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母子
大皇子正要将整个身子向阴影里缩去,却看到那个面露恐惧的宫人咬着嘴唇提起了宫灯,大皇子想要问她去做什么,那宫人已经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从内殿的一边走向另一边,手里的宫灯照遍了每个角落,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那张脸上已经满是轻松的笑容,“不用害怕,什么都没有。”
大皇子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宫人低声道:“大皇子,您歇着吧!”
大皇子又躺下来,可是看着面前那盏灯,他却不想让宫人拿开,他正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那宫人已经将灯放在矮桌上,自己也在脚踏上坐下来。
大皇子十分的满意。
这个新来的宫人看起来笨手笨脚却很知晓他的心思似的。
可是半夜里醒过来,他就会害怕,再也睡不着,再看那宫人,宫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露出疲惫和迷离。
不知怎么的看着那样的目光,大皇子也觉得眼睛发酸,又来了困意。
困。
好困。
让他睁不开眼睛,可是只要闭上眼睛就会觉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向他靠近。
他忍不住又想要将眼睛睁开来看,眼皮却越来越重。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正盯着他看,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也是那般的亮,无论他怎么挪动,那双眼睛就是紧紧地盯着他不松开。
他慌乱地摇着头,想要将那双眼睛甩开,却不能挪动半分。
不知多长时间,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句,“大皇子。”
他的身体忽然就能动了,紧紧握着的手也瞬间松开,那双盯着他的眼睛也渐渐离他远去,好半天他睁开眼睛,屋子里还像从前一样安静,新来的那个宫人仍旧靠在床边打瞌睡,那盏宫灯散发着淡黄色的光。
从噩梦中醒过来的孩子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缩回被子里。
大皇子的呼吸重新变得匀称起来,新来的宫人才慢慢地从床边站起身来,弯腰提起宫灯,走出了内室,刚走到门口立即就有宫人来接替。
天刚亮,皇后娘娘娘娘的永寿宫就忙碌起来,换好了衣衫,皇后娘娘坐下来抿了一口茶,大皇子宫里的甄司计就将新来的宫女领进门。
宫女上前行礼。
虽然穿着宫人的衣服,扔显出和旁人不同的秀丽,五官看似娇弱,一举一动却透着镇定和从容。
皇后娘娘微微颌首,若不是已经见了姚七小姐几次,她绝不会相信贺继中的话,也不会让宫人悄悄地将姚婉宁传进宫内,照着姚婉宁所说,将她安排在大皇子身边。
皇后娘娘想到这里,神情平和地开口,“大皇子的病怎么样?能不能治得好?”
婉宁点了点头,没有半点的犹豫,“只要找到症结,定能痊愈。”
太医院和贺家都没有医治好的病症,在姚七小姐的嘴里却说得这样轻巧。
皇后沉着地看着姚婉宁,“这么说是太医院和贺家的药方用得不对?”
婉宁摇摇头,“并不是不对,而是没有对症,只要大皇子心结还在,就不算除了病根。”
“心结?”皇后微微蹙起眉头。
一个稚嫩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心结?
……
顺妃用完早膳将身边的宫人叫到一旁陪着她下棋。
不一会儿功夫,内侍进来禀告,“大皇子还是不能说话。”
宫里多少人都抱着侥幸的心思,希望大皇子一觉醒来百病皆消,如今最难受的应该是永寿宫。
不出几日宫里就会传言四起,很快外朝也会有人议论,皇上就算再信任皇后,看着重病缠身的大皇子也会渐渐心生疑惑。
她要将皇后从后位上拉下来,紧接着整个汪家都会失势。
邓嗣昌和汪同海斗得正欢,她一定要利用好这次的机会。
现在她只要好好地等,耐心地等,就一定能等来好结果。
“大皇子在做什么?”顺妃问过去。
内侍低声道:“听那边的宫人说准备了纸笔过去,大皇子想要画画。”
是大皇子想要画画,还是皇后娘娘想要大皇子画画,做出病在好转的模样,皇后曾几何时用过这样的招数。
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大皇子能画出什么东西来。
……
甄司计看着大皇子提起了笔,在雪白的纸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圈出现在纸上。
墨滴落下来,落在那个不太圆的圈上。
画的是什么?谁也看不明白,大皇子却盯着面前的纸发呆。
目光十分的认真,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甄司计摇了摇头,看起来大皇子只是随便画画而已。
果然大皇子又沾了墨,将面前的圈都涂成一个个黑疙瘩。
一团一团的黑,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大皇子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将笔一扔跑开了。
“你想画什么?”很小很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大皇子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新来的宫人,那宫人如今看来已经不陌生,反而有些亲切。
大皇子有些迟疑,想起那只用线绳绑的小绵羊,手指微微曲起做出小绵羊的两只耳朵,这样一来,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是要画花?”
大皇子很快摇摇头。
“是小兔子?”
大皇子又摇头。
花草、小兔子都不是这个模样,他是在画梦里的东西,梦里总有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他,那双眼睛总是带着丝丝的凉意,就像檐下结的冰锥,又尖又冷,总是刺得他汗毛都竖立起来。
每当他闭上眼睛,它就会来到他眼前。
“是在画一个人?”
那声音又问起来。
大皇子诧异地抬起头,径直望进那清亮的眼眸中。
是,他在画一个人,一个他不知道的人。
那个人有好听的嗓子,在他耳边唱歌,有一张他已经记不清楚的脸,每当他睁开眼睛,那张脸就出现在他身边。
这个人是谁?
她为什么盯着他瞧。
“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听着询问,大皇子摇摇头,他不知道。
大皇子将头沉在膝头,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墨汁的味道,大皇子抬起头,看到宫人抬来了长案。
长案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笔,宫人站在一旁仔细磨墨。
一个人走进来行了礼就站在长案后慢慢地画起来,雪白的纸上开始勾勒出简单的线条,一笔一笔顺着笔尖画将出来。
大皇子忍不住好奇,站起身慢慢地向那长案靠近。
直到看清楚桌案上的那张纸。
那个人在忙碌上,渐渐地纸上出现了一个人。
大皇子睁大了眼睛看过去,那张脸渐渐地清楚起来,越来越清楚,不止是在眼前这张纸,他闭上眼睛就会见到的那个人也清晰起来。
不知怎么的,大皇子觉得从窗户透进的阳光是那么的刺眼,让他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划过脸颊到他嘴里,苦苦的涩涩的。
他不想看了,想要跑开,脚却如同被钉在了地上。
这是谁?
这是谁?
大皇子几乎站立不住,刚要跌倒,却扑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怀抱很暖和,声音也很柔和,“那是你生母。”
“生你的人。”
“你睁开眼睛瞧一瞧。”
大皇子不停地摇头,他不敢看,他不能看,在梦里那张脸很难看,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生他的人,对就是生他的人,他早就听宫里的人说过,生他的不是皇后娘娘。
前段日子那个死了的宫人就常在他耳边说,他的生母死的很惨,谁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可是有人要她死,她也没法子。
死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知道。
直到那个经常和他说话的宫人,在值夜的时候倒在大殿里,就那样睁着眼睛,脸上都是红色的血。
那就是死。
不能再动也不能再说话,眼睛大大地睁着。
他不要再看那样的脸,只要想想,他就忍不住想要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没关系,你看一看,你母亲很漂亮,是个和蔼又温和的人,”手臂搂住他,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拍抚,“谁都喜欢她。”
“她向来身子不好,拼尽全力才生了你,后来生了病,总是躺在床上,每次我去看她,她都会说,等你长大了,一定会很像你父皇,她盼着你长大,想要看你长大后的模样。”
“后来她病重,流着眼泪拉着我的手走了。”
“你还记不记得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大皇子摇了摇头。
“那你瞧瞧。”
大皇子只觉得被人扶起来,转了个身,然后他看到一张画像。
他看到了亲切的笑容。
那张纸上,印着一张笑脸。
不是他梦里那张可怕的脸,也不是那双冰冷的眼睛。
梦里的那双眼睛仿佛一下子被风吹散了,他梦里的那个人已经清楚了成了眼前这幅画的模样。
大皇子张了张嘴,“她生病……”
旁边的皇后娘娘不由地惊讶,大皇子嗓子虽然有些嘶哑,却真真切切地发出了声音。
大皇子却并没有察觉,只是看着那画,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皇后娘娘压制住慌跳不停的心脏,低声道:“她得了很重的病,就像你前些日子一样,要吃很苦很苦的药,可是你好起来了,她却没好。”
那双眼睛看着他,好像很暖和,大皇子脱离了皇后娘娘的怀抱,小小的脚向前迈去,一步步,离那画像越来越近,脸上的惊恐也慢慢地淡了许多。
小小的孩子站在画像前,看着画像里和他有几分相像的人。
认真地抬着小小的头在仔细地张望。
一个人和一张画像,就这样相互凝望着。
母亲和孩子的对视,虽然已经生死相隔,这一瞬间却那么的亲近,仿佛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大皇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想在画像上摸一摸,看到没有湿润的墨迹却放下了手,然后不知所措起来。
不知怎么才能跟眼前的人更亲近。
不安让他扭动着手指。
不可怕,不像宫人说的那么可怕。
没有紧紧地盯着他看,也没有让他觉得难过。
“死了,痛不痛?”
大皇子转过脸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摇摇头,“不痛,就像睡着了一样。”
“就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大皇子重新去看那幅画,“可是晨露满脸都是血,她还说,生我的人是被皇后娘娘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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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语句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真相
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晨露就是前些日子吞金死了的宫人,从前就伺候大皇子,后来皇后娘娘赐出宫女,晨露就去了嘉宁长公主府上,前些日子晨露进宫,大皇子又拉着晨露不肯放手,皇后娘娘就让晨露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晨露到底犯了什么邪,竟然会吞金自尽,死在了大皇子的寝宫,大皇子因此受了惊吓。
大皇子顿了顿,“晨露还说,她说了皇后娘娘的坏话,她也会被杀死,和我生母一样死了。”
结果晨露果然死了。
皇后攥起了手帕,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这样歹毒的手段居然用在一个孩子身上,用一条命就轻易毁了大皇子和她。
怪不得大皇子见到她会害怕。
婉宁转头看到内殿帘子外有人影闪动,她顿时警觉起来,那人影徘徊了两步就停下来,然后站立在那里。
应该是皇上。
皇上怕打扰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没有进来,就在外面听着内殿里的动静。
婉宁收回目光。
皇后娘娘已经弯腰将大皇子抱起来,“傻孩子,她那是骗你的,她要吓你,让你心里难过。”
大皇子在皇后娘娘怀里,不知不觉地呜咽起来,手指紧紧地攀着皇后娘娘的手臂,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在母亲那里找到了安慰。
皇后轻轻地拍着大皇子的后背,抬起眼睛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婉宁。
姚七小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大皇子开口说话,晨露死了之后她也怕吓到了大皇子,就让甄司计悄悄问问,大皇子却什么都不肯说,到了晚上大皇子只说害怕,为什么害怕,他们也不知晓,以为就是看到晨露的死状。
原来是这样。
大皇子心里一直以为是皇后娘娘杀了自己的生母。
长案旁的人仍旧用笔画着什么,大皇子静了一会儿转头去看。
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脸上还有泪痕,静静地靠在母亲怀里,母亲的目光和蔼而慈祥。
孩子是他,母亲是皇后娘娘。
大皇子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是皇后娘娘。
他转过头去,这才看清楚,搂抱着他的不是别人是穿着淡蓝色褙子的皇后娘娘。
“母后。”小小的孩子颤抖地伸出了手臂。
皇后一怔,立即将他抱进了怀里,“母后不对,母后应该一早跟你说,让画师将画留下来,只要你想你的生母就去瞧一瞧。”
大皇子摇了摇头,“父皇不喜欢……”
“我去跟你父皇说,”皇后娘娘声音轻软,“我去说,不论到什么时候你都不应该忘了你的生母,要永远记得是她拼了性命将你带到这个世上,不论你是谁,你都不能忘记。”
“没有谁能让你忘记。”
……
卸掉心防的大皇子很快就在皇后娘娘怀里睡着了。
女官上前要接过去,皇后娘娘摇了摇头,满眼亲切地看着大皇子。
内殿的帘子动了动,皇帝带着内侍走进来,所有人忙上前行礼,皇帝摇了摇手,又向抬起头的皇后娘娘点点头。
大皇子睡得正香,皱起的眉头也渐渐地松开。
皇帝刚想要吩咐内侍去查问晨露的事,皇后娘娘却握住了皇帝的手,轻轻地摇摇头,“等一会儿,我们坐一会儿。”
对大皇子来说,现在是父母都在身边。
对皇后娘娘来说,这也许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作为大皇子的母亲。
内侍带着女官和婉宁几个慢慢退出来。
安顿好大皇子,皇后娘娘在侧殿里召见了婉宁,见了面皇后娘娘就急着问婉宁大皇子的病情,“醒来之后还会不会变成从前那般模样?”
婉宁摇摇头,“不会,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要多陪陪大皇子。”
皇后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前几日太医院的御医的目光还是让她远离大皇子,那时候她只能抿着嘴端坐在椅子上,就算被人陷害,她也要维护她的尊严。
“嘉宁长公主来了。”宫人上前禀告。
皇后点点头,看向婉宁,“辛苦你了,坐下歇歇吧!”
嘉宁长公主进了侧殿,皇后娘娘身边坐着一个人,眉眼舒展着,目光清澈,面容看起来十分的干净,如同月光洒落在上面,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身上没有半点的拘谨,好像是这里的常客。
姚婉宁怎么会在这里,听说太医院没有人赞成贺继中的话,宫里也没有召见姚婉宁。
姚家那边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
嘉宁长公主坐在一旁,皇后娘娘看一眼女官,女官立即将大皇子方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嘉宁长公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晨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不光是本宫,皇上和这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晨露在她身边伺候了一年,现在晨露陷害皇后娘娘,若是不查个清楚,她就有脱不开的干系。
嘉宁长公主额头上顿时起了一层的冷汗,“皇后娘娘,臣妹真的不知晓这些事,您一定要相信臣妹。”
当年晨露被放出宫,她是看晨露没有去处,才将晨露收在身边,晨露向来办事妥当,她许多事都是经由晨露的手去办,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今日的事。
“本宫信你,”皇后抬起眼睛看嘉宁长公主,“只是刑部、锦衣卫定然会查个仔细,不免要去长公主府。”
嘉宁长公主道:“臣妹责无旁贷。”
皇后娘娘点点头。
话音刚落,内侍快步进来禀告,“顺妃娘娘宫里有个宫人跳井了。”
嘉宁长公主眼睛一跳,大皇子的病才有了起色,宫里就已经有了动静。
皇后沉着眼睛,“人死了没有?”
内侍道:“没有,发现的早已经拦下了。”
人活着就能问出话来,谁也想不到大皇子的病会突然好了。
……
顺妃依旧不敢相信,就算能治好大皇子的病,也要从能说话开始,却怎么会不但能说话,还提起了晨露。
“那边没有消息,是因为皇后娘娘在姚家安插了人手,不准姚家人将姚七小姐进宫的事说出来。”
顺妃瞪大了眼睛,“大皇子宫里怎么没有半点的动静?”
女官禀告,“我们只是看着从宫外来的人,却……不曾注意……宫里新来的宫人,那个姚七小姐扮作宫人在大皇子宫里侍奉了两日。”
侍奉了两日,就让大皇子开口说话。
“娘娘,不好了,”内侍几乎变了声调,“宛秀跳井自尽了。”
顺妃站起身来,厉眼看过去,“死了没有?”
内侍摇了摇头,“被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拦住,不知带去了哪里。”
顺妃脱力坐在椅子上,宛秀和晨露是一起进宫的宫人,晨露几次来她宫里都是宛秀去通传,一个宫女怎么能熬得过锦衣卫的审讯。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在晨露死了之后将身边清理干净。
顺妃咬紧牙关,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顺妃刚刚站起身,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跑进来,“娘娘,都知监带着人将宫门封了。”
“什么?”顺妃不敢相信,还没有审讯宛秀,皇上也没有让人来问她,就这样将宫门封了。
还没有审就已经定了她的罪名。
……
嘉宁长公主出了宫回到长公主府,方才在宫里经历的事,让她忍不住要浑身颤抖,宫里的事瞬息万变,就算晨露牵连不到她,皇后娘娘也已经对她有了猜忌之心。
那个姚婉宁,真的治好了大皇子的病。
“要不要去请姚五老爷过来?”下人低声问道。
嘉宁长公主点点头,却很快又摇了摇头,“让他晚些时候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现在她是彻底失了方寸。
……
听说婉宁回来了,还带回宫中的赏赐,张氏几乎一口血喷出来。
“婉宁什么时候进宫的?”
她怎么不知道。
姚宜闻来说,姚婉宁要去沈家住几天,她还笑话姚宜闻,如今还将沈家当做姻亲来往,若是如此不如将沈氏早些请回来。
姚宜闻和她争了个面红耳赤却都没有透露姚婉宁是进宫去了。
姚宜闻现在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从前还能让父亲压制姚宜闻,可是父亲如今也是小心翼翼地行事,已经被皇上斥责了两次,又被邓家牵连,一不小心就会丢了身上的爵位。
“她人呢?既然回来怎么不来请安?”张氏问过去。
下人忙低头,“说是身上累,已经进屋歇着了。”
就这样不将她放在眼里,张氏支起身子,眼露凶光脑子里想出了一百种责罚姚婉宁的法子,却如今哪一种都不能用,治好了大皇子从此之后就会成为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随便一句话就能将她死死地压制住。
张氏想到这里只觉得胸口滞闷,“她如今是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
婉宁进了屋,立即看向童妈妈,“这两日沈家那边有没有动静?”
童妈妈摇摇头,“还没有,都在等您从宫里出来。”
婉宁点点头,如今也该到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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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诡计
天黑下来,嘉宁长公主才等到姚宜之。
见到姚宜之,嘉宁长公主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怎么了?”姚宜之忙上前询问。
嘉宁长公主摇摇头,声音哽咽,“我差点就被留在宫中,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查,能不能查到我头上。”
她跟晨露说好,将来事发被牵连的也是顺妃娘娘,她半点不知晓,这样她就能帮忙照应晨露的家人。
晨露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弟弟和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娘,她答应晨露定要帮她照应好家人。
“别急,别急。”姚宜之温软的声音传来。
嘉宁长公主紧紧地握住帕子,“我有点害怕,我怎么也没想到姚婉宁真的治好了大皇子的病,皇上已经知道是晨露吓了大皇子,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大皇子没有被养得重病缠身,将来就还能承继皇位,皇上有子嗣,想要扶端王上位就更加艰难。
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那个姚婉宁怎么能这般坏事。”
“别急,”姚宜之道,“自然有人会想办法,顺妃娘娘的母家不会坐视不管。”
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听到姚宜之这样说,嘉宁长公主顿时觉得心安了许多。
灯光舔着姚宜之脸庞,他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和,多少年了,不管她身边有什么事,都没有人帮她分担,现在总算有这样一个人,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她心里顿时一阵暖和,姚宜之也更加俊朗起来。
“那个姚婉宁……”嘉宁长公主总是气不过,“皇上信任崔奕廷,皇后娘娘信任姚婉宁,这两个人成了亲,将来总是我们的麻烦。”
“姚婉宁毕竟是个内阁女子,”姚宜之道,“最多也只能整饬内宅、给妇孺看看病症,朝廷里的事到底要依靠旁人,现在崔奕廷不在京中,到底也是个好机会。”
嘉宁长公主道:“邓家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还不是栽在了姚婉宁手里。”
姚宜之道:“邓家是要陷害崔奕廷,”说着顿了顿,“而今沈家是真的做了勾结海盗的错事,姚婉宁想要帮沈家开罪,哪有这般容易。”
嘉宁长公主想到了王卢江,“这么说,那个要跟沈家结亲的姓程的商贾,真的就是王卢江的儿子?”
姚宜之点点头,“从前我也觉得奇怪,邓嗣昌为何就看上了沈家,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张戚程一直舍不得用这颗棋子,是想要等到顺妃娘娘嫁祸了皇后娘娘,再将这件事揭开,这样就能万无一失,让皇后娘娘和汪家从此不能翻身。”
听着姚宜之的话,嘉宁长公主仔细思量,“那不是要等到皇后娘娘失势才能……”
姚宜之摇摇头,“张戚程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
王卢江的儿子要跟沈家结亲。
姚婉宁又深得皇后娘娘的信任。
远在福建的汪家极力促成招安王卢江,即便现在的情形对张戚程和顺妃不利,现在张戚程也会将这件事抖出来,能乱一时就乱一时。
不管是沈家还是姚婉宁,都免不了要被牵连,朝廷会仔细查问沈家,姚婉宁再厉害也不能避免这件事。
只要人进了大牢,往后的事就难说了,沈家能不能等到崔奕廷回来,能不能熬过这牢狱之灾谁也不知道。
下人端茶过来,姚宜之和嘉宁长公主坐在椅子上。
姚宜之道:“这么长时间,我对婉宁多少有些了解。”从泰兴到京城,姚婉宁每次做事都是想方设法将危险化解,这样就要等待时机,这样一来姚婉宁至少要等到崔奕廷从福建回来。
……
张戚程已经将手里的兵符上交朝廷。
皇上的责问的文书下来,不准他再领兵去福建,若是不能翻身,从此之后他恐怕只能做个闲散勋贵,空有个爵位在头顶。
“老爷还是别掺和了,徐家保顺妃娘娘是理所应当,就让他们去折腾,”张夫人是真的怕了,想想朝廷的人冲进庄子抓走了十几个家人,她就心惊肉跳,“保住爵位要紧。”
张戚程冷笑一声,“妇人之见,就算是我现在罢手,不但头顶上的爵位保不住,假以时日还要丢了全家老小的脑袋,成王败寇,既然我们谋了这条路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张夫人听了这话不由怕的红了眼睛,“老爷要怎么办?”
张戚程道:“我已经跟徐家说了那个程举升的事,徐家会通知顺天府,将程举升连同沈家人一起抓起来。”
张夫人忙道:“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看着妻子畏首畏尾的模样,张戚程道:“实打实的事,能有什么差错?谁若是维护沈家和程举升,我就敢做一回忠君之臣,言官又不少都不赞成招安王卢江,到时候我们同仇敌忾。”他被皇上斥责,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和邓嗣昌勾结,他因此丢了名声,可若是这样直谏皇上,拿出他在福建的军功,文武百官就会觉得,他和邓嗣昌无关,他只是痛恨海盗才不同意招安。
他已经写了文书,列举了海盗几十条重罪。
他要借着王卢江翻身,借着沈家翻身。
……
皇后娘娘从大皇子宫里出来,刚刚梳洗换了衣服,就有内侍同禀,“皇上要来安歇。”
永寿宫重新摆膳,皇帝用了些点心,帝后去了内室说话。
拉着皇后的手,皇帝心里浮起几分的愧疚,“委屈你了。”
皇后低下头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脸上却露出笑容,“只要大皇子能好起来,别的……妾身都不在乎。”
皇后这样坚强、坦荡的模样从来就没变过,他怎么会对皇后心生怀疑,“是朕亏待了你。”皇帝说着咳嗽起来。
皇后忙起身拍抚皇帝的胸口,吩咐宫人,“快去取药来。”
皇帝摇摇手,“不必吃了,每日如此吃了也是无用,我歇歇就好。”说着慢慢地躺在软榻上。
宫人和内饰慢慢退下去,皇后拨了拨矮桌上的宫灯,灯光一跳又亮了几分,将皇帝的脸照得更加清楚。
皇帝的脸色和往常相比显得有些苍白,那双眼睛满是血丝,松懈下来整个人就十分的疲惫,“这宫里,朕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皇后了,大皇子尚年幼,日后就靠皇后多多照应。”
皇帝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皇后有些吃惊,低下头发现皇帝已经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又睁开眼睛,“朕说到哪里了?”
皇后摇摇头,“您乏了,先歇歇……”
皇帝点点头,很快又睡了过去。
多少年了,她已经没见到皇帝睡的这样安稳,大皇子解开了心结,他们夫妻之间仿佛也少了些隔阂,她毕竟是局内人,无论怎么做,怎么说,都终究让人不能完全相信。
说到底,还是大皇子这样稚儿的话,终于洗清了她。
皇后安置好皇帝站起身来,出了内殿,女官已经等在那里,“已经安排好了,娘娘安心。”
皇后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快亮了。
……
天亮了,沈家下人揉着眼睛将大门打开,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伸了个懒腰,等他再回过神来,门口已经多了几个衙役打扮的人站在那里。
沈家下人以为看走了眼,不由地愣住。
“你家老爷呢?”
沈家下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些衙役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一脚将下人踹开,大步走了进去。
见到这种情形,院子里的人顿时大喊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这几位官爷,你们是要找谁?”
各种询问的声音传来,却得不到半句回应,几十个衙役已经分做两队守住了沈家的前门、后门。
沈敬元得了消息,批上衣服迎出来,看到领头的官员忙行礼道:“这位大人,草民沈敬元,不知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沈敬琦可是你家兄长?”
沈敬元道:“正是……”
“那就对了,”官员道,“沈敬琦勾结海盗,顺天府已经差人捉拿,等拿住了海盗就会有官府文书下来,我们例行抄检。”
沈敬元惊讶地张开了嘴。
官员吩咐下属,“将书房围好了,不准任何人带走一片纸张。”
整个沈家顿时一片混乱。
官员跨开两腿威风凛凛地站在院子里,等着外面消息送来。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家,虽然是大商贾,只要吃了官司,家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沈敬元又上前询问,“您说勾结海盗,是哪个海盗?我们家从来在沿海做生意,我们只是……”
官员冷冷一笑,一个商贾竟然敢得罪顺妃娘娘,如今就让他们尝到苦头,广恩公也吩咐下来,只要办好了事,自然有少不了他的好处。
一会儿文书送来,他要将沈家搜个干干净净。
官员正想到这里,门口就有人跑过来。
“是不是文书来了?”官员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来的下属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那就去等。”官员毫不在意。
下属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十分惊讶地道:“没有那个海盗……没抓到海盗……也不见那个沈敬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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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说看不懂我的阴谋诡计,我特意说得清楚点,反反复复修改了几次,唉,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不知道现在清楚了没。
我继续努力,希望不要有阅读障碍,大家也多多提意见,谢谢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抓
张戚程在家中等消息,看看沙漏,顺天府也差不多抓到了人,接下来他就等着御史言官上奏折,刑部连审。
“公爵爷。”
韩武的声音传来。
张戚程抬起头,“怎么样?”
韩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顺天府的衙役没有抓到人。”
张戚程皱起眉头,“什么叫没有抓到人?不是有人盯着程举升吗?”
有人盯着程举升,应该是一抓一个准。
韩武点点头,“昨儿还见到了,我方才问了仔细,盯着程家的人禀告说,程举升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出程家大门,只是让身边的掌柜来回忙碌,听说是要在京里买铺子。”
这些都没错,却怎么会抓不到人?
程家翻了个遍都没有程举升的人影,那个海盗的儿子难不成还能上天入地?
张戚程眼睛血红,仿佛一记闷雷在头顶炸开,几乎咬着牙,“带上家里的人也出去找,我就不信找不到那个程举升。”
公爵爷这是被怒气冲昏了头,韩武忙道:“我们现在出面,皇上就会知晓,这件事和公爵爷有关。”
本来是顺妃母家让徐家出面……
张戚程一掌拍在矮桌上,“是不是顺天府在捣鬼?去抓人的是谁?我就不信他们能在我眼皮底下将人放走了。”
说到这里,张戚程忽然想到了沈家,“那个沈敬琦呢?沈敬琦抓到没有?”
张戚程死死地盯着韩武。
韩武几乎不敢动弹,仿佛只要他摇摇头公爵爷的目光就能将他扯成碎片,可如今,他却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哑声道:“也没有抓到,沈家说,沈敬琦去了宣府看地,一时半刻恐怕不能回来了。”
沈敬琦也不在京中。
张戚程只觉得胸口一热,一颗心差点就被人扯出喉咙,张开手就将桌子上的茶碗摔在地上,“都是一群无能之辈,不过在京中抓两个人,竟然都抓不到。”
不可能会两个人同时不在京里,定然是早就得到了消息逃之夭夭。
“去宣府,不,从京里几个门出去,快马加鞭定然要将人捉到,我就不信了,他们能走多远。”
韩武忙劝说,“还是让徐家去找,这事公爵爷不宜出面啊,崔家还盯着公爵府,只要公爵爷有什么举动,那奏折必定会递到圣前。”
张戚程几乎瞪圆了眼睛,等到徐家出面,不知道又要耽搁多少时候,既然案子交给了顺天府,只能让衙役去抓人,那些衙役平日里都还散漫,更别提才过了年,就算给了银钱也不一定会卖力,等到他们打点好了,怎么能抓到程举升。
那些海盗比兔子还精,早就没影了,抓到一个沈敬琦又有什么用处。
“程举升带着的那些人呢?有没有抓到?”
韩武颌首,“抓到了,带去顺天府审问,那些人大多是程举升在京里召的掌柜和伙计,只怕是问也问不出个究竟。”
一个不起眼的程家,被官府围住,但凡有些牵连的人都被带去了顺天府,紧接着就是审问。
程举升是刚刚入京的商贾,家业还没有置办起来,新买来的下人除了听说这位东家要开店铺之外就一无所知。
程举升昨日还向掌柜交代了生意,今日就不见了踪迹,只带走了几个贴身的下人。
“你们老爷到底去哪里了?”
顺天府大牢里,各种刑具散发着恶臭、血腥的味道,可不管怎么询问、唬吓,那些下人都是几句话,“这位新老爷,只说这些日子要出门办货,到底去哪里,我们也不敢问。”
“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只是被新买来的,什么都不知晓啊。”
顺天府衙役从京城几个门出去,追了三十里见不到程举升的踪迹。
人没了,凭空就变没了。
离顺天府抓人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张戚程仍旧不敢相信,单凭一个程举升和沈敬琦,竟然能顺顺利利地出京。
他不信。
这里面定然有人在安排,是什么人,是谁在安排。
……
姚家,张氏不停地催促如妈妈,“再去问问,公爵府怎么还没有动静。”
沈家私通海盗的案子,虽然父亲不能露面,事成之后父亲也会从中获得几分好处,这还在其次,她就是想要看看沈家被牵连进去,姚婉宁要怎么办?
到了晚上,张氏将姚宜闻等了回来。
夫妻俩坐在一起,张氏想到姚宜闻种种,抿着嘴不愿意说话,却又想要打听沈家的事,到底开口,“听说沈家那边出了事,顺天府的衙役都已经上门查抄,可是真的?”
姚宜闻不由地一怔,“哪里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不过隔了一条胡同,怎么会不知晓,”张氏冷冷地道,“到现在,老爷还要维护沈家不成?婉宁和沈家走得这般亲近,三天两头就要去沈家一趟,别因此被沈家牵连,老爷这顶乌纱帽恐怕也要不保。”
姚宜闻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氏,张氏从前说话都是温声软语,现在却越来越不可理喻,“不过是诬告,什么海盗?人都没抓到一个,哪里来的抄检?这些和婉宁又有什么关系?”
张氏惊讶地看着姚宜闻。
姚宜闻冷冷地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话?公爵府来人了?早就跟你说不要管外面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
“婉宁准备和大哥一起回泰兴,二房老太太病了,婉宁要去尽尽孝道,我已经答应了。”
和崔家的婚期眼见就要到了,这时候却要回泰兴。
泰兴,泰兴。
总是要去南直隶。
谁知道会不会转弯去了福建,那海盗的事八成和姚婉宁脱不开干系。
“不能让她回泰兴,”张氏忽然攥住姚宜闻,“这都什么时候了,老爷怎么能让婉宁去泰兴,不怕被人笑话……”
“不尽孝道才让人笑话,大哥说了,等将到婚期,他会亲自将婉宁送回京里,族里也会为婉宁添妆。”
张氏想要再说话,姚宜闻却豁然起身,张氏差点扑了个空。
姚宜闻道:“我让人帮着婉宁收拾东西,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公爵府那边不太好,你少让人过去打听消息。”
张氏不肯罢休,立即下了床,看着姚宜闻,“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些,什么叫不太好。”
姚宜闻被张氏缠住,只得道:“朝廷下了文书,要裴明诏接了你父亲的差事,不日就启程去福建。”
张氏的手顿时松下来。
父亲丢了差事,去福建的换成了永安侯,裴家才退了个邓家的亲事,自然不会站在邓嗣昌那边,崔奕廷有了这样的人帮忙会不会就将事办成了?
如果崔奕廷立功回京,父亲又会怎么样。
张氏不由地紧张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姚宜闻道:“有人参奏你父亲和顺妃娘娘母家有来往,勋贵最忌太过招摇,你父亲和邓家本就来往密切,如今又加了个徐家。”
张氏摇了摇头,“老爷再去问问清楚,我父亲定然是被人陷害。”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法子?”
看着姚宜闻毫不在意的神情,张氏心中多了愤恨,“如果没有我父亲,老爷哪里有如今的官位,如今我娘家出事,老爷却不闻不问,老爷还有没有良心?”
张氏冷笑,“嫁进来的时候我家中的一位长辈就说过,老爷轻易地就休了发妻,何况沈家这些年处处帮衬姚家,才换来姚家如今的家业,这样的男人心狠,绝不是良配,让我父亲再好好思量。”
“我后悔那时候没听那位长辈的话,就这样嫁给了你,果然,”张氏伸出手指,“你就是这样,你也拿对付沈氏那套来对付我,姚宜闻,你还是不是人?”
张氏满眼泪水,表情狰狞可怕,“你就不怕,将来我父亲飞黄腾达,再也不会帮你……你以为姚婉宁将你当做父亲,”说着冷笑几声,“她只认她那个生母,只认那个沈家,她不过就是利用你,等到她嫁出了姚家,你就什么也不是。”
“我是陷害姚婉宁,你也不曾多问她一句,说到底,在她心里,你跟我没什么两样……”
张氏话音未落,一巴掌顿时落在她脸颊上,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姚宜闻从来不敢这样对她。
只不过父亲才被夺权,他就这般。
这些日子积压的怒气顿时冲上她头顶,张氏听到“轰”地一声响,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一头向姚宜闻撞过去,姚宜闻被撞了个正着,一时脚下不稳,连同张氏一起两个人滚倒在地。
婉宁站在门外听到张氏一声嘶喊,撩开帘子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张氏蜷缩在地,不多时候,鲜血从她裙底透出来。
姚宜闻吓了一跳,上前就要去抱张氏,张氏不肯罢休扬起手顿时在姚宜闻脸上抓出五道血痕。
如妈妈忙上前拉住张氏,“太太,太太,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肚子里的孩子啊。”
“快,快去请郎中,”如妈妈急切地喊着,“老爷,快让人请郎中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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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想念
姚宜州吩咐家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
马车刚要前行,就看到姚宜闻带着小厮过来。
姚宜闻有些苍白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沿着脸颊划下来经过嘴唇,一直到了下颌。
姚宜州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姚宜闻满脸羞愧,弯腰施礼,“婉宁就劳烦大哥了。”
“你放心,”姚宜州道,“我请了镖局,又有怎么多人跟着,定会平安到泰兴。”
姚宜闻看了看后面的马车,向前走了几步。
车厢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颊,他和张氏起了争执闹成这般,他本是要抱病在家不见人,可是想到婉宁又忍不住跟过来嘱咐一番。
突然之间他有种不想让女儿离开的感觉。
张氏如同疯了般在家中闹个不停,只要看到张氏他就想到那个已经要保不住的孩子,父亲的病时好时坏,有时候能说上一两句话,有时候见到人就骂,每次在婉宁屋子里坐坐,他心里才会畅快些。
“早去早回,”姚宜闻低声嘱咐,“见到二老太太,替我多尽尽孝心。”
婉宁颌首。
姚宜州道:“行了,我们还要趁早离京。”
永安侯带兵去福建,不要赶在一起,免得还要避让。
姚宜闻让开路,眼看着几辆马车越走越远。
姚宜闻怅然地回到府中,刚走进胡同,遇到了匆匆忙忙前行的沈家下人,沈家下人分两排站在胡同边上。
不一会儿功夫,就听有人道:“来了,来了。”
姚宜闻转头看过去,一辆马车慢慢地驰过来,青篷车看起来十分的普通,只有一个跟车的婆子小心翼翼地侍奉。
姚宜闻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车看过去。
车在沈家垂花门处停下,下人上前搀扶,扶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老太太向前走两步,立即就有人来接应,那人穿着鹅黄色的褙子,笑容十分的亲切,“老太太若是有事让人来叫我一声就是,哪敢这般劳动。”
然后是老太太的声音,“这些日子也不来看我,我老婆子也只好来瞧你。没有你做的雪羹汤,我是吃什么都不自在……”
沈氏立即笑起来,“看您说的,您不嫌弃我就时常去做给您吃。”
姚宜闻听到这样的声音,脑海里浮起沈氏的脸庞来,面前也仿佛摆了一碗雪羹汤。
从前还没有到京里为官的时候,他日子过的并不如意,每日若是在书房里读书晚了,沈氏就会送碗汤,那时候他看着沈氏清亮的眼睛,喝着热汤,心里说不出的舒坦,没想到他和沈氏最终是这样的结果。
“那是谁家的车?”
姚宜闻忍不住询问。
身边的小厮忙去打听,回来之后站在他身边却不说话。
姚宜闻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离沈家太近,沈家的小人都向他张望过来,他顿时想起脸上的伤痕,不由地羞臊,转头就向自家走去。
一路走进了门,小厮才跟上来,“老爷,小的去问了,是杨家的马车,方才马车里的人是詹事府杨敬大人的母亲。”
姚宜闻惊讶,是杨敬的母亲,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竟然回来看沈氏,还那样夸赞沈氏,不知怎么的一股难言的酸涩从他心里升腾起来,杨敬已经丧妻多年,会不会是……看上了沈氏。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想多了,杨敬也算得上是大儒,就算要续弦也不会找一个被休过的女子,更何况是出身商贾。
哪有这种事。
姚宜闻不停地摇头,耳朵里却不断响起杨老太太的话。
如果是这样,沈氏会怎么想?愿意嫁给杨敬吗?
不由地他响起迎娶沈氏时,沈氏羞怯的模样,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却没有动桌子上的点心,他问缘由,沈氏说,喜娘嘱咐过,点心都是成双成对的,要和新姑爷一起吃,将来才能白发齐眉,儿孙满地。
他们有没有一起吃点心?姚宜闻忽然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沈氏很在意这些,就连嫁妆都小心翼翼地收着,屋子里不会轻易摆太贵重的东西,生怕他看着心里不舒坦。
就算是他要休了沈氏,沈氏也没有当着他的面骂出张氏说的那些话。
也没有用那种鄙夷又恶心的目光看着他。
那时候他还以为休了沈氏,会将家里和睦,没成想是这样的结果。
“老爷……老爷……”
姚宜闻半晌才回过神来。
“老爷,您怎么坐在石头上,这个天气坐在这里万一病了可怎么得了,快……您快进屋里去……”
姚宜闻这才发觉自己坐在了还有积雪的石头上,积雪已经化开湿了他的裤子,他却一点都没觉得。
姚宜闻刚站起身,就有婆子慌张地过来道:“老爷,太太小产了。”
姚宜闻的心“咯噔”一下,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该发生的总算是发生了。
他满怀期望地想要张氏再为他生个孩子,这个孩子却最终没有保住。
风一吹,他的心忽然之间就凉了。
“老爷,郎中在太太院子里等着,您……”
姚宜闻挥挥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不想再去看张氏那张嫉恶如仇的脸。
既然互相厌恶,不如从此之后少些相见。
……
转眼就到了春天,树枝上都生出了嫩绿的叶芽,崔奕廷负手看着不远处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的树梢。
也不知道京里是什么情形。
婉宁那边怎么样了。
自从半路上遇袭,焦掌柜和几个伙计走散之后,他就让人送信去沈家报平安,可一直都没有消息,京里会不会出了事,她现在怎么样。
“二爷,”陈宝走过来道,“王卢江让人送信来,明日巳时要和二爷见面。”
崔奕廷点点头。
陈宝欲言又止,挠挠头还是道:“就这样过去会不会被王卢江暗算。”对他来说,成不成倒是小事,二爷的安危才是他要操心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取得王卢江的信任,朝廷曾三番两次地招抚海盗,最终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崔奕廷转头看向手里的文书,这次来福建之前他已经料到,邓嗣昌和福建巡抚必然会阻挠。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要能走出一步,后面就会顺利很多。
“焦掌柜来了没有?”崔奕廷问过去。
陈宝道:“在前面等着呢。”
崔奕廷快步走向书房,书房里焦无应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响,焦无应立即站起身来行礼。
崔奕廷挥挥手,“外面怎么样?货物可都收好了?”
焦无应办事很谨慎,福建去年受灾,加上有人故意提前收了茶叶,他这一路下来并没有几分的收获,本想以商贾身份帮忙崔奕廷联系上王卢江,谁知道被人先一步识破,他也就没有了法子,只能照七小姐说的,在福建收茶。
焦无应道:“并没有办好,茶叶价格太高,有茶园的人家不知听了哪里的消息,茶叶的价格比往年高了三倍有余,却这个价格也不肯卖,都在观望。”
这就是困难的地方。
越想收茶越收不来,有人从中作梗,他们就吃了闷亏。
崔奕廷忙着和王卢江的事,并没有过问许多,“若不然我让人去问问……”
焦无应却摇头,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眼睛里有了光彩,脸色也好看许多,整个人一下子神清气爽了许多,“我们……我已经想到了法子……”
崔奕廷抬起眼睛,“想到了收茶的法子?”
焦无应道:“是……已经想好了法子,不出三日之内,定然能在茶园收到茶叶。”签好了文书,交了定金,这件事就算做成了。
焦无应仿佛很有信心。
崔奕廷觉得有些奇怪,焦掌柜这样的改变有些突然,这些日子他们相处下来,他对焦掌柜也有了些了解,焦掌柜遇事也会和他商量,可这次……分明是不想提前透露半个字,只有觉得这种方法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样无拘无束、没有任何惧怕的性子,不太像焦掌柜。
而是像姚婉宁。
只有姚婉宁才会这样言之凿凿。
可是姚婉宁远在京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这个,崔奕廷心里忽然多了想念,分别了这么久,他一直将她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而今春暖花开,也开始滋生出枝桠,嫩绿的叶子总是有几分清香从中散发出来。
自从到了福建,焦无应从来没有觉得这样轻松过,连呼吸都觉得十分的畅快,本来杂乱无章的思绪,忽然变得清晰。
收茶只是第一步,往后还有更重要的事。
焦无应从书房里出来,立即询问二掌柜,“制茶的师傅可到了?”
二掌柜道:“到了,都是远近有名的师傅,也看了我们准备卖出去的茶叶,又将陈茶拿来试了试,陈茶也可以做成我们用的茶叶。”
焦无应点点头,他要的就是二掌柜说的这个结果。
“那就不用收今年的新茶了,收去年没有卖出去的陈茶,就我们一家收这样的茶叶,所以只能按平常的价格收茶。
二掌柜点点头,“这样我们家就不用高价收茶了。”
可是收陈茶真的就行吗?东家远在京城,焦掌柜却这样自作主张,万一出了事,将来可怎么是好?
二掌柜看向焦无应,却发现焦无应脸上是稍有的心安理得,就像这件事是东家交代下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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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喽。
第二百四十五章 招安
崔奕廷已经到了福建两个月,邓嗣昌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好在福建巡田荃和他是一条心,可即便如此崔奕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查他每年的军粮、军饷配给,让他不得不出兵征讨海盗,将从海上带回的货物,原封不动地上缴给了朝廷。
幕僚耿午上前道:“侯爷也不要着急,崔奕廷是来招安王卢江的,只要这个差事他办不好,自然会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
邓嗣昌眯起眼睛,说的是没错,万一崔奕廷招安了王卢江,他可就有了大麻烦。王卢江在海上多年,熟知闽浙一带的海盗,他和张、赵两人素有往来,这两人在海上抢掠、经商他是不闻不问,张、赵两人也从来少不了孝敬,这些事别人不清楚,那王卢江知道的清清楚楚,王卢江被招安之后,定然和崔奕廷一起参奏他,到时候不要说身上的爵位和官职,他全家老小性命都要不保。
没有王卢江,崔奕廷就算再查,也不过是从衙门里下手,根本抓不住常年在海上往来的张、赵,这也就是他安心的地方。
“侯爷放心,”耿午笑着,“王卢江已经收到消息,朝廷招安是假,要杀他是真,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信了崔奕廷,只要崔奕廷和王卢江见面,我们就出兵,那王卢江就会惊慌,到时候不管他们谈的如何,打起来刀剑可不长眼,有死伤在所难免。”
邓嗣昌面露谨慎,“要安排妥当,崔奕廷让人摸不透,你们不能出半点的纰漏,免得被他抓个正着。”
俊堂在京中出了事,他要斗倒了崔奕廷,才能将俊堂救回来。
提起这个耿午想起来,“沈家过来收茶叶的人,又有了动作,收不上新茶开始收陈茶。”
邓嗣昌冷笑一声,“为了帮崔奕廷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陈茶能做什么?就是造声势而已,就算是和当地的商贾有了往来,也不一定能认识王卢江,等他们找到王卢江,一切也都晚了。”
要在崔奕廷站稳脚跟之前,将一切办好。
从京城来的商贾,弄不出多大的动静,耿午专门让人去打听过,那些人连王卢江的边都没有摸到。
……
王卢江看着海上的船只,这是他多少年攒下的家业,从前投奔海盗在海上经商是迫于生计,而今,张琰、赵祖两个勾结倭寇无所欲为,不但强迫他入伙,还多次陷害他,如今闽浙海盗的名声每况愈下,沿海的渔村听说海盗来了,都藏进地窖里不敢露面,他让人置办粮食送给饥民,只要不是走投无论的灾民,寻常百姓已经不再来领粮,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和张琰、赵祖一样,让人唾弃。
他这才听了王成海的话,主动求抚,本来怀揣了一腔热血,想着将来归附朝廷之后,歼灭那些真正依靠杀人越货的海盗和倭寇。
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派出去打听的人,被崔奕廷杀了。
派出去的人浑身颤抖,手上还沾着同伴的血,“都是我……没有照应好。”
王卢江道:“你们可都打听清楚了?”
“没错,”那人道,“朝廷已经备好了二十艘大船,船上配备了弓箭和兵卒,只等着您答应前往和崔奕廷商议,他们就会出发将我们团团围住。”
王卢江几乎将手指捏碎。
旁边的人听得这话纷纷道:“那汪同海就没安好心,说是要招抚老爷,不过就是要引老爷上岸,我们在海上他们奈何不得,可若是上了岸,就要任凭他们发落,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老爷要慎重行事。”
王卢江眯起眼睛,难道他真的错了?请求朝廷安抚倒引来了剿灭他的军队,他的性命是小,他背后还有那么多兄弟。
王卢江想到这里,下人来禀告,“老爷,少爷回来了。”
升哥?王卢江眼睛微睁,多少年了举升宁愿在外经商也不愿意跟着他这个父亲,他答应招安之后,让人给举升送了信,不管成败,他们父子日后都不能再相认,既然他要做程举升,就做一辈子的程举升,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却怎么……在这时候……
“老爷,外面起了风浪,少爷的船并不大,让不让他们过来?”
下人继续询问。
王卢江抬起头,眼睛里是波澜起伏的大海。
“让他上来……”
父子相见,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已经有两年没有这般面对面地站立着。
王卢江仔细看着儿子,长大了不少,脸上多了几分的风霜和稳重,“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卢江冷声问过去,从前儿子离开的时候,他还以为孩子被管制久了,总要舒展舒展翅膀,却没想到,他才放开手,孩子却展翅飞走了。
“父亲。”程举升规规矩矩向王卢江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
父子两个进了内仓,王卢江脸上没有半点的神情,声音平板,“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程举升低声道:“父亲准备归顺朝廷?”
王卢江点点头,看着儿子,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儿子,已经长得比他高大许多,长长的影子几乎要将他罩住。
王卢江顿时心中万分感慨。
程举升没有听到父亲的回话,低声道:“父亲可信那崔奕廷?”
几句话就提起崔奕廷,王卢江有些意外。
程举升道:“儿子从京城过来,已经听说了朝廷招安的事。”
“你还承认我是你父亲?”
王卢江淡淡的声音传来,程举升脸上一闪晒然,却也不含糊,“不管您做的是对是错永远都是我的父亲。”
内舱里一瞬间宁静。
王卢江站起身,“也见到了,让人早些送你走,以后不管怎么样,好好过你的日子。”
“父亲可是不信任崔奕廷?”不等王卢江离开屋子,程举升忙问过去。
王卢江皱起眉头,惊讶地看着儿子。
程举升道:“京里在传,您必然不会轻易相信崔奕廷,这件事定然会落空,可那个崔奕廷,看起来是真心想要帮您。”
王卢江一颗心仿佛忽然被拽起来。
“父亲,”程举升道,“朝廷招安是真的,只是邓家从中作梗……”
王卢江上上下下将儿子看了个遍,“你这是替崔奕廷做说客?”
声音刚落地,就听到外面传来惨叫声。
王卢江立即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出了船舱。
船板上的下属紧紧地捂住肩膀,脸色苍白,神情却轻松了许多,叫喊声过后,还是小心翼翼活动着手臂,惊讶地看着面前站立的女子,“好多了。”
那女子穿着淡蓝色的褙子,头上戴着幂离,身边围着几个人,就是其中一个人治好了下属的肩膀。
“这是谁?”王卢江问过去。
程举升道:“儿子在京中被人陷害,有沈家帮衬才匆匆忙忙出了京,这是沈家的小姐……”
是沈二老爷家的女儿,升哥要娶的女子。
突然之间多了个女子,整条船上的气氛倒缓和下来,王卢江心中也少了些许戒备,儿子改姓程在南直隶经商,他知晓之后说过他们父子从此之后老死不相往来。
转眼之间,儿子已经到了要娶妻的年纪。
王卢江看向那沈家的小姐。
这样紧要的关头,沈家肯让女儿跟着举升来到这里。
或许举升说的没错,他们慌慌张张一路从京城来到福建。
“这般风浪,”王卢江道,“安置沈家小姐去你母亲和妹妹的那条大船上去。”
程举升应了一声,下人立即去安排,程举升跟着父亲又进了内舱,仔仔细细地将京里的事说了一遍,“崔奕廷才出京,邓俊堂就遣人陷害,那邓嗣昌是什么人父亲已经知晓,崔奕廷和邓家作对,应该是真心想要促成招安的事,父亲何不与崔奕廷见面说个清楚。”
程举升和父亲对视一眼看向舱外,站起身轻轻地走过去,“父亲不去试,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说完话,程举升忽然将舱门拉开,门外偷听的人差点就摔进舱内。
王卢江看着一脸惊恐的手下,就算在他的船上,也有人无时无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来人,给我拿下,问个仔细,是谁派他来的,是邓嗣昌还是崔奕廷。”
望着父亲阴晴不定的脸色,程举升彻底相信一个人的话,如今的父亲已经是惊弓之鸟。
“父亲,”程举升站起身,“依儿子看,未必就是旁人的眼线,父亲要归顺朝廷,手底下的兄弟必然也因此事忐忑不安,所以偷听我们说话,也想知道父亲究竟想要怎么做。”
地上的手下连喊饶命。
王卢江不做声,儿子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让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或许他真的已经老了,老到已经难以抉择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父亲,儿子有个主意。”程举升看了看下人,屋子里的人顿时去的干干净净。
“邓嗣昌定然盼着父亲和崔奕廷交恶,不如父亲就顺着邓嗣昌的意思,看看邓嗣昌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
儿子从来不管这些事,如今却站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
王卢江冷笑一声,“是谁让你这样说?”
知子莫若父,程举升一脸黯然,他到底是骗不了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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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清亮了。。。。。。。
明天不用输液了,终于要回归正常。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眼前
王卢江看着儿子,“是不是你一早就跟崔奕廷商议好了?”
虽然这些年父子分离,不过儿子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透,试着和崔奕廷交恶,骗邓嗣昌上钩,前提是要和崔奕廷商议好。
妄想。
妄想他这样就将身后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一个崔奕廷。
他满心期盼地向朝廷请抚,结果,崔奕廷刚到福建,福建巡抚就起兵围了他住的渔村,若不是渔民相救,他早就死了,走的时候他亲手放了一把大火,将他住的地方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时候就下定决心不再上当。
这一次崔奕廷却又将主意打到他儿子头上。
“你不必再说,朝廷这些日子几十艘船下海,船上有大量的弓箭,这是在招安?这分明是想趁我不备痛下黑手。”
程举升望着父亲愤怒的神情。
想起刚到福建时,他听说父亲被算计,手下死了不少人,回去商议对策时,姚七小姐说:“就算你说了京里的事,你父亲也不会轻易相信。”
只因为知道了父亲走的时候放了一把大火,就能断定父亲已经绝了被招安的心思,如今他劝不动父亲,也不知道姚七小姐有没有法子,想想阮姐,程举升脸上不由地浮起愧疚的神情。
他不想阮姐跟着他受牵连。
……
此时此刻崔奕廷坐在椅子上看公文,朝廷催促的文书一封封到他手上,他却有点心不在焉。
锦衣卫百户姜祁中望着崔大人的侧脸,崔大人这种不拘言笑,淡淡的模样让人觉得最为威慑。
年纪轻轻却有条不紊,到了福建稳稳当当、按部就班地和福建官员来往,背地里却让邓嗣昌应接不暇。
若是换做旁人,要么被福建巡抚压制住,要么被邓嗣昌收买或陷害,崔大人还利用邓嗣昌抓了十几个海盗。
“崔大人,程举升那边还没有消息。”
崔奕廷点点头,上一世他很晚才入仕,也不太关切朝廷里的事,他只知道闽浙的海盗最有名的王卢江被邓嗣昌剿灭,邓嗣昌因此颇受皇上重用,都说王卢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终于被邓嗣昌带兵铲除。
邓嗣昌离开福建的时候,百姓流泪相送,都说有邓嗣昌大人在一日,闽浙的海盗就不敢上岸。
崔奕廷看向姜祁中,“王卢江父子不和,光靠程举升去劝说不会有什么用处。”
姜祁中不禁怔愣,他们还都盼着程举升的好消息,没想到崔大人会这样说。
姜祁中道:“那要怎么办?”
“先抓住邓嗣昌和张琰、赵祖两个海盗勾结的证据,不要让人以为我定然要招安王卢江,我是要找到有坚船、利器的海盗助朝廷铲除倭寇,”崔奕廷说着看向姜祁中,“让人去找张琰,问问张琰是什么意思,既然王卢江已经不想被招安,我不如就选船只更多的张琰。”
姜祁中仔细想想,忍不住想要抚掌说“妙计”。
这是要离间张琰、赵祖的关系。
不能和王卢江联手,难免要多些波折,崔大人一力支撑其中凶险可想而知,若是旁人必然已经知难而退,也就是崔大人敢这般作为。
“大人,永安侯到了,大军正要进城。”
听得这话,崔奕廷站起身来,带着人去迎裴明诏,锦衣卫已经等在门口,跟着裴明诏而来的还有几个相识的官员,大家笑着互相打了招呼,进衙门里议事。
路上劳顿,官员们相继去休息,崔奕廷和裴明诏去书房里说话。
京里的事,崔奕廷已经收到消息,却难免多问了裴明诏几句,“如今沈家怎么样?”
众人都知晓崔奕廷不会轻易被邓嗣昌压制,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崔奕廷还像从前一样精神奕奕,稳住了局势。
裴明诏道:“顺天府没有抓到程举升,沈家暂时安然无恙。”
“听说,姚七小姐也回来了泰兴,”崔奕廷站起身向裴明诏躬身下去,“多谢侯爷一路照应。”
崔奕廷从容地微笑,脸上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现在能顺理成章提起姚婉宁的人就是崔奕廷。
相比较而言,他还没有争就已经输了。
这一路上他常远远地看着那辆马车,他总是在想,姚婉宁不知道在做什么,一路这样颠簸她的马车却跟上了他们的队伍。
这样赶着回泰兴,姚二老太太该是病得很重,在姚家真正关切姚婉宁的只有那几个长辈,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没有立场开口。
陈宝不时地向屋子里望去,不知怎么的他感觉到眼前满是电石火花,两个人坐在那里明明没说什么话,却气氛说不出的紧张。
永安侯沉着脸,二爷脸上倒是有些笑容。
裴明诏想了想,先转移了话题,“我们从京中没有带出多少兵马,还需要福建巡抚增派人手,这样凭着我们的兵力十有八九不能捉住那些海盗,这样一来想要治罪邓嗣昌就不容易。”
崔奕廷嘴边噙笑,“我已经想到了请君入瓮的法子,侯爷这时候赶到,这法子定然能奏效。”
说着话,陈宝将焦无应迎进门。
“茶叶可买来了?”崔奕廷问过去。
焦无应摇摇头,“不过,明日开始必然会有人上门送茶,福建一带的茶叶大多数都被收上来。”
“从前有茶园的人家不肯卖茶,如今知道我们收了陈茶,已经开始四处打听。”
焦无应缓缓地禀告。
用陈茶做出新茶,这样的消息很快就已经传开。
“我们如今已经收了上百斤的陈茶,”焦无应笑着道,“不管谁来交茶,我们都立即结算出银子,陈茶越多,我们收新茶的价钱降的越厉害,再这样下去,三五日之内定然会降到每年收茶的价钱。”
焦无应道:“这样降下去,茶园就要坐不住,我已经让人放出消息,有茶园开始卖给我们茶叶。”
只要有人卖茶,观望的人就会着急。
“五日之内就能收到大批的货物,放在离海边稍远些的村庄里,我已经让人在造势,现在村庄的人知晓,我们家不但是扬州的盐商,还是从京里过来的大商贾。”
裴明诏眉宇中顿时多了几分肃然,看向崔奕廷,“你是要引海盗来抢货物?”
崔奕廷颌首,“这是最方便的法子。”
沈家能在这时候收上货物配合崔奕廷,定然是姚七小姐早就吩咐好的,虽然两个人相隔甚远,却还能互相帮衬。
裴明诏心中忽然一酸顿时生出了几分的羡慕。
没有几个人能像姚婉宁这般。
焦掌柜退出去,崔奕廷和裴明诏说了一阵话,又约好了明日再谈公事,这才分别从书房走出来。
裴明诏骑马离开,崔奕廷看向陈宝,“准备好了?”
陈宝忙道:“好了,已经让人跟上了焦掌柜。”
说着话下人牵马过来,崔奕廷翻身上马,立即就有人来道:“焦掌柜去了落脚的村子。”
崔奕廷点点头,拉好缰绳催马。
陈宝不敢怠慢,立即跟了过去。
马才跑了一会儿,陈宝不由地心中叫苦,二爷这样的跑法,一会儿他就要被远远地甩下。
“二爷……”陈宝喊了一声,前面的崔奕廷却不为所动,很快一人一马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陈宝眨动着眼睛,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
焦无应刚坐在椅子上,就听到有人快步进来道:“焦掌柜……崔……”
话还没有说完,崔奕廷已经撩开帘子大步走进来。
焦掌柜整个人一僵,忙将手里的茶杯放在矮桌上,迎过去,“崔大人,您怎么……”
“她在哪里?”崔奕廷盯着焦无应。
凛冽的目光如同寒冬腊月的冷风般直接扑在焦无应的脸上,让他喘息不得,“二爷……您说的是……谁?”
“你家东家在哪里?”崔奕廷环顾四周,屋子里并不见旁人的踪影。
“您说的是……七小姐?”焦掌柜吞咽一口,“没在这里啊,不是应该在泰兴,泰兴离这边也不近,难不成七小姐要过来。”
收茶,这是婉宁的手笔,焦无应不会在短短几日就做得这般周全。
在屋子里他笑着跟裴明诏说话,心中想得却一直都是婉宁微笑的脸。
她不在千里迢迢的京城,而是在他身边。
他想要立即见到她。
看着焦无应惊诧的神情,崔奕廷不由地皱起眉头,“是谁教你这般收茶?”不是姚婉宁又能是谁?
焦无应这才明白过来,立即从怀里拿出书信,“我们东家没来,是让人送了封信函给我。”
一封信。
崔奕廷拆开来看,熟悉的字迹立即映入眼帘。
这是姚婉宁的字。
是他想错了?
她真的还远在泰兴?
……
婉宁看向不远处,几艘船在大海里沉浮,那像是程举升说过的官船,也不知道崔奕廷有没有在上面?
“那是朝廷的船,你方才乘的是民船,那种官船你见过没有?”
王二小姐的声音传来。
婉宁侧头,看到王二小姐嘴边的笑容,“朝廷的船不如我们的船快,要不是父亲说过,只要朝廷的人不追我们,我们便不去惹他们,那些人早就死了几百次,哪里还能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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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意
王卢江的船的确又快又稳。
王二小姐道:“我们的工匠还在造船,过些日子就又能有几十艘船下水,到时候,我们家就带着所有人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立即就有婆子上来道:“饭菜都备好了,太太身子不舒服,让堂小姐陪着沈小姐用饭。”
王二小姐听得这话,脸上得意的神情一闪而过,父亲去世之后,哥哥和她一直跟着叔父,叔父的儿子因为海上的事和叔父断绝了往来,哥哥和她都觉得叔父的家业将来会落到哥哥头上,没想到汪同海会和叔父商量着要向朝廷求抚,如果求抚成了,哥哥要怎么办?就算给了叔父官爵,将来也不会让哥哥承继。
王二小姐看了一眼沈家小姐,不过好在叔父对亲生儿子心有芥蒂,婶娘仿佛也不喜欢这个沈家的小姐,总觉得亲生儿子这些年背离父母是受了沈家的教唆。
王二小姐弯起嘴唇,“沈家妹妹从来没有吃过我们船上人家的饭菜吧?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尝尝。”
婉宁笑着颌首,跟王二小姐进了内舱。
女眷的大船,来来往往都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婉宁跟着王二小姐坐下来,王二小姐笑着道:“这里可不比你们地上……”就要将海上人家吃的饭菜跟她好好讲一讲。
婉宁眼睛微抬,跟着王二小姐的手一道道菜尝过去。
王二小姐本是满怀期待,却看到沈家小姐不论吃到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不由地渐渐失去了兴致。
王二小姐看了一眼身边的婆子,婆子立即下去,很快端了一盘红红的东西上来。
王二小姐扬起眉毛,“沈小姐尝尝。”
婉宁看了一眼,失笑。
这是,西红柿。
没想到会在这里吃到西红柿,灶上的厨娘为了今天这桌饭菜煞费苦心。
王二小姐坐在锦杌上看着沈家小姐,看她到底会不会动筷吃不识得的东西,沈家小姐皱着眉头,脸上多了几分踌躇,将筷子拿起来又放下,终于抬起脸来。
王二小姐已经准备好要替沈家小姐尝尝。
“二小姐让婆子拿些糖来,这菜要放糖才好吃。”
王二小姐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睛。
糖拿来洒在西红柿上,婉宁吃得很畅快。
“你从前吃过?”王二小姐诧异地问过去。
婉宁摇摇头,至少在这里没有。
“那你……也敢吃?”
婉宁笑着,“二小姐让人端上来的菜,还能害我不成?只不过我喜欢吃甜食,所以觉得放糖会更好吃。”
觉得放糖会更好吃,所以就要糖来吃。
淡淡地一句话,不禁让她气结。
听起来沈家小姐仿佛十分通人情世故,好像她就不该问这句话似的。
王二小姐不禁心中冷笑,“等妹妹吃完,我们就去外面,我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拿给妹妹看。”她就不信吓不倒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小姐。
婉宁看向身边的珑翠,“知道太太喜欢吃京里的点心,拿过来不免就失了味道,我的丫头从小就学做京里的点心,就借着太太的厨房做盘点心给太太吃。”
珑翠向前走了两步,王二小姐吩咐管事妈妈,“都是沈家小姐的心意,就劳烦妈妈去问一声,看看婶娘病好些没有,能不能吃得那些油腻的东西。”
婶娘不愿意见她,她却厚着脸皮拿来礼物,一会儿定然要让她好看。
……
王太太靠在软榻上看手里的书,管事妈妈走进来禀告。
王太太不由地抬起了眼睛,她从小在京城长大,所以喜欢吃京里的点心,这些举升是知晓的,所以才会让沈家找来会做京式点心的下人。
邱妈妈笑着道:“大爷从小惯不会说道这些,却心里总是惦记着太太。”
这是儿子的心意,做娘的就算再狠心也不能驳斥了儿子,所以沈家小姐是个聪明的,汪太太叹口气,“就让她做来吧!”
不到一个时辰,一盘点心就摆在了汪太太眼前。
卷酥、油糕和蝴蝶卷子,小巧的豆沙饼中间点了个圆圆的红点。
这是京城点心正宗的做法。
那个沈家不是在扬州经商吗?怎么身边会有这样的下人。
汪太太不由自主地将点心拿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糯糯的甜味儿立即从嘴里化开。
不那么的甜,也不会很腻,比她每次吃到的味道都要好。
她小时候,父亲曾在詹事府右春坊做过右赞善,过年的时候在衙门里都要等到一件赏赐才能回家过年。
就是宫中赏赐下来的点心。
点心拿回来,家里的长辈都会来尝,那时候家中总是格外的热闹,父亲来来回回地忙碌,到了晚上就将留下来的点心拿出来跟母亲和她一起吃。
若不是父亲生了一场急病,她也不会跟着母亲回到福建,之后又遇到灾荒,母亲生病……再后来……
母亲一直惦记着在京里他们一家三口住过的院子,还想着身子好了之后怎么也要回京中看看。
那时候一家三口围在灯下,吃着点心说笑,那些事她虽然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母亲屡次提起,她渐渐地就想出那般的情景。
多少年了跟着老爷在海上漂泊,累了的时候就格外怀念从前。
或许一直到死她也不能再回去。
看看那院子,坐在院子里睹物思人。
再也不能静静地想想离开她的亲人,就这样在海上漂泊,如同被放逐般,从此之后世上所有都与她无关。
听到老爷说想被招安时,她还做了个梦,梦到父亲母亲笑着向她招手。
终究是一枕黄粱罢了。
王太太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王太太顿时皱起眉头,正要吩咐邱妈妈去查问,外面的管事就进来道:“太太,是二小姐让人点了火铳。”
“真是胡闹,”王太太站起身,“谁让她点的,想要做什么?”
管事欲言又止。
王太太立即明白过来,这火铳是从海上买来的,二丫头这时候用来,就是想要吓唬沈家小姐。
王太太皱起眉头,“有没有伤到人?”
管事忙摇头,“没有,只是……二小姐……”
管事遮遮掩掩,王太太站起身向前走去,推开舱门,就看到王二小姐带着沈家小姐走进来,王二小姐一脸颓败,旁边的沈家小姐眼睛亮晶晶的,目光流转如同落在海中的一轮明月。
一个长在闺阁中的小姐却仿佛没有她想的那么柔弱。
没想到婶娘会走出来,王二小姐不禁讶异。
婉宁上前行礼。
王太太柔声道:“吓到没有?”说着责怪地看了一眼王二小姐,“怎么能随便乱来。”
王二小姐仍旧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
她本事想要吓唬吓唬那个沈家小姐,却没想到沈家小姐却反而来了兴致,看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眼睛就会发亮。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让沈家小姐受挫,怎么能挽回她的颜面,于是她就仗着哥哥的脸面,让船上的人点了火铳。
事过之后,她才意识到她不该这样做,没经婶娘同意她就让人用火铳,将婶娘摆在哪里?
若是婶娘责怪下来,不只是她,还要牵连到哥哥。
她怎么糊里糊涂就做了傻事,王二小姐紧紧地咬着嘴唇,“都是我不对,我只是想要沈家妹妹看看……”
船上的利器岂是能随便给人看的。
王太太压制着心头的怒气,仔细地打量着沈家的小姐。
没有穿着显然的锦缎,却遮掩不住身上的秀致,站在那里浑身透着一股的书卷气息,让她想起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
比起那些小姐来,又多了不卑不亢的风姿。
王太太吩咐邱妈妈,“让人倒茶,我和沈家小姐去屋子里说话。”
她本不愿意出面见那沈家小姐,好让举升知道,不管是老爷还是她,都不满意这门亲事,沈家小姐就算定然要嫁过来,也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进了内室,下人端了茶上来。
婉宁看向桌子上的点心。
京城里最有名的几样点心,有几种是从南方传过去的,只有那不起眼的豆沙饼,源于京城,是宫中常常赏赐给官员的,王太太只吃了豆沙饼。
来之前她已经打听清楚,王太太出自官宦人家,父亲做过从六品京官。
由此可见,王太太还是十分怀念在京中的日子。
“大爷想要在京中开铺子,”婉宁提起京中的事,“却被人揭穿了身份,我这才知道大爷是王老爷的长子。”
沈家小姐张嘴就说出她心中想要听到的话,王太太有些惊讶,“你跟着来福建是想要举升劝说老爷归顺朝廷?”
婉宁点点头,却很快又摇头,“是大爷想要来劝说老爷,我早早就说,劝也没用,不管被不被朝廷招抚,都不该问老爷、太太。”
王太太不禁惊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宁站起身,“要问老爷手里的船只和利器,这些东西在谁手里,谁才能决定。”王太太听到火铳的声响匆忙走出来,见到王二小姐却压制着心头的怒气,身边伺候的妈妈目光闪烁,向外张望仿佛是在找谁。
一个住在叔叔家的小姐,再怎么得宠也不会骄横跋扈至此,定然是有什么依仗。
王太太皱起眉头。
婉宁道:“太太若是有疑虑,何不利用我们试探试探,再怎么说,大爷也是太太亲生,总不能不如外人。”
一句句都说到了她心里,仿佛能将她看个透,换做旁人她定然早就勃然大怒,可是面对沈家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却不由自主地思量起来。
沈家小姐那双眼睛里面没有掺杂半点的恶意。
多少年了见不到儿子,就像从她心底剜了一块肉般。
如今儿子回来,她却又不能轻易相见,哪有这样的母子,老爷心中明明想着举升,却放不下父亲的颜面。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眼见着老爷愈来愈信任侄儿,她劝说几次却没有用处,难道真的要等到老爷将侄儿过继到身下?
举振那孩子是个宅心仁厚的也就罢了,若是个黑心的,将来又要如何?
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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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一改
第二百四十八章 毒计
邓嗣昌坐在椅子上,幕僚仔仔细细地将让人探听到的消息禀告,“这下次弄清楚了,那个收茶的焦掌柜就是给姚宜闻长女办事的。”
姚宜闻的长女。
听到这个人邓嗣昌就咬牙切齿,“就是那个将俊堂送进顺天府大牢的人?”
幕僚颌首,“正是。”
真是胆大包天,害了他儿子却还让掌柜的来福建收茶,真是仗着崔奕廷不将邓家放在眼里。
“茶收上来了没有?”邓嗣昌问过去。
幕僚道:“前些日子没有,这些日子却改收了陈茶,这样一来,茶园手里的新茶就没有了着落,价钱一落千丈,听说有人已经耐不住签了文书,要将去年剩下的茶和今年的新茶都卖给他们。”
邓嗣昌不等幕僚说完话,一掌就拍在桌子上,“你不是说福建的茶商不会跟外面来的商贾买卖吗?”
幕僚低下头吞咽一口,他是这样说过,可谁知道那个焦掌柜如此的狡猾。
难不成就要让他们得意洋洋地从他眼前赚走大把的银钱。
岂有此理。
邓嗣昌站起身,“收来了多少货物,都放在哪里?”
幕僚不敢怠慢,“已经收了几百斤茶叶,表面上是让人运到了远离海边的村子妥善放起来,其实,过去盯着的人说,放起来的都是空箱子,真正的货物,就在不远处的小陈村。”
邓嗣昌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海盗,不看看这是在谁的眼皮底下,福建的事由不得他们做主,我想让他们如何他们就要如何。”
幕僚道:“小陈村离官衙近,他们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料想没人敢动那些货物,更何况又有崔大人带着人抓了海盗和船只……”
“崔奕廷抓的海盗?”邓嗣昌一屁股坐下来,如同一座山般,威风凛凛,“只不过是我卖给他的,什么海盗,都是些傻倭寇而已。老子带兵这么多年,哪次打仗不是真刀真枪,那个崔奕廷是个什么东西,土鸡瓦犬之辈,竟然敢这样猖狂,这次我就让他亲眼看看什么叫海盗。”
汪同海不是说他养寇自重才让朝廷招安王卢江,又派来了崔奕廷,这次他就让汪同海和崔奕廷看看海盗的厉害,让他们带着人马去追,看看能不能追回那些货物。
邓嗣昌道:“让人去找张琰、赵祖,将那些货物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客气,只管动手。”
只管动手,不管杀多少人劫多少货,他都不会管。
沈家跟崔奕廷串通一气,就该死。
等到杀了人劫了货,崔奕廷知晓也晚了,海盗的船岂是朝廷的船能追上的。
邓嗣昌道:“这次抓不到海盗,老子正好上本奏折,让朝廷拨款造船,看谁再敢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
邓嗣昌话音刚落,就有管事过来道:“侯爷,张琰来送东西了。”
邓嗣昌的眉毛几乎竖立起来,“人呢?”
管事急忙去请张琰,不多时候,满脸笑容大步进了屋子,还没有说话,邓嗣昌却劈头盖脸地骂过去,“谁让你来的?这也是你到的地方?”
崔奕廷正虎视眈眈,恨不得抓到他的把柄,若是被崔奕廷盯到,岂不是给他找麻烦。
张琰不由地一怔,“不是侯爷让我过去商议对策,怎么……”
“不长长脑子,我怎么可能让你来府里说话。”邓嗣昌如同训斥家奴般瞪着眼睛看张琰。
在这个地界儿,谁不是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崔奕廷这只土狗追着他喊也就罢了,张琰也不规矩起来。
张琰吓了一跳,立即道:“是……海上来了一笔货物,我就想着送来给侯爷。”
邓嗣昌指着张琰,“你快走,回去海上,只要我不叫你,不许再上岸,以后有东西就差人送过来,带你多少年,你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
张琰的笑容僵在脸上。
邓嗣昌扬起声音,“还愣着做什么?”
张琰吞咽一口,弓腰下去,如同一只畜生夹着尾巴退了出去。
一直回到船上,张琰的腰才直起来,手也紧紧地攥起来,“给他当了多少年的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却还这样不给我留颜面。”
手下低声道:“要不然,我们拉人出去单干,不再孝敬旁人,咱们兄弟都愿意跟着大哥。”
张琰脸色由苍白慢慢变得潮红,望着脚底下忙忙碌碌的手下,想想自己立在船头时的威风,顿时意气风发起来,“我们能带走多少船?”
“三十艘,比王卢江少了些,却比赵祖多。”
赵祖是挑夫出身,一门心思给邓嗣昌做狗,那就让他去做,他好歹是个秀才,趁这个机会那邓嗣昌那个混蛋的性命,搏个帽子戴戴。
张琰眯起眼睛,“去跟崔奕廷说,我愿意带着兄弟去投奔。”
张琰话音刚落,下面的兄弟就带了邓嗣昌的幕僚来,幕僚将沈家囤货的事说了,“侯爷说了,要将事办得利索些。”
张琰像往常一样将幕僚送走,转过身就笑起来,老天要送他高官厚爵,他的机会就这样到了。
……
陈宝蒲扇般的手去扇一碗面条上的热气,面香四溢,晶莹剔透的面条仿佛在像他招手,他抬起头看向崔奕廷,崔奕廷还没有动筷的意思,他只好吞咽一口,接着等下去。
那面条是厨娘新擀的,熬了一锅鸡汤,就将面条放下去翻滚,撒一勺盐,出锅的时候放得葱花,香气立即就溢出来。
“她现在在哪里?”
突然听到二爷说话,陈宝抬起头,“谁?厨娘?在厨房呢,二爷若是喜欢吃,我就再去端一碗。”说着就要屁颠颠地端面条。
崔奕廷的眼睛扫过来,陈宝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差点就蹲去角落里。
二爷说的不是面条,也不是葱花,他心里都想些什么呢,怪不得二爷总是跟他无话可说。
呜呜呜。
“你吃吧!”崔奕廷将一碗面条推过来,她知道了程举升的身份,程举升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到沈家,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管。
谁都能明哲保身,唯有她不会,刚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吸面条的声音。
他顿时有些好奇,这厨娘做了一根多长的面条。
出了门,何英就迎上来,“二爷。”
“怎么样?去打听了?”
何英立即点头,“程举升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了沈敬琦家的小姐。”
沈家的小姐?
何英道:“因为是女眷,程举升让家人一路护着,也没人见到那位沈家小姐。”
崔奕廷停下脚步,玉佩上的流苏轻轻撞在宝蓝色暗纹的长袍上,宛如炸开的烟花,顿时四散,“人去哪里了?跟着程举升上了王卢江的大船?”
何英点点头,“是,上了王卢江的大船。”
崔奕廷不再说话,旁边的何英却吓了一跳,崔奕廷抿着嘴,目光锐利,脸颊如刀刻般,带着一股的煞气,眉眼眯起愈发地冷了。
何英豁然明白过来,立即道:“不是七小姐,定然不是七小姐,我已经让人问过了,七小姐坐着马车去了泰兴,永安侯派人一直送到沈家。”
崔奕廷不说话而是望着远处,她真的不在这里,在泰兴姚二老太太身边?
……
王二小姐擦着眼泪,让王举振皱起眉头,“婶娘和沈家小姐说话,将你赶了出来?”
王二小姐点点头,她本想在门口偷听,谁知道正听得兴起,姚七小姐就将一扇窗推开,然后满面笑容地看着她。
让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王二小姐道:“那个沈家小姐定然是劝说太太让老爷答应招安,老爷能上岸,沈家也就不会被牵连,看样子太太是动了心思,否则怎么会这样喜欢沈家小姐。”
所以婶娘让人准备了今天的宴席。
叔父和程举升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的话。
王举振沉着脸,额头的青筋浮起,他早已经和邓嗣昌通好消息,只要压制住叔父不去见崔奕廷,不向朝廷求抚,将来他就能做闽浙最大的海盗,邓嗣昌也不会出兵剿他,以后就像张、赵那般买通官府,发他的大财。
他不能让程举升和沈家小姐坏了他的好事。
“哥哥,我们可要怎么办?”王二小姐哭得厉害。
“别哭,”王举振看过去,“你好好听着消息就是,过了今晚,你就再也不用受气。”
今晚,就是今晚。
王二小姐有些惊讶,不禁微睁大了眼睛。
两个人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咳嗽一声,很快就有下人来道:“宴席都备好了,老爷、太太让奴婢来叫堂少爷、堂小姐。”
王举振点点头,王二小姐也擦干了眼角的泪水,跟着哥哥一起进了船舱。
宴席摆满了整个船舱,王卢江显得十分高兴不时地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
王太太拉着沈家小姐的手在说话。
阳光下,沈家小姐的笑脸格外的灵秀动人,王举振看过去忍不住心旌荡漾。
可惜了,这样的面容偏偏要配给程举升。
不过,到了明日,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除掉王卢江父子,这些都是他的。
“这是沈家小姐特意让人做的点心,老爷尝一尝。”
精致的点心上洒了一层糖霜,王卢江拿起一块咬下去。
王举振心跳顿时快了许多,盯着王卢江的喉咙,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活动,将一块点心慢慢地吃进肚子里。
王举振的笑容出现在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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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死
王二小姐坐在稍远的地方低头向瓷碗里夹菜,王太太将面前一碗剥好的石榴籽递给身边的妈妈,“给二小姐送去。”
鲜红的石榴籽,在甜白瓷碗里,看起来更加得晶莹剔透。
王二小姐抬起头来,迎上婶娘的笑脸。
“怎么坐到你哥哥身边了,离得我近些。”
看到婶娘的笑容,王二小姐看了一眼哥哥,不由地握紧了帕子,王举振点了点头,王二小姐这才站起身来。
下人开始换箸,王二小姐在王太太身边坐下,开始慢慢地吃碗里的饭菜。
“举升转眼都这样大了。”王太太望着儿子,眼睛顿时红起来。
王举升站起身,“儿子从前年纪小不懂得父母的辛苦,愧为人子,从今往后就在身边侍奉双亲,弥补从前的过错。”
王太太立即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满脸欢笑,不住地点头,“回来就好,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里有那么多的错。”
王卢江仍旧板着脸,却眼睛里的目光柔和起来。
王举振也举起杯,“叔父嘴上不说,心里一直盼着弟弟回来,终于等到这一天,过些日子安稳安稳,我们就热热闹闹地为弟弟办亲事。”
说到亲事两个字,所有人都看向坐着的沈家小姐。
船舱里一片喜气洋洋。
王卢江看向程举升,“你母亲为你操碎了心,你最应该……”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适,顿时皱起眉头来。
程举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难看,想要上前搀扶,王卢江挥挥手,正要说话,却整个人一晃顿时将面前的碗筷碰落在地。
这下连王太太也惊慌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慌忙起身要去看王卢江。
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王卢江的身子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屋子里霎时一阵哗然,几个下人忍不住惊呼起来,“老爷这是怎么了?老爷……太太快看看老爷……老爷……”
然后是一声尖叫,地上的王卢江嘴里淌出一缕黑血来。
王太太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扑在王卢江身边,手抚在王卢江嘴边,手指也沾上了血迹,半晌才张开嘴,“快……叫郎中过来……快啊……都去叫郎中。”
方才还好端端的人,突然一下子倒地不起,嘴里还吐出了鲜血。
船舱里的人都受了惊吓般呆愣在那里。
还是王举振先反应过来,箭步到了王卢江身边,喊了几个叔父,然后恍然大悟,“婶娘,叔父这是……这是……中了毒……”
说完话,整个人向后退去,警备又慌张地看着屋子里所有的人。
声音传到外面,就有人进屋来查看。
“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好像不行了……”
女眷们早就吓得乱成一团,所有人面色难看。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人群自动散开,郎中让人簇拥着进屋。
“这是……中毒的症状……老爷吃什么了?”郎中慌张中说话也断断续续,“快……将药箱拿来。”
药箱打开,郎中倒出几粒药送到王卢江嘴里。
王卢江牙关紧闭,早已经没有了知觉,旁边的婆子上前撬开王卢江的牙齿,郎中一下子将药丸灌了进去,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郎中额头上已满是汗珠。
吃了药的王卢江,仿佛慢慢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然后就在地上翻滚起来,撞倒了桌子,碗碟、食物撒了一地。
王太太上前想要安抚,却一下子被王卢江推开撞在地上。
丫鬟已经吓得哭起来。
哭声仿佛会传染般,慢慢地遍布了整个船舱。
郎中已经没有了法子,颓败地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摇头,王太太的喊声嘶声裂肺,船上所有的管事都纷纷向这条船上聚拢过来。
“叔父之前吃了什么?”
王举振喝问出口。
大家这才将目光落在食物上。
老爷吃了什么?宴席才刚刚开始,菜都没有上全,酒也在酒杯中,老爷只吃了一块点心。
“点心,老爷吃了点心。”
王举振瞪圆了眼睛,“将准备饭菜的下人都抓起来,还有端菜、布菜的下人,只要能碰酒席的人全都绑起来。”
听说要抓人,屋里的下人纷纷跪下求饶,“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没有碰那点心。”
“奴婢也没有。”
程举升突然受了巨大的打击,跪在地上抱着奄奄一息的王卢江,船舱里能掌事的人就只有王举振。
王举振看过去,“这点心是谁做的?谁拿过来的?”
有下人想起来,“这是沈小姐身边的下人做的京式点心,是沈小姐端上来的,别的桌子上没有,只有老爷、太太面前放了两盘。”
“是,点心是沈小姐吩咐下去的,我们都没有插手。”
厨房的厨娘被带进来,慌慌张张地解释,“奴婢就烧了火,并没有碰那点心,太太爱吃那点心,这些日子都是沈家小姐身边人来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旁边坐着的沈家小姐。
王二小姐咬住嘴唇,“我想起来了,这点心真的是沈家妹妹让人做来的,”说着用含着眼泪的眼睛看向婉宁,“沈家妹妹,你为什么要害我叔父,那是举升哥哥的爹爹,你将来的公爹,你怎么……为什么?”
婉宁环顾四周,所有人目光都阴沉起来,“点心是我让人做的,但是我没下毒,我为什么要对王老爷下毒,老爷只吃了点心就毒发,这样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会怀疑我。”
“那是你没想到叔父只吃了一块点心,叔父很少吃这些东西,就是看在你将来会嫁给举升,这才……”
婉宁抬起头,“我这样做又为什么?我一个女子何故害人?”
婉宁话音刚落,程举升就摇头,“她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母亲,你相信儿子,她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做。”
王太太早就瘫软在那里,嘴里不停地喊着的都是王卢江的名字。
“三爷抓到两个人。”手下人推推搡搡带了两个人进门。
那两个人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神情。
程举升看清楚,这是跟在他身边侍奉的下人。
“我看到他们放了小船下去,手里还拿了火铳和烟火,就带着人去追,终于将人追了回来。”
火铳和烟火也被拿过来摆在地上。
“你们拿这些东西做什么?要给谁传消息?”
在海上想要传消息少不了这两样东西。
两个人看了看程举升,立即摇头,“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只是……只是……大爷让我们回去看看……没有别的。”
一只小船想要这样回到岸上,谁会相信。
王举振转过头去,盯着程举升,“大哥你要做什么?之前你劝说叔父归顺朝廷,叔父也不肯答应,如今你在这时候遣人出去,是要给谁送信?是不是崔奕廷?”
王举振的话,让船舱里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沈家小姐不过就是个女流之辈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定然是有人授意。
那个人……难不成就是离家许久的大爷。
程举升诧异地道:“你疯了不成?这是我父亲,我怎么会害我父亲。”
“你为了和我们划清关系,都已经改姓了程,在这时候回来做什么?从前不能接受海盗,怎么现在突然改了主意?”
程举升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仿佛无论他怎么说,前面都有一个大大的陷阱在等着他。
“叔父知道你要娶沈家的女儿,特意让我出去打听打听,我这才知道那个沈家从前是吏部一个大官的姻亲,那个大官的女儿你们猜要嫁给谁?”
船舱十分的安静。
所有人都在听王举振说话。
王举振反而看向沈家小姐,“你说说,沈家的姻亲姚家有个女儿要嫁给谁?”
沈家小姐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听到王举振的问话,才抬起脸颊,“要嫁给崔奕廷。”
屋子里一阵抽气的声音。
所以大爷会带着沈家小姐回来劝说老爷被朝廷招安。
老爷不肯答应,大爷和沈家小姐就害了老爷,因为老爷一死,这份家业顺理成章就要大爷来承继。
王举振十分地失望,不停摇头,“你们怎么敢这样,今天我若是不替叔父杀了你,我就愧对叔父对我的养育之恩。”
王举振说着话就去拔剑。
“等等,”王太太这时候回过神来,“还没有问清楚,你这是要做什么?眼下是要救你叔父要紧。”
“我知道婶娘慈母心肠,可是……叔父才是统领船队的人,不管是谁害了叔父,别说是我,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善罢甘休,婶娘就不要再护着举升。”
“为了招安,举升已经带着人一起害了叔父,将来……定然也不会放过我们,朝廷就是以招安为借口引诱我们上钩,好将我们一举剿灭。”
“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难不成要将项上人头拱手相送。”
“谁能答应?”
王举振的声音仿佛上整个大船为之一振。
很快就有声音传来,“不能答应。”
“不能招安,不能招安。”
“杀了程举升,杀了程举升……”
各种声音传来,如同摄人魂魄般嘶喊个不停。
王举振握住剑一步步走过去,眼看儿子命悬一线,王太太支撑着站起身,“三弟、四弟、五弟在哪里?”
旁边的项二就站出来道:“嫂嫂放心,不用几位弟弟过来,老二就能做主,程举升害了大哥,不能再留他性命,否则日后要我们怎么领船?”说着向王举振点了点头。
王举振抽出剑来上前。
王太太刚经过了变故,儿子的性命却又要不保,再也顾不得其他,起身就拦在儿子跟前,“要杀举升,就先杀了我。”
王举振皱起眉头,“婶娘这是何必,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将来一样会害了婶娘,我虽不是叔叔婶婶所生,心里却一直想要报答叔婶的恩情,从此之后我就是婶娘亲生儿子,我会服侍婶娘终老。”
项二道:“大哥早就有意将船队交给举振,没想到却要在这样的关头让举振出面……”说着话语里带了呜咽,“大哥你安心,你被崔奕廷所害,兄弟们都记在心上,等将来举振稳住局面,我们定然会向崔奕廷寻仇。”
说完话向婉宁努努嘴,“将那婊子也带出去。”
王举振的剑眼见就要到了王太太身前,这一剑刺过去,虽说是冲着程举升,王太太扑过来他也不会在意,他们全死在一处,也免了他日后的麻烦。
他不怕手上沾血,没有血就没有富贵。
王举振绷着的脸几乎要狰狞地笑出来,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久得他都要失去耐心,终于……他能得偿所愿。
王举振一剑刺过去,尖剑擦着王太太的脸颊向旁边偏去。
王举振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剑怎么会刺偏了,想要收剑再赐,手却不听使唤,然后就有热热的东西从脖子上淌下来。
一滴,一滴,沿着他的喉结,向下流淌。
他想要低头看,动了动脖子,立即眼前出现了一片血雾,血如同雾般喷出来,王举振瞪圆了眼睛。
到处都是血,落在他的脸上、鼻子上、嘴巴里。
大量的血。
这是他的血。
他手里的剑掉在地上,然后看到一个人影从地上爬起来,是叔父。
叔父没死,死的人是他。
恐惧、悔意顿时充满了他的身体,一瞬间却又化了个干干净净,他脑子里已经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
王二小姐惊呼的声音传来,“啊……啊……啊……”
拼命地喊叫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哥哥死了,竟然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死了。
项二望着倒地的王举振,他派出去抓沈家小姐的下人也跟王举振一样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掉了脑袋。
浓重的血腥味儿充斥着整个屋子。
紧接着外面传来厮杀的声响,数不清的惨叫声传来。
项二想要向外面退去,却听到王卢江的声音,“二弟,你要去哪里?过来坐下,我们兄弟两个好久没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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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上当
王卢江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兄弟,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一片混乱的声音过后,紧接着就有人“噗通”“噗通”落进水里,项二不停地向后面望去,带着的人紧紧地围在他身边,船舱里剑拔弩张,一片狼藉。
“大哥,您要想想,这么多年我跟着大哥出生入死绝无二心,上次遇到赵祖,我还替大哥挡了一箭,大哥都忘了?”项二望向屋子里,“大哥不能相信别人,这恐怕是崔奕廷的离间计,尤其是那个沈家,根本就没安好心,大哥想要将举升留在身边,就要让他和沈家断开关系,以后就跟着我们船队,我会帮大哥教举升……”
“是啊,老爷,二老爷一心向着老爷,绝没有二心,都是崔奕廷看我们不肯被招抚,才用处的计谋。”
说着话,又有人进来道:“三老爷受了伤,别人都安然无恙。”
本来强支撑身体的项二顿时软下来,将身边人向前一推就向后退去,身体刚一动,只觉得后背一沉,立即被人牢牢地按在那里。
王卢江一脸冷笑,“二弟还想要去哪里?去投奔邓嗣昌还是赵祖?”
项二被压得单膝跪在地上,转眼看到几个兄弟走踏上船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就奋力叫喊,“大家都忘了怎么才做的海盗?”
“是谁说的,海里有那么多鱼,怎么就能心甘情愿地饿死,我们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有什么错?现在我们手底下有多少兄弟,凭什么要求朝廷安抚,万一是个陷阱,你们怎么能对得起手下的兄弟,我有什么错?”
“大哥就这样信那个崔奕廷?”
项二声嘶力竭地叫喊。
“你不信崔奕廷,倒是信邓嗣昌。”王卢江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只写了一个“邓”字。
王卢江道:“这是崔奕廷给举升的,说是从你幕僚身上拿来的,举升将信给我,让我劝劝你,不论招安与否都不要和邓嗣昌扯上关系。”
项二看到这封信,整张脸从惊讶到平静,仿佛接受了如今的情形。
程举升不由地看向姚七小姐,从崔奕廷手里拿到这封信,他想的就是立即送到父亲手里,这样一切误会都能解开。
姚七小姐却说,父亲不会轻易相信,所以才会有了这次的安排。
如今看来,就算当时他立即和父亲说清楚,父亲也觉得这件事里有蹊跷。
王卢江道:“我并没有打开看,是想给你留个机会,等你知道了身边的幕僚出了事,说不定会主动找到我,将所有事全盘托出。”
王卢江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我没有完全信举升,我还觉得举升因为投靠了崔奕廷才来劝说我。”
“我如论如何也没想到,你真的和举振一起,想要杀我。”
旁边的董三捂着受伤的肩膀,怒不可揭地踹向项二,“你不止是不想归顺朝廷,你是要趁机将我们兄弟铲除。”
项二被踹得倒向一旁,疼得他翻滚了两下断断续续地说:“是大哥背信弃义在先,是他要归顺朝廷,否则我也不会这般,我说的没错……我……哪里……错了……”
王卢江挥挥手,项二立即被提了下去。
几艘船几乎同时发出一阵欢呼声。
船舱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静的吓人,让地上散发的血腥味道变得更加浓重。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
王卢江不禁有些颓废,从前大家战战兢兢地在海上谋生,不过是为了能活下来,如今有了花不完的钱财,却引得骨肉相残,这都是报应,他贪心不足做了太多的错事。
王二小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边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远,她不敢仔细去看血泊里哥哥。
哥哥眼睛瞪着,从幽深的瞳孔中发出森冷的光,然后就凝固在那里,看一眼就让人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为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二小姐四处张望,王太太让人扶着走过来,“你也跟你哥哥一样,想要你叔父和我今天都死在这里?”
王二小姐吞咽一口,想想哥哥的惨死,眼泪掉下来,“哥哥都被你们杀了,你们口口声声说哥哥和我就是你们的儿女,若是亲生骨肉,怎么舍得下这种狠手?”
事到如今却还觉得旁人不对,王太太摇摇头,“既然是亲生骨肉,你们怎么能对你叔父下手?”
王二小姐一脸无辜,“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哥哥也没有,是被人陷害的……”
那盘点心是沈家小姐让人做的,哥哥说毒就下在那盘点心里,一定是沈家小姐出了主意,才让叔父这样做。
王二小姐豁然看向婉宁,尖叫着,“是你在捣鬼,就是你,你在捣鬼。”
婉宁吩咐珑翠,“将剩下的那盘点心拿来。”
珑翠转身出去,很快带了一盘和王卢江面前一模一样的点心过来放在王二小姐跟前。
见到这盘点心,王二小姐顿时明白过来,哥哥不是没有安排好一切,而是那盘点心早已经被人调换。
婉宁目光沉静,自然而然地和王二小姐对视,“你尝尝这盘点心好不好吃?”
王二小姐全身的血液顿时被抽了个干净。
船舱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看她到底会不会碰那些点心,她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点心吃了,这样就说明她什么都不知道。
王二小姐颤抖着手去拿点心,慢慢地拿到自己唇边。
还是没有人说话。
难道她做成这样还不够,婶娘、叔父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小姐毒死她?
王二小姐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那只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点心送进嘴里,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没有人搭救她。
既然这样,她不如就跟了哥哥去,成王败寇,没有向人低头的道理。
王二小姐闭了闭眼睛,张开嘴就要去咬点心。
甜丝丝的味道从嘴边传过来,她却像见了鬼般,一下子将点心甩了出去,跌在地上拼命地吐着口水。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她不要死在这里。
王二小姐哭起来,不停地摇头,跪行几步拉住王太太的裙子,“婶娘,婶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太太冷冷的声音从王二小姐头顶传来,“直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你早就知道点心里下了毒,所以你才不肯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还要我怎么维护你?”
王太太用尽力气将王二小姐撞开,“你要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才能有救。”
婉宁伸出手拿起盘子里的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王二小姐张大了嘴,指着婉宁嗡动着嘴唇,“你怎么……你怎么……”
站着的沈家小姐眼睛清亮,微微一笑,仿佛早已经将所有一切了然于胸,“你觉得定然会有盘点心有毒?你怎么知道我只让人做了两盘点心?”
她怎么知道?王二小姐慌乱地看着周围,这下没有人会再相信她的话,王二小姐身体抖得厉害,“你……你……骗我……”
婉宁微微侧过脸,“卖给你个破绽,你就相信。”
听着淡淡的话,王二小姐身子一软也倒在地上。
程举升道:“这下父亲应该看看那信函里到底都写了什么吧?”
当着众人的面,也该将程举升和项二当家的面目揭开。
王卢江将信函打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里面都是项二谄媚邓嗣昌的话,之前他在渔村被朝廷围剿,八成也是项二向邓嗣昌透露了他的行踪。
就因为他准备在渔村见崔奕廷,事先和崔奕廷通了消息,他才以为是上了崔奕廷的当。
多少年的兄弟,他怎么能想得到。
董三几个也将信函看了一遍,然后纷纷抬头,“大哥,现在怎么办?”
王卢江想了想站起身,“不要让邓嗣昌察觉,让他以为,现在我们的船已经被王举振和老二握住。”
董三抿了抿嘴,“大哥若不然我们跑吧!为什么非要淌这趟混水,我们找个地方安稳下来,不去管崔奕廷和邓嗣昌如何斗。”
王卢江低头思量,他曾经也这样想过,只是船上的人都已经背井离乡,怎么能让他们舍弃故土。
他转头看着一脸期盼的儿子,是他先答应要求抚。
说出去的话岂能反悔,如果朝廷没有算计他,他怎么能先背弃诺言。
……
婉宁从船舱里走出来。
贺大年一路跟着婉宁走到安静处禀告,“项二的当家和王举振的人都被捉起来,如今整个船队都多了人看管,不会有人能放下船只出去报信。”
婉宁点点头。
贺大年有些着急,“小姐,事情已经办好,我们先走吧!”
“别着急,”婉宁看向远处,大海几乎和蓝天连在一起,“快了,这一两天就会有消息。”
……
焦无应想着七小姐的话。
不能将所有事做得太明显,否则邓嗣昌定然会察觉。
他让人运送空箱子放在稍远的村子,真正的茶叶都放在小陈村,因是为了掩人耳目,小陈村的人手也就不用放得太多。
这样一来免得海盗抢货物会引起死伤。
来来回回地将七小姐的信看了两遍,睡觉的时候脑子里也回想着自己做的事到底有没有纰漏,几天都睡得不太踏实。
“焦掌柜,焦掌柜……”急促的喊叫声传来。
焦无应忙起身披好了衣服,外面的人也冲进门,脸色苍白难看,“不好了焦掌柜,小陈村出事了……出事了……咱们的茶叶被海盗抢了。”
焦无应一愣,顿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可是转眼却明白过来。
茶叶被抢了。
那不是好事吗?
好事一桩啊!
既然不着急,他就要慢慢地打扮,穿着好了才能慢吞吞地出门,好让海盗抢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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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胜利
天还没亮,外面就传出了消息,婉宁披衣做起来,珑翠低声道:“外面的婆子说,程……王家大爷送消息来了,说岸上有动静,有海盗劫了货物。”
婉宁点点头。
这是崔奕廷早就算计好的,想必那张琰、赵祖已经上了当。
若是这时候动手就能将张、赵两个捉个正着。
正说着话,外面下人来道:“太太来了。”
婉宁点点头,让珑翠伺候着穿了衣服,迎了出去。
王太太也是匆匆穿戴妥当,见到婉宁,就拉着婉宁的手去内舱里,“外面起风了,我们去里面说话。”
到内舱里坐下来,王太太向身边的管事妈妈点点头,管事妈妈立即带着人退下去。
王太太鬓角虽有些发白,说话做事却仍旧干净利落,屋子里没有了旁人,王太太站起身向婉宁跪下来。
婉宁没有料到,忙起身搀扶。
王太太却怎么也不肯起身,“姚七小姐,老身在这里谢您救了老身一家。”
婉宁蹲下身双手托住王太太双臂,“太太已经知晓了。”
王太太颌首,“终究是我自己生养的儿子,我知道该怎么逼问他,他虽然没有承认,我却已经明白过来。”
这个沈家小姐绝不是儿子喜欢的沈敬琦的女儿,提起这个沈家小姐,儿子脸上是敬服的神情,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坐在席间一点都不惧怕,这样的气度,儿子就不可能配得上。
运筹帷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才能有这样的神态。
她假意和儿子说要将家传的宝玉送给沈家小姐做聘礼,儿子急出了满头大汗,她心里就更加肯定。
然后仔细问了儿子从京城出来的经过,知道是被姚七小姐所救。
有几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胆识,明知道举升是海盗之后,还能当机立断地伸手帮忙。
唯有姚七小姐。
她不过提了提,儿子就目光闪烁,那一刻她心里就明白过来。
姚七小姐将来是要嫁给崔奕廷的,如果姚七小姐能为他们在崔奕廷面前说句话,他们说不定就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关。
这样想了一晚上,她决定来求姚七小姐帮忙。
婉宁摇摇头,“王太太,该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看你们的了。”
王太太不知说什么才好,上上下下将婉宁看了一遍,“姚七小姐小小的年纪,怎么敢……”
婉宁道:“王老爷向朝廷求抚是不是真的?”
王太太点头,“千真万确,我们老爷只是怕朝廷招安是假,那崔奕廷……”
婉宁豁然笑起来,“我相信所以我才敢来,太太也该相信崔奕廷,崔奕廷若是想要动手,王老爷必然不能逃脱,皇上能委任崔奕廷来福建,自然是看中了崔奕廷的本事。”
王太太点点头,向朝廷求抚是老爷下的决定,为此才有后面的事,现在姚七小姐在他们船上,如果这次和崔奕廷交恶,日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所以,只能奋力一搏。
王太太站起身来,“我去跟老爷说,如果现在他还迟疑,就不配被人叫做‘海霸王’,在海上这么多年总不能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
邓嗣昌从筷子夹起一大块肉放进嘴里,一咬就肉汁四溢,吞下一口肉蒲扇般的大手抄起酒杯,一仰头将一杯酒都倒进了嗓子。
将桌子上的饭菜吃了大半,有在妾室身上捏了几把,这才让等在外面的幕僚进来说话。
“侯爷,”幕僚低声道,“王举振让人送信来了,说是崔奕廷要王卢江帮着在海上拦截张琰和赵祖。”
邓嗣昌抬起眼睛,“什么?”
幕僚道:“我们可能中计了,小陈村的那些货物就是要引张、赵二人去抢,这样也好方便崔奕廷带人抓捕。”
一大块肥肉在眼前,谁会忍住不吃。
原来崔奕廷是这样算计他。
崔奕廷拿他来做垫脚石,想要立下军功在福建横行,邓嗣昌眼睛微红,“这小畜生,他想得倒好,让王卢江来帮忙,他们先后夹击困死张琰和赵祖,我呸,今天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邓嗣昌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
“不但我们要货物,还要让崔奕廷丢了性命,”邓嗣昌说着看向幕僚,“王举振不是已经让人发了消息说控制了局面。”
幕僚颌首。
邓嗣昌道:“那就让王举振假意答应崔奕廷,等到引了崔奕廷到海上,我们一起夹击崔奕廷,倒时候我上奏朝廷,将罪责都推在王卢江身上。”
只要崔奕廷死了,还不是任他说法。
邓嗣昌想着不由地大笑两声。
崔奕廷还洋洋得意,以为已经掌控了大局。
邓嗣昌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这样蠢的人也敢来福建,皇上也是老了,竟然派这样的人过来。”
邓嗣昌眯起眼睛,靠在软榻上,脸上是十分舒坦的表情,这是他的地盘,他在这里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骂朝廷骂皇帝,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崔奕廷。
崔奕廷嘴边连毛都没长一根,凭什么跟他比。
幕僚仍旧不放心,“那王举振也不知可不可靠。”
“可靠,”邓嗣昌道,“他惦记着他叔父手里的家财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咬断王卢江的脖子,这个时候连儿子都靠不住,更何况侄儿。”
邓嗣昌挥挥手,“现在正是大好时候,不要犹豫,立即去办。”幕僚立即退下去。
……
“二爷,都准备好了。”
崔奕廷点点头,十几艘船立即从黑暗里驰出来。
赵祖让人抢了货物,几艘船才下水,立即就有人指着不远处,“有船过来了,是朝廷的船。”
赵祖顿时一惊,立即吩咐手下,“快去让人准备好弓箭和火铳。”
手下人有些慌乱,赵祖一巴掌扇过去,“急什么,朝廷的船追不上我们。”
崔奕廷立在船头,眼看了赵祖的船越来越远。
赵祖船上似是传来欢笑的声音,仿佛是嘲笑朝廷的无能。
隔着几条船,裴明诏眯起眼睛,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跟着父亲来看过福建水师,什么时候朝廷的水师变成了这个模样。
陈文实密奏邓嗣昌养寇自重,并没有虚言,就算没有勾结海盗,邓嗣昌也该杀。
还好妹妹没有嫁给邓俊堂,他也没有听母亲的话,不能得罪福建的勋贵,这样他才能笔挺地站在这里,心中一片坦然。
“侯爷,我们就听崔奕廷的?”属下低声道。
裴明诏淡淡地道:“皇上本就让我们来听崔奕廷调遣。”
下属顿时没有了话。
裴明诏道:“吩咐下去,跟着崔大人的主船,不要有半点的懈怠。”
……
邓嗣昌悠闲地站在船头。
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崔奕廷该发现无论怎么样也追不上海盗的船只,能依靠的就只有王卢江。
王卢江,恐怕已经自身难保。
邓嗣昌想着弯起了嘴唇。
“侯爷,前面看到了王卢江的船。”
好,好,就让他们狗咬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跟过去,”邓嗣昌道,“别丢了我们的猎物。”
夹击崔奕廷,明年的今日就是崔奕廷的忌日。
船继续前行,太阳升起来将海面上照得清清楚楚,邓嗣昌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侯爷,有些不对。”
下属紧张的声音传来,邓嗣昌站起身顺着下属手指的地方张望过去。
前面、后面都发现了船只。
“谁的船?”
下属摇摇头,“前面的可能是,可能是崔奕廷的官船。”
前面是谁的船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后面,后面是谁的船,他们想要做什么?
邓嗣昌心里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站起身来还没有弄清楚。
又有人跌跌撞撞地来禀告,“前面打起来了。”
邓嗣昌不禁诧异,“是崔奕廷追上了张琰、赵祖的船?”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是张琰和赵祖打起来了。”
邓嗣昌怔愣在那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有刺骨的寒意向他脖颈靠过来,多年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地抽刀挡过去。
方才禀告战情的下人,满脸凶狠握着刀死死地支撑,“侯爷,我们张琰老爷让我带句话给侯爷,张家已经归顺了朝廷,朝廷知晓侯爷勾结赵祖,侯爷早些认罪说不得还能有一线生机。”
那人话音刚落,就被邓嗣昌打掉了手里的钢刀,割断了喉咙,顿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张琰。”邓嗣昌大吼一声。
张琰竟然敢背叛他和崔奕廷联手。
“崔奕廷,”邓嗣昌已经面目狰狞,额头青筋爆出,“老子就不信,今天能被你们算计。”
“侯爷,不好了,后面的船追上来了,看着像是海盗的船,船上的人……却……却……”
邓嗣昌抬眼看过去,大大的“崔”字慢慢在船上升起来,迎风招展。
这是连环计。
他中计了。
“退……”邓嗣昌大吼一声,前面情形未定,后面已有追兵,好汉不吃眼前亏,抓住了赵祖再有张琰的口供,他怎么也不能洗脱嫌疑,再被崔奕廷当场捉住,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
王卢江的船停在远处,婉宁站在船头向前望去。
海风吹起来,她却没有感觉到凉。
不知过了多久,平静的海面忽然骚动起来,王太太也忙走过来瞧。
“是邓嗣昌吗?”
王太太看了半晌忽然拉起婉宁的手,眼睛里喊着泪水,“是邓嗣昌,一定是邓嗣昌撞过来了。”
邓嗣昌勾结张琰等人在海上称霸,处处算计老爷,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邓嗣昌落马,终于让她等到这一天。
真是大快人心。
婉宁正看着远处,王卢江的船队豁然开了个口子,一条船就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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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相见
王太太吓一跳,正要让人调转船头,却看到王家的船上烧起了烟火,起了烟火就代表来的不是敌人。
王太太松口气,转头看向姚七小姐,姚七小姐站在那里看着由远及近的那艘船,一直没有挪动半步。
船破浪而来,站在船头的人也越来越清晰。
“是崔字,是崔大人。”船上的下人喊出声来。
周围王家的船都靠过来,王卢江跟在崔奕廷的船后,崔奕廷一路过来是不是想要和他商量招安的事。
前面正围邓嗣昌不方便说话,所以要找个僻静的地方。
王卢江不敢怠慢吩咐船上的水手,“快点行船。”
几艘船一路跟上,王卢江眼看着崔奕廷的船到了王家家眷的大船旁,不由地诧异,“崔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准备上女眷那艘大船?
王卢江挥了挥手,“愣着做什么,跟上去。”
“父亲,”程举升忙上前,“崔大人不是冲着母亲去的,是……”
是什么?程举升满腹狐疑。
“父亲,我带回的沈家小姐,不是沈家小姐,”程举升低声道,“是姚家小姐。”
姚家小姐?
王卢江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姚七小姐。”
王卢江的表情有些僵硬,是皇上赐婚给崔奕廷的姚七小姐。
“是儿子求姚七小姐帮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妻子说,如果他再退缩就不配被叫做“海霸王”。他总不能连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不如。
王卢江转头,“调转船头,一定要拦住邓嗣昌。”
他不能丢尽脸面。
……
崔奕廷的船停下来。
婉宁看过去,崔奕廷一身红色的官服,脸颊看起来消瘦了些,目光清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这样慢慢地走过来。
周围有嘈杂的声音,王太太领着人迎上来,似是说了什么话。
耳边有人喊,“崔大人。”
满船上的人看着意气风发的他。
有些诧异有些惊奇,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崔大人真的是这样年轻的少年郎,脸上没有稚气多得是能统帅三军的威势。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她本是想直接去见焦无应,这样崔奕廷也就知晓她来到这里,程举升接到王举振的信,想要回家劝说王卢江,王卢江本不愿意见程举升,王太太却听说程举升带了阮姐一起过来,就遣人来接程举升和阮姐,阮姐病得厉害,上船之后恐有闪失,想来想去,她就跟着程举升走了这一趟。
崔奕廷踏上了王家的大船,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婉宁身上,她真的在这里,就只身站在王家人当中,王卢江是闽浙最有名的海盗,被人称为“海霸王”,朝中听说了王卢江,多少人托病不敢来福建,她一个女子却跟着王卢江的儿子千里迢迢来到福建,又这样上了王卢江的大船。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
心中隐隐有所察觉时,不是觉得惊喜,而是惧怕,惧怕她有半点的闪失。
看到王卢江的大船拦截住邓嗣昌,那一刻他才算放下心,她一定是安然无恙,光靠程举升不可能劝服王卢江,一定要有人帮忙才能将所有事办得悄无声息,让邓嗣昌轻易上当。
“崔大人。”
王家船上开始有人走过来。
他却不想在这时候应付公事,也不能从善如流地将笑容搬到脸上。
他只是看着她。
她比在京城时瘦了许多,却依旧目光清亮,神采奕奕。
“崔奕廷。”婉宁刚张开嘴。
却来了几个人,轻易地将她和王家人分隔开。
转眼间,崔奕廷已经走到她面前,笔挺的身姿挡住了海风,让她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好久没见了。
见到之后才突然发觉,已经很久没见。
四目相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伸出手来,她整个人就落在了崔奕廷的怀里。
他的气息有几分的温热,官服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力气很大但是扶着她的手却很轻软,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当,生怕将她跌了似的,她本来要挣扎却松了力气,任由他将她抱上了他的船。
在她的脚落地的一刻,她想要舒口气,耳边却听到崔奕廷很轻的呼气声音,仿佛终于放下心来,崔奕廷是怕她在王卢江的船上有闪失。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忽然暖和起来。
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她说,先要问她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跑去王卢江那里,尤其是看到她立在船头,他胸口如同被坠了一块石头,她终究还是不信任他,或是觉得他不够亲近,否则应该会让贺大年跟他说一声。
可是他也不在乎,不论她在哪里,他都是那个要走过去到她身边的人,无论她在哪里,只要他将她带回来就好,只要她安然无恙,别的他又求什么。
崔奕廷低声道:“裴明诏那边还没有抓住邓嗣昌,我过去帮忙,他们会将你送到岸上。”
婉宁点点头,眼看着他就要转身离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张开嘴不由自主地道:“崔奕廷,你……小心些……”
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崔奕廷有些惊讶。
他转过头,脸上露出笑容,眉眼展开,是那般纯粹的笑容,就像一束阳光,安安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邓嗣昌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本来就算张琰投奔了崔奕廷,他也有绝对的把握带着人离开,却没想到平白无故就多了几十艘的船在堵截他。
“是谁的船?”邓嗣昌大声喝问。
“是……王卢江的大船,都是快船,我们就算跑也定然会被追上。”
王卢江不是已经死了吗?邓嗣昌一脚踹过去,将下属踹倒在地,“放屁,王卢江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在带着人在前面。”
王举振分明写了信函给他,又在海上烧起了烟火,怎么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想办法……”
下属不知怎么办才好,“侯爷,已经没法子了,我们还是停了船,向崔大人说明,我们是来抓海盗的。”
“只要船上的人都这样说,就算审问也审不出个究竟,侯爷就委屈些日子。”
借着这件事,崔奕廷会想方设法从赵祖嘴里掏出口供,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将他送进大牢。
他不能败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上。
邓嗣昌刚想到这里,顿时一阵箭矢破空声响,一连串的箭已经射进大船中。
然后是火铳的声音。
下属刚要护着邓嗣昌进船舱,邓嗣昌却推开身边的人,抽出腰间的大刀。
船上已经起了火,崔奕廷的船也渐渐靠近。
邓嗣昌一眼就认出了站在船上的崔奕廷,穿着红色的官服,墨般的眼眸熠熠生辉。
邓嗣昌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
崔奕廷眯起眼睛,在宣府时他忘不了那一幕,邓嗣昌手握着生杀大权,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轻易地让瓦剌兵临城下。
而今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情形,邓嗣昌还没有去宣府之前,在这里他就会亲手用剑砍下他的头颅,他再也不用急切地想要进城去,再也不用焦躁地望着背后的瓦剌大军却束手无策。
掌控大局的人已经是他。
崔奕廷扬起手,邓嗣昌拼命抵挡。
崔奕廷抬起眉眼,就算有千钧力气也挡不住他,邓嗣昌声名在外却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空留个彪悍的体魄。
邓嗣昌只觉得虎口发麻,紧接着利剑慢慢地刺入他的胸口。
“你敢……”他是有爵位的人,崔奕廷怎么敢这样做,邓嗣昌睁大眼睛。
崔奕廷神情雍容,“皇上赐我生杀大权,不论几品官员皆可斩落剑下。”
剑送进去又抽出来。
邓嗣昌如同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整个人接连退了两步,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耳边却响起清澈的声音。
“前生今世的账,我们今日算清了……”
……
婉宁已经好久没有洗个热水澡,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一觉。
本想着只要脚落在地上就已经是最大的享受,崔奕廷却让人径直将她送进一个小院中,进了院子,她就看到了童妈妈和落雨。
“小姐,”童妈妈眼睛一红,“才几天不见,您可瘦多了。”
紧接着,厨房开了火,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船上的饭食她还真的吃不惯,几天下来,胃口都仿佛缩了许多,现在被面条一勾才觉得好转。
躺在床上,童妈妈絮絮叨叨地数落她,才听了开口,她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多久她都不知道,直等到愿意醒过来才睁开眼睛。
外面是童妈妈和落雨的声音。
童妈妈道:“老太太已经帮忙遮掩,这两日就有伙计陆续过来,焦掌柜收茶在先,早就说小姐要过来看茶叶,王卢江那边有崔二爷在,总是没有人敢说什么。”
婉宁起身刚要下地,落雨听到声音忙撩开帘子进屋,“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童妈妈忙吩咐下丫头,“快,让厨房准备饭食,小姐醒过来了。”
“小姐,您可睡了整整一天。”
来不及听落雨说话,婉宁抬起头,“外面怎么样了?可有消息?”
童妈妈点点头,“昨儿晚上崔二爷就来了,就等在垂花门外,一直都没走呢,若是小姐晚上还不醒,崔二爷就要去请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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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了大家的意思,请了这个章节名,哈哈。
第二百五十三章 甜蜜
落雨让丫鬟端水上来给婉宁梳洗。
桌子上摆着紫檀雕牡丹首饰盒子,白瓷碟的胭脂,描眉的黛青,如烟水翠的荷包也摆在一旁,都是她平日里常用的东西。
“崔二爷让人从泰兴送来的,族里的几位老爷跟着焦掌柜去看茶园了,先三老爷还说若是小姐忙不开,就让三太太过来。”
这些都是她准备吩咐下去的,崔奕廷已经让人办好了。
换好了衣服,婉宁留下童妈妈在月亮门,自己一个人去了小园子里。
焦无应出面租的院子,在僻静的小镇上,左右邻居都是不好事的,这样可以让她稳稳当当住下来。
婉宁走进园子,八角亭子里坐着一个人,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撑着头,半歪在那里,发髻有些散乱,垂下几缕头发在耳边,给他的英气增添了几许的温煦。
许是静谧久了,眉眼上仿佛都落了层冰霜。
她上前走了两步,那冰霜就仿佛被春风吹化,他睁开眼睛烟波弥散,好半天才变得清澈起来。
手肘上系着白色的布条,有血迹隐隐约约从中透出来。
“进屋去吧!”婉宁道,“我让童妈妈将药箱拿来,重新给你包包伤口。”
崔奕廷摇摇头,眉梢微翘,飞上了几分笑意,“不用,系布条是为了好分辨。”
这次混战有好几拨人,崔奕廷,裴明诏,邓嗣昌,王卢江还有张、赵两个海盗,不过布条上的血迹是在外面染上的还是从里面透出来的她还是能分得清楚。
到了堂屋,童妈妈将药箱拿来,婉宁将崔奕廷的布条解下来,仿佛伤得不重,却有一道清晰的刀痕,伤口向外翻着,不停地冒着血丝。
崔奕廷却仿佛浑不在意,婉宁清洗伤口、换药一连串做下来,崔奕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婉宁也觉得奇怪,崔奕廷的模样像是久经沙场,常驻边疆的武将,带兵打仗自然而然透着一股慑人的英武。
“你怎么会来这里?”崔奕廷忽然问出口。
婉宁早就猜到崔奕廷会这样问,“因为程举升,张戚程想借着程举升的事牵连沈家。”
崔奕廷道:“我以为你是担心我。”
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都有。”婉宁利落地将布条系好,冷不防地低下头,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她还没有读懂那双眼睛里饱含的意思,整个人就向上一窜被高高地抱起来,快速地转了个圈。
裙角飞扬,和他红色的官服缠在一起。
婉宁满眼都是崔奕廷微笑的面庞,崔奕廷仰着头紧紧地瞧着她,让她的脸也绯红起来。
“放我下来。”婉宁向四处看去。
崔奕廷低声道:“童妈妈守在外面,陈宝也在,没有人会过来。”
没有人过来他就这样放肆,婉宁的手正好搭在他受伤的地方,也不敢太用力,轻声道:“别胡闹,快放我下来。”
平日里看起来很规矩的人,怎么这时候倒不顾礼数起来。
想着他还没有捉到邓嗣昌径直先来接她的情形,提起来的怒气,到了嘴边就化了一半,正不知道说什么,肚子里发出咕噜的声响。
睡了一整天,人倒是精神了,肚子却饿了。
“想吃什么?”崔奕廷轻声问。
婉宁道:“厨房大约准备好了。”
崔奕廷将婉宁放下来,“我去厨房里看看。”
他一个大男人会看什么。
崔奕廷道:“上次在沈家吃的圆子,我也会做了,离京这些日子我常做来吃。”
说到圆子,她还真的想吃了。
“我去做,你等着。”
崔奕廷忙着出了门,婉宁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失笑,崔奕廷这样穿着官服急匆匆的去厨房,做出来的圆子能成什么样子,现代的男人会做饭她还相信,古代的男人被人侍奉惯了,生下来身边就少不了丫鬟、婆子,怎么能做出圆子来。
婉宁不放心地吩咐童妈妈,“跟厨娘说一声,让厨房准备几碗圆子。”
童妈妈颌首就跟了出去。
过了好一阵子,厨娘才端了一碗圆子过来,碗刚落在桌子上,婉宁就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再望过去不由地笑出来,比往常要大一倍的圆子安静地躺在大碗里。
用白瓷勺盛起来一个,一个个胖生生圆滚滚的。
婉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童妈妈,童妈妈弯腰低声道,“是崔二爷做的。”
婉宁将一只圆子送进嘴里,糯糯的很甜很好吃,吃掉上面的,才发现还有两只最大的圆子沉在碗底,每一只肚子里都装满了馅。
婉宁不禁失笑,崔奕廷这是将他自己比作圆子吗?她可不要做另外的那一只。
……
“小姐,”贺大年弯腰道,“吴照跪在外面呢,求您见他一面。”
吴照是崔奕廷的人,就算有事也会去找崔奕廷,怎么会来求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贺大年点点头,“吴照说,崔二爷要赶他走,日后不准他在身边办事了。”
吴照心细做事也妥当,崔奕廷怎么会这样做,婉宁看向童妈妈。“让吴照去堂屋里说话。”
婉宁在椅子上坐下来,吴照进屋恭恭敬敬地向婉宁行了礼,不等婉宁问起就道:“七小姐,您在二爷面前替我说说话吧,二爷说,以后都不让我跟着他了。”
吴照额头上满是汗珠,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淌下来,脸上是惊慌未定的神情。
婉宁很意外,“是因为什么事?”
吴照抿了抿嘴唇,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二爷离开京城的时候,让我跟着七小姐身边伺候,七小姐要回泰兴,我以为……没什么事……就来找二爷……”
婉宁道:“崔奕廷是因为这件事才不让你再跟着他?”
吴照点点头,“二爷向来是说一不二,之前已经吩咐我跟着小姐,我却半路来了福建。”从前二爷说的话他向来不敢怠慢,只是这次她觉得姚七小姐是回去族里,姚家在泰兴是大族,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他跟过去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已经到了南直隶,何不来帮衬二爷。
二爷带的人手不多,他也是心中挂念,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他在二爷门外跪了两天,二爷都不肯答应,想了半晌他才明白过来,二爷是因为看重姚七小姐才会这样生气,他若是想要留在崔家,只能来求姚七小姐。
吴照跪下来,“七小姐帮我在二爷面前求求情,日后吴照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吴照说着用袖子去擦汗,经过了这一次,他怎么还能自作主张,听说姚七小姐来了福建,他就吓出一身冷汗,也怪不得二爷会生气。
婉宁看向贺大年,贺大年立即上前搀扶吴照,吴照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婉宁想了想才点头,“我帮你去跟崔奕廷说说,到底行不行还是要看崔奕廷。”崔奕廷这样罚吴照,是帮她在崔家立威,她心里很清楚。
吴照露出感激的神情,这才起身,贺大年带着吴照出去,两个人走出院子,贺大年就努努嘴,“这次知道厉害了?”
吴照想说话,却又垂下头,这就叫吃一堑长一智,他早该明白姚七小姐在二爷心中的位置,跟着姚七小姐比什么都重要。
真是悔不当初。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敢有半点怠慢。
“下次不会了。”
贺大年笑一声,得意洋洋地抬起头,“知道就好。”
都说跟着小姐做陪房嫁去夫家之后,他们这些人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只能围着内宅转,哪里及得上人家家生子,现在看来,小姐嫁去崔家未必会这般。
……
张氏自从小产之后就再也没能从床上爬起来,每日就靠身边的管事妈妈勉强打理内宅。
“族里有没有二老太太的消息?”张氏看向如妈妈。
如妈妈摇摇头,“按理说,二老太太若是有个差错也该有家人来报丧。”
却到现在都没动静,总不能二老太太见到七小姐之后,病又好了吧?
如妈妈不敢说后半句,张氏却已经将脸沉下来,姚二老太太死了,婉宁就又少了个依靠,不能拿族里长辈做幌子,可如今福建没有消息,泰兴那边也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每日她躺在床上苦等,都仿佛度日如年。
张氏正想着,只听外面传来“嘭”地一声爆竹声响,她顿时吓了一跳,童妈妈就要遣人去问个仔细,就看到紫鹃进来道:“太太,是……五老爷高中了状元。”
张氏撑起身子,又惊喜又是诧异,姚宜之考中了状元,鞭炮声又传来,如妈妈忙吩咐人,“快去前院接状元饼。”
张氏这才回过神,他们不是迎状元,而是接状元饼,因为姚宜之已经过继去了姚氏族里,张氏的一颗心如同落入深渊中,顿时落下来,跌得她生疼。
姚宜之考中状元又怎么样?将来是要尚主,跟她又哪里有半点关系。
她只能恨,恨她没有嫁给姚宜闻之前,姚宜之没有考个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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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家里乱哄哄,我也不能静下心,明天尽量早点起来写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结果
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姚老太爷的精神好了许多,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去看外面的热闹。
两次中风却让姚老太爷半个身子不听使唤,蒋姨娘上前搀扶,好不容易才将身子靠在大红迎枕上。
姚老太爷看向蒋姨娘,“是……宜之中状元了?”
蒋姨娘连连点头,“是,是宜之。”说着用帕子去擦眼角。
姚老太爷脸动了动露出大大的笑容,宜之终于中状元了,他就知道宜之能中状元,“快……”他伸出手来,“快……宜之呢……”
蒋姨娘道:“应该进宫谢恩之后就会过来。”
“让老三回来,收拾好了……等宜之回来,定要准备好赏赐……答谢报喜的人。”
蒋姨娘道:“您放心,三老爷会安排妥当。”
姚老太爷握紧蒋姨娘的手,“你……生了个好儿子……宜之考上状元,我这病也要好了。”他盼了那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宜之将来尚了公主,所有人见到他都要躬身行礼,他的好日子来了。
姚老太爷想到这里就两眼放光。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姚宜闻,姚老太爷有些着急,“老三怎么还不回来?”
蒋姨娘低声劝说,“三老爷去衙门里问福建的情形,是担心姑爷……”
“什么……姑爷,”姚老太爷眼睛瞪圆了,“还没有过门……哪来……的姑爷……”
蒋姨娘不敢再说,“老太爷消消气,总是自家的孩子,谁不盼着好呢,若是崔二爷不能回来,我们婉宁该怎么办。”
不回来正好。
姚老太爷的脸几乎扭曲着冷笑,“那就……让……七丫头……别……回来京里……”
让她别回来京里,一个望门寡,姚家跟她丢不起人。
蒋姨娘不知道该怎么说,“三老爷身边就一个长女,怎么能不盼着嫁个好,总归是赐婚,给我们姚家脸上增光。”
姚老太爷几乎将牙咬碎,蒋氏不提赐婚还好,提起赐婚他就气得颤抖。
“老太爷,您这是怎么了。”蒋姨娘忙上前。
都是姚婉宁这个祸根,姚老太爷拍着床铺,“讨债鬼……还不如就淹死……在池塘里。”
如果淹死在池塘里,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他也不至于到此,不过现在好了宜之考上了状元,他又能扬眉吐气。
正说着话,下人进屋来禀告,“五老爷让人来说一声,今天他就不过来了。”
盼着儿子的姚老太爷一下子愣在那里,“你……说什么?”
下人道:“过继五老爷的四房老太爷来京中了,五老爷去京外迎四老太爷。”
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哪个……四老太爷?”他过继宜之的时候都已经算计清楚,那一支已经没有什么长辈,这样就免了麻烦,无论到哪一步,宜之只有他这一个父亲。
下人方才也仔细问了问,“只是说族里的长辈,按辈分也算是五老爷的伯父。”
姚老太爷立即想起来,是他,是族里穷困潦倒的那个老四,宜之竟然不回家却去迎他,一股怒气顿时冲到姚老太爷脑门,他整个人脸色发青,说不出的难看。
“去让他回来。”
下人吞咽一口,“小的就去跟五老爷说。”
他才是老五的亲生父亲,那些都是个什么东西。
下人退下去,姚老太爷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只听得门外传来爆竹声响,姚老太爷顿时打起精神,用手招呼着蒋姨娘要穿鞋子。
蒋姨娘不敢怠慢忙站起身服侍姚老太爷。
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快,快去前院里。”
回来了,姚老太爷的笑容挂在脸上。
终于帘子掀开,姚宜闻大步走进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满是喜气。
姚老太爷用足了力气,“人呢?”
姚宜闻不由地怔愣片刻,立即道:“捷报进京了,三两日就能回来。”
姚老太爷的笑容僵在脸上,嘴唇抽动两下,眼睛瞪着姚宜闻,“你说谁?”
“奕廷啊,”姚宜闻道,“奕廷招安了王卢江,在福建打了胜仗,捉了闽浙不少的海盗不说,还擒了倭寇,在海上逗留几个月不走的倭人,也被吓走了。我们本以为崔奕廷就是去招安海盗,皇上还有密旨让他一道整饬市舶司,早朝时捷报进京,皇上一脸说了五个‘好’字,还说大周朝就要依仗这样的官员,奕廷从锦衣卫千户直接升到了正四品佥事,婉宁这门亲事定然要再仔细筹办,不能丢了我们家的脸面,我们之前算的陪嫁还要再加一些,京里的闺秀还没有谁家能嫁得这样好。”
姚老太爷听得眼睛发直,脸色由青变得红紫。
姚宜闻犹自沉浸在喜悦中,“婉宁也让人送信回来,今天说不得就要进京了。”
崔奕廷安然无恙地回京,还升了官职。
姚老太爷半晌才缓过一口气,“你还顾着这些……”
姚宜闻愣在那里,他顾着这些有什么不对,姑爷打了胜仗,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总算放下心来,招安了王卢江,所有的事也就迎刃而解,沈家那边也不会被牵连,他也免了担惊受怕。
却怎么父亲对这些都不在意,一心只想着五弟。
“五弟的状元饼已经送到了,”姚宜闻道,“族里的长辈到了,五弟出城接应,今天该是不会回来。”
“宜之已经过继出去,自然要以那边为先,否则难免被人诟病。”
姚老太爷眼前出现老五孝顺的模样,不可能是宜之不肯回来,他看向姚宜闻,“是不是……你……是你不让宜之回来。”
怎么会是他。
姚宜闻不由地皱起眉头,“这跟儿子有什么干系,过继也是父亲说了算,接族中长辈来京,是宜之的安排……”
姚老太爷望着姚宜闻微微翘起的嘴角,像是在嘲笑他,他顿时觉得全身的怒气都聚在头顶,抓起身边的东西就丢了出去。
一只圆枕从床上滚下来落在地上。
姚老太爷狠狠地骂了姚宜闻一句,“畜……生……”
姚宜闻愣在那里,没想到父亲张口就是骂他,这些日子他小心翼翼在床边侍奉,最终却得来这样两个字。
“畜生……”
姚老太爷继续骂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姚宜闻身上。
蒋姨娘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屋子里的姚老太爷却仿佛并没有听到。
“都是你……你……不让宜之……回来……你这个畜生……你这个……”
……
“老太爷这是怎么了?在骂谁?”询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就有人掀开了帘子,走进来。
屋子里顿时一阵安静。
蒋姨娘满脸惊讶,姚老太爷仿佛也没有想到,姚宜闻转过身来就看到了母亲。
母亲让人搀扶着进了门。
“母亲,”姚宜闻不禁道,“您来京中怎么也不说一声。”
姚老太太向屋子里看了看,目光从姚老太爷脸上划过,落在蒋氏脸上,“老太爷病了,我怎么能放心,眼见能行船了,便带着人进了京。”
姚老太太说着上前,眼睛一红,“老太爷怎么会病成这样。”
蒋氏立即被挤到一旁,仿佛都没有了立足之地,头也低下来不敢向前看。
姚老太爷想蒋姨娘伸出手去,蒋姨娘却没有看到,倒是姚老太太上前拉住了姚老太爷的手,然后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老太爷,您可不能有事,您有事让妾身怎么活。”
“太太,您也不要着急……”蒋氏话音刚落,就觉得被一阵风扫过来,然后“啪”地一声,那只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蒋氏的脸上。
姚老太太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照看的老太爷?老太爷从泰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成了这般模样?”
“方才老太爷在说谁?可是在说宜之?我听说宜之考上了状元,靖江的老四都被接来了京中,”姚老太太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老太爷,您怎么那么糊涂,将宜之过继给了族里,这样一来,宜之可就成了别人家的孝子贤孙,和我们家没有半点的干系,这么多年您算是白白疼了他一场。”
姚老太太哭得真切,眼泪恨不得都掉在姚老太爷手背上。
姚老太爷想要说话,却被姚老太太又抢白过去,“您没瞧见靖江的老四有多得意,那从前可都是赖在别人家中打秋风的,如今竟然有了个状元儿。”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顿时翻了白眼。
蒋氏吞咽一口就要辩解,“不是太太想得那般,宜之……”
不等蒋氏说完,姚老太太转头恶狠狠地道:“滚开,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才出来几天你就没有了规矩,就算宜之考上了状元,你也只是个妾室,要不是你,老太爷怎么会将宜之过继出去,也就没有了今日之事。”
蒋氏被说得腿上发软顿时跪下来。
姚老太爷气得手臂不停颤抖,一着急却又说不清楚,只是呜呜咽咽,“滚……滚……”
姚老太太冷笑一声,对着蒋氏道:“滚出去。”
蒋姨娘掉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被气得喘不过气的姚老太爷,转身出了门。
姚老太太松了口气,刚转过脸来,就听外面道:“快拦着……快……”
然后有人喊,“不好了,蒋姨娘撞柱了。”
姚老太太脸色顿时变了。
……
姚宜之将族里的四老太爷安顿好就出了屋子,走到二进院,立即就有下人过来道:“三老太太来了,蒋姨娘让人送信来说,您放心,都会照事先说好的去办,蒋家那边也知会好了,这次定然会有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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