人知道了,她要如何见人。
“我找几本书,谁知道他会闯进来。”
本来她该顺理成章,当着陈家三郎的面说出这句话,可是现在她如同被逼着,又是惊恐又是无奈地说着这些。
“愣着做什么?还不出去。”姚承章瞪着那小厮。
小厮这才从地上弹起,慌慌张张地窜出门。
……
婉宁让寿氏准备了一间屋子,下人端上茶,屋子里只有李大太太和婉宁两个人。
李大太太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地和别人说话,她心里想什么,姚七小姐仿佛都知道,她皱皱眉头,姚七小姐就不再接着追问。
这样贴心的孩子。
姚七小姐目光温和,仿佛知晓她在云南都遇见了什么事。
像是神仙一样,什么都知晓。
李大太太忽然觉得很安心,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面前那样的安心,很多不能对外人说的话,都能跟她说。
“我的病要什么时候才能好?”李大太太有些担忧,“不怕七小姐笑话……我放不下老爷和孩子……回到京里……我却又怕见人……怕别人知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她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到那些人闯进来,抓住她,大大的刀砍下她的耳朵,她疼的喘不过气来。
“大太太,那些事都过去了。”婉宁轻声道。
李大太太忽然捂住脸哭起来,“我害怕,我怕老爷做官,我怕他回到朝廷里,从前他上奏折在朝堂上直言不讳,我从来没觉得不好,现在我怕,我怕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再回去我们可能就会死在那里,从那里回来我就发誓,再也不要回去了。”
人在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时候,总会害怕。
“大太太有没有和李老爷说?”
李大太太摇摇头,“我不该说,老爷是御史,他……总归要说实话……就算我不愿意……我更不能让他退缩……我宁愿这样……”
就像这次,她明明知道老爷在做一件危险的事,可能还没能在京城里坐稳,他们就会又受到责罚,所以她才会坐立难安,想要回娘家看看,看看她的亲人,因为很有可能她就又会离开。
婉宁又轻声诱导,“大太太既然已经拿定了注意,就一定要相信李老爷。”
李大太太摇头,“我心里这样想,只是……还一样的害怕……听到声音我就会吓得躲起来。”只要看到她这个模样,所有人眼睛里都会冒出奇怪的神情,仿佛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李大太太说到李老爷的时候脸上不是排斥而是羞愧。
婉宁抓住机会,“大太太不是不愿意李老爷再做直臣,而是怕你的害怕会拖累李老爷是吗?”
李大太太愣在那里,她一直没想过,她到底在怕什么,听姚七小姐这样一说,对,她不是想要老爷做个趋炎附势,自保平安的人,如果是那样,她心里会更难受。
李大太太慌乱地摇头,“我不是要让老爷顺从我的意思,我是想治好我的病和从前一样和老爷夫妻同心,至少让他知晓,我在家中不会拖累他,现在我病了,他心中更牵挂我,说不得因此束手束脚。”
她猜对了。
如果是嫌弃李老爷,李大太太会大吵大闹,不会这样自我厌恶地封闭自己。
她要帮李大太太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婉宁心里油然一暖,“大太太,您要知道,没有您相伴,老爷也难成直臣之名。我会帮你,我会帮你,让你什么都不怕,回到从前的模样。”
李大太太紧紧地看着婉宁。
不会再害怕?不会听到声音一下子站起来,让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不会动不动就神情慌张,让人好奇,想要将她心里的恐惧挖出来瞻观?不会整日躺在床上仿佛就是一个要死的人,每日看着那些怜悯的目光?
她还能回到从前?
她的人生还有盼头?她还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天哪。
李大太太用手捂住了脸。
“大太太,您还能回到从前一样,好好生活。”
李大太太几乎一哆嗦,抬起头来,七小姐看透了她心里所想,她忍不住想要重复七小姐的话,她还能回到从前一样,好好生活。
婉宁笑着颌首,现代医学已经很发达,有很多心理疗法,她用的就是系统脱敏法来治李大太太的病,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其实是通过了很多试验,才让心理医生掌握好的心理疗法。
能运用好这种疗法,会一两次心理咨询就让病患有很大的改善。
所以她的很多同学都已经帮商业机构去捞金,她还依旧做一个临床心理医生。
……
不过是半个时辰,李大太太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寿氏更是惊愕。
这么短的时间,七丫头到底做了些什么?怎么能让一个面目死灰的人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寿氏看向旁边的赖妈妈。
赖妈妈带着人在窗口听了婉宁和李大太太说话,却没有听到半点特别的东西。
“没有什么?七小姐只是说李大太太能回到从前一样,”这不算是惊奇,惊奇的在后面,赖妈妈接着道,“李大太太好像就相信了。”
就像一个垂死的人得到了神药。
婉宁将李大太太送到垂花门,李大太太忽然回过头拿起婉宁的手,“姚七小姐,明天你可一定要来。”
婉宁点头,“大太太放心,明天我一定会去。”
李家人走远,沈四太太看向寿氏,“六太太,我想去七小姐房里和她说说话。”
让沈家人和七丫头单独说话?
寿氏正迟疑着,赖妈妈听了一旁下人说了两句话,忙走到寿氏身边低声道:“六太太,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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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有了本钱
赖妈妈说两句,寿氏顿时脸色苍白,“你说是谁?陈家三爷?这么说,整件事陈家三爷已经知道了?”
那还能不知道,二爷和五小姐做得那么明显,除非现在好好善后,才能遮掩过去。
寿氏攥住帕子,脸上一片阴郁,婉如的心思她知道,章哥竟然也跟着胡闹,现在她唯一期盼的是,这件事不要闹大,“老太太呢?老太太知道了吗?”
“闹出这么大动静,”赖妈妈声音更低,“恐怕已经知晓了。”
寿氏抿起嘴唇,勉强转头向婉宁和沈四太太笑了笑,“沈四太太先坐,我先去老太太那边看看。”
寿氏不在旁边,她和婉宁正好说话,眼看着寿氏带着下人离开,沈四太太拉住婉宁,“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些事还要跟你说。”
婉宁颌首,“就去我住的绣楼,前些日子刚换了人手,很安静。”
沈四太太道:“最好不过。”
两个人到了绣楼,沈四太太拉着昆哥坐下来。
婉宁看向昆哥,昆哥立即向她笑了笑,看到昆哥的笑容,婉宁才想起来为什么她之前会觉得昆哥眼熟,那是因为昆哥的眉眼和她很像,而她的相貌像母亲多一些,“昆哥很像我母亲。”
沈四太太不自觉地僵了一瞬,趁着没有人在意,立即低头遮掩过去,“都说男孩子像姑母的多。”
婉宁将桌上的点心递给昆哥,这是寿氏为了她今天能乖乖听话,特意送来的。
昆哥伸手去拿了菊花酥。
真是,连喜欢的点心都和她一样。
婉宁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暖的气息在她身体里流淌,她很喜欢昆哥,特别喜欢,昆哥就像她亲弟弟一样,让她有一种十分想亲近的感觉,“昆哥为什么会哭?”
沈四太太向周围看看,发现屋子里果然安静,这才放心地说话,“我和昆哥之前说好,只要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就会放开他的手,昆哥会按原路回去找你,到时候我借口找昆哥,再过去和你见面,我吩咐昆哥的乳娘跟着昆哥,免得昆哥年纪小不能将事办好,谁知我不过才指了一次给昆哥,昆哥就记住了你,看到五小姐欺负你,就真的哭起来。”
昆哥轻声道:“是乳娘教我,让我哭,大声哭。”
昆哥的乳娘圆圆的脸,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模样亲和但是手脚灵活,举止也合体,看起来十分的聪明。
婉宁笑着看昆哥,“那我要谢谢昆哥,否则和舅母相见还没这样容易。”
昆哥很认真地看着婉宁,眉眼舒展,用力握了一下婉宁的手,“姐姐不要再被欺负。”
“好,”婉宁不自觉就露出笑容来,“姐姐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被人欺负。”
昆哥小小的脸上露出欢快的表情。
乳母将昆哥带去院子里。
沈四太太才低声道:“听到你落水了,你舅舅急得团团转,我们也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母……”沈四太太立即闭上嘴,如今婉宁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京城里的张氏。
婉宁接口,“我母亲可还好?如今可在扬州?”只要想起母亲,她就会想起儿时快乐的时光,她恨不得回到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离开姚家。
沈四太太红着眼睛颌首,“在扬州,只是不在族里住了,另寻了一处院落就在家庵附近。”
母亲被休,过的一定很苦,否则也不会去家庵。
沈四太太面上浮起愧疚,“我们平日也想过去照应,只是你母亲不肯。”
婉宁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做,都是为了她的名声,让她在姚家过上好日子。
沈四太太道:“如今看你都安好,回去我也可以告诉你母亲,”说着顿了顿,“还有件事,你外祖母嘱咐我办好。”
沈四太太看向旁边的妈妈,妈妈立即将手里的点心匣子递过来,打开上面是各色点心,再轻轻地拉开里面装着一个布袋,里面是厚厚的纸张,“这是你母亲从姚家出来时带回来的一部分嫁妆,你年纪小,这些年就由你舅舅保管,你外祖母的意思是,不管沈家如何总不能亏着你,就添了些她老人家自己的体己,从山西盘了两家商铺,做的是茶叶生意,将来你嫁去夫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管起来,现在那边的掌柜是你舅舅选的,从前受过我们家恩惠,十分可靠,你可以安心,来往的账目和银钱都是上了册子的。”
母亲这是让她有些私钱傍身。
婉宁看着桌子上的房契和商铺的账目,“舅母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沈四太太忙颌首,从前他们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想要我们做什么你就直说,不管到什么时候,沈家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婉宁点点头,“请舅母帮我购置处院子,挑几个可靠的下人住进去,再将茶铺的掌柜叫来和我见面。”
婉宁这是要做什么?沈四太太有些惊异。
婉宁向舅母解释,“母亲既然是将铺子给了我,就不用等到将来我嫁到夫家再管上,从现在开始就该让铺子转起来。”
“你现在就要管那铺子?你不怕被姚家人知晓?”老太太的意思,那是婉宁的陪嫁,将来万一在夫家没有了靠山,手里总还有些能流动的银钱,可是现在婉宁还在姚家,谁都知道婉宁的父亲,那位姚宜闻大人最讨厌和商贾扯上干系。
婉宁拿起银票,“既然有银钱,何必担惊受怕地放在手边,万一哪日被姚家知晓,舅母觉得姚家可会给我留下一分?银钱留着有什么用,花出去的钱才算钱。”
花出去的钱才算钱。
婉宁竟然懂得这样的道理。
沈四太太不禁问,“你想要做什么?”
婉宁想起寿氏焦急的模样,“六太太可要和舅舅谈生意?”
沈四太太点点头,“今年边关要米粮数目多,又赶上湖广干旱,六太太想要将姚家的屯米高出市价三倍卖给我们,姚家囤的米都是和泰州官员一起贪来的漕米,成色不好,哪里能卖上这样的价钱,我们家是行商赚的是脚头钱,盐引是辛辛苦苦换来的,姚家看不起商贾,却比商贾算的都精。”
遇到灾年,姚家这样的人就会想要靠着米粮发家。
“那我就跟姚家做笔米粮生意,我们买了多少米,将来还让六太太求着买回去。”
从来都是姚家吩咐沈家办事,什么时候姚家会反过来求沈家,更何况卖出去的粮食,怎么会再买回来。
“婉宁,这……怎么可能……姚家向来……”
“我知道,”婉宁笑着看沈四太太,“舅母放心,任谁都有算不到的时候。”
沈四太太一愣,姚家那种虎狼的嘴脸,婉宁什么时候看得这样透彻。
姚家那些恶性她不想去说,想必舅母也早就明白,婉宁只是抬起头笑着看沈四太太,“我想见母亲,活着去见母亲,奉养母亲终老,和母亲共享天伦。”
沈四太太听得这话,泪水顿时从眼睛里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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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陈季然
姚老太太换了衣服和身边的丁妈妈说话,丁妈妈说了半晌,姚老太太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居然不认识自己的亲孙女。
在李大太太面前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出去真是成了笑话。
“七丫头怎么说?”
“七小姐还是说李大太太的病能治好,”丁妈妈说着抬起头和姚老太太对视,老太太看着香炉上喷出的青烟,“七丫头有出息了,懂得什么时候站出来借别人的势,靠着李大太太,我必然就会待她好一些,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看不明白她们这些手段。”
丁妈妈道:“您的意思是七小姐不会治病?”
“太医院的御医都开过药方,李大人回到京里,都察院都御使出面请了一屋子的郎中来给李大太太诊治。”
“李家老太太还请了人来做法事,李大太太连符水都喝了,这病若是能治早就治好了,不会等到今日,我们家请沈家来帮忙,不过就是应个景儿。”
老太太端起茶来喝,“不着急,等一等,真的还是假的慢慢就会见分晓。”
老太太说完话,就有管事妈妈来禀告,“老太爷来了。”
老太太将茶放下,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老太爷在外面道:“季然怎么没吃饭就走了?没有备上宴席?”
老太太看了一眼丁妈妈,丁妈妈立即道:“六太太一早就准备好了,还让二爷和四爷作陪。”
既然是这样,怎么人会突然走了。
老太太迎出去,看到老太爷微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
“许是家中有事。”老太太声音很安稳。
陈家三爷和承章、承显相处的很好,尤其是最近,经常在一起说话,老太太道:“小孩子顽性大,兴许是想到了什么就走了,天天拘在这里,也没有意思,再说季然不是还有一个表兄……”
说到那个表兄,老太爷脸上就露出奇怪的表情,“到底也没打听出来是陈家的哪个亲戚,说是崔家的子弟,我瞧着又不像。”
老太太道:“这次过来承章不是也请过他?结果他说什么不相熟推脱掉了。”
就算是不相熟,也不能这样说。
不但不懂事,说话也是太难听了点。
这成什么样子?
“不是什么正统的子弟,”老太爷皱起眉头,“没有礼数、教养,可见是难成事,我见过的这些孩子,能超过季然不多……”
老太爷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婉宁,“你说老三家的七丫头会治病?”
“还不知道,”老太太的声音平和,“那孩子……有些古怪。”
之前还病得厉害,忽然之间就一身光鲜出现在客人面前。
不会治病,还说的头头是道,一点不害臊,在李大太太面前提要求,还要天天上李家去。
今天的事,她还没从头理个清楚,怎么和老太爷说。
老太爷不太满意,“老三将七丫头送过来不就是让你管教?怎么还闹出这样的事?”
这也是她觉得诧异的地方。
本来一切都是很好的,京里很安宁,族里也很好,老六媳妇偶尔耍些小聪明,不过都在她的掌控之内。
就是这个七丫头,本来应该被所有人都忘记的人。
不该被提起来,更不该被李大太太认识。
老太太刚想要顺着老太爷的话茬说下去,脸色不由地有些僵硬,跟在她身边打理日常起居的赵妈妈就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张望。
这是出事了。
赵妈妈刚要缩头,就听到老太爷道:“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赵妈妈吓了一跳刚要走出来,就看到外院的管事躬身立在门外,“老太爷,没什么事,就是陈家三爷让我跟老太爷告个罪。”
老太太松口气,“我就说没事,走的时候还让人说一声,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有礼貌又周全,真是个好孩子,老太太对陈季然越来越喜欢。
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从来没听过他说别人不好,从来都是那样彬彬有礼,更有一个好家世,陈姚两家联姻,当然要将姚家最好的孩子嫁过去,否则她心里都觉得配不让陈家三爷。
将来有这样的孙女婿,她都会觉得脸上有光。
老太太因婉宁有些皱起的眉头,又悄悄地松开了。
老太爷道:“季然可是有事?”
屋子里一片祥和,老太爷边问边不经意地喝茶。
乔管事的几乎不太愿意开口,可是偏偏堂上的人不太在意他的话,老太爷更没将他一高一低的眉毛看在眼里。
唉,没办法,只能这样禀告,他就装作没听出陈三爷的话外弦音。
当回傻子。
反正这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陈三爷说,”乔管事一板一眼地复述,“对下人管束不严,还请老太爷赎罪,改日他再上门赔罪。”
管束不严是什么意思?
上门赔罪又是从何而来?
怎么听起来也不像是正常的话。
老太爷有些坐不住了,从椅子上探起身子,指着乔管事问老太太,“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
这一整天到底闹出了多大的笑话,寿氏只要想想就头疼。
姚婉如看着皱起眉头的母亲,又用帕子蒙住脸,呜呜地哭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停下来之后所有人都会诧异地看着她,生像看一个坏了的东西。
她坏了。
她的名声,在长辈面前的骄傲,在陈三爷心里的位置全都变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
“别哭了,跟我从头到尾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寿氏说着看向一旁的儿子,“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些什么?谁让你们这样做的?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别人手里?”
现在她最害怕的是有什么把柄落到别人手里,那婉如这辈子都要完了。
姚承章摇头,“没有。”
姚婉如就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立即停住了哭泣开始在身上翻看。
玉佩、步摇、手帕,什么都在。
“没有,没有。”
寿氏松口气,还好,不是最坏的情况,也许陈家三爷那边还能弥补,“都谁看到了?谁在屋子里看到了你?”
“他看见了,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
婉如只会慌乱地摇头,寿氏顿时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感觉,“谁?我问你是谁?”
“陈三爷的小厮,陈家的下人,”姚婉如说着眼泪又淌下来,她摔在地上,含着眼泪去看陈季然,谁知道陈季然会变成一个呆愣的小厮。
那小厮看她的目光。
让她觉得恶心。
恶心。
她被那种人呆呆地看着。
而且,还些还都是她亲手安排的。
她该怎么办?这些事会不会被陈家长辈知道?万一她将来嫁进陈家……姚婉如不敢想下去。
“六太太。”
寿氏正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身边的妈妈叫一声,差点惊得她跳起来。
“做什么?”
“太太,老爷那边让您过去,好像是沈家的事。”
沈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寿氏忽然想到粮食,对了,她怎么忘了,她还要沈家买她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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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教训
寿氏正准备要走,姚承章也要跟着出门。
“章哥,”寿氏瞪起眼睛,“你留在屋子里,等我一会儿回来再和你们算账。”
姚承章头微抬眼睛里带着恳切,想要蒙混过关,“母亲,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啊,都是……不小心撞在一起……”
“什么不小心?这时候还嘴硬,一会儿让你祖父、祖母知道了,看你怎么说。”
姚承章还欲接着分辩。
寿氏转过头看向屋子里的婆子,“看着三爷,等我回来。”
寿氏急着出了门,一直到了二进院已经看到六老爷姚宜春等在那里。
姚宜春背着手,嘴唇紧紧地抿着,脸色十分难看。
寿氏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怎么了?”寿氏忙问过去。
姚宜春顿时抬起眼睛,“你都跟沈四太太说了些什么?可让她见到了七丫头?”
“见到了,”寿氏目光闪烁,老爷一早就出了门还不知道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老爷,你说沈家的事?你见到了沈家人?”
“我在外面见到了沈敬元。”
沈四老爷竟然也跟着四太太来了泰州。
寿氏急着问,“沈四老爷怎么说?”
“本来说的好好的,我还说七丫头都是你仔细照应病才好了,那个沈敬元对我们还很感激,”姚宜春说到这里脸色一变,“谁知道回来之后,在院子里见到沈四太太,沈敬元就不一样了。”
寿氏等得着急,“沈四老爷到底怎么说啊?”
姚宜春的眉毛几乎竖起来,十分的生气,“沈敬元说,要在泰州多收些米粮,不过价钱只比市面上多一点,我们要的数目,他们不但不肯给,还说差的太远。”
一点不留情面。
“还要看我们家米粮的成色,”姚宜春“呸”了一声,“以为我们家是什么?还跟他们坐地论价,我说了少一分都不能卖,就不能给他们脸面。”
寿氏盯着姚宜春,等着听姚宜春的后话。
姚宜春半晌发现寿氏期盼的目光,“看着我做什么?”
“然后呢?”寿氏道,“老爷撂下这话,沈家害怕没有?”
通常沈家都会害怕,顺着她们的意思,别忘了七丫头还在他们这里。
姚宜春本来扬起的声调又降下来,“没有了,沈家什么都没说,那个沈敬元就带着沈家人走了。”
寿氏全身的血液几乎一下子凝固,冻成冰,让她全身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路响到她额头。
她几百上千两银子,就这样没了?
要知道漕米市价不过每石七八钱,卖给沈家要二两,要足足赚够一番多,她忙了这么久还不就是为了这些钱?
现在就这样没了?
寿氏感觉到头顶烧起火来,声音都在颤抖,“老爷没留下沈四老爷?”
姚宜春挺直了脊背,“过几日他们会自己求上来,沈家根本不缺这点银钱,别说卖粮食,实在应该直接将钱给我们,也免得我们折腾,我说沈敬元就是个二百五,连这点世故都不通,整日里让人来看七丫头有什么用?年年给我们些孝敬比什么都强,依我看,他这样做早晚将沈家也败进去。”
寿氏一脸的晦暗。
姚宜春眼看着寿氏的表情,生像是丢了多少细软,他忽然之间变得焦躁起来,“急什么?给七丫头点颜色看看,沈家就要着急了,有些人就是这样贱骨头。”
沈家不可能不在意七丫头,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姚家。
寿氏点点头,既然沈家这样,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借着今天的事就要七丫头好看,让七丫头知道她的厉害。
敲山震虎,沈家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错了。
她连这点事都做不了,将来还如何掌家?
寿氏转过头吩咐赖妈妈,“走,去七小姐那里。”
姚宜春觉得心都放进肚子里,笑着拿起寿氏的手。
寿氏没想到姚宜春脸变得这样快,吓了一跳忙将手抽回来,“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别弄个没脸。”
“我是觉得你辛苦,”姚宜春笑着,“等这件事办好了,我好好谢谢你。”
寿氏又羞又气,忽然想起姚婉如和姚承章的事,“章哥惹祸了,恐怕老太爷要问起来,你快去想个办法。”
姚宜春怔愣在那里,怎么一件事跟着一件事,“这又怎么了?”
……
寿氏觉得有一簇火苗从心底烧起来,让她火烧火燎的难受。
到处都是一团乱。
粮食没卖成,婉如和承章一起惹了祸,老太太那边还少个解释,她要怎么说七丫头的事。
总归这大部分的烦恼是因为七丫头。
她是该以长辈的身份好好教训教训七丫头。
寿氏刚进了院子,迎面看到童妈妈,童妈妈上前行礼。
寿氏正要开口问婉宁。
童妈妈已经道:“我们小姐让我在这等六太太。”
婉宁怎么知道她这时候会来,是有人通报,寿氏看向赖妈妈,赖妈妈也是一脸的错愕。
真是怪了,难不成这个七丫头未卜先知?
不过是个丫头,看她还能有多大的本事。
寿氏不声不响地从童妈妈眼前走过,几个人上了楼梯。
木质的楼梯发出“咚咚咚”得响动,就像一把鼓槌敲打在童妈妈心上,童妈妈不禁攥起了帕子。
六太太这个模样就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从前六太太对七小姐再不好,好歹脸皮上还装模作样,现在就要将这层假善撕去,不知道会如何,她看到都害怕,七小姐更别说了。
寿氏站在门口,赖妈妈上前掀开帘子。
绣楼里十分的安静。
赖妈妈四处找着七小姐,大约七小姐也知道自己犯了错,现在正到处躲藏,不需要片刻功夫,七小姐就会冲出来跪在六太太脚下。
青色的幔帐飘荡着。
这是这几日七小姐要求换的新帐子,六太太准备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今天,今天沈家却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七小姐也别怨恨谁,谁叫她不懂得和沈家人要钱。
赖妈妈跟着寿氏一步步向前走。
紧接着一只手将帐子挽起。
杏黄色的袖子先露出来,然后是一个绰约的人影,她微微抬着头,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嘴唇弯着生像是在嘲笑谁,另一只手拿着红漆的攒盒,“六婶来了刚好,这果饵太难吃……”
说着又指向屏风旁,那里跪着两个婆子。
“下人不尽心,都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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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砸你 加更求票
什么果饵?
什么下人?
七丫头还要换下人?
真是痴人说梦。
这几日她对七丫头好是因为要和沈家做生意,现在沈家的事谈不成她也没必要再迁就这个丫头。
只要想到这个寿氏就生气,尤其是七丫头脸上的神情,扬着脸,仿佛高高在上,不知怎么的寿氏忽然想起在屋子里痛哭的女儿。
云泥之别。
沈氏没被休前,她带着婉如去京城,见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婉宁,她就想到这几个字。
婉如和婉宁玩了一会儿,回来就问她,为什么七妹妹的衣服那么软,她只说京城的布料好,婉如吵着闹着要一件,她只好厚着脸皮和沈氏要,沈氏给了几匹布让她带回去,每次看到那些布料,她都觉得沈氏就是在施舍。
沈氏摆宴席,大家都夸婉宁命好,右手是走仕途的爹爹,左手是会赚钱的母亲,她就想起自己,没有娘家可靠,六老爷又不会读书。
看着沈氏和婉宁的笑脸,她总觉得刺眼。
说起姚家和陈家结亲,沈氏眉眼里都是喜悦,见到陈季然,一表人才的孩子,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往那里一站,就知道将来长大了是如何的俊朗。
有这样的姑爷真是几百年修来的福气。
她羡慕又心酸。
幸而三哥的仕途越走越好,沈家成了累赘,姚氏族里觉得沈氏那里都不好,沈氏被休,她在姚家又一次看到陈季然,想起姚陈两家的亲事。
她要陈姚两家这门亲事落在婉如身上,陈季然聪明又文雅,将来一定会有个好仕途,谁嫁给她都会夫贵妻荣,所以沈氏一早看准了这门亲,现在她要牢牢握在手里。
她知道他们能不能翻身就要看这次机会。
婉宁被罚来族里,她将婉宁接回来,放在绣楼上。
接着婉如让老太太越来越喜欢,婉宁成了被人遗忘,无人问津的丫头。
她有多欢喜。
要说命,这才是命。
她一直觉得自己将七丫头牢牢攥在手里,只要随便动动指头七丫头就会乖乖听话。
可是现在,她断没有想到,一切好像又变了。
七丫头站在那里,不是沈氏身边的小丫头,却比那时候更加光彩照人,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变回那个令人羡慕的贵女。
她明明用足了力气恫吓,七丫头却一点不见怯意,还是这样笑着看她。
到底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还是不明白她的用意。
寿氏一下子迷糊起来,心里说不出的焦躁,她想要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出来,寿氏伸出手向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挥过去。
她要让七丫头知道,一切都变了。
她要让七丫头尝尝苦头。
看到寿氏的动作,门口的童妈妈不禁惊呼出声。
寿氏禁不住笑着,真痛快,将从沈家身上受得气都还给七丫头。
看七丫头再不听话,沈家再不老实,现在这里可是由她做主。
一巴掌会有多响谁都知道,再怎么样也不会像是木盒掉落地上的声音。
婉宁手里的攒盒落下来砸在寿氏脚面上,里面的果饵更是散落寿氏一身,寿氏不禁哀叫了一声,气势一软,高高扬起的手也被婉宁攥住。
婉宁那双眼睛很亮,映着寿氏气急败坏的表情,“六婶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打我?我做错了什么事?”
寿氏向外扯着手,赖妈妈也上来帮忙,“哎呦这是怎么了?六太太的脚。”
寿氏脚疼得缩起来。
“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姚家的规矩,”寿氏扬高了声音,“谁叫你见沈家人?你母亲已经被休,沈家对姚家就是形同陌路,你给李大太太看病,谁答应了?”
婉宁顿时诧异,“不是六婶将沈家人请来的吗?不是六婶让我去亭子里和沈家人见面?不是六婶让我给李大太太看病?”
寿氏的脸忽然涨红起来,这些话说的都没错,是她将沈四太太带去亭子里。
给李大太太治病也确实是姚家安排的……
“你再顶嘴。”寿氏用力甩婉宁的手,没想到婉宁却奇怪地将手松开,寿氏差点摔一个趔趄,婉宁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从方才到现在一步也没挪动过。
“六婶,”婉宁乌黑的双螺髻上是白玉的荷花簪,她向前走了走,站在阳光下,面容是那样淡雅而矜贵,“六婶这样冤枉我,二话不说就要打我,祖父、祖母知道吗?”
这时候还觉得老太爷和老太太会宠着她。
寿氏轻笑出声,“老太太早就……”老太太早就巴不得她死了,一个沈家的遗祸,留着坏了姚家的名声。
寿氏话没说完,就听到丁妈妈高声喊,“六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丁妈妈和赵妈妈一起站在门口。
丁妈妈一脸诧异,赵妈妈面色难看。
本来吵闹的小楼一下子安静下来。
丁妈妈匆匆忙忙走上前,“六太太……您怎么动这么大的气。”
寿氏听得丁妈妈的声音这才回过神,她这是怎么了?听了沈家不肯买粮食,进了绣楼,看到跪着的下人和婉宁的话,她就头脑发热一心想着要发落婉宁,就将所有事都抛诸脑后。
“六太太,老太太那边喊七小姐过去呢。”
这时候喊婉宁。
这是要做什么?是要亲自发落婉宁?寿氏期待地在丁妈妈脸上寻找答案。
丁妈妈看向婉宁,眼睛里满是安慰,“七小姐,这里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六太太也消消气,都是一家人……”
丁妈妈这样劝说,难不成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寿氏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她豁然想起那句要脱口而出的话,她几乎能看到老太太脸上的怒气。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宠起七丫头来?从前她怎么对七丫头老太太都是不管的啊!
丁妈妈上前去安抚婉宁,寿氏后退几步看向赵妈妈。
赵妈妈走过来低声在寿氏耳边道:“李家来送礼了,都是给七小姐的,”说着顿了顿,“送的都是那些东西……老太太……您还是有些准备……五小姐的事老太爷也知道了。”
寿氏脑子“轰”地一下,几乎要摔在地上。
赵妈妈忙伸手搀扶,“六太太当心啊。”
李家怎么会这时候来送礼,到底都送了些什么?那些东西……可和她有关系?寿氏脑子里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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