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提亲
寿远堂听得段妈妈的话,“是不是东市的那家茶楼?”
段妈妈点头,“对,就是那家泰兴楼。”
寿远堂不禁好奇,“这是哪家来开的茶楼,怎么刚开张就那么多人排队等着买茶点。”
要不是今天出了事,寿氏也准备让人去买盒茶点。
段妈妈道:“就算是排队,也买不上,泰兴楼的点心每天就卖几十份……”
寿氏皱起眉头看了段妈妈一眼,段妈妈才发觉自己说的远了,忙道:“泰兴楼的掌柜说了,他家的东家最近收了不少米粮,米价不比从前了。”
米价不比从前是什么意思?
寿氏瞪大了眼睛仔细地听着。
“那边说,要少一些。”
少一些是少多少。
寿氏有一种毛发竖立的感觉,她刚盘算着卖米,为什么米价就……不如从前了……现在好像连老天也在跟她作对。
段妈妈吞咽一口,不忍去看寿氏的连,伸出一根手指,“要……要少一成,还说……他们家的船三天内就要回程,到时候收米可能要停一停……”
寿氏的脸色顿时变了,“不但价格要降一成……三天后还不收米了?”
段妈妈点头,“泰兴楼的掌柜是这样说的。”
怪不得,怪不得泰兴楼开张连茶点也不送来一盒,之前是要收米,现在米粮收够了,不准备再要,所以连拜会也省了……
寿氏脱力地靠在椅子上,她手里有些漕粮,本想着混在一起卖出去。
如果泰兴楼不买了,她真是要欲哭无泪。
寿远堂道:“着什么急,泰州买米的商家有的是,死了张屠户,得吃带毛猪不成?我已经找人去问价,就算是泰兴找不到商贾,泰州那么大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商贾来卖。”
“爹,”拉长的声音传来,有人掀开帘子,先伸进来一个大头,接着是油光的鼻头和翻开的厚厚嘴唇,“爹,姑姑,妹妹不跟我玩,妹妹也不喜欢我拿来的玉佩。”
看着日益长歪的侄儿,寿氏脸上都摆不出喜爱的神情,叹口气道:“你六叔有事,你五妹妹没有心思,你让丫鬟带着你去园子里玩吧!”这样的侄儿,她怎么能开口请老太爷将婉宁嫁过去。
寿文兴眼睛一转,“姑姑,那个……那个七妹妹去哪里了?”
去年在姚家看到婉宁之后,兴哥对婉宁就一直念念不忘,寿氏铁青着脸,“去二房老太太那里呢,今天你恐怕是见不到。”
家里出了事,二老太太却带着婉宁在外面风光。
去家庵,从前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现在却被她们大张旗鼓地办起来,将老太爷立即就气病了。
听得寿氏的话,寿文兴顿时一脸的失望,用牙咬一咬厚厚的嘴唇,**顿时被挤进大大的牙缝里,哎呦,寿氏胃里顿时一阵翻腾,她弟弟和弟媳妇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蠢孩子。
寿文兴跑过来坐在寿氏旁边。
寿氏顿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忙将鼻孔转向弟弟才得以喘气,相比之下弟弟本来平凡的五官顿时变得英俊起来,寿氏吞咽了一口,将让她反胃的寿文兴扔在后脑勺,“你这段日子没来,不知道都出了什么事。”
寿远堂觉得这件事很好办,“二姐别慌,不就是卖米吗?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能办得妥妥当当。”
寿氏眼睛里有了许期盼,“三天之内能有消息?”
“哪里用得着三天,”寿远堂看着姐姐,姐夫被抓,姐姐也是慌了神,才这样急躁,“一天就能有消息。”
但愿如此,寿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但愿一切顺利。”
“别谢菩萨,”寿远堂道,“二姐不如谢谢我,过会儿将我和你侄儿带去给老太爷请个安,我得了确切消息,你那三嫂的父亲说不定已经承爵了,京里过来的消息就在路上,你就等着借光享福吧!”
寿氏瞪圆了眼睛,“真的?真的承爵了?”从前虽然也听过这样的传闻,现在这些做了实,她心里顿时高兴起来,“那日后……日后……”
“勋贵的亲戚,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能将姐夫怎么样,定然好端端地给送回来。”
勋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寿氏点点头,“三嫂定然会帮忙。”
……
姚老太爷躺在蒋氏腿上,蒋氏用手慢慢地捋着老太爷的头发,“您都是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能跟孙女置气,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
“我看婉宁那孩子挺好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
“好了,好了,”姚老太爷松开的眉毛重新皱起来,“能不能说点别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是来气我的不成?”
“我不气你,我不气你。”蒋氏顿时不再说话。
老太爷叹口气,急躁的心情随着梳理他头发的两只手慢慢平复下来,老太爷顿时握住蒋氏的手指,“我想要将他们教养成你这样,到头来哪个也不成器,老四连书房也不敢出,老六只知道张扬,老三和老五倒是好,只是……也及不上你半分……”
“老太爷快别这样说,”蒋氏紧张地向外面看去,“让人听到……”
“你总怕被人听到。”老太爷皱起眉毛。
蒋氏低下头,“家里的事我也不知道,老太爷是不是想三老爷和五老爷了?若是想了不如就去京里住些日子……”
族里现在一团乱,二房处处和他作对,姚老太爷闭上眼睛,他本想将族中大权握在手里,现在看来只要二嫂一天不死,他就没有这个机会。
“族里还有事……”
蒋氏试着劝说,“日后在慢慢做也是一样,老太爷这样的年纪,委实不该太操心。”
“搬回家里住吧!”老太爷将脸埋在蒋氏怀里,头发已经花白却像年轻人一样呢哝着商量蒋氏。
“不好吧,我还是习惯在庄子上。”蒋氏靠在引枕上,柔软的手仍旧在老太爷头上穿来穿去。
老太爷仿佛睡着了一样,“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你,我盼着老五能有个好前程,将来若是我先走一步,你去老五身边颐养天年。”
蒋氏轻轻摇头,“老太爷快别这样说,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只要家里都安好,我在哪里都一样。”
老太爷忽然伸出手握紧蒋氏,“我就听不得你这样说。”
“姨娘,”葛妈妈进来道,“六太太来了,说是寿家来人,想来给老太爷行礼。”
蒋氏忙将老太爷扶起来,吩咐葛妈妈,“端水进来,我服侍老太爷洗脸。”
老太爷坐在床上不动,平日里在晚辈面前的威严顿时去的干干净净。
蒋氏拉扯着老太爷的衣袖,“洗个脸,换件衣服,晚辈总不好不见。”
“不去了。”老太爷挥挥手。
蒋氏道:“那怎么行,老六出了事,六太太正心神不宁,寿家来了人你再不见,那边不知道要怎么想。”
“你就是对谁心都软。”老太爷挪动了身子,蒋氏忙上前服侍穿鞋。
老太爷伸出手来整理蒋氏头上的发钗,“今天别回庄子上了,就留在家里。”
蒋氏点头,“今天不走了。”
老太爷如同要了糖果的孩子,忽而笑了。
……
走出屋子,老太爷立即板起脸来。
见到老太爷,寿远堂带着寿文兴忙上前行礼。
“这些日子可好?”老太爷开口询问。
寿远堂忙站起身回话,“都好,家中长辈让我给老太爷、老太太问安,请您二老有空去京里住住。”
老太爷点点头,转头看到寿文兴正四处看着,仿佛在找什么。
“兴哥。”
老太爷喊了一声,寿文兴却仿佛没有听到,仍旧伸着脖子向窗外看。
寿远堂不禁咳嗽。
寿文兴这才回过神来。
“兴哥,你找什么呢?”姚老太爷忽然问起。
兴哥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呆滞,“老太爷,我找七妹妹,七妹妹也没在这里吗?”
老太爷眉头微蹙,“你找婉宁做什么?”
寿远堂目光闪烁,没有喝住寿文兴。
寿文兴就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兴哥喜欢七妹妹,想跟七妹妹一起玩。”
顺着寿文兴的话,姚老太爷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顿时一深,很快却又恢复寻常,嘴边却露出笑容来,看寿文兴也亲切了些,“几个月不见,兴哥愈发出息了。”
看着姚老太爷的笑容,寿远堂心里豁然一亮,顿时站起身,“老太爷说起这个,兴儿也不小了,小子想要替兴儿求门亲事。”
老太爷似是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求亲?这么早就要说亲?想要娶哪家的女儿?”
寿远堂腆着脸笑,“老太爷,家中的长辈都说,想要姚、寿两家再结亲,三老爷在京里,小子就一直想要上门提起,家中长辈说,让小子先和老太爷说一声,请老太爷做主……”
“老三?”老太爷怔愣住,“老三家的女儿婉宁还不到十三岁。”
寿远堂高深莫测,“好女百家求,议亲、定亲下来也要几年,不提前说怎么好……”
老太爷捋着胡子,“这事我还没想过……”目光落在寿文兴身上。
寿文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傻傻地愣在那里。
老太爷忽然道:“这孩子倒是很朴实。”
寿远堂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还请老太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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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昏招
老太爷摆摆手,“老六被人带去问话,家里乱成一团……”说着顿了顿,“再说老三很疼婉宁,婉宁的婚事我也做不得主。”
寿远堂眼睛一转立即道:“姐夫能有什么错,不过就是问问话罢了,小子在泰州还有不少的熟人,这就去活动一下,明日里说不定就能让姐夫回家,三老爷向来孝顺,老太爷说话比谁都有用。”
寿远堂看向寿文兴,“我们兴哥也是好孩子。”
老太爷点点头站起身,“去看看你姐姐,我也累了。”
寿远堂应了一声,站起身将老太爷送走,这才带着儿子出了屋子。
姚家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点点小波折就弄得全家上下人心惶惶。
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泰兴谁还能翻出大天了,他是从京城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还能怕这些。
……
寿远堂一刻也不耽搁,吩咐下人去找收米的商贾,自己带着寿文兴一路赶到陈家的院子。
陈季然正吩咐下人收拾行装。
见到寿远堂,陈季然有些惊讶,很快就想起了寿远堂,上前行礼。
寿远堂笑着将陈季然扶起来,“怎么到这里来读书?”
陈季然道:“京里应酬多,母亲怕我分心,就让我过来几个月。”说着话,陈季然去看寿文兴。
寿文兴报以一个憨笑,手里攥着一只小巧的荷包。
“你表兄的事你可知晓了?”寿远堂径直询问。
陈季然点点头,他也没料到,崔奕廷会一下子成了巡漕御史,抓了泰兴知县和姚六老爷。
姚老太爷请他过去说话,他对巡漕御史查漕粮的事也是一无所知,来到泰兴这么久,表兄一个字也没向他透露。
“我也是才知道,之前表兄没和我说起。”
寿远堂更有了几分的把握,崔奕廷不过是个浪荡公子,从小就名声在外,这是谁都知道的,不可能不声不响地做成这样的大事,巡漕御史看起来官职不大,却是“内差”,只有皇上信任的人才能任此职,崔奕廷一没功业,二没名声,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做了皇上的心腹,唯有一种可能,就是崔家走了门路。
泰兴出了事,泰州府衙内也是一片慌乱,人人都在议论,唯有知府大人定坐在堂中,因为崔奕廷是崔尚书的侄儿,一个家族能发迹都是因为族中子弟互相扶持,崔奕廷如果针对叔父,在崔氏一族中就是大逆不道,这样不讲情分的人,不但会一下子声名狼藉,而且族中子弟无帮,早晚难以立足。
崔奕廷再怎么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抓一个朱应年也就罢了,小官小职,用来邀邀功,崔奕廷还真的能公正严明,不讲情面不成?
他就不信,崔奕廷会这样做,整个泰州府都不信崔奕廷敢这样做。
弄清楚崔奕廷的意图,就会觉得这个人没什么可怕。
寿远堂正思量着,陈季然问寿文兴,“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寿文兴抬起头来,擦了把汗喘着粗气,“是我送给七妹妹的荷包。”
“七妹妹?”陈季然道,“是你家里的七妹妹?”
寿文兴摇头,忽然咧嘴一笑,口水从牙缝中间嗞出来,“是姚家七妹妹。”
姚家七妹妹?
是姚婉宁?
陈季然怔愣在那里,寿文兴怎么会惦记着送姚七小姐荷包?寿文兴厚厚的手掌揉搓着,忽然低下头在陈季然耳边低声道:“父亲和姚家长辈说了,要将七妹妹许配给我……”
寿文兴脸上是得意的神情。
谁都知道寿文兴先天有些愚钝,相貌也丑陋,陈季然听母亲说过,寿家早就放下大话,不是好人家的小姐不娶,要给寿文兴娶个漂亮、聪明又能持家的好媳妇,母亲就笑,寿家人说大话真不怕脸红。
难不成姚家长辈真的要将姚七小姐嫁给寿文兴。
不知怎么的,陈季然心里如同有一块石头坠着,让他觉得不舒服起来。
寿远堂显然隐约听到了儿子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反驳。
陈季然眼前浮起姚七小姐清新秀丽的面容,姚家怎么也不可能答应会将这样的小姐下嫁给一个连平常人都算不上的寿文兴。
陈季然半晌没有说话,寿远堂开口道:“怎么样?崔二爷可会来吗?”
陈季然这才回过神来,“我让人再去问问。”
……
没想到崔奕廷架子这样大,等了两个时辰,寿远堂终于坐不下去了,明知道崔奕廷是个初生牛犊,现在他却又不敢得罪。
寿远堂写了张帖子,“三爷让人帮我送去。”
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他又不是没见过崔尚书,拿长辈压下来,再提起寿家和武兴侯的关系,到时候崔奕廷应该会见他。
送走了寿远堂父子,陈季然骑马到了崔家。
崔奕廷正忙着和幕僚说话,陈季然就坐在堂屋里喝茶。
“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眼睛发直的陈季然,崔奕廷进门坐在一旁。
陈季然这才回过神,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崔奕廷,“是京城的寿家三老爷。”
寿家……
是姚六老爷的妻族,这样送帖子来,是觉得他作为崔家子弟,会给崔家京中的旧识一个面子。
“你还记不记得寿家有个少爷,”陈季然说出这话,立即就摇头,“我们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你不认人,肯定不记得……”
崔奕廷朝陈季然看过去,语气淡然,“你说的是寿文兴。”
陈季然有些诧异,没想到崔奕廷还能记得寿文兴,“就是他……他……要娶姚七小姐。”
崔奕廷端着茶碗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目光微深,“你说什么?”
陈季然道:“我听寿文兴说,寿远堂要为他求娶姚七小姐……”
一个女子年少时靠长辈,嫁人靠夫婿。
姚家很懂得什么叫做釜底抽薪,怎么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姐乖乖听话。
姚家和寿家做出这种卑鄙、下贱的事,还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因为沈家和姚七小姐没听话,姚家就想出这种招数。
姚老太爷一身浩然之风,让人崇敬就做出这样的事来。寿家也算是有眼光,找了这样一个亲家,如今还想着亲上加亲。
寿家看上姚七小姐,恐怕还因为姚七小姐会有丰厚的嫁妆。
他虽然知道沈家会通敌卖国,但至少现在沈家没有露出这样的端倪,姚七小姐这次反而还在漕粮上帮了忙。
倒是姚家,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从前的认知。
姚家、寿家想要做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就将他们拴在一起。
崔奕廷眼前浮起姚七小姐模糊的面容。
他让人盯着沈家一举一动,却不会欺负一个十二岁的小姐。
崔奕廷脸色顿时沉静下来,吩咐身边下人,“将帖子送还给寿三老爷,跟寿三老爷说,姚六老爷关在泰兴县大牢,他可以带人去探看。”
……
寿远堂接到帖子,收拾好东西直接就奔泰兴县大牢。
寿氏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团团转。
段妈妈快步进了屋,“回来了,回来了。”
寿氏眼睛一亮看过去,“都谁回来了?”
段妈妈道:“寿三老爷……没有……没有别人了……”
老爷没跟着回来,弟弟也没能将老爷从大牢里救出来,寿氏整个身子又瘫软下来。
“太太别急,还是听听舅老爷怎么说。”段妈妈低声劝着。
寿氏勉强点头,坐在椅子上等着寿远堂。
一炷香的功夫,寿远堂进了门。
“怎么样?”寿氏的眼睛深凹进去,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如同被吸瘪的柿子,干巴巴地垂着厚厚的皮。
寿远堂的神情没有走的时候那样意气风发,反而眼睛里带着些许的惊吓,姚宜春刺耳的喊声还在耳边,大牢的尽头是刑室,有人在不停地喊叫着。
姚宜春一把拉住他的手,告诉他,“朱应年,朱应年,朱应年什么都招了,朝廷会查姚家……会查姚家……”
“将米粮烧了,快……将米粮烧了……”姚宜春紧紧地箍着他的手腕,又疯疯癫癫地喊,“完了,都完了。”
朱应年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牢里有一股烧坏肉皮的味道,姚宜春满脸的血污,满身的尿臭。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被折腾成这个模样。
这个崔奕廷真敢下手。
他走的时候,狱卒还在议论,“崔大人说了,将轻犯放了,牢房要腾出来,这些日子会有不少人下大狱。”
放轻犯,腾牢房。
这个崔奕廷不准备只用朱应年来邀功。
“三老爷……”
下人的声音传来,寿远堂转过头去。
“三老爷,从前收米粮的那些商贾,如今都不敢收了,说朝廷这两日就要上门查检,已经有文书下来,先被查检的就是泰兴县里几个大商贾。”
寿氏瞪圆了眼睛,不受控制地道:“我就说,我就说会这样……一定会这样……”她真是没想到,没想到有一天还会愁卖米,前些日子要将米粮卖给沈家时,她还准备好好拿捏沈家一把。
谁知道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她就要求着人来买她的粮食。
难道真的要将米粮都烧了?烧也会留下痕迹,万一烧到半截引来官府又要怎么办?如果能悄无声息地运出泰兴,至少还能卖出一些银钱……
寿氏忙看向段妈妈,“让人去找泰兴楼的掌柜,说我家要卖粮食……”
段妈妈道:“价格……”
现在她哪里还顾得上价格,“就按他们说的办……好在泰兴楼的东家有船在不怕运不出去,泰兴楼就是她的救星。”
她的大救星。
“好弟弟,你也将手里的漕粮卖出去吧,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有事可让我怎么活,”寿氏看着寿远堂,“那泰兴楼是山西过来的商家,朝廷一时半刻不会想到那里,他们的船几日内就离开泰兴,这是老天要放我们一马,千万不能错失良机,等我们闯过这一关,以后的事都好说。”
“赔了银钱没关系,只要人在……将来我帮你一起求娶婉宁,婉宁带着厚厚的一笔嫁妆,你放心,定然不会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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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
第六十二章 求你了
将二老太太送回姚家,婉宁去了沈家。
沈敬元脸上满是笑容,“如今泰州府的商贾,只要手里有米粮的都是人人自危,生怕查到他们头上,多少家都开始不收米粮。”
“就我们家还像从前一样,”沈敬元说着看向婉宁,“这件事多亏了婉宁,要不然只怕要掉进朱应年的圈套。”
“泰兴楼怎么样?”婉宁一路过来,只看到有人在排队。
沈四太太笑道:“你那法子管用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泰兴楼,今天才第一天开张不知道就要卖出去多少茶。”
光凭品质好的茶和别人没见过的茶点,泰兴楼的生意定然会红火,何况她还用了些营销手段。
婉宁道:“崔奕廷有没有再来查看我们家的米粮?”
沈敬元摇摇头,“上次差点买了漕粮,我就吩咐人多安排了人手,不见有人来查看。”
崔奕廷是巡漕御史,是想要抓一个朱应年了事,还是真的会像李御史一样刚正不阿地将漕粮查个清清楚楚。
说着话,焦无应进了门,“七小姐,寿家人来卖粮了。”
寿氏上当了。
焦无应道:“我们要怎么办?就将粮都收来?”
婉宁摇摇头,“你去跟着看粮,若是漕粮,我们不能买。他们一定要卖漕粮也不是不行,就还要卖给我们一些去年存下的旧粮。”
每年存粮是要等到漕粮都上缴之后再收购,今年南直隶都没有上缴足够的漕粮,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所以寿氏才急着将手里的新粮脱手,否则她是怎么也说不清楚。
焦无应道:“那,能行吗?”
“而且陈粮作价,再低两成。”
焦无应一怔。
婉宁道:“带着寿家人去看看我们的船,弄好了立即就搬上船运走。”
现在姚宜春在大牢里,寿氏急着要将手里的粮食脱手,一定会答应。
沈四太太听着怔愣在那里。
她才到姚家时,婉宁就跟她说,要跟寿氏做一笔米粮买卖。
现在果然就做成了。
焦无应道:“若是……寿家人不答应……”
婉宁微微一笑,“焦掌柜就说,我们家在山西有几间酒铺,寿家就明白了。”
“为什么要说酒铺?”沈四太太不明白。
既然要买寿氏手里的粮食,她怎么也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她不太懂生意,更不知道那些人贪墨了漕粮要怎么销赃,特意让舅舅去查问。
婉宁看向沈敬元,“舅舅说,倒卖漕粮是掉脑袋的事,所以……要洗粮……将漕粮送进酒铺酿酒,酒铺另收一些正当的米粮,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酒铺用来酿酒的是什么粮食。”
所以她要去年的陈米,寿氏也不会惊奇,反而会觉得泰兴楼的东家深谙此道。
将米粮交给一个懂行的人,会更加妥当。
姚宜春被抓,寿氏虽然在姚家,也像身处大牢之中,恨不得立即找到一扇窗子从里面爬出来。
现在她就来做这扇窗子。
……
陈季然心里乱成一团麻。
“三爷,咱们要将这些东西都带走?”
陈季然仿佛没有听到下人说话的声音。
姚家到底会不会将姚七小姐嫁给寿文兴。
如今姚三老爷仿佛不管这个嫡长女,姚老太爷也不太喜欢这个孙女,姚七小姐还逆着三房,帮姚家二房握紧了姚氏族长之位。
怎么看,姚老太爷也不会为姚七小姐的终身好好考虑。
就算姚七小姐现在有沈家依仗,可生母被休之后,沈四老爷不算正经的舅舅,有点嫁妆傍身又能怎么样?反而徒增算计。
他来泰兴的时候,母亲提起和姚家的婚事,还说可惜了姚家没有好女儿,这门亲还不知道怎么做。
姚七小姐虽然是嫡长女却生母被休,姚三老爷身下的姚六小姐名声不错,也得姚三老爷欢心,却毕竟是个庶女,姚三老爷的继室这些年又没能生下一个女儿。
母亲为此发愁,悄悄地跟父亲说,都怪祖父和姚老太爷定下什么婚约,如今儿子辈没有做成亲家,还要孙子辈来偿还,母亲劝说父亲,反正他年纪不大,不如等求了功名再说。
他听了松口气很感激母亲。
可是现在……
现在他怎么会想起这件事。
是因为替姚七小姐不平……
陈季然忽然站起身,旁边的崔奕廷正在擦手里的剑,“做什么去?”
陈季然道:“不如让人告诉姚七小姐一声,让她想想办法……”
“她能想什么办法?”崔奕廷抬起头问过去。
陈季然顿时僵在那里,是啊,她一个小姐能想什么办法?陈季然吞咽一口,“可以去求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管得了三房孙女的婚事?”
陈季然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崔奕廷站起身,脸上是淡然的神情,“寿远堂能放纵儿子在你面前提起这些,就能让消息传开,不用你送信,姚七小姐也会知道,姚七小姐的性子又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想要帮忙用不着急匆匆地赶去,等到恰当时候,推波助澜。”
崔奕廷说着将剑回鞘,顿时撞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二爷,”陈宝庞大的身子晃进门立即让整间屋子都狭小起来,“从姚七小姐那边传过话来,事情办妥了,姚七小姐说,漕粮和人归您,陈米归她,”说着顿了顿,“还要二爷答应,将她垫出去买米粮的银钱还给她。”
到底还是让她将事做成了。
不用他大费周章直接将米粮送到眼前,让他腾出手来做别的事。
从崔家到京城,从京城到泰州府,从泰州府到泰兴,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轻松。
崔奕廷看向廊下的鸟,“将东西送给姚七小姐,银钱我会还给她,既然是买卖,就不会让她蚀本。”
陈宝觉得奇怪,送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送只鸟。
姚七小姐之前送来一只蚂蚱,现在少爷回一只笨鸟,陈宝向鸟儿努了努嘴,这东西送走了好,免得在廊下叽叽喳喳。
……
寿氏想要见泰兴楼的东家一面,让人将焦掌柜请了过来。
“能不能和东家说一声,粮价高一些,明年我们家有粮还卖过去。”
焦掌柜摇摇头,“不是东家不肯,如今……真的是冒着风险,不要说泰兴,泰州府也没有几家在收粮,现在官府没有查到我们头上,所以三天之内才要运出去,太太应该明白,这和寻常时候不同。”
寿氏从来没觉得见一个东家这样难。
“若不然,太太还是想一想再说。”
眼见焦掌柜要告辞,寿氏吞咽一口,“卖,我卖了,要跟东家说好,这粮食要立即送出泰兴。”
焦掌柜立即躬身,“别说您急,我们也急着呢。”
寿氏想想米价,就如同剜心一样的疼,要将屯的米都卖出去……还要低两成的价格,泰兴楼是一点点在磨她的血肉啊。
寿氏将牙紧紧地咬住,她让人买些东西去拜会泰兴楼的东家,结果人没见到,还带回来了买陈米的消息。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现在偏偏又没有别的法子,也不知道该去求谁,谁能帮帮她。
寿氏觉得自己如今正躺在磨盘上,血肉模糊。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婉宁的话,“卖了就不能后悔。”
卖了就不能后悔,这丫头好像一早就看到了今天的结果。
这个死丫头。
等她缓过气来,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寿氏仍旧不甘心隔着屏风站起身,看向旁边的段妈妈。
段妈妈立即道:“焦掌柜,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姚家人一点都不知道,泰兴楼的东家就是七小姐。
平日里若是对七小姐好一些,哪里会现在走投无路。
这个姚六太太还想要见东家,东家就算站在她眼前,她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没有了。”平日里不给七小姐留余地,现在还想要余地,哪里会有……
寿氏顿时坐回椅子上。
泰兴楼竟然这样不好说话,连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这里毕竟是泰兴,他们姚家是大族,泰兴楼就不怕得罪他们,将来在泰兴难以立足……
她不想卖粮食。
可是她却又不能不卖。
被人握住的感觉,是这样喘不过气来。
“那就这样吧,”屏风后传来寿氏虚弱的声音,“事不宜迟,早些来搬运米粮。”
……
“老太爷真要将婉宁嫁去寿家?”老太太诧异地看向老太爷。
姚老太爷道骨仙风的脸上,如同古井水般不起半点的波澜,“光是这样怎么能将沈家拿捏住,再说,还要和老三说一声,等事情办好了已经个把月以后,太慢……”
太慢,他要的是立竿见影。
再说光明正大地将孙女许配给一个傻子,他脸面上也不会好看。
他不是老六媳妇不是寿家,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那老太爷要怎么做?老太太一时也想不明白。
“要将这件事让沈家知道。”老太爷淡淡地道。
老太太颌首,“已经打发人去传消息。”
老太爷垂下眼睛,“慢慢等着吧,沈氏早就被休,婉宁靠着沈家做出这些不合时宜的事,总觉得有二老太太撑腰,我奈何不了她……可礼法在那里,她若是还想靠着沈家就要离开姚家,若是还想留在姚家,就要彻底和沈家断绝往来。”
“自古都这样断家务事,我毕竟是读书人,也要学学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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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会儿。
感谢j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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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愤怒
沈四太太带着下人去看昆哥。
“可歇下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
春桃摇摇头,“没有呢,六爷还在看先生讲的书。”
可惜就是没有好西席,请来的先生都是拉着长腔的“之乎者也”,她在窗外听了几句,只觉得头昏脑涨,难为昆哥还能听进去。
沈四太太看一眼春桃,“别让六爷太乏了……”
春桃点点头,“一会儿奴婢进去服侍就劝一劝。”
六岁的孩子应该是玩心大的时候,昆哥什么都不喜欢,一门心思扎在书堆了,这是像谁啊。
难不成是像那狠心的姚宜闻。
“呸呸”沈四太太在心里吐了两口,昆哥才不像那只说一套做一套的中山狼,辰娘要不是被他骗了,还不至于如此,婉宁也不会过得这样辛苦。
沈四太太带着人回到主屋,刚换了衣服,沈敬元就进了门,沈四太太忙上前服侍。
沈四太太看着满脸喜气的沈敬元,“老爷怎么这样高兴?”
沈敬元强忍着笑意,“这几天家里来来往往的人你没瞧见?”
沈四太太埋怨,“都是来找老爷的,妾身怎么知道。”
“我们家终究是有名的商贾,虽然盐业不如从前,架子还在那里,泰州的商贾听说我们家差点被诬陷倒卖了漕粮,都来打听消息,”沈敬元道,“朱应年给我们下了套,如今他的朋党也找不到商贾来卖粮,还不得乖乖地去求泰兴楼。”
平日里看不起商贾,最后还是要求到商贾,他们从前倒卖漕粮,用得都是自己人,如今朝廷查下来,他们哪里还敢动弹,就想将一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顶罪。
和姚家结亲这么多年,沈敬元对这些人的做法早已经司空见惯,所以才有许多商贾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扬州府、泰州府,我们的生意最多,消息这才传得快,让姚家知道,我们沈家不止是有几个闲钱。”
痛快。
沈敬元看姚家像落水狗一样,就觉得扬眉吐气。
“辰娘被休的时候,我有一次去姚家被挡在门外,我回来没跟你说,你知道姚家下人怎么说我?”那时候他憋着一口气,谁都没说,他怕气坏了母亲,伤了辰娘,毕竟还有婉宁在姚家,他也不能让沈家人和姚家断绝了往来。
沈四太太一怔,没想到老爷还有这样一件事瞒着她。
沈敬元目光沉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姚家的下人说,不认识我是谁,不能放我进去。”
沈四太太抽了一口冷气。
沈敬元眼睛睁大,仿佛在重复当时的愤怒和错愕,“怎么说也结亲十几年,居然说不认识我是谁,每年节庆我给姚老太爷送孝敬的东西,那时候他们怎么高高兴兴地给我开门,那时候怎么不说,不认识我是谁?”
沈四太太看着老爷脸上浮起自嘲的笑容,眼泪忽然之间落下来,原来老爷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他姚家看不上我们沈家,当年就不应该娶辰娘,”沈敬元咬着牙,“我想给辰娘讨个公道,但是我没本事,姚家说,若是再纠缠起来,就要去见官。”
“有个官就了不起,我不就是没有考上功名……”
说完这些话,沈敬元坐在椅子上,“我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在心里想,想姚家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着看姚家落难那天,到时候我们家就远远地站在旁边,看着姚家受报应。”
沈四太太擦擦眼泪,“现在好了,总算和从前不一样了,姚六老爷也被朝廷去问话……”
“他们要多歹毒的心,”沈敬元眉头紧锁,“我没想到他们真会串通朱应年陷害我们沈家,如果当时被抓个正着,大哥和我都要入狱,沈家要怎么办?”
沈敬元话音刚落,谭妈妈进来道:“四老爷、四太太,咱们家买菜的婆子出去遇到姚家三房的下人,听说了一件事。”
谭妈妈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沈敬元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事?”
谭妈妈道:“说三老太爷要将七小姐配给寿家的那个傻子。”
沈敬元只觉得五雷轰顶,头发丝都竖立起来,“什么叫配给那个傻子?什么傻子?”沈敬元忽然想起,“是寿氏弟弟家的那个孩子。”
沈四太太脑子里隐隐约约勾勒出寿文兴的样子,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凸起来,脸色也变得铁青,“沈家怎么敢这样?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要将婉宁嫁给一个傻子。
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将婉宁嫁给寿家的傻子。
这是要做什么?
让他亲眼看着将甥女放在砧板上,现在任由姚家宰割,将来落到寿家手里……
沈敬元只觉得胸口一团热气,有股腥甜腥甜的东西直往上涌,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他敢,他敢这样,我就跟他拼命,我沈敬元豁出一条命来,也不能让他这样害婉宁。”
沈敬元说着就要向前走。
“老爷,老爷,”沈四太太一把拉住沈敬元的衣袖,沈敬元不肯停下,拉拉扯扯间沈四太太摔在地上,“老爷,妾身不是不让你去,我们要仔细思量,才能帮婉宁脱身,现在都已经什么时辰了?天快黑了,定亲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达成的,我们想一晚,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听着沈四太太的话,沈敬元有些犹豫,拳头仍旧紧紧地攥起来,浑身颤抖。
“婉宁毕竟是姚宜闻亲生女儿,是姚三老太爷的亲孙女,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出这种事来。”
沈四太太含着眼泪,“老爷忘记婉宁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逞一时之气。”
沈敬元的脊背慢慢地松懈下来,“那就等到明日,明日我去姚家跟姚老太爷讨个公道,我看他要怎么说?他当着我的面,敢不敢说将婉宁嫁给那个傻子。”
……
婉宁和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二老太太高兴地笑了一下午,终究是年纪大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桂妈妈道:“七小姐就是厉害,平日里老太太哪里能睡得这样安稳。”
看着二老太太安详地睡着,婉宁心里也很舒坦。
“七小姐也去躺一会儿吧!”
婉宁点点头,带着童妈妈到碧纱橱里躺了一会儿。
窗子半开着,婉宁握着扇子轻轻地摇,幔帐随着清风飘动,不一会儿工夫她就睡着了。
“七小姐。”
童妈妈的声音传来,婉宁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暗下来。
外面是二老太太的声音。
“二祖母起身了?”婉宁问过去。
童妈妈点头,“也是刚刚起身,”说着顿了顿,“这些日子忙坏了小姐。”
婉宁听到“永安侯”三个字,抬头问童妈妈,“外面有什么事?是不是歹人抓到了?”
童妈妈道:“抓到了,侯爷来拜见,正跟二老太太说话。”
婉宁换好衣服,桂妈妈进来道:“七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是因为那位侯爷?
婉宁走出碧纱橱,过了内室到主屋里,二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下面坐着一个穿着蓝色直缀的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两道英挺如刀镌刻的眉毛,虽有几分的风尘仆仆,目光依旧清亮沉稳。
婉宁上前见礼。
姚宜州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没有褪去。
“侯爷说,照婉宁的话将人都抓到了?”
裴明诏简短地说了一遍,“在庄子的西门抓到了人。”
姚宜州松了口气,“三房那边应该也知道了。”
婉宁在二老太太身边站好。
裴明诏看过去,姚七小姐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稚气,长长的眉毛如远山,一双眼睛盈盈如秋水,微抿着嘴唇,安静从容地看着她。
在马车里姚七小姐将那些死士的事说的那般清楚,一字一句没有半点的偏差。
想想那些话,再近处看姚七小姐,让他有一种眼前豁然明亮的感觉。
姚七小姐不止是个姿容秀丽的小姑娘。
“人抓到了,有件事我想问姚七小姐,”裴明诏顿了顿道,“姚七小姐可知道怎么才能让那些人开口说话。”
这些日子他们一边抓人一边问话,就不知道他们将世子的乳母抓去哪里了,乳母有没有说出世子的行踪。
今天抓到这几个,他让人也像从前一样审问,却没有问出一句话。
他想到姚七小姐说过的那句话,“那些人习惯了黑暗、冷清的地方,嘈杂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不是舒适环境。”
一个才见过这些人一次的小姐,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让他不得不相信,姚七小姐有别人没有的法子。
他这才直奔姚家二房来询问。
了解这些人,才能从这些人嘴里掏出话来。
裴明诏简单地将整件事说了,“现在要知道那些死士将人藏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侯爷抓到了死士怕他们自杀就将嘴里的牙都打掉了。
婉宁想了想,抬起眼睛,目光流转让她更加光彩照人,“可以试一试。”
裴明诏不由地侧耳聆听。
普通的审讯方法没用,就要用用别的法子,婉宁抬起头,“侯爷有没有试过让人将他们的眼睛蒙起来。”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人的眼睛被蒙起来,他们就会有个心里错觉,以为他们看不到东西,别人也看不到他们的神情,这样就容易疏忽而出纰漏。
要从这些人里找到心理意志相对薄弱的人,然后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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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错
第六十四章 很温暖
裴明诏没听说过这样审问的方法。
婉宁道:“侯爷已经将衙门里用的法子都用了,不妨换种试试,”说着看向二老太太,“如果能保证这些人不会逃脱、伤人,倒是有个地方适合审问。”
裴明诏正在思量姚七小姐的话。
“侯爷在泰兴县可有庄子?”
虽然他觉得姚七小姐问的话有些奇怪,和他要审问那些死士关系不大,尤其是每次看到那稚嫩的脸,心中总有几分疑惑,可既然他带人过来问起,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愿意听个仔细。
裴明诏道,“在泰兴县里没有。”
“那就只能用我们家的庄子,”婉宁道,“庄子上人多,老幼妇孺人来人往,是那些人适应不了的嘈杂,要不是因此,那些人也不会从庄子上逃出来,不舒适的环境会让他们如芒在背,他们越想逃越要将他们放在那里。”
那些人没有人性,不怕死,更不怕受皮肉之苦,婉宁想起在街面上那些人张开嘴,露出血盆大口的模样,审讯时对他们进行心理攻击就要找他们的弱点。
这些被驯养出来的杀人利器,在放出来杀人之前,就已经学会了要怎么对抗审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增加他们的心理抵抗,才能掌握主动权。
……
程疗将手里的鞭子放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施刑的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这些死士却毫不在乎,他们就像是在抽木桩子。
“再沾辣水试试。”旁边的下属提议。
程疗冷哼一声,“你见过用盐水抽都不眨眼的人吗?”
下属摇摇头。
没有。
没有,用辣椒水又有什么用。
“将烙铁烧得红红的,给我烙,我就不信……”
被绑着的死士,皮开肉绽却依旧一脸的凶狠,程疗“呸”了一口,“埋伏了我们多少人,差点就伤了侯爷,要不是救世子爷,我就将他们都开膛破肚。”
程疗撸起袖子刚要接着审,就听脚步声传来。
程疗转过头看到裴明诏,立即上前行礼,“侯爷,您来了。”
裴明诏看了看死士,“有没有人开口?”
程疗道:“邪了门儿了,抓了四个,一个比一个嘴硬,侯爷,怎么办?”
裴明诏英挺的眉毛微皱,“世子爷年纪小,这样拖延下去,只怕会有个闪失。”
就算乳母将他藏的再好一样会受惊吓。
再不找到恐怕生变。
程疗道:“我再审……”
“别审了,”裴明诏道,“将人都绑着,我们要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侯爷从来就不是会中途放弃的人,尤其是已经答应了忠义侯府……
裴明诏吩咐,“天色不早了,吩咐人动作快点。”
……
一路到了处庄子,庄子上的人正在做晚饭,饭菜的香气随着风飘过来。
“咕噜噜”的声响从绑着的死士肚子里传来。
程疗骂了一句,“还以为都是些死物,不知道饿咧。”
大家轰然一笑。
程疗向车里瞟一眼,那些人仍旧板着脸,没有半点的表情,活见鬼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裴明诏下了马,立即有人迎上来,“可是一位裴公子?二老太太吩咐我们都准备好了。”
裴明诏点点头,“叨扰了。”
在姚家抓人,如今又来姚家审人,他们一路上乔装打扮,不愿意泄露行踪,没想到来了泰兴县,会被姚七小姐帮忙。
虽然在姚家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姚家老太太还是仔细安排,只是告诉下人他是一位裴公子。
程疗几个将死士带进一间屋子。
屋子里很干净,周围摆满了蜡烛。
程疗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将死士的眼睛层层蒙住,屋子里还要放蜡烛。
“我们家老太太吩咐的椅子……”姚家下人将几把椅子搬来。
裴明诏看过去,是少了一条腿的椅子。
这是要做什么?
姚七小姐说要将这些人绑在椅子上。
他原以为是寻常的椅子。
程疗也很惊讶,这到底要做什么?椅子能坐又不能坐,很快他却笑起来,谁想得这个法子,真是妙啊,折腾人这样最好,让你明明坐在椅子上,却又不敢松懈,因为只要一放松就会摔倒,这一摔可不轻,再怎么不将自己当人,也不会故意摔下来。
程疗带着下属将死士绑在椅子上,两个死士不管不顾地倒下来,另外两个撑着身体端坐在椅子上。
裴明诏看着那些死士,这就是姚七小姐说的,只要撑着身体坐在椅子上,就是在心底里还将他自己当做一个人。
裴明诏脸上露出些笑容来,这些死士没有那么可怕,到底还是个人。
姚家下人将屋子里的蜡烛点起来,将屋子里死士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
“吃饭了,吃饭了……”
庄子里传来呼喊声。
虽然在庄子上住着的都是粗人,不讲太多礼数,但是他们说话简单又直接,立即能勾起人的遐思。
“做什么饭菜,这么香……”辛苦了一天的人,喃喃地说着。
然后是孩童吵闹的声音,“爹……爹……”
“别缠着你爹,快让你爹先吃饭。”
女人的声音很高,训斥的孩子不敢再胡闹。
有人想起程疗的娘子,是远近有名的霸道,别看程疗在外威风凛凛,只要回到家,整个人立即柔顺起来。
感觉到下属的目光,程疗板起脸,“看什么看?”
大家笑得声音更大。
裴明诏背着手站在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出来时间太长了,突然听到一家三口的笑闹声,眼前就勾勒出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情形。
屋门再次被打开,饭香味顿时传过来。
一个憨厚的汉子端着食盒,“庄子上的饭菜不怎么好,各位爷就凑合吃一些吧。”
程疗起身去道谢。
食盒里面放着简单的两个菜和煮好的米饭。
下属将饭递过来,“侯爷,吃一点。”
裴明诏看向冒着热气的饭菜,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难得在这时候还能平稳地吃上一顿饭。
程疗已经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子,饭噙在嘴里,程疗就烫得喊一声,“嗬,好热……热饭……”
平日里吃肉喝酒的人,吃上一碗热饭就这样高兴。
“程头儿,想媳妇了吧?”
又是欢笑声。
裴明诏也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地将饭送进嘴里,真是挺好吃,比御赐下来的粳米更香似的。
程疗几个仍旧嬉笑,明明是在审问死士,气氛却一下子温暖起来。
裴明诏看着屋子里的几个死士。
屋子里是程疗几个的谈笑声,外面是孩童和妇人、汉子在说话,只有几个死士很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变化和他们无关似的。
这个法子到底有没有用?
裴明诏微微皱起眉头,伸出手来。
程疗几个顿时不再说话,屋子里重新安静,外面的孩童的笑声就格外的清楚,原来是在唱童谣:“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程疗几个是寻常人家出身,小时候都唱过这样的歌,现在听到有人唱,心里觉得格外的亲切。
程疗刚要说话,却看到裴明诏摇了摇头,他顺着裴明诏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其中一个死士微微扬起了下颌,侧着耳朵也在仔细地听着。
有门儿了。
程疗心里豁然一亮,他审犯人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找到犯人关切的东西,顺着这个往下审,就能抓住犯人的弱点,错不了。
这到底是谁想出的法子,真是个神人。
程疗挥挥手,立即个下属将那死士提起来扔进旁边的屋子。
裴明诏紧跟着进了门。
程疗已经在审,“将你知道的说出来,爷们儿帮你照应家里人。”听到小孩子说话感兴趣,定然是有关切的亲人。
那死士立即又恢复从前阴狠的模样,任程疗怎么说话都不开口。
门外传来叩击声响,裴明诏看过去。
是姚七小姐身边的那个妈妈。
裴明诏快走几步出门,童妈妈上前行礼,“侯爷,可有用了?”
裴明诏摇摇头,“还没开口。”
童妈妈道:“我家小姐说,这些人未必是关切身边人,侯爷换个法子问问他自己。”
姚七小姐在这个庄子上?
外面的事一直都是姚七小姐在亲手安排?
那就怪不得了,这么快就让死士露出了破绽。
姚七小姐,真是个让人想要仔细思量的女孩子。
在人不知不觉中施展着她的聪慧,从头到尾,这些事都是她想出来的,她吩咐人做的,现在又让下人来提醒他。
姚七小姐是让他从死士自身生死、利益下手来审问。
裴明诏点点头,重新回到屋子里,低头吩咐程疗。
程疗有些诧异很快就恢复寻常,自然而然地道:“你说出来,我们就悄悄放了你,你再也不用做死士,重新做回平常人,不会有人知道,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
死士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
管用了,管用了,方才听到童谣,死士定然是想起自己小时候,所以才会仔细地听,脸上露出贪婪、不舍的神情。
程疗欣喜地向裴明诏点头。
……
让程疗来审死士裴明诏很放心,尤其是已经抓住了死士的弱点,只要程疗点头,死士开口就是一时半刻的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死士就张开嘴,“你们会让我走?”
程疗道:“你从此隐姓埋名,不再做那些事,否则就算我们不找你,你也知道谁会找到你头上,你会有什么结果。”
死士吞咽了一口,“在离泰兴不远的山林里,有两个人看守……逼问世子的下落。”
裴明诏吩咐程疗,“事不宜迟,带上人去找。”
程疗应了一声,立即去喊下属,裴明诏从屋子里走出来。
童妈妈等在一旁。
“代我谢谢姚七小姐,”裴明诏道,“若是姚七小姐将来有用到我们永安侯府,就写张帖子让人送给我。”
童妈妈不禁惊讶,没想到永安侯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不论什么事只要小姐开口,侯爷就会帮忙。
走出姚家庄子,裴明诏翻身上马,策马之前他又转过头看去,姚家庄子一片安宁。
如果找到了世子爷,他会马不停蹄地进京,他鼻端还留着姚家饭菜的余香,吃了几口热饭,就觉得很舒坦,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想要停留的感觉。
裴明诏抬起眉眼向程疗点了点头。
姚七小姐是姚宜闻大人的长女,将来定然会回京的吧!
……
婉宁回到二房,二老太太不禁松了口气,“你胆子可真大,回来就好,我就安心了。”
忙了一天终于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婉宁服侍二老太太喝了药就回到房里歇下。
天刚亮,婉宁刚要去给二老太太请安,童妈妈进来道:“七小姐,沈四太太来了。”
舅母怎么会这么早赶过来。
婉宁带着人将沈四太太迎进屋子里。
“婉宁。”沈四太太眼睛通红,眼窝乌青,显然是没得休息。
婉宁心里不禁一沉,“舅母,怎么了?”她现在最怕的是扬州那边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祖母和母亲都在扬州。
沈四太太看着婉宁,只要想到婉宁会嫁给寿家的傻子,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婉宁,你知不知道寿氏弟弟家的孩子。”
寿氏弟弟的孩子?
婉宁仔细思量,“寿文兴?”是每年都要来姚家的兴哥?
沈四太太点点头,用帕子擦了擦鼻子,“就是他,我们听到消息……你祖父要将你许配给他。”
祖父要将她许配给兴哥?
婉宁听得这话不禁一怔,立即她又摇头,如果说这是寿氏的主意她相信,祖父不会这样做。
祖父向来自诩是个君子,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让人诟病的事,就算想要设下陷阱将她嫁去寿家,也不会在一切没有定下来之前让舅舅和舅母知道。
唯一能解释的是,这一切都是个圈套,就是要引舅舅和舅母上当。
沈四太太道:“你舅舅已经准备去姚家质问老太爷,凭什么要将你嫁给一个傻子。”
也许祖父想要的就是这个,婉宁看向沈四太太,“舅母,舅舅现在去姚家了?”
沈四太太摇摇头,“我们说好了,我先来二房告诉你,我们再做打算,我出来的时候,你舅舅答应我,听我的消息……”
沈四太太话音刚落,谭妈妈进来道:“四太太,咱们家的车夫在外面看到老爷……老爷去了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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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证剧情流畅多来一千字合更。
第六十五章 挨打
“快……”沈四太太本想说拦着老爷,却想到沈敬元已经去了三房,怎么能拦得住。
“这可怎么办,”沈四太太不知怎么办才好,“我真怕你舅舅会惹祸,当年你母亲被休,你舅舅在外走盐,听到消息之后赶到泰兴县,那时候姚家的休书已经送到沈家,你舅舅心里懊悔,若是能早几日回来,说不定还能让你母亲少受委屈。”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去姚家。
沈四太太知道老爷不该轻举妄动,可是她从心底又能理解,老爷实在是太气了,婉宁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
婉宁拉起沈四太太的手,“舅舅是为了我。”
舅舅既然进了三房就不可能追回来,现在她该想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舅母别急,”婉宁顿了顿道,“这一天我也不是没想到过。”
以祖父的性子,一定会睚眦必报,不可能看着她在族里过得安安稳稳。祖父控制了沈家和她那么多年,眼见一切要脱离他的掌控,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抹黑沈家和她。
沈四太太道:“那……我们现在就去三房?”
婉宁道:“我们现在去不免还要让人通报,总是晚了,不如打发人去跟舅舅说一声,既然上门讨要说法,不如就说的明白些。”
看着婉宁脸上没有半点焦急的神情,沈四太太慌跳不停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
……
寿氏正和寿远堂说话,“怎么样?粮食什么时候上船?”
寿远堂皱起眉头,一脸的不悦,这样就将粮食卖了,他本就不痛快,泰兴楼还摆着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不情愿做这笔买卖。
寿氏知道弟弟心里所想,“只要能过了这一关,钱慢慢赚回来。”
不这样做也不行了,不知道是谁散出去的消息,现在泰州府、扬州府都没有人敢收米,崔奕廷也不肯见他,姐夫在大牢里又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
朱应年是彻底栽了,泰州府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姐姐怕被牵连也没有错,如果有人顺着他查到泰州知府王征如大人……
王大人特意让师爷来泰兴县问他手里有多少漕粮。
现在是人人自保,王大人急着核对往年漕粮的账目,根本顾不得他,泰州府所有沾了漕粮的人都动用自己的关系想方设法将粮食脱手,有人甚至想到了烧粮的法子,可不知道崔奕廷怎么得知的消息,闻着味儿就让人查了过去。
可不能再出错了,他现在可不想做崔奕廷的垫脚石。
寿远堂道:“我去看了,泰兴楼的船不少,里面放了不少的茶叶,一个山西的茶商能将茶楼开在泰兴也有他的手段,又懂得如何利用酒铺洗米,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寿氏连连点头。
寿远堂道:“将你这里的米粮装好,将我手里的漕粮也转出去一些,等泰兴楼吃到了甜头,我再将剩下的卖给他们。”
寿氏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你这样想就好。”
寿远堂道:“外面的事你放心,我让管家一起去办,办好了就将卖了米的银钱拿回来。”
寿氏看向旁边的段妈妈,“庄子上的粮食都备好了没有?”
段妈妈点点头,“准备好了,这样一来,咱们手里就没有米粮了。”
谁叫泰兴楼非要漕米一半,普通的米粮一半才会买。
这样算起来她可是亏大了。
寿氏每次想起来心就被揪一下。
好在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再忍两天就能过去。
寿氏眼泪汪汪地看寿远堂,“我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梦见你姐夫满脸是血,身上被打的血肉模糊。”
寿远堂道:“姐姐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寿远堂话音刚落,外面的妈妈进来禀告,“六太太,沈家四老爷过来了,在书房里和老太爷闹起来,说是为了七小姐的婚事。”
“反了他,”寿远堂站起身来,“他以为他是谁?敢来姚家闹事,什么东西,被休了之妇的娘家,哪有他们说话的份,我们家肯要婉宁已经是看在姚家的颜面上,名声不好的小姐能嫁去我们寿家是休了八辈子的福气,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有我们家不答应的,还有他们挑三拣四。”
寿氏有些心神不宁,眼睛里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惧怕,“婉宁有没有在家里?二老太太那边知道吗?”
管事妈妈道:“七小姐还在二房,二房那边现在也没什么动静。”
“姐姐怕什么?”寿远堂道,“三房的婚事三老太爷说了算,婉宁还能违逆长辈?”
寿氏抑制不住的惊慌,“我早说怎么也要等到这件事过去,你偏不肯听。”
寿远堂道,“如今米粮都已经装上泰兴楼的大船,眨眼功夫就离开泰兴,只要出了泰州府,船上没有了我们的人,就算被抓,又跟我们何干?二姐在怕什么?怕沈家?笑话,沈家还能将我们怎么样?”
“这泰兴县,泰州府,还没有谁能动得了我们寿家,”说着,寿远堂站起身,“我去前面看看,看沈家能有多大的能耐。”
……
沈敬元满脸怒容,一双眼睛盯着椅子上的姚老太爷,“婉宁年纪还小,怎么现在就能定亲,家里的四小姐、五小姐都没出嫁,哪有这样的道理?”
姚老太爷仙风道骨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的阴沉,“你是在哪里听到这样的话?”
沈敬元冷哼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寿文兴逢人便说,老太爷若是没有这样的心思,为何不阻止寿文兴。”
沈敬元顿时惹怒了姚老太爷,“沈氏被休,我们两家就不再是亲家,你每次来姚家,我是看在两家人的脸面见你,如今婉宁在我身边好端端的你又来搅合,你这样胡闹就不怕婉宁背上恶名?”
“当年要不是沈氏仗着沈家撑腰,就不会做出那些事来。”
沈敬元攥起拳头,“我妹妹做什么了?”
姚老太爷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做了什么,你们难道不清楚?除了善妒,沈氏差点败坏了我姚家的门风,害了我儿一辈子。”
沈敬元第一次听到姚老太爷说这样的话,他一时怔愣住,半晌才瞪大眼睛,“你们红口白牙地诬赖我妹妹,我早就应该为她讨个公道,你倒是给我说个清楚。”
姚老太爷面容冷峻,“我不愿意跟你撕破脸,沈家和我们姚家也有过恩情,我不说,好让你们沈家还能立足。婉宁是我们姚家的骨肉早就与你们无关,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儿,早在六年前,我们两家就已经断绝清楚,日后不要再上门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老太爷还要怎么不客气?”
沈敬元脸色铁青,“不管不顾休了我妹妹,站在这里要挟沈家,将亲孙女嫁给一个傻子,还要我们记着姚家的恩情,还要怎么不客气?”
今天上门,他本想着好好和姚老太爷说话,等姚老太爷的时候,他在院子里遇到寿家的傻子。
寿家傻子握着只碟戏花的荷包,光明正大地坐在那里说婉宁。
姚家上上下下百号人都瞎了眼睛不成?就让寿家傻子这样败坏婉宁的名声。
姚老太爷口口声声正人君子,凡事都讲究礼数,如今礼数在哪里?一身的浩然正气在哪里?
任姚家再说出什么天花来,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不是个傻子,不那么好糊弄。
沈敬元气得浑身颤抖。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姚老太爷更不要脸的老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姚老太爷是长辈,他一拳早就挥过去。
他已经压制了太久太久,就换来姚家的得寸进尺,现在他不能再后退,不能再忍让半步。
“婉宁是不是还和你有往来?”姚老太爷目光深邃看向沈敬元,“婉宁和你们沈家不清不楚,不但让她名声有亏,还连累我们面上无光,你是撺掇着她一门心思走沈氏的老路。”
沈敬元已经控制悲怆的情绪,“这才六年,六年你们毁了辰娘,现在又来毁婉宁,婉宁才十二岁,你们连她长大都等不得了,你们的心怎么那么黑。”
沈敬元浑身颤抖着,“如果老太爷说,会给婉宁找一门好亲事,会维护婉宁的名声,不会将婉宁嫁给一个傻子,我就跪下来给老太爷磕头,向老太爷赔礼。”
“你算是什么人?婉宁的舅舅?”寿远堂轻蔑的声音传来。
沈敬元转过头去。
寿远堂一脸的猥琐龌龊的笑容,“姚家长辈定婚事还轮到你指手画脚?如果是这样我们还要掂量掂量,婉宁有没有四德。这可不是市集,别以为有些银钱就能办事,既然站在这里,就要讲规矩、礼数……”
在这里说婉宁的四德,分明就是在蓄意诋毁婉宁。
婉宁嫁去寿家,面对这样的公爹会有什么下场?会比辰娘还不如。
沈敬元再也忍不住,两步上前一把握住寿远堂的肩膀,紧接着一拳挥过去。
寿远堂只觉得鼻子一疼,然后温热的液体充满了鼻腔,他顿时呛咳起来。
“混账东西,我看你还敢乱说话。”沈敬元如同一头疯了的狮子,张大了嘴怒吼着。
屋子里的姚老太爷顿时吓了一跳,沈家上门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怎么敢这样动手?
“来人,”姚老太爷叫喊着,“将他们拉开,拉开……”
沈敬元和寿远堂已经扭搭在一起,下人想要上前,却谁也近不了身。
“老太爷,沈四太太和七小姐来了。”管事妈妈进屋禀告。
外面就传来沈四太太的声音,“我们老爷怎么了?是你们在打我们老爷?这还有没有天理?姚家就这样欺负一个人。”
这样闹下去,姚家也难以避免地被卷入其中,姚老太爷皱起眉头,“快,抱住他们的腰,将他们扯开。”
六七个下人上前,这才将沈敬元和寿远堂分开。
沈四太太的哭声从外面传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姚老太爷只觉得那声音刺耳,仿佛姚家真做了什么事,再去看沈敬元,衣服被扯开了,头发散乱,身上还沾着寿远堂的血。
“我要进去,让我进去,你们不能这样……仗着人多就欺负我们老爷……”
沈四太太放开了声音,哭声震天动地。
姚老太爷只得挥手,“让沈四太太进来吧。”
帘子掀开,沈四太太立即几步冲进门,拉着沈敬元哭起来,“怎么被打成这样,是谁打的老爷,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妇人这样一哭,明摆着的事却说不清楚了。
寿远堂就要说话,姚老太爷看向婉宁,“七丫头既然你也在这里,现在就当着我和沈四老爷的面,说个清楚,沈氏被休之后,我们家已经和沈家断绝往来。”
“如今沈四老爷却突然找上门,质问我将你许给寿家,”姚老太爷一脸的威严,“我何曾说过要给你定下婚事?”
婉宁看着祖父,她想的没错,祖父是挖了个坑让疼爱她的舅舅跳进去。
明明是算计舅舅,祖父却说得义正言辞。
这样的祖父,这样的姚家……
姚老太爷道:“我早就训诫你不可和沈家私下走动,你却不听,才闹出今天的事,你怎么说?”
将所有罪责都要推到她身上吗?之前是家庵现在是什么?逐出家门?
婉宁不着急,等着老太爷将话说完。
姚老太爷沉下脸,“如果你再和沈家来往,姚家必然容不得你,想要留在姚家,就要遵守姚家的规矩……”
“祖父,我要回家,”婉宁抬起头来,“我要见父亲,我要回家。”
婉宁突然之间说出这样的话。
姚老太爷顿时怔愣在那里。
婉宁道:“祖父要将我逐出姚家,总要父亲也点头。”
这时候搬出老三,姚老太爷皱起眉头。
“祖父休了母亲还要将休书送给父亲看,我是父亲的骨肉,将我逐出姚家,总要让我见父亲一面。”
这时候还想要上京,以为她上京之后,老三能站在她这边说话,姚老太爷道,“就算你父亲在这里,也要听我的话,我没有要将你逐出姚家,我是问你,日后要怎么办,肯不肯听我训诫?”
婉宁摇摇头,“六婶让我劝说沈家买她的粮食,说只要沈家买了她的粮食,她就会给父亲写信,让父亲接我回京。”
“见沈家人都是六婶安排的,怎么六婶不受责罚,反而受罚的人是我?”婉宁费解地看向姚老太爷,“父亲说,只要我有什么事不懂就可以问他,现在我有太多事不明白,我一定要见了父亲,才能回答祖父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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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催的感冒了。
第六十六章 自重啊
不等姚老太爷说话,婉宁的声音又响起来,“祖父说父亲是不认我了?还是不管我了?”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七丫头揪着一个问题不放,“你父亲让你来族中受教。”
“四年……”
婉宁清清楚楚地提醒姚老太爷,“四年,不闻不问,祖父是要让我们父女永不相见断绝往来吗?”
姚老太爷皱起眉头。
“那是祖父不愿意送我回去?”
婉宁这话,仿佛是他硬要压着婉宁,不肯让婉宁见老三。
本来是简单的两句话,到了婉宁嘴里就变了味道。
姚老太爷略微迟疑就被婉宁又占了先机。
婉宁接着道:“我的族姐又为什么被关进家庵?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荷包,族姐就被关了六年,寿家的少爷拿着荷包在翠竹夹道等我,为什么没有人阻拦他?沈家都听到祖父要将孙女许给寿家,外面人恐怕也早就知晓,祖父就不怕姚家的女子声名有损,将来都不好去说亲。”
“祖父有偏疼,孙女不敢说,只想去见父亲,祖父不肯答应,孙女只能自己想法子,孙女要离开三房,去族里请族长做主,让孙女回京去。”
什么?
姚老太爷就算沉着,眼睛里也露出诧异来。
婉宁要离开三房?
从前去二房只是为了服侍二老太太,现在却说:不让她回京,她就离开三房。
笑话,以为在这里说一通他就会让她回京,这是什么道理,一个内宅的小姐怎么从泰兴去京城,沈家送她去?那么从此之后她就别想再进姚家门。
放屁。
这样的事,他是闻所未闻。
姚老太爷抬起眼睛,不其然地迎上婉宁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坚定、从容,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
婉宁道:“我来族里时拿的东西不多,可大多数都在六婶的库里,那些东西我也想给二婶,可都是父亲给我置办的,我要问问父亲再说。”
寿远堂顿时脸色难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二姐会贪了你的东西不成?”
婉宁伸手从袖子里拿出单子放在桌子上,“东西找全了,就不算贪。”
东西找全了,就不算贪。
寿远堂动气,鼻血顿时又淌出来。
……
“婉宁,有没有收拾好东西?我们快走吧。”二老太太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姚老太爷抬起头,眼看着姚宜州扶着二老太太进了门。
前几日二老太太来三房是被肩舆抬来的,现在却是自己走进来,转眼不见,母老虎的身子怎么愈发强健了。
“我们三房的事二嫂也要插手?”姚老太爷翘着花白的胡子,威风凛凛地开口。
“我不能不插手,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族长不管谁来管?三叔如今自顾不暇,我不能眼看着不伸手,”二老太太说着嫌恶地看了一眼寿远堂,“当年沈氏的事,三叔还怨我不给帮衬,不管是你三儿媳娘家还是六儿媳娘家,在我老太太眼里啊,那都是一样的,那时候疏漏这时候补救,你说是也不是?”
这老东西又来装聋作哑。
“婉宁我带走了,三叔这家事要管,里里外外要理个清楚,别污了我们好女儿的名声,如果不是三叔应允婚事,就要查查家里有谁在嚼舌根,不弄清楚婉宁是不能留在这里。”
“我们婉宁是好女儿,虽然不想走,可发生了这种事,我老太太劝说了她一句……”二老太太说着看向婉宁,“是什么来着?”
婉宁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二老太太脸上露出笑容来,“对了,就是这样,三叔你学问好,不用寡嫂来解释吧!”
姚老太爷阴沉着脸看婉宁,婉宁是早就算计好了,要等他一个错漏,借此离开三房。
不但不和沈家扯开关系,还大大方方地从三房离开。
婉宁真的不怕名声有损?
毕竟是三房的小姐,没有三房长辈做主将来怎么能找一门好亲事。
二房老太太年纪大了,此一时彼一时,不可能依靠一辈子,现在能为她撑腰,将来二老太太归西,婉宁要怎么办?灰溜溜地回到三房?那时候三房可不会要她。
女子不能过继,婉宁又不能名正言顺地养在姚宜州身下,更不可能以沈家女子的身份嫁人。
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过,才利用寿家来胁迫婉宁。
可是如今看来婉宁不但不害怕,还很欣然地要走。
想要离开三房和被逼离开三房是两回事。
现在是他理亏,婉宁离开是因为他治家不严,只要二老太太不死,他在这件事上就抬不起头。
姚老太爷眼睛要冒出火光来,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
“走吧,沈家老爷和太太也一起走,”二老太太说着看向沈敬元,“我们都走,让三叔自己处理家事。”
二老太太转过身去,忽然之间又回头看狼狈的寿远堂,“有我老太婆在,姚氏族里的事我就说了算,我们姚家的好女儿绝不会嫁给一个不懂礼数,没有规矩的人家,再敢出去败坏我们姚氏女子的名声,我老太婆别的本事没有,只要泰兴姚家还在,就让他不敢再踏进泰兴县。”
眼看着二老太太带着婉宁和一干下人扬长而去。
寿远堂阴狠地看向沈敬元,“你别走,跟我一起去见官,我真不信了泰兴县还没有王法了,能让人这样为所欲为。”
“去见官?”沈敬元淡淡地询问。
寿远堂捂住被打的鲜血直流的鼻子,转头要吩咐小厮,却看到姚家下人急匆匆地往进走。
“老太爷,六老爷回来了。”
寿远堂顾不得鼻子疼,裂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说……姐夫一定不会有事,这不就放回来了。”
“六老爷……”院子里的下人纷纷行了礼,忍不住抬起头来看。
天哪,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好端端的人竟然变成了这样,仿佛是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一片灰败,嘴唇没有半点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满是愤恨。
屋子里的人都很意外,没想到姚宜春这时候会回来姚家。
姚老太爷站起身,寿远堂捂着鼻子迎上去,“姐夫,姐夫,你可算是回来了……”
寿远堂话音刚落,只看到姚宜春咬牙切齿,一拳就向他挥过来。
鼻子刚要凝结的鲜血又热乎乎地向外喷,寿远堂整个人弯下腰,姚宜春不偏不倚打在他刚才被沈敬元打的地方。
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
寿家老爷刚被沈四老爷打过,又挨了六老爷一拳。
姚老太爷喝住姚宜春,“老六你做什么?”
“我打死你,”姚宜春嘶吼着,脖子上满是青筋,“竟然将罪过都推到我头上,说所有的漕粮都是姚家的,想要我做你的替罪羊,没那么容易。”
寿远堂睁大了眼睛,吐着嘴里的血,声音呜呜咽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说漕粮都是姚家的……”
“你卖漕粮,压船的管事都被捉了,泰州府的漕粮也被找到了,你反咬一口,让我顶罪,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压船的管事被捉了?寿远堂只觉得眼前发黑。
压船的管事……
是卖给泰兴楼的漕粮出事了。
寿远堂如同被人当头灌下了一盆冰水,出事了,可怎么办?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千方百计想要见到的人。
一身官服的崔奕廷,他神清气爽,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眉宇间淡淡的威严让他显得更加沉稳,少了年轻人的浮躁。
“本官崔奕廷奉旨巡漕,刚查得姚家、寿家卖出的漕粮。押送漕粮的姚家、寿家下人已经拿下,本官依大周律法查检姚家,不相关亲友各散,姚家三房上下人等不得乱走,不得擅动任何财物、文书,各门番役仔细把守,尽心查抄,但有禁用、违例之物拿呈本官查看。”
姚老太爷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崔大人,这……怎么就要查检……我们……”
崔奕廷抬起眼睛,眉梢都带着冷淡,好像寒冷腊月的冰雪,“本官查的是漕粮,姚家是泰兴县大户,姚三老爷在六部为官,姚家和朱应年勾结贩卖漕粮,有负圣恩,有忝祖德,姚老太爷也是远近有名的读书人,却如此纵容子弟,已经失了德行,”说着翘起眼角,“还有什么想要和本官说?”
姚老太爷看着崔奕廷那双威严的眼睛。
沈敬元撩起袍子出了屋门,番役想要来查看。
崔奕廷道:“沈四老爷于本官查漕有功,不必搜查可以放行。”
姚老太爷眼看着沈敬元带着下人施施然地离开,紧紧地咬住牙齿。
“老太爷,是你让人带路查检,还是本官吩咐番役一间间摸过去,这里倒还好,去了内宅,女眷恐怕要被惊扰。”
姚老太爷手心满是冷汗,没想到崔奕廷半点也不肯通融,查检还是不查检还不是崔奕廷一句话的事,现在他却铁面无私地办起来,这可怎么办?
家里可还有重利的借票……
“崔二爷,”姚老太爷舔着脸,走过来低声开口,“陈阁老和我们家素有交情,陈家和崔家有亲,算起来我们两家也是沾亲带故,宜春做出这种事来,是我一时不查,却和全家无关,我们还没分家,不好连累了他哥哥们。”
姚老太爷看着崔奕廷那双漂亮的眼睛微起波澜。
“老太爷”崔奕廷道,“本官到了泰兴县先来的姚家,因是听说老太爷是泰兴有名的君子特来拜会,见到之后,老太爷果然仪表堂堂。碍着这个,有些话本官不便说,可老太爷这样说辞,本官也只得替朝廷训诫……”
“老太爷年纪不小了,将来还要教导子孙,应该顾及脸面自重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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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细心的亲提醒,我将四年写成六年了,大罪过,改过来了。
第六十七章 好买卖
被个晚辈这样说,姚老太爷额头一阵酥麻,眼前跟着发黑,身边的下人急忙将姚老太爷搀扶住。
崔奕廷下令番役开始查检,一张脸虽然没有紧紧地绷着,却看也不看姚老太爷,姚老太爷活了这么大岁数,已经见过不少人,上次崔奕廷登门他却看走了眼,没想到崔奕廷是这样不好说话。
上次在书房里他写字,陈季然在身边仔细看着,崔奕廷蹙眉用肘支着靠在椅子上闲适地都看窗外,他还以为这个崔家子弟不学无术,如今被他板着脸一训斥,他才读懂那眉眼里的意思。
崔奕廷不是不学无术,而是半点瞧不上他。
姚老太爷心底又拱了一把火,这几天他还得意洋洋,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现在想起来,真是贻笑大方。
原来早有一张网在他头顶,他尚不自知。
姚宜春仍旧在喋喋不休地骂寿远堂,寿远堂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用眼色想要小厮出去报信。
小厮刚跑了两步就被皂隶压在地上绑了起来。
院子里再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片刻功夫,姚老太爷已经汗湿了衣襟。
堂屋、书房里都传来翻找的声音。
他的家业,他在泰兴县的名声,全完了,姚老太爷觉得他头顶的那片天轰然塌下来。
老太太从内宅里赶出来,问身边的妈妈,“怎么样了?是谁带人过来查检?”
妈妈立即道:“是……是……崔大人。”
崔大人?老太太下意识地道:“那个崔二爷?”
管事妈妈点点头,“就是那个……崔二爷。”
老太太心脏被狠狠地攥在一起,他们是惹了瘟神了不成?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这个崔奕廷怎么就握住姚家不放。
老太太道:“老太爷有没有和崔大人说一声,我们和陈家是有交情的,查检的事可大可小……”
“说了,”管事妈妈欲言又止,“听说那崔大人不肯论交情,还训斥了老太爷。”
老太太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一个晚辈训斥了老太爷。
当着姚家那么多人的面?
老太爷的脸面要往哪里放,老太太刚要向前院走,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六太太呢?六太太在哪里?”
“在……在院子里……”赵妈妈上前来服侍,“六太太听说舅老爷被抓,晕倒了,下人正找通窍的药……”
正是要想法子的时候,她却晕倒了。
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走,跟我过去看看,打也要给她打醒。”
……
寿氏晕晕沉沉地听到耳边有人喊她。
“六太太,六太太……”
她呼呼地喘着粗气,想要抬起手却浑身软麻,老爷被抓了,如今弟弟也被抓,那些漕粮不脱手还好,现在落到了官府手里,攥紧了她的把柄,她要怎么办?
寿氏正浑浑噩噩地不知所措,整个身体突然被人扶起来,紧接着脸颊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赵妈妈咬着牙,伸出手噼里啪啦地打过去,顿时将寿氏打的一机灵回过神来。
寿氏还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势,老太太推开赵妈妈,“老六媳妇我问你,你让谁去卖的漕粮?”
寿氏嘴唇嗡动,“是……前院的邱管家,昨晚上就去清点了粮食,我说趁着夜里都让泰兴楼搬走,一夜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里的神色也从震惊变成了不肯相信,“不可能啊,不可能会这样,都是安排的好好的,已经出了泰兴县,晚上……到了晚上……邱管家就会将卖粮的银钱带回来,到时候一切就都和姚家无关了,我都是按照泰兴楼东家说的那样做的,怎么会出事?泰兴楼都是用的自家的船运货,不可能会有问题,到底是哪里错了,娘,媳妇真不知道是哪里错了。”
她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啊。
老太太打断寿氏的话,一连串地问过去,“如今你弟弟和寿家的下人被抓你知不知道?”
寿氏点点头。
老太太盯着寿氏,“你弟弟是跑不了了,定然要找人想办法疏通,我们家就看你怎么说法。”
寿氏一把拉住老太太,“娘,娘,你要救救老爷和媳妇……”
老太太叹口气,“是你一时糊涂,我自然要护着你。”
寿氏瞪大了眼睛,漕粮的事是老爷和她一起办的,但是老太爷和老太太都知晓,寿氏吞咽一口。
“照二房说的,如果宜春出了事,就要将你们一起逐出姚家。”
听得老太太这话,寿氏差点又晕死过去,旁边的妈妈忙上前掰开寿氏的嘴,送了一颗药丸。
麝香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寿氏的口鼻,寿氏不禁打了个冷战,“娘,您救救我们,我们不能被逐出家门,不能啊……”寿氏抓紧了老太太的袖子。
“你想想承章、承显,如果你们被逐出去,这两个孩子将来怎么办?你京里的娘家可会伸手帮衬?”老太太接着道,“宜春是我的孩子,承章、承显是我的亲孙儿,我怎么舍得你们,可若是我们在族里不能说话,就没了法子,老太爷和我一起小心翼翼没有在族人面前出错,就是为了将来到了关键时刻能帮你们说话。”
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她都不能说老太爷和老太太知道漕粮的事。
寿氏慌忙点头,“娘,媳妇明白,媳妇都知道了,是老爷和媳妇一念之差……”
老太太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你兄弟被抓,将来你见到娘家人……”
寿氏连连点头,“媳妇什么也不会说。”
老太太静静地不说话。
寿氏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娘,媳妇错了,不该瞒着你。”
老太太将寿氏搀扶起来,“我和老太爷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会想办法……”
寿氏连连点头。
……
崔奕廷站在院子里,翻看从姚家找出来的一箱子借票,姚家从前和何家一样不过是泰兴县的米粮大户,自从姚三老爷考上了功名,仕途一路平坦,姚家三房也跟着富贵光鲜,在他记忆里姚三老爷也算是一路青云。
陈宝进来道:“方才我们看到的马车是姚家二房的,听姚家门房说,走的是二老太太和姚七小姐,后面那辆马车拉的都是姚七小姐的东西。”
姚七小姐从姚家三房走了出去。
那么她说的回家,就是要回京。
这一步步她都走的这样精准,没有任人宰割,而是想方设法的脱困。
这件事上他们既是混成了一伙,她算计了他,他也痛快地认了,双方自由买卖,索性送她上京也不是为难的事,这样一想他也不算亏。
崔奕廷从姚家出来,走过胡同,祝来文就迎上来,“崔二爷,我们家小姐说,她回京的东西多了些,不知道崔二爷能不能多腾些地方出来。”
姚七小姐能有多少东西,不是只从三房装了一马车。
再说既然他答应的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崔奕廷道:“让你家小姐安心。”
祝来文弯腰道:“那就谢崔二爷了。”
他向来记不住人脸的脑子里忽然勾勒出一个女子俏皮的神情,姚七小姐长什么模样他没记住,脑子里倒是画出来一个,救姚七小姐的两个丫鬟说:两条细细的眉毛,杏核般的眼睛,鸭蛋脸,嘴巴很小像樱桃,他在心里想了想。
将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崔奕廷微微蹙起眉头,这样的脸可不怎么好看,再和身边的丫头一对比,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记不住脸,见得女子也不多,他也懒得去看,记住一个人的脸,不如记住一个人的声音、衣着来的容易。
崔奕廷道,“既然是买卖,没什么好谢的。”
祝来文仍旧行了礼,“我家小姐说,这是一定要谢,崔二爷只管收下。”
崔奕廷抬起眉眼,他总觉得这个礼数背后还有一桩大利益。
这样,才算是姚七小姐一贯作风。
……
二老太太听下人说三房的事,点了点头,“跟族里人说,这段日子谁也不要去三房,”说着冷笑一声,“我们二房做了那么多年的粮长,只有添补漕粮的份儿,从来不曾贪一米一粟,这几年何家征粮愈发难起来,泰兴县死了多少粮户,三叔还大义凛然地要替粮户说话……他的脸皮怎么那么厚,明明他们家也在贪墨漕粮,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如今算是来了崔奕廷,三房才跟着栽了。”
这个跟头摔的不轻,自从父亲做官,祖父就开始经营他的名声,如今跟漕粮扯上了关系,泰兴县祖父是呆不下去了。
二老太太看向婉宁,“你祖父想不到你会回京去,更不知道你大伯和何明安一起上京为了漕粮作证,到时候听说了定然会吓了一跳。”
婉宁摇摇头,脸上露出笑容,“祖父也会去京里,六叔出了这样的事,祖父一定会去京中找父亲商量。”
二老太太撑起身子,“那不是会在京里遇到。”
肯定会遇到。
想想见面时的情形,二老太太忍不住笑起来,“可惜我年纪大了,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否则我定然要看看你祖父和父亲的表情。”
说着二老太太看向沈敬元,“沈四老爷呢?泰兴这边忙完了准备回扬州?”
沈敬元正要说话。
桂妈妈进屋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那位侯爷,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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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帮忙
裴明诏在姚家二房门口下了马,程疗几个也陆续跟上来。
“姚家三房那边怎么了?”裴明诏低声问。
路过姚家三房,他看到有番役和衙役守在门口,除非是上门抓人或查检、查抄,否则不会这样大动干戈。
程疗道:“是巡漕御史在查漕粮,泰兴县从知县到县丞、主簿都已经下了大狱,御史一路查到了泰州府,这边姚家也受了牵连。”
裴明诏京中听说了巡漕御史的事,文官口袋里的事,谁也说不清,尤其是在南直隶这样的地方,随便动一动就牵扯京城,所以京中对这次皇上派下来的御史,谁都不太看好,闹小了就是无声无息白白走一趟,闹大了,顶多牵扯出一两个官员,算是在皇上面前有了交代。
却没想到这个巡漕御史,将泰兴县整个翻了过来。
说话的功夫,姚家下人出来道:“我们老太太请侯爷进去。”
裴明诏伸手将放在马上的布袋抱下来,大步向院子里走去。
下人将堂屋的帘子撩起来,裴明诏手里的布袋才松了松,端端正正地放在椅子里,婉宁这才看出来,那不是布袋,里面裹着的是一个孩子。
**岁大的孩子。
二老太太不禁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仿佛被吓傻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我们救下来的孩子,”裴明诏目光谨慎地从屋子里众人眼前掠过,然后落在二老太太身上,“人是找到了,却不说话也不肯喝水、吃东西,从泰州到京城还有很远的路程,我怕他撑不到京城。”当着姚家这么多人,他没有直言是忠义侯世子。
婉宁仔细看那孩子,垂着头,后颈的骨头高高地隆起,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早被揉搓的不成样子,双手握住膝盖,瑟瑟发抖,汗不停地从他额头淌下去。
裴明诏找到忠义侯世子的时候,就心里冰凉,世子虽然没死,但是在躲躲藏藏的日子里,也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二老太太站起身,让婉宁扶着上前走两步,将地上的孩子看个清楚,“侯爷一身风尘,带着的下属也都是男子,如何能照应了孩子。”
姚家老太太说的有道理,他们这些男人对一个**岁的孩子束手无策。
婉宁道:“可有人跟这孩子在一起?”
裴明诏道:“他的乳娘。”
婉宁迎上裴明诏的目光,裴明诏缓缓摇摇头。
这孩子的乳娘想必已经死了。
婉宁看向二老太太,“二祖母,我们家里有没有细心麻利的妈妈。”找一个和这孩子乳娘相近的人来照应,会让孩子觉得不那么陌生。
桂妈妈忙道:“奴婢去叫两个信得过的,老太太和小姐选一选。”
桂妈妈很快带了三个媳妇子过来,几个人看起来都很亲和,突然被叫来,其中一个显得有些慌张,另一个瞧瞧的东张西望,只有最后面那个梳着圆髻既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过于伶俐。
“就是她吧。”婉宁指了指后面的媳妇子。
那媳妇子忙上前,“奴婢乔贵家的。”
二老太太道:“让厨房送些点心、蒸一碗酥酪过来。”
桂妈妈立即吩咐下去。
婉宁看看乔贵家的,乔贵家的忙端了水上前,“少爷,您喝点水。”
乔贵家的声音绵软,让人觉得很亲和,椅子上的孩子抬起头来,看了两眼乔贵家的。
乔贵家的心里一喜,忙将手里的水送过去,看到水杯,孩子却又低下头缩在那里。
不管用。
这可怎么办?
乔贵家的忙向婉宁求助。
相比较侯爷和随从那种高大的男人,乔贵家的这样温和的女人容易让人亲近,女人的目光也比男人柔和很多,**岁的孩子才离开乳母,应该会很相信和蔼可亲的女子。
可是那孩子方才听到乔贵家的话明明抬起头来,怎么见到水又低下头。
乔贵家的怎么劝说有没用。
二老太太也皱起眉头。
和屋子里的女人相比,裴明诏几个男人更显得无计可施。
裴明诏看向旁边的姚七小姐。
也许他太为难这个女子了。
“平日里乳娘怎么叫这位公子?”
裴明诏道:“在家中行五,叫五爷。”
婉宁走到孩子身边,“五爷。”
耳边自己清脆的声音忽然提醒婉宁,她差点忘了,她现在还算是个成年人,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姐,她这个年龄还不会让人戒备。
椅子上的孩子果然抬起头来。
乔贵家的十分欣喜,忙将水递给婉宁,婉宁向前送去,那孩子却又闪躲。
她也给受过惊吓的孩子做过心理疏导,只要看到善意的表情孩子不会这样抗拒,激烈的抗拒、吵闹比安静着不说话反而更容易接近。
下人端来点心。
新做出的点心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乔贵家的用筷子夹了一个,就着粉彩的碟子送过来,孩子根本不肯抬头。
多香的点心啊,上面还撒了一层炒熟的芝麻。
大人饿了也会忍不住吞口水。
孩子怎么不想吃呢。
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点心,喜欢奶香甜甜的味道。
饿的时候她连冷饭都吃得香,怎么会有小孩子连点心和零食都不去看一眼,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吞咽。
他到底怕什么。
婉宁伸出手来碰触孩子,那孩子却打了个哆嗦。
“五爷,你看……”
孩子抬起头来,屋子里所有人也都看向婉宁,婉宁向乔贵家的转过头然后张开嘴。
乔贵家不禁愣了片刻,然后迟疑着将点心送过去。
婉宁咬了一口,在孩子的注视下一点点将点心吃掉了半块。
婉宁又伸出手在盘子里取了点心,掰开一半送进嘴里咬一口,另一半递给孩子。
孩子瞪着眼睛,肚子里咕噜噜作响。
金黄色的点心一半在他眼前。
另外一半在她手里,她小口小口地吃着。
那只脏兮兮的手终于抬起来,飞快地从婉宁手里抢过点心,然后飞快地塞进嘴里。
香甜的点心进肚之后就让他更加饿起来,他吃了半块就去拿另外一块。
婉宁小心翼翼地退后,乔贵家的忙端水过去伺候。
只要开了头,后面的就容易很多。
裴明诏眼睛里终于露出轻松的神情。
婉宁道:“侯爷想要将孩子带回京,就不能这样走,起码要带上一个妇人在身边伺候。”
现在看来也只有如此。
裴明诏道:“不知道家里的下人,能否跟我走一路。”
二老太太点点头,看向乔贵家的,“你家中的老二可离手了?这趟路虽然远,我亏不了你。”
乔贵家的放下手里的酥酪,忙道:“奴婢一定尽心办事。”
二老太太道:“你到了京里就等着,过些时日我们家人也会上京。”
婉宁道:“侯爷还需要什么?我让人准备些干粮和水,一定要记住,只有乔贵家吃过的东西,五爷才会吃,晚上五爷要睡觉,将他放在靠着墙角的地方,就算回到京里,也要让他慢慢来,不要想着他会立即适应从前安稳的生活。”
五爷戒备心很大,她虽然不知道乳娘带着他都遇到过什么事,可是她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些端倪。
裴明诏点点头,也许这段日子乳娘出于小心都会将买来的东西试着吃一口才会给五爷,姚七小姐这么做,是想要世子爷知道那些东西不会吃了也不会有事。
婉宁接着道:“五爷现在好些了,离开这里说不定又会发作,可能会出汗、潮热或寒战,甚至大声喊叫,侯爷要让乔贵家去劝解,最好找一辆马车来将五爷送回京城,车里比起马背上要让五爷更安心。”
裴明诏看着婉宁,姚七小姐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甚至将他在路上会遇到什么情形都想到了。
他这个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的人,面对这样一个娴静嘴边随时都带着笑容的小姐,轻易之间他就改变了立场。
本来觉得快马送世子回京最稳妥,现在他觉得最牢靠的法子是找辆马车。
……
不用再去一趟街面买路上用的东西,程疗几个都觉得轻松了许多,转身去旁边一个小轿旁边,“杨先生,侯爷传话出来让您放心,世子爷已经吃了东西,我们现在去找辆马车,侯爷说等世子换身衣服,我们就要走了。”
杨敬很诧异,侯爷带着世子去寺里的时候是因为要在泰兴县里找个郎中给世子看病,他从前见过世子,就过去和世子说话,谁知道世子根本谁也不理。
请来的郎中用了针,世子也不见好转,侯爷忽然想起姚家有位七小姐。
“请禀告一声,看姚家方不方便,我想去瞧瞧世子爷。”杨敬敲了敲轿门,立即有人上前撩开帘子,杨敬从轿子里走出来。
与其在这里一直等着,还不如进去瞧瞧。
下人进去禀告,二老太太看向裴明诏,“侯爷,您说的杨先生,是哪位?”
裴明诏道:“是故去的前詹士府詹士曹變的师傅,教出了两位状元,几位进士。”
沈敬元惊讶地和沈四太太对视,“您说的是杨敬先生?”
二老太太看向沈敬元,“沈四老爷也知道杨敬先生?”
“知道,”沈敬元脸上通红,“前两年跟着沈家的一位世交去拜见杨敬先生,拿了许多的礼物,结果连人都没见到。”
商贾子弟就是这样,递上去帖子,立即就会被退回来。
每次看到昆哥认真的读书,他就在想,好的书院进不去,更难找个好师傅,西席也是托人一请再请,听到的回话都是,昆哥太小,还不用着急。
姚宜州也是一脸的紧张,忙站起身,用手抚平衣袍,“杨敬先生到了泰兴县,我们居然都不知晓。”杨敬先生在扬州闲居过一阵子,南直隶的学子哪有不知道杨敬先生的道理。
“我去迎杨先生。”姚宜州说着向裴明诏行了礼,连忙出门去。
姚宜州出去的功夫,乔贵家的已经将换好衣服的世子爷带出来。
世子爷的脸洗了干净,露出清秀的五官,有些大户人家公子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深深地凹进去,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好像随时随地都会被吓到。
二老太太不禁叹气,一个好好的孩子竟被折腾成这模样,多亏了有七丫头在,才能哄着孩子吃些饭喝点水。
裴明诏略微惊讶地扬起眉毛,不过是换了衣服擦了脸,世子爷看起来就和之前大不一样。
至少现在从那张脸上能找到从前的轮廓。
姚宜州撩开帘子请杨敬进门。
杨敬踏进屋子第一眼就望见了忠义侯世子,世子爷躲在一个妇人身后,不再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真的就好转了。
姚家人真的就想到了办法,怪不得侯爷会在这时候来姚家。
二老太太吩咐下人端上茶点,笑着看杨敬,“老身是个村妇,家中突然来了贵人未免招待不周,还请侯爷和杨先生不要见怪。”
杨敬道:“您这是哪里的话,是我们上门叨扰。”
姚宜州站在一旁紧张的说不出话来,长吸了一口气才上前,“学生泰州县姚宜州。”
杨敬点点头,只道:“姚家是大户人家。”
婉宁顿时对杨敬先生多了几分尊敬。
杨敬先生年纪比二祖母小不了多少,又有名声在外,却还礼数周到,这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不像祖父明明科举屡屡落榜,却还要装模作样故作风雅。
杨敬看向裴明诏,“侯爷准备在泰兴县留一晚?”
裴明诏道:“趁着天还没黑,能赶一段路,出了泰兴不远就有落脚地。”
程疗牵了马车等在门口。
裴明诏也不能久留,站起身告辞,杨敬也跟出去。
……
送走了裴明诏和杨先生,婉宁服侍二老太太进屋歇息。
二老太太松口气,看向婉宁,“也算是救了一条性命,有你的功德。”
婉宁挽起二老太太,“没有孙女的事。”
二老太太握着婉宁的手,缓缓道:“那位永安侯,第一次来还不肯透露太多,第二次就递了帖子,帖子上盖着永安侯府的大印,都是因为你帮了忙,他才对我们这样信任,否则他轻装简行,出京办事,怎么能随意泄露行踪。”
婉宁颌首。
二老太太接着道:“你回京我也不放心,你那父亲还有张氏,都不是好相与的人,所以方才我问你舅舅,他们如何打算。”
沈家生意不好,她早就听舅母说,舅舅在泰州收了粮食就要上京,沈家要将京城的几家店铺都关掉。
她这才下定决心要回到京里。
不止是要帮舅舅,她手里的好生意,只有在京里才能散的更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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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了一遍,改点小错。
第六十九章 符咒
“漕米已经找到了,泰州知府王征如的师爷也一同扣下。”谢严纪高高兴兴将下属的禀告传给崔奕廷。
崔奕廷站起身,“你们连夜审寿远堂,京中的子弟,外面上好看,只要遇到什么事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如果他提起崔家,你们就说,既然知道是崔家在查就说个清楚,别想着进京找人疏通关系,到时候他就会和朱应年一样。”
谢严纪道:“万一他不肯相信。”
“他不会不信,在外面时想着如何攀关系,只要被抓住了把柄,就会想着怎么甩脱罪责,生怕自己做了替罪羊,”崔奕廷声音里带着几分的讥讽,“没有了靠山就怕死,什么都会说出来。”
“寿远堂想攀上崔家,替我们崔家立功,将来靠着这功劳保住他的小命,说到底,人人都盯着我头顶上这个‘崔’字,觉得有我叔父在户部罩着,万事都好说。”
崔奕廷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我们也用用这好处。”
谢严纪站起身来,“都听大人的。”
皂隶将从姚家查出来东西搬过来,崔奕廷眼睛飘过去,将一堆借票放在一旁,拎出来两张符咒。
符咒上的颜色很新,像是才请来的。
“这是什么?”崔奕廷拿起来看。
谢严纪端详了半晌,“好像是道士写的符咒。”
“姚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还喜欢弄这些东西,”崔奕廷递给旁边的谢严纪,“巧了,这符咒上面有本官的名字。”
谢严纪也看过来,顿时皱起眉头,“荒唐,居然用这样的法子诅咒朝廷命官,姚广胜自愈正派的读书人。”
至于另一张符咒。
崔奕廷拎起来,眼角轻翘,这该不会是姚家七小姐吧!
名讳写的清清楚楚,姚婉宁。
写着他和姚七小姐两个人名字的符纸贴在一起。
姚七小姐,总是三房的小姐,却落得被人诅咒的地步。
姚家对付自己的亲孙女,也要借力鬼神。
真是愚蠢。
崔奕廷微微一笑,“眼见要过节了,姚老太爷这是要送本官平安保命符吗?”
“这哪里是什么平安保命符……”谢严纪一脸怒气,也就崔奕廷才会笑得这样轻巧。
崔奕廷淡淡道:“正好本官要放告示,就将这张从姚家找到的本官符咒和告示一起贴出去,”将写着姚婉宁的符纸折好,“看来走之前,本官还要见见姚老太爷。”
……
姚家被翻看的一片狼藉,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姜氏正吩咐下人小心地将东西都收拾起来。
整整一天,就像是噩梦般,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老太太,那个……崔大人去见老太爷了。”
老太太本来沉下的心顿时欢欣起来,这件事可能还有转机,要不然东西已经查走了,为何崔奕廷会去而复返。
“快,让人准备茶点送上去,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赵妈妈忙吩咐下去。
明明是崔二爷带着人来查检姚家,现在却还要小心翼翼地奉承,这是什么道理。
老太太看向姜氏,“还愣着做什么,快扶着我过去看看。”
这次家里能不能渡过难关,就要看崔大人的了。
千万,千万要放过姚家一马啊。
老太太急匆匆地向堂屋里去。
寿氏抱着瑟瑟发抖的姚婉如,母女两个已经哭成一团。
姚婉如呜呜咽咽,“母亲,”用力晃动着寿氏,“母亲怎么不找人去跟崔大人说说,父亲之前不是说崔、姚两家可能会结亲,如果结了亲,崔家是不是就会放过姚家,父亲也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寿氏不知道怎么说,红着眼睛,“你这个傻孩子,崔二爷如果愿意结亲,怎么会对你父亲下手。”
姚婉如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前几日她还在为是选陈季然还是崔奕廷发愁,怎么转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寿氏嗓子沙哑,“你父亲若是被定了罪,你们可怎么办啊。”
姚婉如抓着寿氏的胳膊,“母亲快给外祖父写封信,快让外祖父帮帮忙。”
为今之计除了向三嫂和娘家求助,没有别的法子。
寿氏整人萎顿下来。
“六太太,不好了,”段妈妈匆匆忙忙跑进门,“六太太,老太太院子里搜出了道士写的符咒,说是咒念崔大人和七小姐的。”
寿氏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有符咒。
……
怎么会有符咒。
姚老太爷看着面前那张符纸。
“本官的那张和告示贴在一起,老太爷想要看,只要去县衙门口就能瞧见,姚七小姐的这张……”崔奕廷刻意停顿了片刻。
七丫头是姚家人,这张纸一定会交到他手中。
姚老太爷抬起头,不知怎么的,看到崔奕廷的目光微深下来,眼睛上挑带着讥诮的笑容,“我让人送去给姚家族长过目。”
崔奕廷挥挥手,立即有番役上来将符纸毕恭毕敬地接过去。
姚老太爷瞪大了眼睛,胸口如同被压了一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明明张开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奕廷站在那里,眉宇间有丝凉意,明明没有板着脸,却让人觉得惊骇,“从姚家搜出了借票、每年卖粮的账目,我们要一一核查……”
崔奕廷不给他留半点的情面。
不但抄出了东西,讥讽他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现在还将符纸贴在外面让泰兴县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将婉宁这张送去族里。
日后他在泰兴县怎么见人。
姚老太爷忍不住瑟瑟发抖。
崔奕廷略驻足片刻看着姚老太爷,他记忆里姚老太爷养了四个儿子,三个做了官,姚家从此兴旺,现在姚宜春进了大牢,姚老太爷名声一落千丈,姚家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崔奕廷在姚老太爷眼前转过身去,大步离开了姚家。
出了姚家门,崔奕廷翻身上马,陈宝递来马鞭,“二爷,多带几个人一起去泰州……”
泰州知府王征如,大敌当前只会抱头鼠窜,没有什么可怕的。
崔奕廷略低下头,姿态从容,“你去告诉姚七小姐,从泰州府回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我们的船可不等人……”
……
“老太爷。”
老太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姚老太爷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紧紧地咬着牙齿,平日里的儒雅去的干干净净。
“快,快将药拿来。”
姚家顿时又乱成一团,有人捏嘴有人拿药。
“老太爷可别吓我。”老太太声音颤抖。
蒋氏用手掐住老太爷的人中,老太爷半晌才缓过气,转过头看了看蒋氏,脸色仿佛有所好转,再看到老太太却鼻翼扇动伸出手指。
“在你院子里搜出了符咒。”
符咒?
老太太愣在那里,怎么会在她院子里搜到。
“老太爷这话从何而来,我可没见过什么符咒。”老太太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赵妈妈。
赵妈妈也是一无所知,“奴婢也不知晓,什么符咒,怎么会在老太太院子*********役搜出来的,你还狡辩,”老太爷口沫横飞,胡子翘起来,一脸的凶狠,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有你这样的母亲……才生下那样的儿子,我姚家有今日都是因为你。”
老太太被老太爷的模样吓了一跳,几乎忘记了反驳。
“我怎么娶了你这样愚蠢的妇人,生了那个败家的儿子。”
老太爷的声音震耳欲聋。
老太太眼前发黑,差点站立不住,“这些日子家里没来那些三姑六婆,哪里来的符纸,老太爷也不问仔细,就怪在妾身身上……”
老太爷冷笑一声,“用不着我说,符纸已经贴在府衙门口,你让人去瞧瞧,兴许就记起来了。”
有没有让人写符咒她心里清楚,怎么会在她院子里搜出这些东西,是谁放在那里的,老太太将屋子里的人看了一遍。
一无所知的蒋氏,懦弱胆小的姜氏,躲在屋子里的寿氏。
到底是谁。
“老太爷……”老太太上前走两步。
老太爷忽然大叫起来,“出去……离我远远的,出去……”
老太太愣在那里。
老太爷接着大吼,“我让你出去……”
当着屋子里的晚辈就这样喝斥她,她怎么也是儿孙满堂的人,却不给她留半点的颜面,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年轻时辱骂她也就罢了,如今她可是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难道老太爷还想着这时候休了她。
老太太只觉得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耳边传来赵妈妈惊呼的声音。
……
姚宜州看过符纸递给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气得发抖,“他们这样黑的心肠,连亲孙女也要诅咒。”
“这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婉宁想将符咒看清楚,二老太太却折起来,“这些不好的东西,你不要看。”
姚宜州道:“听说是从老太太的院子里。”
二老太太皱起眉头,“多大年纪的人了,竟然还做这种事,已经被朝廷查出来,看他们怎么狡辩。”
从祖母院子里找到的……这件事有些蹊跷,若说这是婉如做的她还相信,祖母……怎么可能亲手做这种能轻易让人诟病的事。
不是祖母又会是谁?谁在这时候算计了祖母,还是祖母院子里的下人,想要讨好祖母却弄巧成拙。
婉宁向来不太相信过于巧合的事。
二老太太吩咐姚宜州,“让族里长辈看一看就拿去寺里烧了吧!”
这东西只要拿给族里的长辈看了,就等于抓住了祖父、祖母的痛脚,日后祖父再也不能在族里呼风唤雨,即便是仗着父亲的官声,族中子弟也不会对他信服。
等着姚宜州拿着符纸出了屋子,婉宁将头靠在二老太太床边,“二祖母,孙女有件事要跟二祖母说。”
“说吧。”二老太太伸出手梳理着婉宁的头发,她就奇怪,婉宁这样的孙女,三弟妹怎么会不疼。
“孙女想请舅父送我去扬州,我想看看外祖母和母亲。”
二老太太的手停下来,叹口气,“趁着你祖父手上一堆烂摊子无暇顾及你,去扬州看看也好。从二房多带些人手一起手,免得被人说三道四,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千万要早去早回。”
婉宁点点头,她和祖父抗争,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回去扬州看望外祖母和母亲,如今这件事做成了,她恨不得立即走到母亲跟前。
婉宁陪着二老太太话家常一直到很晚才去碧纱橱里睡了。
第二天一早,二老太太就起身,挑了七八个家仆让婉宁带着,“就算有沈家人跟着也要小心。”
婉宁本不想带这么多人,却拗不过二老太太,只好将人都带着。
二老太太拉着婉宁慈祥地道:“见到你外祖母帮我带好。”
很快沈家的马车来接婉宁。
二老太太让人扶着走到垂花门,眼看着婉宁上车。
马车缓慢地前行,不知怎么的,离开二老太太让婉宁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七姐姐,”昆哥抬起头,“母亲说,七姐姐也见到了那位有名的杨敬先生。”
沈四太太笑着道:“你舅舅和我回去说杨敬先生的事,正好被昆哥听到了,你舅舅说既然知道了杨敬先生来泰兴,我们家也要备一份礼物送去,请杨先生给昆哥启蒙我们不敢想,杨敬先生能帮忙推荐个西席,我们就千恩万谢了。”
昆哥一双眼睛很亮,仔细地看着沈四太太,“母亲不是说,泰兴周围不少的学生都去求见杨先生,想要拜杨先生为师傅,昆哥为什么不能去?”
沈四太太面对昆哥认真的神情,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说沈家是商贾,普通的先生都请不来,更何况杨敬这样达官显贵都求不到的先生。
“昆哥想要杨敬先生教你?”婉宁轻声道。
昆哥点了点头。
“为什么?昆哥也没见过杨敬先生,为什么想要杨先生教你……”
昆哥道:“因为父亲、母亲说杨先生很有名……”
婉宁看着昆哥,“那是舅舅、舅母和别人这样说,可是要跟先生学习的是昆哥,如果昆哥想要求杨敬先生,昆哥自己就要想法子、下苦功,弄清楚杨敬先生是什么人,要想成为杨敬先生的弟子要怎么用功,不能依赖舅舅和舅母送礼物,对于真正的有识之士,礼物是打动不了他们的。”
人在这个世上最终是要依靠自己,就像她明明从来没用过销售心理学,现在却要将他们从脑子里挖出来,试着应用。
有些事,别人再帮忙也没用,始终要自己想明白了才能做好,这就是她要教昆哥的。
沈四太太怔怔地看着婉宁。
都说辰娘命不好,可是她却觉得辰娘好福气,有婉宁这样的女儿,辰娘将来定然会跟着享福。
也不知道辰娘到底想明白没有,愿不愿意见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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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母亲
京城,姚家。
姚三太太张氏正清点送去娘家的礼物。
孙妈妈进来道:“三太太,姨夫人来了。”
“姐姐?”张氏低声问。
孙妈妈颌首,“是二姨夫人。”
张氏忙迎了出去。
张氏的二姐嫁去了忠义侯的弟弟,平日里都被喊赵四太太。
赵四太太张瑜贞这些日子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忐忑,见到张氏忙拉住妹妹的手,“族里长辈聚在一起商议,我们女眷就在旁边伺候着,说到爵位的时候,所有女眷都在看我,我是强作镇定,仿佛爵位的事和我无关,其实谁不知道,我们老爷最后可能承爵位,上次来的道士不是说了,我们张家会双喜临门,我想这‘双喜’说的会不会是父亲承爵,我们老爷也承爵。”
张瑜贞用手拍拍胸口,“可紧张死我了。”
张氏满脸笑容,提起帕子擦了擦张瑜贞额头上的汗,“父亲不是说了这些事不用着急,你福气好,姐夫又有军功在身,赵家最有前程的就是姐夫,爵位不给姐夫给谁呢。”
张瑜贞松口气,“说的是,论起这个谁也不如老爷,”说着向四周看了看,“现在我就是怕世子爷被找回来。”
皇上让人去找忠义侯世子,一直都没有消息,说是还要等等,其实大家都知道,世子爷是不可能回来了。
忠义侯夫人每天以泪洗面,她们这些女眷就要进忠义侯府相陪。
都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忠义侯府那么大,谁不想搬进去做侯爷夫人。
张氏道:“这么多时日都没动静,哪里还能找得回来。”
听到妹妹也这样说,张瑜贞彻底松懈下来。
张瑜贞道:“我们家是勋贵出身,爵位这些事我们从小就知道,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能心平气和,那些人就不一样了。”
“妹妹没看到,族里的女眷去忠义侯府说是陪二嫂,其实一个个都在我身边晃,”张瑜贞打开扇子,摇晃了几下就抿嘴笑起来,“嫁到赵家这么多年,终于让我盼来了这一天。”
张瑜贞喋喋不休地说着,孙妈妈带着下人端来茶水和果盘。
吃了块点心,张瑜贞道:“欢哥哪里去了?我带了好东西给欢哥。”
说起欢哥,张氏一脸的笑容,“在后花园里和他五叔一起喂鱼呢。”
张瑜贞笑起来,“欢哥有福气,有你这样的娘亲,还有疼他的爹爹和五叔,只可惜妹夫命不好,若是没有娶沈氏一早就娶了你,家业比现在可要丰厚的多。”
张氏没有跟着张瑜贞一起得意洋洋的笑,而是扬起长眉,明媚的神情中透着几分温婉,“别这样说,沈氏的嫁妆可不比我少。”
张瑜贞说起来愤愤不平,“毕竟是商贾家的女子,虽然被休,名分仍旧在你头上,想到这个我就生气,你是我们姐妹中出了名的漂亮、贤淑,父亲怎么会将你嫁到姚家,”说到这里顿了顿,“沈氏的女儿多大了?是不是快要议亲了?你准备怎么办?依我看就让长辈在泰兴找一个人家嫁过去,永远也别让她回到京里来。”
“免得糟蹋你的名声,让你看着也生气。”
一个休妇的女儿,谁愿意摆在眼皮底下。
不如远远地支开,死活跟这个家无关。
正说着话。
外面传来欢哥的声音,“母亲,母亲,看欢哥给你采来的花,多漂亮。”
张瑜贞抬起头来,看到外面一大一小的人影。
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欢哥身边,淡青色的直缀、墨般的长发,眉眼明亮却又犹如水中的月亮,轻轻地在上面笼了层薄雾,宽带束着腰身,显得身姿尤其的修长,被风一吹,长袖飞舞如同要翩跹的蝴蝶,整个人如同画上走出来,让人想要接近,却又不敢伸手,生怕一碰丹墨就化了。
张瑜贞也不禁看愣了。
男子显然没有料到家里还有客人,低头吩咐了两句,转身走了出去。
张瑜贞这才回过神来。
那是姚五老爷。
京里有名的美男子,不但人生的漂亮,为人又亲和,京里的妇人都小声议论,也不知道谁能嫁给他做继室。
欢哥抓着一大捧花,蹦蹦跳跳地进了门,然后一头扑进张氏怀里,“母亲,母亲,看五叔帮我一起摘的花,母亲喜欢吗?”
张氏眼睛笑成一条缝,“喜欢,母亲最喜欢,”从欢哥手里接过花,然后凑近鼻端,脸上笑容就像糕点上的糖霜,甜滋滋地化开。
欢哥从张氏身上爬下来,“我还要五叔,我要五叔……”
张氏忙道:“你五叔还有事。”
欢哥在张氏怀里扭动起来,“不要,我要找五叔。”
张氏顿时没了办法,外面的妈妈听了声音进门,“五老爷在前院呢,要不然奴婢将八爷带过去。”
张氏也没法子,只得顺着欢哥,“带去吧,让欢哥别捣乱。”
乳母立即上前将欢哥领了下去。
看到欢哥小小的身影离开院子,张瑜贞才想起来,“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家六太太的娘家,打听那个休妇的女儿,大约是想要结亲。”
张氏一脸的茫然。
“你瞧瞧你,这个都不知道,还要我这个外人提醒,”张瑜贞拉起妹妹的手,“多亏妹夫对你好,否则以你的性子,家里有个宠妾,还不逼死你。”
“你就是太宽厚。”
张氏看向张瑜贞,“寿家有年纪相合的?”
张瑜贞笑道:“怎么没有,寿远堂的儿子。”
张氏脸色顿时变了,“那可不行,那是……那是……”忙摇头,“谁家的好女儿愿意嫁过去。”
还替那个休妇的女儿说话。
“你啊,”张瑜贞皱起眉头,“你这样心善,要不是她,你生产时也不会那般惊险,多亏我让爹爹出面训斥了妹夫,妹夫才狠下心将她送去泰兴,依着你,你肯定将她留下来……”
张氏抬起头,“是二姐心疼我。”
张瑜贞笑道:“你知道就好。”
张瑜贞坐了一会儿就离开。
张氏回到内室里坐在锦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外面传来清脆的鸟鸣声,风吹过来树叶哗哗作响,她忽然很期盼下场大雨。
这场雨下得透透的,让院子里积满了水,院子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这样她就能安心地躺在贵妃榻上休息,没有人打扰她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张氏脸上露出笑容来。
“太太今天这样高兴,是不是因为亲家老爷承了爵?”孙妈妈轻声道。
就当她是因为父亲吧。
张氏点点头,轻轻地拢了拢衣襟儿,衣襟上有桃花的香气,就像帐子里熏的香。
“老爷回来了。”
小丫鬟香叶进来禀告。
张氏有些诧异,“这么早。”
张氏整整衣衫要迎出去,却又想起了什么,忙回头道,“将我的那件葱绿色的褙子拿来。”
丫鬟急忙服侍张氏换衣服,桃红色的褙子换下来,张氏道:“叠好了,不用清洗。”衣服才穿了半日,不用洗。
“帐子也换了吧,老爷不喜欢桃红色,换成青色的纱帐,”张氏拢了拢头发,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然后那表情就定在了她脸上。
说着话,姚宜闻大步进了门,张氏忙迎过去,一脸的喜气,“老爷今天怎么这样早,五叔还在前面等老爷。”
姚宜闻看着一脸娇羞笑容的张氏,本来绷着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看到丫鬟抱了桃红色的帐子,“怎么又要换帐子了?”
“拿出来挂一挂,老爷不喜欢鲜艳的颜色,妾身就让人换成青色的。”
知道妻子挂念着自己,姚宜闻叹口气,“不用那么麻烦。”
“看着顺眼,老爷也觉得心里舒坦。”
张氏就是这样对人柔顺,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思量,进了姚家之后处处都顺着他,不像沈氏那么好强,凡事都要跟他讲个礼出来,小事也要记在心上,他出去应酬晚一些,也在他耳边说个不停。
夫妻之间就应该像他和张氏这样。
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张氏,姚宜闻脑海里都会出现和他争辩的沈氏,沈氏就是性情不好,才结婚的那几年,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错,有了婉宁,家里的欢笑就更多了,就是从纳妾之后,沈氏不管大事、小事总是不依不饶,在他面前还经常说父亲的不是,没有父亲他怎么可能一直科举。
父亲是有才学的,只是不适合科举罢了。
在泰兴县谁不知道父亲的名声,没有父亲就没有姚家的今天,沈氏连这个都不明白,就因为这个他才闹气去书房,让沉香来服侍。
沉香有了身孕,沈氏就一脸不快,父亲怕沉香有个闪失,特意让沉香在祖宅养胎,一切都好端端的,沉香眼见就要生产,却滚下了楼梯……
姚宜闻将这些往事赶出脑子,享受这张氏的服侍,张氏的手很轻巧,很快就将他的衣服脱下来。
张氏道:“老爷今晚该去杨姨娘那里了,妾身已经让杨姨娘留了门。”
张氏自从上次小产之后,身子就不好,很少服侍他,“晚上我留在你这里。”
张氏脸上一红,却低头笑了,“哪里行,老爷好久没去杨姨娘那里了,既然定了规矩,老爷多少也要依照妾身的安排,别让妾身不好做。”
“我哪有这个心情,”姚宜闻道,“听说南直隶那边查出了些事……”
张氏没有抢话而是听着姚宜闻说。
“偏偏南直隶离京城又远,到底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只能等着,我们这边还好,户部和刑部恐怕要麻烦。”
“不知道泰兴有没有事,”张氏道,“早知道那边不太平,应该将父亲、母亲接进京来。”
姚宜闻很肯定,“这些事牵扯不到父亲。”
张氏坐下来,姚宜闻伸出手来想拂一拂张氏黑亮的头发,张氏却躲过去,“大白天的,都有人看着。”
张氏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在他面前总是很矜持,无论是平日里还是床1笫间,总是压制着。
姚宜闻忽然皱起眉头,“也不知道父亲将婉宁教的如何了,婉宁的脾气千万不要像沈氏,将来再闹出什么事,可是要伤了名声。”
“好了,老爷快去见五叔吧,五叔陪着欢哥玩了大半天。”
在张氏的催促下,姚宜闻站起身,“我过去看看。”
张氏将姚宜闻送出门。
转眼的功夫,就下了雨,一滴雨落在张氏的衣领里,张氏皱起眉头,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
大雨滂沱而下。
泰州府一整天都在下雨。
二老太太闭着眼睛仿佛昏昏欲睡,屋子里的姚氏族人互相看看,姚宜州低声道:“母亲,族里长辈都在问您,这件事怎么办?”
二老太太这才醒过来,看着大眼瞪小眼的族人,“这还不好办,欠债的还钱,欠米粮的去要米粮,你们和三房的事自己去解决。”
三房如今是丢了借票,米粮也被朝廷查抄,这些平日里跟着三房赚黑钱的族人自然就慌了神。
突然有人道:“我们去找三老太爷。”
二老太太从心里颌首,这就对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
送走了族人,姚宜先一家跪下来,“多亏了二老太太,要不是二老太太哪有我们一家抬头之日,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三房的事,议论我们慧姐儿的人也少了许多。”
“不要谢我,”二老太太道,“该谢婉宁。”
该谢婉宁,没有婉宁,姚氏一族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桂妈妈欢欢喜喜地进门,“老太太,厨房里问呢,是不是该下饺子了。”
该吃饺子了。
姚婉慧上前服侍二老太太坐起身。
二老太太觉得心里十分的舒畅,“今天都留下陪着我吃饺子,这些年也委屈你们了。”
姚宜先和族兄们互相看着,“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
姚家堂屋里顿时欢声笑语。
二老太太道:“我让人从泰兴楼拿了点心,将孩子叫出来吃点心。”
桂妈妈带着人将点心摆出来,族里的孩子们顿时在堂屋里跑来跑去。
二老太太看向屋外。
大雨不停地落下来,也不知道婉宁在哪里。
……
雨点不停地掉下来。
婉宁站在马车前,看着眼前这所小小的院子。
母亲回到沈家之后就住在这里。
不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妈妈出来道:“七小姐,娘子请您回去,七小姐好不容易才在姚家立足,万万不能在这时候落人口实,娘子一切都好,收下您送来的东西,这就行了。”
沈四太太看向婉宁,“已经下雨了,我们先回去,明日我再来跟你母亲说说。”
辰娘还不知道婉宁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所以才会这样害怕。
沈四太太不由地叹口气,凡是母亲都一样,小时候怕照应不好子女,等子女长大了,又怕连累他们。
辰娘现在处境不好,若是连累了婉宁的名声,婉宁要怎么嫁人。
何况辰娘还盼着婉宁能嫁进陈家,陈家是书香门第,要娶的媳妇绝不能在礼数、德行上被人诟病。
女人不能有门好亲事,这辈子就完了。
“你母亲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这就行了,”沈四太太劝说婉宁,“来日方长,等过几年你安稳下来,你母亲也就能见你。”
婉宁知道古代的礼数,要对被休了的母亲不闻不问。
骨肉亲情抵不上一封休书。
这是她永远不能苟同的地方。
她并不怕被人议论。
如果她怕这些就不会反抗祖父,也不会一路到扬州来见母亲。
雨越来越大。
沈氏在屋子里团团转。
“娘子,要不然就见见七小姐,这里是扬州不是泰兴,不会有人知道。”周妈妈轻声劝说着。
穿着半旧酱色褙子的沈氏慌张地坐在椅子上,她每日都会想起婉宁小时候的模样,婉宁最喜欢靠在她怀里听她哼歌。
她唱的不好听,婉宁却喜欢,那双肉肉的小手在她胳膊上拍着,手舞足蹈说不出的高兴。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见不到女儿长大。
女儿……
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见女儿一面,她日夜祈求能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现在她却怨恨自己。
不该这样。
不该这样奢求。
“你不是说,姚氏族里有人跟着……她们都会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沈氏脸上如同蒙了一层黑色,说不出的颓败。
“姚老太爷不会饶了婉宁。”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姚老太爷睚眦必报的性情。
她已经是个废人,不能拖累婉宁。
周妈妈不禁眼睛一红,娘子早就将这些想的清清楚楚。
“只要婉宁都好,我就知足了,这样就很好……”沈氏望着外面喃喃地道。
……
“小姐,要不然我们先回沈家……”童妈妈也忍不住小声劝说,风很大,七小姐的衣服都已经湿了。
所有人都小声劝着。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婉宁看向紧紧管着的大门,是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婉宁提起裙角,慢慢跪了下去。
青色的衣裙浸在了泥水里,小小的女孩子就这样端端正正地跪着,好像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起身,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看着黑色的大门,目光是那般的专注。
“小姐……”
“婉宁,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她动摇。
她要见到母亲,只有她这个女儿知道,怎么才能见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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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感动
小时候不懂事,会因为没有吃点一块点心而难受,还会因为见到一只虫子受惊吓,自己尿了床也会哭个不停,就连睡一觉醒过来,发现还困着也要热热烈烈地大闹一场,吵个天翻地覆。
这就是小孩子。
那些毫不起眼,小到看不见的理由总是让她很难过。
她难过起来,很多人会来劝说。
乳母、下人、大家拿着各种玩具逗她开心,都没用,她依旧吵闹着。
只有母亲真正在乎她在想什么。
只有母亲将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当做大事放在心上。
母亲会第一时间拿来点心,让人抓走虫子,将她抱过来放在肩膀轻轻地拍着,哄着,让她歪着头再安睡一会儿。
只有母亲,真正在意她在想些什么。
人这辈子能得到的东西不多,最先有的是母亲,最害怕失去的也是母亲。
如果有母亲在,她就可以肯定一件事,只要她过的不好,就会有人心疼,只要她身处困境,就会有人担忧。
她让自己不快活,总有一个人会比她更加不快活。
她让自己难受,总有一个人在她更难受之前会伸出手来。
这就是母亲。
所以,她就算什么事也不会做,也笃定怎么才能见到母亲。
天下的儿女,都知道怎么才能让母亲心疼。
她不是一个好女儿,却是一个懂得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孩子。
于是她跪下来,就在雨幕之中,让大雨淋在她身上,她的眼睛被雨水打的有些疼,两腿被凉水浸得有些刺骨的麻木,但是她不在乎,只要有个人知道她冷的瑟瑟发抖,在雨水中跪的笔挺,她就心满意足。
总会有人心疼她。
所以爱儿女的父母永远都斗不过儿女。
婉宁从来没觉得被大雨淋着,她心里还能这样畅快,这样高兴。
童妈妈不停地去敲门,大门总算又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下人看到跪在地上的婉宁,顿时吓得又合上,慌慌张张地向内宅里跑去。
沈氏正打开衣橱,衣橱里只有一个用漂亮的碎花布包了好几层的包袱,沈氏将包袱打开,里面全都是她给婉宁做的衣服。
沈氏慌手慌脚地整理衣服,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安静下来。
“娘子,”周妈妈进来道,“您快去看看吧,七小姐在门外跪着呢,这雨下得多大啊,这样下去可是要落下病。”
沈氏一惊心就想被扯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
大雨滂沱,树叶都被雨水打落了一地,婉宁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在雨水里……还跪在地上。
沈氏的眼睛霎时红了。
顾不得周妈妈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大雨冰凉地落在沈氏身上,沈氏却浑然不觉,她几乎在雨中跑起来,到了门前,伸手拉开了门。
四目相对。
女儿那张让她日夜思念的脸就在她眼前。
雨水将婉宁浇得不成样子,她却还能看出来,那五官长得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么亲切,让她整颗心都热起来。
婉宁小时候怕黑,到了晚上就拉扯着她的衣角,她走到哪里婉宁就跟到哪里。
现在婉宁不怕黑了,怕的反而是她。
她的女儿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沈氏已经分不清楚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滚烫的泪水。
“婉宁……”沈氏颤抖着张口。
……
沈氏和婉宁回到屋里,下人顿时忙碌起来。
厨房里煮了姜汤,烧了热水,婉宁笑呵呵地洗过澡裹着被子喝姜汤。
看着相聚的母女,沈四太太眼睛红了又红,擦了擦眼角才道:“娘那边婉宁已经去过了,娘说,今晚就让婉宁在这边住,从祖宅那边已经拨了人手,你们放心,我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沈氏点了点头,问起沈老太太,“母亲怎么样?”
沈四太太就笑起来,“见到婉宁别提多高兴了,本来前阵子感了风寒,这样一来仿佛也好了不少。”
沈氏轻手轻脚地帮婉宁擦着头发,“哥哥没跟着一起回来?”
沈四太太道:“没有,跟昆哥留在泰兴,是大伯送我们回来的。”
婉宁听着母亲和舅母说话,依稀回到了多年以前。
“昆哥在泰兴?”沈氏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问。
沈四太太点点头,“本来也要跟着回来,泰兴县里来了一位好先生,我和老爷想着送份礼物去请那位先生帮忙给昆哥找个西席,结果昆哥听了婉宁的话,就要留在泰兴,说什么也想去见见那位先生……”
婉宁能感觉到母亲看她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欣慰,“这孩子,倒会教弟弟了。”
“可不是……”沈四太太生怕说漏了嘴,忙转开话题,“你们母女俩见面多说说话,我就先回去了。”
外面雨小了很多,沈氏就没有留沈四太太,“趁亮回去,免得路不好走。”
母亲没有再撵她和舅母一起走。
将舅母送出门,沈氏从周妈妈手里接过汤,“快来将这碗汤喝了。”
婉宁接过汤碗,将甜滋滋的汤喝了躺在沈氏腿上,沈氏开始安排下人熏帐子,等到屋子里都收拾好了,沈氏看着婉宁尖尖的下颌,细瘦的肩膀,就掉下眼泪来,“我从姚家出来的时候,你爹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我是万万没想到,才几年的功夫,他就将你送去了族里。”
母亲是信了父亲的话。
“说你推了张氏,怎么可能,他这个做爹的竟然不信自己的女儿,就凭着那女人乱说。”
过了这么多年,被冤枉时的难过早已经在婉宁心里去的干干净净,婉宁转过身,将下颌抵在沈氏的腿上,“母亲跟我去京城吧!我们分开那么久,早就应该团聚了。”
沈氏怔愣在那里,“那怎么行,我……现在……”
“只有母亲是一心为我思量,”婉宁拿起沈氏的手,沈氏的手很暖和,“在族里这几年,我就被关在绣楼里,好不容易去园子里,却被人推进了池塘,要不是有客人在,我早已经被淹死了,父亲对我不闻不问,母亲还指望姚家能给我说门好亲事,陈家……那门亲事,祖父心里自有思量,绝不会落在我头上,难道母亲还没看清楚,现在只有我们自己才靠的住。”
婉宁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眼看着沈氏在思量,婉宁接着道:“母亲在这里,我也担忧,倒不如我们母女在一起,互相依靠。”
沈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让我想想。”婉宁的话有道理,可是究竟还有些孩子气,她已经被休,怎么能光明正大地和女儿一起生活。
“母亲不知道,前些日子祖父说要将我送去家庵,还要将我逐出姚家。”
这些事不让母亲知道,母亲永远会觉得她留在姚家听话才会有好日子。
沈氏睁大了眼睛,“他们怎么能这样……”
要让母亲彻底会姚家死心。
几年不见母亲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她能借此想到母亲度日如年的生活。
“母亲相信我。”
沈氏听得婉宁的声音转过头来,婉宁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从此之后,我们只会越来越好。”
沈氏流着眼泪,终于点了点头。
……
婉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鼻端是香喷喷的点心味道。
沈氏撩开帘子进门,看到婉宁露出笑容来,“再睡一会儿,不着急起身,吃过饭我们去祖宅给你外祖母请安。”
沈氏换了件青色的褙子,头上戴着只玉簪,脸上也施了薄粉,看起来比昨日精神焕发了许多。
在婉宁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虽然祖父一起看不起沈家,母亲还是将手里的沈家产业打理的很好,后来父亲一直以书香门第的规矩来约束,母亲才将手里的铺子卖掉了两间,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
母亲心里是想好好做个姚三太太,只是祖父、父亲不这样想。
父亲纳妾之后,母亲心情不好,每日也荒了打扮,只是常常和她在一起。
这样一直委曲求全,换来的是父亲的休书。
其实母亲很漂亮,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眉目中又不乏绮丽,这两年虽然憔悴、苍老了很多,打扮起来还是很好看。
婉宁坐起身让落雨伺候着换了衣服和沈氏一起吃过饭,沈家的马车也准备好了。
母女两个坐了车到祖宅。
外祖母早就在屋子里等着她们,见到了母亲和她,外祖母的眼睛也红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一把拉住了母亲和她,“我的儿,你总算愿意出门了。”
母亲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靠在祖母肩膀上哭起来。
祖母不停地劝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也该放下,那黑心肠的人你还想他做什么。”
屋子里的女眷都跟着又是哭又是擦眼泪。
沈氏哭了一会儿,只觉得喉头发甜,转头不停地咳嗽起来。
外祖母道:“快,请郎中过来看看,这病已经断断续续一年了,这样拖下去还怎么能好。”
昨天只顾得相聚,婉宁没发现母亲还生着病。
沈氏忙摇头,“没事,没事……”
外祖母却不依,“从那边搬过来到我身边住,我要看着你将身子养好了。”
外祖母说着话,帘子掀开,有管事妈妈进了屋,管事妈妈手里拿着一摞账目,见到屋子里的情形就将账目放在一旁……
婉宁看过去,这应该就是外祖母说的京城里沈家铺子的账本。
外面忽然传来声音。
“让开,我要去问问老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沈家的事难道要听一个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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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质疑
沈老太太看向婉宁,“快去屏风后躲一躲,免得被人看到。”
婉宁从泰兴到扬州,沈老太太都做了仔细的安排,沈氏一族里知道的人并不多,沈敬贺也在沈老太太面前说过,绝不会说出去。怎么转眼的功夫就让沈氏族人都知晓了,这样一来,姚家听到风言风语要怎么办?
沈老太太想到这里皱起了眉头,担忧地看了婉宁一眼,却发现旁边的婉宁脸上并没有半点的慌张,而是施施然起身向沈老太太行了礼,才带着童妈妈去了屏风后。
沈家下人将外面的沈敬琦请进来。
沈敬琦显得有些激动,进门向沈老太太行了礼,下人搬了椅子,沈敬琦也不坐,就站在屋子里。
沈老太太神情自然,“老二今天怎么会过来,你父亲怎么样了?前日里我请了药王符,又点了一盏灯,盼着你父亲的病早些好。”
沈敬琦一脸的感激,“父亲已经好多了,我和哥哥不常在家,多亏了老太太照应。”
沈敬琦是族里二老太爷家的二子,族中行二,是沈敬贺的弟弟,平日里押送米粮去边疆换盐引,常年在外奔波和妻儿也是聚少离多。
就因为辛苦,在沈家族中颇有些声望。
沈老太太缓缓道:“你们哥俩辛苦我老太太怎么能不知晓,我们这一房人丁稀少,要不是整个沈氏一族上下一体,也没有如今的家业。”
见到沈老太太,沈敬琦的眉头松了些,赔礼道:“不是我要打扰老祖宗,只是有桩事,想问问老祖宗,京里的店铺是不是不准备兑出去了,要留下来?”
沈家是靠着走盐发家,和姚家结亲之后陆续在京中开了**间铺子,有的卖胭脂水粉,有的卖些米粮,还有的卖锦缎,前些年也有兴隆之状,这两年却慢慢地衰败下去,如今沈家的盐业生意不好,更被这几个铺子拖的泥足深陷。
“我们族里没有人手过去打理,那些铺子留着真是拖累,将几个掌柜调回来,这边的生意就轻松不少,”沈敬琦说着顿了顿,“老太太不知道,今年盐引换得有多难,拿着卖了铺子的银钱多在边疆开些地雇些佃户,免得明年没粮换引……”
这些事是早就说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哥哥从泰兴县回来说京里的铺子不卖了,他追问为什么,哥哥却一脸的讳忌莫深。
他不肯罢休,一直问,哥哥才说起了辰娘的女儿。
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说,铺子不要卖。
凭什么,不过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连沈家人都不算,竟然替沈家做起主来。
想到这里,沈敬琦就一头怒火。
哥哥劝说不让他来找老太太,他怎么能忍得住,趁着哥哥出门,他就带着人到长房来。
虽然说沈家家业是长房打下的,沈氏族人却也没少跟着辛劳。
他就不信了,他还不如一个外姓的小姐。
沈老太太叹口气,“这些事我都知道,所以才让人将往年的账目都拿出来。”
沈老太太说着看向八仙桌上的账本。
厚厚的账本摞在那里。
这账目要给谁看?那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是知道姚七小姐帮忙,让哥哥少了牢狱之灾,但是不能因为帮了一件事,就插手管上整个沈家。
他吃的盐比那孩子吃的米都多,他还不敢下决定,那孩子怎么敢。
不行,绝对不行。
如果他不站在这里说清楚,他就不姓沈。
沈老太太道:“到底行不行,还要请人算算再说。”
“老太太,我们已经算了两三年,还有什么好算的。”
沈敬琦的反应很大,这让沈老太太没有意料到。
沈敬琦道:“现在不做决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卖铺子要有个时日才能做好,春天就要开地,银子从哪里来?”
姚七小姐分明是什么都不懂,在这里乱搅和,自从老太爷去世之后,长房就算衰落了,四弟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将这个家管的乱七八糟,要不是他和哥哥支撑,沈家在就败下去。
说什么总会有转机,除非长房老太爷复生,才能救沈家。
沈老太太看着沈敬琦,“平日里也是个稳当的人,怎么今天毛躁起来,关几家铺子哪里是小事,要仔细思量。”
沈敬琦看了一眼旁边的辰娘,“老太太这么说是不是为了辰娘?”
“怕辰娘将来无依无靠,所以才笼络着姚七小姐。”
沈敬琦不等沈老太太说话,伸出手来,“我沈敬琦这里发誓,虽然辰娘出自长房,我们二房后代也会供奉辰娘,不会让辰娘孤苦无依。”
沈老太太皱起眉头,“你这是听了谁乱说话?辰娘用不着你们二房操心,我活着我照应,我死了还有你大哥,还有昆哥……”
沈老太太的神情多了些威严,沈敬琦表情不禁讪然,“老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顿了顿,“老太太就算将京里的铺子都交给姚七小姐,以姚家人的作风,将来也不一定会被姚七小姐所用。”
“老太太和妹妹是身在其中浑然不觉,难道不明白姚七小姐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一个孩子,做成了一件事就自诩聪明,想要插手沈家的事,这些不过都是小孩子心性,她没在沈家长大,对经商也半点不通,要了店铺能做什么?说不得是上了姚家人的当,当年辰娘将店铺开到京城,还不是落得那样的结果,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
沈氏皱起眉头,沈敬琦的话说得太重了,现在站在那里一脸急躁,别人说什么他都会反驳过来。
她印象来二伯父家的两个哥哥都很好,才几年不见怎么变成了这样,难道沈家这几年的情势真的非常不好?
沈氏对上沈敬琦的眼睛,“京里的店铺一下子都关了,京中来往的账目都要清理干净,二哥算一算银子还能剩下多少?够边关开荒的不假,若是扬州府听说我们家在京中关了铺子来倒钱,都要将钱庄里存的银子拿回去要怎么办?”
“我们家在泰州府遇到漕米的事,绝不是偶然,有人已经盯上了沈家,只要沈家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有言语传出来,这一点我们也不能不防,所以婉宁才会说服老太太将账目再清算一遍,不能直接眼前之急。”
沈敬琦听着沈氏说的这些话。
这些都是婉宁说的?
还是辰娘为婉宁遮掩?
如果这是姚家设下的套,沈家不是赶着往进钻。
沈敬琦正想着,只看到屏风后有人影一闪,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穿着黄色的罗裙,粉色兰花褙子,梳双髻,一双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微抬着下颌,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
沈敬琦还没反应过来。
婉宁已经行礼,“婉宁见过二舅舅。”
声音清脆,眉眼中的神色明丽迫人,并不像养在闺中娇弱的女子。
婉宁,这是姚七小姐?
既然是姚七小姐,定然在屏风后已经听到他方才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气愤和急躁,而是淡淡的从容,放佛早已经料定一切。
姚家的小姐,竟然这样来到沈家,沈敬琦不由地有些错愕。
婉宁不等沈敬琦说话,“二舅舅为什么要卖掉京城里的铺子?”
他方才已经说了,“自然是为了保下盐引,我们沈家是靠盐引起家。”
这样简单的事,还用他说吗?很多商贾都是兴家之后买卖就做的杂起来,最后算来算去,那些生意都是中看不中用,真正赚钱的还是本来的买卖。
婉宁点点头,这话听起来好像没错。
人人都说沈家是做盐引起家,无论沈家做什么,都被归为盐商。
婉宁摇摇头,“我们沈家不是靠盐引起家,我们沈家买过豆腐,做过货郎,就算没有盐引生意也能兴家,因为沈家靠的是审时度势,靠的是精准的眼光,别人没有用米粮换盐引时,沈家千里迢迢送粮食,那时候祖父还不是被人笑话。”
“本来能开铺子赚钱,为什么要长途跋涉送米粮。”
“二舅舅我说的对不对?”
沈敬琦顿时想起那些运送米粮风餐露宿的日子。
无论风雨,沈家的商队都会准时将米粮送到,他们也有饥肠辘辘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也有为了赶时间连吃喝拉撒的时间都没有。
一支商队,那么多的人都靠着这个来吃饭,不止他有妻儿老小,所有的人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每年都有死在路上的人,他们图的是什么?图的是沈家的名声。
所以他才会着急,他们不是那些在家等着擎祖业的子弟,如果是那样,他不必在意一个小孩子的话。
不必据理力争。
他会站在这里,是不想内宅那些火烧到沈家商队上来。
婉宁走到沈老太太身边,抬起头,“二舅舅,喝杯茶吧!”
让他喝茶慢慢说吗?
童妈妈端了一杯茶上来送到沈敬琦眼前。
一杯茶。
沈敬琦随意地看了一眼,本没放在心上,却很快他又将目光重新落在那杯茶上。
有一股陌生的清香。
沈敬琦不禁看过去,有些发红的茶汤,这是什么?
童妈妈向前递了递,沈敬琦接手过去,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吃起来比闻着更好。
从来没有过的味道,和任何一种茶都不同。
沈敬琦忍不住多吃了一口,半晌才抬起头,“这是什么茶?”
婉宁道:“二舅舅喝过吗?”
沈敬琦摇摇头,“像是黑茶却又不是。”这茶到嘴里有一股的清香,很好喝。
婉宁道:“这是别人都没有的茶。”
真的是别人都没有的茶。
沈敬琦不禁道:“这茶要……卖出去?”
婉宁笑道:“自然是要卖的,”
所以才会盘算京城里的铺子,才会将账本拿出来看,看那些铺子还有没有留下的必要。
不是随便说说……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十二岁的婉宁,说出这些话之前是经过仔细思量的。
不,不光是仔细思量,她甚至手里已经有了要卖出去的茶叶。
沈敬琦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紧,早和婉宁说几句话,他就不会这样冒失。就不会觉得,是有人指使婉宁操纵沈家。
沈敬琦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一眼沈老太太和婉宁。
他真是没想到。
姚家会将婉宁养成这样,不但懂得商贾买卖之术,还比寻常人要胆大,如果老太爷在世看到这样的孙女心里一定会高兴。
沈敬琦耳朵里又一次响起婉宁方才说的话,“我们沈家不是靠盐引起家,我们沈家买过豆腐,做过货郎,就算没有盐引生意也能兴家,因为沈家靠的是审时度势,靠的是精准的眼光。”
精准的眼光,说的就是这茶?
“老二,怎么不说话了?”沈老太太的声音传来,“你觉得这茶不可卖?”
沈敬琦看着童妈妈煮茶,这一次是打开茶盒子,里面放着如同石头般的东西。
婉宁接着道:“这是二舅舅说的黑茶……”
黑茶做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很多茶叶压制成了一整块。
“这样的黑茶更好喝。”
婉宁的声音传来。
沈敬琦想要将那盒子里的东西看仔细,童妈妈却伸手将盒子盖上。
在外行商的时候,但凡有个肚子疼都会嚼黑茶来吃,他对黑茶再熟悉不过,在边疆他也喝过朝廷卖的官茶。
沈敬琦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朝廷的官茶比这个要差很多,香气没有这个纯正。
喝过这样的茶,就不会再想要喝官茶。
同样都是黑茶,怎么有这样的差别。
沈敬琦眼睛不由地亮起来,这茶别人不懂,他却知道的啊。
真是不简单,婉宁在内宅里却能找到这样的茶。
沈敬琦觉得奇怪,“这茶是在哪里找到的?为什么从前没有看别人卖过。”
童妈妈将茶端给沈老太太和沈氏。
沈老太太抿了一口,看向婉宁,“七丫头,你说说,这样的茶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会有人卖这样的茶,”婉宁在这之前已经和焦无应确定过了,“这茶,是我让茶工做出来的。”
沈敬琦瞪大了眼睛。
让茶工做出来的。
一个孩子能让茶工做出这样的茶。
沈敬琦本来已经坐在椅子上,听得这话豁然站起身,“我……我去找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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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脸红
“找个人?”沈老太太看向沈敬琦,“找人来做什么?”
沈敬琦道:“有些东西看着花哨,不一定能卖好价钱,京城里那么多铺子,不可能一下子都去卖茶叶……”
婉宁道:“舅舅是想找行家来尝我这茶?”
沈敬琦点点头。
“不行,”婉宁道,“没有正式卖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传出去。”
这下轮到沈敬琦愣住,婉宁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舅不想买我的茶,怎么能让人来查看,”婉宁抬起眼睛,径直看向沈敬琦,“二舅别以为我是小孩子,手里没经过几次买卖,就好敷衍,若是卖茶的人是二舅,二舅会怎么做?”
如果卖茶的是他,他要怎么做。
自然是将茶放起来,给真正的买家看,到时候一鸣惊人。
生意也要卖关子,不提前做好声势,东西也不会很快卖出去,就像这碗茶,越不想让他喝,他却抓耳挠腮地想喝起来。
这是经商人的毛病,只要遇到好东西,就忍不住要探个究竟,从心里估量这东西的价值,转念之间将东西怎么卖,如何卖,会卖成什么样已经在脑子里盘算个够。
所以婉宁才大大方方让人倒了茶给他,然后就将茶都收起来不肯再给他喝。
“我知道二舅舅从前想向官府卖过黑茶。”
提起这件事,沈敬琦重新坐下来,“所以我说,茶叶不是那么好卖的。”官府贴出通告,他想要去做官茶,用了一年时间收茶,疏通了不少的关系,他觉得势在必得,提前收了几千斤的茶叶,结果,沈家落选,他每天蹲着看那些茶叶从新茶变成了陈茶,让老父亲向族里人借钱,每天在族人面前赔着笑脸……
婉宁会比他还强?
但是这茶是他从前没喝过的,婉宁让茶工做的也不一般。
沈敬琦看向沈老太太,“老太太,现在和从前可不一样,从前沈家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这种情形,光是扬州就有三家拿到了今年的盐引。朝廷的新盐法,达官显贵可以开条子取盐,我们家的银钱都在米粮和耕种上压着,哪里能拿出那么多银钱来买盐引,本来没有足够的本钱,再拿来做别的……”
“就说眼前,连粮食都收不起来。”
沈老太太听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谁说粮食收不起来?”
沈敬琦道:“泰州、扬州府都在查漕粮,卖粮的小心翼翼,收粮的胆战心惊,我们家是不收漕粮,就怕会有人趁机陷害……”
都将话说的容易,谁来收粮食?
眼前的难关谁来解决?
如果有办法,他还能站出来做这个恶人。
沈敬琦沉着脸。
“老太太,”管事妈妈进来禀告,“从泰州过来的船到了。”
沈老太太脸上有些惊讶,很快被欣喜掩盖,赞赏地看着婉宁,“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她都没想到婉宁会将事情办得这样周详。
不是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好,只是真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婉宁在姚家养得这样聪明。
婉宁笑着和沈老太太对视。
沈氏不知道母亲和女儿在打什么机锋。
“也不用再去惊动别人,”姚老太太说着抬眼看沈敬琦,“店铺的事先搁下,你去接船吧!让你哥哥也好歇歇。”
让他去接船,去接什么船?
沈老太太道:“多带些人手,是婉宁从泰兴收来的米粮。”
是米粮?从泰兴收来的?能有多少?哥哥和四弟都去了泰兴,婉宁能收到多少粮食。
他倒要去看看。
沈敬琦道:“用不着很多人,我让人去家中喊几个家人跟着去就是了。”
沈老太太眯起眼睛,“那就去吧,搬完了米粮再过来说话。”
沈敬琦站起身来向沈老太太行礼,带着人走出了长房。
等沈敬琦走了,沈老太太端起茶来喝了口,然后看向婉宁,“这茶真的是你让茶工做的?这黑茶做出来可不简单。”
婉宁道:“要是从头做黑茶,这么短的时间定然做不好,孙女就是收了黑茶,只是最后加了些改动,现在只是在口感上有些小变化,算不得什么,真正的不同还在后面。”
沈老太太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不同。”
“时间……”婉宁笑着,“这样做的茶,能够长久保存不失原味儿。”
这是青砖茶,她也没料到这时候还没有青砖茶,青砖茶是重要的边销茶,做成这样方便商队长途跋涉的运输,只要在边疆喝过官茶的人,都应该能尝出这青砖茶和从前的黑茶有什么不同。
她会知道这些,因为她收集普洱茶,朋友们都说她是个品茶、收藏上瘾者,因为喜欢茶她经常会看各种茶经、茶传、地方风物志,让她对茶叶有很深的了解。
作为心理医生,每日都要读书,对什么都要懂一些,因为心理疏导需要和病患交谈,她就是靠对茶叶的了解,治好了一个病患,从此之后在业内才有了些名声,没想到前世的积累,到了后世也有了用处。
老天算是对她不薄。
沈氏眉眼展开着,婉宁说出这些话,拿出这茶,让她觉得与有荣焉,一转眼的功夫婉宁长大了,再也不是她心里那个小小的孩子。
沈老太太拉起婉宁的手,“那些粮食你都是怎么收来的。”
“那要谢我六婶,六婶卖了粮食,带动了泰兴县的大户,而且我给其他人家的价格都是市价,大家自然愿意卖。”
再说从前在泰州收米的粮商都不敢再动,她有崔奕廷这顶帽子在头上,收米就更容易了,舅舅推荐的焦无应又很能干,很快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总之,一切比她想的还要顺利,
……
沈敬琦从内院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坐在廊下的青年。
青年站起身,一双微有些褐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清澈的光芒,看着沈敬琦微微一笑,“怎么样?”
旁边偷看那青年的丫鬟顿时红了脸颊,忙低下头去。
“魏疏,叫上几个人跟我去卸船。”
不是要来长房和老太太商议卖铺子的事,怎么突然之间要卸船。
魏疏道:“哪里来的船?”
“泰兴,泰兴运过来的米粮。”
魏疏跟着沈敬琦一起出门,“大老爷不是已经运回了米粮,这些粮食是从何而来?”
沈敬琦道:“是姚家七小姐送来的。”
姚七小姐,就是让二老爷怒气冲冲的七小姐。
沈敬琦深深地看了魏疏一眼,又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魏疏看出端倪,“二老爷有什么话不能说?”
沈敬琦叹了口气,“你在边疆的时候说黑茶不如这边的好喝。”
魏疏点点头,“官卖的茶叶,哪里有新茶,运到边疆已经没有了新茶的清香,就算是黑茶也少了醇厚。”
“边疆哪里能喝到好茶。”
沈敬琦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对黑茶颇有些心得,我本是想要你帮忙尝尝茶……”
什么茶让他来尝。
魏疏还没说话,沈敬琦已经挥手,“走,让人搬了粮食再说。”
……
沈敬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个人的看法一变再变。
今天出门之前他觉得姚婉宁不过是个孩子,从长房走出来,他觉得姚婉宁有些商贾的眼光,见到这些粮食,他自问沈家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在这个时候,收了这么多粮。
“这是哪里收来的粮食?”沈敬琦问旁边忙碌的下人,这都是四弟带去泰兴的人啊。
“二老爷,小的们也是不知晓,都是接了粮就送过来。”
不知道。
不知道是怎么收来的粮。
风吹过,雨后的天气,让人觉得十分的凉爽,压船的下人都满脸笑容。
沈敬琦看着水面和一艘艘粮船发呆。
“二老爷,您怎么就带了这些人来,这要搬到什么时候,我们的船今天还要回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好不容易回到了扬州,早些卸掉粮食,大家也好各自回家。
沈敬琦查看着粮食,从初见的又惊又喜,逐渐变得有些不安,他本来以为是姚家怂恿婉宁算计沈家,现在看来真是他完全弄错了。
“这姚家七小姐不简单,大老爷说在泰兴时就是姚七小姐帮忙,才没有被诬赖倒卖漕粮。”
耳边传来魏疏的声音。
沈敬琦脸上涨得通红。
是他错了。
他这样揣测婉宁,真是有些太轻佻,经过了这样的事,他哪里还有脸在老太太面前据理力争。
沈敬琦低声吩咐,“再找些人来卸粮。”
……
沈老太太挥挥手,“老二今天是不会来了,我们娘儿几个在一起说说话热闹热闹。”
婉宁点点头,她在扬州逗留的时间不多,她不能错过崔奕廷上京的船,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买的船票。
……
泰兴,姚家。
姚老太太戴着抹额靠在迎枕上,赵妈妈端来了药服侍姚老太太喝下。
“老太爷要去京里找老三。”姚老太太的目光有些僵硬。
赵妈妈忙道:“那老太太也要跟着一起去?要什么时候走,咱们屋里还没收拾。”
姚老太太一脸的讥诮,“老太爷说,我身子不好,去京中要舟车劳顿,让我留在泰兴,”说到这里,声音微高,“什么身子不好,要留下来调养,就是不想带我走,我都这样一把年纪了,难道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如今族人都有意避开我们三房,他带着蒋氏躲去京里,却将我留下受人指点。”
“这个罪过,是一定要让我扛了。”姚老太太说着咳嗽起来。
赵妈妈忙上前拍抚姚老太太后背,“老太太别急,三老爷是老太太所出,去不去京里还不是老太太一句话,不如让人写封信,让三老爷来泰兴接。”
“那他还不动手教训我,”姚老太太神情有些激动,“那符咒的事都不肯听我辩解,几十年的夫妻,我就落得这样的结果,在外面我处处维护他,他呢?有了脏水就泼在我身上。”
这件事老太爷是做的不对。
但是蒋姨奶奶却白白受了牵连。
赵妈妈劝说道:“老太爷可能也是一时心急,六老爷被抓,家里被查检,老太爷慌了神也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急着上京找三老爷疏通。”
姚老太太眉毛扬起,眼睛里是一片愤恨,“说我教子无方,老三也是我生养,怎么还要去京里找老三,我自己儿子家里,我还不能去了,这是什么道理?好事他都想着蒋氏,蒋氏常年在庄子上住,依旧是他心头上的,我就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
说到这里姚老太太的眼睛一片湿润。
将心底里不满的情绪发泄出来,姚老太太心里倒平复了一些,“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婉宁怎么样?”
赵妈妈摇摇头,“没动静,奴婢也没打听出什么。”这次二房的消息尤其难打听,找了几个人,都说七小姐天天陪着二老太太在屋里说话。
赵妈妈道:“老太太病了,七小姐都不肯过来请安,好像二房那边才是她的亲祖母。”
姚老太太摇摇头,“二老太太护不了多长时间了,等老太爷到了京里和老三将泰兴的事说了,要么要将婉宁教训一顿,要么给她配一门亲事,老太爷的话婉宁可以不听,宜闻的话她不能不听。”
也就是说,等老太爷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好转。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三老爷也能找到关系救下六老爷。
赵妈妈道:“这样一来,老太太也能松口气。”
姚老太太沉下眼睛,“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忍一时之气,让蒋氏跟着老太爷上京。”
赵妈妈点点头。
正说着话,寿氏来请安。
赵妈妈将寿氏请进门。
寿氏显得十分憔悴,“娘不跟着我们一起上京?”
姚老太太摇摇头,“我身子不好,就不去了。”
寿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也不知道老爷那边怎么样,漕粮的案子要到京里才能审,这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提起姚宜春,姚老太太顿时觉得心窝如同被剜了般疼痛,看向寿氏,“给你娘家送信没有?让你娘家早些打点。”
寿氏颌首,“已经将消息送出去。”
姚老太太挥挥手,“下去收拾箱笼吧,要带些什么东西都带齐全,这一两日就要启程了。”
眼看着寿氏退下去,姚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老太爷从小普陀寺里回来没有?”
赵妈妈摇摇头,“还没有。”
“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动杨先生。”
赵妈妈道:“一定能,三老爷的官位在,老太爷又这样诚心去请,咱们八爷又聪慧,老太爷不是说,应该能给八爷启蒙。”老太爷准备回京之前办好这件事,到了京城也好让三老爷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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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一下称呼
第七十四章 打动
姚老太爷在普陀寺厢房等了半天也不见杨家人来喊他过去,转过头来吩咐小厮,“再去看看,跟杨家的下人说清楚,我们是泰兴姚家,家里三老爷在吏部做当家侍郎。”
这样应该说的够清楚了。
老三托吏部尚书大人给杨敬递过帖子,三儿媳张氏托娘家向杨敬说过,京里的达官显贵是不少,要么是勋贵家的子弟无心读书,要么是那些苦兮兮、两袖清风的翰林院家中子弟,要论朝廷重臣,扳扳手指都能算的清楚。
将杨敬先生请回家像西席一样每个月奉上束脩,这样的事姚家不敢想,但是在杨敬先生跟前学些时日权当启蒙,姚家可是做足了功课,吏部尚书和杨敬爱徒曹變家素有交情,吏部尚书的儿子就在杨敬跟前学过一阵子,虽然算不上正经的师徒,也是获益匪浅,他们欢哥能和吏部尚书儿子一样,有了杨敬的名声相托,就算走出去了。
别看杨敬南京、京都的国子监他都不去任职,他图的还是名声。
去了国子监不过任个官职,国子监请不动他,他才被人高高供起来,读书人就是这样的心思。
姚老太爷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说服杨敬。
姚老太爷坐下来喝一口茶,很快小厮快步走进门,“老太爷,杨家人说了,杨先生已经歇下了,请老太爷回去吧。”
已经歇下了?
姚老太爷看向外面,太阳还没下山,大白天就歇下?
“是不是杨先生哪里不舒服,我认识县医署的大夫,”说到这里,姚老太爷站起身,“我自己去看看。”
从辰时开始,小普陀寺就开始有拜访杨敬先生的,杨敬先生不收礼物,大家就千方百计投其所好,送些笔、墨和上好的砚台,杨家人不肯接,就都堆在门外,递帖子的人更不计其数,可是到现在为止恐怕还没有人见到杨敬先生。
姚老太爷带着人走到杨敬的院子外。
刚要让人去喊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是有人在背千字文,“节义廉退,颠沛匪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
姚老太爷的心如同被狠狠地扯了一下,杨家人不是说杨敬先生已经休息了,为什么会有人在背千字文。
分明是在骗他。
杨敬先生在屋子里,而且在听孩子背书。
那孩子是谁?
难不成杨敬先生已经收了徒儿。
姚老太爷顿时觉得十分的焦躁,看向下人,下人急忙叫门,立即就有小厮前来,看到来的还是姚家下人,那小厮微微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这位是……”
姚家小厮忙道:“是我们老太爷。”
“姚老太爷,”杨家小厮上前行礼,“真是不巧,我们家先生今天觉得乏了,已经睡下。”
还是这样的说辞。
姚老太爷顺着门缝向里面张望,隐约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穿着青色的直缀,一丝不苟地在背书。
杨家下人来和他说话,都没有让那孩子分神。
姚老太爷不禁觉得诧异,这才多大的孩子,竟然能将千字文背得这般熟练。
“那不是有人在,”姚老太爷道,“是谁家的公子在背书?可是杨敬先生新收的徒儿?”
杨家小厮摇摇头,“并不是,这孩子这几天一直在先生院子前背书,今天先生让我将他叫到院子里。”
姚老太爷扬起眉毛,“先生已经见了这孩子?”
杨家小厮笑道:“还没有。”
姚老太爷松了口气,还没收徒就好,想着又好奇地看了几眼那孩子的背影。
他在泰兴县这么长时间,还没听说谁家六七岁的公子这样的出息,照这样下去将来定然前程无量。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油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如果欢哥能这般,他不知要多高兴。
姚家若是出一个这样的子弟,天天在他身前背书,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姚老太爷站着听了一会儿,他想知道这孩子到底能将千字文背到哪里。
越听下去他越心惊。
真是难得的好材料,定然是出身书香门第,泰兴县里没有这样的人家,那就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子弟。
姚老太爷想着向四周望望,并不见什么伺候的人,孩子的穿戴也不太好,显然这孩子的家境应该不太殷实。
光靠孩子聪明大约能打动普通的先生,杨敬是见过场面的人,不一定就会动心。
“姚老太爷,若是无事小的就要关门了。”杨家小厮的声音又传来。
姚老太爷这才回过神,“能否和先生说一声,明日一早我再来拜见。”
杨敬是一定要端着架子,让他三请五请才能出山,他明日再来也是无妨。
杨家小厮点点头,“不过我们先生说了,谁也不见。”
话是这样说,若是他收徒也是这般,姚老太爷笑着点头,“明日我来,杨先生不见也没关系。”
杨敬早晚是要见他的,老三有官位在身,老三媳妇又出自勋贵之家,姚家有这样的身份做依仗,他们怕什么。
只要欢哥能拜师他多跑两趟也是值得的。
杨家的大门关上,里面仍旧隐隐约约传来背书的声音,姚老太爷站着听了一会儿。
“老爷,马车都备好了。”
姚老太爷伸出手来挥了挥,小厮忙闭上嘴。
这孩子真是不错。
终于那声音停顿下来,显然后面的千字文他还不会背。
姚老太爷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一丝惋惜,再努努力就能将千字文都背诵下来。
院子里没有了声音,姚老太爷也觉得站着没了意思,带着下人向外面走去,上了马车,姚老太爷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孩子的声音。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才却生在寻常人家。
若是在他手里调教将来定然会出类拔萃。
老三就是个例子,若是没有他老三岂能官禄亨通,所以他会说欢哥将来定会有个好前程,有他为子孙铺好路,仔细谋算,姚家将来只会越来越兴旺。
……
站在杨敬院子里的昆哥皱起眉头来,屋子里像往常一样静寂无声。
他没能将千字文都背出来,昆哥抿起嘴唇。
“这位少爷,您也该回去了,”杨家下人上前,“一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
昆哥点了点头,“明日我还来。”
杨家下人不禁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这段日子来先生院子里求教的孩子也不是没有,能天天来在门前背书的却少之又少。
一开始这位少爷站在门前背千字文,大家还投以怪异的目光。这位少爷最开始背诵的时候,有些紧张,背诵的也不甚流畅,可是几天下来,凡是听到这少爷背书的人,再也没有嬉笑,而是觉得惊讶,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背这么多。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少爷每日都会过来,早晨过来一次,下午会再过来,上午背诵译文,下午背诵原文,就算刮风下雨也不间断,连寺里的主持看了也觉得心疼,亲自给这少爷送水来,还收拾出禅房让这少爷去歇着。
这位少爷的家人甚至连礼物也不曾送来。
少爷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小厮而已。
今天风有些大,少爷的声音断断续续,老爷就吩咐他,让他将那少爷进到院子里来,听得老爷的话,他心里都十分高兴。
真是奇怪,本来不认不识,他为这位少爷着什么急。
“明天若是下雨就不要来了吧。”杨家下人低声道。
昆哥摇了摇头,七姐姐说,想要拜个好先生就要自己努力,遇到了困难也不要间断,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不够努力没做成的事。
他一定会好好努力,争取明日能背诵译文到太阳下山。
“家里的西席都说我进益了,”昆哥道,“杨先生已经教了我不少。”为了能跟杨先生求学,他比平日里要多看许多书,怪不得七姐姐说,只要下苦功就一定能做杨先生的徒弟,只要他努力,获益不过是多多少少的区别而已。
杨家下人很奇怪,“我们家先生一句话都没说啊。”不说话怎么教他,这位少爷该不会是昏头了。
看着昆哥被风吹红了的脸,杨家下人道:“少爷快回去吧,别着了凉。”
昆哥应了一声,向杨敬所在的屋子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这才带着人离开。
杨家下人也不禁摇头,这位少爷真是一心求教,实在是难得。
“老爷,”杨家下人端了茶水进门,只见杨敬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人已经走了,明天要是再过来,要不要将他带进门。”
杨敬不说话,而是专心致志地翻书。
没有说话,那就是答应了,下人奉上了茶水。
“有没有说,他是哪家的孩子?”杨敬忽然开口。
杨家下人摇头,“没有,没有,最早送了一张帖子,我们也没仔细留意。”
杨敬淡淡地道:“找出来我瞧瞧。”
老爷这是动心了?
杨家下人忙道:“小的这就去找。”
……
沈家的马车停下来,沈敬元撩开帘子,看到靠在乳母身上睡着的昆哥。
乳母小心翼翼地将昆哥抱起来走到车厢门口,沈敬元伸手接过去,“可见了杨先生?”
跟着的小厮摇摇头,“没有……”
连着几日了,都没见到先生,乳母也心疼起来,“老爷,明日还是别让少爷去了,这样下去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敬元心里叹了口气,该做的他们都做了,不应该再让昆哥去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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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去了,有点晚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