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主宰
漂亮女人什么模样汪成礼觉得自己比谁都清楚。
在福建他是没少在花丛中染手,模样端庄的、秀丽的、娴静的、妖娆的、娇艳的,也有冷若冰霜让人看到就觉得如同冰冻三尺,不管这些人开始对他如何,可只要提起他姑母是当今皇后娘娘,所有的脸蛋上都会露出一抹笑容,眼睛也亮起来,他挺直了脊背就往那花丛里一扑,总能扑了满身的香气。
汪家,那是当今国戚,每年的国宴上在皇后娘娘身边设着座儿,周围逢迎的话变着法子往他耳朵里传,他就从来没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儿,母亲要定这门亲事,他还想着回到福建之后许多闺秀听了消息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这个姚七小姐也是有福气才能嫁进汪家。
没想到半截杀出个崔奕廷。
这门亲事就作罢了。
他听到这消息,身上的汗毛几乎都竖立起来。
他今天倒要看看,姚七小姐是什么模样。
帘子掀开,顿时露出里面花容失色的俏脸。
汪成礼手一撑,整个人就跃了进去,嘴上也接着道:“贼匪已经被我们赶跑了,你们是哪家的女眷,万莫惊慌。”
说着话向前。
下人护着的主子慢慢从后面露出张脸来,发髻散乱,好不狼狈,脸上又几分的娇容,眉毛展开,眼睛里有几分的焦急和惧怕,嘴唇抿起来,上面的嫣红就在唇褶处晕开来。
汪成礼看得有些怔愣,原来在外面就想姚七小姐是怎么个天仙下凡,心窝里闹腾着一股的热气,就要从他的口鼻处喷出来,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佳人,却觉得有些不对。
姚七小姐多大?
还没到及笄的年纪。
这位多大了?
没有吹弹而破的皮肤,也没有明亮清澈的眼睛,也没有聪慧、秀美的袅娜之姿。
这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张氏惊讶地大喊,身边的如妈妈还牢牢地护着她,从如妈妈的臂弯处她向外张望,看到一张兴致勃勃、垂涎三尺的脸。
她是才听到消息说,姚婉宁在京外的庄子上藏了几十口大箱子,她让人再去打听清楚,没想到遣去的人却被庄子上的长工发现打了一顿。
她听到这话顿时怒火中烧。
就算京外的庄子要给姚婉宁做嫁妆,姚婉宁没有嫁人之前,那庄子也该是她来管,姚婉宁却禀了老爷,先要将庄子管起来,管着也就罢了,竟然敢这样嚣张跋扈打她的人,就连家里的管事也不能进庄子大门。
她听到这样的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姚婉宁定然是用那庄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因为这几十口大箱子,是母亲偷偷和她提过的,她之前当着崔家长辈的面已经棋输一着,现在不能再加忍让,无论如何也要将姚婉宁人赃并获,让姚宜闻知道姚婉宁用那庄子都在做些什么事。
她看到姚婉宁做了马车过来,就让人也备了车跟着出了城,谁知道转眼之间姚婉宁的马车就没了踪迹。
她让跟车的小厮去查看,小厮还没有回来就听到有人喊,“劫了车,兄弟们今晚就可以开荤了。”
紧接着跟车的婆子大喊大叫,外面的家人乱成一团。
她战战兢兢地撩开帘子,看到冲过来的贼匪,顿时吓得堆坐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思量,马车停下来,有人撩开帘子,她以为是那些贼人,没想到却是个穿着光鲜的男子。
那男子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她脸上,目光如同烧开的热水向外蒸腾着一圈圈的白雾。
这样的目光她从前见过,还是她未出阁的时候,从嘉宁长公主那里出来,半路上却被端王叫停了马车,她掀开帘子从端王眼睛里就看到了这样的神采。
十分的迫切,十分的期盼。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张氏几乎要昏厥过去,总不能在这时候被人伤了名声。
如妈妈慌张中开口,“这位老爷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我们家太太的马车。”
太太?
怪不得是这般的颜色,汪成礼心中那沸腾的热情,顿时熄灭了大半,这不是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去了哪里。
汪成礼脸色顿时一暗,皱起眉头看向马车里的女眷,如同吃了苍蝇般难受,他明明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些随从到底怎么打听的,银钱已经花了,戏也演了,马车里的却不是那个人。
汪成礼耐着性子,“我是怕有损伤,一着急就登上了车。”说着向后退去,再也不想在车里逗留半分。
真是晦气。
张氏看到来人的目光忽然一变,从兴致勃勃变成了惊讶,眉眼中还透出几分的厌恶,视线也从她身上挪开。
张氏豁然明白,他们弄错了人,方才那贼匪说不得也是将她当做了旁人。
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劫了,还让外男登上了马车。
张氏攥紧了手,忽然看到那男子被人揪下来马车,紧接着就是惨叫声传来,张氏一颗心又提起来。
这又怎么了?
……
汪成礼正要下车去,刚转过身,却一下子就被人揪住了衣襟,顿时从马车上掉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忽然一黑,一个物件从他头顶罩下,紧接着呼啸而来的棍棒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身上。
他想要惊呼出声,声音却淹没在棍棒当中。
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正经的皇亲国戚,谁敢打他。
……
邓俊堂远远地就看到了姚家马车被贼人劫走。
他不禁轻笑一声。
这下好了,姚七小姐就别想再有什么好名声,崔家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要了这个破落户,从此之后崔奕廷别想抬起头来。
他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到京中这么长时间,他总算扬眉吐气地做好一件事。
邓俊堂的笑容还没从脸上散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他只觉得脖子一凉,像是什么东西砍了上去,他翻起眼睛摔在地上。
……
汪成礼觉得周身说不出的疼,棍棒停下来,就有声音道:“那些贼人都抓到了,这是最后一个。”
汪成礼想要说话,腰间顿时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样的人就该送去顺天府。”
汪成礼喘着粗气挣扎着,想要出声却有换来几脚狠命地踢打,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痛,他只觉得鼻子一酸,就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淌出来流过他嘴唇落在他衣服上。
血,他一定是流血了。
汪成礼惧怕地晃动着头,“放开我,放开我。”
然后眼前一亮,紧接着嘴里被堵了湿湿、咸咸的东西,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麻袋又落下。
“如妈妈怎么会在这里?”清亮的声音响起来。
如妈妈脸色苍白,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听到熟悉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抬起头。
七小姐穿着银狐氅衣,水蓝色的裙子在风中微微舒展,幂离一直垂在腰间,身边有三四个丫鬟护着,正下了马车向这边走过来。
如妈妈半晌才道:“我们……我们护着太太去庄子上。”
婉宁显得十分惊讶,“母亲在车上?那方才贼人上了马车,有没有惊到母亲。”
如妈妈捏紧了手指,这话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太太被冲撞的事说了。
“婉宁。”张氏挣扎着撩开车帘。
姚婉宁一身光鲜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没有半点的损伤,扬起眉眼,神清气爽地望着她。
张氏浑身颤抖,她是追着姚婉宁来的,这一切定然是姚婉宁的安排。
“这些都是什么人?”张氏问过去。
婉宁不慌不忙,“女儿也想知晓,已经遣人去衙门里知会,”说着顿了顿,“多亏贺大年看到有一伙贼人仿佛劫了马车带人过来探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姚婉宁款款地说着话,微抬着头露出几分的雍容来。
张氏如同被刀剐了般,心口说不出的疼痛。
她是来抓姚婉宁的,谁承想会落入姚婉宁的圈套。
而今她不但不能责备姚婉宁,还要感谢姚婉宁带着人从贼人手里救下了她。
张氏只觉得气血翻涌,整个人软软地倒下,再也使不出半点的力气。
如妈妈忙上前搀扶张氏。
“这里离庄子上近,让人扶太太去庄子上歇着,”婉宁说完看向童妈妈,“有没有告诉父亲,让父亲快过来。”
……
裴明诏看着眼前被抓起来的二十几个贼人。
听说姚家马车在城外出了事,他就立即带着人赶过来,却没承想贼人已经被姚家家人绑了起来。
这些人敢在京外作祟,就是有几分的本事,寻常人家的护院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如今却被姚家下人压在这里。
裴明诏下了马,贺大年立即上前行礼,“侯爷。”他们去顺天府报案,没想到会惊动永安侯。
“都是些什么人?”
贺大年摇摇头,“还不知道,看起来像是附近的贼匪。”
贺大年说着话目光闪烁地看着地上几个被罩着麻袋的人,裴明诏眼睛顿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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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几个错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可笑
邓俊堂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耳边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却感觉到身上突然一沉,然后是一阵笑声,“这些怂包不经打,坐着还挺舒服。”
邓俊堂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人提起来向前走去,整个人跌跌撞撞走了好久,终于有人将他头上的麻袋提起来,邓俊堂就要向前看,就觉得后面的人突然扑上来,他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不知道是谁在前面扒了炭灰和了泥,这下子全都糊到了他脸上。
哄笑声顿时传出来。
“这些人是不是朝廷悬赏的贼匪?”
邓俊堂眼泪横流,嘴巴被人堵着,这样一挣扎,又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整个人都弯起腰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来看汪成礼的,怎么会突然被人打晕了装在麻袋里。
那些人为什么口口声声说他是贼匪。
立即就有人“呸”了一口,狠狠地道:“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们太太的主意,知不知道我们太太是什么人?要不让你们脱一层皮,就对不起我们主家。”
太太?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俊堂慌张地向周围看去,想要找方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只能看到拿着棍棒怒目相对的下人。
两辆马车被人护着渐渐地走远,他看着那马车,想要看出个端倪来,顿时又被人打了一拳,“再看就将你眼睛挖将出来。”
“都是别人让我这样做的,不是我们要劫马车。”有些贼匪已经开始哀求。
邓俊堂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心里开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汪成礼办事不利被人察觉了,那些贼匪、汪成礼恐怕都被抓了起来,可为什么会抓他,他明明远远地站着看,并没有动手。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汪成礼呢?汪成礼又在哪里。
邓俊堂感觉到了恐惧,一种他掌握不了的恐惧从他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如果有人现在将他当做贼匪杀了,等到远在福建的父亲知道了,他早就尸骨无存,邓俊堂顿时打了个冷战。
谁在害他,是不是姚家,那个姚七小姐。
不可能,邓俊堂不停地晃动着头,是他在算计姚七小姐,明明是他在利用汪成礼害姚七小姐,怎么可能转眼之间他成了阶下囚。
“走啊!”
孔武有力的下人拉扯着他。
邓俊堂不敢向前走,谁知道这些人会带他去哪里,他的腿开始抗争,整个人不停地向后挣扎着,他明明用了所有的力气,却依旧被人拽得向前走去。
……
张氏看着慌乱的下人,如妈妈将郎中领进屋,郎中刚刚诊好了脉,如妈妈就问过去,“怎么样?我们太太方才受了惊吓,有没有动胎气。”
郎中颌首,“要好好将养,再用药调理方能无碍。”
郎中起身去写药房,紫鹃立即跟了过去,遣退了屋子里的下人,如妈妈刚要询问张氏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坦,就觉得耳边厉风一过,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她脸上。
如妈妈睁大眼睛愣在那里,看着愤怒的张氏,她一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谁说我受了惊吓?”张氏咬着牙,“你是不是准备让所有人都知晓,我被人登上了马车。”
如妈妈顿时哆嗦起来,“奴婢不敢,奴婢也是心中着急,慌乱中才说错了话。”
张氏捏紧了身上的锦被,“劫马车的都是些什么人?”
如妈妈摇头道:“还不知道,七小姐吩咐家人将抓到的那些人都送去了顺天府。”
不管是什么人,她的脸都丢到家了,怀着身孕去庄子上,半路却被人劫了马车,张氏只要想到这个,胸口气息就不顺起来。
更何况她是代人受过。
“太太,您千万不要动气,”如妈妈温声劝着,“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啊。”
张氏喘着气,“去公爵府,将来龙去脉都跟我母亲说了,让母亲帮我想法子。”
如妈妈点点头,就要退下去,却差点撞上进来的姚宜闻。
姚宜闻满脸急切,“这是怎么回事?”
张氏正不知道怎么说。
婉宁清亮的声音传来,“前几日无缘无故就有人送了几十箱的东西,我就觉得不太对头,后来去大伯家的路上,贺大年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我的马车,昨儿晚上,落英、落雨还看到院子里好像有人影,虽然没有查到什么,我就留了个心眼,出入多带了些人手,幸好贺大年他们心思细,看到了贼人劫了一辆马车,当下就追了过去,没想到被劫走的是母亲。”
张氏看向婉宁。
婉宁说着话向前走了一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原来落英、落雨说在院子里看到了人影,闹腾了一晚是因为这个。
这样一来多带着人来庄子上,半路将贼匪抓了正着,就顺理成章了。
好个姚婉宁。
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在这里等着她。
张氏的心被狠狠地拉扯着,脸上的五官都几乎扭曲变形。
婉宁衣袖一拂,“幸好赶上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其中一个人都已经登上了母亲的马车……”
姚宜闻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床上的张氏,恨不得将张氏从头到脚看个仔细。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让张氏觉得屈辱又恶心,好像她德行有失一般,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姚宜闻道:“你可觉得哪里不舒坦?”
几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她想要瞪圆了眼睛怒斥姚婉宁,想要将姚婉宁的所作所为揭穿,可是她又有什么证据,想要大哭一场,看在姚宜闻眼里,仿佛她真的被人污损,吃了大亏,她只能轻松一笑装作若无其事,夸赞婉宁好让姚宜闻放心。
张氏几乎捏碎了手指,却咧开了嘴唇,不想去看姚婉宁,却要温和地看过去,连着吞咽了两口,才将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多亏了婉宁。”
说到这里,她几乎心疼的要晕过去。
多亏了姚婉宁她才会有今天。
多亏了姚婉宁。
张氏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要不是婉宁,我……”身体里的怒气变成了屈辱的酸气冲向她的心口,然后是鼻子,化成眼泪落下。
姚宜闻叹口气,“我早就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要自家人,”说着顿了顿,“你不好好在家里养着,这时候来庄子上做什么?”
张氏几乎一字一顿,“老爷说,将庄子要给婉宁做嫁妆,我就想着……来看看……免得交给婉宁时,还有什么不妥当。”
明明是愤恨却要装作关切,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父亲,”婉宁道,“您要让人去趟顺天府,请官府仔细查清楚,不能放过这些人,要给母亲出口恶气,让母亲也好心安,这样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知怎么的,听到姚婉宁这样说,张氏整颗心又提起来。
在庄子上,不方便和公爵府通消息,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回事,现在完全是被姚婉宁牵着鼻子走,还不知道这条路最终要走到哪里。
“老爷……”张氏刚开口。
婉宁看过去,“母亲可认识那些人?”
姚婉宁难不成要将这件事引到她身上,张氏立即道:“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些应该是……平日里在附近抢劫的盗匪。”
婉宁道:“母亲误会我了,我是怕那些人原本就是父亲的仇敌,就是冲着我们家而来。”
“不管是谁,”姚宜闻站起身,“都要弄个清楚,大周律法在那里,谁也别想逃脱。”
父亲一脸肃穆,终于有了四品官的官威。
只是今天夸下海口,明日不知还会不会退缩。
张家又要怎么搅合一滩浑水,总不能劝慰女儿,被人占了便宜就算了,谁让对方是皇后娘娘的母家。
……
崔实图从书房里出来,崔夫人立即迎上去,“顺天府那边怎么说?”
崔实图道:“已经开了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是从海上来的。”
崔夫人心里不由地一沉,“这是要陷害奕廷,奕廷前脚出了京城,后脚他们就这样安排,是想要奕廷失了皇上的信任。”
“今天早朝,还没有御史言官上过弹劾的奏折。”崔实图已经让人打听了仔细,按理说,既然抓住了把柄,就会立即有弹劾,没想到现在会静寂无声。
这样略微耽搁,说不定就有了转机,至少给了他们时间让他们去找托送那些箱子的人。
“多亏姚家没收那些箱子,”崔夫人道,“姚七小姐是个聪明伶俐的。”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到法子,已经是不简单。
她之前还怕姚七小姐生母出身商贾,不免对钱财看得太重。
崔夫人道:“要不然老爷托人查查邓家。”
奕廷去福建对邓家不利,如果有陷害之事跟邓家脱不开干系,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可是没有证据还能将邓俊堂带去衙门里询问不成?崔实图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
崔实图话音刚落,管事就来道:“老爷,镇国将军来了。”
这些日子都是周端裕出面打听消息。
崔实图去迎妹夫,两个人到了书房坐下,周端裕已经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姐夫,你猜那个邓俊堂如今在哪里?”
妹夫喜气洋洋,让崔实图精神一振,“在哪里?”
周端裕像是想到了极为可笑的事,“在顺天府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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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胜算
崔实图不禁惊讶,“怎么会在顺天府大牢。”
周端裕将姚家的事说了。
听到姚家出了事,崔映容也赶过来和崔夫人说话。
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崔夫人也觉得心惊肉跳,“这么说被劫走的是姚家三太太?”
崔映容点点头。
是姚三太太还好些,顶多是丢了脸面,如果是未出阁的姚七小姐会怎么样?就算他们装聋作哑地依旧将姚七小姐娶回来,将来也会被人笑话。
崔映容道:“被抓的不止是邓俊堂,还有他身边的几个随从,那些箱子若是邓俊堂嫁祸给奕廷的,定然能从这些人身上找出纰漏。”
这是扯了姚三太太的虎皮做大旗,打着这个名号,好好将邓俊堂查一查。
崔映容看看左右,低声道:“我听老爷说,只要将消息捂住一日,汪家那边就会乱起来。”
这种劫人马车的事,汪成礼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去做,知道的人就是身边的小厮,如今一起被抓了起来。
汪家不知道来龙去脉,说不定就会乱成一团。
崔夫人道:“顺天府那边就不会有人知道?”
崔映容摇摇头,“想必老爷会安排。”
书房那边,周端裕已经在笑,“本来就跟贼人混在一起,又在雪地里滚了一圈,衣服扯的乱七八糟,在贼匪里混过一日也并非难事,顺天府里有不少的案子积压,先要做文书,询问姚家下人,轮到看犯人至少也到后天早晨。”
……
消息传到张家,张戚程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
幕僚进进出出好几次,张家的下人也四处打听消息。
这件事定然有蹊跷,京郊是有贼匪不假,那些贼匪也而不过是抢抢小商小贩,怎么敢闹出大动静来,若是见到有钱有势的人家就去抢夺财物,早就被朝廷的人剿杀了。
张戚程想到这里一掌拍在矮桌上。
他早就让人盯着崔家,崔家如果有这样的动静他应该早就察觉了,不可能是崔家,至于那个姚婉宁,她也不会有那个胆子去找什么贼匪。
张戚程觉得自己身下被点了一把火,烧得油锅滚滚,他的那颗心就在里面煎熬。
“公爵爷,”韩武进了屋,“汪同源和太太来了,要见您和夫人。”
汪同源这时候来做什么。
张戚程皱起眉头,让下人将汪同源请进屋。
汪同源见到张戚程张嘴就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汪同源如同见鬼了般,脸色难看的吓人,张戚程心里不禁一沉,一根紧紧绷起的绳子顿时断了。
两个人到了内室里,汪同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家礼哥恐怕是被人害了。”
张戚程诧异地睁大眼睛,“汪兄怎么会这样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汪同源一双眼睛血红,“我家礼哥昨天一夜未归,我让家人四处寻找,结果……在西市找到了礼哥的马。”
“卖马的小贩说,那马是今天一早从货郎手里买来的,”说到这里汪同源几乎哽咽,不知所措地颤抖着嘴唇,“我们礼哥和身边的小厮都不见了踪影。”
一个人怎么会在京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戚程道:“成礼平日里总去的地方有没有找过?京里还有没有要好的亲友,都要去问问,说不得是去了哪里将马丢了。”
汪同源道:“早就找了,昨天已经找了一遍,今天一早又各家去敲门,都说没有见到,会不会是崔奕廷……”
汪同源想了一整夜,想来想去如果礼哥被人害了,那个人只能是崔奕廷。
他们正要将通倭的罪名扣在崔奕廷头上,该不会是被崔奕廷知道了,所以先下手为强。
汪同源越想越害怕,他就这一个嫡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日子要怎么过。
张戚程摇了摇头,“汪兄您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这样做。”
“崔奕廷不敢?”汪同源看着张戚程,“他连自己的叔叔都送去大牢,杀了南直隶那么多官员,他可是个混不吝,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后悔,后悔不该在崔奕廷身上打主意,只要想想崔奕廷的手段,万一礼哥真的在他手里……汪同源打了个冷战。
如果是崔奕廷,一定是抓住了他们的把柄才敢这样做。
再怎么样没有朝廷的文书,私自抓人都是犯了忌讳,更何况是汪皇后的娘家人。
张戚程安抚汪同源,“汪兄稍安勿躁,我再让人仔细打听打听,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就算是崔奕廷也不敢胡来。”
汪同源却已经焦躁地听不进话,“我要进宫,我要去求皇后娘娘。”
“万万不可,”张戚程脸色难看,“没有证据难不成你去求皇后娘娘惩戒崔家?”
汪同源愣在那里。
……
汪太太拉着张夫人哭个不停,“这可怎么办?如果礼哥有个闪失,我也不可能活了。”
汪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掉在张夫人身上。
张夫人身上的衣服被抓捏的满是皱褶,汪太太还不肯松手,“夫人陪着我去宫里见皇后娘娘吧!我的礼哥,我的礼哥啊……”
张夫人被哭的心力交瘁,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汪太太却好像黏在了张夫人身上,“我们老爷就是听了公爵爷的话,才敢跟着御史一起写奏折,现在奏折还没有送上去,家里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公爵爷和夫人可不能不管。”
张夫人皱起眉头,还没有怎么样,汪家已经将所有罪责推在公爵爷头上,如果真的让崔奕廷握住把柄,汪家怎么能靠得住。
汪太太闹了一阵子才走,张夫人换了衣服才去书房里见张戚程。
没想到刚有个风吹草动,汪家就已经乱起来,张戚程已经没有了主意,旁边的幕僚七嘴八舌也争论成一团。
“邓七爷来了没有?”张戚程问过去。
张家下人摇摇头,“去请了,下人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张家下人过来禀告,“邓七爷也是一夜未归,邓家下人也在找呢。”
一下子两个人都不见了。
张戚程心里不好的预感终于扩散开来。
崔奕廷动手了。
既然抓了汪成礼和邓俊堂就一定握住了重要的证据,下一步就会让御史弹劾他,他完完全全落入了崔奕廷的圈套。
张戚程额头青筋浮动。
“公爵爷,要不然让人去夏大学士那里问一问。”
问问朝堂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动静。
崔奕廷做事,他已经见识过了,不声不响就会给人一个措手不及,就算现在去找夏大学士恐怕也已经来不及。
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手里的东西都清理干净,让崔奕廷不能找到把柄,这样他也可以脱身。
张戚程将韩武留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戚程转过头注视着韩武,然后抬起手轻轻地动了动。
韩武立即明白过来,公爵爷的意思是要将和邓家来往的下人都处理干净,免得邓家将所有事推在公爵爷身上。
韩武点了点头带着人去了小庄子。
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人,要一下子都杀了,那是壮士断腕的决心,希望牺牲这些人,能挡住崔奕廷,张戚程握紧拳头,做大事的人就要懂得取舍。
这样明日见到崔奕廷,他才会觉得还握着几分的胜算。
……
裴明诏很晚才回到家中。
裴太夫人看到儿子,立即吩咐下人,“快准备些饭菜来。”
裴明诏道:“母亲不用麻烦,儿子已经在衙门里吃了。”
裴太夫人点点头,遣退了下人,“这些日子怎么这样晚。”自从姚七小姐被赐婚给了崔奕廷之后,儿子在家中就愈发不爱说话。
“都是衙门里的事。”
裴明诏不愿意多提朝廷,裴太夫人心里不禁一阵黯然,自从老侯爷走了之后,凡事儿子都和她商量,现在他们母子两个之间仿佛起了层隔阂……
裴太夫人试探着道:“听说崔奕廷送了几十箱从海上来的东西去姚家,人人都知道去福建凶险,却没想到会这样厉害,朝廷的文书才下来,崔奕廷就要得个通倭的罪名。”
裴明诏抬起头来,“母亲的意思是,福建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最好不要扯上半点的关系。”
裴太夫人张嘴想要再说。
裴明诏站起身,“福建的邓嗣昌才是通倭的那个,什么海盗,什么招安,都是邓嗣昌一手的安排。”
光看那汪成礼和邓俊堂竟然利用贼匪要劫姚七小姐的马车,如果不是姚七小姐早就发觉,姚家岂会这样风平浪静。
“那样的人到底还有什么忌惮的,如果因为这样就要向邓家低头,因为怕丢了爵位就是处处向那些人逢迎,儿子情愿不做这个永安侯,”裴明诏沉着脸,眼睛中如同有层层浪花在翻滚,“如果因此丢了爵位,母亲不要难受,儿子将来自然会给长辈请罪。”
裴太夫人的手有些颤抖,“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儿子现在后悔没有一早做决定去福建,那样就能像崔奕廷一样跪在皇上面前请皇上赐婚……”
裴太夫人站起身,满脸失望的神情,“你真是被迷了心窍。”
裴明诏望着裴太夫人,“母亲,您说的对,我真是被迷了心窍,这辈子也许永远都不会释怀了。”
看到儿子伤心的目光,裴太夫人的声音比平日里都要低了些,“诏儿,京里还有不少的闺秀,像姚七小姐那样性子直率,聪明伶俐的也有,母亲帮你好好物色一个,姚七小姐你就不要再想了,不说别的,如今皇上已经赐婚,总是你们两个没有这个缘分。”
裴明诏微微笑了笑,笑容就像风中枝头上的花苞,摇曳着几分的艳丽,却被风一吹豁然掉落了。
那扬起的微笑顿时变成了萧索。
裴太夫人还想再说话,裴明诏已经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裴太夫人愣在那里,她从来没见过儿子这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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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受惊
裴明诏坐在书案前,想到姚婉宁方才的神情,就站在那里,徐徐地将话讲出来,是那么的从容和自信,没有半点的害怕。
他承继了爵位后,在朝廷里小心翼翼的行事,生怕一步走错连累整个族里,还会将祖辈传下来的爵位丢了,现在勋贵已经大不如从前,每年都会有勋贵被斥责被革了爵位,老勋贵都说,他们这些晚辈守不住爵位。
现在想一想,他很多时候都不如一个女子。
崔奕廷去了福建,京里很多人都在看这场好戏,崔家送来的礼物,姚婉宁没有收,紧接着有人去顺天府报案,那些箱子被查封,里面的东西确然是从倭国而来,那时候他想,姚家恐怕要被牵连。
谁知道,姚七小姐根本不怕牵连。
没有躲避,也没有求助旁人,而是镇定地将手里的一切安排妥当。
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性做出这种事。
今天见到姚婉宁他豁然明白过来,怎么做才叫为别人思量。
只有不那么在乎自己,才能去真正的在乎别人。
倾力帮别人,还要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明诏站起身来。
所以这次他输给崔奕廷输的不冤。
他羡慕姚婉宁能不顾安危地维护崔奕廷,那也是因为有崔奕廷孤注一掷在先。
裴明诏站起身,换上了衣服,带着高路顶着月色出了侯府。
远远离开了裴家,高路催马上前道:“侯爷,我们去哪里?”
裴明诏道:“召齐人,去汪家、邓家和广恩公府外守着。”他管着五成兵马司,不管是哪里出了事,他插手最顺理成章。
……
张氏彻夜不眠,姚宜闻在身边呼呼大睡。
屋子里说不出的寂静。
张氏将手放在肚子上,如果利用这次受了惊吓,就将孩子落下来,也不会被人怀疑。
已经不能再拖延时间。
这孩子越来越大,她心里也乱起来,好像肚子里的那块肉渐渐地和她的血脉连在一起,深入四肢百骸,牵动着她的皮肉,她竟然开始有些恍惚。
姚宜闻的话就在耳边。
“好好将孩子生下来,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以后你又多了个依仗。”
“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一家人。
张氏惶然笑起来,他们从来就不是一家人。
欢哥,也不应该是姚宜闻的儿子。
张氏赤着脚下了床,走到屏风后,咬紧牙关猛然跳起来,郎中让她静养,她背道而驰,说不得就能落了胎。
一下,两下,张氏跳的大汗淋漓,小腹开始抽疼,张氏顿时缩起了身子,正要回到床上去,却不小心碰到了屏风,清脆的挪动声响,让床上的姚宜闻醒过来,“谁?”
姚宜闻大声喊动,外面值夜的丹桂立即披上衣服起身,“老爷、太太,奴婢丹桂……”
“瑜珺。”姚宜闻发现床上少了人顿时慌乱起来。
“老爷,”张氏声音颤抖,蹲下身来。
丹桂已经端了灯进门,两个人几乎一前一后找到了屏风后的张氏。
张氏面色苍白,一脸的慌乱,“我……我想要去更衣。”
姚宜闻顿时松了口气,却觉得张氏的声音有些奇怪,上前要拉起张氏,却发现张氏手心里满是冷汗。
姚宜闻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惊吓动了胎气。”
张氏勉强装作轻松,“没事,没事,我身子弱老爷也不是不清楚,从怀了身孕就……一直……不太舒坦……郎中不是已经开了药……”
姚宜闻弯腰将张氏抱上床。
张氏隐在灯影下,姚宜闻看起来有些仓皇失措,“让郎中来诊脉。”
“这才什么时候,”张氏握住姚宜闻的手,“还不到寅时,去哪里请人……我没事……歇歇就好了……”
只要挺过这一晚,她也就能如愿以偿。
姚宜闻点了点头,吩咐丹桂将灯摆在桌子上,“欢哥出生的时候家里乱成一团,这次我让人请两个稳婆,再多调两个婆子伺候,父亲那边你就不用去了,你胎气不稳免得被冲撞。”
张氏点了点头。
姚宜闻侧身躺下来,张氏装作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
小腹上的疼痛不时地传过来,张氏苦苦地忍耐,终于等到姚宜闻要上朝,张氏这才松了口气。
卯时刚到,如妈妈进来伺候,看到张氏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子,顿时慌了神,连声道:“太太,您这是哪里不舒坦。”
张氏摇了摇头,就要起身去更衣,刚站起来,如妈妈就惊声道:“见红了,太太,您怎么见红了。”
张氏松口气,见红,见红就好。
姚婉宁有算计,她也有她的算计,不能白白地丢了名声,她正好借着这件事成全了她的心思。
如妈妈还要喊叫,张氏厉眼看过去,“不要声张,郎中不是一直开了保胎药,就照着药方吃,不许跟老爷说。”
如妈妈愣在那里,太太是怕说出去被老爷责怪?毕竟太太自作主张去的庄子上,这才半途出了事。
想想之前太太甩给她的耳光,如妈妈的嘴顿时闭紧了。
张氏道:“快,扶我回床上躺一躺。”
翻天覆地的疼痛传来,张氏捏紧了被子,她要将今天受的苦痛全都记在姚婉宁头上,将来要姚婉宁一一偿还。
她一定要……
……
张戚程冒着大雪去衙门里,要按部就班地安排去福建的事宜。
不管崔奕廷要怎么做,他已经杀了去福建办事的人,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常人做事给自己留三分余地,他给自己留五分,所以才能平平安安到了今天。
“公爵爷,您听说没有?从京里搜出了几十箱从海上来的物件儿。”
张戚程装作十分惊讶。
“世风日下啊,太祖在时,别说几十箱,谁手上都不敢有一件,居然明目张胆地当做聘礼送出去。”
张戚程心里不由地一喜。
他本不愿意再动手,可是那些御史言官已经闻到了气味要弹劾崔奕廷,这样也好,让崔奕廷手忙脚乱。
不是他授意的,再怎么也查不到他头上。
崔奕廷在汪家、邓家头上做不出大文章,只会自己跌个跟头。
到时候就算皇上再信任崔奕廷,也要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给汪家、邓家一个交代,还没有谁敢动私刑,锦衣卫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抓人。
张戚程握住茶杯暖手,从开始的惊讶变成现在的老神在在,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和他无关。
崔奕廷够狠。
他也有反击的机会。
“成何体统,大周朝竟然会出这种事,我等说什么也要将奏折递到圣前。”
张戚程看着一脸怒气的御史,今天他就坐在这里看戏,看看崔奕廷到底要怎么办。
“等到阁老们从养心殿出来,我们就将奏折拿过去。”
“成何体统……”
御史言官喋喋不休。
“太祖开始就没出过这种事。”
张戚程看着那些涨红了脸的御史,也难怪这些老头子会生气,勾结倭人是本朝从来未有的,如今勾结倭人的崔奕廷还去了福建诏安海盗,这简直就是要引贼入室。
张戚程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虽然有些波折,但是崔奕廷不能奈何他,他却能让崔奕廷吃到苦头。
御史言官斥责的声音让张戚程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就是要这样才能出了他心头的恶气,去福建之前他就是要造势,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崔奕廷的脸面。
张戚程绷着的心弦渐渐地松下来。
“广恩公,您说说这件事要怎么办?”
旁边的严御史看向张戚程。
张戚程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的同情和打量。
他因为崔奕廷的事在宫外跪了一晚上。
那时他丢尽了脸面,如今所有人应该能分清是非黑白。张戚程连连摇头,“这件事我怎么好说。”
严御史看向李子年,“李大人,您说这件事该不该请广恩公也上封奏折。”
李子年早就得了铁面御史的名号,凡事都不讲情面,可如今他与崔奕廷交好,他倒要看看那李子年要站在哪一边。
李子年仿佛很为难,半晌才道:“按理说,这件事不应该为难广恩公,”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同僚,“可也绕不过广恩公去,若是广恩公肯写奏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李子年是怕他不敢写奏折。
他不能就这样低下头,尤其不能在一个未及冠的崔奕廷面前低头。
他立下多少赫赫战功,怎么能屈辱在崔奕廷之下。
张戚程一股热血冲头,他已经将自己清理干净,没有什么把柄能让崔奕廷握住,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得被崔奕廷左右更加的被动。
张戚程站起身来,“这件事我本不该沾手,可众位御史相信我,我也愿意详听此间来龙去脉,和诸位一起写奏疏呈给圣上。”
“这样最好。”
御史们顿时笑起来。
吏员准备好纸笔,大家围着书桌坐下来,张戚程坐在中间,准备听御史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只听到严御史道:“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子弟,竟然勾结贼匪劫内宅妇人的马车,一个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人,一个是勋贵之后,真是丢尽了大周朝的脸面。”
崔奕廷是先皇后的母家人没错,可怎么又提到了勋贵之后。
张戚程只觉得有些茫然,看向旁边的李子年,李子年仿佛早已经摆好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等他望过来,然后好整以暇地冲他翘了翘嘴角。
张戚程心底顿时一片冰凉。
“诸位大人这是在说什么?”张戚程试探着问过去。
严御史莫名惊诧,向周围看了看,吞了一口吐沫才道:“是说,汪成礼和邓俊堂居然买通贼匪,劫了姚三太太的马车,如今证据确凿,要不是碍着两个人的身份,顺天府已经可以结案了。”
张戚程只觉得头顶响起了一记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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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拿下
御史言官喋喋不休地说着,张戚程半晌才回过神来。
御史言官并不是在说崔奕廷收受了倭人的贿赂,所谓的“大周朝竟然会出这种事”,“世风日下”,“成何体统”,这些话都不是在说崔奕廷。
皇后娘娘的母家人,说的不是先皇后崔家,说的是当朝皇后的母家汪家。
是汪成礼和邓俊堂,这两个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来不及想个清楚。
只是觉得不可能。
李子年道:“广恩公,让您执笔,是因为姚三太太是您的爱女,姚大人向来不肯出头,不过是嘱咐顺天府定然要仔细查案。”
瑜珺的马车是被贼匪劫了,这件事是有蹊跷,他却怎么也想不到汪成礼和邓俊堂身上,更何况那些贼匪被抓了之后,顺天府里也没传出汪、邓的消息。
再说,汪家不是满京城的在找人吗?
张戚程几乎要摇头,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广恩公,您看这奏折要怎么写?汪家还想就这样将人领回去,大周朝的法度在那里,勾结贼匪那是重罪。”
张戚程抬起头看向周围。
所有的官员都在盯着他,看他是什么态度。
他的女儿被贼匪劫走,他要怎么和汪家、邓家清算这笔账,如果他不计较,日后在人前他怎么能抬起头来。
广恩公府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张戚程难以置信,“小女不是被贼匪劫走了,怎么会跟汪成礼和邓俊堂有关?”
严御史道:“广恩公还不知道此事?”
大家面面相觑。
张戚程只觉得说不出的煎熬,他想要回府问个清清楚楚,这些人想说又不说,个个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站在那里就是看他的笑话,看他到底会怎么样。
李子年道:“公爵爷方才那般模样,我们还以为你全都知晓了。”
这是在打他的脸,让他尝到被羞辱的滋味,听到他答应执笔写奏折,李子年几个定然已经笑不可支,他偏偏还以为抓住了崔奕廷的痛脚,心里想着的是将崔奕廷折腾的死去活来。
张戚程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的愤怒,让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李子年仿佛早已料到,“公爵爷,您去顺天府看看吧,那些贼匪和汪家的小厮已经招认,顺天府可什么大刑都没用,姚家的下人也去辨认,当时登上姚三太太马车的人就是汪成礼。”
张戚程脚底一片冰凉,脖颈上却说不出的灼热,一腔热血仿佛就要喷将出来。
“不止是这件事,”李子年顿了顿,“在镖局查到的几十箱倭国的物件,跟邓俊堂有关,如今已经移交刑部。”
张戚程的脸色难以抑制地变了一瞬。
他猜想的没错,汪、邓的失踪跟此事有关,只不过他猜到其一没有猜到其二,怎么也想不到汪、邓不是被崔奕廷私自抓了,而是以这样的方式进了顺天府大牢。
……
张氏忍着疼痛,将药吐在痰盂里,门外的如妈妈撩开帘子快步走进来,看到张氏的模样欲言又止,“太太……”
张氏抬起脸,发髻散乱眼眶青紫,如同鬼魅般,“不是让你守在门口,你进来做什么?”
如妈妈忙道:“是……亲家夫人来了。”
母亲来了。
母亲这时候过来,张氏空落落的心一下子有了依靠,到底是母女连心,母亲知道她这时候艰难,来帮她渡过难关。
说着话张夫人已经进门,看到张氏的模样吃了一惊,立即上前握住张氏的手,“这……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张氏眼泪瞬间滑落,嘴唇嗡动,“母亲。”
将屋子里的人遣下去,张夫人匆匆开口,“郎中怎么说?太医院有没有来给你诊脉?”
张氏点点头,“太医说我受惊吓动了胎气。”如果就这样滑胎,没有人能说她什么,这是最好的结果。
“孩子,”张夫人欲言又止,却还是咬牙说出口,“你这胎不能掉。”
张氏睁大了眼睛,仿佛听错了般,“为什么?母亲为什么要拦着我?”
张夫人不知道怎么说好,慢慢松开了张氏的手,“我们被人算计了,拦你马车的人是汪成礼,汪成礼买通了贼人劫车,劫的是你的继女姚婉宁,邓俊堂也带了人过去帮忙,你们姚家下人将汪成礼和邓俊堂当做贼匪一起抓了送到了顺天府大牢,今天顺天府过审犯人,这才知道了。”
张氏惊讶地张开了嘴唇,那个登上她马车的男子,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汪成礼。
她早就觉得她是替人受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还以为一切都是姚婉宁的诡计,姚婉宁是要她脸面难看。
“我们家和邓家的关系你知道,如果你因此滑胎,外面会怎么说汪家和邓家,我们家又要怎么自处?姚婉宁只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你若是这样滑胎,就是被姚婉宁和崔家利用了,他们就是想要我们自己乱起来。”
听着母亲的话,张氏觉得四肢百骸如同被虫子啃咬,说不出的难受。
张氏泪眼涟涟,期盼地看着张夫人,“母亲,您知道为了欢哥,为了这孩子女儿受了多少的苦,要欢哥是父亲、母亲的主意,不要这孩子也是您和父亲说了算,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要女儿日后怎么办?”
张氏分不清楚脸上是汗还是泪,张夫人有一瞬间动容。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你父亲危难……他们就是要邓家和我们家起了猜疑之心,御史言官都受了鼓动紧盯着不放,你没事你父亲也能看在勋贵的脸面上作罢,你出了事,掉了孩子,那是你父亲的外孙儿,你父亲要怎么自处?放过汪家、邓家定然会被人诟病,日后别想再抬起头,人人都会说你父亲是势利小人,连女儿、外孙也不管不顾。”
张夫人说到这里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想到你受的苦我心里就如同刀割,你父亲却也不易,我是两面为难,恨不得将这些替你们都受了,哪怕损了阳寿也是值得。”
张夫人说着握住张氏的手,“我们家到了这地步,难不成你父亲和我都不是替你着想?”
张氏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口鼻辛辣。
张夫人道:“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父亲倒了,你该怎么办?我们家若是丢了爵,姚婉宁要怎么害你?万一欢哥的事被人知晓,没人护着,欢哥又该怎么办?”
张氏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张夫人道:“我认识个郎中能保住你这一胎,我已经让人去将他接来,你要听话,好好吃药,无论如何也要渡过这关。”
张氏木然地看着张夫人,眼泪不停地淌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张夫人已经顾不得再劝说,吩咐身边的妈妈,“快去催催,让人早些过来。”
……
婉宁听着童妈妈说张夫人去了张氏房里,不禁摇了摇头。
张戚程和张家一定已经知道了汪成礼的事。
婉宁看向童妈妈,“外面的事安排的如何了?让何长贵千万不要松了钩。”
童妈妈点了点头,“那倭人真的会上当?”
婉宁微微一笑,“会,倭国是什么地方?来到大周朝定然会眼花缭乱,见到银钱和上好的物件儿什么都会抛诸脑后。”
“就算真的不上当,也只是打动他的钱不够,别的我没有,倒是有钱。”
童妈妈连连点头,过个年,京里的新茶被一抢而空,就连明年的紫砂壶都已经卖了出去。
别的闺秀想拿出些银钱不容易,对于小姐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
……
平三郎应该两天前就出了通州,如今他却悄悄地留下来,他还有一箱东西,本想着沿路卖给商贾,却赶上了过年,路上没有见到商队,拿来的东西再拿回去不免要被人骂无能。
他正发愁,却又商贾找上门来,一柄扇子就花二百两银子买走了。
平三郎看着银钱眼睛发亮。
想想京城的繁华,花船上的歌声,那些娘子曼妙的舞姿,他就忍不住心里发痒。
“要过年了,京里才叫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花船上更别提了,就连花魁都要出来献舞,街市上到处都是好东西,想买什么都有,就怕你银钱不足。”
来买东西的商贾吃了酒之后就滔滔不绝。
“从前有没有在京里过年?”
平三郎摇摇头。
“那这次不要错过,免得将来后悔呐,如今你又不是没有银钱。”
平三郎用学了几年的中原话道:“钱是不多……”
那商贾“噗嗤”笑起来,指着扇子,“还有没有这个物件儿?不怕告诉你,我们东家别的没有,银钱是花不完,只要东家喜欢,多少银钱都愿意买。”
别的没有,有的是钱。
平三郎看到商贾招招手,那银子顿时堆满了桌子。
他送东西给邓家本就没有拿到什么好处,若是现在拿走了许多银子,回到福建不知道要多得意。
“我有东西要卖,”平三郎道,“如果价高,我就全都卖给你。”
一箱子东西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浩浩荡荡回到福建去。
……
平三郎从来没觉得日子这样舒服过。
大把大把的花银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大周朝过个热热闹闹的大年,他也玩了个尽兴。
“大人,”下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大人,他们来退货了,说我们给的东西是假的。”
平三郎睁大了眼睛,嘴里的吃食差点没有吐出来,跟着下属走到楼下。
一箱东西就被放在那里。
平三郎瞪圆了眼睛,“我的东西没假。”
“我们东家说假的就是假的。”
平三郎只看到远远的有人络绎不绝地走过来,手里拿着的都是他这些日子卖出去的物件。
所有人一件件地放回他的箱子里。
向他伸出了手。
要钱。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一件也不少。
平三郎涨红了脸。
这些人分明是在戏耍他,这些商贾合起来骗他。
平三郎要上前理论却被人一脚踢过来,鲜血顿时从他鼻孔里冒出来。
平三郎捂住鼻子,“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为了掩人耳目这次上京没有带多少人,只是雇了脚夫,没想到却会出这样的事。
平三郎只听得周围传来笑声。
“敢在这里卖假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顿拳脚过后,几个商贾带着下人浩浩荡荡里离开客栈,平三郎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不能就这样白白挨打,他要报仇。
这些人以为他在这里无依无靠,他却有认识的人。
邓家,他要邓家出面,要让这些人尝到苦头。
平三郎拿定了决心,连夜带着人往京城而去,第二天天刚亮,平三郎敲响了邓家的大门。
一阵敲门声过后。
脚步声传来,平三郎还没转过头去瞧,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
只听得有人禀告,“侯爷,一共七个人,一个不少的全都拿下了。”
**********************
好了,这段情节过去了。
第二百三十章 结果
“你受苦了。”
眼看着郎中施针后大汗淋漓的张氏,姚宜闻握了握张氏的手。
张氏咬紧牙关,疼痛让她觉得如同置身云雾之中,那针扎在身上就像蚂蚁在啃噬说不出的难受。
自从她出了事,公爵府就乱成一团,父亲被御史言官揪着写奏折,父亲当场发怒,说要查个清楚再上奏折,当下去了顺天府,没想到汪成礼的小厮已经吓的什么都招认了。
现在京城里都在传她坐车去庄子上为的是查婉宁的账目,没想到反而被汪成礼劫了车,汪成礼真正想劫的是姚婉宁。
汪家求亲不成,心中有了怒气想要坏了婉宁的名声。
汪太太也是个拎不清的,大闹了顺天府,仗着皇后娘娘在京城里四处喊冤,结果倒是让更多人知晓了这件丑事。
欢哥在院子里让人烧竹子,噼噼啪啪的声响让张氏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烦乱。
欢哥玩得兴起冲进屋子要跟张氏玩,被姚宜闻拦在外面,张氏想要看一眼儿子,姚宜闻道:“你好好养身子,过些日子再让欢哥过来,免得冲撞。”
话音刚落,姚宜闻吩咐下人,“将八爷带去七小姐那里,”看向欢哥,“去你七姐姐院子里放爆竹。”
欢哥很认真地点头。
张氏立即抬起身子,“别……别让他过去……小心放爆竹伤到……”
姚宜闻皱起眉头,“欢哥又长了一岁,不能总窝在家里,这么大的孩子,上树爬墙做什么的没有,又不是女孩子不能养得太娇。”
他从外面回来,看到沈元坤骑着马出了胡同,沈敬元在后面跟着大喊,“握紧马缰,踩实了马镫……”
话音未落,沈元坤已经不见了踪影,沈家的下人忙一溜烟跟上去。
他看沈元坤的样子,分明已经会骑马了。
自家的孩子却还捧在手心里,训斥几句就会哭起来。
张氏心里警钟大作,“不行,三清观的……”
“别听那些,”姚宜闻道,“婉宁的婚事倒是提醒了我,我托人请了钦天监的保章推算了欢哥的八字,说什么有血光之灾,都是无稽之谈。”
“从前家里的事我管得不多,日后对欢哥我会好好教养,你也歇一歇,不要费那么多的心力。”
张氏脸色煞白,眼看着姚宜闻要出门,她尖声道:“是不是婉宁给老爷出的主意,不想要让妾身教养欢哥,我身下就这一个子嗣,老爷这是要我的命。”
“这和婉宁有什么关系?”姚宜闻道,“公爵府乱成一团,我怕你两边顾着这才安排欢哥的事,我说了多少遍让你善待婉宁,你怎么还心心计较,抓住婉宁不放手,要知道这次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都是婉宁的功劳。”
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不想要的孩子。
张氏要将手指捏碎,浑身无力地躺回床上。
父亲失利,姚宜闻却好像扬眉吐气起来,在她面前越发无所顾忌,再这样下去,她不止保全不住自己,也护不住欢哥。
如妈妈端茶上来,丹桂也跟着进了门。
张氏低声道:“公爵府有没有消息送来,那边怎么样了?”
丹桂脸色难看,“不太好,夫人无暇跟奴婢说话,家里乱成一团,一会儿说明日就让公爵爷动身去福建,一会儿又说可能去不成了……”
张氏一颗心提起来,想要起身听个清楚,却浑身没有力气,只要稍稍一动就天旋地转,她身子这样又不能回娘家看看,真是急死她了。
汪家、邓家出了事却怎么能牵连到父亲。
每次只要问姚宜闻,姚宜闻都支支吾吾让她不要插手。
丹桂道:“听夫人说,家里的小庄子上进了盗匪,伤了不少的人……”说到这里丹桂停下来欲言又止。
张氏冷冷地看了一眼丹桂,“我还有什么没听过的?有什么不能说?”
丹桂这才道:“奴婢是怕伤了太太的胎气,这种话太太还是不要听了。”
张氏喉咙里如同梗了鱼刺,狠狠地道:“说……”
丹桂道:“奴婢是向门上的婆子打听的,小庄子上,有几个公爵爷的幕僚被盗匪杀了,血流成河,尸体都满院子都是,公爵爷的一个幕僚早年好像得罪了一位江洋大盗,这个江洋大盗从大牢里逃出来,打听到了那幕僚的住处,就带着一帮人摸过去将人都杀了。”
一夜之间十几条人命,死的太惨了。
想想都不寒而栗。
张氏愣在那里,没想到家中会出这样的事。
“那些人都是亡命徒,心狠手辣,还好是在小庄子上,府里的人说起来都心有余悸。”
她被贼匪劫了车,家里也招了江洋大盗去杀人,张氏觉得心口的石头又沉了些,她不得不深深地喘息两口。
丹桂急忙上前揉搓张氏的胸口,“太太别想了,好在府里没有人伤到。”
不知怎么的,听到丹桂的话,张氏眼泪滚滚落下。
什么时候家里只求没有人受伤。
母亲在她跟前说,定然要崔奕廷好看,还让她放心不用管,却怎么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沈家呢?”张氏咬牙切齿。
丹桂在张氏的注视下低下头,“没……没听说有什么。”
沈家好像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人,她总不能将这些话跟张氏说,只捡了次要的,“听说沈家六爷的那位老师的母亲病重,沈家女眷都过去侍奉。”
大过年的病重也算是件坏事吧!
杨老太太千里迢迢来看儿子,难不成要死在京里,这也不失是一件快事。
张氏冷笑一声,“还有没有?”
丹桂忙摇头,“没打听出什么。”
就这样,这样也算是消息,从几十口箱子抬进来到现在,不管是沈家还是崔家,或是姚婉宁都没有受到半点牵连。
汪家这么大的事闹出来,宫里也没有动静,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也没有内侍上门,没听到皇后娘娘为汪家撑腰的消息。
汪成礼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张氏刚放下心,如妈妈从外面跑进来,“太太,不好了,公爵府那边出事了,公爵爷被叫进宫问话……”
张氏吓了一跳,浑身颤抖差点就晕厥过去。
……
裴明诏将抓到的倭人亲手交去了刑部,牢门还没关上,就有内侍来查看。
从崔奕廷离京到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月,闹腾了一个年,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地。
内侍笑着向裴明诏行礼,“侯爷,您这可是大功一件,天家连说了几个好,是在夸赞侯爷您呢。”
邓俊堂串通倭人证据确凿,远在福建的邓嗣昌就算想要翻案也已经晚了,牢房里立即传来邓俊堂喊冤的声音,“冤枉啊,我不认识什么贼匪,我是冤枉的。”
到现在为止,邓俊堂还以为是被人陷害劫了姚三太太。
每次想到这个,裴明诏都会想笑,邓俊堂喊哑了嗓子都不知道为何还被关着不放,至于汪成礼被关到现在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就是明着查贼匪,暗着找邓家通倭的证据。
这出好戏,起自一个女子的手。
从大牢里出来,裴明诏看看天,觉得心头说不出的痛快。
骑着马回到裴家,在门口遇到了妹妹的马车,裴**撩开车帘露出一张笑脸。
“这是要去哪儿?”裴明诏问过去。
穿着银红色褙子的裴**显得十分明艳,“去找婉宁说说话,过了年我们还没有在一处。”
裴明诏点点头,眼看着妹妹的马车慢慢地驰了出去,半晌他才迈进家门,换了衣服坐在书房里,屋子里说不出的安静,忙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卸下差事就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想想在泰兴时见到她立在马车上的身影,那时候他心里在想,这是谁家的小姐。
离开泰兴,他在思量什么时候能见面。
如今……终究还是会错过。
……
婉宁将阮姐指给裴**认识。
裴**见阮姐穿着鹅黄色的褙子,举手投足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温婉,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的顺耳,就多看了阮姐几眼,倒让阮姐不好意思起来。
几个人笑着说了会儿话,才算热络,阮姐话也多了,将扬州的风土人情讲给裴**听,裴**顿时羡慕,“从前母亲说带我去南直隶看看。”后来母亲又说早晚要嫁去邓家,将来有的是机会,如今婚事没了她一身轻松,倒是想要去看看阮姐说的那些个景致。
说着话小厮端了腌好的鹿肉。
婉宁笑着道:“尝尝,这是阮姐的手艺。”
鹿肉在小泥炉上烤着,汁水和香气外溢,落雨几个端来了小食,婉宁笑着道:“快将桂花酒端下去,裴小姐吃不得这个,换桃花酒上来,我们都尝一尝。”
裴**不禁有几分的诧异,紧盯着婉宁,“你怎么知道我不吃桂花酒。”
婉宁笑着就要开口,话到嘴边却意识到,“奇怪,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大约是你提起过,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裴**道:“我吃了桂花身上就痒,家里从来不让有桂花的东西,去年族里的姐姐送了我只香囊,我不过闻了闻都起了满脸,一个月不能出门。”
说着话,下人又端了一碟泡菜来。
裴**尝了一口酸得眯起了眼睛,“这是谁做的,怎么这般酸。”
阮姐“噗嗤”笑出声,“就知道你们吃不惯,这是我带来的,在家里吃惯了,就带了一罐打牙。”
扬州没有这样酸的泡菜。
婉宁刚想问。
阮姐道:“这叫平安菜,行船的人经常吃,每日都吃才能保平安,也是别人跟我讲的。”
说到别人,阮姐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行船的人经常吃的。
阮姐嘴里说的这个人难不成是程家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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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缘分
程家在福建做茶叶生意,难免会行船运茶。
婉宁道:“是行船人家常吃的?”
阮姐点点头,“听说是,若是不吃就会生病。”
裴**觉得奇怪,又夹来放嘴里,除了酸她就没尝出别的味道来,悻悻地将筷子放下,“就是个酸。”
婉宁看向阮姐,“留给我一些,厨娘新做了年糕,就着吃些也清爽。”
裴**“咦”了一声,“这样吃倒是好。”
三个人吃了饭,昆哥早早放学回来,赶着换了衣服就要去杨敬家里,婉宁准备好了点心让昆哥一并带上,裴**偷偷地瞄了一眼昆哥,低声笑着道:“我瞧瞧神童是什么模样。”
却看到昆哥板着脸。
等到婉宁回来,裴**颇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了?”
婉宁道:“杨老太太病了,杨家没有多少亲戚在京里,我舅母和母亲过去侍奉了一阵子,如今家里有事,就留母亲在那边,昆哥准备带着点心过去陪陪杨老太太。”
……
沈氏在杨家厨房里忙碌,好不容易在京城里找到了半罐子毛辣角,先用油将鱼煸了,放了老汤,炖得汤成了奶白色,然后将毛辣角放进去一些,大锅里热滚滚的汤水咕噜噜地冒着泡,旁边的厨娘直咽口水,“您这是怎么做的菜,从前我们可见都没见过,怎么这般的香。”
灶下的大猫都伸直了脖子向锅里张望,没有经受住香气的诱惑,将两只白生生的爪子搭在厨娘的腿上立起身子看了几眼舔舔舌头“喵喵”叫两声。
厨娘笑着道:“你也知好歹,那是给老太太做的,若是老太太吃得好,就将鱼骨头赏了你,老太太不肯吃也没你的份。”
老太太病了好些日子,开始京里的亲戚还都上门,时间久了又赶上大过年,就没有谁过来,多亏了沈四太太和沈家姑奶奶来侍奉。
平日里沈四太太在老太太跟前说话,沈家姑奶奶就在灶上帮衬着厨娘,做各种各样的饭菜给老太太。
老太太胃火大,不肯吃东西,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家里的厨娘是束手无策,沈家姑奶奶就亲手下了厨房,用稀奇古怪的东西给老太太变着法的做吃食。
东西放到老太太跟前,开始不对脾气,后来老太太就开了胃口,家里厨娘做的还不爱吃了,就喜欢沈家姑奶奶的手艺。
将鱼汤盛了一碗,沈氏亲手端着送过去。
杨老太太精神好了不少,见到沈氏就招手,“快歇歇,大过年正是应该在家中热闹的时候,怎么好牵扯着你们,眼见我这寿数到了,就别为我再费心。”
旁边的丫鬟听得眼泪掉下来,“您别这样说,您是南极老人星,寿数长着呢。”
杨老太太摇头,“我三岁的时候,家里来过一个道人,说我膝下出孝子,终其一生不能大富大贵却能福及子孙,终寿六十七,我死之后家中子孙昌盛,我儿从此断了孤星命,我瞧着那道人说的也就是今年了,我这身上的病时好时坏,吃了那么多药又怎么样,就算现在好了也不过是一时痛快,早晚还是这条路。”
丫鬟又要劝说。
杨老太太摇摇手,“不说了,大过年的,说些喜事,”说着看向沈氏,“方才听到昆哥的声音,昆哥可来了?让人端一碗汤给昆哥吃。”
沈氏忙道:“这是给老太太熬的,昆哥已经在家里吃过了。”
“我老太太可不好糊弄,这些日子昆哥都是换了衣服就过来,等我吃过了,陪着你回去吃饭,”说着顿了顿,“我说的可对?昨天我睡着了,你们就在厨房里吃了。”
沈氏没什么可说的,只道:“逃不出您的火眼金睛。”昆哥对她越来越好,不管多晚都陪着她吃饭。
杨老太太笑了,“我这常年冷清,我那儿平日里也不回来,又让人来说被留下修书,你们何必那么麻烦,就让人将饭菜摆过来,我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
沈氏不好推辞只好陪着杨老太太吃了顿饭。
杨老太太尝了毛辣角的味道很喜欢,多吃了半碗饭,拉着昆哥说话,沈氏听了一会儿就要去厨房里做点心。
做好了点心就要带着昆哥回沈家。
大厨房的厨娘刚好不在,沈氏抬脚进去准备先动手找齐了物件,走到近处才发现厨房里另有其人,不由地“呀”了一声。
那人端着饭碗看着膝头上的书,正吃剩下的鱼汤,明明是吃饭却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身上深蓝色的长袍藏在阴影里,一时半刻真让人看不清楚,沈氏又一直在琢磨做什么点心好,差点就撞在他身上。
那人也很惊讶,差点就将书放在饭碗里。
沈氏急忙道:“书,书,书……”
他这才将书高高地拿起来,书角却沾了菜汤子,边吃饭边看书多少年了,偏偏这次弄脏了书本。
看到眼前女子的打扮知道不是厨房里的厨娘,又不是杨家的亲戚,转念就想到沈家那位姑奶奶,杨敬沉着的脸上立即浮起几分尴尬,“我是看到厨房没人,又有留好的饭菜……”
沈氏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杨敬,急忙蹲身行礼,来照应杨老太太一直都是嫂子在外,她留在厨房里,就是怕身份不便撞到谁,没想会在这里遇到杨敬。
灶边的大猫吃了鱼骨头边舔着爪子边懒洋洋地看屋子里的两个人,不时地“喵”叫两声。
“那书怎么办?”
不等杨敬说话,沈氏接着道:“杨先生快去将书弄干净吧!”当即低下头转身先走出厨房。
杨敬看着矮桌上那碗鱼汤。
他是闻着鱼汤香,忙了一日又饥肠辘辘才会想着坐下来吃一口。
边喝汤边看书,旁边的灶火又烧得正好,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十分舒坦,竟然连厨房进来人也没察觉。
无声无息地躲在书房吃饭,总归是他不对,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沈氏,那个沈氏就是姚七小姐和昆哥的生母,人心善又聪明,才能想出法子让母亲吃了东西。
有这份心思,怪不得能生下那样的孩子。
……
宫里摆了小宴。
汪太太早早就去了永寿宫,哭得眼睛如铜铃般,豁出了脸面恳求皇后娘娘,“礼哥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我们才到京里,如何能认识那些贼匪,礼哥身边的小厮没见过刑部大牢那般阵仗,吓得胡乱说出来,没想到刑部就这样定了案,娘娘,您要为礼哥做主啊。”
汪成礼已经在大牢里招认。
贼匪也说得清清楚楚,难得汪太太还能拿帕子掩着脸说得这般委屈的话。
皇后淡淡地看着汪太太,汪太太哭得更大声。
皇后身边的女官忙将大殿里的宫人遣下去。
皇后才道:“这里没旁人,你也收收眼泪。”
汪太太听得这话,一下子哽住,只缓慢地抽噎。
“你说是谁害礼哥?”
总算听到皇后娘娘这样问,汪太太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口气说将出来,“娘娘差点给汪家赐婚,崔奕廷定然就恨上了汪家,这次又有镖局送了倭国运来的物件,老爷正准备弹劾崔家……这才引来了祸事。”
“这件事跟崔家、姚家脱不开干系,崔家本就想一脚将我们汪家擦在脚底下,那姚七小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说贼匪和礼哥要劫的是她,怎么那么巧她逃了却让姚三太太替她受过。”
汪太太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有据。
皇后娘娘最后到底还是要站在汪家这边,汪家出了这种事就像在皇后娘娘脸上打了一巴掌,皇后娘娘心里定然也憋着怒气。
皇后娘娘淡淡地道:“这些事都和姚婉宁有关?”
汪太太颌首,“那些箱子也是姚婉宁拒收的,听说顺天府那边也是姚家先去报的案,这分明就是察觉了老爷要弹劾崔奕廷,姚家恶人先告状,否则以一个十几岁的小姐,如何能带着家人抓住所有的贼匪,绑送去了顺天府大牢。”
只要想到这里,汪太太就火冒三丈,他们还以为礼哥真的被崔奕廷抓了,他们四处找关系,闹得整个京城都知晓,却没想到突然之间在顺天府大牢里找到了礼哥,礼哥还被扣上勾结贼匪的罪名。
这口气如果不出,让她怎么做人,以后礼哥要怎么说亲。
“听你这么一说,”皇后娘娘抬起头来,脸上没有半点的笑容,“本宫还真要见见这位姚七小姐。”
汪太太心里一喜,脸上却不敢表露,仍旧委屈着道:“还请娘娘做主啊。”
皇后看向身边的女官,“去吧,立即将姚七小姐传进宫,本宫有话要问她。”
女官应了一声,立即吩咐人去办,不多时候,姚婉宁被带进内殿。
皇后望着规规矩矩行礼的姚婉宁。
这个姚七小姐她已经见了几次,这次虽说临时传召,却还能向从前一样稳重、谨慎不出任何的纰漏。
汪太太紧紧地盯着姚婉宁。
目光中满是阴狠,亏她开始还看上了这个姚婉宁,想要将她抬进汪家,现在看来这姚婉宁着实是个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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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赏赐
大殿里的有一丝的安静,皇后娘娘拿起茶来喝,热腾腾的茶水仿佛将汪太太的心也熨得泰和了不少。
她日日求着要见皇后娘娘,为的就是快些让这件事了结,礼哥哪里受过那样的罪,可再也不能耽搁。
汪太太的目光几乎要将锦杌上的姚婉宁撕碎了。
皇后娘娘放下茶抬起眼睛,“听说崔家送上门的聘礼都是你自己一手操办。”
淡淡的话传过来。
汪太太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顾左右而言他,不直接问姚婉宁那些贼匪的事。
怎么就将贼匪和礼哥抓了个正着,是不是崔奕廷的安排。
姚婉宁梳了单螺髻,穿着淡粉色梅花褙子,脸上神情淡然,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汪太太不为人知地翘起了嘴唇,大祸临头佯装镇定,一会儿还不是要跪在这里。
礼哥被冤枉,崔家从中作梗,顺天府是不能查出什么,她想来想去只能从姚婉宁入手,姚婉宁毕竟年轻,又是个女子,只要稍加施威,不怕她不肯说实话。
婉宁起身回话,“母亲有了身子,要安心将养,我也是帮衬母亲。”
说什么帮衬母亲。
汪太太恨不得皇后娘娘立即就问起那几十口箱子的事,她抬起头来悄悄地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的神情。
皇后娘娘的脸色没有她想的那么阴沉,看起来好像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皇后娘娘道:“听说你母亲去庄子上遇到贼匪也是你带着家人去施救?”
汪太太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她看姚婉宁在皇后娘娘面前怎么说。
屋子里一时安静,婉宁颌首,“是。”
皇后娘娘道:“你母亲的身子如何了?”
婉宁据实回禀,“因为惊吓动了胎气,还好有郎中救治已经好多了。”
汪太太冷冷地抿起嘴唇,到头来姚三太太还不是毫发无损。
皇后娘娘点点头,“难为你这样仁孝。”
听得这话,汪太太惊讶地抬起头,瞪圆了一双杏眼。
皇后娘娘不是要为汪家做主吗?却怎么几句话之后就开始夸赞姚氏。
婉宁低头行礼,“都是臣女应该做的。”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若不是你,我汪家那不成器的成礼还不知道要闯下多大的祸事。”
汪太太绷起了脸皮,想要张嘴说话,皇后娘娘厉眼望过来,如同一盆冰水从她头顶灌下,将她整个人冻在那里动弹不得。
皇后站起身来,女官忙上前搀扶,皇后摇了摇手,轻轻地看了一眼婉宁,婉宁忙上前伸出手,皇后将手扶了上去,“哪家的闺秀也没有自己筹备婚事的,你可是京里头一份,”说着微微一笑,“本宫已经回禀了太后娘娘,本宫做主,以郡主之礼,为你添妆。”
以郡主之礼为姚氏添妆。
凭什么?
汪太太站在那里,仿佛从脚心长出一根长长的钉子,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皇后娘娘不但没有责骂姚氏,还要亲自为姚氏添妆,这是什么道理,想到这里汪太太再也管不住脸上的表情,嘴角也扭曲起来。
婉宁谢了恩。
皇后娘娘笑着道:“有空多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本宫就喜欢你这样聪明又识大体的孩子。”
“走吧……陪着我去园子里看看雪景。”皇后娘娘伸伸手,立即就有女官上前为皇后穿上氅衣。
旁边的女官也上前伺候婉宁更衣。
汪太太被扔在一旁,皇后娘娘仿佛忘了她这个人一般,连女官也不曾来服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娘娘和姚婉宁说着话出了屋门。
短短一瞬间,汪太太的冷汗就湿透了衣衫,半晌才喘过一口气,瘫倒在椅子里,用手捂住了胸口。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她该怎么办?接下来她要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女官进门,汪太太几步上前拉住女官,“这位姑姑,皇后娘娘怎么说?有没有传我过去,我这要怎么办才好?”
女官如往常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十分亲和,“娘娘没有传您,也没有让您离开,您就在大殿里等一等。”
就这样让她等在这里。
她嫁进汪家之后,进宫觐见许多次,还没有这样的情形。
她到底哪里错了,难道为汪家争回脸面还有错不成?
……
婉宁跟着皇后娘娘在花园里散步,女官来来回回地忙碌,还没有将园子走一半,就有内侍来禀告,“贺御医给大皇子请完了脉。”
皇后娘娘点点头,“叫贺御医过来说话。”
婉宁听得这话,正想要告退,皇后娘娘却道:“听说你也懂些医理,听听也无妨。”
婉宁目光闪烁,女官说的贺御医难不成是蒋家的姻亲贺家?
之前在贺家时并没有听说贺家老爷进了太医院。
思量间,女官已经将贺御医请过来。
皇后娘娘仔细询问大皇子的病情。
“已经好多了,微臣换了方子。”贺继中将手里的脉案递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看了看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这就好,免得皇上也惦念着,贺家的祖传医术名不虚传,本宫刚刚让人赏赐了贺家和蒋家小姐。”
皇后娘娘说的蒋小姐是蒋静瑜?
蒋静瑜和贺家在给大皇子治病,蒋静瑜平日里看起来温顺随和,其实心机很深,倒是贺老太太和贺家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的良善,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杏林世家。
在贺家时,她就听贺老太太说过,贺家祖辈在太医院任职,后来因宫中争斗被牵连,从此之后贺家子孙远走京城,为的就是能简单的行医治病。
却怎么贺老爷又进了太医院。
贺继中连说了几声不敢,虽被夸赞脸上并没有几分的喜气,从女官手里接过了脉案,才带着太医院的学生退了下去。
并不是春风得意、精神抖擞的模样。
皇后娘娘不禁叹了口气,“好好的就受了惊吓,天黑下来连爆竹声响也听不得,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好起来了。”
旁边的女官道:“娘娘安心,这位贺御医的药用的好,加上那位蒋小姐很有法子,过些日子大皇子就能和从前一样。”
“若不然,娘娘去看看大皇子。”
听得这话,皇后娘娘的眉眼舒展开来,却仿佛想到了什么,面露迟疑,摇了摇头,“一会儿再去吧!”转头看向婉宁,“我们去梅园走一走。”
婉宁低声应了。
走了半个时辰,皇后娘娘亲手剪了几枝梅花,让婉宁插进花瓶里,然后吩咐女官将那只缠枝莲的花瓶给了婉宁。
女官道:“这是皇后娘娘出嫁时从娘家带的陪嫁。”
婉宁急忙跪下来行礼,进宫前她也想过,皇后娘娘不会因为汪家的事责罚她,汪家是被邓家利用,皇后娘娘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她没想到皇后娘娘会这样赏赐她。
以她仁孝为借口,替她添妆不说,还将从娘家带来的花瓶送给了她。
皇后娘娘笑着道:“好了,不用这般大惊小怪,你先回去吧,改日再传你进宫。”
婉宁告退出去。
站在一旁的汪太太几乎就要脱力了般。
眼看着屋子里没有了旁人,汪太太一下子跪在地上,“娘娘……娘娘……”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娘娘为何要……奖赏那姚氏……”
“礼哥有今日都是因为……”
不等汪太太说完,皇后冷冷地道:“都是因为你管教不严,才闹出这种事来。”
汪太太打了个冷战。
皇后接着道:“你应该谢谢姚氏,若不是姚氏,不光是成礼进大牢,整个汪家都要被皇上训斥。”
汪太太惊讶地睁大眼睛。
皇后道:“这几年福建倭寇闹得越来越厉害,为了社稷,皇上才想到了要招安王卢江,朝中有人想方设法地阻拦,好不容易朝廷遣了崔奕廷去福建,崔奕廷前脚离开京城,你们就行陷害之事,汪家本来是弹劾邓嗣昌,你们如何和邓嗣昌搅合在一起?”
“刑部查出勾结倭人的是邓俊堂,邓俊堂将倭人之事推在了广恩公身上,广恩公生怕被牵连连夜在庄子上杀了几十个幕僚和下人,如今皇上命永安侯彻查此事。”
听得皇后娘娘的话,汪太太完全瘫在地上。
皇后怒其不争地看着汪太太,“若是没有礼哥被抓进顺天府,你们会做出什么事,还用得着本宫来说吗?”
他们会联合御史弹劾崔奕廷,会和邓家、张戚程一样。
汪太太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哪里想到会这般,从始至终她听到的消息,都是礼哥色胆包天勾结贼匪劫了姚家女眷的车马,那邓俊堂是因为帮衬了礼哥才一起下了大牢。
皇后娘娘看向女官,“和汪太太一起回去,将本宫赐给汪同源的如意拿回来,送去一柄戒尺,”说着站起身走了几步,转头看向地上的汪太太,“从今往后你不必进宫来了,汪成礼的事我已经让人禀告汪家长辈,汪成礼勾结贼匪国法难容,家中长辈也不能姑息……”
望着皇后娘娘离开的身影,汪太太只觉得头顶的天轰然塌了下来。
……
蒋静瑜仔细地看着女官煎药。
“蒋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旁边的女官笑着询问。
蒋静瑜忙摇摇手,“也没什么,只是定然要时时地摘下帘子,让屋子里亮堂些,这样大皇子才会觉得舒坦,这些日子大皇子身边不要有脸生的人,让平日里带大皇子的嬷嬷多和大皇子说些话。”
女官应了一声,“蒋小姐放心,这些我们都记住了。”
这是姚婉宁用的法子,秦伍和她说了几遍,她便记在了心里,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不过就是雕虫小技,难不倒她,她能做的比姚婉宁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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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错字又通顺了一遍。
第二百三十三章 品性
蒋静瑜去永寿宫里回话,看到女官小心翼翼地用红纸将两只花瓶包起来,放在红漆托盘里,再用黄绸子盖好。
有内侍来接花瓶,女官仔细地吩咐,“小心着些,这是皇后娘娘的嫁妆,送到姚家是图个喜气,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否则我们都不好交差。”
内侍应了一声。
内侍离开,蒋静瑜在外间等着皇后娘娘传召,忍不住问向旁边笑容和善的女官,“我和姚七小姐相识,这些是不是给姚七小姐的赏赐?”
女官笑着抿嘴,“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这只是些赏赐,等到姚七小姐成亲的时候,还要以郡主之礼添妆。”
蒋静瑜一闪惊讶,立即道:“婉宁可真有福气。”
跪见了皇后娘娘,蒋静瑜才让女官引着出了宫门。
马车一路回到贺家。
蒋静瑜去给贺老太太请安。
蒋静妍正陪着贺老太太说话,看到蒋静瑜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姐姐在宫中怎么样,可是一切顺利?”
蒋静瑜点点头。
贺老太太看着外孙女,吩咐下人立即端了热茶和点心,“一会儿才能开饭,先垫补点,免得肚子里难受。”
蒋静瑜看了看盘子里的点心,捡平日里爱吃的拿了一块,咬两口却又放下,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如今吃起来总少了些味道,外皮没有宫里的点心那般酥脆,里面的枣泥馅儿甜的发苦,咬了两口也化不开似的,真是难吃。
蒋静瑜将点心放了回去。
贺老太太有些奇怪,“怎么?这可是你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
蒋静妍捂嘴笑,“姐姐若是不动,我可就都吃了,厨娘这次特意做得甜些,我觉得比往常都要好吃。”
自从姚婉宁说妹妹应该多吃些甜的东西,厨娘做点心就多放了糖,她试探着拦了几次,外祖母却十分信姚婉宁的话,根本不听她的。
不过是给妹妹治了病,家里上下人人都夸赞姚婉宁。
只要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说到底妍姐的病就算不治过阵子也会好转,姚婉宁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她就不信不用诊脉看脉象就能治病。
蒋静妍走过来,上前拉扯蒋静瑜,“姐姐再尝尝这一窝丝,里面混了猪油,可好吃了。”
蒋静妍和平常人不一样,拉扯人总是控制不好力道似的,蒋静瑜觉得被攥的手腕生疼,当着外祖母的面却不好将手收回来,笑着道:“我在宫里吃了,所以不太饿。”
说完话就从蒋静妍脸上挪开目光。
蒋静妍不安地看了姐姐一眼,默默地收回了手,转脸却笑着走回贺老太太身边,接过美人拳轻轻地帮贺老太太捶着腿。
遣走了下人,贺老太太道:“大皇子的病可好转了?”
蒋静瑜应了一声,脸上露出笑容来,“已经好多了,从前白天睡觉也会惊醒,如今能踏实地睡一个时辰,舅舅去给大皇子诊脉,也说大皇子好多了。”
提起儿子,贺老太太点点头。
蒋静瑜想到了什么,立即道:“皇后娘娘一直夸赞舅舅,说我们贺家的医术就是好,治好了大皇子,舅舅以后是不是就能留在太医院?”
太医院的院使大人亲自来请,还提起皇后娘娘,贺家是什么人家,怎么敢泼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他们是想着,等到治好了大皇子的病,老二再以身子不好为由将差事推了。
看着外孙女满脸期盼的神情,贺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宫里的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先治大皇子的病,那些日后再说。”
蒋静瑜显得十分失望。
贺老太太道:“你给大皇子治病,是不是用了姚七小姐的法子?”
蒋静瑜抿起嘴唇,“哪里是姚七小姐的法子,秦伍先生说过,查翻了典籍,也是先人用过的,我将那些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想必婉宁从前也是从书上看来的,到我这里算不上是偷师,这些不过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我们家的药方好,大皇子才能痊愈的这样快。”
贺老太太叹口气,“你要知福啊,差不多就跟皇后娘娘请辞,不要时时进宫,宫里岂是我们常去的地方,虽说那些治病的方子是从医书上看来的,也是姚七小姐用在先,改日你总要和姚七小姐知会一声,这是礼数。”
蒋静瑜点点头,坐了一会儿就回去房里歇着。
蒋静妍也回了房,贺老太太让人扶着去了内室,刚坐在软榻上,贺老太太看着桌子上皇后娘娘赐下来的物件儿,不由地摇摇头,“这些东西也未必是好事,人人都争富贵荣华,我算是看开了,那些东西也要托得住的人才能受得。”
何妈妈上前道:“您是怕四小姐在宫中失了分寸?”
贺老太太慢慢阖上了眼睛,“我总觉得静瑜来到京城之后变了许多,从前我还想着要将贺家的医术尽数传给她,如今……恐怕她的心思不光在医术上,比起姚七小姐差太多。”
何妈妈劝说道:“四小姐年纪还小。”
“小?”贺老太太道,“姚七小姐岂不是更小,不是我不帮我的亲外孙女,心性不一样,如何也及不上了。”
“行医治病,天赋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心性。”
看着姚七小姐给妍姐治病,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贺家的祖辈,眼睛里除了病患再无其他,所以才有了让人敬服的名声。
“老二身子不好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能给贺家留下后人自然是好,若是留不下……我还不知道将贺家长辈留下的药方交给谁。”
……
婉宁才回到姚家,皇后娘娘的赏赐就送到了。
两只花瓶摆在长案上,里面插着的几枝梅花看起来十分娇艳。
落雨找到两朵双开的指给婉宁,“小姐您看,这可是好兆头。”
不多时候,圣旨也到了,姚宜闻带着婉宁接了圣旨,一门亲事两道旨意,姚宜闻看着有些发愣。
没想到皇后娘娘这般喜欢婉宁。
第二天,婉宁用了饭菜,才收拾妥当,童妈妈进来道:“小姐,庄王府送帖子来了,庄王妃巳时初要来做客。”
婉宁在垂花门迎庄王妃。
庄王妃看起来端庄、和善,说话的时候眉宇飞扬有几分的英气,出自武将之家,举手投足爽气又利落,笑着看了婉宁一会儿,“怪不得崔家请王爷说项求这门亲事。”
跟着一起来的崔映容抿着嘴,“我那兄嫂都是一等精明的人,自然是早就盘算好了。”
几个人进了堂屋,张氏遣了如妈妈来告罪。
大家客气了几句,庄王妃看着婉宁的发鬓,“姚七小姐还没有行及笄礼吧?”
婉宁点点头,“今年才满十三岁,还没来得及。”
庄王妃道:“既然定了婚事也要早些张罗才好。”
旁边的如妈妈笑容僵在脸上,庄王妃这样说,就是责怪太太礼数不周。
庄王妃轻声道:“家里可有合适的姐妹做赞者?”
婉宁道:“身边有个庶妹,年纪相仿。”
“那不好,”庄王妃道,“最好要比你大些,已经及笄的姐妹,”说着顿了顿,“皇后娘娘昨儿遣了内侍来王府,娘娘准备亲自给姚七小姐添妆。”
谁都知道是因为汪家。
要不是姚婉宁,汪家只怕要惹出更大的祸事。
“既然如此,我就想,不如总宗室里挑选个和姚七小姐年纪相仿的做赞者,姚三太太有病在身多有不便,这及笄之礼就由我帮忙操办。”
崔映容听得满脸笑容,“这自然是最好。”
婉宁不由地想到裴太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转眼之间皇上赐婚,皇后娘娘添妆,那些事都成了过眼云烟。
婉宁忙谢庄王妃。
“倒是有件事让我为难。”庄王妃皱起眉头,目光深沉,看起来十分的认真。
崔映容不禁地收敛了笑容。
婉宁却从庄王妃眉眼中看出几分笑意来,果然庄王妃憋不住笑,“我们王爷替崔家说项,我又来帮忙操办姚家的礼数,我们到底算是站在男方这边还是女方这边。”
崔映容“噗嗤”笑出声来。
几个人正说着话,童妈妈脸色有些难看的进了屋,轻轻地走到婉宁身边弯腰低声道:“小姐,跟着焦掌柜一起去福建的伙计回来了两个,说是……商队在半路上走散了。”
怎么会走散了。
焦无应带走的伙计都是经常在外跑商的,就算遇到什么事,也应该不会走失。
婉宁点点头,吩咐童妈妈,“让他们回去沈家先歇歇,一会儿我再仔细问他们。”
慌慌张张地赶回来,不一定会将整件事说清楚,不如让他们缓口气再说。
她觉得再怎么样以崔奕廷和焦无应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送走了庄王妃,婉宁才坐车去了沈家。
才进了家门,沈四太太急着道:“老爷正在问呢,定然是他们路上有失坏了事被焦掌柜遣了回来,你也别担心。”
婉宁颌首,干脆在屋子里等舅舅。
不一会儿功夫沈敬元大步进了屋,婉宁看过去,舅舅紧紧地皱着眉头,面色不虞,神情看起来又是担心又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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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错字和用词。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试探
沈敬元坐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婉宁才道:“路上遇到了大雪,焦掌柜吩咐他们去前面找宿头,两边定好了在半路上碰面,等到他们返回去接应焦掌柜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婉宁仔细地听着。
沈敬元让人将回来的人叫过来又说了一遍。
经过很简单,分开了一阵子之后就互相走失了。
这几个伙计在周围找了三两天,几乎将附近的县城都翻了过来却没有发现崔奕廷和焦掌柜,因为之前焦掌柜已经交代了,如果有个什么差错就让他们回京来禀告七小姐,他们就留下一个人接着找,另外三个回来报信。
沈敬元皱着眉头,“是不是听错了?”
伙计忙道:“我们跟着焦掌柜已经有几年了,知道出门走商不能疏忽大意,可谁知道……”
没有疏忽大意,却就这样走失了。
沈敬元道:“再带上几个伙计沿路找过去,反正是去福建,日夜赶路迟上十几日也就到了。”
伙计应了一声,“这段路已经走了几趟,我们带人过去走得也快些,只要找到焦掌柜就让人送信回来。”
婉宁在想崔奕廷的事。
这个时候焦掌柜又没有带货物去福建,不会被贼匪看上,八成是因为崔奕廷。
福建,那是邓嗣昌的地方。
崔奕廷早就知道去哪里不容易,所以才在京里造势,又带着人悄悄地过去,现在看来邓嗣昌那边应该有所察觉。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恐怕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顺利。
再想想自从崔奕廷走了京里出了这样多的波折,分明就是不管崔奕廷怎么做都要让他有去无回。
不能再这样让他们这样折腾下去,她不是束手待毙见招拆招的人。
婉宁看一眼童妈妈,童妈妈轻轻地颌首,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几个伙计下去,沈敬琦听说了只言片语让肇氏搀扶着过来说话。
沈敬元道:“家里能这样太平,多亏了奕廷帮忙,再说就算为了婉宁,我们家也该倾力帮忙,如今算是过完了年,若是不行我想跟着伙计去福建一趟。”
沈敬琦听着这话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我们家宁可跑盐引也不在福建一带谋生,就是因为那边商贾、倭寇混杂,王卢江在官家来看是猖獗的海盗,在沿海渔民眼里就是大商贾,我早就听说就因为渔民维护王卢江,官府几次抓捕才徒劳无功。”
也就是说这是一池混水。
沈敬琦说完话摇了摇头,“只怕是你去也无济于事。”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童妈妈的声音传来,“程大爷。”
“举升,”沈敬琦道,“举升是跟我一起来的,他在那边做过些生意,不如找他来商量商量。”
沈敬元迟疑地看了看婉宁。
婉宁点点头。
她也想知道这个程家大爷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多时候,程举升被请进屋。
沈敬琦问了问王卢江的事。
程举升道:“据我所知,福建一带的海盗并非只有王卢江一人。”
沈敬元接着程举升的话道:“海盗都差不多,闽浙不知大大小小的海盗不知凡几,朝廷要招安王卢江,是因为王卢江名声最大。”
听着舅舅说话,婉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程举升。
程举升有些心怀不忿的神情一闪而逝,“照沈四叔这样说,朝廷招安王卢江是真的还是假的?”
“前朝也招安过海盗,最终的结果是招安的海盗被朝廷斩首示众,这次的王卢江……是否也是这般。”
沈敬琦摇摇头,“朝廷里的事,我们哪里懂得。”
屋子里是热热的地龙,程举升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有一丝落在他的膝头,他不由自主地将腿伸直了些,说道理没有人关心该不该招安王卢江,这就是一场权利角逐,胜负才是他们最关切的。
至于王卢江。
谁又真的知道他是谁,都经过些什么事,又为什么要做海盗,为什么想要被朝廷招安。
不管是谁去福建,都是一个结果。
程举升心中晒然一笑,沈家人说话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沈敬元看向婉宁,“婉宁,你怎么想?”
“招安王卢江?”婉宁摇摇头,“我不知晓。”
连婉宁都没有了主意,沈敬元不禁叹口气。
“我不知道王卢江是什么人,都做过些什么,朝廷为什么招安王卢江……”
听得这样的话,程举升不禁抬起头,眼睛里透出几分的迷惑,他心里想的被姚七小姐说了出来。
婉宁道:“我却知道我们家接二连三被人陷害,在泰兴被冤枉买卖漕粮,在京城被冤枉勾结李成茂大人,崔奕廷才离京,我就被人送了从倭国来的物件,如果不是我们家竭力抗争,在外人眼里我们家也成了勾结官府的奸商。”
“海盗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官府通缉、围剿那么多次,都没有让海盗绝迹,皇上提出招安王卢江,也不是一时兴起,必然王卢江和寻常海盗有不同之处。”
婉宁忽然看向程举升。
程举升目光中闪过认同的神情。
婉宁立即想到程家大爷送给阮姐的平安菜,那是常年在海上行船的船家才会吃的。
程家大爷至少认识王卢江。
所以他们在这里说话,程家大爷会等在外面,是想要从舅舅嘴里听到些消息。
婉宁道:“不知道王卢江是什么人,我们却知道邓家是什么人。”
邓俊堂的所作所为京城里早就传开了。
想到这一点,程举升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看姚七小姐。
就是这个姚七小姐将汪成礼和邓俊堂送进了顺天府大牢,只要想到这件事,他心中就有一股说不出的痛快。
就因为如此,他才决定要仔细打听清楚,想要知道崔奕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朝廷招安或许没有他想得那么可怕。
沈四老爷暂时留在京中,遣了五个伙计明天一早就和来报信的伙计一起去福建,无论如何要找到焦掌柜。
程举升一夜未眠,早晨梳洗好了坐在屋子里,不多时候下人送来一碗汤圆,白瓷勺子轻轻地搅动,汤圆碗里豁然出现阮姐微笑的脸颊。
程举升的手顿时一颤。
他到底该怎么办?明明已经想好的事,却在此时此刻犹豫起来。
……
婉宁一早去了贺家。
贺二太太将婉宁迎进花厅,贺老太太早就等在那里,看到婉宁来了站起身,“快过来坐,好几天没见,这模样像是更俊俏了似的。”
婉宁坐过去,贺二太太亲手端茶上来。
“妍姐怎么样?”婉宁问过去。
贺老太太笑着道:“还好,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我就没将她叫过来说话。”妍姐的情绪总是时好时坏,说不得什么事就让她心里难过,病也就跟着不好起来。
婉宁点点头。
说了些话,婉宁道:“静瑜呢?也不在家中?”
望着低头喝茶的姚七小姐,贺二太太目光闪烁,不知该怎么说好,贺老太太挥挥手让贺二太太退下去,自己开口道:“也就是我老太太豁出脸皮跟你说,提起这个我们家一个个脸上都挂不住,就算七小姐今天不来,我也准备让老二媳妇过去跟你说说。”
是说大皇子的病情。
婉宁也不插嘴,听着贺老太太接着说。
贺老太太道:“大皇子突然病了,宫中来传我们进宫诊治,正巧了静瑜在宫中给顺妃看脉,就跟着她舅舅一起去看了大皇子。”
“宫里用了我们家的药方,静瑜听秦伍先生说过你在泰兴给李御史的太太诊症的事,就将你的法子用在了大皇子身上。”
贺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
说话间,外面的管事进来道:“四小姐过来了。”
贺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
蒋静瑜这时候已经挂着满脸的笑容,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看到婉宁,蒋静瑜笑容更深了些,“姚七妹妹来了,我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说着话就亲亲热热地坐在了婉宁身边。
“姚七妹妹,”蒋静瑜不等贺老太太和婉宁说话,“我还没跟你说,你的法子真管用,大皇子吃了舅舅的药,又用了你的治病法子,如今已经好多了。”
婉宁看向蒋静瑜,“我的什么法子?”
蒋静瑜一怔,仍旧笑得十分开心,“就是开窗、通风,尽量让屋子里显得亮堂些,大皇子受了惊吓就不要再多见生人……”
蒋静瑜边说边看婉宁,婉宁的表情就像是在听她闲话家常,看起来是那么的漫不经心,没有生气更没有惊奇。
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婉宁道:“就这些?”
蒋静瑜下意识地点头。
婉宁看向贺老太太,“贺家的方子只是镇惊安神?”
贺老太太道:“正是安神镇惊丸。”
安神镇惊丸虽说是古籍上来的药方,却各家开出的方子都有些许不同之处,贺家祖上传的方子最是好用,所以宫中才会来相请。
婉宁点点头,却不说话。
贺老太太忍不住问,“可是妥当?”
蒋静瑜捏着帕子,心中有几分的愉悦,眼看着婉宁的脸色渐渐深沉。
姚婉宁治病的法子十分简单,没有什么不能用的,姚婉宁如今听说她因此治好了大皇子,自然心里不舒服。
蒋静瑜想着微微抬起了下颌,却发现姚婉宁站起身向她走过来,离她只有一步距离时停下脚步。
“镇惊安神,治标不治本,你的法子也不过是照猫画虎没有什么用处,再进宫给大皇子治病,不得再用我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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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狼心
蒋静瑜的脸豁然红起来,如同被火烫过般,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气愤和难堪,不过就是用了下姚婉宁的法子,姚婉宁却这样直截了当驳了她的面子。
什么是她的法子。
天底下那么多的医书典籍,那么多杏林圣手,不可能没人治过这样的病症,她是抬举姚婉宁,才恭维她说用了她的法子。
没想到姚婉宁却一口咬定,还露出这种表情来。
像是在怒斥她,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姚婉宁不过是在嫉妒,嫉妒她能治好大皇子的病,将来必定会得皇后娘娘的奖赏。
想到这里,蒋静瑜眼睛有些发红,委屈地看了一眼外祖母,外祖母却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用妹妹的法子,我只是看了家里的藏书,里面有先人的医案,记载着病患情志异常该当如何。”
婉宁不去看蒋静瑜,蒋静瑜接着道:“我是为了给大皇子治病,没想许多,本来治这种病症就不容易,若不然下次进宫我向皇后娘娘说明,都是妹妹的功劳……”
姚婉宁不过就是看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抢了她的功劳。
既然如此何必这样遮遮掩掩,姚婉宁不留情面,她就径直说出来,好让外祖母也知道姚婉宁根本就是心胸狭窄。
蒋静瑜将贺家抬出来,用先人的医案做借口,她没空和她绕圈子,婉宁看过去,“你看得医案可和大皇子的情形相同?”
哪有完全相同的脉案,蒋静瑜刚要辩解。
婉宁道:“大皇子这样的年纪为何受了惊吓?宫中的皇子三岁之后就令居别殿,身边的嬷嬷、**不知换了多少,宫人出入也是常有之事,我给李御史太太治病的时候,让下人打开窗子,让屋子变得明亮起来,那是因为李大太太久居内室,下人小心翼翼,以为李大太太久病缠身,让李大太太的情志越来越阴郁,病情也就愈发严重。”
婉宁向前走了两步,笑容中带着轻视,“大皇子是个孩子,白日里也会在外玩耍,从前又没有久病卧床,屋子里也不是常年不见光,你用这样的法子又有何用?”
“你以为治病,就是开开窗子,找人说说话那般简单?”
“《黄帝内经》里说,悲可治怒,以怆恻苦楚之言感之,恐可以治喜,以恐惧死亡之言怖之;怒可以治思,以污辱欺罔之言触之;思可以治恐,以虑彼志此之言夺之。凡此五者,必诡诈谲怪,无所不至,然后可以动人耳目,易人听视。”
“怒伤肝,悲胜怒;喜伤心,恐胜喜;思伤脾,怒胜思;忧伤肺,喜胜忧;恐伤肾,思胜恐。”
“书上说的简单,你也确然都看过,你倒是说说大皇子的病算是哪种?”
姚婉宁向前走一步,那和她一般高矮的身影,却像一座大山般顿时倾压下来,让她有种被牢牢罩住的感觉。
她顿时喘息不得。
她何曾这样过,让她最为得意的就是外祖母教的医术,外祖母说过除了二舅舅,最有天分的人就是她,可偏偏秦伍将姚婉宁挂在嘴边。
婉宁抬起眼角,目光清亮,带着傲气和自信。
蒋静瑜不知怎么的仿佛从中看出了几分的端倪,难不成姚婉宁已经知道大皇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难不成她真的治错了。
不可能,有二舅舅的药方在,又有秦伍说的那些话,大皇子确然在好转,她不可能会错。
姚婉宁摇了摇头。
蒋静瑜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婉宁道:“一个医者,提起病患的病症都将自己吓成这个模样,如何还能给人治病,提起先人的医案也不过只是给你自己仗仗胆色而已。”
不过只是给自己仗仗胆色。
蒋静瑜张开嘴,额头上的汗却顿时掉了下来。
“婉宁,”贺老太太站起身来,脸上现出忧虑的神情,“老身也不怕你嫌弃,给大皇子治病,我这心里也少了些底气,大皇子的病该怎么治才好?”
蒋静瑜瞪圆了眼睛,现在连外祖母都这样说,当着姚婉宁的面问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不信任她。
“外祖母。”
蒋静瑜像被人拿走了糖果的小孩子,急着开口,“外祖母,大皇子已经好多了,昨儿睡得十分妥当,皇后娘娘还给了赏赐……”
婉宁道:“我没看到大皇子,不能深言,似大皇子这般年纪,突然受了惊吓,宫中这般紧张,定然不是第一次,想要治情志,就要知晓原由,否则必会误人。”
贺老太太点点头,看向蒋静瑜,“瑜姐,婉宁的话你可听到了?以后不要再用婉宁的法子给大皇子治症,出了差错我也不能护着你。”
蒋静瑜嘴唇颤抖,外祖母没有帮着她说话。
姚婉宁这样羞辱她,外祖母,二舅母却都仿佛没有听到。
她是贺家的外孙女,在自己家中却受这样的委屈。
姚婉宁不过是强辩几句,她一时说不过而已,她治好了大皇子的病,外祖母怎么就不相信。
蒋静瑜睁大了眼睛,眼看着二舅母将姚婉宁送了出去。
等到几个人走出视线,蒋静瑜上前几步跪在贺老太太腿边,“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帮着孙女。”
贺老太太低下头,蒋静瑜的鬓角已经被汗**,抬起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她想起静瑜小时候和她一起坐在炕上,她亲自将药石医理讲给静瑜听。
听着静瑜软软的声音说出她教的药理,她知足地不停颌首,不由地心中生出怜爱,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护着静瑜,免得日后她酿出大错。
“你用姚七小姐的法子在前,明明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却装作万事精通,这可该是医者所为?”
“姚七小姐几句话就将你吓得魂飞魄散,将来大皇子的病真的有个闪失你可能承受?”
“依我看,姚七小姐说的没错,明日进宫,让你舅舅帮忙说项,你以后不要再去给大皇子治病,我们家本来只有镇惊安神的药方,我们能做的就是将药方开好,别的我们不擅长,就不该乱治,若是因此误了病患,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蒋静瑜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外祖母,您怎么就信外人,连亲孙女都不信了。”
眼泪顺着她的脸滑下来。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却及不上姚婉宁的几句话。
蒋静瑜正想到这里,贺二太太从外面回来,进了屋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娘,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求求姚七小姐,让姚七小姐想想法子,不然让人去跟老爷说,让老爷将大皇子详细的脉案写给姚七小姐看看……”
蒋静瑜满脸惊讶。
二舅母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目光就这样从她身上掠了过去。
都被姚婉宁骗了。
都被她骗了。
蒋静瑜从地上站起身,“外祖母,二舅母,我们贺家是什么人家?鼎鼎有名的杏林世家,我们家治病救人这么多年,哪里会比不上一个姚婉宁,我们家治不好的病,姚婉宁也治不好。”
蒋静瑜说着向贺老太太行了礼,哭着退了出去。
望着蒋静瑜的身影,贺二太太深吸一口气,“娘,这可怎么办?”
……
蒋静瑜径直扑倒在床上,眼泪很快湿了褥子。
第一次让她感觉到这里不是她的家。
这里到底是贺家,外祖母对她再好也只是外祖母,不是她的父母,二舅母就更不用说,平日里像是千般万般好,关键时刻就落井下石。
想要真正好起来,到底还是要靠自己。
可怜的姑奶奶提起五叔的时候就说,五叔为何一心苦读,就是想要金榜题名,将来有个好前程。
她也不能束手待毙。
蒋静瑜正想着,只觉得一双手轻推肩膀,“姐姐,你怎么了?”
是妍姐。
就是因为给妍姐治病,外祖母才这样相信姚婉宁。
“姐姐,你别生气,姚七姐姐也是好心……”
到现在还将姚婉宁放在嘴边。
蒋静瑜热气冲头,汗仿佛又要淌下来。
那双手又推她的肩膀,“姐姐,你心里不舒坦,跟我说说……”
“姐姐……”
不等她反应,那双手不停地推,不停地推,仿佛推得她的怒气向头顶冲撞。
一下,一下,终于冲撞出来。
蒋静瑜翻过身一把将旁边的人推开。
妍姐瘦小的身子就这样狠狠地撞在床柱上。
……
婉宁回到家中刚换了衣服,门上的婆子来禀告,“沈家六小姐来了。”
婉宁看看沙漏,阮姐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阮姐带着下人进了屋。
两个人在内室里坐下,婉宁就看到阮姐满脸红晕。
“怎么了?”婉宁低声问过去。
阮姐摇摇头看了看童妈妈。
童妈妈笑着退出去。
阮姐这才道:“程举升在家里,我就过来坐坐。”
不会单是为了躲避程举升才过来的吧,想到程举升那些可疑的举动,婉宁深深地看了一眼阮姐。
阮姐却并没有察觉低声道:“程举升想要将婚期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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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骗子
童妈妈撩开帘子送点心过来,大约是暖炕的缘故,阮姐鼻尖都出了汗,眼睛似是在向窗外张望,却又无心看外面的雪景。
童妈妈微微一笑,将点心放在矮桌上就又退出来。
婉宁轻声道:“准备提前到什么时候?”
阮姐的手去摸耳朵,“我也是听父亲说的,程举升想要在京里置办聘礼,买个小庄子,再买处宅院。”
说着抬起眼睛,“他想要以后……在……京畿……经商。”
看阮姐的模样,程举升显然之前没有这样的准备,所以阮姐觉得很突然,手紧张地去摆弄腰间的荷包。
婉宁道:“你怕留在京里?”
阮姐对程举升的态度,并不是不想嫁去程家,而是将重点放在了留京上。
阮姐点点头,“父亲、母亲过阵子就要回去扬州,我原以为,程举升也会在扬州经商,这样……哪怕是嫁过去我也能时常回去陪陪父亲、母亲,父亲常年在外,我放心不下家里。”
肇氏的身体不好,阮姐从很小就帮肇氏打理内宅,将所有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让肇氏省心不少。
“程举升为什么要留在京城?他不是一直在南直隶经商?”
“他跟我说,”阮姐不知道怎么说好,想了想,“买卖锦缎赚了银钱,就想在京城开个铺子,因为在南直隶已经跑通了路子,将来在京里的时间更长些,不如就在京中置办了宅院,之前没有走通这条路不敢轻易跟我们说,如今眼见赚了银钱,就……跟我父亲开了口。”
听起来程举升只是为了生意着想才留在京城。
阮姐拉起婉宁的手,“你说,我怎么办呢?知道早晚都要嫁人,可是想想离家那么远,我心里就难受。”
阮姐说着看到外面有了阳光,就满怀心事地起身准备回去跟肇氏一起去院子里说说话。
肇氏有腿疼的毛病,在阳光好的日子里,阮姐总要陪着肇氏走一走。
肇氏拉着女儿的手,“转眼你就要出嫁了,你这样一嫁,我还真觉得身边空荡荡的。”
阮姐一时黯然。
……
程举升一大早被沈敬琦叫来问话。
从生意到婚事,沈敬琦显得有些生气,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轻易改了婚期,更何况要搬到京城来。
肇氏离不开阮姐,这是早就跟程举升说过的,没想到程举升见了京城的繁华,却心性都浮夸起来。
两个人话不投机。
沈敬琦干脆道:“既然你这样想,这门婚事还是再思量思量。”
挥手就将程举升撵了出去。
程举升倒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求来的婚事,这样就起了变故,他心里居然觉得这样也好。
他本来想提前婚期,将心里的事对阮姐全盘托出,希望阮姐能跟着他远走高飞,岳父听说了这些竟先迟疑了,这样一来也省了他的荒唐,他的荒唐很有可能会害了阮姐。
他本来要等到明年八月娶阮姐回家。
可出了这样的事,那时候他还能回来吗?如果没有被朝廷招安,他们定然会另寻他路,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这个“程举升”可能回不来了,他会彻彻底底地变成了王举升,王卢江唯一的儿子。
这时候不娶阮姐,就再也娶不成了。
程举升走到园子里等赵管事从外面回来。
赵管事回来的时候却双手空空,手里没有从福建捎来的信函。
程举升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大爷,您也别慌,没消息说不得也是好事。”
程举升道:“沈家去福建的伙计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走失,这里面定然有些蹊跷,只不过不会当着我们外人说罢了。”
赵管事想了想,“姚家那边也没有动静,那位姚七小姐看起来也没有很着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程举升道,“姚家也是官宦之家,不过只是定了亲事,还没有成亲,到了这京里才知道,那些达官显贵让人捉摸不定,官府明言要招安其实是想要借此将闽浙的海盗一网打尽……”
赵管事左右看了看,一脸的紧张,“大爷千万要小心,万一被人听到……老爷的努力就功亏一篑,老爷不让人送信过来,也是想要大爷从此和家里断了往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大爷都能平平安安,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其实朝廷是不是招安,老爷早已经想透了。”
程举升转头看赵管事,“招不招安能怎么样?这些人还不如海上的倭寇,都是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又有多干净,到头来不过是从虎穴到狼窝。”
“那个崔奕廷,仿佛和别人不一样,听说为了查漕粮连自己的叔父也送进了大牢,这样的人说不得能明辨是非,”赵管事说着顿了顿,“那个姚七小姐还将邓嗣昌的儿子送去了顺天府,邓家同倭的罪名八成就要定下来……”
那个姚七小姐。
他是亲眼所见。
邓家的事也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没有来京城之前,他就想着来打听消息,如果对父亲不利,他就算拼了命也要回去和父亲在一起。
是死是活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起,他怎么就这样金贵要让所有人用命来维护。
他没有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没有这个权利让大家这般护着。
不能在父亲为难的时候,他还高高兴兴地准备成亲,这样想着他就觉得愧为人子。
他想要做程举升,可到头来却还是王举升。
阮姐要怎么办?
那么好的女孩子,如果知道了所有事,难免要受他牵连,他却又不愿意将她蒙在鼓里,这样对她也是不公平。
他应该跟阮姐说清楚,可是这话要怎么说?
程举升刚想到这里。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只听到有人喊道:“这是怎么了?别急,别急,已经让人去禀告七小姐……”
“怎么弄得浑身都是血?”
下人惊诧、慌张的声音传过来。
“说是蒋家有位小姐,不小心将丫鬟推到了,丫鬟摔到头,血淌了一地。”
程举升听着声音从假山石后出来,丫鬟看到立即上前行礼,却再也不敢多说,匆匆忙忙低头离开。
程举升到了前院,自己贴身的小厮就来道:“听说是贺家找姚七小姐,姚七小姐刚好在沈家这边……”
沈家置办了茶园和铺子,姚七小姐这段日子经常过来和沈四老爷商议这些事。
程举升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有人道:“七小姐让备车,快,去贺家。”
程举升觉得奇怪,那个姚七小姐不是只会经商吗?怎么又治起病来。
一阵忙乱过后,沈家下人才松口气,小声议论起来,“血不是已经止住了吗?怎么还让七小姐过去?贺家才是杏林世家,怎么大事小事都要七小姐帮忙。”
“不是那个受伤的下人,蒋家有位小姐得了病,那下人就是那位小姐打的……四老爷因此还多问了几句,生怕七小姐过去会受伤。”
“七小姐可真厉害,半点没有迟疑就让人备了车马。”
“这万一伤了头可怎么办?七小姐还没有嫁人呢。”
“该是不会吧,贺家有那么多的人……”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程举升皱起眉头,贺家应该是扬州的那个贺家,贺家的医术在南直隶是赫赫有名的,他还曾为贺家送过药材,贺老太太有个生病的外孙女,这是谁都知晓的,南直隶的名医贺家都请遍了,还有不少除鬼的道士也毛遂自荐去贺家,连贺家都治不好的病,不可能有人能治得。
没想到贺家来求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真的敢去治病?
“大爷……”
清脆的声音传来,程举升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阮姐带着丫鬟站在不远处。
阮姐紧紧地捏着帕子,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程举升不由地挪开目光。
下人走开几步,阮姐抿了抿嘴唇,婉宁说的没错,她心里纵然有千般的猜测都不应该悄悄地怀疑,应该说个清楚。
毕竟这是她的婚事。
不知怎么的,程举升觉得,眼前阮姐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然后阮姐张开嘴,“程家大爷,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父亲改了婚期,为什么要留在京城?”
……
“妍姐怎么样了?”
贺老太太看着从屋子里出来的童妈妈忙问过去。
童妈妈摇了摇头,“我们小姐还在劝。”
说着话有丫鬟面色苍白地端了个痰盂出来,那丫鬟手不住地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贺老太太正要上前询问,那小丫鬟就惊地手一滑,将痰盂落在地上,里面是鲜红的血撒出来。
“这是怎么了?”贺老太太诧异地问过去。
“小姐……小姐……姚七小姐割伤了小姐的手,流了好多血。”
贺老太太听得睁大了眼睛。
旁边的蒋静瑜忙道:“外祖母,不能再让婉宁这样治下去……妹妹……妹妹身子那么虚……怎么好受这种苦,我……我……心里难受。”
蒋静瑜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子里仿佛渐渐安静下来。
贺老太太紧紧地盯着那扇门,好半天门才打开,姚七小姐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老太太上前问过去,“怎么样?”
婉宁没有回答反而道:“妍姐已经好多了,怎么又会突然病发?”
贺老太太看向蒋静瑜,蒋静瑜吞咽一口,“妹妹突然就……就像每次一样,打了我,又将下人推下了台阶……我怎么也按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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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失心
婉宁道:“妍姐突然就打了人?”
蒋静瑜点点头,“可能是……我屋子里太亮,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贺老太太只顾得要去看妍姐,没有在意蒋静瑜的神情。
“妍姐头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婉宁转过脸看向蒋静瑜。
蒋静瑜没料到婉宁会这样问起,又是惊讶又是害怕,愣在那里半晌才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贺老太太顺着婉宁的目光看过去。
看到面红耳赤目光闪烁的蒋静瑜,不由地皱起眉头,“瑜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婉宁道:“是你推摔了妍姐,撞到了妍姐的头。”
蒋静瑜慌乱地摇头,“没有,我……怎么会……妍姐的病就是这样,大家都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关我的事。”
婉宁紧紧地盯着蒋静瑜。
蒋静瑜竭力控制着自己表情,装出很无辜的模样,一双慌乱的眼睛却让她显得十分可笑。
想想妍姐那清澈的眼睛,为人着想又心地善良,却要受病痛的折磨。
真是不公平。
妍姐那么好,却要过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替姐姐遮掩,而蒋静瑜却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妹妹。
嫡亲姐妹却如此不同。
蒋静瑜还要争辩,却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看过来,顿时她脸颊生疼,眼前是满脸怒气的外祖母。
蒋静瑜睁大了眼睛,外祖母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贺老太太满脸失望,“你不护着你妹妹,却做出这种事,还要在我面前遮掩,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你都忘记了?”
“你父亲、母亲去的早,是我一手将你们姐妹带大,如今看来都是我老婆子没有教好你,我愧对你父母,愧对蒋家。”
蒋静瑜从来没见过外祖母这样发怒,就连旁边的二舅母也是神情肃穆,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错误。
不过就是推了妍姐一把,她也不知道妍姐会这般。
都是因为妍姐的病才会如此,寻常人决计不会如此,说到底都怪姚婉宁,姚婉宁在外祖母面前告了她一状。
想到这里,蒋静瑜脸上已经多了怨恨,“外祖母就这样定了孙女的错处,妍姐到底是怎么摔的,孙女真的不知晓。”
贺老太太下意识地摇头,事到如今瑜姐还不肯承认,说起亲妹妹没有半点的愧疚。
她万万没想到,瑜姐会成这般模样。
贺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禁遍体生寒。
“妍姐怎么样了?”贺老太太半晌才稳住心神撇开仍旧想要为自己辩解的蒋静瑜,问向婉宁。
婉宁道:“已经安静下来,要好好将养才能慢慢好转。”
说着话贺二老爷从太医院赶回来,进屋看了看妍姐向婉宁道谢,这已经是第二次,要请姚七小姐过来才能安抚住妍姐。
从前妍姐生病,家里想尽一切法子也要折腾三五日妍姐才能有起色。
他这个舅舅将妍姐的痛楚看在眼里却束手无策,虽然姚七小姐治病的法子有些奇怪,可毕竟有奇效,祖父就说过,贺家虽然有不少的药方,但是不能因此自大,以为只有自己的方子才能救治病患,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贺老太太带着婉宁去花厅里说话。
贺继中忙跟了过去。
几个人坐下来,想想妍姐的情形,贺老太太不禁皱起眉头,“妍姐病重是老身一时疏忽。”
贺二太太道:“娘别这样说,是我没照应好她们姐妹。”她怎么也没想到,瑜姐会推妹妹一把。
说到这里,贺老太太不禁又重提大皇子的病情,瑜姐跟着老二进宫给大皇子诊治,从前她觉得再怎么样瑜姐也不会惹出祸事来,今天看来是她太过大意了,瑜姐已经不是她心里那个听话、懂事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贴在她身边的小孩子。
再想想姚七小姐说过的话,她整颗心都悬在半空中。
贺继中看了一眼对面的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看起来十分的灵秀,经过了妍姐的事,他心里对这个十几岁的闺秀已经有了信服,既然如此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贺二太太出了门。
贺继中就将大皇子的脉象、他开的方子仔细说了,“大皇子确然是受了惊吓,寝殿里一点点的声音都会让他惊恐,我也询问过了,是前些日子宫里死了个宫人,大皇子平日里和那宫人十分亲近,突然见到那宫人的死状因此起了病症。”
婉宁抿嘴听着,照贺二老爷这样一说,大皇子应该没有别的病症,可她却觉得蹊跷,第一次见到大皇子的时候,她就觉得大皇子目光中有些怯意,又有超乎寻常的谨慎,凡事过于规矩,甚至到了不拘言笑的地步。
看起来仿佛是性子内敛,性子内敛的人不会见到生人立即露出戒备的神情,双手紧紧地攥起,脖子缩在领子里。
早在那个时候,大皇子就有了受惊吓的表现,所以她断定,贺家的药方也是治标不治本,就没有找到真正的源头。
宫里死了宫人,只是这次病症的诱因。
婉宁问贺二老爷,“您有没有向大皇子问过那宫人的事?”
贺继中摇头,“大皇子吓成那般,我怎么好说,”说着顿了顿,“不过我今日进宫,大皇子已经好多了。”
皇后娘娘让他诊了脉,还让院使大人也诊脉查看,他和院使大人都认为大皇子可以不必再服用镇惊安神的药方。
大皇子的病,至少已经好了八成。
贺继中道:“我也看过不少受过惊吓的孩童,我觉得大皇子已没大碍。”他也是这样向皇后娘娘禀告的。
说到这里,贺继中又看向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并不作声,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般。
贺继中转过头和贺老太太对视一眼,“姚七小姐觉得如何?”
婉宁道:“我觉得大皇子的病没有好。”
没好?贺继中心里一沉,大皇子是他一直在诊治,不可能会没好。
贺继中摇摇头,“我觉得不会,不过,姚七小姐这样说,下次进宫我再仔细查看大皇子的病情。”
到底还是他进宫诊脉,姚七小姐说到底也就是猜测。
母亲是担心瑜姐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可是撇开瑜姐不说,他诊脉、下药都十拿九稳,决计不能出差错。
有些话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贺继中道:“我已经禀告了皇后娘娘,从今往后就不让静瑜进宫了,静瑜毕竟还小,出了差错我们担待不起。”
贺老太太满意地点头,脸上浮起几分歉意,“瑜姐擅自用了姚七小姐的法子,是我们贺家对不住姚七小姐。”
贺继中还想多说两句,下人来禀告,“太医院来人请老爷回去。”
贺继中起身向贺老太太告退。
婉宁坐了一会儿也就回去沈家。
马车走到一半停下来,拐进小胡同,吴照立即走到马车边低声道:“都准备好了,在程举升住的院子外和沈家都安排了人手,就等着小姐发话。”
感觉到了程举升有问题,她就让吴照做了准备。
即便是程举升的身份不能立即查证,她猜测的也八九不离十。
程举升必然和王卢江有牵连,程举升在王卢江要被朝廷招安时进京,定然有所图谋,冲着这一点,她也应该让吴照将程举升拿下问个清楚,“现在还不着急。”
自从邓俊堂的事,吴照从心底里敬服姚七小姐,姚七小姐不论说什么,他就像对二爷那般言听计从。
吴照应了一声退下去,婉宁的马车才继续前行。
一路回到沈家。
进了二进院,阮姐就迎过来,两个人拉着手前行,进了屋子,阮姐的眼睛就红起来。
婉宁让童妈妈退下去。
阮姐抬起头,脸上是压制不住的悲戚,“真让你说对了,他是有事瞒着我,我竟然都没有察觉。”
婉宁低声道:“你慢慢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阮姐点头,“他跟我说了,他的父亲没有死。”
婉宁听舅母说过,程举升是父母早亡,他独自一个人生活。
阮姐接着说,“他这样瞒着是因为,他父亲触犯了朝廷律法,他不想和他父亲一起行事,这才出来谋生,如今他父亲被朝廷抓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闻不问,所以才想早些跟我成亲,这样也能顺理成章将我送去旁处等着他,将来他平安回来就去和我相聚,可现在想想,是他太过鲁莽,兴许他这一去就不能回来,早早娶了我,岂不是误了我一生,他已经断了这个心思。”
婉宁没想到程举升会和阮姐说这么多。
阮姐道:“他准备将京畿的庄子和手里的铺子留给我打理,万一他回不来,也算是对我一点心意。”
说到后面阮姐的声音已经带了呜咽。
婉宁拉起阮姐的手安慰。
程举升说的那些话,套在王卢江身上,就能严丝合缝,若是这样的话,程举升应该是王卢江的儿子。
在闽浙叱咤风云海盗的儿子。
朝廷招安王卢江,王卢江的儿子却跟着沈家悄悄进京,这件事若是被人知晓,沈家首当其冲要被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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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病发
阮姐攥住婉宁的手,“你说我可怎么办?”
怎么办?
那个程举升是海盗的儿子,说出这个身份别人避之不及,程举升却将自家的真实情形在这时候告诉了阮姐。
还要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当一并给阮姐。
相反的那个将医术放在嘴边,时时刻刻都想治病救人的蒋静瑜却那样对久病的妹妹。
人的品行不在于出身。
婉宁看向阮姐,“你心里怎么想?”
阮姐神情复杂,用力攥着衣裙,“我……想嫁给他……可是……没想到会这样难,如果是旁的事,没有嫁妆或是缺衣少食我都能劝说父亲、母亲,我什么都不在乎。”
阮姐想到程举升看她的目光,那么仔细那么认真,就好像她是多重要的人,每次只要出去跑商回来就会用各种理由送东西给她。
听说媒人说好了婚期,她也不是没皮没脸,竟然心里怎么也压制不住欢喜,盘算着嫁给他时是什么情形。
从没想过若是有一天不能嫁给他会如何。
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只能惊慌失措。
连问都不敢问得很清楚,就像程举升说的,即便是他们不成亲,说不得还会被他牵连,所以他连实情都不敢和她讲。
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敢说。
她想到父亲、母亲也不敢去询问。
两个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却突然有那么多的悲哀。
婉宁拉起阮姐的手,阮姐手指冰凉,眼睛里是万般的无奈,婉宁道:“没关系,也许我们有法子。”
只有争取才能有机会。
婉宁话音刚落,童妈妈过来道:“小姐,贺家来人了,说是有事想要跟小姐说。”
她刚从贺家回来,贺家怎么就找上门来。
婉宁带着人迎出去,在二进院遇到了贺二太太,贺二太太显得很着急,见到婉宁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七小姐,这时候来找你真是不应该……”
说着顿了顿看看左右。
婉宁向童妈妈点点头,童妈妈留在原地。
走了两步贺二太太道:“七小姐,我们老爷被叫去太医院,说是……大皇子又受了惊吓……”方才老爷还言之凿凿说定然已经治好了大皇子,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就被姚七小姐言中。
这次要怎么办?
他们也没有了主意。
……
贺继中看着哭成一团的大皇子,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他忽然发现这惊恐之症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本来已经治好了大皇子,却怎么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大皇子又恢复几天前的情形。
年纪这么小的孩子难受就会哭、闹,躲避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或人,大皇子战战兢兢地向外看。
外面的帘子后是皇上和皇后娘娘。
大皇子仿佛惧怕的是他们。
一边思量,一边诊脉,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说大皇子的病情,怎么将这些日子的脉案重新复述一遍。
从屋子里出来,贺继中低头行礼。
皇上满脸的怒气和怀疑,声音比往日要低沉许多,“不是说大皇子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如何见到朕和皇后会这般?”
听说大皇子已经好多了,他就和皇后一起来看大皇子,进了屋子,他正要低头去看自己的孩儿,亲眼看到那幼嫩的脸上却忽然一闪惊恐,他正要起身笑着上前,大皇子那单薄的肩膀抖动了几下,仿佛竭力地在忍耐,却终究控制不住转头扑进了宫人怀里。
宫人和嬷嬷跪了一地,他看了看皇后,皇后也是满脸惊诧,起身去跟大皇子说话,皇后才走到大皇子跟前,大皇子细细的胳膊就缠上了宫人的脖颈,整个头抵在宫人的胸口,仿佛要钻进去。
那么的害怕,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
皇后将手放到大皇子后背上想要安抚,大皇子立即大声喊叫起来,“啊……啊……啊……”
刺耳的声音现在仿佛还回荡在他耳边,皇帝看了看身边的皇后,那时候他忽然觉得,大皇子怕的人是皇后。
这怎么可能。
正当他怀疑的时候,大皇子在宫人怀里晕厥过去。
宫人慌乱地将大皇子抱起来,他那时候看到大皇子的脸,脸色蜡黄,嘴唇青紫,小小的手臂张开垂下来,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皇后。
皇后是抚育大皇子的人,大皇子却这样害怕皇后。
皇后做了什么事会让大皇子惊惧如此。
皇帝正沉浸在思绪中。
贺继中道:“这几日大皇子确然已经好转,脉案上急得清清楚楚。”
旁边的宫人也忙跪下来,禀告大皇子这些日子的情形。
明明是在好转,却一下子病得重起来,难不成大皇子的身子真得那么羸弱。
皇帝觉得嗓子一阵难受,立即偏头咳嗽了两声。
大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所以这些日子才小心翼翼地诊治,一丝一毫不敢有半点的差错,怎么也想不到突然之间大皇子变成这般,贺继中不停地擦汗,手心也是一片潮湿。
太医院的院使立即回禀,“大皇子之前的脉象已经沉稳,微臣等确然不知为何如此。”
之前已经治愈如今又发病,就在他眼前受了惊吓,说明了什么?大皇子怕的人就在眼前,御医说的便是这样的意思。
皇帝皱起眉头,眼睛里已现出戾气。
皇后转过头看到皇帝的神情,周围是讳莫如深的宫人和御医,宫里的争斗她已经看得太多,用不着这样遮遮掩掩,“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屋子里的人让大皇子受了惊吓,皇上国事繁忙不常来探看大皇子,最有可能的就是抚养大皇子的本宫。”
这些日子大皇子要静养,她也只是从远处看看大皇子,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这样和大皇子接近,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皇后恍然一笑,不知不觉中她就被人陷害,这样的情形,无论是谁都会相信是她没有善待大皇子,大皇子才会这样怕她。
“微臣们不敢。”御医急忙磕头告罪。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仿佛所有人都在思量。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看向贺继中,“贺御医以为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贺继中。
镇惊安神的方子用的是贺家家传秘方,所以皇上才想要听贺继中说个清楚。
太医院早已经达成共识,大皇子的诊治再清楚不过,换谁来说都是如此。
可是这时候贺继中却想到了姚七小姐的话。
大皇子的诊治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用一个镇惊安神的方子根本治不好大皇子。
姚七小姐说治不好。
贺继中吞咽一口,抬起头来,“微臣以为大皇子可能并不是这次又受了惊吓,也许是微臣们没能对症用药,否则同一个病症不可能如此反复……”
太医院院使睁大了眼睛,“贺继中,言之凿凿说治好了大皇子的人也是你,你如此这般说可有依据?”
贺继中摇了摇头。
皇帝本来撑起的身子又沉下去,脸上一阵失望。
皇后听着耳边争吵的声音,她千防万防没有防过这一次,大皇子生病,她又被陷害,贺御医想要说出个“不”来为她辩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是有人知道。”贺继中道。
皇后抬起头来。
贺继中目光迷离,“有个人一早就提醒过微臣,只用贺家的药方没有追本溯源治不好大皇子的病,微臣开始只是觉得……虽然这话有些道理却那人毕竟没给大皇子诊脉,她说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可是转眼之间,大皇子病情有变,微臣如今想及她的话确然如此。”
皇帝眉头微松,想要知道贺继中嘴里的这个人是谁,谁能遇见到今天的情形,这个人定然是百年难遇的杏林圣手。
太医院院使忍不住道:“贺御医说的是谁?”
贺继中拜倒在地,“是吏部姚宜闻大人的长女,姚家七小姐。”
皇后眉眼忍不住扬起来。
是她。
是姚婉宁。
姚婉宁会治病?
屋子里仿佛能听到倒抽冷气的声音,然后那些目光里又吃惊、失望、不解和轻蔑。
贺继中道:“我那外甥女用的法子也是从姚七小姐那里偷学来的,李御史的太太、忠义侯世子、以及我府中病重的外甥女都是得了姚七小姐医治。”
满屋子的御医除了贺继中没有人相信,纷纷议论着摇头。
贺继中没有抬头,“皇上若是信微臣,不如将姚七小姐召进宫内,请姚七小姐为大皇子诊治。”
皇帝看了一眼身边的内侍。
内侍上前道:“贺大人说的,就是天家前些日子赐给崔奕廷大人婚配的那位小姐。”
满屋子的御医,大周朝的杏林圣手,居然都不如一个小姐?让他如何相信,皇帝转头看向身边的皇后。
看到皇后脸上坚韧的神情,他宁愿相信大皇子惧怕的人不是皇后。
“传……姚七小姐进宫……”
内侍应了一声立即退下去。
……
大皇子吃了药睡了一会儿就惊醒,床边的宫人忙围了上去。
宫人将各种吃食拿过来,“您想吃哪个说一声。”
琳琅满目的糕点不停地拿过来,大皇子想要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睛里立即又露出惊恐的神情。
宫人顿时慌了手脚,“您别急慢慢来。”
一阵忙碌过后,大皇子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宫人,看起来十分的眼生,不知道从哪里调配过来,仿佛被吓傻了般端着点心呆呆地站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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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改措辞。
第二百三十九章 治病
大皇子本不在意那新来的宫人,宫里的管事姑姑却训斥起那个宫人来,新来的宫人诚惶诚恐地跪下,也不敢再出声。
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大皇子慢慢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平日里陪在旁边的甄司计不在,屋子里只有那个新来的宫人。
新来的宫人已经站起身立在一旁。
大皇子看过去,那宫人正在掰手指,十指指尖灵活地互相穿梭,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刚刚醒来时的不适立即就被那手指吸引过去,那手指一动一动,一会儿像个剪刀,一会儿像只小狗,小狗欢脱的跳来跳去,然后打了个滚变成了只小羊。
大皇子正看得兴起,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宫人立即紧张地将手收了回去,抬起头立即发现他已经醒过来,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她刚向前走了两步,甄司计带着人进了门,径直走到他床边,那宫人仿佛松了口气,立即又站在幔帐后,静静地仿佛不像让任何人记起她。
就像父皇、母后在的时候,他也缩在那里,不想被人看到。
大皇子想着又伸头过去,这次只见到了那宫人一片衣角。
甄司计让宫人端了刚刚熬好的梗米粥,大皇子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吃,甄司计劝说几句,大皇子好不容易将半碗粥咽了下去。
接下来就是药。
还没有看到药碗,大皇子已经紧紧地皱起眉头。
药却没有送过来,而是一小碟水果。
大皇子诧异地看向甄司计,甄司计道:“太医院那边说,您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不用吃药了。”
不用吃苦药了?大皇子眼睛立时一亮,心里顿时觉得欢快许多,想要张开嘴说话,却一时发不出声音。
甄司计满脸期盼,心里升起的希冀在大皇子闭上嘴之后顿时化为乌有,难不成大皇子以后就说不出话来了?这该怎么办?要不要禀告皇上和皇后还是请太医院的御医来施针试试,太医院说大皇子不能发声是肺热壅盛引起的喉喑。
这样不用药也不诊治到底行不行?
甄司计悄悄地看了一眼幔帐背后的人。
她站在那里没有半点的动作,仿佛并不在意。
“顺妃娘娘来看大皇子了。”
宫人轻声禀告,甄司计忙放下心中的思量,整理了衣衫起身相迎。
顺妃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就进了大皇子宫中,自从大皇子病了,皇后娘娘就照太医院的说法不准任何人来看大皇子。
话说的漂亮,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皇后娘娘是怀疑有人故意吓唬大皇子,许多事如果做得那么明显,她早就死了一万次。
可如今皇后却让宫人放她进去看大皇子,她心里不由自主浮起一丝紧张,或许这是皇后的试探?
太医院那边她已经打听清楚,大皇子见到皇后之后又先惊恐之症,一切就像她想的那样顺利,只是她没料到那个贺继中在这时候抬出了姚婉宁。
姚婉宁那个丫头不见得有多少的医术,但是在皇后身边办过几件漂亮的事,人聪明又机敏,上次的赐婚不但让姚婉宁躲过一劫,这把火还险些烧到她身上,她委实过了几天小心翼翼的日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自然不愿意姚婉宁这时候进宫。
如果姚婉宁进了宫,她就要提起心思防备。
踏进寝殿,环看了四周,出了宫人就是内侍,没见到其他人。
虽然在皇上面前没有争辩出个结果,谁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遣人将姚婉宁接进宫中。
“大皇子的病怎么样了?”顺妃问过去。
甄司计道:“太医院说要好好将养。”
顺妃皱起眉头,“不是说大皇子得了喉喑之症?将太医院开出的方子给我看看。”
甄司计低下头,“禀顺妃娘娘,如今大皇子没用太医院的方子,这些日子服用了太多的药剂,皇后娘娘问了几个御医,都说停一阵子也好。”
什么服用了太多的方子,什么问了几个御医,分明是听了贺继中的话,相信了姚婉宁。
现在不用太医院的方子,是不是就要让姚婉宁来诊治,保不齐现在皇后已经将姚婉宁传召进宫。
顺妃娘娘想着抬眼望过去。
大殿里十分的安静,大皇子靠在床边,一双大大的眼睛打量着她,眼睛里有几分的抵触和慌张。
看到大皇子这般模样,顺妃心里松口气,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皇后娘娘因大皇子失宠,大皇子病疾缠身,这样她才能坐收渔翁,让太医院开些助孕的药丸和皇上一起服用,尽早的生下皇子。
顺妃柔声说了几句话,又让宫人将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都摆出来,大皇子却不为所动,想想从前大皇子聪明伶俐的模样,顺妃心里多了几分的得意。
这是她努力来的结果。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让任何人坏了她的事。
为了谨慎起见,趁着甄司计忙碌手中的事,没有半点的防备。
顺妃娘娘突然开口:“姚婉宁。”
大殿一阵安静,甄司计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停顿了半晌才回过神,忙走上前几步来听顺妃娘娘的下句。
“娘娘,您说的是……奴婢没听清楚……”
顺妃娘娘环顾四周不见有异样,这才道:“本宫说,太医院贺御医提起了姚婉宁,有没有让姚婉宁进宫为大皇子诊治?”
甄司计摇摇头,规规矩矩地禀告,“因为大皇子的病,太医院里起了争执,如今还没有个结果。”
就算进宫诊治恐怕也没有这么早。
顺妃道:“本宫也没听到太医院如何争论,那姚婉宁可不可信?”
甄司计道:“只是贺御医一个人说,院使和几位老大人都觉得……贺御医言过其实,一个没有正经学过医理的内宅小姐,能有多大的本事,不足为信。”
如果就像太医院说的这样就好了。
那个姚婉宁却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只要想想赐婚时姚婉宁在大殿上装模作样的晕倒,她就忍不住要冷笑一声。
如果因此坏了福建的事,她要崔家连同姚婉宁一起死无葬身之地,这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顺妃坐了一会儿才带着人离开。
甄司计也松口气,吩咐人将顺妃娘娘带来的东西送下去。
大殿里渐渐安静,大皇子看到缩在幔帐后的小宫女,如果他还能似往常一样说话,一定会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皇子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宫人却弯下身,那双十分清澈,如同月色下荷花池水般的眼眸轻闪,仿佛将他清清楚楚地映了进去。
宫人将手心里用线绳子编的一只小羊放进了大皇子手里。
那只小羊还带着些许温度舔着他的手,让他想也没想就塞进了袖子,大皇子脸上浮起了些许笑容。
内侍带着那新来的宫人下去忙碌了一阵,一直到了晚上大皇子也没见到那宫人的踪影,晚上醒过来才看到那宫人坐在脚踏上,正打着瞌睡,不住地点头、点头,睡着了却立即又惊醒,只是不肯睁开眼睛。
大皇子觉得很好笑,就将枕头下藏着的小羊拿出来玩,不知道是不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将那值夜的宫人惊醒。
宫人撩开幔帐进来探看,想要说话,大皇子立即摇了摇头。
除了内殿里的宫灯,外面没有一点的亮光,大皇子向那宫人身后看去,一片漆黑里似是有些陌生的影子,他立即缩起了头。
那宫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提着灯转头找了找,然后用手捂住胸口。
大皇子不禁觉得好笑。
这个宫人也和他一样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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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今天将大皇子的病解决了,可是家里有事就没时间码字,明天一定解决进入下一个情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