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等你来求
远在扬州,沈四太太还是很担忧昆哥,“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乳母能不能照应好昆哥。”
沈氏听得这话也微微抬起头来,眼前浮现起昆哥的模样,捏着针的手不经意地颤了颤。
“到底能不能求到杨先生。”沈氏轻轻地道。
沈四太太看向婉宁。
婉宁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能问我,还是要看昆哥的。”她能揣摩到杨敬先生的心思,也可以用心理暗示的方法让杨敬先生喜欢上昆哥,不过说到底运用这些法子都不太光明正大,昆哥是要求师,不是要算计杨敬先生,她怎么能教昆哥这样的法子,她能做的就是指引昆哥一个方向。
既然学了《礼仪》就应该知道应该怎么尊师重教。
想要拜人为师,首先要将自己看做是一个学生。
沈氏咳嗽了两声,脸颊有些发红,婉宁急忙去拍抚沈氏的后背。
“你真要去京城?”沈氏将气息喘匀看向婉宁。
婉宁点点头。
“京里……”只要想到提起京城,沈氏就想到姚宜闻和张氏,“万一你父亲和张氏要对付你,你要怎么办?”
婉宁道:“我不去京里,张氏就能放过我吗?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被关在绣楼四年,”说着顿了顿,“母亲养好身子,能经得起舟马劳顿,我就让人来接母亲过去。”婉宁轻轻地揉着沈氏的后背。
她如今的身子若是跟婉宁一起去京城恐怕要拖累婉宁,沈氏伸出手拉住婉宁十分紧张,“这京里不比泰兴,我们沈家的族人在扬州总是离得近些,京城……那是张氏娘家的地方……”只要想一想,沈氏就皱起眉头。
“有大伯跟着,二祖母还安排了下人跟我一起去京里,沈家还有舅舅和舅母,母亲就放心吧!”
婉宁话说的轻巧,她怎么能放心,她在京城处处小心最后都落得这样的结果,婉宁才十二岁啊。
沈氏抬起头,“你还是别去了。”
婉宁转过身来看向沈氏,“母亲要我在这里等着,等父亲和张氏给我定一门好亲事吗?”
沈氏摇摇头。
张氏会有什么好心肠。
“母亲不知道,祖父还想让我嫁给寿家的傻子,若不是有二祖母为我撑腰,恐怕这门亲事会不声不响地定下。”
“我不能让他们一直欺负我们母女……”
看着婉宁明亮的眼睛,沈氏心里有了一丝动摇。
想要说服母亲,就得慢慢来,婉宁道:“现在是辛苦一些,将来做好了,我们母女还有沈家都会过上安稳的日子。”
婉宁靠在沈氏脸颊旁轻轻地摇晃着,沈氏拉住婉宁的手,心里一酸差点落下眼泪。
“好了,好了,看着你们这样我都忍不住想哭,”沈四太太擦着眼角,“婉宁回来是喜事,我们应该欢欢喜喜的才对。”
沈氏这才破涕而笑,“对,是喜事。”
婉宁这边和母亲、舅母说话,那边沈敬琦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
妻子肇氏刚哄着孩子睡着,就来服侍沈敬琦梳洗。
“老爷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怎么都天黑了才进门。”
肇氏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像根针般扎进沈敬琦的脑子里,让沈敬琦不由地浑身僵硬。
发现了沈敬琦的异样,肇氏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沈敬琦任着肇氏将盘扣扣好,这才坐在椅子上,将白天找上长房的事说了。
肇氏惊讶地看向沈敬琦,“你疯了不成?大哥叮嘱你不要去长房,你怎么就不听。”
肇氏不大不小的声音就像一只锣般在他耳边敲起,让他整个脑子里“嗡嗡”地作响。
“我是觉得大哥在漕粮上栽了跟头,所以不好意思去长房商量京里铺子的事,我还不是为了沈家着想,怕将来米粮不济,拿不到盐引就衰败下去。”
肇氏道:“那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乱说一通。”
“我没乱说,”沈敬琦道,“那都是过年的时候掌柜们算过的,怎么能怨我胡乱说。”
肇氏本来温顺的眉毛顿时竖起来,“此一时彼一时,老爷平日里还这样说我,怎么今日倒自己犯了混。”
“谁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这样的大事。”沈敬琦沉声道。
“老爷不知道?大哥怎么说的?老爷就是不信罢了,”肇氏声音高了些,“老爷这样有什么好处?如今是不是栽到十二岁的孩子手里?明日老爷准备怎么见长房老太太?怎么和辰娘、婉宁说话?依我看,明天一早老爷快去长房告罪,将自己的不是说个清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跟长房老太太再算算那些铺子。”
“老爷就是性子急,心里总是想着那条商路,生怕有个闪失,老爷的心思妾身还不了解,因为四弟治家不善,老爷心底不服长房。”
妻子一语说中他的心思。
沈敬琦听得面红耳赤,他是不服长房,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说到底沈家这些年都是大哥和他撑着。
虽说是长房的生意,他们兄弟俩出力最多,沈家族中上下都是这样说,长房老太太年纪大了,四弟做事瞻前顾后,沈家总要有个真正说话的人。
那个人不是大哥就是他。
沈家族里有什么事,他都挺身而出,放眼看去,沈氏一族谁能跟他争。
可是今天,他一个舅舅,竟然和甥女争起来了。
吩咐人搬运粮食的时候,他不停地查看那些粮,半点没有漕米的样子,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这些米粮都是婉宁收来的。
这么多粮食,一下子堵住他的嘴。
沈敬琦坐下又站起身,现在想想,那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去喝茶,又问婉宁那么多茶叶的事,还忙着要找人去尝茶,这不是对婉宁茶叶的一种认同吗?
要不是他从前办过茶叶买卖,要不是那茶有些新奇,他也不会追问下去。
婉宁就是抓住了他的心思,才拿出茶叶来。
他怎么感觉从头到尾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说到底,铺子的事还是老太太做主,若是老太太相信婉宁,他也无计可施。
“说不定就行呢!”肇氏低声劝解。
“胡闹,”沈敬琦竖起眉毛,“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就算今年沈家能过去难关,明年也要被京城的铺子拖垮,我据理力争长房老太太不肯相信,将来闹出事来,看谁来收场。”
即便是老太太现在信了婉宁,将来还是要靠他们二房。
“这是在给我们兄弟找麻烦,我就看婉宁能不能将她手里的茶叶都卖出去。”
肇氏叹口气,“老爷也别这样,到底都是一家人。”
沈敬琦板着脸,“真的做出什么事来,让我心服口服我什么都听她的,就这样用几句话将我打发了,没那么容易,我做不成的事,就不信她能做成,若是她能让手里的茶变成官茶,”说着冷哼一声,“我这张脸送去让她打,日后她说话,我绝不反驳。”
肇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妾身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你懂什么,她让我尝茶是要我出面送茶上京,”沈敬琦道,“我和长房意见不合,京里的铺子再留一年也就罢了,却别想我出这份力,现在人手我都安排的满满的,长房要用人,也得费些时候,就算婉宁已经置办好了茶叶,也要运去京里,否则京里的铺子要如何卖茶?现在正值漕运,上京的水道都塞得满满的,有船也是走不了,走陆路那就要靠商队,我知道长房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要我点头,好让我选人来送茶。”
“不图三分利,谁起早五更,这些手段我早看透了。”
沈敬琦冷哼一声,“这路我走不了,我要保盐路,不能陪着十二岁的孩子胡闹,我就不说话,我等着长房老太太请我过去。”
只要长房求他,他就能站在那里反驳他们,好让长房知道,这些年这条商路是谁带出来的。
这一天也不远了。
……
杨敬一早就梳洗好,吃过了饭坐在椅子上看书。
杨家下人来来回回地跑着,不停地送帖子上来。
帖子在桌面上高高地摞起来,杨敬看也没看一眼。
院子里静悄悄的,院子外也听不到有什么声音。
杨敬身边的小厮婴墨扬起脖子向外张望着,也是奇怪了那个背书的少爷今天没来,该不会是因为一直见不到先生,所以就心灰意冷了吧。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能坚持好几天也是不容易了。
婴墨心里叹口气,突然这样安静,还真的不习惯,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老爷,老爷好像还和平常一样。
杨敬摇着手里的扇子,手上的书半天也不曾翻一篇,再看看沙漏,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来了。
这样年纪的孩子,家里一定捧在手里看不得受苦。
那孩子背了几天,大约也没有了兴致。
他教的学生不多,看的却不少,这样的事司空见惯。
看了一上午书,杨敬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婴墨的声音,“老爷,那少爷来了。”
杨敬立即睁开了眼睛,冷着脸,“什么时辰了,让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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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收徒
平日里老爷都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现在却板起脸来,好像从前教学生时的模样。
婴墨赔笑道:“不肯回去呢,要不然还是打开门,让他进到院子里来,今天的风也不小,说不得一会儿还要下去。”
“多嘴。”杨敬皱起眉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婴墨缩了缩头忙退下去,不多时候院子里传来朗朗的背书声。
杨敬听着又将旁边的书捡起来看。
昆哥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杨家的小厮在廊下烧水,水咕噜噜地开着,丫鬟轻手轻脚地沏好茶,给杨敬端进去一杯,然后将上好的茶汤又端给昆哥。
昆哥一口气将茶喝了,抿了抿小嘴,“这茶好甜……”
小丫鬟道:“是我们老爷最爱喝的。”
多了一个人,小院子顿时热闹起来,杨敬的正室夫人死了之后,就没有再娶,从京城到扬州,从扬州到泰兴东西不多,身边带的人也少,如今住在普陀寺外的院子里,平日除了去寺里听主持说禅,大多数时间都独自一个人。
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有学生在身边,老爷虽然有时候生气,有时候板着脸训斥,气氛都还算热闹,这两年就剩下老爷自己,别说老爷不习惯,他们都觉得太冷清。
转眼又到了用饭的时候,丫鬟搬了桌子将饭菜送进去。
正好是用饭的时候。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这小少爷看着。
外面是背书的声音,屋子里是冒着香气的饭菜,杨敬仿佛回到了从前,他收的徒弟虽然都能有一身的好学问,可是小时候却不算特别拔尖,身上就是有一股的拧劲儿,不论外面什么压力,都能好好用功,所以他一直觉得学生不在于是否聪慧而是努不努力。
至于送拜帖和礼物,他早已经司空见惯,他教的是读书,送那些礼物顶什么用。
杨敬想到往事,忽然觉得眼前的饭菜格外的香。
外面的小人儿还在一丝不苟地背诵着译文。
他小时候好像也曾这样,母亲端来点心,他明明馋的淌口水,却看也不敢看一眼,生怕因此完不成师傅布置的课业,别看人小,内心里也有一份坚持,这样的孩子才能成才。
时光如流水,转眼之间他就老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这朗朗的背书,让他想起有学生陪在身边的日子。
小丫鬟正在向屋子里张望。
杨敬点了点桌面上的饭菜,“送出去点。”
送出去,送哪里?
丫鬟看向门外,立即就明白过来。
桌子摆出来,昆哥看着饭菜吞咽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向屋子里张望了一眼。
丫鬟催促着,“快吃啊,快吃,累了半天了……”
昆哥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他从来没在外面吃过饭,不过就这样拿起筷子吃了,好像总是落下点什么。
小小的昆哥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走到门口向里面的杨敬行礼。
一大一小刚吃过了饭。
婴墨进门低声道,“老爷,姚老太爷来了。”
杨敬挥挥手。
到了泰兴县,本来是要见姚老太爷,却在禅房里遇到了姚家旁支的族人,从姚家族人的嘴里听说姚老太爷的作为,他就打消了见面的念头,对旁支族人这般苛刻,就算名声在外也是不实。
姚老太爷等在外面,听到婴墨会的话,顿时皱起眉头。
院子里的昆哥准备接着背书,沈家下人忙上前整理昆哥的衣衫。
透过门缝,看到昆哥的侧脸,昨天背书的孩子,今天竟然又来了。
姚老太爷盯着看了几眼,不由地觉得这孩子有几分的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他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动作,怎么看都似曾相识。
“四老爷,少爷就在里面。”
背后传来声音,姚老太爷转过头去,不期然撞上沈敬元。
沈敬元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也是来拜访杨敬先生?
姚老太爷心底里油然生出一股的不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商贾,也想学着别人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要拿出算盘拨弄他那点铜臭。
沈敬元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姚老太爷,怔愣片刻之后,简简单单行了礼就问身边的小厮,“少爷怎么样?可还觉得不舒服?”
小厮道:“没有了,少爷没再说……”
沈敬元点了点头。
院子里传来昆哥背书的声音。
小厮立即道:“老爷听,少爷在背书呢。”
听得这话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什么?里面背书的人是沈家子弟?那个他昨天从心底里赞赏的孩子竟然是沈家人?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一个商贾的儿子竟然会背千字文。
姚老太爷等着沈敬元反驳,沈敬元却一脸舒心的模样。
“里面的人是谁?”姚老太爷本不欲和沈敬元说话,抬起眼睛询问。
看到姚老太爷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沈敬元心里轻哼一声,现在知道问了,辰娘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他怎么不高抬贵手,辰娘在沈家奄奄一息想要看看婉宁,沈家是怎么说的?
沈家一个好端端的小姐,姚老太爷说休就休了,姚家就是一头狼,一头杀人不眨眼的中山狼。
现在听到昆哥在背书惊诧的询问,沈敬元看着姚老太爷的表情,心里忽然很痛快。
想知道吗?实话永远不会告诉他。
老东西。
沈敬元道:“那是犬子。”说着得意地扬起下颌。
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昆哥。
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昆哥,沈敬元觉得头顶的阳光照得他浑身暖洋洋的,从来都是他在姚家人去吞声,今天终于能挺直脊背笑着回姚老太爷的话。
在昆哥的背书声中,他高高地扬起了脸。
姚老太爷忽然觉得胸口一滞,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姚家的子弟从小读书,却都还不如一个商贾家的孩子。
他昨天羡慕的竟然是沈家的孩子。
别人都没进去的院子,沈家的孩子进去了,沈敬元脸上有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好像当年他站在那里将沈氏赶出家门。
他敢这样做,只因为姚家是读书人,沈家是商贾之家。
现在商贾家却有人会读书。
沈敬元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吩咐小厮,“照顾好六爷。”说完话看也没看沈老太爷一眼,昂首阔步地走了。
门外来送礼的人都纷纷停下来听里面昆哥背书的声音。
“呦,可是千字文啊,背的是释义,多大的孩子啊,会这么多。”
说着众人小心议论,“是不是杨先生新收的徒儿?”
“怪不得杨先生不收礼,咱们家的孩子可没有这样聪明,这礼也是白送了。”
那人话音刚落看到旁边的姚老太爷,忙上前行礼,“这不是姚老太爷吗?”
姚老太爷抬起头。
那人立即脸上堆满了笑容,看了看院子里,是心领神会的表情,“里面的是姚氏子孙吧?咱们泰兴县,姚家是书香门第,怪不得会有这样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后辈。”
“是姚家的后辈?”
周围人听到这话,纷纷来问。
如果是姚家的孩子,那就没什么可争的了。
“姚三老爷就是进士出身,现在做了六部里的堂官。”
姚老太爷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往常听到这样的话他一定会高兴,可是现在……那里面的不但不是姚家人,是沈敬元的儿子。
姚老太爷板起脸,“谁说是我们姚家子弟,那是商贾家的后辈。”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方才说话的人先是怔愣,然后赔笑,“姚老太爷说的是真的?是哪家商贾的孩子?”
沈家。
沈家两个字如今在他嘴里这样难说出来。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一眼看到走到门前的杨家小厮,姚老太爷看过去,“杨先生可在屋子里?”
婴墨道:“在呢,只是先生今天仍不见客,诸位都拿上东西回去吧!”
婴墨刚要离开,姚老太爷看向身边的管事,管事立即明白过来,迎上前去,“小哥,院子里的可是扬州商贾沈敬元的二子?”
婴墨没能找到拜帖,听得这话不禁愕然。
姚老太爷看了个清楚,不禁心中冷笑,怪不得让沈家人进了院子,原来是不知道。
沈家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盐商,杨敬怎么可能教一个盐商的儿子读书,那还不被天下的读书人笑死,杨敬活到这一把年纪总不能自毁名声。
外面的人都看出不对劲,纷纷离开。
再也没有人夸奖里面的孩子聪明。
姚老太爷扬起嘴角来,脸上露出儒雅的神情,看向身边的管事,“我们去禅房里等吧!”
……
“先生,”婴墨快走几步进门,低头伏在杨敬耳边,“先生,姚家人说,院子里的少爷是扬州商贾沈家的孩子。”
扬州商贾沈家。
他们在扬州住过几年,知道盐商沈家。
原来是沈家的孩子。
杨敬放下手里的书,沈老太爷特意提起这孩子的来历,是料定他会嫌弃商贾,杨敬忽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不是因为沈家而是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知道他看上了沈家的孩子,特意赶在他面前泼了他冷水,等着他慌张地将沈家孩子推出去。
杨敬抬起头来,“姚老太爷呢?”
婴墨道:“好像是去了禅房里等。”
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姚老太爷一定觉得送走了沈家的子弟,他就会让人去禅房里请姚老太爷过来。
姚宜闻如今是势头正好,请了勋贵和朝中重臣给他递了帖子,难道就算准了他会为那几张帖子而折腰。
自以为是,他收不收徒与姚家何关?
怪不得会冤枉沈氏族人,怪不得会连姚家一个小姐都不如。
“六爷。”
院子里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小丫鬟进来禀告,“老爷,那位少爷晕过去了。”
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了过去。
杨敬皱起眉头,看向丫鬟,“快,将人抬进屋子里。”
……
小小的昆哥被小厮抱进来放在软榻上。
脸颊一片通红。
“怎么这么烫。”杨敬伸出手摸向昆哥的额头。
旁边的乳母立即道:“我们六爷昨晚就咳嗽,所以才来得晚了。”
原来是病了,他还以为是怕辛苦所以不来了,可怜这孩子皱着眉头,模样看着很难受。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郎中过来,”杨敬吩咐婴墨,婴墨急忙跑出去。
丫鬟绞干了帕子敷在昆哥额头上。
昆哥恍恍惚惚睁开眼睛,面前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个开口询问,“病了怎么还过来?”
昆哥揉了揉眼睛。
“六爷,这是杨先生。”
杨先生,他见到杨先生了,这就是杨先生。
昆哥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先生,学生方才背诵的释义对不对?”
还顾着自己被的书,杨敬皱起眉头,“不对,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也没个重点。”
那都是照书里背的,昆哥攥起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学生会更努力……姐姐说勤能补拙。”
从开始背千字文都磕磕巴巴,到背书里的释义,就因为一句勤能补拙?
昆哥道:“姐姐说让我一定坚持下去,就算做个最笨的学生,也不能做一个聪明的少爷,”顿了顿接着道:“我姐姐见过先生,说先生是个好先生,让我来见先生之前读读先生的书,自己弄清楚先生都做过什么,为什么是个好先生。”
这话是内宅中的小姐说的?杨敬有些惊讶,可是他什么时候见过沈家的小姐。
“你姐姐在哪里见过我?”
“姚家,”昆哥仔细地说着,“我姐姐是姚家的小姐。”
姚家的小姐,见过他的,杨敬顿时想起姚七小姐,“姚七小姐?”
昆哥用力的点头。
就是救了忠义侯世子的姚七小姐,十几岁的小姐竟然有这样的见识。
“老爷,郎中来了。”
郎中被请进门,杨敬让开让郎中上前诊治,不一会儿工夫将药方开出来,杨敬吩咐人去抓药。
“吃了药早些回去养病,明日就不要来了。”杨敬坐下来看榻上的昆哥。
昆哥裹着被子像是一个蚕蛹,大大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着,像是在想什么主意,可孩子就是孩子,半晌他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
杨敬心里油然生出几分不忍,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不养好病怎么跟着我读书。”
昆哥猛然抬起眼睛,小小的脸上都是惊讶。
杨敬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昆哥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拽住了杨敬的衣角,“先生,您说的是真的,昆哥能跟先生读书了。”
小心翼翼,仿佛是怕自己听错了一般。
杨敬点点头,“跟你父亲说,改日过来行拜师礼。”
昆哥脸上顿时浮起了笑容,“师傅,学生定然会好好学,不给师傅丢脸。”
等到沈敬元将昆哥接走,杨敬看向婴墨,“去禅房跟姚老太爷说一声,就说我杨敬,收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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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明天就启程去京城啦啦啦啦。
第七十七章 启程
看到杨家的小厮婴墨,朱管事立即笑起来,还是老太爷厉害,算准了杨家人会来禅房相请。
“是不是杨先生要见我们家老太爷?”朱管事低声道。
婴墨摇摇头,“我家老爷只是让我来见姚老太爷。”
朱管事一副明白的神情,读书人就是端着架子。
朱管事将婴墨领进禅房,姚老太爷正靠在椅子上看书,仿佛看得太入神,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婴墨觉得这一幕看起来很熟悉,自家的老爷不就是经常这样专心致志地读书。
只不过老爷绝不会在人家的禅房里读书罢了。
老爷喜欢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地做学问,姚老太爷将学问做到了普陀寺里。
“老太爷。”朱管事低声禀告。
姚老太爷这才回过神来,将书本放下,一眼看到了门口的婴墨,脸上立即露出儒雅的神情。
婴墨上前行礼。
朱管事笑道:“小的让人去倒茶。”
“不用,不用,”婴墨立即推辞,“我家老爷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将话说完就走了。”
杨敬是答应要看看欢哥吧。
就算现在拿不定主意收欢哥,也会点头看一眼。
姚老太爷满面春风,等着婴墨说话。
“姚老太爷,我们家老爷让我说一声,老爷要收徒了。”婴墨学着姚老太爷脸上的笑容,温文尔雅又彬彬有礼。
这算得上是以礼还礼。
收徒了,姚老太爷并不觉得意外,杨敬若不是要收徒,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来拜见。
看着姚老太爷没有太大的反应,婴墨将后半句吐出来,“收的徒儿您老也认识,就是您老说的扬州商贾沈敬元的二子。”
姚老太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敬元的儿子,杨敬要收商贾的儿子。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婴墨仍旧善始善终地笑着,“我们老爷说了,不准备再收别人,老太爷另请高明吧!”
姚老太爷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子半晌才反应出婴墨这话的意思,他等来等去却等到杨敬这样一句话。
杨敬收徒了,却收的不是欢哥,而是他看不起的沈家子弟。
眼看着姚老太爷脸色变得铁青,婴墨觉得心情大好,让他算计老爷,老爷是多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
“姚老太爷歇着,”婴墨压制着心中的欢乐,“小的还要回去侍奉老爷和沈六爷。”
侍奉沈六爷,将话说得这样顺畅。
杨敬收什么徒弟不好,达官显贵,朝中重臣,为什么偏偏是沈家,沈家,他看不上的沈家。
姚老太爷立在原地,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落落大方的张氏和小家子气的沈氏,张氏来到姚家拜访的时候,他就一眼看中了,张氏气质沉稳,接人待物礼貌周全,长得虽然没有沈氏那样的俏丽,却十分的文雅,一看就是自小读过书的。
那个沈氏喜怒都在脸上,好不粗俗。
看到张氏时他就惋惜,老三前程是不错,可惜没有一个好妻房,若是将沈氏换做张氏,老三定然要平步青云,他们姚家将来定然富贵。
他正这样想着,就看到沈氏在后院跟沈四太太哭诉,说老三的妾室怀了身孕。
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没有半点的气度,竟然还会和妾室争宠,这是他最讨厌的,从此他心里愈发的厌烦沈氏。
终于休掉了沈氏,他帮着老三再三求娶了张氏,老三在京里终于有了靠山,张氏又争气生下了欢哥,应该是他们春风得意高坐在那里看沈家笑话的时候。
偏偏在这时候,沈家的后辈抢走了欢哥的师傅。
姚老太爷咬牙切齿,沈家为什么总跟他作对。
杨敬的眼睛瞎了不成?
老天不长眼,气死他了,真是气死他了。
姚老太爷一拳捶向自己的胸口,然后脚底虚空,一下子摔在地上。
……
昆哥吃了药发了一身的汗,天亮的时候身上不热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沈敬元忙吩咐乳娘端水来,亲手喂给昆哥喝。
昆哥喝了两口,看了看父亲,“父亲,杨敬先生说要教我读书。”
沈敬元点点头。
昆哥脸上终于展开笑容,眉眼里满是欣喜,“杨先生真的这样说?”
沈敬元道:“多亏我没硬拦着你,不然哪有今日。”
昆哥又吞了两口水,“有没有和姐姐说,父亲有没有将消息送给母亲和姐姐?”
沈敬元笑着,“还没有,你母亲和姐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再告诉她们。”
昆哥小小的手抓着被子身体慢慢滑进去,脸上是稚嫩的神情,“那我再多睡一会儿,杨先生说,等我养好了病,就教我读书,我要快点好,快点去找杨先生。”
昆哥觉得睡了觉病就会好得快,那样就能读书。
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沈敬元觉得昆哥的话又好笑又让他感动。
“昆哥说的对,昆哥好好睡,爹爹就在你身边。”
大手和小手握在一起。
……
婉宁也握紧了沈氏的手。
没想到眨眼就到了要分开的日子。
沈氏眼睛里满是泪水,“好好照应自己。”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
姚宜州亲自来接婉宁,可见姚家二房是真的将婉宁放在了心上,沈氏将给沈老太太做的抹额拿出来送到婉宁手里,“我也没准备礼物,这个总是亲手做的就给二老太太带去,二老太太不嫌弃才好。”
二祖母不会嫌弃。
“母亲不要回家庵那边住了,就住在外祖母身边,这样也好互相照应。”婉宁将头靠在沈氏肩膀上,沈氏伸出手来抚摸婉宁的发鬓。
“母亲还这样年轻,为什么要过那样的日子,我小时候母亲明知道父亲不喜欢我打算盘,母亲还顺着我的心思让我学。”
“我现在还记得母亲说:只要有这个本事,就算母亲不在身边也能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
“被人从池塘里救上来,我想了许多,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很多事,不能自暴自弃束手待毙。”婉宁说到这里,听到沈氏抽噎的声音。
婉宁抬起头,伸出手指将沈氏的眼泪擦掉,“母亲,咱们一家人会有好日子。”
一定会有好日子。
“在此之前,母亲要好好保重身子。”
沈氏脸上挂着泪水,嘴边却是笑容,点头应允,“好,母亲都听你的,等母亲病好了,就去你身边照应你。”
来扬州的那一天,头顶乌云密布,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味道,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见到久别多年的母亲,跟祖母说了两句话,她就径直去了母亲住的院子。
她跪在雨水里,雨水冰冷刺骨,见到母亲那一刻却什么都忘记了,睡在母亲暖暖的被窝里,让母亲梳理着她的头发,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抗争。
如今就要离开扬州,虽然头顶是艳阳天,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身边少了母亲的照顾,没有了最关切自己的人,心里就好像硬生生被挖走了什么。
婉宁跪下来向外祖母和母亲磕头行礼。
母亲忙着上前将她拉起来。
“也不多待几日,就这样慌慌张张的……”连外祖母的声音中都带了哽咽。
沈四太太忙在一旁劝说,“等您身子好了,我和老爷就来接您去京中住几日,您不是最喜欢京里的糕点。”
“都容易的很,咱们沈家在京里有宅子,还不是说去就去得的。”
沈老太太摇摇头,“年轻的时候身边有你们绊着脱不开身,老了没用了,又哪里都去不得了。”
“您还不老呢。”沈四太太笑道。
童妈妈带着下人将婉宁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姚宜州也来跟沈老太太辞行。
沈老太太看着姚宜州不禁叹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姚家二房一脸的高傲不和沈家来往,姚家三房倒是为人亲和,好像不在意他们商贾的身份,谁知道姚沈两家结亲之后,一切都反了过来,关切沈家的反而是姚家二房,看不起沈家的是三房。
看着外祖母的笑脸,婉宁一时失神。
外祖母年纪大了,不知道将来她还能见几次,年纪这样大的长辈张罗着给她做点心,陪着她说话,跟着她又哭又笑。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幸福,得到一次,就仿佛让人尝到一丝将来要失去的恐惧。
婉宁又跪下来向沈老太太磕头,“外祖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外孙女接您去京里。”
沈老太太伸出手来,“快起来,快起来,外祖母等着你。”
……
沈敬琦坐着慢慢地喝茶,看看沙漏,他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论理说,婉宁都快走了,长房老太太应该打发人来叫他过去说运茶的事,怎么却没有半点的动静。
沈敬琦觉得自己想的没错,长房一定会求到他。
肇氏撩开帘子进门,沈敬琦立即抬起头来。
“大嫂问我们到底去不去长房?”肇氏道。
长房没来叫他们,他们怎么去。
“老爷,”外面的管事妈妈上前道,“长房那边传信过来,请老爷太太过去呢。”
沈敬琦眼睛顿时发亮,“来了,他就知道,婉宁走之前定然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走,”沈敬琦得意地看向肇氏,“收拾收拾,我们去长房。”
刚到沈家长房门前,沈敬琦就看到一辆辆马车向前走去,婉宁准备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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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诺言
肇氏忙让人扶着下了车,快步走进垂花门。
沈氏拉着婉宁走出来。
婉宁向肇氏行了礼,肇氏忙道:“早知道这样着急,我应该早些过来,差点就要送不上。”
沈敬琦一脸的讳莫如深,不时地去看沈老太太和婉宁。
“好了,好了,快走吧。”沈四太太催促。
沈氏点点头,“免得让姚家的车马等着,”说完将手里的镯子退给婉宁,“这是你外祖母给我的,你戴着。”
母亲身无长物,能给她的只有这个随身戴的镯子。
婉宁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氏,“母亲一定要听女儿的话,好好养病,外祖母也要母亲照应。”
婉宁和沈氏分开,童妈妈带着几个丫头来服侍婉宁上车。
坐进马车里,车开始缓缓前行,婉宁撩开帘子向后张望,马车转了方向,再也看不到外祖母和母亲。
将婉宁和沈四太太送走,沈老太太让沈氏扶着进了堂屋,沈敬琦也在屋子里坐下。
沈老太太安慰了沈氏几句,看看屋子里的人,“都留下来陪我老太婆吃饭吧,老二过几日就要押送米粮去边疆换盐引,我们一家子也没有多少日子团聚。”
老太太说起他去边疆的事,也就是说,不会用他上京。
沈敬琦有些惊讶。
沈老太太正好看出了端倪,一脸的笑容,“老二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老太太话音刚落,管事进门禀告,“老太太,祝三过来回话了。”
管事将祝来武带进屋。
祝来武道:“老太太,东西都准备好了,等四太太和姚七小姐回到泰兴,我们也能搬运,不会误了事。”
沈老太太听了颌首,“要仔细着,你素来办事妥当,四老爷才将这件事交给你,千万不能出差错。”
祝来武低着头,“您就放心吧。”
沈敬琦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询问,“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要搬运什么去泰兴?”
沈老太太看向祝来武,祝来武笑着道:“是城砖,从仪真搬运城砖去泰兴。”
搬运城砖?
怎么会突然搬运城砖。
沈敬琦怔愣住,这是要做什么?婉宁要城砖做什么?
沈敬琦道:“我们家今年捐过城砖了,为何还要买来。”
祝来武一脸笑容,沈老太太也掩嘴笑,“都说你鬼的很,怎么今儿倒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捐什么城砖,我们是分船带运城砖,既然我们跟着朝廷的船去京城,就要照朝廷的规矩办事,带运朝廷吩咐下来的东西。”
跟着朝廷的船只去京里,这话从何说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能带运城砖,那么船上带些自己的货物那就稀松平常。
也就是说,婉宁的茶叶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船运送,他还以为婉宁会来求他。
什么时候,婉宁打通了这个关节。
这个孩子怎么会懂得这样多,不但定好了船只,还在仪真买了城砖,将整件事想的这样周详。
肇氏也隐隐约约将整件事听了清楚,不禁埋怨地看了沈敬琦一眼。
看到妻子的目光,沈敬琦的脸豁然红了,整个屋子里看似只有妻子知道他心里所想,其实老太太不会不明白,所以才会那样笑他。
他一心认为婉宁会来求他,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转眼孩子都大了,”沈老太太说着站起身,“我还记得你们兄弟小时候经常过来玩,兄弟三个因为抓个蛐蛐打起来,晚上都被罚了跪,小厮偷了饭菜给你们,我和老太爷过去的时候,你们哥仨高高兴兴地边说边吃,没菜了就用馒头沾菜汤,那时候老太爷就说,你们虽然不是同房出来的,就像是亲兄弟一样,日后就算再打架也不用跪祠堂了。”
沈老太太接着道:“老太爷去世之后,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现在正是兄弟齐心的时候,千万不能因为什么闲言碎语就闹起来……”
沈老太太和蔼地看着沈敬琦,“我知道你们辛苦,这次京城铺子的事我也不是向着婉宁,我是让掌柜算过,将铺子都盘出去会让我们喘口气,可日后要怎么办?老太爷是好不容易才将铺子带进京,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应该放弃,都说守业艰难,我们现在岂止是要守业,更要让沈家兴旺起来,这样整个沈氏一族的族人才有饭吃。”
沈敬琦的头深深地垂下去,他是这两年肩膀上担了重担,身边人都说他比四弟强,他表面训斥,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确实冤屈,这才张狂起来。
如果他好好想想,来跟老太太商量,就不会这样。
是他错了。
“老太太,是我错了。”沈敬琦站起身来。
沈老太太道:“知道错就好,以后兄弟之间也要多商量,如今沈家这样艰难,你们自己再闹起来,这个家就要败了。”
“你说婉宁是个外人,姚三老爷有官位在身,休了辰娘之后,姚家更是处处为难沈家,婉宁能从姚家到沈家里看我和你妹妹,这若是传出去定然会被姚家长辈责罚,一个内宅中的小姐,连这个都不怕,你却不肯想想她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而是针锋相对。”
老太太的话句句戳中他,沈敬琦愈发觉得自己没脸站在这里。
“你仔细想想,婉宁若是心里不挂念沈家,为什么要帮沈家脱困,在泰兴因为沈家的事被姚老太爷责骂,差点就被送去家庵,这样的孩子你若是还要冤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沈敬琦赧然,“是我不对。”
“就算是她自己要赚钱卖茶,你这个做舅舅的都该帮着她,更何况婉宁是为了沈家,再说她又不是在胡闹,还有你四弟弟跟着,你连你四弟都不信?”
这就是症结所在,他是连沈敬元都不信。
老太太直接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沈敬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及自己在家中得意洋洋等着婉宁上门来求的情形,他就觉得羞臊,就像是将自己心底里最丑陋的一面,摆出来给所有人看了个够。
他真不应该这样,看轻了婉宁,最终被看轻的是他自己。
真的一心关切沈家的生意,这几天他就应该跟着掌柜一起核算账目,而不是较着劲等着看长房的笑话。
就因为这样,他才站在这里说不出话来。
孰是孰非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沈敬琦只觉得口干舌燥。
沈老太太道:“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沈敬琦抿起嘴唇,他一直看不起姚家,明明利用了沈家却到头来一脚将沈家踹开,自从和姚家结亲,沈家是没少吃亏,休了辰娘两家就不该再来往,姚家却抓住婉宁这张牌,处处为难沈家。
他是气四弟心慈面软,不该就这样被姚家攥住,所以只要是姚家人,他都将他们归于奸佞小人,他一直觉得婉宁来沈家是受姚家指使。
婉宁提起京城的铺子,也是姚家一直想要的,所以听说这件事他顿时火冒三丈。
兴冲冲地来长房想要给婉宁一个教训。
结果受到教训的人是他,他站在这里,除了认错,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他错了,他真是没脸见人。
……
崔奕廷站着看漕粮陆续装船。
陈宝不停地去看自家二爷,太阳当头照着,二爷那冰渣子脸上化开了,浮现出些笑容,说来也是奇怪,二爷的性子突然变了,不再做一个富贵闲公子,突然对粮食感兴趣起来,特别是来到泰兴,只要看到漕粮就两眼放光,就像他每次饿肚子时一样,他有时候心里有些担忧,是不是他伺候的多了,将饿病传给了二爷一些。
“有没有和姚七小姐说,我们就要启程了?”崔奕廷淡淡地吩咐。
“说了,”陈宝话音刚落转眼就看到了沈家那个常来常往的小厮,用手指过去,“这不,已经来了。”
祝来文快走几步给崔奕廷行了礼。
崔奕廷道:“姚七小姐的东西都备好了?”
祝来文笑容可掬,“准备好了,我们小姐吩咐要将单子给崔二爷看。”这单子准备出来可不容易啊,他是好几天都没睡好,不知道崔二爷看了又会如何。
祝来文笑眯眯地将单子递过去。
崔奕廷顺手将单子打开。
除了要带去京里的杂物,还有茶叶。
“茶叶?”
“是啊,”祝来文笑得很欢畅,“我们家七小姐说了,还有这些茶叶。”
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上叫,扑扑楞楞扇动着翅膀,陈宝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爷站在那里,好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虽然看起来仍旧容光焕发,气度雄远,风采翩翩,却还是有一丝失算的惊讶,抬起眼睛看笼子外的人。
“你家小姐在哪里?”崔奕廷抬起头忽然道。
这下该和小姐好好商量了吧。
这位崔大人一表人才,总不能失信于人。
这是七小姐的原话。
祝来文觉得心情很好,“我家小姐就要回来了。”
崔奕廷将单子收起来,“明日我去沈家拜访。”
……
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又跟二祖母说了会儿话,婉宁才躺在床上。
屋外传来鸟叫声。
婉宁咳嗽一声,外面的落雨忙端灯进来。
“小姐是不是想喝茶……”
婉宁摇了摇头,“外面是不是有些凉?将鸟儿拿回来吧!”
落雨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的温度更舒适,鸟儿发出轻轻的两声叫,就安静下来。
婉宁不禁笑,没想到这鸟儿还挺娇气。
才见到这鸟的时候,笼子里的鸟儿歪着头用黑豆般的眼睛看她,那种神气像极了崔奕廷,当时她就想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鸟儿。
崔奕廷很聪明,不过就是眼高于顶,过于骄傲,这样也好,对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不会不认。
只有抓住他的弱点,才能让她如愿以偿。
一还一报,这算是她和崔奕廷做的最后一笔生意,等到了京城,就各走各路不必再礼尚往来。
……
崔奕廷闭上眼睛就能算出他用的船只运载的数目。
“二爷,平日里一条船运载漕粮四百多的石,平日里运载的船本来就十有八九都不够,现在大批漕粮已经北上,我们要运的只是从南直隶查到的这几船,没有了平日里运粮的船,我们都是征用的民船,民船不如官船,能运的粮食本就不多,现在我们还缺船,更别提要加,东西,这可走不了啊。”
“您怎么也要和沈家商量,要不然少带东西,要不然就不能搭船。”
就算是这里的幕僚,也还没有人知道他要送的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提的要求,他是一早就答应的,怎么可能反悔。
水道浅深不一,船重则转不快,迟了时日,证据运不回去,等到河道冻结就会停滞在半路。
这些不用幕僚说,他也心里有数。
崔奕廷想到这里忽然脸上露出笑容来,他还真是被姚七小姐摆了一道。
“何必那么麻烦。”
另一个幕僚道,“不带也就是了。”
屋子里满是反对的声音。
“东西照带。”他说出去的话,别想让他收回来,更没有反悔的道理。
“二爷,您还是想一想。”
崔奕廷站起身径直从书房里走出来,陈宝忙跟过去。
既然是他答应的事,就要有个解决办法。
“明天一早,你跟我去沈家。”
……
沈四老爷准备上京,沈家院子里都是忙乱的下人,一箱箱东西都准备好放在屋子里。
沈敬元将崔奕廷请进屋,他是没想过这位巡漕御史有一天会登沈家的门。
沈敬元向崔奕廷行了礼。
崔奕廷这才坐下来,屋子顿时变得十分安静,沈敬元不太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打官腔,若是往常有长辈那层关系在,他也能迎合着说几句,可是想起那一箱子的烧饼,他就觉得不自在,谁知道这个崔大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种见面的机会,日后还是少来得好。
两个人枯坐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崔奕廷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影,穿着淡青色的裙子,手里提着鸟笼,聘聘婷婷地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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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认错人
崔奕廷当然认识这个人是谁,在李家看到姚七小姐时,姚七小姐就穿了一条差不多的裙子。
他是照着习惯记人的。
家里的长辈和身边的人不必说了,他自然都分得清,到了外面,也不算难,他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就像姚七小姐,他记了几次,认起来也就十分容易,再说姚七小姐还提了一只鸟笼过来。
崔奕廷想着抬起头向前看去,姚七小姐这时候也知道要为自己造势,穿着打扮上都是精心准备,让所有人等在这里,就为了告诉别人,这里面做主的人是她。
人都爱做表面功夫,表面上做的花哨,是为了故弄玄虚,好让人探听不出虚实。
崔奕廷正等着姚七小姐进门说话,姚七小姐却停住脚步,将鸟笼挂在屋檐下,然后才撩开帘子走进屋。
崔奕廷放下手里的茶,目光只是在姚七小姐脸上扫了一眼,“今日我过来就是为了姚七小姐要运进京的那些茶叶,这次漕运官船已经没有了,我们征来的民船不多,现在只能腾出一艘来给姚七小姐和沈家的女眷,再也没有船运那些茶叶,要么找个镖局将这些货物押送走陆路,要么就等船只装运完漕粮,能带多少带多少,若是沈家不愿意托给镖局,等我进京之后,再安排人手来泰兴将剩余的货物送进京。”
沈敬元听了清楚,崔二爷是因为婉宁要带的茶叶太多所以来商议,这人珍惜脸面到什么地步,是宁愿回到京中再遣人手陆路将货物运进京,也不认输。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崔奕廷等不及看向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意下如何?”
他的话刚说出来,气氛从刚才的安静变成了莫名的诧异。
崔奕廷皱起眉头,他说错了什么?
姚七小姐脸上有一丝怪异的神情,甚至有些惊慌,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转头看向沈敬元。
崔奕廷这才去仔细看眼前这个姚七小姐的五官,瓜子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像算得上是清秀,硬要琢磨和他从前见到的有什么不同,好像眼睛里少了些灵气似的。
“姚七小姐”蹲身想崔奕廷行礼,“大人,我们家小姐还在商量船只的事,过一会儿让管事的过来回话。”
他认错人了,来的这个不是姚七小姐,他觉得女子都长得差不多,从来没有想要费心记过哪个,没想到会在同一个人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弄错,在泰兴楼见而不识,要不是泰兴楼出面收米,他还不知道泰兴楼的东家就是姚七小姐,这茬刚过,在这里他又全然认错了。
因为不记脸这个毛病,他从来没想过要入仕,这次入京之前,他特意弄了一套自己的记人法子,至少在外面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短处。
官场、查案他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今突然发现,在认女子上,他的那套有些不太管用。
崔奕廷抿起了嘴,脸上的神情忽然让人看不懂起来。
旁边的落雨心突突跳个不停,崔大人突然看向她,她差点以为崔大人是在问她,现在看来崔大人只是凑巧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真正问的是四老爷。
崔奕廷抬起头看外面的鸟笼,这鸟是他送出去的,现在却来混淆视听,崔奕廷正想着,鸟笼被陈宝摘走了,陈宝和沈家的小厮两个脑袋撞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沈敬元道:“崔大人宽坐,我再去看看。”
“崔大人,四老爷,”沈敬元话音刚落,管事快走几步进门,“小姐那边都算好了。”
沈敬元看向崔奕廷,“崔大人已经来到沈家,不如听听我们的法子。”
本是想要撂下两条路就离开,现在他却想知道这个姚七小姐到底在想什么,越是捉摸不透的人,越想去猜她的心思。
崔奕廷点点头。
沈敬元吩咐管事去安排,很快走进来几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管事,管事手里拿着算盘和账目。
其中一个将手里的账目递给崔奕廷。
“我们找到了十艘民船,虽然比不上朝廷的浅船,除了拉运茶叶还可以按照朝廷的规矩每只船运三十块城砖,多带一百石粮食,这样算下来十艘民船能帮朝廷分担不少的重量,朝廷的船少了载重就能行的快些,早日到京城。”
沈家没有不管不顾地让他将茶叶带去京城,而是送来十艘民船,不但能分担粮食还照朝廷规定带城砖,船多了,自然多运送些茶叶也不在话下。
崔奕廷看着账目,“这些民船是从哪里来的?”
沈敬元道:“朝廷向来征用民船,一趟漕运下来,经常将阻塞河道的过错冤在民船身上,所以每次到了漕运的时候,大家都宁愿将船藏起来,人也远远躲开不走朝廷的差事,如今沈家出面,又是帮崔大人运粮,才征到了能走远途的民船。”
怪不得他用朝廷的名义征不到太多的民船,沈家这样的商贾和走船的人来往不少,更清楚其中的门道。
这就是姚七小姐为什么会请他来沈家商议,不是要得意洋洋地将他一军,而是找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法。
利人利己。
也是在告诉他,沈家是知礼守法的商贾。
这次算是没有互相算计,而是真的坐下来好好商议,从泰兴到京城长路漫漫,若是能出入相友,和睦相处,也是一件好事。
崔奕廷道:“船只在哪里?”
沈敬元立即道:“我带崔大人去看。”
崔奕廷走出门,陈宝在廊下逗鸟儿正兴起,崔奕廷咳嗽一声,陈宝才跟过来,走出沈家,崔奕廷皱起眉头看陈宝,“你方才在做什么?”
陈宝一脸奇怪的神情,“沈家下人来问,那鸟儿是怎么回事,怎么光吃食不动弹,肚子眼见越来越大,问我从前在这边是不是这样。”
听得这话,崔奕廷不自觉地笑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事。
陈宝将鸟买回来每日都欢欢喜喜地喂食,那鸟儿除了吃东西就是歪着眼睛瞧人,高兴的时候叫一叫,不高兴闭着眼睛打瞌睡,只有等到该喂食的时辰,那鸟才扑棱几下翅膀。
“二爷,那沈家只是送只草螳螂,咱们不应该回只活鸟儿。”陈宝好阵子没看到那肉球,今天看到了好不亲切。
“哦。”崔奕廷并不太说话。
陈宝觉得奇怪,为什么二爷每次看到那鸟儿吃饱了站在笼子里大睡,都会淡淡地看他一眼。
陈宝嘟囔着,“二爷,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
崔奕廷和舅舅一起离开,婉宁看向舅母,“办妥了,我们坐自己的船也更方便些,舅母就可以多带几个人手。”
昆哥靠在引枕上一边喝母亲递来的药,一边听姐姐说话。
沈四太太叹口气,“还不知道昆哥要怎么办。”
婉宁拿起帕子给昆哥擦嘴角,“昆哥给杨敬先生做学生那是好事,舅母怎么倒愁起来了。”
沈四太太皱起眉头,“我是怕杨敬先生要回扬州,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在京中久留,要早些回来照应昆哥,你那边……我不放心……”
婉宁看向沈四太太,“舅母不用担心,昆哥还小,照应昆哥要紧。”
昆哥看着婉宁,张开嘴想说什么,又将嘴闭上。
“怎么了昆哥?”
昆哥小巧的五官快要皱在一起,“我想和父亲、母亲、姐姐一起去京城,又想留下来和杨先生读书。”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婉宁。
拜师是好事,可是这姐弟俩就要分开了。
昆哥喝了药,沈四太太开始吩咐下人接着收拾东西,婉宁在一旁帮忙。
沈四太太道:“你的东西呢?可都带好了?”
婉宁点点头,“收拾好了。”她的东西不多,要不是二祖母和外祖母给她添补了四时衣裳和首饰,她只要带十几只箱子就能走了。
正说着话,管事妈妈匆忙进来道:“四太太,杨先生那边传话过来,杨先生要去京城,起码等到明年才能教六爷,六爷拜师的事不用着急。”
沈四太太听得这话看向婉宁,“怎么就巧了,都是这时候去京里,”说到这里一时慌了神,“那现在怎么办?”
婉宁抿了嘴笑,“舅母将我们去京里的事告诉杨敬先生,我们一起走,昆哥能跟着杨先生读书,我们又不用分开了。”
昆哥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姐,我们都要去京城吗?”
婉宁点点头。
昆哥顿时欢叫起来。
……
米粮都已经上船,九月初三,准备启程。
九月初二,沈家做了安排,让昆哥在临去京城之前向杨敬先生行了拜师礼。
婉宁带着人在门外听消息,沈四太太紧握着婉宁的手,“应该四拜了吧?”
婉宁点点头,“看时辰差不多。”
沈四太太恐怕会有失礼数,毕竟沈家不是书香门第,虽然已经将礼数打听的清清楚楚,仍旧怕中间出什么纰漏,“一会儿会叫我们进去吧?”
“应该会,”婉宁安慰沈四太太,“舅母安心,杨先生不同寻常,若是他在意沈家商贾的身份,就不会收昆哥。”
话是这样说,可她还是忍不住紧张。
“礼成了,”杨家的丫鬟过来道,“沈太太去月亮门等六爷吧!”
听了这话,沈四太太拉着婉宁上前,才到月亮门,正好与一个人迎头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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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章节写完了,泰兴这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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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受罪
沈四太太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沈敬元,沈敬元两颊通红,有一丝激动的神情,差点伸手就去抓妻子,看到了旁边的婉宁才忍住了。
沈四太太好久没看到老爷这么高兴。
“老爷这是怎么了?”沈四太太不禁问。
“姚家又来人了,正好被我堵在了门口,你没瞧见姚家人的模样。”
一脸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杨先生没有见姚家人?”沈四太太低声道。
沈敬元摇摇头,“姚家人不肯走,杨先生无可奈何,让人送了点东西出去。”
“送了什么?”沈四太太道。
沈敬元想要卖个关子却忍不住,看着妻子和甥女,“官府贴出来的那张在姚家搜到的符纸,杨先生让小厮照着画了一张送去了姚家,现在姚广胜那老东西应该已经收到了。”总算是扬眉吐气。
说来也是老天有眼,今天让他觉得痛快的是辰娘这一双儿女。
婉宁这样聪明,昆哥这样好学,姚家是瞎了眼睛才会不要他们,等着,等着将来婉宁出嫁,昆哥有了前程,让姚广胜和姚宜闻悔死。
……
姚老太爷比沈敬元想的要难受,哆嗦着手将符纸撕了个稀烂站起身丢在姚老太太的脸上,“混账东西。”
病了几天,姚老太爷清瘦了许多,一把老骨头如同风中的树枝,两只眼睛通红没有了往日的儒雅。
“杨敬早晚有一天要后悔,放着好孩子不收却偏爱那商贾之子,真是分不清什么是鱼目什么是珍珠。”
姚老太太满脸通红有种当众被侮辱的感觉,看着姚老太爷满脸怒气,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睁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
姚老太爷冷冷地看向姚老太太,“泰兴我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
姚老太爷拂袖而去。
姚老太太看向赵妈妈,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别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他也该发放够了,他是将所有的火气都发在我身上,什么是泰兴他呆不下去了,他是不想再在这个家里,不想再看到我。”
“沈氏在的时候,他骂沈氏,沈氏被休了,他现在就看不上我了,”姚老太太站起身,“有能耐,他就连我也休了。”
姜氏端着茶进屋,听得姚老太太的话,眼前油然浮起沈氏被休时老太太脸上的神情,她是亲眼看到老太太转过脸去,嘴边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那时候沈氏就跪在院子里苦苦哀求。
沈氏那样要强的女子,为了想要照应年幼的婉宁,求老太爷、老太太将她留在姚家。
那时候老太太心里怎么想?是不是觉得老太爷是个杀伐果断,颇有远虑的人?而今这杀伐果断却落在老太太身上。
姜氏忽然觉得有些痛快,她多少次做恶梦,梦见自己和沈氏一样被休,老太太得意的笑,如今这梦终于也该烟消云散了。
姚老太爷径直去了蒋氏屋里。
蒋氏正在吩咐下人好好照应庄子,“千万不要惹出麻烦来,老太太这边已经够辛苦的了,年底我回不来,就将孝敬都送进府,不能比别的庄子送的东西少。”
下人点点头。
姚老太爷听得心头一热,从主屋里翻到那些符咒,立即就有人怀疑到蒋氏身上,蒋氏甚至平日里连家门都不进,竟然被人这样冤枉,他以为蒋氏会向他诉冤屈,蒋氏却什么也没说,如果当年他娶的是蒋氏,现在姚家定然会家宅安宁。
他千不该万不该委屈了蒋氏。
“别忙了,放着让下人去做,你也歇歇,还要跟着我路上颠簸。”
蒋氏这才看到姚老太爷,忙起身向姚老太爷行礼,“老太爷歇着,我不累。”
不累才怪,每次看到蒋氏,蒋氏都在忙碌,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这样辛苦。
姚老太爷心里愈发心疼起蒋氏来,将下人遣下去,姚老太爷拉起蒋氏的手,“这次我们多带些银子去京里,给你置办处院子,以后你和我就留在京里。”
蒋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老太爷,那可使不得,如今家里被查检,正是短银钱的时候,怎么还能置办院子,就算是个二进院在京里也是很贵的。”
“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你不是一直念着要回去……”
听着姚老太爷体贴的话,蒋氏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却强忍着笑,“那都是年轻时的孩子话。”
姚老太爷一把将蒋氏拉过来,让蒋氏坐在他腿上,“我就喜欢你的孩子话,我就喜欢你和老五,你们两个才是我的心头肉。”
蒋氏忙摇头,“老太爷别这样说,三老爷才是最出息的……老五是庶子,妾身只是个妾室。”
老太爷听到妾室和庶子的字眼,手顿时收拢了,将蒋氏攥的生疼。
“哼,”老太爷冷哼一声,“就是个榆木疙瘩,换成老五用不着我操心他的前程,沈家那么简单的事他都做不好,也就是能听我的话,否则……一无是处……”
蒋氏没有接着老太爷的话说下去,只是转个身用手仔细揉捏着姚老太爷的肩膀。
“我就不信了,”姚老太爷脸色铁青,“等我上了京,一定会让一切都变回原样,将我的名声,姚家的地位统统都要回来。”
……
婉宁依依不舍地给二祖母磕了头跟着大伯一起上了马车,坐在车里,想起二祖母婉宁不禁又掉了眼泪。
她和二祖母相处时间不长,却因为真心相待就这样互相牵挂起来。
可见人的感情是最真切的东西。
马车换成船,舅母已经等在船上,下人服侍婉宁上了船。
舅母立即道:“船舱都收拾好了。”
舅母拉着婉宁进去瞧,桌子上已经摆了点心和蜜饯、糖块,舅母知道她喜欢吃零嘴。
“昆哥和杨先生坐旁边的船,等船停的时候,昆哥就过会过来。”
“崔大人也安排的妥当,这条船上没有米粮和货物,这样会更安全。”
婉宁倒没想到崔奕廷会这样交代下去。
船外传来嘻闹的声音,还有半个时辰船就要离开泰兴了,四年,她靠着自己走出了那绣楼,走出了姚家,就要走进京去。
……
河岸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姚宜春被关了几日,突然见到大天不禁觉得阳光刺眼,眯起了眼睛,还没等他看清楚周围都是什么情形,就有脏臭的东西砸过来。
烂布头裹着的臭烘烘的粪土一坨一坨糊在他脸上。
扔掷这些东西砸犯人,是平头百姓唯一的乐趣,姚宜春发出几声惨叫,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正好落入他张着的嘴里。
恶心,姚宜春想要呕却又呕不出来。
什么时候自己回落得如今的境地,这一切就像是噩梦,前一刻还花天酒地,后一刻就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他多么想,有一个人能伸出手来救救他,哪怕是将他脸上的屎尿擦干净,让他少受些折磨。
他已经不敢奢望回到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
谁啊,谁能救救他,父亲到底都在做什么?
姚宜春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嬉笑的人群,这条路怎么那么长……
马车终于停下来,有衙役将他从车上扯下来。
姚宜春腿脚酸软顿时摔在地上,紧接着屁股上就是一疼,不知是哪个衙役一脚踹过来。
崔奕廷竟然让他受这样的折磨,开始他还愤怒、暴躁想要大喊大叫,现在却只能哀求地哼着。
“六老爷,六老爷。”
听到喊声,姚宜春忙向周围看去,姚宜春张着嘴,顾不得嘴唇上的咸臭,“快……快……快……”
他向周围看去。
快拿出些银子,快救救他。
姚家人空挥着手,却不能向前一步,这位崔大人是软硬不吃,姚家上下已经用尽了手段,却没有一点的用处,寿氏躲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吆喝声不禁抹眼泪,“再去试试,就算给押解的衙役也行啊。”
“衙役不肯收,”下人低声道,“送了几次都没办法,寿老爷看着还好些,六老爷……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了样子。”
听得这话寿氏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难过。
“六太太,”跟车的婆子惊呼出声,“六太太,奴婢看到沈家下人了。”
沈家下人是来凑热闹的吧,寿氏恨得紧紧咬住牙,“这时候提沈家做什么?”
寿氏气得手直发抖。
“沈家下人上了船,上了那个……朝廷的船……”
寿氏睁大了眼睛,什么?沈家人怎么能上朝廷的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六太太,您瞧……”
寿氏听得这话一把撩开帘子向外张望,人群里却什么也没看到。
“进船里了,进船里了。”姚家下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不停地跳着脚。
寿氏恨不得一巴掌挥过去,将下人打个清醒,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那小厮我认识,就是从前跟着沈四老爷上过我们家的,我家那口子还和他说过话……”婆子喋喋不休地说着。
寿氏眼看着从船上下来一个人,拨开人群走过来,那人脸上满是喜气。
“就是他,”婆子一脸的笃定,“就是他。”
寿氏整个人软坐在马车里,为什么沈家人会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
姚宜闻坐下来和张氏商量,“今年过年,我们应该将父亲、母亲接进京。”
张氏垂着头,在灯下做着针线,抬起脸来神情娴静,“那老爷要快些做决定,从泰兴到京城要走好久。”
姚宜闻点点头,张氏就是这点好,识大体,这么多兄弟姐妹中,父亲最偏着他,他应该加倍孝敬父亲才是,“婉宁已经快十三岁了,再有两三年也该嫁人了,我想着……是不是该给她说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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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细节。
第八十一章 好消息
想到婉宁小时候,姚宜闻心软了几分,总归是他的女儿,就算是像沈氏,也该有一门差不多的亲事。
“老爷,你瞧瞧,欢哥笑了。”
炕上的欢哥仰着两只小手睡的正香,姚宜闻低下头来,看到儿子的笑脸,心里的其他事顿时被冲的烟消云散。
“这两年我们求个好先生,将来欢哥入了门,再求一个儒学教授……”
张氏笑起来,“老爷现在就想的这般长远,咱们欢哥还小呢。”
姚宜闻去摸欢哥软软的小手,“我姚宜闻的儿子,生下来就带着几分的聪慧,差不了,将来见了杨敬先生,杨敬先生说不得一眼就相中了。”
张氏想起了父亲也一直将杨敬挂在嘴边。
张氏抬起头来,“老爷怎么和父亲一样都看中了杨敬先生。”
姚宜闻脸上立即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杨敬先生年轻时被陷害丢了官职之后就不肯入仕,但是谁都知道,杨敬不进国子监,却才气无人能及。如今我得到消息,詹事府看中了杨敬,詹事府召的可是四方名儒、端重之士,若是能做了这样人的徒弟,光是有名声在,将来也是事半功倍。”
张氏这才明白过来。
姚宜闻道:“等到欢哥将来出了仕,我们家才算得上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欢哥出生的时候他不知道多高兴。
沈氏进门那么久也没能生个子嗣,家中长辈都是望眼欲穿,欢哥到了姚家真是给他增添了许多的欢乐。
姚宜闻正和张氏说话,春香进来道:“三太太娘家的二姨夫人来了。”
张氏忙站起身,姚宜闻就看向旁边的沙漏,“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
张氏扶了扶鬓角,吩咐丫鬟拿来褙子给她换上,“可能是有急事。”
姚宜闻去书房里,张氏将张瑜贞迎进屋子里说话,刚将下人遣下去,张瑜贞眼圈就红起来,张氏吓了一跳,“二姐这是怎么了?”
见到亲妹妹张瑜贞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出声,“遭了,忠义侯府那边传出消息,说是世子爷没死。”
张氏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别是道听途说,人呢?人已经回来了吗?”
张瑜贞摇摇头,“还没有,说是路途遥远走的慢些,但是已经有人日夜兼程将消息送到了京里。”
这消息太突然了。
人人都以为忠义侯世子已经死了,甚至赵家族里已经开始推选子弟接任忠义侯爵,礼部好像也在筹办,就怕到时候确切消息传进京,皇上下令抚恤,弄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世子爷没死……
任谁听了一时半刻都缓不过神来。
张瑜贞紧紧地拉住张氏的手,“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命怎么那么苦,眼见爵位就要到手,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故,往后我可怎么活。”以前嫁到赵家时,知道爵位和她无关,那也就罢了,她只想着老爷能有个差不多的前程,现在一件大好事就落在她头上,她整个人如同被送到云端,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却掉下来。
一下子掉下来。
张瑜贞摇摇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已经过不了从前那样的日子了。
“别急,别急,”张氏轻声道,“人不是还没回来,也许消息有误,你若是急坏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张氏越劝张瑜贞越止不住哭声,“朝廷派人都找不到……谁有这样的能耐……要找一个孩子那不是大海捞针,快帮我想想办法。”
当年父亲征战在外断了消息,家里乱成一团,族人提议要将她们接到族里让族里大伯照应,妹妹连夜和母亲商量,变卖了一些家财打通关节,让母亲托人去打听父亲下落,后来在安乐堂里找到了父亲,这才将父亲接回了京里养伤,当时太医院的御医说,若是晚上十天半个月,边关药饵阙少,别说父亲的病不会痊愈,就连性命也是难保。
从那件事开始,她才知道不爱说话的四妹妹做事这样的稳妥。
父亲常将四妹妹挂在嘴边,说张家今时今日多亏了四妹妹。
张氏柔美的脸颊上显出平和的神情,轻声道:“二姐现在要稳住,世子爷回来是好事……”
听得张氏这话,张瑜贞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张氏满是深意的目光。
“世子爷是侯爷的独子,对忠义侯府自然是好事,二姐听了这样的消息心神不宁,让忠义侯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二姐这段日子帮衬忠义侯府,大家都知道二姐贤淑,千万不能在这时候为一个不做准的消息功亏一篑,二姐该怎么样还要怎么样,忠义侯夫人信任二姐,二姐也要待忠义侯夫人好,这样才算礼数周全。”
妹妹这是教她不能在忠义侯夫人面前露出马脚,更不能让人攥住短处。
“世子爷在外到底怎么样,不是二姐能左右的,现在一切尚未成定数,二姐能做的就是不要出错,只要不出错,就还有机会,毕竟世子爷还小,没有哪位世子是**岁就承爵的。”
这话一下子让张瑜贞看到了希望,妹妹说的对,没有**岁就承爵的世子,再说经过了长途跋涉,世子爷就算活着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她现在万万不能慌。
“好妹妹,你救了姐姐,”张瑜贞提起帕子来擦眼角,“我们张氏女子的名声都是因为妹妹才有的。”
张氏的肌肤赛雪,发鬓又如老墨般漆黑,一双眼睛晶莹透彻,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张瑜贞觉得妹妹愈发的明艳动人,“怪不得连郡主都说,他若是个男子定要娶了你,四妹夫真是讨到了宝。”
“亲姐妹还这样打趣我。”张氏笑着道。
张瑜贞的情绪慢慢好转起来,“我听人说沈家在京里的几个铺子要卖,那都是上好的地界,平日里就算遇也遇不到,我正托人买下两个,将来我们用来做锦缎生意。”
沈家的店铺,张氏知道,“我们家老爷不喜欢女眷做生意。”
“那不同,”张瑜贞看了看沙漏,时辰差不多了,两姐妹边向外走边说话,“从前的沈氏是一身的铜臭,你做生意那是锦上添花,你做起来,妹夫绝不会说半句。”
两个人刚走到垂花门,管事妈妈正向这边走过来,看到了张氏和张瑜贞立即上前行礼,然后禀告道:“忠义侯夫人来了。”
忠义侯夫人?
张氏诧异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张瑜贞显得十分惊讶,忠义侯夫人怎么会来这里。
姚家和忠义侯府来往并不多,就算是有些礼节那都是透过张瑜贞,现在张瑜贞在这里,忠义侯夫人怎么会突然登门。
“快,将忠义侯夫人请进门。”
张氏立即吩咐下人,整个姚家都沸腾起来。
张氏和张瑜贞迎出去,在垂花门见到了一脸憔悴的忠义侯夫人。
忠义侯夫人年纪不算大,眼睛四周却起了深深的皱纹,让旁边一个面容秀丽的小姐搀扶着才能前行。
那小姐先上前行礼。
忠义侯夫人道:“这是我家茵姐儿,”说着看向张瑜贞,“没想到弟妹也在这里。”
张氏将忠义侯夫人和赵三小姐茹茵迎进花厅。
忠义侯夫人喝了一口茶,看向张氏,“不知道姚三太太听说了没有?”
张氏对上忠义侯夫人的目光,眼睛里露出茫然的神情,看到张氏的模样,忠义侯夫人眼睛里的期盼顿时变成了失望。
张氏不明所以,“夫人这是怎么了?话怎么就说了半句。”
忠义侯夫人思量了片刻才道:“姚家族里是不是在泰州府泰兴县?”
张氏点了点头,不知忠义侯夫人为什么会提起姚家族里。
张氏站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攒盒,亲手送到忠义侯夫人跟前。
忠义侯夫人下意识地点头,“那就没错了,我听到消息,我们家世子爷是在泰兴县姚家的庄子上被救下来的。”
泰兴县,姚家的庄子上。
张氏惊诧地望着忠义侯夫人,“夫人说的是真的?”
张瑜贞一颗心都揪起来,手脚一阵冰凉。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凝结住了。
这是谁也没听过的消息。
世子爷找到了,而且是在姚家的庄子上,这和姚家有什么关系?
看到张氏脸上紧张的神情,忠义侯夫人忙道:“姚三太太别急,是我没将话说清楚,是姚家帮着找到了我们世子爷,我这次来是想打听打听,姚大人有没有从族里听到这样的消息。”
张氏将帕子捂在嘴边重重地喘口气,“夫人可是吓死我了。”
忠义侯夫人一脸的感激和期盼,片刻之间眼睛已经被泪水润湿了,“若真是这样,我们忠义侯府真是欠了姚家天大的恩情。”说着忠义侯夫人已经挽住了张氏的手。
张瑜贞在一旁呆呆地坐着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这样,姚家还帮忙救了世子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人坐在一起寒暄了几句。
家里乱成一团,忠义侯夫人也无心留下来话家常,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临走之前还请张氏去忠义侯府。
将忠义侯夫人送出门,张氏和张瑜贞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瑜贞几乎带着哭腔,“快让人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姚家还救了世子爷。”
张氏抓住了忠义侯夫人说的话,“不是说姚家帮衬着,那定然是有别人救了世子爷,救人的有姚家,总好过别人,将来无论怎么样,还有这一层关系,我们在忠义侯夫人面前还能说上话。”
张瑜贞的眼睛里仍旧有愤恨和不甘。
张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等着张瑜贞的马车离开,张氏径直去了书房,姚宜闻正在看公文。
“老爷,”张氏将忠义侯夫人的话说了,“我们也没收到家书……”
姚宜闻思量片刻,“专程让人送信必然是马不停蹄地走官路,就算父亲写了家书,怎么可能会这样快。”
如果是姚家救了世子爷,那一定是父亲帮了忙。
在泰兴县,姚家,做主的就是父亲,能主持大局的也是父亲。
姚宜闻一掌拍在桌子上,眉宇也扬起来,“这是好事啊,皇上冤枉了忠义侯,心里一直不舒坦,这才下令无论如何要找到忠义侯世子,现在世子找到了,不管是谁立了大功,都少不了姚家一份,说不定还能帮你娘家一把。”
无论怎么看都是好事。
姚宜闻脸上浮起笑容,“我明日就让人回泰兴去看看,将父亲、母亲接到京城里来。”
……
婉宁将下颌放在床铺上,这几天船行的快些,她就头昏脑涨起来,今日总算是还适应了些,勉强吃了一碗饭。
生龙活虎的就是昆哥,两条船之间走来走去一点不觉得难受,将杨敬先生那边学来的课业一点点地背给她听。
婉宁歇了一会儿就开始翻看手里的书。
“一个女孩子家,学这些做什么,你又不用去考科举。”沈四太太端了茶过来。
婉宁忙坐起身。
“快躺下,我是怕你一会儿又要难过,这书就别看了吧!”
那怎么行。母亲被休了之后,她在姚家只学了一阵子的书,到了族里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书本,就算前世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现代和古代的课本毕竟不一样,所以她下定决心要多学一些,现在没有请到合适的先生,她就跟着昆哥蹭杨敬先生的课,权当是帮昆哥巩固每日所学。
婉宁喝了些水。
沈四太太道:“天气越来越凉了,明日开始我让丫头拨个手炉给你暖暖手。”
正说着话,船停下来,每日走的路程够了。
不一会儿工夫昆哥从另一只船上过来。
“姐姐,”昆哥将手里的书递给婉宁,“我背书,姐姐看着。”
船舱里传来昆哥带着些稚嫩的背书声。
……
崔奕廷站在船头,他的耳朵是格外的灵,哪怕是轻轻的声音他也能听得真切,昆哥背书的声音开始响起,这样的读书声让他觉得很舒服。
读书声过后,船舱里传来一阵阵欢笑。
寻常人家的姐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笑吧!
听着这笑声,他嘴边却也不知不觉浮起了笑容,很快,那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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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同心协力
“二爷,那边唱的什么歌?”陈宝支棱着耳朵在听。
崔奕廷觉得本是阳春三月的景儿,一下子变成了寒冬腊月,不过唱了一句就歪了几个调儿,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样的唱法,他听过姚七小姐说话,可惜了那一把的好嗓子,怎么唱出歌来就歪歪了调儿,崔奕廷踌躇着想要回到船舱里。
和幕僚商议了一天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赶上两岸风景也不错,他着实舍不得回去,只能坐下来忍着。
陈宝是不会听歌儿,也不知道那歌儿唱的怎么样,不过转头看着二爷一脸享受的神情,那定然是不错。
姚七小姐真不错,他远远地看过一眼,人长得漂亮,歌又唱得好,陈宝也跟着坐下来托腮听。
崔奕廷淡淡地看了陈宝一眼,陈宝笑了笑,“二爷,你听,真好听,可惜只唱两句,还听不清楚。”
崔奕廷扯了扯嘴唇,他今天遇到的人还真不错,一个不会唱,一个不会听,崔奕廷闭上眼睛,还好这歌没有让他心烦意乱,微风从他脸边吹过,留有几分淡淡的清爽。
……
京城里,崔实荣听着下属唐侍郎仔细地禀告。
“南直隶那边都问尚书大人知不知道。”
崔实荣掀开了眼皮,“你们说我知不知道?”
唐侍郎急忙赔笑,“崔奕廷是崔家的子弟,做了巡漕御史怎么能不让尚书大人知晓,只是,崔奕廷大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别人唆使,这次案子查的狠了点,不但抓了泰兴知县,还握住了寿家的把柄,已经牵连了泰州知府王征如大人,王大人肯定是急了,路上跑死了几匹马,差点累死了差役才将消息送回京。”
从南直隶查起,这件事本来可大可小,牵连太大了,所有人都在一口锅里吃饭,谁也不敢说下一个进大牢的是不是自己。
“尚书大人可要给属下个定心丸吃,”唐侍郎声音忐忑,“等到崔大人真的进了京,我们可要怎么办?”
崔实荣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年年清点漕米,米粮都送进了朝廷的大库,没有装进自己口袋半粒,”说着看向唐侍郎,“就算谁着急,唐侍郎也不该急。”
这么说,尚书大人是有思量,唐侍郎提起来的心终于落地。
崔家下人将唐侍郎送走,从后面的屏风里走出一个人。
“二哥,”崔实昌方正的脸上满是怒气,“这是真的?奕廷没有跟你说他是皇上委派的巡漕御史?”
崔实荣摇摇头。
“反了他了,”崔实昌竖起眉毛,“就算他将来成了皇上信任的朝廷重臣,也是我们崔家人,更何况不过是个巡漕御史,就这样猖狂起来,我让人送信给大哥,看大哥饶不饶的这个逆子。”
崔实荣脸上没有怒气,坐下来端起茶来喝一口,“他年纪小,没有经过科举入仕,靠的是祖荫,我怕他不懂得怎么办事,将来吃亏就来不及了,我在大哥面前也没法交代。”
崔实昌冷笑一声,“二哥不用急,闹出事来,没脸的人是他,大哥也不会说二话,连个进士都不是,就想着做官,我都替他臊得慌……”更何况谁都知道,大哥对这个儿子不上心,真正喜欢的是小儿子。
崔实昌将气息喘匀,“王征如那边怎么办?”
崔实荣并不在意,王征如不是省油的灯,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无论做成不做成,这个尾巴他都能来收。
崔奕廷能做什么?真的要对付他这个叔父不成,若是他能活着回到京里,他就教教这个侄儿,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奕廷现在离京里越来越近了吧?”
崔实昌道:“算算日子,应该走了一小半。”
那么,王征如的耐性也该磨尽了。
……
江面上起了雾,薄薄的雾气扑面而来,潮潮的打在脸上有些冰凉。
“慢点行船。”崔奕廷交代下去。
一艘艘的船慢慢前行,突然之间前船停下来。
崔奕廷皱起眉头。
“大人,”谢严纪大步走过来,“没事,正好遇到救生寺,停下来说两句话,我已经交代下去,捐些香油钱,天气越来越冷了,江面上又总有遇险的船只,那些和尚也不容易。”
救生寺是朝廷和寺庙一起办的,主要是施救来往的官船和民船。
“小心着些。”崔奕廷低声吩咐。
谢严纪道:“到了前面就可以休息了,今天起雾总是要少走些路程。”
崔奕廷抬起头,天渐渐黑起来。
……
婉宁拿着一根玉簪正在逗笼子里的翠鸟儿,这只鸟懒得很,吃饱了就打瞌睡,她让落雨将窗子打开,让它透透气,它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一脸责怪地看着她,叽叽喳喳叫起来,等她将窗子关上,它立即就住了嘴,缩起一只爪儿,又闭上了眼睛低下头。
眼看着这鸟儿肚子越来越大,她想出了一个法子,用玉簪子遛鸟儿,这段日子被关在船舱里无聊,正好帮这懒鸟儿减减肥。
“起来,起来,睡了一天了……”
笼子里的鸟儿不情愿地扑棱着翅膀。
婉宁边逗着鸟儿边笑。
船忽然重重地一晃,婉宁手里的玉簪差点掉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这段日子婉宁已经适应了江面上的颠簸,这重重地一晃不太像是因为风浪。
“奴婢去看看。”落雨说着向船舱外走去,还没等踏出舱门,外面的婆子就匆匆忙忙走进来。
婆子上前给婉宁行了礼,“七小姐,前面的官船停下来,说让我们先走呢。”
怎么会突然让她们先走。
这几天无论遇到什么事,所有船只都是按照顺序停放,从来没有大乱过顺序,民船比官船小,他们的船就走在后面,前面就是崔奕廷乘坐的官船。
这不太符合常理。
婉宁想着站起身向船舱外走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江面上起了一层雾气,官船都点起了灯笼,不远处崔奕廷那条船上,有人正来来往往。
这是平常不会有的事。
婉宁向周围看去。
四周很安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七小姐,回去吧。”落雨将披风拿来盖上婉宁的肩膀。
沈四太太也跟着赶出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出来做什么?”
“船要停了,”婉宁看向沈四太太,“昆哥该过来了吧?要不然让舅舅和杨先生都到这条船上。”
“我们在下层,让舅舅带着昆哥、杨先生住上一层。”
“那怎么行,”沈四太太一脸的惊诧,“我们都是女眷,总是不方便。”
“杨先生是昆哥的师傅,我又还没及笄,这船也不小,”四周太安静了,每次到了晚上,官船上都会有笑闹声传来,有人打水冲洗,要闹腾一会儿,婉宁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她了解崔奕廷,以崔奕廷的性格,不会随便改变一件事,现在却将船停下来,让她们这些民船先行。
“雷虎呢?”
婉宁刚刚开口询问,只听旁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姚七小姐,我在这里。”
沈四太太吓了一跳,一个家人打扮的人走过来。
“如今的情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婉宁话音刚落,就听到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雷虎皱起眉头,“太太和小姐先回去,”说着看向身边的人,“防着是吃飘子钱的老合。”
婉宁听不明白这些暗语,忙和沈四太太一起弯腰进了船舱。
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快,快,先让沈家的船走。”
本来停下来的船又动起来,船身摇晃着,有些慌乱。
沈四太太顿时手脚冰凉,扬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婆子跌跌撞撞地过来道:“太太、小姐,朝廷的官船催我们先走。”
婆子的话刚落,船又晃动了两下,婆子差点就摔倒在船舱里,船里的下人顿时发出惊呼声。
沈四太太紧紧握住婉宁的手,“总不是遇到了水贼?这么多的官船,水贼也敢过来?”
如果是普通的水贼朝廷定然有办法,就怕这件事不简单,到了这时候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
崔奕廷眼看着沈家的船行过来。
“几艘船?”
“有四五艘,”下属垂头丧气,“今天江面起了雾,我们才没发现,大人让人去查看,我们这才看到那几艘船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崔奕廷摇摇头,“不一定之前就跟着我们,可能是在救生寺停留的时候才上来的。”
下属额头顿时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水匪。”
水匪不会有那么多船,那么多人。
“八成是冲着漕粮来的,”谢严纪向外面张望着,“南直隶的官员是狗急跳墙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大人不如先行。”等民船都走了,那些人也就跟了上来,到时候难免会有死伤。
崔奕廷从船舱里走出来,望着远处的骚乱,忽然火光一闪,一艘船着起火来。
火点燃了粮船,浓烟渐渐冲天而起,带着火星的箭又射过来。
……
外面是一片火光。
沈家的船走过来,官船就压了上去,沈四太太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却颤抖着声音安慰婉宁,“有朝廷的人在,一定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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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相顾
现在婉宁担心的是昆哥,因为昆哥和舅舅他们不在这里。
“看没看到舅老爷的船过去?”婉宁看向童妈妈。
童妈妈忙出去问跟船的婆子,不一会儿回转,“有雾气看不清楚,不过舅老爷的船本来就在咱们前头,方才官船让开了一条路,舅老爷应该到前面去了。”
婉宁点点头,崔奕廷让官船落在他们身后,是要护着他们先离开,这样算起来,越是走在前面就越是安全。
沈四太太将下人叫过来吩咐,“将七小姐带去里面的屋子,无论外面出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里面有个暗仓,如果不是仔细搜查不会找到,沈四太太慌张地看着婉宁,“一定要听舅母的话。”
婉宁摇摇头,“舅母,如果是水匪一定知道我们这种船里有暗仓,到时候就算躲也躲不过去。”
婉宁说的有道理,沈四太太睁大了眼睛,“那要怎么办才好?”
“四太太,七小姐,”在窗边的童妈妈似是受了惊吓,“前面也有火光啊。”
窗外,隐隐约约有火光亮起,紧接着前面也出现了嘈杂的声音。
雷虎快步从外面进来,如今他们一行人已经换成了一身黑衣,沈四太太看到雷虎几个这般打扮一时怔住。
雷虎道:“沈四太太、姚七小姐放心,既然我们镖行接了这趟镖,就一定会拼了性命来保全,如今官兵那边已经交了手,若是有人摸过来,我们的趟子手深谙水性,也不会随随便便吃亏。”
这次去京里她特意请了镖局护送,就怕路上出什么差错,当时的举动仿佛是多此一举,而今看来,多亏了这样,否则万一那些人摸过来,他们这一船的女眷真是束手待毙。
大雾里,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谁死谁活还尚未可知,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乱了方寸,沈家的船小容易出差错,万一拥堵的水道对官船也是不利。
婉宁看向沈四太太,“当今之际,沈家的船都要听镖局的安排。”
雷虎是退下来的捕头,抓过江洋大盗,无论是水运还是路行都很有经验,行船、使帆这些船家的功夫,他们都懂得,临变也不会生乱。
“谁将船上的灯灭了?”婉宁看到一盏盏灯被取下来。
外面的管事立即来回话道:“小姐,我们周围的船都在灭灯,那边在喊,灭了灯我们才好躲避。”
后面都是官船,灭了灯,万一官船没有看到撞上来,不等到贼人找上门,他们就已经自己乱起来。
婉宁静下心来,果然隐隐约约听到喊声,那声音听着十分的急切,却字正腔圆熟练而有把握。
这样的声音和情绪是明显的语言、情绪不一致。
这表明说话的人在撒谎,他明知道不应该灭灯,却在喊让所有人灭灯。
婉宁看向雷虎。
雷虎明白婉宁的意思,“夜里、雾里行船一定不能灭灯。”
所有行船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人在这个关头喊出这样的话来,是要让他们自己乱了阵脚,这些人八成就是那些“水匪”的眼线。
婉宁吩咐过去,“将灯都点起来,凡是沈家的船都不准灭灯。”
眼看着下人吩咐下去。
婉宁顿了顿,“我们沈家每艘船上都有镖局的人在,方才我听到雷镖头在和人说暗语,雷镖头能不能用暗语告诉镖局的人,谁不肯点灯,就直接将人绑了堵住嘴,等着日后审问,刚才喊话的人,也要一并捉起来。”现在就要利落地控制场面。
雷虎点了点头,“我立即去安排。”
……
“两面攻过去,打他们一个首尾不相顾,自己乱起来,我们就有机会了。”王征如一身黑衣向江面上看去。
快,快,快,现在最重要的是快,早些将崔奕廷的船队大乱,他们越能顺利得手。
崔奕廷,就算他是崔家人,也别想在他头上动土,死了一个崔奕廷护住了他们整个南直隶,到时候崔尚书面前,他只要说两个字“失手”,就能搪塞过去。
不过是叔侄又不是父子,还能找他报仇不成?
再怎么样,先坏了规矩的是崔奕廷。
……
一支箭落在脚下,陈宝忙来护着崔奕廷,“二爷先进船舱去吧!”
崔奕廷望着远处熊熊烧起来的粮船。
“两边放火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谢严纪皱起眉头,“这是要将我们围起来不成?”
“我们的队伍不小,他们没那个本事,”崔奕廷淡淡地道,“他们是想让我们惊慌。”
谢严纪道:“可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哪边是真的,是后面追上来的几艘船,还是前面围上来的几艘。”
如果没有大雾,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些端倪,现在……
崔奕廷皱起眉头,“先试探后面追过来的,若是不对,立即就将人手派去前面。”如果他判断的没错,那些“水匪”的目标还是他这艘官船,所以他才会让沈家的民船先行,现在只希望沈家的船不会出差错。
崔奕廷忽然想起姚七小姐。
他从来没有这样从心底里满怀希望,希望姚七小姐能看透局势,帮着整个船队渡过难关。
如果沈家能有人在这时候站出来,一定就是姚七小姐。
他突然发现,几次你来我往的争斗,让他开始相信那个十二岁的小姐。
……
连续数只火箭,将整个天空划亮,周围都是厮杀和落水的声音。
有人想要悄悄登船,在踏上船板的一瞬间,一柄刀无声无息地贴上来轻轻一划,一股热流顿时从他脖子里冲出来。
鲜血、死尸和焦糊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抓个活的,”婉宁眼看着雷虎的刀就要落下。
趟子手扔过绳子,雷虎将人绑了个结实。
“七小姐,”管事的声音传来,“我们还要不要向前走。”
被火点燃的船就在不远处,如果向前走必然会遇到那些船,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抓起来的那个喊话的内贼怎么说?”
她不能随便冒险,至少要有个依据才能下决定,她手里的是沈家的十几艘船,上面有不少条人命。
旁边的趟子手道:“一口咬定是为了船的安全才让灭灯。”
“将刚才抓到的人和内贼放在一起,肯说的就活着,不肯说的就杀了,只问前面到底有多少‘贼匪’。”
镖局的趟子手询问地看向雷虎,雷虎点点头。
……
不知过了多久。
婉宁只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样慢。
鲜血的腥臭味儿含在雾里,怎么也散不开似的。
“说……”趟子手擦干了头上的鲜血,让手里的人丢掷在地上,那人顿时哀求起来,“只是让我喊话,让船队乱起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话,趟子手将人提走。
船里的管事都在看婉宁。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如果水匪人手足够,不会烧了一只船之后,就没有了大动静,而是只让一些水性好的人想方设法登船。
可是对船和水路她毕竟不太了解,婉宁道:“雷镖头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雷虎想了想,“这段水域不太开阔,如果我们留下那些官船就过不来,如果我们走过这一段分到两边,官船就能跟过来,等到官船过来,水匪就算被冲散了,我们也就安全了。”
崔奕廷让她先行,那是因为顾着沈家人的安危,这样一来,她更不能让民船阻塞官船,牵制了崔奕廷,这样一来也正中水匪下怀。
要困就会一起困死,走,才能有一条生路。
“向前走,一直走到水域开阔的地方,我们再停下来等官船。”
她已经别无选择,此时不冒险,等到官船大败,这些水匪腾出手来不会放过他们,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能因为害怕就束手待毙。
……
“船,船过来了。”
只能依稀看到一盏盏灯在闪烁着在大雾里穿行。
官船明明都被牵制在后面,前面这些是什么船?难不成是雇来的民船?
王征如吩咐下属,“快,快去查看,拦住一定要将这些船都拦住。”
两艘烧起来的粮船,他觉得足以阻挡崔奕廷,却没想到船队仍旧向前走着,他早就得到消息,除了那些官船,还有十几二十艘的民船,这些民船大部分没有走过漕运,船上的船工大多没有经验。
他当时听了就笑崔奕廷,终究是太年轻,不懂得漕运里面的奥秘,用民船必然会出乱子。
可是现在一切好像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他安插了人手先将整个船队打乱,再让深谙水性的人登船放火杀人,船多烧起来几艘,所有人都会乱成一团。
他等在这里,却没听到半点的动静。
船照行,船上的灯都亮着,只有一艘被火点燃的船在江面上漂浮。
他一心关切的是能不能杀死崔奕廷,所有的人手几乎都在对付官船,如今发现前面有了异样,却一时半刻调派不出人来。
只能眼看着船队如同落在水里的墨滴般,一下子散开。
“王大人,别来无恙吧。”冰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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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记住
王征如只觉得脖子一下子硬起来,他此刻站在岸边,就是因为不论输赢,他都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漕粮被查之后他和幕僚商议了几日才有了周详的布置,每年这里的江面都会起雾,今天一早他见到了大雾,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他让人扮成江洋大盗的模样去截杀崔奕廷,最坏的打算是崔奕廷有所准备,带着弓弩武器,他们人手毕竟不多,恐怕一时难以搅乱整个船队,于是他就分出一小部分人手去扰乱前进的船队。
船不能前行,就会让江面堵塞,崔奕廷也就不能施展手脚,这已经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谁承想,崔奕廷有所准备不说,他也没能阻止船队前行。
那些民船居然不害怕烧起来的漕船,没有乱成一团,一艘艘船就这样冲了出来,让崔奕廷整个船队畅通无阻。
这怎么可能,面对这样大的船队,崔奕廷必然会顾首不顾尾。
只要一面被攻破,他就会大获全胜。
他断无两面都失手的可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鬼了不成?
他到底失算在哪里?他错在哪里?王征如只觉得一颗心顿时沉下去,仿佛有根冰锥径直插进他的心窝里。
看着眼前的局势,王征如正在发怔,却没想到耳边听到崔奕廷的声音。
“王大人,别来无恙吧!”
别来无恙吧……
这个声音,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此时此刻,这几个字多么的讽刺。
他在泰州府本来是一手遮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都是因为这个人,这个人让他担惊受怕,生怕丢了官职,丢了身上所有的荣华富贵,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才想出这样的主意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现在功亏一篑,这个人却来问他——别来无恙吧!
这装模作样,假惺惺的混蛋。
王征如转过头,看到崔奕廷。
崔奕廷立在那里,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装得喜怒不形于色,公事公办,却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王大人,月黑风高的,您怎么会在这里。”
崔奕廷身后的人提着的就是他的得力下属。
他怎么会在这里,崔奕廷会不知道?
他妈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竟然将他当成玩物耍戏,王征如心里发狠,用手去摸身边的佩剑,手指才摸到剑柄,眼前一道寒光,冰凉的东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牙舞爪的龙纹剑鞘就提在他眼前。
皇上赐给巡按御史的剑,可斩总兵以下官员,凌厉的剑锋随时随地都可以割开他的喉咙,王征如只觉得浑身顿时被冻住,他梗着脖子,却忍不住牙齿颤抖咯咯作响。
崔奕廷沉着眼睛,用眼皮底下一条细细地缝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拉了拉衣袖,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崔大人,”王征如吞咽一口,叫的阴阳怪气,声音里带着要挟,“崔大人才入仕途,年纪尚轻,将来进了京,还要听长辈和上方的话,才能保前程无忧。”他就是要用朝廷和崔尚书来压崔奕廷。
崔奕廷眉毛舒展,嘴角上扬仿佛露出几分笑容来,“本官的事不劳王大人牵挂。”
黑色的衣袖一扬,王征如只觉得剑锋快速地在他脖子上滑动,绷紧的皮肤终于被划开,憋在里面的血肉登时争先恐后地翻露出来。
王征如睁大了眼睛。
一阵风从他的耳朵和嘴巴灌进去,让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感觉到血涌出来的感觉,疼痛已经不重要,最恐惧的居然是热。
热滚滚的血淌出来,沿着他的脖子一直往下流,他顿时有一种失去的空虚和恐怖。
恐惧原来是这样的,无声无息,让人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想哭痛哭出声,想要求救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像是有人捂住了他的口鼻,控制住他的性命,就让他静悄悄地看着自己死。
死。
王征如紧紧地捂住脖子,整个人如山般倒下去,王征如身边的人也乱作一团。
很快所有人都被制住。
“呸,我当是什么英雄好汉,竟然这般胆小。”陈宝上前,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征如。
剑锋只是割开了细细的伤口,让他流些血而已,竟然就吓成了这般模样,怪不得二爷总说,贪官最怕死。
……
江面上重新恢复了安静,水拍打着船只,来来往往的衙役清点人和货物,将没有死的“贼匪”捆绑起来。
血腥味已经散去,太阳慢慢升起,雾被压在了江面上,被风一吹舔着船底,船乘风破浪地前行,将雾气也冲散到两旁,崔奕廷站在船头,看着前方。
他耳边响起一个微微嘶哑的声音唱的一首歌: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不是回家乡,她擦着眼泪,在找她的夫郎。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要找到她的夫郎,他们一起回家乡。
那时她托着腮轻轻地唱,那时候战火纷飞,她为了救她的弟弟,被火舔了脸颊和嗓子,她戴着幂离在安乐堂里帮忙照应伤患。
他受了重伤九死一生,他们就是这样认识了。
瓦剌打过来,他将她送出了城,他希望她远远离开永远不要回来,可是她却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她唱着歌。
她说:“你不知道市价,你给我的钱不够,不够我走到扬州去找我的亲人。”
那时候风沙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却觉得天真蓝啊。
他那时候希望早些平复战乱,他脱下一身戎装和她一起去她的家乡。
江面上一片安静,微风吹开崔奕廷的衣袍。
宁静。
官船一路畅通无阻,心情是从来没有的畅快,他却有些担心,担心沈家的民船,仿佛在江面的尽头,小小的民船慢慢的出现在他眼前。
整整齐齐列在两边的民船,就在阳光之下,船帆被映照成金黄的颜色,仿佛有笑声从船上传来。
那是分开之后又团聚在一起的笑声。
不光是他一个人在听那笑声,另一条船的船头上站着的杨敬也在静静地看着那条船。
金色的阳光就落在那条船上,将那条船照的格外的暖和。
他想的没错,只有姚七小姐才能帮沈家的民船走出困境,才能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能识破王征如的计谋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不但要思维清晰还要迅速作出抉择。
……
“崔大人的船来了。”
听到童妈妈的声音,婉宁抬起头来,“让雷镖头将抓到的人都送去崔大人的船上。”
这一晚上,他们也收获不少,想必崔奕廷也是一样。
雷镖头将绑着的人提起来送去官船。
崔奕廷踏上了沈家的民船。
“可有损伤?”
“两个船工受了伤,”沈敬元道,“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没什么大碍,从烧着的官船上救下来的人都在前面的船上。”
崔奕廷点点头。
“昨天灯一灭我们都吓了一跳,多亏了姐姐让人将灯都点亮。”
沈四太太看到了站在船头的杨敬先生。
“昆哥,先生还在等你呢。”
昆哥却不肯走,“我再和母亲、姐姐说些话。”
几个人边说话边向外走,帘子掀开,崔奕廷看过去,里面的人也抬起头来。
两双眼睛不其然地撞在一起。
崔奕廷看着眼前的人,她满脸笑容,眉毛格外的黑,一双眼睛里光华流转,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该是那个他见过几面,却记不住的姚七小姐,这次看到,不知道还会不会转脸就忘记。
王征如也一定想知道,他那些布局到底还被谁看破。
就是这个十二岁的小姐。
崔奕廷穿着青色的长衫,虽然衣衫上沾了泥垢,他整个人看起来却没有半点的狼狈,他不发出半点的声音,就这样看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哪里有打量人打量这么长时间的,难不成还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崔大人,”婉宁上前行礼,“我们的民船还是跟在官船之后。”
崔奕廷声音清澈,“还有一段路,路上若是再有半点风吹草动,就让人传递消息。”
这算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
他没有将她当做是狡诈的商贾,她也没将他当做是眼高于顶的官公子,谁也不用算计谁。
往后的路想必会更加顺畅。
她会平平安安到京城。
……
“来了,来了,”姚家管家跑的气喘吁吁,将家书送到姚宜闻手里,“三老爷,老太爷来京里了,这是让人送来的信函。”
姚宜闻有些惊讶,父亲要到京里来怎么没提前说起,将家书打开,姚宜闻本来舒展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来,“家书是谁送来的?”
“寿家,是六太太的娘家寿家……”
管事的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姚宜闻脸色变得铁青,旁边的张氏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家书里说了些什么?”
“出事了,六弟出事了,还有婉宁……婉宁也惹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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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回家
张氏一时怔愣,“到底是怎么说的,老爷仔细和妾身说说。”
姚宜闻道:“六弟可能被寿家牵连,在漕粮上出了差错,要跟着巡漕御史一起进京审案,父亲吩咐我上下打点,去户部和刑部听听消息。”
姚宜闻不禁头皮发麻,他怎么也想不到六弟会和漕粮扯上关系。
巡漕御史查的是南直隶的官员,六弟又不在朝廷任职,更不是泰兴县的粮长,什么事会查到六弟身上。
张氏放下手里的针线,“那婉宁呢?婉宁惹什么祸了?”
姚宜闻将信函递给张氏,“信里只是说不服管教,寿家的事多少和婉宁、沈家有些牵连。”
“啊,”张氏惊讶地差点喊出声,“婉宁怎么会和沈家扯上干系,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一直说婉宁都很好。”
好好的心情一下子被搅乱了,姚宜闻脸色铁青,“将她送去族里,就是为了让她在父亲面前好好受教,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留在京城。”
当时他想,父亲教了那么多子女,一定也会好好教婉宁,让婉宁举止得体,不要像沈氏一样,不顾礼义廉耻,让姚家蒙羞,结果婉宁还是惹出祸来。
如果寿家和六弟是因为沈家和婉宁被牵连,他要怎么向他们交代。
以后京里提起他姚宜闻都会想到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丢脸。
姚宜闻只要想起沈氏和沈家,脸上立即火烧火燎起来。怪不得父亲会生气,父亲一辈子都是洁身自好的人。
他再也坐不住,一下子站起身。
张氏道:“老太爷向来周全。在泰州府也有相熟的人,朱大人在泰兴对姚家也多有照拂,六弟和弟妹办事也很稳妥,妾身实在想不出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张氏不说还好,张氏说到这里,姚宜闻的火气一下子窜起来,“肯定是因为沈家。当年就是沈家差点害了我们全家,沈家那点把戏我知道的清清楚楚,婉宁到底还是和沈家人牵扯在一起。她怎么就不知道和姚家学学做个正经的节妇。”他这辈子坏就坏在沈家和沈氏身上。
又有这样一个女儿。
要被送进家庵的女儿。
姚宜闻觉得头疼欲裂。
跟沈家扯上关系会有什么好事,不过是那种蝇营狗苟的勾当,只要想起沈氏和沈敬元联手做的那件事,姚宜闻就觉得恶心。
张氏忙轻声劝慰。“泰兴离京很远。家书上写得又不清楚,老爷先别急,还是去寿家打听打听。”
寿家应该更清楚泰兴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爷,太太,”管事妈妈进来道,“赵家那边送信过来,说是忠义侯府那边世子爷回来了,姨夫人请太太过去呢。”
忠义侯世子回到京里了。
张氏看向姚宜闻。“老爷这边有事,要不然我就让人回姐姐一声。改日再过去。”
张氏眼睛里透出几分的为难,却还转身吩咐下人,姚宜闻抿着嘴,半晌道:“你先去赵家,好好问问世子爷在泰兴县是怎么回事。”
既然姚宜闻答应了,张氏就又吩咐下人,“准备好礼物,我们带去忠义侯府。”
张氏话音刚落,管事妈妈又进来道:“老爷,永安侯递帖子来了,说明日会过来。”
永安侯裴明诏?
他们家和永安侯没有交清,永安侯怎么会登门。
最近这些事总是出乎他意料。
……
张氏和张瑜贞一起去了忠义侯府。
两个人过了垂花门,就看到迎出来的忠义侯夫人。
“三太太来了,”忠义侯夫人眼睛通红,脸上却满是笑容,“我还想,要让人去请太太。”
张氏上前想忠义侯夫人行了礼,“世子爷怎么样?”
“还好,”忠义侯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回来了。”
几个人到了花厅里,张氏向四周望去,在座的大多数是勋贵的家眷,屋子里的女眷围着一个穿着沉香色妆花褙子的夫人说话。
那夫人年纪不小,却依旧皮肤白皙,拇指上带着一只翡翠扳指,远远看去晶莹剔透,张氏正思量着这是哪家的夫人,那夫人正好转过头,微尖的下颌,有一双明亮又温和的眼睛。
张氏跟着母亲去过永安侯府,认出这位夫人是永安侯太夫人。
“太夫人。”
张氏和张瑜贞上前行礼。
永安侯太夫人笑着对上张氏的眼睛,“这位可是姚太太?”
张瑜贞点头笑道:“太夫人好记性,这是我妹妹,出嫁前去过太夫人家里。”
永安侯太夫人看着张氏,“我知道姚家,这次能救回世子爷多亏了姚家,跟着世子爷回到京里的还有姚家的下人。”
姚家下人跟着忠义侯世子回到京里?
张氏倒没听说过这件事,老太爷的书信里也没有提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氏不动声色。
忠义侯夫人已经等不及道:“说到这个,我就想请姚三太太帮帮忙,如今世子爷一日也离不开乔贵家的,我是想跟您商量商量,将乔贵家的留下来。”
“您说的是我们姚氏族里的下人?”张氏有些惊讶。
忠义侯夫人点点头,“是从泰兴一路照应世子爷回来的。”
张氏看向永安侯太夫人,永安侯太夫人脸上满是笑容,“我们侯爷说,世子爷受了惊吓,多亏了有姚家的下人在身边,那下人可是立了大功。”
张氏惊讶,张瑜贞心里一阵高兴。
原来姚家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就像妹妹说的,只要姚家对忠义侯府有恩什么事都好商量,更何况现在姚家的下人还在照应世子爷。
忠义侯夫人为了要一个下人。一脸的急切,当着这么多人向妹妹开口。
可见这个下人有多重要。
只要妹妹稍稍拿捏,万事都有转圜的可能。
所有人都看着张氏,目光中多少露出些许羡慕,找到世子爷的永安侯是大功一件自不用说,姚家也会跟着脸面有光。
张氏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是世子爷福大命大。若是夫人还用帮忙自然不用说,我回禀了长辈就是。”
张氏这几句话说的人心里十分的舒坦。
张氏不愧是有贤良的名声在外。
“本来是送我们世子回家,我们还要霸着人不放……”忠义侯夫人有些不好意思。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老太爷向来仁善,定然会答应。”
女眷们听得张氏的话互相看看,大家还不知道姚家是怎么帮衬着救了世子爷,听到张氏这样一说。定然是姚老太爷帮了忙。
张氏看向永安侯太夫人。
永安侯太夫人正好低下头。嘴边浮起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神情,仿佛是本来有什么话要说,却因为她那句话一下子压住了。
张氏心中顿时一凛,是她说错了什么,否则太夫人不该是这个模样。
到底是哪里错了?是因为她痛快地答应了忠义侯夫人?
张氏心里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永安侯太夫人要说的是什么?
忠义侯夫人倒是一脸的感激,“那就劳烦姚三太太,”说着又去看永安侯夫人,“朝廷那么多人去找。却一直都没有世子爷的消息,连我都死了心。没想到侯爷真的将世子爷带回了京。”
看到儿子那一刻,她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直到将儿子抱在怀里,才有几分相信,她们母子能相聚,她要谢裴家也要谢姚家。
忠义侯夫人正想着,赵家的长辈被人扶着进了院子,张瑜贞过去相迎,撩开帘子就看到脸色难看的赵家长辈。
赵家长辈在花厅里坐下,赵家女眷仿佛是有话想说,却碍着花厅里有别人说也没开口。
管事妈妈快步走到忠义侯夫人身边低声道,“夫人快去看看世子爷吧,世子爷说什么都要出府,谁也拦不住。”
屋子里的女眷都看出了端倪,一位年纪稍长的夫人站起身告辞,紧接着大家都起身。
忠义侯夫人无心挽留,起身将大家送出去。
张氏故意慢下脚步和永安侯太夫人走到一起。
永安侯太夫人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三老爷身下有个女儿。”
永安侯虽然年轻,在勋贵中却有几分的名声,尤其是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将来必定前程无量。
张瑜贞也有意和裴家攀些交情,不等张氏说话,张瑜贞笑着道:“您说的是八小姐?”
永安侯太夫人思量片刻,“三老爷家中只有一位小姐?”
姚八小姐虽然是庶出,却性情柔顺,很听张氏这个嫡母的话。
张瑜贞颌首,“三老爷身边如今只有这一位小姐。”至于被敢去族里的那个休妇之女,怎么能在永安侯太夫人面前提起。
永安侯太夫人没有再接话。
下人安排车马,女眷们刚走出月亮门,就看到一群下人慌张地在院子里跑着。
叫喊的声音也传来,“世子爷,世子爷。”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内院里跑出来,那孩子满面惊慌,生像是遇到了什么万分可怕的事。
“世子爷,世子爷。”
听到下人的叫喊,赵琦跑得更快了些。
“琦哥。”忠义侯夫人喊一声却没能让赵琦停下脚步。
忠义侯夫人吓了一跳上前伸出手去拢赵琦,赵琦收势不住恨恨地撞进忠义侯夫人怀里,母子两个差点仰面摔倒,多亏了旁边的下人上前搀扶。
忠义侯夫人刚想要安慰儿子,怀里的赵琦却尖声喊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撕心裂肺的喊声,从一个小小的身体里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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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哪个七小姐
赵琦的声音那样尖利,仿佛能将人的耳朵刺破。
忠义侯夫人只觉得儿子整个身子都在震颤着,随时都要爆开似的,让她不由地松开了手,赵琦趁机跑了出去。
所有人怔愣在那里。
谁也没预料到忠义侯世子会变成这个模样。
“世子爷。”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听到了这个声音,赵琦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躲过身边所有人,径直钻到那人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圆脸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生的很寻常,眉眼更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只是看起来十分的亲和,穿着浅色的褙子,头上只插了一根圆簪,打扮的很简单。
忠义侯夫人看向那妇人,“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夫人别急,”那妇人声音轻柔,“就像奴婢方才跟夫人说的,世子爷受了些惊吓,要慢慢调养,不是进府里这样,在路上也是这样,开始还不肯吃饭喝水,现在也好起来了,我家小姐说,到了京里可能会这般,到时候万万不能惊慌。”
世子爷紧紧地攥着那妇人的衣服,指节都攥的发白。
张氏目光落在那妇人身上,这个人是不是忠义侯夫人说的姚家的下人。
“夫人,”张氏道,“您说的姚家下人在哪里?”
忠义侯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那妇人,“这就是乔贵家的。”
乔贵家的向张氏行了礼,并没有别的话,忠义侯夫人又解释,“乔贵家的,这就是你们姚三太太。”
女眷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妇人就是姚家的下人,怪不得忠义侯府对姚家人礼遇有加,世子爷显然将乔贵家的当做了依靠。
“乔贵家的,”既然是姚家的下人,张氏就更自然起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谁交代下来的?”
乔贵家的说的支支吾吾,张氏并没有听明白。
如果是老太爷一手安排的,乔贵家的说的小姐又是谁?
“三太太,”乔贵家的又蹲了蹲身,“奴婢说的是七小姐啊。”
七小姐?
哪个七小姐?
张氏不由地一怔,姚家的七小姐,那是婉宁,婉宁怎么可能和这件事有关,不是婉宁那又会是谁?
乔贵家的见张氏没有反应,想了想用自己的方式将话说的更清楚一些,“三太太,奴婢没见过您,不知道您是不是三房的三太太。”
没想到姚家主仆相见是这样的情形。
院子里异常的安静。
乔贵家的这样注视着张氏,就连旁边的女眷也替张氏生出几分尴尬来。
姚三太太刚才还笑着和忠义侯夫人安排这下人的事,却没想到这下人不但不认识姚三太太,还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要姚三太太:您是不是三房的三太太。
这话是怎么说的?
连姚三太太的身份都不相信了?
不论张氏怎么回答都已经是丢了脸面。
张氏点点头。
乔贵家的道:“三太太,奴婢说的七小姐,还不就是三老爷身下的七小姐吗?”
张氏心里顿时一震,真的是婉宁。
“是你在泰兴的时候,七小姐交代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惊慌失措,瞬间张氏的情绪平复下来。
乔贵家的颌首,“是七小姐让我一路照应世子爷回京。”
原来这一切不是姚家长辈安排的而是姚七小姐。
姚三老爷身下的姚七小姐。
张瑜贞怔愣在那里,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这么好的事怎么会落在姚七小姐身上,姚家的下人怎么会是姚七小姐安排的。
救了世子爷的人不是姚老太爷吗?
妹妹来到忠义侯府都是因为和姚老太爷沾了光,这里面为什么会有姚婉宁的事,定然是弄错了。
“如果没有七小姐,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照应世子爷。”
“不是姚老太爷?”张瑜贞仍旧不死心地追问。
“您说三房老太爷?”乔贵家的摇摇头,“三房老太爷不知道这件事。”
一口一个三房,好像她不是姚家三房的下人,这个乔贵家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在七小姐身边侍奉?”张瑜贞眉头紧锁。
“不是,”乔贵家的声音十分清晰,“奴婢是二房老太太身边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跟二房扯上了关系。张氏想起二房老太太,是个极精明的人,他嫁到姚家之后,有一次去族里请安,二房老太太也热络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却没有留她在家中吃饭。
有些人做事,表面上看起来都一样,到最后却分得清清楚楚。可是张氏明明记得二房老太太病重,人已经快不行了,怎么还能主事?
想到这里,张氏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永安侯太夫人会问她老爷身下有几位小姐。
永安侯从泰兴县回来,这件事他最清楚。
所以当她说起老太爷的时候,太夫人是那样一副奇怪的表情。
张氏脸上顿时觉得火辣辣的,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偷了东西,已经被人发现,她却尚不自知。
最重要的是,她是从婉宁手里偷东西。
“太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忠义侯夫人向永安侯太夫人求救。
永安侯太夫人这才叹口气,“我也是一知半解,我们家侯爷还没将话说完就被召进宫去了,我急着过来看世子爷……”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我倒是听说,多亏了姚七小姐安排,世子爷才能顺利找到回来。”
永安侯太夫人眼睛明亮,“姚七小姐好像才十二岁,真是难得的聪慧。”
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赞一个休妇之女。
张瑜贞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转头去看张氏。
张氏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么多女眷面前夸赞婉宁,才来到姚家时,老爷对沈氏心存愧疚,总是时常去探望婉宁,四年前她好不容易才将婉宁送去族里,从那以后老爷每次提起婉宁都要皱起眉头。
对她来说,沈氏和婉宁已经快要从她的身边消失了,却没想到今时今日婉宁却被人提起来,不止是被提起来,而且被人交口称赞。
“姚七小姐好像才十二岁,真是难得的聪慧。”永安侯太夫人就这样笑着看她,正在等着她说出认同的话。
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很容易就说出得体的话。
可是如今,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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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节,所以全家人一起出去了,回来的时间比想象的要晚很多,本来想请假不更新了,写了两千字就先更着,过了节之后将欠下的补上来。
明天接着打脸。
第八十七章 在这里
众目睽睽之下,张氏莞尔一笑,脸上带着几分的羞涩,“都是我们老太爷教的好。”
张氏觉得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婉宁误打误撞帮了忙,要么是沾了二房老太太的光,婉宁年纪还小,做对了事定然是长辈教的没错。
婉宁总不能违背长辈的意思。
一个小姐,还要依靠姚氏一族才能安身立命,出不了大格,只要将这一点想清楚,这件事就好办。
永安侯太夫人笑着颌首。
马车备好了,女眷们陆续离开忠义侯府。
张氏刚刚坐上马车,就听到外面的婆子道:“夫人,我们要停下来避让,安怡郡主的马车过来了。”
安怡郡主是忠义侯的甥女,这次忠义侯平反多亏了安怡郡主。
安怡郡主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庄王,皇上登基之后一直信任庄王,庄王爷身子不好,去年薨了,长子承继了庄王爵,虽然庄王府不比从前,年轻的庄王爷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当年父亲将姐姐嫁进赵家,也是想要和庄王府结交,这些年却一直没能打通这些关节。
安怡郡主过来定然是为了世子爷。
如果将救世子爷的功劳落在老太爷身上……
张氏吩咐婆子,“让车快些走。”
……
忠义侯夫人正要回去,就听下人来道:“夫人,安怡郡主来了。”
说话间,一个穿着鹅黄色褙子,梳着高髻的安怡郡主让人簇拥着进了门。
“琦哥儿。”安怡郡主一眼看到躲在乔贵家的身后的赵琦。
赵琦却向后缩着身子。
安怡郡主蹲下神来看赵琦,赵琦将脸也埋在乔贵家的裙子里。
忠义侯夫人赵氏擦着眼泪,“郡主,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安怡郡主和赵氏去屋子里说话,赵氏将乔贵家的话都说了,说话的功夫,太医院的吴太医来诊脉。
赵氏让人带着太医去看琦哥儿。
谁知道片刻间便听到赵琦大喊大叫的声音,一盏茶的功夫,吴太医忙得满头大汗,“不能给世子爷把脉,也不敢随便开方子。”
安怡郡主道:“要是等世子爷睡着以后呢?”
吴太医摇摇头,“若是能顺利诊脉也好了,万一半途惊吓了世子爷,恐怕病症更难治。”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是,这要怎么办。
送走了吴太医,安怡郡主看向忠义候夫人赵氏,“有没有去请姚七小姐过来?”
赵氏微微一怔,“郡主说的是……”
安怡郡主皱起眉头,“治病要趁早,琦哥儿年纪还小,不能落下病根,你要早些想办法,我们要找更好的郎中,也要想方设法将姚七小姐请来。”
请姚七小姐,赵氏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你这个愚人,”安怡郡主叹口气,“你好好想想,乔贵家的是谁安排的?”
赵氏道:“是……姚七小姐。”
“没有乔贵家的之前,琦哥儿连水都不肯喝,如果就这样送回京,你定然见不到琦哥儿了。”
想到这一点赵氏浑身冰凉。
“乔贵家的也说了,她说的话都是姚七小姐之前吩咐好的,能安排合适的人照应琦哥儿,还能预见到京里之后琦哥儿会怎么样,这样的人定然有办法让琦哥儿好起来。”
赵氏这下子完全明白过来。
“可是姚七小姐在泰兴啊,泰兴到京城要走那么远的路。”
安怡郡主道:“既然如此,就要快点去办,京里的姚家你也不必去了,隔着这么远,泰兴的事姚家也未必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赵家的人去打听清楚。”
没有什么比自己亲眼所见更加稳妥的了。
毕竟琦哥儿是忠义侯府最后的希望。
舅舅惨死,她要保住舅舅最后的骨血。
……
张氏进了垂花门,管事妈妈匆匆忙忙赶过来,“太太快进去吧,寿家人方才过来了,老爷气得不行,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多亏了五老爷来劝说。”
张氏抬起眼睛,声音很轻,“五叔来了?”
管事妈妈点点头。
张氏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带着人去了书房,吩咐下人准备茶点。
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姚五老爷姚宜之的声音,“三哥别急,我打发人去迎父亲,刑部那边我认识当家的侍郎……”
五叔不过是个举人却交游广阔,认识的人比老爷还多,张氏想到这里抿起了嘴唇,轻轻地扶了扶发髻。
清朗的声音下,姚宜闻的怒火渐渐压下来,“我让人去崔尚书家里递了帖子,崔家那边却说,崔尚书病了。”
姚宜闻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屋子里再也没有了姚宜之的声音,张氏转身进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道:“五老爷要走了。”
张氏才从屋子里出来,一眼看见走到院子里的姚宜之。
姚宜之的脚步略微停顿,向张氏行了礼,“三嫂。”
张氏点点头,“五叔不留下吃饭?”
“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宴席。”
张氏抿起嘴唇。
姚宜之道:“也是推辞不掉,就不留下来陪三哥了,三哥心里不舒坦,三嫂劝几句。”
张氏听得这话松开了眉角。
姚宜之离开了院子,张氏才带着下人进了书房,姚宜闻仍旧在生气,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函。
张氏没去看信函,而是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地上的书本。
“婉宁来京里了。”
姚宜闻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张氏吓了一跳,松开手让手里的书都落在地上。
书本落地的声音如同一块石头重重地打在姚宜闻头上,姚宜闻只觉得头像裂开了般疼痛。
张氏道:“是老太爷带婉宁进京?”
“不是,”这两个字如同是从姚宜闻牙缝里挤出来,“是婉宁自己托镖局来的,如今写了封信让我去通州接应。”
去接应?都快到通州了?也就是说,老太爷才走,婉宁就也从泰兴县走了,张氏脸色苍白,“她一个小姐,万一半路上遇到什么事可怎么好,老爷快找几个家人妥妥当当将婉宁接回来,在外面也不要声张,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婉宁毕竟是个闺阁中的小姐,不能失了闺名,否则将来要怎么嫁人。”
张氏每一句话都是为婉宁着想。
出了这种事,张氏还这样细心的安排,没有半点责怪婉宁的意思。自从嫁到姚家来,张氏都是这样照应婉宁,他就不明白,面对这样的继母,婉宁怎么还不知足,狠心地推到张氏,若是张氏出了事,那可就是一尸两命。
“都到了这时候,你还替她说话,”姚宜闻扬声道,“谁家的女子敢这样?托镖局?亏她想的出来,谁给她的胆子?还不是沈家,有几个钱就胡作非为,如今连镖局都懂得请了,来到京里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父亲说的对,我就是对她疏于管教,我姚宜闻没有这样的女儿,我也断然不会去接她回来。”
张氏看向孙妈妈,孙妈妈将屋子里的下人带出去。
张氏这才道:“老爷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姚宜闻道,“她不是让我去接她吗?我就让人过去,只不过不是将她接来京城,而是直接将她赶回泰州送进家庵。”
张氏惊呼一声,“那可怎么好,老爷还不知道忠义侯世子能救回来还有婉宁的功劳。”张氏将乔贵家的那些话原原本本说给姚宜闻听。
“婉宁想回到京里说不得也是因为这件事。”
“总是件好事,裴太夫人还跟我夸赞婉宁。”
姚宜闻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等婉宁进了京,我看会有不少夫人将婉宁请过去做客,老爷先帮忙遮掩镖局的事,婉宁将来会有个好前程。”
姚宜闻最痛恨的就是沈家那般钻营的本事,婉宁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怎么攀龙附凤,“真是个沈家人。”
姚宜闻甩甩袖子,“我这样做了在父亲面前怎么交代?”
张氏张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老太爷……”
“连父亲都敢忤逆,我还要将她供起来不成?”姚宜闻扬声将管事叫进屋,“就照我说的办,多带几个家人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将七小姐送去家庵,见到老太爷,让老太爷消消气,算好日子,老太爷到京时,我去城外接应。”
管事的应下来。
姚宜闻冷笑一声,“我姚宜闻可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就折腰的人,沈家这样撺掇婉宁,就是以为用忠义侯府就能压住我,我就让沈家看看,我姚宜闻的为人。”
……
一行马车仿佛一眼看去望不到边。
昆哥掀开帘子向外面望去,“姐姐,我们还有几天才能到京城?”
“快了。”
昆哥说不出的欣喜,“我要将姐姐说的好吃的都吃个遍。”
马车到了一处茶寮停下来,崔奕廷上前看了茶水,这才吩咐下人给婉宁送一壶。
婉宁和昆哥没有下车就喝到了茶,自从上次抓了王征如,崔奕廷就对她和商队多加照拂,连雷镖头都说,一路上真是太轻松了。
婉宁正想着能不能下去伸伸腰,外面传来崔奕廷的声音,“七小姐。”
婉宁“嗯”了一声。
“七小姐可知道忠义侯府?”
她见过忠义侯世子。
婉宁道:“知道。”
崔奕廷看着远处等在那里的赵家人,赵家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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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怡郡主道:“既然如此,就要快点去办,京里的姚家你也不必去了,隔着这么远,泰兴的事姚家也未必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赵家的人去打听清楚。”
没有什么比自己亲眼所见更加稳妥的了。
毕竟琦哥儿是忠义侯府最后的希望。
“舅舅”惨死,她要保住舅舅
第八十八章 在哪里
姚老太爷怒气冲冲地看着从京里来的管事。
“你说什么?婉宁已经到京城来了?”
管事点点头,“七小姐信上是这样说的,七小姐请了镖局护送,算起来也应该是这几日就到京里。”
姚老太爷的胡子几乎竖立起来,将手里的书重重地丢在车厢里,想要说话,顿时咳嗽起来,这一路上的颠簸本来就让他满身疲惫,现在再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一口气被生生地压住,让他喘息不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才动身,七丫头就已经从泰兴过来。
不可能,婉宁一个未出阁小姐,手里没有多少的银钱,怎么能走这么远的路,更何况他们这次是赶上了漕运,他靠的是不停的递送老三的名帖才能顺利到这里,婉宁怎么走?走陆路?陆路不可能这样快。
听到姚老太爷咳嗽的声音,寿氏慌忙赶过来,姚老太爷看到寿氏立即道:“让人看看,我们身后是不是跟着人?七丫头若是来京里定然是跟在我们身后。”
“没人啊,”寿氏道,“如果有人,跟车的家人不会看不到。”
那婉宁会在哪里,如果没到京城,怎么会让人到通州接应。
这件事实在太蹊跷。
“会不会……是跟着崔奕廷……一起进京的?”寿氏想起穿梭在船里的沈家人,路上的时候她就将沈家下人的事跟老太爷说,老太爷却不肯相信。
沈家是商贾,怎么可能跟着朝廷的船一起进京。
姚婉如也探出头来,旁边的婆子低声道:“五小姐,路上有人来往,您还是小心着点。”
“他们是谁?跟祖父和母亲在说什么?”姚婉如问向跟车的婆子。
婆子上前两步,“在说七小姐,七小姐可能也跟着我们来京里了。”
来京里了?姚婉宁?
姚婉如睁大了眼睛,声音尖起来,“她怎么会跟着我们?快,打发人去后面看看,她凭什么跟着,祖父又没有带她过来。”
“五小姐安心,已经让人去找了。”
比起这个,姚婉如更想知道,“三伯父要接婉宁回京里住?”
那岂不是,她又要见到婉宁了。
为什么,从泰兴到京城来都丢不开这个姚婉宁。
姚婉如紧紧地攥着帕子,“三伯父不是不让婉宁回京吗?怎么还要来接她,”说着看向婆子,“你快去仔细听听,是真的来接婉宁的?三伯母有没有说什么。”
婆子应一声,不一会儿过来道:“老太爷气坏了,说是让跟着的家人也去找,只要找到就照三老爷的意思,直接将七小姐送去家庵。”
听得这话,姚婉如脸上难掩笑容,“祖父真是这样说的?”
婆子道:“奴婢亲耳听见的。”
姚婉如笑着,“你去吧,有消息再告诉我。”
真是太好了,多亏了姚婉宁到京城里来,否则三伯父还不会下这样的决心。自从父亲被抓她第一次脸上有这样的笑容,很快她却又想着父亲忧心忡仲起来,也不知道这次进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将父亲救出来。
……
姚家下人一直追到通州并没有看到姚七小姐的人影,也没有看到什么镖师打扮的人,只有一支商队在搬运东西。
姚家下人钱同上前打听,“最近有多少人从这里下船。”
“那可多了,”吩咐人押送货物的贺大年抬起头来,“我们东家才从这里下船。”
钱同看过去,眼前都是一条条大船,分不清哪些是官船,哪些是民船。
这家的东家定然是有钱有势之人,钱同一脸的羡慕,“自然不可能是你们家东家。”
贺大年呵呵笑着,“装好了车就快些走,早点赶上东家,我们说不定能跟东家一起进京。”
钱同几个找了半天也不见七小姐的人影,眼见天色要黑下来,他们也不便久留,急忙跟上了贺大年的商队。
这商队的脚程很快,钱同几个追的气喘吁吁。
贺大年看着笑道:“兄弟在哪里高就?”
钱同红着脸,“在一处大户人家做杂事。”
“怪不得,”贺大年呵呵笑着,“不常出门吧?走起路来慢得很,若不是骑着马可能跟上我们商队。”
钱同不禁汗颜,真的赶不上,商队徒步走和他遛马的速度差不多,这个贺大年骑着马一圈圈地巡视着,几圈转下来都能追上他,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商队竟然这般厉害,不但如此,商队旁边还跟着差役,什么样的人家会这样气派。
一天时间已经追上了姚老太爷的车马。
钱同驱马上前向姚老太爷禀告,“小的没有见到七小姐的车马。”
说不定是骗人的或是路上出了事。
最好是出了事,被人抢了东西,人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这样只要报病亡,旁边的寿氏听了心里暗暗思量。
“老太爷,路上不宜久留,快些走吧别错过了宿头。”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车坏了,东西带不走,留下人来看车,人手又不够,若是天黑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客栈住下。”
钱同忽然想到贺大年带着的商队,上前将商队只给姚老太爷看,“一路去京里的,管事的人正好和我是同乡,我想着能不能求他们帮忙。”
求别人的商队帮忙。
一阵风吹来,天空中开始落下雨点,在通州换车的时候,车马就不够多,如今再坏一辆车,是真的不能走了。
姚老太爷道:“可靠吗?”
钱同急忙点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商队,旁边……还有朝廷的差役跟着……”
能有差役跟着,就证明家里定然有官在身,这几年京官做铺子生意的不在少数,说不得就遇见了。
“应该打听打听清楚。”姚老太爷道。
“小的也想,只是问了几次,都没能问出来。”贺大年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是嘴闭得很严。
大雨眼见就要落下来。
姚老太爷一时没有了办法只能吩咐钱同,“快去问问。”
商队大能够互相照应,不像他们只是一家人前行,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下着大雨,天黑的快,还没找到客栈,大家一起走最安全,姚老太爷现在也只能舍着脸皮去询问。
京里和泰兴不一样,有人说的好,天子脚下,随便一跺脚说不得就能跺出个五品官来,他就算委屈着多些礼数,也是应该,总没有什么错处。
姚老太爷看到了在商队旁边的差役。
这样的阵势,至少这商队认识达官显贵错不了。
贺大年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我们东家乐善好施,一定会答应。”
姚老太爷吩咐钱同,“你去说一声,到了京城,我去向东家道谢还车。”
京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姚老太爷觉得心情很好。
姚老太爷重新上了车。
大雨倾盆落下来。
外面传来贺大年吆喝护着货物的声音。
一条商队井然有序地向前,寿氏撩开帘子向外看去,不禁心生羡慕,京里的达官显贵就是不一样,她是日夜盼着能有这样的日子,谁知道转眼之间老爷却被陷害进了大牢,寿氏深深地叹了口气。
姚婉如忙拉起寿氏的手,“母亲别急,等咱们到了京城一定会救回父亲,您看着兆头多好啊,还没到京里已经听到三伯父要将婉宁送去家庵的消息。”
但愿是个好兆头。
姚家的马车紧紧地跟在商队的后面。
“我家东家就在前面了。”贺大年笑着道。
前面……钱同看过去,仿佛是……朝廷的车马……
……
姚老太爷吩咐人去打听前面都是些什么人,就听外面道:“三老爷来了。”
穿着青色披风,身材高挑微瘦,五官带着几分的文雅和朴实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过来,一把撩开帘子,看向姚老太爷,“父亲。”
看到了姚宜闻,姚老太爷沉着的脸有了几分笑容,“老三,你怎么来了。”
“我和几个同僚一起来接父亲。”
姚老太爷顿时眼睛一亮微歪着头向外面望去,真的有几个人站在那里。
“辛苦你们了。”
“父亲这是哪里的话,”姚宜闻吩咐下人,“慢慢赶车,我和父亲说几句话。”
姚宜闻牵着马低着头跟在车外听姚老太爷说话。
“儿子正想着要去接父亲到京里来过年,没想到父亲已经启程了。”
姚老太爷道:“家里一切都安好吗?”
“都好。”姚宜闻恭敬地回话。
“欢哥呢?”
“欢哥也很好。”
不知怎么的姚老太爷忽然想起沈敬元的儿子,背书那般的流畅已经被杨敬收了徒弟,“欢哥要开始读书了。”
欢哥要开始读书了,现在就开始读书,一定会比沈敬元的儿子强。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提起这件事。
欢哥年纪那么小,按理说要过几年才开始读书。
姚宜闻刚想要说话,管事过来道:“老爷,忠义侯府的人来接应了。”
姚宜闻诧异地扬起眉毛,忠义侯府来接应?这话是从何而来?他从来没听说过忠义侯府派人来接应父亲。
他只是将消息告诉了几个要好的同僚,根本没有和旁人说父亲今日会到京啊。
“快去说一声,”姚老太爷吩咐姚宜闻,“不能失了礼数。”到底是京城,所以才会这样的风光。
他这样辛辛苦苦为老三谋算也没白费力气。
勋贵都在城外来接应他,只因为他今天要入京。
让他颜面有光。
若不是休了沈氏,哪里会有今天的光景。
他每个决策都是对的,没有他就没有姚家的今天。姚老太爷看向旁边的蒋氏,蒋氏也跟着露出笑容来。
身边有娇妻美眷,外面有达官显贵相迎,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说话间,忠义侯府赵家的人匆匆忙忙赶过来,见到姚宜闻那下人行礼,“可是姚三老爷?”
姚宜闻点点头。
赵家人松了口气,“三老爷是来接泰兴过来的马车?”
是啊,他是来接应父亲,忠义侯府的人到底是如何得知。
“我们夫人不好出城就等待里面,夫人说了,多谢姚家帮忙,这份恩情我们忠义侯府一定记在心里。”
这话让姚宜闻越来越糊涂,马车里的姚老太爷也掀开了帘子,赵家的人顺着帘子向里面望去,看到了姚老太爷忙上前行礼,却又诧异地向周围张望。
仿佛是弄错了什么似的。
姚老太爷脸上的笑容得不到回应,顿时僵在那里。
赵家人仍旧在慌张地寻找着,半晌才询问姚宜闻,“三老爷,七小姐的车马可到了?”
七小姐的车马可到了?
怎么会提起婉宁,在这时候提起婉宁。
姚宜闻瞬间头皮发麻,紧张地皱起了眉头,难不成婉宁私自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我们家七小姐没过来。”
旁边马车里的寿氏急忙吩咐婆子回话。
没过来?
这怎么可能?明明都问了清楚,姚七小姐和姚家长辈的车马今天会到,姚家下人怎么会说姚七小姐没有来京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是来接应姚七小姐的啊,”姚七小姐来到京里不能少了礼数,这是夫人亲口说的,让他将忠义侯府的帖子今天就送到姚七小姐的手里,赵家下人吞咽了一口,“我这帖子也是送给姚七小姐的。”
“我们夫人请姚七小姐去府上做客。”
赵家人回过头看向周围,几个下人都捧着用大红绸缎绑好的礼物。
那些东西都是送给姚七小姐的。
他们一路到城外,本来是准备在旁边相等,却跟来的人认出了姚三老爷,他们这才上前来,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没有姚七小姐。
没有姚七小姐,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赵家人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啊。
姚老太爷几乎忘记了喘息,这些人在等婉宁?为什么在等婉宁。
到底是什么时候婉宁和忠义侯府拉上关系。
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忠义侯府等在京外递帖子请婉宁过去,婉宁就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一个小姐能做什么事?
不知怎么的姚老太爷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那目光中充满了嘲笑。
婉宁在哪里?
婉宁若是回到了京里,她现在在哪里?
“跟你家主子说,该还马车了。”贺大年的声音忽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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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感谢yueguicheng同学的桃花扇,感谢lunarjoe同学的一千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