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猛药
崔奕廷走进刑部大牢。
田允兴立即让书办记录的口供送到崔奕廷手上。
崔奕廷看了两眼,“一鼓作气将牵扯的南直隶官员都抓了,至于被供出来的京官,除了户部的官员,其他的先不要动。”这里面虚虚实实,没弄清楚之前他不需要搅得人心惶惶,没有更多的证据,一下子不可能惩办这么多人,朝廷还要用人,皇上让他办案没错,却要先保证不能搅乱朝政。
“来了没有?”
崔奕廷问过去。
田允兴摇头,“没来。”
崔奕廷看向大牢里腾出来的一间小屋子,大约是被姚家的事拖住,腾不开手脚,少了个人屋子里顿时空起来。
前些日子姚七小姐指点田允兴怎么审问那些犯官,帮了不少的忙。
“抓到了,”何英进来道,“姚家小姐放走的那个跟车的婆子,在京外的圣月庵里被抓到了,跟着去的还有京里有名的吕二,是有名的无赖,差点就将人杀了,被我们堵个正着,现在那个婆子算是老实了,再也不敢跑,大人,您看是来软的还是硬的,要怎么审?”
软的就是恐吓,硬的就是直接上刑具。
崔奕廷道:“我们不审,何亭长带着人和我一起去姚家。”该怎么权衡是姚婉宁的事,旁人不能越疽代苞。
……
听到崔奕廷来的消息,姚宜闻有些惊讶,“他来做什么?”
“听说是将跟小姐车的那个邹婆子找到了。”
崔奕廷是因为这件事?镇国将军夫人是崔奕廷的姑姑,帮这个忙表面上看也无可厚非,可这毕竟是姚家的家事。
姚宜闻看向窗边的珊瑚盆景,上面缀着的五彩宝石在闪闪发光,“将玉清先生请过来说话。”
杜玉清是姚宜闻的幕僚,平日里遇到事姚宜闻经常将他请过来商议。
杜玉清匆匆忙忙进了书房,听了姚宜闻的话,杜玉清道:“依我看,崔奕廷是晚辈,又和陈家有关系,老爷可以因为公务繁忙不见他。”
姚宜闻点点头,“崔奕廷这次过来是因为什么?只是单单的帮忙,让下人过来说一声也就是了。”
杜玉清想了想,脸色有些难看,“老爷不是说崔大人在审那些刺杀他的人,总不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姚宜闻听得顿时心惊肉跳,“刺杀崔奕廷的人是阻碍崔奕廷审漕粮贪墨案。”想想宫门外锦衣卫挥着染血的廷杖,姚宜闻就觉得触目惊心,这时候谁也不能跟这件事牵连上,否则丢的不止是这一身的官服。
姚宜闻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崔奕廷一定是查出了什么才会上门,“会不会真的和我们家有关系?”
杜玉清忙道:“无论如何老爷都不能这样说,那邹婆子虽然人赃并获却可以是别人买通行事,老爷将家里惩戒一番,日后多加派人手侍奉七小姐,当做家事解决是最好的,千万不要牵扯到政事上,否则真的就说不清楚了,崔奕廷尤其不能得罪,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一句话的事,崔奕廷虽然年纪小却不讲情面,不会真的因为陈家的关系就卖我们家的面子。”
姚宜闻皱起眉头,“这么说,到头来还是要去见崔奕廷。”
……
崔奕廷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攒盒里放着点心、干果和果脯,一杯热腾腾的茶也端过来,下人笑脸相迎地伺候。
崔奕廷开始拨花生,一颗一颗地放在嘴里。
姚宜闻到现在还没有过来,用姚家下人的话说是公务繁忙,这是借口要送客。
他不信姚宜闻会不明白他过来是为什么。
为了姚婉宁的名声,不能对外声张姚婉宁被劫之事,却不能让姚家这样不声不响地混过去,姚宜闻做为姚婉宁的父亲,不管要面对什么结果,都不应该躲起来。
在他从前的印象里,姚宜闻是个有主见的人,不会这样懦弱无能。
他不禁觉得奇怪,这样的姚宜闻怎么会在后来得了皇上的信任,一举进了内阁,姚宜闻到底靠的是什么?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内阁那几年没上什么好奏疏,该攻杀瓦剌的时候却要议和,该镇守边关重镇的时候,却怂恿皇上御驾亲征,那些阁老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一直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得失,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为首的就是姚宜闻大人。
那时候的姚宜闻应该很有主见。
“崔大人,让您久等了,”姚家管事的进来道,“老爷说手里还有一本奏折,写完就过来。”
崔奕廷站起身来。
管事的顿时松了口气,这下就该将这尊瘟神送走了。
“有饭吗?”
管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抬起头来。
崔奕廷看过去,“我还没吃饭,家里有饭吗?”
管事瞪大了眼睛,“有,有,我这就让厨房去准备。”
崔奕廷又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管事一路小跑出了门,径直来到厨房,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厨娘,管事一拍脑袋,他这是在做什么?糊涂了不成?老爷让他说得婉转点将崔大人送走,他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吩咐厨房做饭。
这是什么事啊。
……
“那位崔大人留在家里吃饭呢。”紫鹃道。
张氏眼皮顿时跳起来,“是老爷留下的?”
紫鹃摇摇头,“听说是崔大人自己让管事去准备的。”
这是要一直在姚家等老爷,老爷开始借口避开了,可总不能离开姚家,早晚要出去面对,这样被人逼着出去见面,不免太狼狈。
“老爷那边怎么说?”张氏忙问紫鹃。
“老爷和杜先生说话,还没出来呢。”
不好,张氏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姚婉宁呢?姚婉宁在做什么?”
紫鹃道:“七小姐去问邹婆子话了,那边还有刑部的人在帮忙一起审问。”
明明知道邹婆子不会说出什么来,张氏却心惊肉跳,总感觉这把火会烧到她头上。
……
崔奕廷安安稳稳地吃饭。
管事在一旁看得直擦汗。
怪不得老爷不愿意来见这位爷,任谁见了他都要头疼。
崔奕廷吃着饭,脑子里想得是姚七小姐帮他包伤口时的情形,那种力道,拉扯的方法,多少次在他梦里出现过。
那时伤在胸口上,她要靠近他才能费力地才能缠上布条,他左手明明可以动,他却偏不去帮忙,军营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将士的喊叫声,伤病的哀嚎,那一刻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借着一盏微弱的灯火,静静地和她相处。
他怎么就不仔细问问,她是从哪里来,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长辈。
去姚家救起姚七小姐,只是想要偿还沈家的人情,却没想到误打误撞……
否则他要去哪里找这个人呢?
原来就和她近在咫尺。
坐在姚家。
崔奕廷脑海里不停地想和姚家有关的事。
姚宜闻嫁了几个女儿?他没有注意过,只是清楚的知道一点,姚宜之明年春天考中状元,却没有像寻常状元那样在翰林院谋职,而是直接去了左春坊,在左春坊供职没多久就尚了长公主。
崔奕廷刚想到这里……
“大人,刑部里传来消息,那些人招认了,说是寿家指使的。”
和他推断的一样,关键时刻像寿家这样依附于旁人的小角色会被推出来受过。
寿家是姚家的亲家,姚六太太不是正好在姚家。
“去将这话告诉你们掌固。”
刑部的掌固在帮着姚七小姐审问邹婆子,告诉掌固就等于告诉了整个姚家。
……
寿氏在灯下做针线,婉宁从镇国将军府回来之后,家里就开始查检,童妈妈带着人将所有人的东西都找了个遍,看着童妈妈趾高气扬的模样,想想在泰兴,她将姚婉宁和童妈妈关在绣楼里,婉宁主仆两个人过了几年忍气吞声的日子。
如果知道姚婉宁会翻身,连童妈妈也有今日,她定然不敢那样做,到头来姚家所有人都没事,只有她娘家和老爷被关进了大牢。
老太爷病在床上,三哥也不准备插手这件事,她娘家也是泥菩萨过河,除了张氏她好像没有什么可依靠。
“太太,不好了,七小姐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段妈妈慌慌张张地进门。
寿氏听得这话吓了一跳,将针戳在手指上。
婉宁带着人进了门,寿氏的表情僵在脸上,想要轻松点开口询问,嘴巴张半天才说出话来,“婉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将手里的包袱打开。
寿氏看过去,包袱里是散碎的银子和银票还有一只金晃晃的凤钗。
看到那凤钗,寿氏的脸色顿时变了。
“我记得在泰兴时就见过六婶戴这支凤钗,六婶还说这钗子怎么都好,就是凤头上的镶的那颗珠子小了些。”
寿氏攥起了手帕,转头去看段妈妈,段妈妈不敢怠慢急忙将首饰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那支凤钗果然不见了。
段妈妈顿时手脚冰凉,“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在……奴婢还亲眼看过,太太这些日子也没有戴,怎么就……”
寿氏看着婉宁,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这钗子是在哪里找到的。”
“六婶有没有听说昨天的事?”婉宁缓缓地道,“崔大人在京外遇刺,听说刑部已经审出来,那些行刺的人和六婶的娘家有关,无独有偶,昨天我坐车也遇到些事,多亏了镇国将军夫人帮忙才算没出差错,跟车的邹婆子带着细软逃出京,如今也被刑部的人捉了个正着,这些东西就是从邹婆子身上搜到的。”
“银子、银票没有记号,可是这支钗子是六婶的,六婶说说邹婆子和六婶有没有关系?”
寿氏听得这话几乎要晕死过去。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现在她也被牵扯进去,她哪里知道什么邹婆子。
“婉宁,”寿氏几乎用尽全力,“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这些事,”说着看向段妈妈,“你问问我房里的下人,除了给老太爷请安,我连院子都不出,不可能去买通一个跟车的婆子。”
婉宁看着满脸惊恐的寿氏,寿氏神态自然没有说谎,“寿家敢雇凶杀人吗?”
寿氏拼命地摇头。
“要害崔大人的人都指认寿家。”
寿氏立即明白过来,“是有人,是有人要让寿家顶罪,要让我顶罪,”寿氏腿一软扑在地上,“婉宁,你要信六婶的,这些年是六婶对不住你,可是这件事不是六婶做的,不是我做的啊。”
“是谁害六婶?谁会将六婶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邹婆子。”
谁,谁会这样做,在姚家谁能做成这样的事。
寿氏顿时打了个冷战,却又拼命地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刑部的人还在等着,这包东西是我从刑部借出来,”婉宁看向童妈妈,“拿去给我父亲看一眼,就还给刑部。”
童妈妈立即将包裹拿了起来。
眼看着婉宁带着人走出了屋子,寿氏想要起身却站不起来。
段妈妈也跟着慌张,“六太太,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没有了娘家依靠,老爷也不在身边,她还能怎么办?是谁在陷害她,是谁在陷害寿家,她不能这样束手待毙。
“三哥在哪里?扶着我去求三哥。”
……
姚宜闻看着包裹里的凤钗,耳边是寿氏苦苦哀求的声音。
半晌姚宜闻抬起眼睛,“六弟妹不应该这样做,怎么说婉宁也是你的侄女,老六和寿家的事就算没有婉宁,崔奕廷也会查出来,现在寿家不但刺杀崔奕廷,你还买通管事婆子害婉宁……”
姚宜闻说着顿了顿,“婉宁跟我说,在泰兴的时候你就将她关在绣楼里,如果那时候你善待她,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寿氏没想到连姚宜闻也这样说,所有的过错都怪在她头上。
“不是我,”寿氏眼睛深深地凹进去,事到如今,有些事她已经不能再隐瞒,“三哥,你想想,我为什么要害婉宁?我为什么会将婉宁关在绣楼里?我做这些事有什么好处,都是因为三嫂,三嫂让我严加管教婉宁,我才会这样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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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咬死你
张氏紧紧地抱着手炉,她觉得她的心脏就要跃进怀里的手炉中。
“太太,若不然去跟爵爷说一声,再不去找找长公主。”从前在太太面前出主意的都是孙妈妈,现在孙妈妈不在这里,紫鹃顿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张氏攥着手指,指节青白,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这个时候找父亲,就等于承认了害婉宁是她安排的,向长公主求助更不可能,如果这样的家事都求到长公主头上,长公主会怎么想她?
不能让长公主知道她这样丢脸。
这个家什么时候脱离了她的掌控,姚婉宁又到底是怎么布置的人手。
还是在娘家的时候好,那时候无忧无虑,就算是谈起婚事,母亲也是抿着嘴一脸的笑容,说以她的才貌定然会找个好人家。
连过来请安的庙祝也说,她的夫君就算不是封侯拜相,也是位极人臣,她有那么多的表哥,有考上进士的,有在战场上立下战功的,还有承继爵位的,母亲在里面挑挑选选,都不舍得嫁她。
她和长公主交好就是为了能嫁给宗亲,如果她知道会出那么大的事,她宁愿做一个柔顺的闺阁小姐,等着父母定下婚约。
寿氏还觉得帮她嫁进了姚家,要不是寿氏多管闲事,沈氏怎么会那么快就离开姚家,父亲也不会看了姚宜闻。
“太太。”
丹桂的声音传过来,张氏看到一脸苍白的银桂,看着银桂的嘴一张一合,半晌才听清楚银桂在说什么,“老爷请太太过去说话。”
张氏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银桂忙上来给张氏穿上氅衣。
她毕竟还是这个家的太太,生了嫡子欢哥,父亲又是勋贵,她就不信姚宜闻会休了她,张氏咬了咬牙,“去让人跟承章、承显说一声,他们的爹进了大牢,母亲也要被送进去了。”
闹,不是要闹吗,她就让姚婉宁闹个够。
撩开帘子,张氏就听到寿氏的哭声。
“三哥,您是明白事理的人,我和婉宁那孩子无冤无仇,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是为了讨好三嫂才会听三嫂的安排,”寿氏顾不得用帕子擦眼泪,“从前我写信回来总说婉宁的事,其实婉宁根本没有承认推了三嫂,您想想,婉宁回到京中,三嫂是不是不愿意您将婉宁接回来,家里的下人是不是都怠慢婉宁,这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做到的事,姚家的下人只会听当家主母的话。”
寿氏居然敢这样说,张氏向屋子里走去。
“六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张氏看着寿氏,“这些年我对六弟和六弟妹也不薄,每次捎东西去族里,都要多给六弟妹带一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婉宁在族里,如果都是像六弟妹说的,我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三嫂还记不记得将婉宁送回族里,三嫂有一次让孙妈妈来泰兴,特意给我带了一双鞋,还跟我说,鞋好不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鞋面子,只要将面子做好就行了,孙妈妈说的隐晦,但是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三嫂就是让我表面上对婉宁好,背地里要压制住婉宁,还说我们姚家和陈阁老家有婚约,不一定会将谁嫁过去,等过阵子就将婉如接到京里来住。”
“泰兴县朱知县也和三嫂的娘家有亲,这样我们才走动,老爷才会和三嫂的弟弟一起买卖漕粮。我处处顺着三嫂的意思,就是想要攀着三嫂的娘家,将来让婉如嫁得好些,老爷也能有个前程,可……我们如今都已经落得这样的地步,”寿氏抬起脸看张氏,“三嫂就说句话,给我们条活路走吧!”
姚宜闻惊诧地看着张氏,张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六弟妹你为了给自己脱罪就怪在我身上,这是疯了不成?这些年我在姚家怎么样,老爷心里清楚,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说,闹得家里不得安宁谁又有什么好处?”
“我母亲在哪里?”是承章的声音。
张氏不说话,静静地等着承章、承显进屋,她就是要让寿氏知道,别在这时候昏了头,免得让承章、承显没有了依靠。
跪在地上的寿氏也向门口看着。
承章先冲进来,看到寿氏立即扑倒寿氏怀里,“母亲这是怎么了?您快起来,”发现拉扯不起寿氏,这才慌乱地去看姚宜闻,“三伯,三伯,我母亲怎么了。”
紧接着是承显的脚步声,张氏想要转身将承显拦住,柔声劝说承显几句,却发现承显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只穿了半新不旧的藕色袄裙的婉宁。
婉宁跟着承章、承显一起过来,后面还有惊慌失措的姚婉如。
姚婉如穿着绿色的褙子,外面是粉色蜀锦氅衣,打扮得整整齐齐。
寿氏看着女儿、儿子,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婉宁,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沈氏走了之后,被送到族里的婉宁过得是什么日子。
老爷被关在大牢,她也没有亏着婉如和承章、承显,不管是新旧秋冬的衣服都备好了,早早就上了身,婉宁呢?身边没有长辈给她操持,虽然有大伯护着她,毕竟是个男人,哪里有女人仔细,她经常看到婉宁穿得比谁都单薄。
婉宁身上穿的那袄裙,还是用给婉如做衣服时剩下的料子做的。
如果她出了事,要将子女托付给谁?老太爷还是张氏。
见识过了老太爷对亲生孙女的狠心,张氏的手段,她怎么能放心。
这次婉宁不过是出个门还遇到危险,这还是在三哥的眼皮底下,生父在还是这样,如果父母都不在身边会怎么样?
所以为了孩子,她就算拼尽全力也不能离开他们。
“我知道老爷的罪名小不了,”寿氏道,“显德二年,建宁府倒卖漕粮,提调部粮官、押解漕粮的官员都处了死罪,先皇在位时也有这样的情形,最好的也是充军、流放,就算是降一等处罚,老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都是我的错,”寿氏死死地握着承章的手,“是我一时贪图财物才会如此,要不是为了几个孩子,我是死的心都有了。”
姚婉如顿时哭起来。
寿氏说完看向姚宜闻,“有句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次我就算是不死,往后的日子也可想而知,这些日子我也看透了,因果报应无非如此。”
“沉香当年的事三哥还记得吗?都说是沈氏害了沉香,其实沉香被害的时候,我的一个下人看到了沈氏,沈氏是在沉香摔了之后才赶到的。”
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姚宜闻愣在那里,“你说的是……”
寿氏低下头,“当时人人都说沈氏,我也只是提了两句就没有再说下去,现在轮到了我,我才知道百口莫辩的滋味,沉香出事两天前,沈氏还没有到族里,沉香那时候就拉着我,说有件秘密的事要告诉我,”说着看向张氏,“那时候三嫂和亲家夫人正在我们家做客,我忙里忙外也就没有听沉香说什么,谁知道后来沉香就死了,家里还找到了一只绣给男人的荷包,后来查到了姚宜先的女儿姚婉慧身上,姚婉慧因此进了家庵,前些日子二房的老太太已经将姚婉慧从家庵里接了出来,姚宜先一家都说那荷包根本不是婉慧的,到底是谁和男子私通不得而知,倒是因为这件事沉香死了,沈氏和姚婉慧都受了冤枉。”
原来那件事真的不是沈氏做的,姚宜闻一时茫然,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都是他没有料到的,从张氏到六弟妹又提起沈氏,每个人每件事都不是他从前心里想的那个模样。
姚宜闻有些不敢去看站在一旁的女儿。
“父亲,六婶在族里确然是对我不好,将我关在绣楼里,任下人怠慢我,每年的衣裳不过做几套,有时候还会吃冷饭,我想要给父亲写信,六婶也不答应,每次都搪塞我说,只要我好好听话,父亲就会来接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却没能等到父亲。”
姚宜闻听得这话不禁脸红,寿氏也再也没有往日嚣张的神情,而是低下头来。
“但是我觉得这次的事不能武断,就想女儿当年被冤枉推了母亲,父亲也不曾好好盘问,推己及人,若是冤枉了六婶,以后五姐、二哥、四哥要怎么办?父亲还是先不要和崔大人说。”
寿氏眼睛里顿时满是感激的神情。
连承章和承显都有些动容。
张氏不禁心跳加快,要是婉宁将寿氏的事捅出去,日后承章、承显就会恨婉宁,她利用这一点也会更好行事,可是现在婉宁却将这件事压下来,寿氏定然会猜到一切都是她安排,日后在家里就像多了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这就是姚婉宁的算计。
寿氏就这样上了姚婉宁的当,连老爷也像是默许了一般。
张氏看向姚宜闻,姚宜闻皱起眉头。
“老爷、太太,寿家那边来人了,想要请六太太回去一趟。”
寿氏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上前去搀扶寿氏。
寿家人已经进屋来回话。
见到寿氏狼狈的模样,寿家人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惊骇又是焦急地道:“姑奶奶,您回去一趟吧,老太爷病倒了,三太太趁着大家不注意自缢了。”
寿氏听得浑身瘫软,差点又坐在地上。
……
放了寿氏和承章、承显去寿家,婉宁也带着童妈妈回去院子里歇着,屋子里只剩下姚宜闻和张氏两个。
姚宜闻坐了一会儿看向张氏,“我问你,六弟妹说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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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找到你了
张氏眼泪一晃就掉下来,“老爷,您不信妾身,就听六弟妹一面之词,她贪了我们送去泰兴的东西,就说是我授意,我生了欢哥之后可是连泰兴都没去过,我一直都在老爷面前说婉宁的好话……”
“你也没少说婉宁像沈氏……”
张氏愣在那里。
姚宜闻道:“你知道我厌恶沈家的商贾之气。”想想寿氏说的那些话,有一股怒气冲向额头,看着张氏红着眼睛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没有了往常怜惜之情。
张氏讶异。
“不光是六弟妹这样说,之前我也抓到了那个乱嚼舌的婆子,你若不是慢怠了婉宁,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说?”
看着姚宜闻怒发冲冠的模样,张氏立即委屈的大喊,“我这些年将家里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照应着老爷和欢哥,如今婉宁回来,老爷就听婉宁和六弟妹说这些闲言碎语,一下子将我当做了那种黑心人,老爷可对得起我吗?”
姚宜闻皱起眉头,“我只说婉宁,你扯欢哥做什么?”
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的夫君皱眉瞪眼,嫁人之前那种不甘忽然之间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面红耳赤,喘不过气来。
“老爷这样责备妾身,是因为老爷心里觉得亏欠长女,又不愿意承认,才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在妾身身上。”张氏脸上挂着泪水,一只手抚着胸口,目光迷蒙地看着姚宜闻。
姚宜闻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要不是你说婉宁推倒了你,我心里怜惜你和欢哥,决计不会将婉宁送去族里,从你嫁进姚家开始,我事事都听你的,信你说的话,从今往后……”
姚宜闻看着张氏苍白的脸,没有接着说下去,冷哼一声,站起身拂拂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屋子。
半晌银桂上前道:“太太,老爷已经走了,太太坐下来歇一会儿?”
张氏茫然地坐在锦杌上。
“走……”
银桂不明白张氏这话是什么意思。
“带着欢哥走……我要回娘家……”
银桂傻站在那里,“太太,您说……要……要回公爵府?”
张氏闭上眼睛冷笑,“这里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地。”
这个时候走,那不是将整个姚家都留给了七小姐?
太太一时气愤,可不能着了七小姐的道。
银桂忙道:“太太,您别动气,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要有您打点,您走了岂不是丹桂她们都要听七小姐摆布。”
张氏瞪大眼睛,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说着话,门口有人道:“太太,八爷和范妈妈过来了。”
帘子撩起来,欢哥蹦蹦跳跳地进了屋,见到张氏就笑起来,“母亲,母亲,我会踢球了。”
范妈妈笑容可掬,“太太,八爷会踢球了,能连着踢两个。”
欢哥挺起胸膛,一副十分骄傲的模样,“母亲您瞧着。”说着将小小的笼球抛起来。
张氏听着铃铛声响,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欢哥有些不满意地撅起嘴。
范妈妈看了一眼银桂,银桂哄着欢哥出门,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范妈妈转身端了杯水给张氏,“太太准备怎么办?”
张氏摇摇头,“让人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家。”
“回哪里?”范妈妈压低了声音,“哪里是太太的家?公爵府?太太已经嫁人了现在只有一个家。”
“太太别忘了,为什么要嫁给老爷,这时候离开,日后怎么办?如果是平时太太使使性子也就罢了,反正这个家里没有当家主母,老爷过不了两天就会求着太太回来,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虎视眈眈的七小姐,太太走了,她会更加为所欲为。”
张氏看着窗台上的花斛,上面的牡丹花开的正艳,这几年她就耗在了姚家,“那我就等他休了我。”
范妈妈气定神闲,“太太是一时气急,太太现在应该想着怎么才能将老爷拉回来,不管是太太还是八爷,现在还要靠着老爷。”
她还要靠着姚宜闻,张氏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她还要忍,要忍到什么时候,她觉得她已经没有了力气,要不是为了欢哥,她真的不想这样撑下去。
范妈妈扬声吩咐银桂,“快,扶太太回去屋里梳洗。”
……
崔奕廷喝着茶水,看着手里的书,自打从审案开始,他还没有这样闲适过。
姚宜闻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悠闲的崔奕廷。
崔奕廷仿佛将这里当成了自家宅院,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这样一来,他仿佛才是个客人。
明明看到他进屋,却没有出声,仍旧翻着手里的书,姚宜闻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不按理出牌的崔奕廷。
“让彦明久等了。”
彦明是崔奕廷的字,这是崔奕廷进京之后姚宜闻才知道的。
崔奕廷站起身来。
姚宜闻只觉得那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种看人的方式,上上下下地扫过来,看得时间不短却让人看不透其中包含的意思。
“姚大人。”这一声不冷不热。
姚宜闻道:“衙门里有几封急要的奏疏……”
话说到这里,崔奕廷却没有接下去,“姚大人可问了家人?”
径直就问这个。
姚宜闻点点头,绷起了脸,“没想到家里会出这样的事,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来,能不能将邹婆子留下,我们也好慢慢审问。”
这是要将这件事归结为家事。
崔奕廷站起身,“那就等姚大人查个清楚再说,”说着眼角轻翘,“姚大人可认识寿家?”
寿家是姚家的姻亲,崔奕廷不可能不知晓。
崔奕廷道:“锦衣卫的兄弟们在宫门外审了半天,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刺杀我的事和寿家有关。姚大人觉得那邹婆子的事跟刺杀我的人有没有牵连?”
姚宜闻顿时皱起眉头,“那定然是没有,邹婆子是贪些钱财,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崔奕廷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将婉宁的事也牵连进去?
崔奕廷道:“那些要害姚七小姐的人呢?大人要不要查下去?”
姚宜闻道:“自然要仔细地查清楚。”
若是不查个清楚崔奕廷仿佛就不会放过他似的,崔奕廷到底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样上心,难道崔奕廷真的觉得姚家和寿家在联手害他。
姚宜闻正想着。
崔奕廷这才站起身来,吩咐外面的陈宝,“让人将邹婆子带上,”说着看向姚宜闻,“我已经和大兴县县令说好了,借大兴县里的大牢一用,姚大人要审邹婆子就去大牢。”
崔奕廷将邹婆子握在手里,又说和刺杀他的人有牵连,这就等于是握住了姚家的短处,随时随地可以毁了姚家的声誉,崔奕廷可以轻易地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陈宝的应声传来。
姚宜闻想要说话,崔奕廷却开口告辞,“衙门里还有事,我就不叨扰姚大人了。”
从屋子里走出来,崔奕廷走到树下,不知从哪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响,崔奕廷不由地想起他送给姚婉宁的那只肥肥的翠鸟。
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从姚家出来,崔奕廷翻身上马。
陈宝忙问过去,“二爷,我们去衙门里?”
崔奕廷摇摇头,“去城外的庄子上。”
……
崔奕廷在城外购置了一处庄子,长安侯何家的后人跟他比狩猎输给他两头鹿,五只野兔,愿赌服输,何家只能将这庄子卖给他。
得了这庄子的时候何文庆气得脸色铁青,告诉他总会将这庄子赢回来,这次回京查案,两个人又比了一把,何文庆才彻底服了他,之前何文庆觉得这庄子输的冤,后来又觉得小庄子太寒酸,就要将手里的一处大庄子也匀给他。
大庄子对他来说并没什么用,他看上这处小庄子,只因为旁边就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只要站在不远处就能将进京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会安排人手在这里,是因为崔奕廷记得清楚,他要找的人,是在今年入京,一辆马车,两个跟车的下人。
她说,她那时候进京,撩开车上的帘子,看到京外那棵古树下满地的落叶。
崔奕廷在庄子门口下了车。
庄子的门立即打开,吴照立即迎出来,“二爷来了。”他看了二爷一眼,二爷脸上比往日多了些笑容。
吴照本就有好消息要说,见到崔奕廷这般模样,也跟着笑起来,“二爷去屋里坐,我将今天的事跟二爷禀告。”
崔奕廷点点头,将手里的马鞭扔给陈宝,大步进了屋子。
“二爷。”
屋子里的灯亮起来,吴照躬身站在那里。
“这庄子上现在有多少人手?”崔奕廷问过去。
吴照禀告,“二三十人是有的。”
崔奕廷道:“除了庄子上做事的下人,明日你就将人带去莲花胡同的院子里。”
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有人在二爷面前说了什么?
吴照微微有些迟疑,“那……”
仿佛知道吴照要说什么,“人不找了。”
找了两年的蒋家小姐,现在不找了。
吴照迟疑着,“二爷……这是……”
“这样找下去也找不到。”他变了,南直隶、户部的官员也会变动,他也曾想过,一直没有消息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变了。
吴照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可是,二爷,那个人可能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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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修改改。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人
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忽然之间就找到了。
崔奕廷看向吴照。
吴照道:“十三岁,蒋家人,在扬州一带住过,带着的下人正好有扬州口音,我特意让人装作流民上前讨要饭食,那位蒋小姐心肠很好,给了我们一些干粮。”
吴照连蒋家给的干粮都留着给崔奕廷看,细节上也不敢有半点的遗漏,“蒋小姐人我们没见到,只是和跟车的人说了话,那位蒋小姐精通医术。”
每一点都能核对上,所以吴照才很高兴,觉得自己八九不离十地找到了二爷要找的人,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二爷见到他之后会让他们去京里莲花胡同的院子,不让他们找那位蒋小姐了。
崔奕廷仔细地听。
吴照向来仔细,否则他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吴照。
“二爷,我们的人跟着那位蒋小姐一起进了京里,等到蒋小姐有了落脚之地,就会回来禀告,”吴照说着顿了顿,“若不然,到时候二爷再让人查一查。”
崔奕廷站起身来,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就如同春天那叶梢儿上的一缕阳光,那么的柔软、明亮。
“二爷,”陈宝的声音打断了崔奕廷的思绪,“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吴照将人领进屋子。
崔奕廷背着手站在窗边。
“二爷,”吴照道,“已经打听到那位蒋小姐在哪里落脚。”
……
婉宁坐下来听童妈妈说话。
“小姐放心,我们带进来的人都安排好了,大多数在小院子里,也有分去前院杂役房的,我交代好了,要仔细地做事,一定不能犯错。”
婉宁点点头,“这些日子就辛苦妈妈了。”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童妈妈脸色有些微红,“从前太太走了之后,奴婢被遣去庄子上,从来没想过将来还会回来。”
现在不但回来了,还带着人抓了张氏身边的孙妈妈和丹桂几个,想到太太那时候委屈的模样,她痛痛快快地出了口气。
“六太太身边的人还跟奴婢说,让奴婢在小姐面前说说好话,从前都是六太太不对……”
寿氏还不是个完全糊涂的人,知道张氏不可靠,在父亲面前将母亲当年被冤枉的事揭出来。
“小姐,老爷过来了。”落英进屋禀告,婉宁站起身来。
“坐下好好歇着,”姚宜闻看向婉宁,脸上有几分的关切,又看了看童妈妈,“屋子里多加个炭盆。”
童妈妈应了一声。
父女两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姚宜闻拿起童妈妈端来的茶水,半晌才喝了一口。
童妈妈和落英几个退了下去,让屋子里更加安静起来。
姚宜闻半晌才道:“昨天怎么不让人送信回来,我也好去镇国将军府接你。”
婉宁不做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生疏、隔阂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姚宜闻想起婉宁小时候两条藕一样的胳膊时常搂住他的脖子,带着奶香味儿的脸贴过来,咯咯地笑着喊“爹爹”的情形。
不知怎么的,一阵心酸。
仿佛失去了什么。
“你母亲,”姚宜闻想了想道,“沈氏……”
婉宁抬起眼睛。
姚宜闻嘴动了两次,想要说什么却又缩了回去,眉头皱起又松开,松开再皱起来,“是我没有查明,还有你……送你回族里之前,我应该听你说说话。”可是他那时候看到小小的欢哥,想到张氏受了那么多的苦,张氏脸上是又心酸又委屈的神色,他就没再查问下去。
“母亲已经被休了,我也被送进族里四年。”面对父亲的悔意,婉宁毫不留情面。
没有谁能一句话就买了自己的心安,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过就是个开始,张氏、祖父,姚家所有的事早晚都会暴露在父亲眼前。
那时候父亲才会知道什么叫做难受。
婉宁抬起眼睛,“就算到了现在父亲也没想好,到底是母亲冤枉了我,还是我推倒了母亲……”婉宁转头看向姚宜闻,“父亲,女儿说的对不对?”
姚宜闻愕然。
婉宁道:“我从家里走的时候是八岁,在父亲身边八年,母亲续弦到姚家一年多,可是父亲好像都没想过,到底是了解我,还是更清楚母亲的为人。”
姚宜闻忽然觉得那个奶声奶气的女儿一下子长大了,凌厉的问话,让他难以回答。
所以忠义侯府才会三番两次地来请婉宁去给世子爷治病,就连宫里的贵人也被惊动了传婉宁进宫。
女儿长大了身上却找不到半点他的影子。
……
姚老太爷瞪着眼睛看蒋氏,“说……”口齿不太凌厉地追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蒋氏忙道:“哪里有什么事,都好端端的。”说着去喂老太爷喝水。
老太爷奋力挥着手臂,顿时将茶水打翻。
蒋氏吓了一跳忙用手帕去擦,下人也都赶过来伺候。
蒋氏不知怎么才好,“老太爷,您这是要吓死妾身不成?”说着顿了顿,“家里都好着,六老爷的案子还没有审结,您怎么就不信呢?”
姚老太爷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蒋氏的脸色顿时变了,看向旁边的妈妈。
妈妈一脸晦涩,七小姐让童妈妈带着人去查抄下人的东西,蒋姨奶奶让人不要惊动老太爷,但是背不住下人私下里议论。
“老太爷您放心,没什么事,”蒋氏仍旧劝着,“您将药吃了,吃了药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姚老太爷来了脾气,转过脸去。
旁边的妈妈道:“这可怎么办?”
蒋氏没有了办法,“将三老爷请过来吧,让三老爷劝劝。”
下人应了一声,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姚宜闻走进来,刚要捧起药碗,床上的姚老太爷睁开眼睛,须眉仿佛都要竖立起来,挣扎着向姚宜闻挥手,“走……走……走开……”
“父亲,”姚宜闻走到床边,“父亲不能不吃药,要吃药才能好得快些,太医说吃药配合针灸,等到春天的时候父亲就能下床走动了。”
姚老太爷将头扭了过去。
姚宜闻僵立在那里。
“蒋姨奶奶,”下人进来道,“蒋姨奶奶,您家里来人了。”
姚家门前,有人伸出手叩响了姚家大门。
一辆青帷马车,两个婆子、一个下人在旁边等着姚家人进去禀告。
拉车的马不停地甩着尾巴。
姚家下人出来张望,想要知道马车里坐着是个什么人。
蒋姨奶奶的家人,老太爷的妾室娘家,并不算是姚家的亲戚,不过老太爷身边的管事早已经交待下来,蒋姨奶奶会请家里的人来给老太爷送药方。
大家正张望着,管事快步走过来,指挥婆子,“快,快将蒋小姐接进门。”
听得管事的声音,婆子上前撩开了车帘,紧接着一个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姐弯腰从马车里走出来。
“蒋姨奶奶正等着小姐呢。”管事妈妈上来道。
蒋小姐跟着管事妈妈走进内宅,到了第二进院子,已经有下人提着灯等在月亮门。
“小姐快进去吧!”
丫鬟侧脸望过去,蒋小姐梳着单螺髻,只是简单的打扮,显得十分的质朴,身上鹅黄色的氅衣虽然不是很显眼,仔细看过去又落落大方。
这就是蒋姨奶奶的家人。
谁都知道蒋姨奶奶也是生在官宦之家,这蒋小姐真的有些官宦家子女的气势。
多年前蒋家获了罪,老太爷收留了蒋姨奶奶,过了几年蒋家人也找上门要将蒋姨奶奶赎出去,老太爷却不肯答应,蒋家是托了老太太的娘家出面,不想事情没办成,老太爷还将老太太骂了一顿,说老太太心胸狭窄,连个妾室也容不下。
家里闹成一团,族里的二老太太还亲自过来问过几次,后来是因为蒋家又出了些差错,蒋姨奶奶的哥哥被远调去西北任职,这场风波才暂时告一段落,听说蒋家人临走之前撂下话说,老太爷现在不肯放人,将来定然要后悔。
开始大家还在私下里议论,后来蒋姨奶奶搬去了庄子上,蒋家人也没了什么消息,整件事慢慢被人淡忘了。
现在蒋姨奶奶娘家人上门,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
下人上前撩开帘子,蒋姨奶奶一眼就看到帘子后面的蒋静瑜。
“姑奶奶。”蒋静瑜上前行礼。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娘家人,蒋姨奶奶有些恍然,半晌才道:“就你自己来的京里?”
蒋静瑜道:“和族里的七婶一起来的,七婶将我送到姚家门口。”
自从出了那件事,蒋家一直不愿意和姚家来往。
“药方我带来了。”蒋静瑜看向身边的丫鬟,丫鬟立即将手里的药方递过去。
“姑奶奶让太医院的太医看看,这治热病的方子到底能不能用。”
蒋氏颌首,这才想起来,“快,屋子里坐坐,我让人倒茶过来。”
两个人坐下来,蒋氏才问起哥哥,“家里都好吗?你四伯在西北好不好?”
“四伯要调进京了,”蒋静瑜笑着道,“听说要疏通河道,朝廷看中了四伯的奏折,就召了四伯进京,族里陆续会有人进京打点,二伯说,希望这次四伯不要再回去那么远的地方。”
看着蒋静瑜扬起的眉毛。
蒋氏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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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安宁
蒋静瑜点点头,“侄孙女跟着外祖母学了些医理,平日里多数在家里看书,这次接到姑奶奶的信,正好我们蒋家族人也要进京,外祖母就让我将方子拿过来。”
光是拿方子不可能这样千里迢迢的进京里。
蒋氏看着蒋静瑜,“是为了你祖父平反的事吗?”
蒋静瑜颌首。
蒋氏脸上顿时浮起笑容,“这就好,这就好,蒋家说不定这次又能重新兴旺起来。”
从前伯父因弹劾上峰被诬陷贪墨,父亲为了救伯父也被牵连,蒋氏两兄弟就这样一起被流放出京,到了流放地不久,身体不太好的父亲就去世了,族兄上下打点也没能让伯父和父亲的案子起死回生,直到族兄遇到了端王重新被启用,本以为蒋家从此之后会扬眉吐气,谁知恰逢先帝驾崩,紧接着是万太妃和端王矫诏乱储,族兄因是端王提拔,也就多少受了牵连,被发去了西北做了个养马的小官。
如今皇上的皇位已经坐稳,端王的事总算烟消云散,趁着朝廷整肃漕粮,说不定族兄真的会被朝廷启用修治河道。
姚老太爷咳嗽的声音传来。
蒋氏看向内室。
蒋静瑜道:“姑奶奶能不能将老太爷这几日吃的方剂拿给我瞧瞧。”
贺老太太很喜欢静瑜这个外孙女,蒋家出事之后,贺家就将静瑜接过去住,静瑜跟着和老太太学医理,有时候还会开开方剂,贺老太太得了风疾,都是静瑜在床前侍奉。
蒋氏点点头吩咐下人将方子拿来。
蒋静瑜坐在锦杌上仔细地看着,丫鬟过来剪了灯芯。
看着蒋静瑜,蒋氏的目光越来越柔和起来。
……
“蒋家小姐过来了,给老太爷送了方子。”张氏听着银桂禀告。
张氏点了点头,等着丁妈妈过来说话。
半晌丁妈妈才进门,“七小姐将孙妈妈和丹桂送去了柴房,让从泰兴过来的婆子审问。”
用泰兴过来的人,这样她就不知道柴房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孙妈妈和丹桂可怎么办?”银桂不禁着急起来。
“怪她们自己,”张氏皱起眉毛,“我说了多少次,在我身边做事,不要出什么差错被人抓住,既然是我身边的人,就要比别人更谨慎……”
银桂跟着点头。
是她们疏忽了,可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婉宁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张氏问过去。
“七小姐在忙着做茶叶的生意,今年的茶选就要开始了……”丁妈妈说着看向张氏,“沈家几个铺子都要改成茶铺。”
真的要靠着茶叶赚大钱。
张氏不做声,谁都想要在盐和茶上发家,可不是人人都能将路子走通,沈家曾是扬州府有名的盐商,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家业日渐衰落。
京里卖茶的铺子已经不少,不管用出什么花样都不新鲜,她就看姚婉宁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将沈氏都没有做起来的铺子做火了。
张氏擦了擦眼角,“去跟老爷说,我亲手熬了莲子米,请老爷回来吃。”老爷最喜欢吃莲子米,尤其爱她熬的味道,她这样让人去请,就等于是放低了姿态,老爷应该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丁妈妈从屋子里退出去,张氏看向银桂,“将我那件银红四合如意的小袄拿来换上。”
她置办冬天的衣裙,老爷看上了那银红色的蜀锦料子,她依着老爷的心意做了件小袄,就压在箱子里还从来没穿过。
张氏换好衣服,丁妈妈也从书房里过来,“太太,”丁妈妈道,“老爷从七小姐屋子里出来又去了老太爷那里,现在就叫了幕僚在书房里商量政事。”
丁妈妈婉转地表达着意思。
也就是说,老爷不会过来。
张氏道,“秦姨娘、杨姨娘那边说一声,让她们早早歇了。”
姨娘那里不能去,老爷最后还是要到她屋里来,只要老爷过来,她就有法子将老爷哄住。
丁妈妈下去安排。
张氏就坐在暖炕上做针线。
缝的是欢哥的小衣服,小小的衣衫看起来是那么的精致,灯下的张氏也变得柔和起来,张氏慢慢地做着,耳边传来银桂的声音,“太太,太太您去歇了吧,七小姐那边的下人伤的厉害,让老爷请了两次郎中,听说七小姐也受了些伤,老爷让人才送了伤药过去。”
姚婉宁这是在她头上浇油,为的就是让老爷时时记得这次的凶险。
“老爷让人在书房里准备了被褥,要在那边睡了。”
张氏看向沙漏,方才还昏昏欲睡,现在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
婉宁将郎中拿来的药粉给落雨上好,落雨很快就睡着了,婉宁这才放心回到暖阁里歇下。
刚刚躺在床上,就听到外面童妈妈的声音,“小姐刚刚睡下。”
然后是管事妈妈的声音,“老爷让奴婢送来压惊的药,若是小姐睡不安稳,妈妈再将药给小姐吃下,保准能让小姐睡到天亮。”
童妈妈道:“小姐若是还不能安睡,我就拿过去用。”
管事妈妈点点头,“辛苦妈妈照应。”
婉宁听着管事妈妈离开时的脚步声,片刻功夫童妈妈就进来道:“小姐,人已经走了。”
这下可以落栓了。
“您怎么知道老爷会让人过来。”
父亲的神情很是自责,为了让他自己心里舒坦些,定然会多关切她,这一直都是祖父、父亲思考的方式。
她不是母亲,没有对寄予幻想,所以看得更清楚。
“也不知道贺大年那边怎么样了。”婉宁低声道。
“小姐放心,定然不会出差错。”童妈妈掖了掖婉宁的被子。
婉宁笑着闭上了眼睛,暖暖的被窝让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贺大年没有睡觉,两只眼睛熬得通红,不停地倒茶来喝。
“你去歇着吧,这里我盯着就好。”焦无应说着向四处看去,伙计们都已经昏昏欲睡。
贺大年抿了抿嘴,“不行,小姐交代下来的,我哪里能假手旁人,小姐跟这小老儿打了赌,我到底看看这小老儿有多少的本事。”
焦无应不禁失笑,“是小姐吩咐的,让你去歇着,我在这里等,这两日铺子都要开了,小姐定然会来看,你没有精神怎么护着小姐,别又出了昨日的事。”
贺大年的眼睛顿时瞪起来,很快却又低下头,焦掌柜这话说的没错,贺大年站起身,“那这里就交给焦掌柜。”
看着贺大年带着人离开,焦无应不禁笑起来,还是小姐最了解贺大年的心思,若不是小姐教他这样说,他还劝不走贺大年这个倔脾气。
焦无应刚想到这里,只听屋子里传来呼声,“出来了,出来了。”
顾不得询问,焦无应立即向屋子里跑去。
最后一样东西。
将这样东西做好了,沈家的茶铺子就要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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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事出去了,又写到过渡章节,缺了些字数,明天来补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蒋小姐
昨晚一夜都没安睡,两天的觉攒在一起,婉宁觉得比往常睡的更沉了些,再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
婉宁才从床上坐起来,外面的落英听到响动立即进来服侍。
“落雨怎么样了?”婉宁问过去。
“已经好多了,”落英脸上有了笑容,“疼得也不比昨日,正在床上歇着,小姐就放心吧。”
婉宁点点头,穿好衣服去看了落雨,然后吩咐童妈妈将花盆拿过来。
“也就是我们小姐会想要种这些东西,”童妈妈仔细地看着,“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小姐种的到底是什么。”
“花厅大,就摆在这里,过几日等养好了,再挪进我房里。”难得她今天有时间来摆弄花草。
“蓝凡五种,各有主治,惟蓝实专取蓼蓝者……这应该是菘蓝。”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婉宁转过头去。
穿着鹅黄色氅衣的女子笑着站在那里,皮肤白皙而细腻,眼睛十分的明亮,氅衣上的一层白狐的领子,贴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多增了暖意。
婉宁还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女子见了还会觉得惊叹,不知男子见了会如何。
“那是大青,是要用做大青叶吗?菘蓝利咽,大青叶解毒化斑。”
懂得草药的人才能认出菘蓝和大青叶,婉宁点点头。
蒋静瑜先向婉宁行礼,“我是蒋姨奶奶的侄孙女,叫静瑜,家里都唤我瑜姐儿。”
婉宁还礼过去,“姚家行七,都叫婉宁。”
两个人见了面,蒋静瑜就走上前来。
“我在家中也种草药,”蒋静瑜将小小的土铲递给婉宁,“不过到冬天就没有了,你是怎么做的,现在还长得这样好。”
说是蒋家人,仔细看起来真的和蒋姨奶奶有几分的相像,只不过比蒋姨奶奶更漂亮些。
年纪相仿,有都知道药理,说话就轻松很多,婉宁道:“入秋之后就在暖房养着,屋子里有了地龙这才搬过来。”
“怪不得,”蒋静瑜笑着道,“扬州很少有人家烧地龙。”
“你住在扬州?”婉宁问过去。
蒋静瑜颌首,“其实我知道七小姐,在扬州的时候听秦伍先生说了,秦伍先生坐堂的药铺就在我外祖母家药铺的旁边,后来整个扬州城都在传,有一位小姐不用药石就能给人治病。”
原来是听秦伍先生说的。
蒋静瑜认真地看着婉宁,“昨晚进京就想去看七小姐,”说着微低下头,“我这个人存不住话,我就是想知道,不用药石也能治病,这……是真的吗?”
婉宁点头,“是真的。”
蒋静瑜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很是高兴,蹲下神来问婉宁,“我看你还有不少盆,下人也不懂得这些草药,我能不能帮帮你。”
听着蒋静瑜柔软的声音,婉宁点头,“你不嫌脏就来做。”
“不怕,”蒋静瑜道,“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要种大青和菘蓝,京里冬天会经常用这样的药?”
大青叶和菘蓝一起配伍用,被认为有抗病毒的疗效,来到古代的时候她还想,如果她那个死党过来一定能很顺利的大展手脚。
因为她是学中药制剂的啊。
她只是帮着死党一起复习的时候耳听目染地学了些。
蒋姨奶奶的家人,她不认识,小时候也只是听母亲说了一些,蒋姨奶奶的父亲和伯父好像是很有骨气的清流,蒋姨奶奶的母亲病入膏肓,家里已经断了米粮和药,祖父伸手帮忙,这样才将蒋姨奶奶纳做了妾室,谁知道才过了几个月,蒋姨奶奶的族兄就从大牢里放出来,说什么也要将蒋姨奶奶接走。
可是那时候蒋姨奶奶已经快生产了。
蒋姨奶奶提起这样的事,也不避讳,只说万般皆是命,如果几个族兄能早些出来,她们母女也不会落得那样田地。
“都是为了你五叔,”母亲那时候跟她说,“要不是你五叔,蒋姨奶奶说不定就走了。”
婉宁侧头去看蒋静瑜。
蒋静瑜提起草药的时候眉毛自然而然地翘起来,是真的对药理感兴趣。
婉宁道:“两种药虽然都能清热、解毒,但是合用在一起,相补相助,能解全身的热毒。”
“七小姐这是在哪本医书上看到的?我外祖母家里有许多医书,我却没见过。”
婉宁摇头,“不会没有,只不过不是这样的说法,你看了没有在意罢了。”
蒋静瑜点点头,目光仍旧留在婉宁种的草药上。
“我也想种两盆,”蒋静瑜道,“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等到明年暖和的时候,”说着又道,“不过暖和了就不能种在花盆里,种外面也就是了。”
“为什么夏天不能种?”婉宁看向蒋静瑜,“夏天可以种薄荷、藿香、金银花,放在啊花盆里一样好看。”
婉宁说着站起身,“你若是喜欢,拿两盆大青回去,就算不服用,也可以用来涂眉毛。”
蒋静瑜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看着下人搬了两盆大青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见到妹妹就跟妹妹要东西。”
两个人相视而笑,看着屋子里没有旁人,蒋静瑜道:“婉宁,你……还记得你外祖母吗?”
蒋静瑜嘴里说的是她的亲外祖母,所以才会这样小心翼翼。
婉宁没有说话。
蒋静瑜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在扬州时,听说沈老太太身子不好,还让人来我外祖母家请坐堂郎中过去。”
外祖母身子不好了?为什么沈家没有送消息进京?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故意瞒着?
婉宁问过去,“知不知道是什么病?”
蒋静瑜道:“听说是内风所致的头疼……”
话刚说到这里,下人过来道:“小姐,姑奶奶请您过去呢。”
蒋静瑜点点头向婉宁告辞。
蒋静瑜走了,婉宁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净了手坐在暖炕上,婉宁看向童妈妈,“妈妈觉得蒋家小姐怎么样?”
童妈妈想了想,“奴婢也见过许多家人的小姐,蒋家小姐看着就让人喜欢,说话又十分的直率,也和小姐说的来,听说在扬州也小有名气,”说着顿了顿,“小姐觉得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不能简简单单地就说一声人的人品如何,尤其是到现在为止,她对蒋姨奶奶并不信任,蒋小姐虽然直率,却很聪明,不想舅舅一家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在想什么,舅母那种才是真正的直率,好的坏的都摆在脸上,到了关键时刻一着急却说不出话来。
婉宁道:“慢慢来吧,蒋小姐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里,不要因为蒋小姐说起了扬州和沈家就太过松懈。”
童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小姐怎么知道那个蒋小姐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里。”
“我们出来的时候蒋小姐的丫鬟正拉着院子里的小丫鬟说话,我让落英问了问,蒋家下人打听的都是京里的规矩和气候,现在又是冬天,起码要等到明年春夏才会坐船回去扬州。”
这种季节不能坐船,车马劳顿的来到京里不可能只是为了看一眼蒋姨奶奶。
蒋家要有些大动静。
童妈妈静静地听着,没想到才说了几句话,小姐就会知道怎么多。
“蒋家小姐也知道我不少的事,知道我懂得药性,真的会不用药石给人看病,还知道我心里惦记着沈家。”
这些事她也不用遮掩,反正是迟早让人知晓的。
婉宁吩咐落英,“给我磨墨,我写封信去扬州。”
……
安怡郡主的帖子送到张氏的手上,张氏看着帖子上写的名字。
她和婉宁两个人。
安怡郡主请她和婉宁去宴席。
张家和安怡郡主没有什么交情,安怡郡主真正要请的是婉宁。
银桂道:“要不然太太就说身上不舒服要留在家中,让七小姐自己去安怡郡主那里赴宴。”
这样说,正好应了京中的传闻,所有人都会说她怠慢了嫡女。
张氏将帖子放在炕桌上,“有什么不能去,当着京里的女眷,婉宁也不会耍什么花样。”
银桂点点头。
“去打听打听,看看安怡郡主还请了京里那些女眷。”这样一来,她就会知道安怡郡主和婉宁到底要做什么。
银桂刚要出去,前院的管事来见张氏,“太太,老爷上衙的时候说了,要给七小姐院子里准备个小厨房。”
有了小厨房能立火,就相当于有了独立的采买,这样一来府里就有她伸不到手的地方。
“老爷还说,要撵了丹桂和孙妈妈,孙妈妈的儿子、儿媳也不能留在家里,”管事说着悄悄地看了一眼张氏,“太太,您说怎么办才好。”
张氏让管事先退下去,丁妈妈忙上前劝说,“太太也别急……”
“审问出什么来了就要撵人?我到底是这个家的主母,怎么也要跟我商量商量,丹桂和孙妈妈的契书总还在我手上,他怎么敢这样。”
孙妈妈是她带来的陪嫁,姚宜闻问也没问她一声。
“太太先忍一忍,忍一时之气,将来总会好的。”
张氏咬住牙,自从婉宁回到姚家,她都成了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她就不信,还没有办法惩治婉宁。
如今孙妈妈不在身边,她交代下来的很多事别人不知晓,也不知道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太太,公爵府送来东西了。”
小丫鬟捧着盒子进门,向张氏行礼,“听说太太不舒坦,夫人让我送来些药给太太。”
张氏点点头。
丁妈妈将盒子送进张氏的手里。
张氏慢慢打开了盒子。
藤白纸下是一小方东西,像是茶。
这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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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宴席
张氏看着那一方茶立即反应过来,将盒子盖上递给丁妈妈,“准备好明天去郡主府的礼物。”
丁妈妈就要下去准备,张氏道:“也去告诉婉宁一声,免得说我对她照应不周。”
……
童妈妈将丁妈妈的话说了,“太太让小姐准备准备。”
婉宁点点头,出了邹婆子的事,张氏倒更加擅长做表面功夫。
童妈妈低声道:“会不会太急了些。”
“贺大年那边有没有消息?”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摇头,“还没说到底行不行。”
“让人跟贺大年说一声,慢慢来,让焦掌柜也不要着急,等我去过安怡郡主府,咱们的茶铺子再开张。”
……
张氏握着暖炉,听丁妈妈说话。
“沈氏留给婉宁多少钱那是明摆着的事,”丁妈妈在旁边道,“当时太太嫁进来的时候,老爷早就将沈氏带过来的东西都还给了沈家,七小姐去了泰兴,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若是身边有银钱,六太太不可能不知晓,现在看来七小姐买茶的钱是沈四老爷给的,沈家这些年生意做得不好,否则也不至于要卖京里的铺子,沈四老爷纵着七小姐,让七小姐用铺子来卖茶,如果这茶卖不出去,沈家也就完了。”
纵着婉宁,如果婉宁不能将这笔生意做好,沈家的情况更是一落千丈。
张氏点点头吩咐丁妈妈,“将秋掌柜叫进来吧!”张家在京里有几家绸缎铺子,一直都是秋掌柜打理。
秋掌柜进了屋,张氏问起沈家的几个铺子。
秋掌柜道:“所有人都在等着沈家重开铺子,不过……若真的只是卖茶叶,恐怕有些冒失,京里本来就不缺茶铺,更何况沈家那么多铺子一起卖茶……要多好的茶叶才能有这样的销路。”
秋掌柜顿了顿,“除非,那茶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就是姚婉宁做出了从前没有人卖过的新茶。
张氏道:“若是京里有几家老字号卖和沈家一样的茶叶会怎么样?”
秋掌柜笑容可掬,“那沈家的茶定然是卖不出去了,京里的达官显贵习惯在哪里买东西,轻易是不会变的,就像咱们家的绸缎,就算是样式不如那些新铺子,从前的旧客也会来我们家买料子。”
张氏端起桌子上的茶来喝,茶汤浓的有点涩,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就这样的茶还能卖得出去?
张氏冷冷地勾起嘴唇,将茶碗放回了矮桌上,姚婉宁太自以为是,当年她嫁进姚家的时候,父亲给了她两个铺子做陪嫁,她也都交给大掌柜来做,京里的夫人想要拉着她开首饰铺子她都没答应。
姚婉宁小小年纪……
怪不得沈家会不如从前,沈敬元就是耳根软,竟然会信婉宁。
……
晚上蒋静瑜又来跟婉宁说话,不多时候蒋家人来接蒋静瑜出去。
蒋家租了一处三进院,蒋家既然不是姚家正经的亲戚,也没有道理在姚家久留,蒋静瑜拉起婉宁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从扬州到京里路途太长,我带了不少的医书解闷儿,明日我让下人给妹妹送过来几本。”
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娘家人,蒋姨奶奶很是高兴,前前后后地张罗,送了两罐子酱菜给蒋静瑜,“你才到京里不免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这是我照扬州的做法腌的,你让家里人都尝尝。”
蒋静瑜点点头,“姑奶奶放心,只要有时间我就过来看姑奶奶。”
作为妾室,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见自己的家人,蒋氏不自觉的有些心酸,眼睛也湿润起来。
蒋静瑜想起一件事,让丫环将小小的瓷瓶交到婉宁手里,“山楂、陈皮这些东西做的,酸酸甜甜很好吃。”
蒋姨奶奶在一旁笑,“让七小姐笑话了,哪里有送药给人吃的。”
蒋静瑜笑着解释,“不是药,不是药,只是平日里吃来爽快,婉宁通药理,知道这个意思。”
蒋静瑜向婉宁告辞,蒋姨奶奶将侄孙女送去垂花门,眼看着蒋静瑜上了马车这才回去。
“姨奶奶,您若是想要见娘家人,就跟老太爷说一声,她们不上门来,您可以过去……”妈妈低声道。
蒋氏摇摇头,“现在想要见,已经晚了……”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不管将来蒋家如何,谁也不会认她这个给人做了妾室的女儿。
“五爷将来有个好前程,定然会将姨奶奶送出去。”
但愿吧,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
第二天,婉宁一大早就起了床,落英拿来了粉色小袄,外面穿翠蓝色的西番莲褙子,头上戴着羊脂玉镶宝的簪子,耳朵上是小巧的珊瑚耳坠,大方又不失柔美。
童妈妈都笑着道:“小姐真好看。”
换好了衣服,婉宁去了张氏那里,张氏穿得很华贵,银红色的褙子,头上是金灿灿的凤钗。
都收拾好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坐了马上径直去了安怡郡主府。
安怡郡主府前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
婉宁跟着张氏才上了长廊,就听到周阮如的声音,“怎么才来,莫不是睡过了头,我们都已经说了好一阵子话。”
周阮如向张氏行了礼,张氏忙回过去。
镇国将军家的女儿再怎么样也是宗室。
周阮如将身边的余卿眉拉过来,“婉宁,这是安怡郡主的长女卿眉。”
张氏在前面走,后面传来婉宁和周阮如的笑声,大家热热闹闹地去了花厅,安怡郡主正和几位夫人说话,见到婉宁忙招手,“快坐过来……”
婉宁向屋子里的夫人行礼,坐在了安怡郡主旁边。
安怡郡主道:“忠义侯夫人还问起你来,我说都好着呢,茹茵也想你,绣了只荷包让我给你带来。”
漂亮的粉色荷包,下面结着五彩的穗子很是好看。
安怡郡主笑着道:“看到这个,我就想起我们那时候,也是互相送荷包,”说着看向淇国侯夫人,“我送你三只荷包,你才还了我一只。”
淇国侯夫人掩嘴笑,“你还记得。”
安怡郡主道:“我想要你身上戴的那只绣着牡丹的荷包,你就是不明白,偏偏还了我一只花草的。”
淇国侯夫人噗嗤笑起来,“原来郡主要的是这个,那就怪不得我了,我那只绣牡丹的可是姚三太太送给我的。”
屋子里的人都去看张氏。
张氏还没说话。
淇国侯夫人接着道:“姚三太太荷包做的好你们就不知晓了,我也是求了几次,才得了那一只。”
安怡郡主提了姚七小姐,淇国侯夫人就提起姚七小姐的继母张氏。
姚家的事大家都隐隐听说了些,张氏虽然笑容满面,姚七小姐看到张氏时脸上却有怯生的神情。
有些话说起来好听,真正做起来就未必是那个样子,母女两个若是真的好,怎么会让人轻易就看出隔阂。
大家笑而不语。
说了一会儿家常,安怡郡主请了常家班来开戏,台上的武生穿着短装、薄底靴,长短兵器交替使用,打起来干净利索,台下的夫人们不禁喊好,给了不少的赏钱。
周阮如不爱看戏就和婉宁、卿眉一起下棋,一直等到下人来喊开宴,她们才回去花厅。
吃过了宴席,大家依旧坐着说话。
安怡郡主笑着道,“我出嫁的时候,母亲给了我几家铺子,不到半年我就支撑不下去了,只好回娘家求助,我还记得母亲当时笑话我,明明是赚钱的铺子也被你亏空过去,还不如就将铺子租给旁人,只吃了租子了事,到现在我也是吃租。”
“您那铺子,一年就是五百两的租金,”旁边的简夫人笑着道,“谁能跟郡主比。”
“怎么不能,我那是不懂得做才会如此,”安怡郡主看向婉宁,“姚七小姐在泰兴时开了茶楼,进京的时候还带了许多茶叶,都是京里不曾有过的品类,将来定然能卖得好。”
张氏乜了一眼婉宁。
婉宁端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神情很是平和,这样从容不迫是因为有安怡郡主在背后撑腰。
安怡郡主从自己说起,有意无意地提到了京里内眷都不免做些生意,这样一来婉宁就显得不太惹眼。
“早就听说京里的几家铺子要卖新茶,”简夫人在一旁道,“不知道是什么茶。”
张氏不做声,屋子里的几位夫人都看向婉宁。
还是安怡郡主道:“正好,七小姐送给我一些,今天我就见花献佛。”
张氏知晓婉宁的意思,这茶叶只要在京里达官显贵的女眷中散开了,就算不愁销路。
郡主府上的下人将泡好的茶送上来。
夫人们都忍不住揭开茶盖去看。
张氏看了一眼,里面是浓稠的茶汤,和她在家里喝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她慌跳的心顿时平稳下来,现在她不着急了,着急的应该是婉宁。
尚宝司卿家的女眷魏太太先端起茶来喝一口,怔愣了片刻,抬起脸来道:“这是姚七小姐要卖的茶?从前没有哪家卖过?”
安怡郡主道:“你们可曾见过?”
魏太太脸色有些异样,“不瞒郡主,我知道郡主喜茶,今天我就拿了茶过来,郡主让人瞧瞧可与姚七小姐送来的一样?”
一样?
安怡郡主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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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硝烟的战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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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0188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砸脚
魏太太发现自己说了错话,不好意思起来,“我也不懂得喝茶,就是乱说一通,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专心致志地端起茶水来喝,小口小口地仿佛在品尝一般。
“魏太太这样一说我还好奇起来了,”安怡郡主笑道,“那就将魏太太拿来的茶也泡来,我们尝尝到底是不是一样。”
魏太太忙道:“也不是……我是听说京里的华茗轩要卖这种茶,才拿来给安怡郡主尝尝鲜。”
魏太太头也不敢抬,脸色绯红。
“我们在一起听戏喝茶不过是小事,”安怡郡主道,“魏太太送来的礼物还要拿回去不成?”
“那倒不是,”魏太太忙摆手,为难地看了一眼婉宁,“那就让人冲泡来尝尝。”
魏家下人将礼物送过去,安怡郡主让下人去泡茶。
“华茗轩什么时候卖新茶?”
“就是最近,”魏太太声音很轻,“说这两日,所以送到京里相熟的人家来尝,我们家是总在那里买茶……”
魏太太一边回答一边解释。
这样一来大家更想知道,两种茶到底一样不一样。
张氏觉得魏太太很聪明。
说话的功夫安怡郡主府的下人将茶端了上来。
大家迫不及待地去看,颜色很深的茶汤,味道和刚才端上来好像没什么两样,魏太太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安怡郡主。
安怡郡主面色不虞,别的夫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张氏心里十分的愉快,安怡郡主不相信京里会有其他茶铺卖和婉宁手里一样的茶,这才信心满满地让下人来冲泡,谁知道泡出来的偏偏就相同。
魏太太如今又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呆呆地愣在那里,在场的夫人谁能看不出来?这些人现在不说,私下里也会将消息传出去,婉宁的茶注定是要卖不出去了。
想要尝新茶大家都会去华茗轩,更何况这新茶喝起来有些苦涩,并不好喝。
余卿眉看了一眼婉宁,“母亲,您和几位夫人说话,我们去园子里。”
安怡郡主道:“也好,免得你们在这里拘着。”
余家小姐来帮婉宁,生怕婉宁这时候丢了脸面。
目的已经达到,张氏顺水推舟,“她们这般年纪刚好能说到一起。”
淇国侯夫人也笑着,“过些年,我们就要看着她们宴席了。”
屋子里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郡主,”婉宁站起身,“您让人端来的两杯茶,哪个是我拿来的。”
连自己拿来的茶都不认得,张氏有些惊讶,婉宁平日里那伶俐的模样跑到哪里去了。
“就是那缠枝莲的杯子,”安怡郡主纵容地看了婉宁一眼,“只顾着和卿眉说话,都没看到。”
婉宁将茶杯端起来,然后向安怡郡主行礼。
众人觉得奇怪,安怡郡主也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淇国侯夫人转过头去,看到穿着翠蓝色褙子的姚七小姐,端着手里的茶杯向前走了两步。
屋子里静寂无声。
姚七小姐轻挪莲步,走到花厅门口,手微微一倾手里的茶顿时泼了出去。
淇国侯夫人睁大了眼睛。
崔映容也吸了口气。
婉宁这是要做什么,怎么会就将茶倒了出去,婉宁就算认识安怡郡主,也不能当着众位夫人这样无礼。
张氏抿起了嘴,最先站起身,“婉宁,你这是做什么?”
婉宁转过身回到花厅里,看向安怡郡主,“若是我送来的茶冲成这个样子不喝也罢了,茶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张氏眉头轻轻地一皱,婉宁这是要自揭短处?还是另有玄机?父亲已经打听清楚,沈家店铺里要卖的就是这种茶,不会有错。
婉宁站在花厅里,“是我没和郡主说清楚,我们卖的这种茶,不能这样泡来喝,”说着看向童妈妈,“将我要送给郡主的茶具拿来。”
琳琅满目的杯子和瓷碗顿时被摆上来。
安怡郡主道:“这都是用来泡茶的?”
婉宁点点头,前朝还是将茶磨成沫来冲水,就是现在也只是才有了泡茶的法子,她做出的发酵茶用现在这种冲泡的方法根本无法入口。
“这是什么?”
安怡郡主站起身走过来看,
“是紫砂壶。”
姚七小姐用的紫砂壶很特别,十分的小巧,甚至要用三根手指来拿,这样的壶能泡多少茶水。
婉宁看着手里的紫砂壶,这是贺大年和焦掌柜让京里最擅长做紫砂壶的詹师傅来做的,开始她以为会很难做成她画出的模样,谁知道古代的师傅手会这样巧,若不是精益求精早就做出了相仿的模样。
做好了紫砂壶要用红茶来养,要不是时间不够,这紫砂壶会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不过就是这样也已经足够。
洗茶过后,几秒钟之内就要将茶汤倒出来,然后倒进闻香杯。
“这是要怎么用?”
婉宁将茶杯端过来,里面还倒扣着一只茶杯,这样怎么喝茶。
“手捏着倒扣过来。”婉宁解释闻香杯的用法。
安怡郡主看着新奇,“你怎么想出这样喝茶的法子,这叫什么?”
婉宁道:“闻香杯。”
“闻香杯,这名字起的好,真的有茶香,”安怡郡主转头看向花厅里的夫人,“大家快来尝尝,这茶可跟我们方才吃的不一样。”
说完话,安怡郡主怀疑地看着婉宁,“你是不是换了茶。”
两个人顿时相视一笑。
崔映容端起茶来尝,“若是我们今天不在郡主府里喝了这茶,就算让人将茶买回去也要闹出笑话,可见这茶也不是随便吃的。”
张氏看着眼前的茶杯,里面的茶汤没有那么浓,喝起来也少了苦涩和奇怪的味道,一个小小的茶壶竟然会让茶变得不一般起来。
“你怎么想到的法子?”
婉宁看了一眼张氏,“是先做了茶,才想着法子来尝,周围尝茶的先生都请遍了,想要做茶、尝茶,茶真的好喝才能拿出来卖。”
婉宁刻意说得慢些,“没喝到今天这样的茶汤,我也不知道这茶能拿出来卖,卖茶是小事,真的懂茶才是大事。”
张氏的心跳豁然加快,华茗轩定然是不懂得要怎么泡这种茶,这样一来哪家卖的是正宗的新茶,立即就能分得清清楚楚。
张氏向周围看过去,花厅里的夫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方才婉宁用的那套茶具也被撤了下去,连她就想再仔细地看看,那些东西都是些什么。
安怡郡主笑道:“如今我算是看清楚了,姚七小姐是做出新茶的人。”
崔映容深深地看了一眼婉宁,“七小姐可不能厚此薄彼,七小姐送给安怡郡主的东西,我也厚着脸皮要一份,免得走出了郡主府,就再也喝不到这样的好茶。”
张氏攥起了帕子。
崔映容看向张氏,“三太太有这样的女儿在身边,可是天大的福气。”
张氏面色僵硬片刻,立即笑着颌首。
周阮如缠着婉宁说话,三个丫头又开始说说笑笑,花厅里的夫人不时地将目光落在婉宁身上。
今天过后,除了沈家要新卖的茶,婉宁也会被人不停地提起,京里的小姐琴棋书画但凡有一样出挑,都会让人赞不绝口,更何况婉宁有帮她的安怡郡主和镇国将军夫人。
她本是想要给婉宁拆台,如今却做了婉宁的垫脚石。
张氏只觉得透心的凉意从胸口钻出来。
……
“妹妹泡的茶真好喝,”周阮如喝了一杯又一杯,余卿眉笑着看了周阮如一眼,“哪有你这样喝的,这茶也不能白吃,你做的耳坠子好看,快来做一对送给婉宁。”
“那是自然,”周阮如道,“我做两对碧玺的给你们,戴起来定然好看。”
余卿眉道:“我岂不是白白得了你的东西。”
三个人正说着,下人来禀告,“马车已经备好了。”
没想到这样就散了宴席,周阮如依依不舍地拉着婉宁的手,“不想让你走,干脆和你继母说一声,去我哪里住一阵子。”
余卿眉“噗嗤”笑起来,“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周阮如这才恍然大悟,“我还当这是我家了。”
婉宁先送了周阮如上车,然后才跟余卿眉告辞,“改日去我家里。”
余卿眉道:“要不是我表姐生病,我真的要过去,如今那边乱成一团,我母亲的意思让我过去陪些日子,”说着压低声音,“我那表姐定了婚约,要行及笄礼,谁知道会在这时候生病,远近的郎中和御医都请了,吃了药却不见效用,人瘦成一把骨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婉宁道:“是不是要嫁人了心里难免慌张。”
余卿眉摇头,“也不是,要明年才筹备婚事呢,再说这亲事极好的,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她怎么会不愿意。”
有些事并不是别人看着好就好。
姚家下人又来催,婉宁才和余卿眉分手。
……
张氏心神不宁地坐了马车回到姚家。
坐在椅子上,她还在想婉宁沏茶的模样,熟练又自信,根本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为什么,难道姚婉宁已经料到今天的情形?
张氏焦灼地站起身来。
院子里忽然传来清脆的童声,“母亲,母亲,五叔来了,五叔要教我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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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撞见
张氏正心乱如麻,听得欢哥的声音一下子站起来,丫鬟来没来得及上前伺候打帘,张氏已经急匆匆地迎了出去。
欢哥穿着蓝色的小袄,跑得满头大汗,袖口还沾着许多的泥土。
“这是做什么去了?”张氏埋怨地看了一眼欢哥身边的乳娘。
乳娘慌张地告罪,“都是奴婢没看住,八爷要看七小姐院子里的翠鸟,跑得快了些摔了一跤。”
又是婉宁,为什么最近糟心的事都和婉宁有关。
张氏板起脸,“不准让欢哥再去七小姐院子里。”
乳娘急忙低头应承。
张氏向前拍打着欢哥身上的泥土,“以后慢着点,要走着不要跑。”
欢哥笑着点头,“母亲,五叔来了,要教我读书。”
张氏点点头,“不能这样去,换了衣服梳洗干净再去书房找你五叔。”
张氏带着欢哥去换了衣服,然后将欢哥送去二进院里。
看着欢哥被乳娘送进书房,书房里立即传来欢哥的笑声,“五叔,五叔,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先给欢哥讲故事吧!”
欢哥又缠着姚宜之讲故事,张氏站在长廊听着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
下人端了茶点进屋,掀开帘子的时候,张氏仿佛能感觉到书房里十分的暖和。
“太太,我们该回去了。”银桂的声音传来。
若是往常,她转身就会离开,可是最近,家里有太多的事发生,让她少了往日的安宁,她怎么也挪不开脚步,反而顺着声音向前走去。
姚宜之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欢哥要好好读书。”
“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欢哥更喜欢听五叔讲故事。”
孩子的声音总是那么的清脆,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姚宜之道:“因为你祖父、父亲、四叔和五叔都读书,要不是读书,你父亲就不会到京城里来,五叔也不会进国子监。”
“欢哥好好读书,祖父和父亲就会喜欢欢哥,五叔也喜欢欢哥。”
欢哥道:“那母亲呢?母亲会不会喜欢欢哥?”
姚宜之道:“你母亲自然也会喜欢,你母亲还盼着欢哥长大了能有个好前程。”
姚宜之的声音这样的柔和,完全不像姚宜闻,只会板着脸跟欢哥讲读书的大道理,将圣贤、祖宗都要搬出来,几岁大的孩子能懂得些什么?
“你父亲听到你背书,就会高兴。”
欢哥仿佛听明白了似的,“父亲这两天就不高兴,欢哥都不敢和他说话。”
姚宜之道:“那等父亲下衙回来,欢哥就将五叔教的背给父亲听好不好?”
不知怎么的,张氏听得心里发酸,经过了这么多事,唯一能帮她的人就是姚宜之。
屋子里响起一大一小读书的声音。
张氏站在廊下仿佛站僵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伸过来打开了窗子,那手指修长,优雅地揽着袖口。
张氏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姚宜之那双温和的眼睛,他似是要说话却又没有开口,半晌才转过头去。
张氏听到轻轻地一声叹息。
张氏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太太,老爷回来了。”
丹桂的声音传来,张氏顿时打了个冷战,姚宜闻怎么会在这时候回家,张氏转身就要向院子外走去,却才走到月亮门就看到了大步走过来的姚宜闻。
“你怎么在这里?”姚宜闻皱起眉头。
张氏的心顿时乱跳起来。
是谁说了什么?还是恰好撞见?
“老爷,”张氏装作若无其事,“五叔在教欢哥读书,妾身……将欢哥送过来。”
看着张氏心上穿着的桃红色褙子,隐隐约约有一股香甜的气味传过来,姚宜闻觉得有些不适应,“怎么又熏香了。”
张氏道:“大约是从前的旧衣裳就沾了香气。”
姚宜闻又道:“老五什么时候来的?”
张氏道:“刚刚过来。”
姚宜闻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马上就要春闱了,他不好好读书回来做什么?欢哥读书用不着他,请先生过来也就是了,”看了一眼张氏,“快回去换了衣服。”
说着向书房走去。
看着姚宜闻的背影,张氏才松开攥紧的手指,手心里满是湿漉漉的汗。
……
“你怎么过来了。”
姚宜闻不悦的声音传来,姚宜之站起身。
“这个时辰国子监还在上课。”
“三哥,”姚宜之像寻常一样站起身将姚宜闻迎到椅子上坐好,“今天没有见到父亲,正好国子监那边没什么事,我就回来看看,连问问欢哥。”
姚宜之看向欢哥的神情很是宠溺。
“那也要以课业为主,春闱马上到了,你还准备做个举人不成?”姚宜闻说着向欢哥招手,欢哥却不肯过去。
“三哥,我和欢哥正在背书,欢哥说要背给三哥听。”
姚宜之笑着看欢哥,欢哥认真的点头,“五叔说,欢哥好好背书,父亲会高兴。”
看到欢哥,姚宜闻只觉得对张氏的怀疑和气愤顿时少了很多,没有张氏就没有欢哥,欢哥是他唯一的子嗣,将来他还要等着欢哥出人头地,奉养他终老。
欢哥也很听话,在姚宜之的提醒下认认真真地背起千字文来。
背了一大段,姚宜闻脸上也有了笑容,又向欢哥招招手,欢哥这才跑了过去。
姚宜之道:“欢哥比我小时候聪明又和三哥一样好学,将来定然会有好前程。”
“还小着,到底能不能行还要看以后。”姚宜闻虽然这样说,脸上却露出骄傲的表情。
“父亲说三哥小时候就稳重,族里的长辈那时候就断定三哥将来一定能光宗耀祖,怎么欢哥就不能。”
听着弟弟说这些,姚宜闻的手不知不觉地放在欢哥小小的肩膀上,脑海里仿佛勾勒出儿子出人头地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该多高兴。
自己生养的孩子,成家立业,让人敬重,到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荣光。
为什么家家都盼有子,就是这个道理。
姚宜之将书整理好站起身走到欢哥面前,送到欢哥怀里,“以后不止是三哥,我们姚家都要靠欢哥……”
姚宜闻看着弟弟不禁有些心酸,他有妻有子,弟弟呢?什么都没有,如今就是孑然一身,没有人真正体贴他,关切他,虽然外边光鲜,却真正的可怜。
想到这里,姚宜闻叹口气,“等你考上功名我做主帮你结门好亲事,免得你身边没有人照应。”
姚宜之脸色黯然,“看到欢哥我就想起我那个还没见面的孩子,现在我也不想许多了,从前我不知晓,现在我才明白,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人人都像三哥这样有福气。”
兄弟两个一瞬间沉默。
姚宜闻半晌才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就算妻儿没了也不能就此消沉,谁又能知道这辈子会遇到什么事。”
姚宜之抬起头来,“我也想过,若是三哥遇到这样的事,定然能比我看得开。”
突然之间没有了妻儿?
这样的滋味儿?
姚宜闻平心而论,若是换成他,他也不知道会如何,现在一个休掉的沈氏和乱七八糟的沈家就让他头疼,内宅里张氏和婉宁又不合。
“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休了沈氏?”姚宜闻说着顿了顿,“可是六弟妹说,秦姨娘的死和沈氏无关,若真的如此,我还是亏待了沈氏。”
也许是弟弟提起往事,他也不由自主地说起来,不但是沈氏,他对婉宁也不够好,不是一个好父亲。
“三哥还有办法弥补,”姚宜之安慰地一笑,“三哥又续弦,生了欢哥,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已经算是弥补了从前,有些事紧紧攥着也没用,回头想想什么又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就放它过去。”
这是劝他要向前看,之前亏待了沈氏,现在不能亏待张氏,再怎么说张氏也生下了欢哥。
就算张氏有错,他也不应该牢牢攥住不放。
可是见到婉宁,他总觉得不能向长女交代。
……
婉宁正和焦无应说话。
“只要京里的夫人们接受了这样冲泡的方法,将来我们家的茶就会卖得很好。”
焦无应点头,“可是万一再有仿冒要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去仿,京里的达官显贵都有个脾气,不会喝不正宗的茶,今天在安怡郡主府,大家已经看了清楚,再说冲泡用的茶具现在也只有我们家才有,就算要仿制也没那么容易,起码要过些日子。”
几天之间会有很大的变化。
“他们仿了之后,我们还会有新茶来卖,他们愿意仿就永远要跟在我们身后,到时候我们家只会更有名气。”
让众多茶铺仿造的定然是好茶,就算仿品再多,让人最终记住的永远都是正品。
“有没有让人去查华茗轩?”
焦无应颌首,“贺大年已经安排人去办了。”
“也不用太着急,”婉宁道,“只要让京里人人都知晓华茗轩在仿造我们的新茶就行了。”
她一个人查起来太慢,京里可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夫人们饭后余谈本就少了话题,如今喝着茶,说得会更加顺畅。
在沈家茶铺开张的时候,传得沸沸扬扬对沈家和新茶来说,只会是好事。
婉宁低声问,“京里能做紫砂壶的师傅还有没有?”
“就我们用的这种,”焦无应摇摇头,“小姐早就安排好了,任谁都不好找谭师傅那样的好手艺。”
这就好,这个时代的紫砂壶很大,没有这种精致的成品,就算别人想仿制,也要找到能做壶的师傅。
她虽然不懂得经商,但是她骨子里毕竟是半个沈家人,懂得捏住哪里不放对她更有利。
等到焦无应出了门,童妈妈过来道:“五老爷过来了,在书房里教八爷读书,不知怎么的,三太太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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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着急
在安怡郡主府,虽然是魏太太拿出了茶,但是这件事应该和张氏脱不开干系,否则张氏就不会装作惊讶,又假惺惺的替她着急好像是个慈祥的继母。
她拿出紫砂壶和茶具,在安怡郡主府为各位夫人泡了茶,张氏的脸色有些变,从安怡郡主府回来,张氏更是径直回到房里。
张氏身边少了两个得力的下人,现在又是这样的心情,定然会想要找人帮忙,正好这时候五叔来了,张氏又有些不合礼数地去了书房。
职业的敏感,让她觉得张氏至少是信任五叔,欢哥的那种对五叔的喜欢和依赖也是需要张氏点头才能有的。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让人去趟沈家,跟我舅舅说,少跟五叔来往。”
谁知道五叔那芝兰玉树下面是张什么脸。
……
沈敬元看着妻子收拾准备要带给婉宁的东西。
“酱菜不要装那么多,婉宁年纪还小不能吃那么咸的东西,扬州的小菜到了京里都不好吃了,不如趁着婉宁能自己挑选下人,就将家里的厨娘送去姚家。”
听着老爷絮絮叨叨地说,沈四太太直起腰身,“老爷什么时候这样仔细,连厨娘都想到了,我早就和婉宁说了,就将我们带来的厨娘送过去一个,这样一来吃食上我们也安心。”
沈敬元点点头,“姚宜闻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自从辰娘被休,他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提起姚宜闻。
沈四太太点头。
刚刚将东西装好,童妈妈就赶了过来,将婉宁说的话跟沈四太太说了,“小姐说,不管怎么样,舅老爷都要小心些。”
沈四太太觉得婉宁的话有道理,“让婉宁放心,我会劝说老爷。”
童妈妈说完特意向院子里乜了一眼,“舅太太,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在准备东西,这是要做什么?”
眼见就要到最冷的时节,难不成沈四老爷一家还要远走?
沈四太太道:“还没跟婉宁说,老爷想去趟宣化府。”
童妈妈听得一惊。
“去宣府?那边不是不太平吗?离瓦剌那么近,四老爷怎么好过去。”
沈四太太也有些担忧,“这两年已经好多了,朝廷有专门驻守的兵马,老爷不会到宣府镇,而是到周围去打听打听,年前就能回来。”
“这冰天雪地的,”童妈妈想想就觉得冷,“那可是北边,这个时节可能已经下雪了,就算过去了也不好行车啊。”
“家里在西北那边可能会拿不到盐引,”沈四太太抿起嘴,“老爷有些着急,沈氏全族上下还有伙计都等着盐引换盐来卖,万一有个闪失,老爷没法交代,正好有人在北面有屯田,想要将屯田卖给我们沈家,老爷想了好几天,说什么也要去看看,将来就算西北那边供应不上,北面还可以用粮换引。”
这样到底能不能行。
童妈妈看着眉头紧锁的沈四太太,“太太怎么不去问问小姐,让小姐劝劝舅老爷。”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身后葱绿色的帘子,将童妈妈叫到东侧室里说话,“我们老爷肩上毕竟压着整个沈家,那些重担不是我们妇孺能都担下的,我也劝说过,老爷却说沈家能趟出一条商道,也是费劲千辛万苦……”
沈四老爷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看来是一定要去看屯田了。
童妈妈也不好再劝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顺势将话题引到婉宁身上,“婉宁怎么样?可出了口气?”
童妈妈道:“哪里能呢,张氏不过是受挫而已,我们太太是被休出了姚家,老太爷那边倒是气得不轻,听说我们小姐不但回来了,还在身边大肆换人手,只要小姐去请安,老太爷就气得翻白眼,骂小姐是逆子,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听到这些话沈四太太气得咬牙切齿,“没有好下场的是那个老东西。”
说话间,下人将要送给婉宁的东西拿来。
沈四太太都分开放好,“这是护手、护膝,过几日是一定要穿的。”
童妈妈就看向那雕花镂空的手炉,“手炉我们家里有。”
“我知道,让人购置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到婉宁,”沈四太太满脸慈祥的笑容,“昆哥也喜欢,我还特意绣了个手炉套,昆哥的是蓝色的,婉宁的是粉色。”
看着说得仔细的沈四太太,童妈妈心里叹气,舅老爷一家对小姐是真的好。
……
从沈家出来,童妈妈将沈四太太的话仔细地说了。
婉宁伸手要地图,宣化府她是听过的,那是本朝的边陲重镇,舅舅怎么会想到要将米粮送到宣化府换盐引。
她之前跟舅舅说过,等到茶叶卖出去就会有银钱,明年春天再做计较,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忙茶叶和紫砂壶,就很少去舅舅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舅舅做了决定要赶在年前去宣化府看看。
童妈妈好不容易找到地图放在婉宁眼前,用手指了指,“宣化府就在这里,倒也听说那边太平的很,离京师也不算太远,说不定也没什么。”
如果这么简单,为什么会有人卖屯田?舅舅到底有没有问个仔细?
“也许四老爷就是谨慎起见才会去看那些田地。”
婉宁站起身来。
在沈家的时候舅舅就说,二舅舅每年都要冒着危险去边疆送粮,有一次边疆不太平,二舅舅就带着粮食躲在民户里,结果被那些外族人发现,将身边的伙计从屋子里一个个拖出去杀了,就要抓到二舅舅,还是二舅舅身边的小厮挺身救主。
二舅舅因此捡了一条命。
就这件事,舅舅一直觉得亏欠二舅舅,舅舅的心情她能理解,作为沈家主事的人,哪里能一直缩在别人的后面。
舅舅不想将来龙去脉和她讲,她也知道为什么。
在舅舅心里她毕竟是个孩子。
“让人去备车吧,我要去舅舅家。”婉宁低声吩咐童妈妈。
童妈妈点点头,刚要下去安排,落英进来道:“老爷过来了。”
父亲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婉宁皱起眉头。
“婉宁。”姚宜闻兴致勃勃,满脸的笑意。
婉宁上前给姚宜闻行礼。
“婉宁,”姚宜闻道,“你小时候一直想要父亲给你找个女先生回来,正好我今天遇到了陈阁老,陈阁老给家里的小姐请了女先生,我就问了一句,陈阁老的意思,可以问问那女先生,她若是愿意也能来给你做西席。”
能和陈阁老家的小姐同一个西席那是好事。
姚宜闻捋着胡子。
“陈阁老家的小姐多大年纪?”婉宁看向姚宜闻,“和女儿相仿?”
姚宜闻点头,“差不多,我记得……”
“父亲在我小时候想要请西席,如今已经过了多少年?”婉宁抬起头来,“如今女儿已经长大了,琴棋书画自学了不少,还在京里买起了茶叶,这时候再学着书香门第家的女子书画不离手,未免太晚了些。”
姚宜闻被说得一怔。
“多少年了,女儿都没想过还会有父亲可以依靠,”婉宁顿了顿,“父亲真的想对女儿好一些,弥补这些年的缺失,不如急女儿所急,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个华茗轩,为什么在女儿的茶铺开张之前,就有了女儿让人新做的新茶。”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姚宜闻身上那股身居高位的文臣风仪立时卸了一半。
婉宁上前给姚宜闻行礼,“父亲,女儿要去大伯那里,听大伯说说往后该怎么办。”
姚宜闻压制着怒气,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眼睛里却又有一丝的愧疚,这样两相为难地挣扎了片刻,转头吩咐下人,“多几个人跟着小姐去大老爷那里。”
送走了姚宜闻,婉宁去内室里换衣服。
童妈妈看着皱眉的婉宁,“小姐放心,沈四老爷就算要走也不会这么快,我们定然能赶上,小姐好好劝着,就算是再急哪怕等到明年春天。”
婉宁点点头。
童妈妈看了看外面,落英让人守着门口,屋子里也没有旁人,这才低声道:“奴婢还没见过老爷那样的脸色,想要生气却又要忍着,”说着顿了顿,“小姐不是一直想要请个西席来教字吗?”
姚宜闻没有给她太多学习的机会,以至于到现在很多繁体字她还是用猜的,从泰兴到京里她倒是跟着昆哥蹭了不少杨敬先生的课,可是这些显然还远远不够,她真的需要一个先生。
却不是现在,更不是陈阁老家推荐的。
“我们家和陈家有婚约,”婉宁看向童妈妈,“你觉得陈家会要我这样的媳妇进门吗?”
陈季然她是见过的,能看得出来,陈家十分宝贝这个儿子,以她现在的处境,陈家是不可能同意的。
“那怎么不可能,”童妈妈有些不服气,“小姐是进过宫,受过皇后娘娘赏赐的。”
“可我也将姚家闹得一团乱,气病了长辈,还将亲六叔送进大牢,现在又惊世骇俗地做起了买卖,时不时的更会抛头露面给人治病。”以陈家的审美,教育孩子的方法,怎么可能接受她这样个媳妇。
除非陈家是另有打算。
不管陈家的打算是什么,既然彼此看不上眼,也最好不要硬牵扯在一起,既然陈阁老已经试探了父亲,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还能学习礼仪,干脆她现在就回过去,让陈家彻底断了这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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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心
听出婉宁话里的意思,童妈妈张大了嘴,“小姐是不想嫁去陈家?”
婉宁点头,“别人能随随便便给我订门亲事,我自己自然要仔细思量。”
童妈妈脸色有些难看,“陈家的亲事是太太想方设法让老爷定给小姐的。”那时候太太离开姚家,可就有这样一个要求。
“母亲为什么想要我嫁去陈家?”婉宁转头问童妈妈。
那还用说吗?童妈妈道:“那是因为陈阁老家家境好,小姐嫁过去之后衣食无忧,也会被人高看一眼,陈家三爷也是一表人才。”
“那时候母亲就知道陈季然一表人才?”
听到婉宁的问话,童妈妈一怔。
婉宁拢好了袖子,笑着看童妈妈,“不管是衣食无忧还是让人高看一眼,都不能将希望寄于别人身上,而是要靠自己,这样才来得稳妥,如果为了嫁进陈家,现在我就听命父亲,整日里在家中读书,将来勉勉强强地被抬去陈府,我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我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婉宁顿了顿,“妈妈放心,我不会亏了自己,定然会嫁个极好极好的人。”
童妈妈听得眼睛湿润点了点头,“小姐说的对,我们从泰兴到京里,卖茶点又卖茶,都是小姐一手做出来的,没有依靠谁,将来定然也是如此。”
婉宁穿上氅衣。
童妈妈道:“老爷吩咐的人还跟着,我们……要去沈家吗?”
婉宁摇头,“我们去大伯家里,跟外面的贺大年说一声,让焦无应带着人去等我。”
……
一路上婉宁一直在想商屯。
商屯的兴起是因为运粮需要的花销太大,商贾无利可图,朝廷才批准在边关重地屯粮,宣化府若是有垦好的商屯卖,对沈家来说的确是个诱惑。
从先帝的时候开始,边疆战端开始由西北转为北边,朝廷开始折银换盐引,经常有瓦剌扰边的宣化府等北边重镇却不在其中,如果沈家还想接着屯田,靠商队运米,就要在北边重镇种粮。
舅舅急着去看屯田,是想要早些买下来,等到春天的时候耕种,否则就会来不及。
这是在边关做过商屯的人才有的经验。
卖商屯这种情形也并非没有,经营商屯是要耗费巨大精力的,有些商贾经过几代家境凋零,无论是雇人耕种还是运粮都难以支撑就会变卖屯田,舅舅是买过这样的商屯,心里觉得有几分的把握,再说在宣化府也有沈家的屯田,只不过数目不多而已。
关键是,这余家到底可靠不可靠,宣化府离京城这么远,若是有什么差错也没有人接应。
到了姚家,婉宁去给姚宜州行礼。
姚宜州正笑着喝茶,“这茶卖的好,我听说京里几个铺子都被挤的水泄不通。”
可以预见京里会开始流传这种茶叶的泡法,泡茶的过程很讲究,尤其是泡茶用的紫砂壶,根本是谁也没有见过的,用普通的紫砂壶却又泡不出那种味道。
姚宜州道:“你是请的哪里的师傅,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宜兴紫砂壶这是后世谁都知道的,现在这里虽然已经有了类似陶壶的紫砂壶,却还没有真正的宜兴紫砂壶踪迹,商机就是要走在别人前面。
周高起《阳羡茗壶系》里面说过宜兴紫砂壶:一壶重不数两,价值每一二十金,能使土与黄金争价。
她让人去宜兴找紫砂,又请来制壶的师傅,这里面虽然有些波折但也算是顺利,很多事只要着手去做,就会发现没有那么难。
婉宁道:“大伯喜欢,将来有了新样子我再让人送来。”
姚宜州摇摇头,“哪里要得了那么多,我知道你们做来不容易,现在正是要卖的时候,送给京里的达官显贵才是要紧的。”
“什么是要紧,”婉宁笑道,“自家人喜欢才真的要紧。”
看着婉宁舒展的眉眼,姚宜州有一种子女绕膝般天伦之乐的感觉,所以母亲会喜欢婉宁。
说话间,焦无应来了。
婉宁和焦无应到屋子里说话。
“这次的新茶不会泄露,”焦掌柜道,“我们几家铺子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借着这次泄露茶叶的机会,将那些吃里扒外的活计和掌柜都清出了铺子,不过在此之前要弄个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为了谁在害沈家。
“就这一次机会,”婉宁道,“要让人盯仔细了。”
焦无应点头,“小姐放心,既然已经有了眉目,就一定会弄个明白。”
“有没有弄清楚舅舅要买哪家的地?”
焦无应道:“是余家在宣化府的地,去年余家的大老爷得病死了,隔了三个月二老爷也死在了运粮的路上,家里剩下了一堆妇孺,两房又忙着争家财,今年连地都没有种。”
表面上看起来,余家是因为家里的麻烦事才要卖地。
既然是争家财,婉宁看向焦无应,“你让人装作商贾去余家问地价。”
焦无应道:“小姐放心,这样的事我们在泰兴就做过。”
焦无应的话音刚落,童妈妈匆匆忙忙进了屋,“小姐……来了……来了……”
“谁来了?”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挥着手里的信,“小姐,太太……娘子来了。”
看着童妈妈的样子婉宁顿时猜出来,“你说我母亲来了?”
童妈妈不停地颌首,“是,娘子来了,再有两日就能进京。”
母亲来的真是时候,她送去扬州的信恐怕还没到母亲就起身了。
到底是放心不下她,这样也好,她们母女就要团聚了。
婉宁看向焦无应,“让贺大年去京外迎我母亲,舅舅那边去知会一声,”说着顿了顿,“让下人去将我新买的院子收拾出来。”
……
张氏帮嘉宁长公主画花样子,到了年底该做荷包,好赏赐给家里的小辈。
嘉宁长公主拿起张氏画的样子,不禁叹口气,“你看看你,心不在焉的,一朵花让你画出两个蕊子来,我要是让人照着这个绣了,家里人看到要笑起来。”
张氏顿时红了脸,放下手里的笔,“长公主还不知道,我是心里有事……”
“什么事?”嘉宁长公主道,“你也别总是放在心上,最终她还是要认你这个母亲,将来靠着你才能出嫁。”
张氏摇摇头,“我们家七小姐可不是寻常的内阁小姐,现在京里谁不知道姚七小姐。”
这个她倒是听说了,嘉宁长公主道:“茶我还没来得及去尝,我家老夫人去了趟宴席,回来就打发人去买什么荷叶紫砂壶,还没有买到。”
听到人提起什么紫砂壶,张氏的眼皮就会跟着乱跳。
张氏抿起嘴唇,“如今谁都知道,姚家要因此发家,将来这京里最有钱的小姐,恐怕就是我们家七小姐了。”
话说的又气又恼。
嘉宁长公主道:“好了,你不想说就别提她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知道你,在这件事上你是难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也要想开些,就像我,想要生这份闲气还没有呢,再说女孩子十三岁已经是要议亲的年纪。”
张氏坐了一会儿才走。
嘉宁长公主用了饭,坐下来将手里的花样子一个个地收进笸箩里,吩咐下人要仔细绣好,对整个公主府来说最热闹的恐怕就是过年。
每年过年她都是要送荷包出去。
前年做了十八只,去年做了二十三只,今年二房添了一个儿子,三房添了两个女儿,这样又多了三只,还有亲近的族亲要送,要足足做三十只才会够用。
她却每年都一样,自从嫁人之后,身边的人走的多,来的少,有时候她想也许她就是这个命。
大约知道长公主在想什么,晨露道:“公主,您别想太多,兴许明年我们就不用做这些荷包了。”
“乱说什么……”嘉宁长公主不悦地看了晨露一眼。
“奴婢没胡说,皇后娘娘都说了,皇上惦记着您,您是先皇最疼的公主,皇上怎么能让您就这样下去。”
嫁人之后深居简出?开始她还没觉得如何,就是身边冷清了些,后来……只要到了晚上她就会觉得院子里又大又静的可怕。
嘉宁长公主刚想到这里,胡妈妈进来道:“公主,人来了。”
嘉宁长公主点点头,“将我买的纸笔送过去,让他跟陈文实少喝点,陈文实是个粗人,他不是对手。”
胡妈妈笑着点头,“是,看起来就是想要听您说话才会过来的。”
……
嘉宁长公主府的后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长衫玉立的人影早就等在那里,听到声音迎过去。
“这是给您的纸笔。”
他伸手接过。
“长公主吩咐了,说陈大人在外带兵打仗,有一身的好酒气,现在又要补了宣府的总兵官,难免要跟您多喝两杯,您也不要太实在了。”
说着话,他向院子里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盏灯在风中晃动。
他点了点头。
“您慢着走。”
姚宜之转过身,月光下他的模样显得格外的温文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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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那个称呼还是后面说的好,我写的时候自动脑补,将俩人相遇的渊源说了出来,后来觉得写到这里恐怕大家会看不明白,那不如日后再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礼物
崔家,崔夫人带着下人走进儿子的院子。
崔奕廷正在看公文,南直隶贪墨案的卷牍高高地堆起来,都快淹没崔奕廷的肩膀,崔夫人看得心酸起来,吩咐丫鬟,“将团子汤放下。”
崔奕廷站起身来扶崔夫人坐下。
“陈家宴席你为什么不去?”
崔奕廷道:“正好手里有些公文没处理完。”
崔夫人叹口气,“都是因为你父亲要去,你才不去,你们父子两个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是像母亲想的那样,”崔奕廷道,“我和父亲没什么。”
崔夫人仔细地端详着崔奕廷,“你想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更别提你父亲,你父亲安排好的婚事你也拒了,让你父亲在陈家面前丢了脸面,这次去看陈文实,你父亲也有要缓和的意思,礼物都挑了好几天,你偏偏不跟着一起去。”
“我跟父亲去了是什么意思?”崔奕廷道,“拿着贵重的礼物上门,是要应允这门亲?”
崔夫人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门亲事是陈家先提起来的,陈家是将门之后,陈文实二十几岁时就跟着父兄在外带兵,陈老太爷战死沙场,陈文实的兄长驻守边关十几年,后因伤病致仕,陈文实接替兄长镇守浙江三府。
老爷在浙江的时候遇到陈文实,将陈文实请回家里做客,那时候奕廷正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家里十几个下人都没能将奕廷从房顶拽下来,陈文实见了倒是高兴起来,直夸奕廷将来定然有出息。
老爷听得半信半疑,两个人喝酒的时候陈文实就将自己小时候和哥哥上树爬墙闹得家宅不宁的事说出来。
她还记得老爷说这话时的神态,“用网子套野鸡,将虫子带进被窝里,将蚂蚁圈在桌子上吃饭,用墨给自己描了个大花脸出来吓人,这些我都说了,陈文实听了还哈哈大笑,说什么也要跟我结这门亲,将来让陈家四小姐嫁进来,奕廷也就成了陈家的半个儿子。”
亲事就这样坐定了。
谁知道奕廷会不同意,说什么也要退婚,老爷不肯,奕廷就自己写了封信给陈文实,到现在她和老爷也不知道奕廷写的到底是些什么。
“我看不出来陈家四小姐有什么不好,武将家的女儿不要,难不成你想要个文官岳父?”崔夫人的声音微微上扬。
“母亲别试探我,”崔奕廷道,“还没到那个时候。”
不过是拐着弯的问一声却这样被回过来,崔夫人摇摇头,“听说谢严纪还说你脾气好,有耐心,刑部上下一心才将案子办好,也不知道这话是从何而来。”
崔夫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崔奕廷将陈宝叫过来,“有没有问出来李成茂什么时候进京?”
陈宝道:“还没消息。”
李成茂是陈文实的女婿,在宣府已经四年,从前他听说李成茂借着回京述职给岳父置办了一件礼物。
他怀疑,陈文实失去皇上的信任就是在这个时候。
陈文实是本朝的名将,镇守西北的时候立下大功,前世这时候他不在京里,只是听父母提起,亲家陈文实被人秘密弹劾,说陈家人的兵法在于,养寇自重。
也就是陈文实失势之后,朝廷重用邓嗣昌做总兵才让瓦剌冲进了宣府。
“备马。”崔奕廷吩咐一声。
陈宝立即跑了出去。
……
李成茂眼看就要进城门,迎面却来了崔家的下人。
“李大人,”崔家下人恭敬地将帖子递上去,“我们家二爷请您稍等一会儿。”
就在这里?
眼见京城就在咫尺,崔奕廷为什么要将他拦在城外。
李成茂皱起眉头,转头问下属,“什么时辰了?宴席已经开始了吧?”
天已经黑成这样,就算下属不说他心里也清楚。
“大人,我们何必要听那个崔奕廷的。”
崔奕廷退了陈四小姐的亲事,外面人只当是陈家嫌弃崔奕廷顽劣,陈家人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崔奕廷一封信就送到岳父那里,将岳父气得三天没有合眼。
可岳父也说过,崔奕廷这个人虽然气人,却从来不说虚话。
李成茂正等着有些不耐烦,就瞧见官路上有人骑着马跑过来。
“崔奕廷?”李成茂隐隐约约认出来,忙下马迎过去。
“二爷,来的是李大人。”陈宝在崔奕廷背后轻声提醒,二爷已经好久没见过李成茂了,以二爷的眼神儿,除了一个鼻子俩眼睛啥也认不出了。
崔奕廷跟李成茂互相见了礼。
李成茂可是记得崔奕廷,每次看崔奕廷一次他都不明白,岳父眼光从来都不错,怎么这次看走了一眼。
“到底有什么事?”李成茂道,“城门眼见就要关了。”岳父喜欢崔奕廷,他可不喜欢,他是考上武状元才入仕的,从小就在刀枪底下摸爬滚打,最看不上的就是崔奕廷这种美名其曰“世家”出身的纨绔子弟。
看着李成茂梗着脖子的模样,崔奕廷道:“李大人是奉旨进京,就算晚一些,城门的守卫也会通融,陈伯父的宴席也早就开始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崔奕廷素来是伶牙俐齿,一口气将他的嘴封死了,李成茂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大人,陈伯父升为宣府总兵,又逢做寿,你可准备了礼物?”
听得这话,李成茂顿时笑起来,“不劳崔二爷挂念。”
看李成茂的笑容就知道,送去的礼物定然是精心准备。
“我也有一样礼物,请李大人过来瞧瞧,能不能送去给陈伯父。”
崔奕廷看向陈宝,陈宝伸手将何英手里的火把拿过来。
崔奕廷自己接过火把,远远地走开。
崔奕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成茂耐着性子才跟过去。
崔奕廷站在火把下,火光将他的面孔映的发亮,他慢慢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
李成茂看到奏折,不禁诧异。
他伸过手急着打开折子,匆匆忙忙地看了个大概,然后惊呆在那里。
“这是……”
崔奕廷道:“这是御史准备要弹劾的奏折,有人誊抄了一份给我。”
御史准备弹劾的奏折,却在崔奕廷手上。
李成茂有些发蒙,“这怎么可能,为什么要说岳父养寇自重,西北从前是大小战事不断,也就是因为岳父,这些年才安定下来。”
“那是因为朝廷新派了副总兵。”
李成茂青筋暴起,“他们这是胡说……怎么能这样陷害岳父。”
在这里听李成茂发脾气,就真的办不成事了。
崔奕廷打断李成茂的话,“李大人是不是进京之后准备回陈家?”
李成茂颌首,“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去吏部报到。”
“吏部有当值的官员,李大人为什么不先去请报。”
李成茂低下头,若是这样一来就算是公私分明了,李成茂感激地看着崔奕廷,“是我没想周到,”说着顿了顿,“我送给岳父的礼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岳父从前的一把随身带的弯刀坏了,我从瓦剌那里得了一把,让人重新打磨了,要送给岳父,也是要讨个好彩头。”
一把弯刀,就算是再大做文章也不至于能换来皇上的猜忌。
不可能是这样的礼物,难道是他想错了?
崔奕廷又问过去,“李大人还带了什么东西?”
崔奕廷怎么会知道他还有东西。
李成茂吞咽一口,“是一块玉石,在宣府找到的,玉石上面刻着文字,像是一个‘周’,我想这是祥瑞,就拿了回来想要跟岳父商量,让岳父进宫时献给皇上。”
这时候发现什么祥瑞。
崔奕廷道:“皇上看到了会欢喜,群臣也会觉得击溃瓦剌指日可待,皇上这样想了自然会圣心大悦,若是有人说,李大人这样做,只是为了告诉大家,皇上选了陈伯父去宣府是天意,皇上也是依天而行,到底是天大还是皇上大,祥瑞是给皇上还是给陈伯父的,”目光落在李成茂身上,“李大人你是统兵的人也相信这个?天底下的祥瑞多了去了,谁也没靠着它建功立业,不管是谁给李大人出了这样的主意,我觉得李大人都应该做一件事。”
崔奕廷眼梢中透出冰冷的光,“要害你性命的人,你也不必手下留情。”手握军权就要比旁人更加小心翼翼,一件好事顷刻间就会变成坏事,要耳听八方如履薄冰才能诸事顺遂。
李成茂顿时心里冰凉,若是果真如同崔奕廷所说,他和岳父两张嘴怎么能说得过那些文官,真的让皇上起了猜忌之心,身家性命都会难保。
风吹过来,李成茂才觉得起了一身的汗,放在见到崔奕廷他心里还百般怠慢,现在真是羞愧难当。
李成茂向崔奕廷拱了拱手将手里的奏折还给崔奕廷,“崔大人,大恩不言谢。”
眼看着李成茂进了京,陈宝道:“二爷,这事就算了了吧?”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泰宁侯邓嗣昌不但写了三本兵书,在福建操练水师还立过大功,身后又有勋贵的支撑,想要将他扳倒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机会的。
邓嗣昌任宣府总兵,沈家将宣府的屯粮通敌给了瓦剌,这一切还会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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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故事线,补昨晚的一章,今天还有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团聚
婉宁看着宣府的地图,余家的地不论是从鱼鳞册上来看,还是地图上所指都没有差错,她让人在余家守了那么久,前前后后也打听了不少余家的事,就是看不出任何问题。
也许余家就是没问题,这块地也没问题。
应该换一个思路去想,如果舅舅当机立断就不买余家的地,会不会就能万事大吉,还是早就有人布好了圈套,就像她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就被人带出了京。
婉宁忽然觉得,这次的事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前前后后,让她觉得能看透却又模糊不清,从父亲那里是听不到关于宣府的什么消息,父亲不会在她面前提外面的事,这样一来她一个躲在内宅的人光靠焦无应几个,也只是打听到皮毛。
婉宁正想着,童妈妈进了屋。
“怎么样?”
童妈妈点点头,“听贺大年说,外面能听到的消息就是宣府总兵换了。”
宣府总兵换了,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
赵璠满身酒气地走进屋。
见到坐在炕边的的张瑜贞就凑过去,张瑜贞顿时皱起眉头,转头吩咐下人,“快打水来给四老爷清洗。”
“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顾得吃酒,礼部传消息过来了,皇上赞赏赵琦仁孝,让礼部择日将忠义侯的丹书铁劵拿来写上赵琦的名字,准备让赵琦正式承爵了。”
赵璠听得打了个饱嗝。
“贱妇……”
骂得张瑜贞顿时一愣,“老爷,你在骂谁?”
“我骂谁?”赵璠口齿不清,“我骂二嫂,我骂那个姚婉宁,要不是这两个贱妇,我早就已经是忠义侯。”
张瑜贞肩膀松懈下来,“老爷说的是,只可惜姚婉宁没死,若是她死了,我心里还能松快些。”
将马车都带出了京,姚婉宁居然还没死,早知道就吩咐人先给姚婉宁心窝里来一刀,再等那个崔奕廷。
赵璠喝了口茶,打了个饱嗝。
张瑜贞道:“陈文实那边怎么样了?”
赵璠道:“自然是很热闹,都说陈文实平了西北如今又被重用去平瓦剌,是大周朝真正的常胜将军。”
张瑜贞不服气的翘起嘴唇,“他算什么常胜将军,不过是在西北讨了便宜,也敢四处去说,当年他父亲打败仗的事怎么不拿出来说说?就没有人戳破他的脸皮,要说常胜将军,那要是我父亲,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伤没养好就又回战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赵璠听着妻子说岳父的好处,闭着眼睛他也能背出来妻子要说的话。
“你怎么不出声?”张瑜贞问过去,“是不是觉得陈文实比我父亲强?你若是觉得他好,就跟陈文实求个爵位来……”
“无缘无故说这些做什么?”赵璠皱起眉头,看着妻子的脸垮下去,“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不痛快,”说着变脸笑起来,“我说些让你痛快的事如何?”
张瑜贞望着丈夫笑眯眯的眼睛。
赵璠看看左右。
张瑜贞将人打发出去。
赵璠这才低声道:“让陈文实先得意两天,很快陈家就要倒霉了,宣府总兵的位子轮不到他,最后还是要回到我们勋贵手里,至于那个姚婉宁,你也别着急,这次都有他们的份儿,南直隶的案子让崔奕廷办了,他却得罪了人,那个沈家……”
赵璠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张瑜贞用手肘去戳丈夫,“你倒是说啊,怎么话说一半。”
赵璠只是笑,“你等着也就是了,你不是说看着姚婉宁的茶铺兴隆你心里不舒坦,那也没什么,不过是一时的罢了,那些东西说不定将来要落到谁手里。”
张瑜贞昨天才发了脾气,说不但没有拿了爵位,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姚婉宁开茶铺赚钱,现在去哪里宴席大家都会说用紫砂壶泡茶,宗室中都开始时兴,大家也争先恐后地去效仿,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外去。
赵璠道:“到时候买回来你随便的砸,不是早就说要将那些什么破壶都拿起来砸了。”
张瑜贞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一天的喜悦,脸上露出笑容来,“我自己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砸,当然是要好好用着,将来再找师傅做出来去卖。”
说到这里,张瑜贞又想起来,“你说沈家,沈家怎么样?”
“岳父没跟我多说,”赵璠道,“让我们管好自己的事,我只要看准时机。”说着用手比了比,做出手起刀落的动作。
张瑜贞张大了嘴,“还要做这种事。”
赵璠笑道,“都已经安排好,李成茂带兵这么多年得罪了不少人,找他寻仇的人来了,上次让我丢了脸面,这次说什么也要讨回来。”
……
“别跟赵璠说太多,”张戚程道,“他容易酒后误事。”
幕僚韩武颌首,“公爵爷放心,没说的太清楚。”
余家和沈家的事做的天衣无缝。
余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也确实要卖手里的屯田,无论谁去查都查不出问题,这就是这个局的关键,定然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沈敬元要买余家的田地就不一样了。
从沈敬元进余家那天开始,这个局就做成了,不管沈敬元是不是要去宣府,就算是在京外或者京内的宅子里,只要被杀就能怪在李成茂身上,因为李成茂在宣府不仅将兵屯占为己有,还到处侵占民田。
“李成茂”让人杀了沈敬元就是要威吓余家,乖乖地将田地交出来。
沈家这样的大商贾都不敢再染指余家的田地,余家也只好贱卖给李成茂。
这个局怎么样?
天衣无缝。
韩武道:“公爵爷,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利用余家和沈家,这想的可真妙啊。”这主意也真狠,不给人留反悔的机会,只要沈敬元见过余家就必死无疑。
崔奕廷不是爱审案吗?沈家不是爱做个忠义之士吗?就都全了他们。
……
婉宁在姚家的垂花门等得团团转,好半天才听到马车的声响。
沈氏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从扬州到京城,再从京城回去扬州,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还会来京中。
可是这次,她又来了。
还是婉宁让人护送她进京。
马车听到一处院子门口,沈氏下了车。
还是那个院子,那个哥哥只要来京里就会住的院子,门口的石雕都没有变,影壁墙也只是刷了刷,她让人种的樱桃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母亲。”
听到婉宁的声音,沈氏不禁诧异。
婉宁匆匆忙忙走过来,沈氏眼泪顿时淌下来,嘴里却埋怨着女儿,“不是让人送信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让你明日再来。”
婉宁的手冰凉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你看看你。”沈氏捧着婉宁的手不肯放下。
母女俩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都在这里做什么,”沈四太太笑着道,“进屋里再说话,这次你们母女两个有多少话都能说。”
沈氏点了点头,问沈四太太,“我哥哥呢?昆哥呢?”
沈四太太叹口气,“你那哥哥就是倔脾气,不肯在家里等着,偏要自己去杨先生那里接昆哥回来。”
“每天都这样?”沈氏问道。
沈四太太道:“就这两三天,跑过去就和杨先生说话,杨先生也不嫌弃他。”
沈氏看向婉宁,婉宁抿嘴一笑,“母亲放心吧,一会儿舅舅和昆哥就回来了。”
暖炕上铺着牡丹花挑金线的垫子,是她喜欢的花样,嫂嫂就是这样周全,什么都替她想着,她没有为兄嫂做过什么,只是留下了昆哥,沈氏坐下来,才说了两句话,婉宁就问沈老太太,“外祖母怎么样?听说生了头疼的病症。”
沈氏惊讶地看着婉宁,“你怎么会知道。”
看来蒋静瑜说的没错,外祖母是得了这样的病症。
“现在怎么养?可好些了?”
沈氏道:“好多了,吃了贺家的药就好转了。”
沈四太太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询问,婉宁又道:“母亲可见过跟着贺家人去给外祖母看病的蒋小姐?”
沈氏没有想就点头,“见过,是贺老太太的外孙女,那蒋小姐和你相当的年纪,学了一手的好医术,你外祖母说话间差点就提到你。”
那样的氛围很容易说走嘴,还好外祖母心思缜密。
沈氏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到昆哥的声音,“姑姑在哪里?在母亲屋子里吗?”
下人上前打帘,沈氏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昆哥快步走进门,然后是后面的沈敬元。
看到满屋子的笑脸,不知怎么的沈氏的眼泪就掉下来。
婉宁上前行礼,沈敬元点点头,“你过去吧,就在前院里。”
“这是要去哪儿啊?”沈四太太先问起来。
落雨上前服侍婉宁穿氅衣。
“去前院,让下人都跟着。”沈敬元不忘了嘱咐。
沈四太太不再说话。
沈氏倒是回过神来。
婉宁上前道:“母亲放心,就在自家院子里,我一会儿回来再和母亲、舅母解释。”
沈氏点了点头。
沈敬元催促,“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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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更新完毕。
求粉红票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双赢 求粉红票啦
江仲让人盯着沈家。
他带的人都是从宣府一直跟着他和哥哥的兄弟,战场上出生入死,现在都愿意跟着他为大哥报仇。
大哥是被李成茂军法处置的,这笔深仇大恨他一直记在心里。
“二哥,”跟着江仲的兄弟上来道,“沈家那边不好过去,不知道哪里来的护卫,就在门口转悠,方才进了沈家几个,现在还没出来。”
商贾一般都有护卫,这些人要么是当过兵,要么是在镖局做过,手底下确实有几下子,可也不至于就比他们强。
现在他们是怕沈家人警觉。
江仲道:“那就先瞧着。”他们在暗处,沈家在明处,他就不信没有机会。
“二哥,要不然直接去杀李成茂,何必要大费周章。”
杀李成茂能有几分的把握?陈家下人不少跟过主子上战场,手底下都有两下子,再说,杀一个李成茂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说不得朝廷还会追李成茂为将军,他要让李成茂丢了性命还要臭名远扬。
“你们只要盯紧了,看沈四老爷是要出京还是要留在京里。”这样他就能知道要在哪里动手,江仲说着顿了顿,“记住,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被抓住,就说是替李成茂办事。”
屎盆子要扣在李成茂头上。
……
婉宁进了前院,穿着灰色褙子梳着圆髻的妇人顿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妇人虽然穿着像个下人,脸色很憔悴,却还是能看得出来从前保养的很好。
“内宅里人多眼杂,我就不请太太过去了。”
余大太太忙道:“小姐想的周到。”
婉宁将余大太太请到椅子上坐下,吩咐婆子端茶上来,“大太太将家里那边打点好了吗?”
余大太太眼睛一红,“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好总算是安排妥当。”
沈家的下人端了茶放在矮桌上,余大太太下意识地将茶端起来喝,抿了一口就发现有些不对,茶的味道是她从前没喝过的。
她立即想起来,到沈家之前她听下人说姚七小姐卖茶的事,这就是姚七小姐卖的新茶?
余大太太又喝了一口才将茶放下,“不瞒七小姐,我们家准备卖了商屯和京里的几处庄子,就搬回凤阳去,所以这边的琐碎事还有不少,我们家上上下下又都在孝期……难免心中悲伤,闹出一些事来,让沈四老爷和姚七小姐见笑了。”
余大太太是说因为要卖商屯余家两房大打出手的事。
“家中是不是有人不愿意变卖田产?”婉宁轻声道。
余大太太立即挥手,“不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大房有两个子嗣,二房只有一个,我那弟妹怕我们分给二房少,不过我的侄儿已经做了保,我们两房既然没有分家,如今无论多少财物,除了祖田,全都按规矩分好,否则便可以见官,我那弟妹也不是不讲理的,还是想和和气气的分家,将来回到凤阳也会互相有个照应,也就答应了。”
婉宁也是才从舅舅嘴里知道,余大太太说的侄儿就是帮着舅舅介绍余家的丁举人,五叔在国子监的朋友。
余大太太的话里有难过,也有轻松,说到最后吁了口气,仿佛解脱了般,婉宁看不出有半点说谎的痕迹。
婉宁点点头,抬起头来和余大太太对视,“余大太太觉得我的茶怎么样?”
余大太太一怔,没想到姚七小姐会这样问。
“好……茶……自然是很好……”
既然如此。
婉宁道:“余家回到凤阳之后准备要做什么?”
这个余大太太还没有想过,她吞咽一口摇摇头。
婉宁轻轻地道:“我家的茶在凤阳还没有人代卖。”
余大太太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小姐是说……”
“不走商,不去边疆换盐引,不一定就不再经商,余大太太到了凤阳应该不会坐吃山空,定然还想要做铺子,如果余家愿意,可以代卖我的新茶。”
余大太太顿时站起身,“那自然是好。”
京里已经时兴的东西,出京也会有销路,这是多少年的惯例,尤其是新出的东西,尤其是代卖,那是基本不蚀本的买卖啊。
姚七小姐的话,真是解了她的心忧。
婉宁道:“只是有一样,既然我们是长久的买卖,余家的在宣府的田地是什么情形,余大太太要跟我说个清清楚楚。”
余大太太刚要说话,婉宁伸出手来阻止,接着道:“我想知道要卖的田地有多少佃户耕种,余家多少人在管,用了多少的流民,每年出多少粮食,既然是垦荒,鱼鳞册是什么时候拿到的,余家出事之后又有谁在管,今年出了多少粮,在和沈家商量卖地之前,有没有许诺卖给别人,余家在宣府已经有一段日子,宣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形,每年的盐引可好换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余大太太没有记全,转头去看身边的管事。
管事也惊呆地看着姚七小姐,几乎忘记了礼数。
姚七小姐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
根本不像是个刚刚经商的新手,而是十分的熟练的行家。
婉宁沉下眼睛,“如果余大太太不方便说,可以回去想想。”
姚七小姐本来热络的神情顿时冷淡不少。
做商人的都知道,什么叫做趁热打铁,来之前她就知道不能小看姚七小姐,这次见面听到姚七小姐说了这么多话,她心里就更加坚定了,田要卖给沈家,这样就和姚七小姐有了关系,代卖茶叶的事不如立即就定下来,免得日长梦多。
如今不再是一笔买卖,而是长久之计,从前想要隐瞒的事,她现在也会说个明明白白,好让姚七小姐知道她的为人,放心将茶交给她。
余大太太看向管事,“你就原原本本地都跟姚七小姐说清楚。”
管事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账本。
婉宁道:“今天的事,余大太太先不要让别人知晓,对外面也不要说,是我要买余家的田产。”所以她才会让余大太太乔装成下人来到沈家。
有些生意就是这样,没做成之前不能让外面人知晓,余大太太想一想也就放下心来,“不怕跟七小姐说,我们余家今年就没有让人种田,不过田地也没有空着,是当做军屯种的。”
当做军屯种是什么意思?怎么和朝廷牵扯上了关系?
余大太太看了看管事,管事开始慢慢地回禀。
……
将余家人送走,婉宁回到内宅里。
沈敬元忙站起身,“余家的田有没有问题?”
婉宁摇摇头,“没事。”
沈敬元松了口气,“那个丁举人是余大太太的侄儿,看中了我们家在扬州经商,余家的祖籍是凤阳,凤阳和扬州很近,余家也是将来想求个帮衬。”
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余家的田地和军屯扯上了关系,表面看起来好像无关痛痒,可是有些信息放在朝廷上就能引起轩然大波。
以沈家这样的身份比那些小商贾要更加谨慎,不能贸然决定每件事。
“四老爷,”门口的婆子进来道,“崔大人来了,请四老爷过去。”
沈敬元点点头,就要出门。
婆子看了看屋子里,低声道:“崔大人那边说,有些话想要问问七小姐。”
崔奕廷知道婉宁在这里?
婉宁低声道:“舅舅放心,我让人送信给崔奕廷,问了问他宣府的事。”大约是跟崔奕廷办过了漕粮的案子,凡事涉及到朝廷,她的直觉就是,崔奕廷总能知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婉宁快步走进院子里。
崔奕廷听到声音转过身。
好一阵子不见,崔奕廷好像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大约是因为在衙门里主事,整个人显得更加沉稳。
婉宁上前行了礼。
白狐的氅衣穿在身上,总觉得她好像长大了,略微高了一点?还是梳了单螺髻的缘故,崔奕廷忽然发现自己在算计眼前的姚婉宁到底长高了多少。
他记得在泰兴救她时,她还戴着金镶玉的项圈,落水之后连呼喊的力气仿佛都没有了,柔弱的像个奶娃娃。
崔奕廷不禁失笑。
突如其来的笑容让婉宁觉得奇怪,崔奕廷仿佛刻意遮掩,微微转过头道:“你问宣府的事?”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立即将宣府的地图递给崔奕廷。
“是我舅舅想要买宣府的田地。”
崔奕廷微微皱起眉头,沈家还要去宣府?
婉宁接着道:“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沈家,我想向崔大人借些人手。”不管她的怀疑是不是真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改变章法,只要有盯着沈家的人,就会乱了手脚。
还没跟他问仔细,就断定要借人手,姚婉宁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
江仲足足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打听到了沈敬元要两日后动身去宣府。
“打听的清清楚楚,不会再错了,沈家管事已经采买了东西,沈家忙成一团,只是去的人不少,好像准备了许多马车。”
只要知道沈敬元要出京,不管沈家带多少人,他也能杀了沈敬元。
江仲站起身,吩咐兄弟,“随我出城,找个好下手的地方。”带得人多没有用,有时候反而是麻烦,他在兵营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以他的本事对付一个沈敬元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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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惊喜
“准备好弓箭。”只要沈家出了城,在城外方便他们动手的就是弓箭。
江仲仔细吩咐着。
沈家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应该不会改主意,等到他这边动了手,御史言官就会上奏折弹劾李成茂。
至少他能保证在他这边不会出什么差错。
……
李成茂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陈文实皱着眉头看李成茂,“多亏了崔奕廷,否则你这大动干戈地给我拜寿,又送来物件儿,岂不是又给了御史言官一个把柄。”
“岳父,都是我想的不够周到。”
陈文实在屋子里踱步,“等着吧,看这两日御史的奏折还会不会摆在皇上的御案上。”
……
婉宁一大早就起了床,落雨伤好多了,就跟着落英两个说说笑笑给婉宁拧帕子洗脸,婉宁换了件鹅黄色的小袄,看起来精神焕发。
童妈妈端茶进来道:“天气好,若是见昨日的样子还以为会下雪呢。”
婉宁点了点头,“这样也方便搬东西。”
童妈妈道:“沈家那边估计天不亮就开始忙了。”
婉宁道:“有没有说马车什么时候从沈家走?”
童妈妈道:“应该是快了。”
“今天给我梳个单螺髻吧!”婉宁坐下来。
童妈妈眉眼都舒展开来,接过媳妇子手里的梳子,“今天让奴婢伺候小姐梳头,从前奴婢都是伺候太太梳头。”
童妈妈说的是母亲沈氏,母亲喜欢童妈妈梳的头发,可是自从母亲被休之后,童妈妈就落了一个手抖的毛病,平日里做事还好,就是梳头的时候手会抖个不停。
张氏就是借此将童妈妈送去了庄子。
落英细心地在一旁帮忙,童妈妈一丝不苟地梳着,很快就梳出了单螺髻,乌黑的鬓角,长长的眉毛,细腻又白皙的皮肤,不仅是漂亮,目光粲然,就像春天里刚长出来的绿草生机勃勃。
童妈妈抿嘴笑,“小姐比老爷和太太要漂亮。”
……
“那边有什么动静?”张瑜贞早早就过来,一把拉住妹妹说话。
张氏摇摇头,“听说都好着呢,方才来给我请安,梳的是单螺髻,穿着我让人新给做的氅衣。”
她看着就生气,她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却穿在了她最不喜欢的人身上。
“六太太那边怎么样了?”张瑜贞低声道。
“寿家倒了,六太太回来之后就不出院子,承章、承显两个还接着读书……看样子,开春就会回去泰兴。”
少了寿氏这样的人在前面遮挡,很多事她就不能做的太明显。
“没关系,”张瑜贞笑道,“等过几天,你就没这样忧心了,该着急的就是你那继女和沈家。”
张氏看着满脸笑容的姐姐,“又有什么事?”
张瑜贞道:“你别管,上次的茶叶是我没做好……”
听到姐姐这样说,张氏不禁惊讶,“茶叶的事,不是母亲安排的吗?是你出的主意?”
说到这个,张瑜贞就生气,“母亲哪里会答应,父亲知道了还将我骂了一通,如果这件事做成了,看谁还会数落我的不是,可惜你那继女还留了一手,到底是沈家生出来的狼崽子,天生就会商贾那套算计,专会不择手段的钻营逐利,我们怎么能及得上。”
暖阁里没有别人,张瑜贞就不加避讳,“方家的锦缎铺怎么样?说是卖给了淇国侯,淇国侯到底是怎么拿到的谁都清楚,连方家都不敢做声,她不过是个小丫头,我就不信她能有通天的本事。”
张氏抿着嘴不说话。
张瑜贞放下手里的茶杯,“你怎么不出声了?妹夫待你怎么样?”
张氏的手绢在浅绿色芝草纹缎裙上铺展开来,半晌微微一笑,“好不好的能怎么样。”她还绷着脸面,只等老爷自己回来。
说的很轻易,眉眼中却有遮掩不住的得意神采。
银桂说,有几次老爷在她院子外走过,说到底不过是想让她主动出去迎罢了,她偏不,她就在屋子里和欢哥说笑。
说到底在老爷心里欢哥是姚家的嫡子,老爷不能为了嫡女不要嫡子。
她还年轻,家里的几个姨娘还都看她的眼色,这几天她不让老爷进门,她们几个谁也不敢放肆而为。
熬不了两日,老爷就会让人将铺盖搬回屋子里。
到时候她在哭一鼻子,让老爷答应将孙妈妈和丹桂暂时送去庄子上。
男人还不就是那点的心思,这些年她在这上面一直把握的很好。
张瑜贞正要说话,丫鬟端来茶点,湘色的帘子撩起来,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爆竹声响。
张氏和张瑜贞对望一眼,“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下人忙道:“和我们家隔着一条胡同的宅子有人住了,正在放爆竹。”
隔着一条胡同的宅子?
张氏记得那宅院很大,是不是京里哪位大人换宅子。
张瑜贞笑道:“你可要有新邻了,改日让人去拜会一下。”
这是礼数。
张氏点点头,吩咐下人,“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两条胡同住的非富即贵,打声招呼总是好的。
“拿着东西过去。”
下人道:“太太放心,就照每次的规矩去办。”
……
新开的宅院是一片的红火,大红灯笼就在廊下高高地挂着,小厮们都是喜气洋洋,来回地搬着东西。
管事不停地嘱咐,“慢着点,小心着点,别碰坏了东西。”
马车还一辆辆地跟过来,一看就是大家的气派。
姚家的下人迎过去,先客客气气地介绍,“我们是隔了一条胡同的姚家。”
管事听了眉毛也不动一下。
姚家的下人有些失望,不停地翘脚向周围看,想要看清楚灯笼上写的是什么字。
“我们老爷是……”
下人的话顿时淹没在爆竹声中。
门口的婆子嘻嘻哈哈,“快点,快点别误了好时辰。”
都是一水的楠木家具,还有几把磨的油亮的紫檀椅子。
姚家下人找了机会和旁边的管事闲谈,“这是从哪里搬过来的。”
管事的道:“也不远。”
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什么人家这样目中无人,难不成官职比老爷还高,家世及得上勋贵不成?
下人挺起胸脯,“我们家大人是……”
“我知道你们家大人是谁,我知道那会儿你还在娘抱里呢。”
管事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婆子也被逗笑了。
这是什么话,姚家下人被笑得讪然。
管事的道:“你家大人是从泰兴出来的,考上进士之后去了翰林院,三年熬到外放谋了个地方官职,娶了新太太之后才在吏部做侍郎。”
管事的声音带着几分的讥诮。
没想到这些人会这样清楚。
管事向婆子招了招手,婆子送来一份礼物,“你将这礼物拿回去,我们家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家。”
礼物上面放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字。
小厮不认识几个字,碰巧这个字他就认得。
这是个“沈”字。
……
江仲在等沈敬元的马车出城。
半晌打听消息的兄弟过来。
江仲松了口气吩咐大家,“都不要动,等车到了这里再动手。”
几个人应了一声。
“二哥,”那人跑的气喘吁吁,“二哥,沈家的马车没有出城啊。”
江仲皱起眉头,“还没走?”
那人立即摇头,“不是,不是,沈家的马车去了北城,沈敬元不是要动身去宣府啊,是要搬家,搬去了达官显贵住的北城。”
江仲瞪圆了眼睛,“你不是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
那人道:“是,沈家下人是这样说的啊,可是今天怎么就变了章程,就不是要出城了。”
早知道要搬去北城,他会早些动手,哪怕是一把火烧了沈家……现在他们不但白白地等了一回,还错失了动手的最佳良机。
“二哥,这次怎么办?我们还等吗?”
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过几天就要跟着李成茂回去宣府了。
不能等了。
“可是沈家的新府邸我们都没见过啊,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沈敬元又住在哪里,这……要怎么下手。”
退一步不一定要杀了沈敬元,至少闹出大动静。
本来都是算计好的,怎么陡然生了这种变故。
……
姚家管事看着还过来的礼物,冷汗都要从额头上冒出来,怎么就那么巧,搬来的就是沈家,这个沈家,会不会就是从前太太的那个娘家。
这礼物是如何也不能让太太看到。
管事战战兢兢地去回话。
张氏正要将张瑜贞送出院子,远远地就看在在翠竹夹道走来走去的管事。
“怎么了?”张氏问过去。
管事忙上前行礼,还没说话,张瑜贞已经好奇地道:“搬过来的是什么人?”
内宅的太太们就喜欢打听这些事,管事不禁心里叹气。
“还不太知道。”
张瑜贞道:“怎么不知道?灯笼就摆在门口,写的是个什么字?”
管事吞咽一口,低声道:“是沈家。”
张瑜贞不禁思量,京里的沈家,是哪个沈家,正要再问话,看到管事尴尬的表情。
难不成是……那个沈家。
张瑜贞的笑容顿时从脸上消失殆尽,呆呆地看着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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