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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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艳的红色丝线,在崔奕征手指上缠绕,愤怒将崔奕廷的心紧紧地裹住,他顿时攥起了拳头。
他送了婉宁这块玉牌,婉宁亲手打了梅花结。
如今玉牌到了崔奕征手里,崔奕廷那样仔仔细细地摸着,好像有千般怜爱,万般不舍。
崔奕廷上前几步。
崔奕征一直沉浸在思绪中,等他回过神来只觉得手上一松玉牌已经被人拿走,红红的丝线在他指尖上一绕,他的手指被勒得有些疼痛。
崔奕征抬起头看到了崔奕廷,他不由地惊呼,“二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羞愧,惊慌的神情溢于言表。
崔奕廷低下头看那块玉牌,看清楚了那兰花和诗句,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崔奕征,“这玉牌是从哪里来的?”
崔奕征的脸顿时变得难看,张大了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他从来没见过二哥这样的神情,面色阴沉,整个人看起来威严又孤高,那双眼睛细微的眯起,却让人望之胆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崔奕征嗫嚅着。
“我问你这是谁的?”
崔奕征不禁打了个寒战,脸上羞愧的神情更重,他想要夺路而逃,刚跨出一步就被崔奕廷挡了过去,紧接着肚子上一痛,整个人没有站稳从亭子上跌了下去。
崔奕征只觉得脚腕上一阵烧灼般的疼痛,手掌因为撑地已经摔破,半晌他才坐起身,抬起头看向崔奕廷。
崔奕征还没有说话,从旁边经过的丫鬟看到这样的情形已经惊叫起来。
……
“怎么说?”婉宁抬起头看向童妈妈。
童妈妈道:“二爷和四爷在园子里打架了,奴婢听夫人身边的丫鬟说,二爷将四爷从亭子上推下来。”
婉宁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不可能崔奕廷不是冒失的人,怎么会跟亲弟弟打起来。
崔奕廷是在习武上花过心思的,才有现在的身手敏捷,在福建的时候她已经见识过。
而崔奕征,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对上崔奕廷只有吃亏的份儿。
这是多大的怒气,才让崔奕廷做出这种事。
婉宁站起身吩咐落雨,“给我将那件藕色的褙子拿来,我们去夫人屋里。”
婉宁去了崔夫人屋里,崔夫人让人跟着去看崔奕征,婉宁也带着人到了崔奕征的院子。
远远的就听到崔实图的声音,“不怕被人笑话,我怎么养出你们这两个混账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给我说清楚。”
青缎的帘子内只听到崔奕征压抑的喊叫声。
不一会儿功夫宋妈妈将郎中送出来,看到婉宁,宋妈妈上前行礼,婉宁道:“怎么样了?”
宋妈妈松口气,“四爷只是崴了脚,还有些皮外伤,还好那亭子也不算高,”说着顿了顿,“二奶奶放心。”
没事就好,婉宁提起的心也放下来。
……
崔奕征将自己藏在影子里,不敢去看床边的二哥。
崔实图看着儿子,一个靠在床边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口,一个站在一旁面色阴沉,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股怒火顿时从他心头烧起来,两个儿子为何脾气那般不同。
崔夫人低声道:“老爷,这定然是误会,他们兄弟两个从来没红过脸。”
这里有没有事,崔奕征已经摆在脸上。
崔实图冷冷地道,“你们兄弟都好自为之,我们崔家就不能有兄弟阋墙的事。”
崔实图话音刚落,就听下人来道:“老爷,夫人,谭家老爷和太太来了。”
听说谭家来人了,崔奕征的脸迅速抬起来。
崔夫人点点头,崔实图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
吩咐下人照应好崔奕征,崔夫人叹口气,“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来该是互为臂膀才对,怎么好闹起来?”
“娘,都是我不对,不关二哥的事,是我一时糊涂,”崔奕征慌乱地道,“日后,再……再也不敢这样……”
崔奕征话没说完,崔奕廷已经撩开帘子走出去。
……
唯唯诺诺,遮遮掩掩,明明是他摔下了亭子,却满面羞愧,声像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难以启齿。
崔夫人望着崔奕征的模样顿时皱起眉头,“我先去前面跟谭太太说话,到底有什么事你跟母亲说说。”
眼看着母亲就要离开,崔奕征张开嘴,“母亲,您……您……先不要定儿子的亲事,儿子还不想成亲。”
崔夫人不禁斥责,“你胡说些什么,从前是你哥哥没有成亲,而今也该轮到你了。”
……
婉宁回到屋子里,童妈妈也找人打听了消息回来,“正好有一个丫头从那路过,看了个清楚,二爷从四爷手里夺走了一块像是玉牌的东西,然后就将四爷推下了亭子。”
一块玉牌?
因为一块玉牌所以打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公爹在屋子里问,兄弟两个还一个字也不肯说,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玉牌,竟然能引来这样大的风波。
“二爷回来了。”落雨声音刚落,婉宁抬起头看到撩开帘子进屋的崔奕廷。
崔奕廷脸色难看,抬起头看到婉宁,目光就留在婉宁身上,一直没有挪开。
“二爷该去衙门了吧?”
往常这时候崔奕廷都该穿上官服离开家门了。
崔奕廷摇摇头,伸出手去捉婉宁的手指,“今天不去了。”
没有什么事,哪有突然就不去衙门的道理,婉宁总觉得崔奕廷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就跟今天的事有关。
婉宁深深地吸了口气,伸出手来,“你跟四弟在抢什么东西?”
崔奕廷没有诧异,他闹出这样的大事,就算父亲、母亲一时没有弄清楚,婉宁也会知晓,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崔奕廷怔怔地看着婉宁,她的眉目如水,这样一张面孔,他怎么会开始还记不住,如果他没有不认人的毛病,前世乃至今生,是不是和她牵手都会简单许多。
“婉宁。”崔奕廷紧紧地攥着婉宁的手不肯放开,目光从婉宁脖颈上一闪而过。
婉宁忽然想起崔奕廷送给她的那块玉牌。
小丫鬟说的崔奕廷和崔奕征两兄弟在抢一块玉牌样的东西。
“拿出来给我看看。”婉宁神情渐渐沉下来,她就不信崔奕廷会因为一件东西变得那样冒失,如果是真的,那样东西一定非同一般。
他从来都是十分的从容,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情,这一次也是如此,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好看的。”
“这件事崔奕征知道,你也知道,还有下人瞧见过,你越遮掩我越觉得好奇,即便是你不说,四弟未必有这样深的城府,早晚……要让我知道,”婉宁将手从崔奕廷掌心抽回来,“你现在不肯说,那就以后被我知道了我们再说吧!”
会有几个人这样说话。
将一切都摆得清清楚楚。
望着眉眼舒展的婉宁,崔奕廷从怀里拿出那块玉牌,然后张开了手,那块玉牌赫然呈现在婉宁眼前。
他眼看着婉宁舒展的眉毛微微地扬起,然后转身去内室拿出了一只盒子,打开之后露出里面的玉牌。
红色的梅花如意扣,吊着一块玉牌。
两块玉牌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
崔奕廷微微地笑着,他知道婉宁不会将这块玉牌送给崔奕征,看到玉牌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崔奕征偷着拿了婉宁的玉牌。
其实如果仔细想想,根本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已经是经过两世的人,什么事都已经看开了,富贵荣辱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婉宁。
前世在战场上相识,从对一个孤身女医的好奇到探究和喜欢,骤然失去时的愤怒和遗憾,到今生今世的寻找。
他用尽心思将她娶到身边,心中的那份感情从对她的执着变成了难割难舍。
只有涉及到婉宁,才会让他骤然愤怒丧失了决断的能力。
等回过神来,他就发现这块玉牌和他送给婉宁的并不一样,婉宁那块玉牌上的诗句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刻上去的。
是因为他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块玉牌。
否则这世上应该只有这一块。
送婉宁这块玉牌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过多的思量,只想着婉宁或许会喜欢,就做了一块送给她。
如今出现的这一块,应该就是婉宁本该有的那块。
只要想一想,胸口就满是酸涩,一阵阵的又涨又疼,让他难以自已,这大约就是妒忌的感觉,明明是他仿造了玉牌,他却还要装作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
没有旁人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婉宁在崔奕廷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是那样专注地看着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绮丽非常,“婉宁,是我错了,不过是块一模一样的玉牌罢了,我看错了,以为奕征捡了你的,才跟奕征抢了过来,方才父亲、母亲在的时候,我不好意思开口解释,一会儿我去给奕征赔礼也就是了。”
崔奕廷含着笑,仿佛已经不在意。
可是那块玉,却让婉宁觉得很奇怪。
婉宁低声道:“二爷这块玉是在外面买来的?”
崔奕廷点点头,“我看那玉质很好,就买了过来。”
所以才会有相仿的两块,只是那红线的梅花扣,看起来和她那块上面的打法相同,连红线也是一样的。
这梅花如意扣是落雨想出来的,上面缀了一小块宝石,和她那块玉牌上的一样,宝石她看起来眼熟,就像是她的。
那天她在屋子里和落雨学打梅花如意扣,正巧裴**来看她,然后裴**也编了一条这样的线绳,说回去要用来坠玉牌。
婉宁忽然想起裴**躲躲闪闪的目光。
婉宁抿了抿嘴唇,“这会不会是……”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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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挑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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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宁将落雨叫过来,落雨仔细地看了看那梅花如意扣也觉得惊奇,“这……和奶奶编的那条也太像了些,上面用的宝石都是一模一样的,奶奶的那条还好端端的在那里,会不会是裴二小姐那条。”
婉宁看向崔奕廷,如果这块玉牌是裴**的没错,那也太巧了些,崔奕廷送她的玉牌她没有拿来给裴**看,只是编了一模一样的的梅花如意扣,两个东西放在一起,也难怪崔奕廷觉得这块玉牌就是她的。
崔奕廷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婉宁让落雨先退下去,自己也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侧脸看崔奕廷。
婉宁低声道:“二爷是不是知道什么?”
崔奕廷抬起头,目光一片清明,“谭家的事我没少问四弟,他不肯说实情,我也只是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再怎么说,这些事四弟若是想要遮掩,谁也从他心里掏不出半分,婚事,到底事关自身,旁人不能替他做决定,我们成亲之前,谭家这门亲,他也没有要退掉的意思。”
转眼之间情形就有了变化。
崔奕廷又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朝廷上,自然不能轻易察觉。
情不知所起。
这些事是旁人说不清楚的。
就像她和崔奕廷,若是在泰兴问她会不会嫁给崔奕廷,她定然会摇头。
婉宁才想到这里,落英进来道:“二奶奶,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婉宁点点头,上次她在崔夫人面前说过,若是谭家来人了,她也想过去坐坐。
婉宁站起身看着崔奕廷,“二爷快去上衙吧,哪有没事就休在家里的,不怕被人笑话。”
崔奕廷一只手支在矮桌上笑着看婉宁,那笑容软软的如同刚刚从罐子里倒出来的蜜,“既然你说,我去就是。”
婉宁出了屋子,崔奕廷也换了衣服去书房里拿公文。
前世他没听过婉宁说起裴家,裴**的名字,裴**的性子她不清楚,可是那诗句,他觉得就是写给婉宁的。
这一世阴差阳错的来到奕征手里,许多事都因为他的重生有了改变,这会不会也是其中一个。
崔奕廷从书房里出来,径直去了崔奕征屋里。
崔奕征已经好多了,正靠在床边看书,却半晌没能翻动一页,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看到是二哥,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低声道:“二哥,我……我已经没事了。”
“那块玉牌是哪家小姐的?”
听着二哥清冷的声音,崔奕征讪讪地道:“就是……”
崔奕廷道:“你和谭家小姐已经换了庚帖,谭家一个月间已经上门两次,看样子婚期就会定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崔奕征一声不吭,紧紧地捏着书,“二哥……这件事……是我不对……和旁人没关系……都是我,没……没有做好。”
崔奕征一味认错,就是拿不出个主意,在他面前尚且如此,如何面对崔家、谭家的长辈。
崔奕廷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想和我一样,自己谋来一门亲事?”
听得这话,崔奕征惊愕地抬起头,“我……我……”
崔奕廷淡淡地道:“那就拿出本事来,若是不能,就别再想,免得误人误己。”
……
看着二哥离开,崔奕征正不知道该如何思量才好。
崔奕征的奶妈张嬷嬷就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崔奕征的模样掉下眼泪,“听说你摔伤了,我忙过来看看,都是亲兄弟怎么就下这样的狠手,眼见就要开恩科了,他这是要让你下不了场啊,这样一来又要等三年,这三年他不知有了什么样的高官厚禄,人家兄弟都是互相帮衬,他可好,开始就占了你的前程,如今当着你的婚事,谁都知道他那门亲事还不是自己私下里求来的,老爷知道了差点大发雷霆,怎么到你这里,他却不肯伸手帮忙了。”
崔奕征忙打断张嬷嬷的话,“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二哥说的话也对,我自己的事,不应该让别人帮忙,我只是……”
张嬷嬷急起来,“我的四爷,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个家里就你们兄弟两个,总不能个个都逆着老爷、夫人的意思,二爷这是将你做了挡箭牌,不论他在外面做了什么,至少你在家中做个孝顺的儿子。”
张嬷嬷说着擦了眼角,“二爷怎么知道为自己谋划,当年陈老将军家里的婚事他都不要,要了正四品官员家的女儿,还带来一大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嫁妆,”张嬷嬷掰着手指,“二爷是有钱又有权,我说句不中听的,那谭家,说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在先帝时也受过重用,可如今毕竟是落架的凤凰,家里子弟不过只有两三个是举人,将来能有多大的功名谁都不清楚,谭家小姐嫁过来怎么能压得过二奶奶,四爷、四奶奶只有被人管束的份儿。”
“保不齐,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四爷才不肯帮忙。”
崔奕征本来心中烦乱被张嬷嬷这样一说,更加气闷,“嬷嬷快别说了,二哥做事向来不曾遮掩,怎么也不会如此,我们兄弟是一条心。”
张嬷嬷被崔奕征冲了一句,就抿起嘴来,“还不如你乳兄,你乳兄上次过来看到你心神不宁,回去跟我说,让我来劝解劝解,我就是不明白,四爷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想要自己做主一回,就这般不容易,夫人一直护着二爷,何曾这样对待过四爷,我只要想起来心里就如同刀割。”
“家里家外谁不说四爷的好,难不成老爷、夫人都没看在眼里,就不能多心疼心疼四爷。”
张嬷嬷哭得厉害,崔奕征想到自己无望的婚事,也觉得心中酸涩。
“二爷做什么都行,在京中闹出这样的大事,家里差点被牵连,老爷、夫人也不曾打骂一句,如今得了朝廷的赏赐,人人都捧着,那二奶奶也不是个善茬,将和崔家要好的太太们得罪了遍,夫人还事事都信她,我的四爷啊,你可别傻了,要为自己思量思量啊,不为自己去争,将来回过头就是一无所有。”
崔奕征觉得一颗心如同被油煎过般难受。
他说不想要谭家的婚事,母亲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他无论在家中说什么话,仿佛都没有人听到。
到底他只能在父亲的安排下读书,科举落榜,父亲更是几乎将他看管起来,上次在园子里看到二哥搂着二嫂说话,两个人低声笑谈,他心中不禁涌起羡慕来,不由自主地就在假山石后偷偷地看。
崔奕征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他羡慕二哥在外做出那样的大事,也羡慕二嫂几句话就将上门看热闹的女眷打发干净,还让手里的掌柜在福建清算茶园,户部都要来求二嫂手中的那些账目。
一个女眷,用一把算盘,让福建来的商贾目瞪口呆。
他知道谭家小姐温婉,可是他想要性子爽利的女子。
“那谭家小姐,听说在外人面前是知书达理的,背地里却……骄横跋扈,心眼就像针尖般大小,真的嫁过来,四爷可不是要吃苦。”
崔奕征诧异地看着乳母,“你是从何得知。”
张嬷嬷道:“我自然是牵挂着四爷才让人去打听,前些日子又去见了一位道长,想给四爷祈福,正巧遇到一个同乡也是去祈福的,她家的小姐也正准备婚配,我们就在一起说上了话,你乳兄不是有腿疾,还是她给了药方才好起来的,这一来二去,我们就走动起来,后来才知道,她也认识那谭家,知道谭家小姐的秉性。”
张嬷嬷的话言之凿凿,崔奕征也思量起来,那谭家小姐的模样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了。
张嬷嬷看着崔奕征,“四爷,您说说,是不是不想要娶谭家的小姐?若是真的不想娶,我和你乳兄去给你想法子。”
崔奕征抬起了头,“你能有什么法子,可不能乱来。”
……
婉宁换了衣服去崔夫人屋里,抬起头就看到梳着圆髻一脸笑容的谭太太,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藕色褙子的小姐。
谭家小姐肤色白皙,眉眼秀致,脸上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容,站起身来向婉宁行了礼,很是落落大方。
婉宁笑着还礼。
谭太太道:“我是知晓二奶奶聪颖,却不知生了一副好相貌,怪不得皇上赐婚圣旨一下,人人都羡慕崔家。”
崔夫人颌首,“婉宁进门,正巧我病了,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婉宁张罗,我看用不了两年,我这管家的钥匙就要给了她。”
谭家是跟崔家结亲的,至少在谭家人眼里谭家小姐是要嫁给崔奕征的,崔夫人这样说,弄不好就会让谭家人不快,谭太太和小姐却没有流露出不舒坦的神情。
尤其是谭家小姐,一脸的书卷气,看起来柔柔弱弱,很是恭顺。
崔夫人和谭太太说话,谭家小姐不时地抬起头和婉宁相视一笑。
婉宁站起身去给崔夫人、谭太太换茶水,谭家小姐也站起身帮忙,接过婉宁手里的紫砂壶,十分熟络地斟茶,用的是她那套冲茶的法子。
谭家小姐笑道:“好茶者众,懂茶者寡,二奶奶是知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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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利用
将新茶送上去,婉宁和谭家小姐到园子里说话。
两个人互相问问都看什么书,听说婉宁不看女四书而是读那些风俗和县志,谭家小姐不由地惊奇,“崔二爷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也听父母说过些,父亲这次过来,就是要说清丈土地之事,我家中伯父曾在镇江府清丈土地,最后却被人陷害以呈报虚额的罪名被贬,清丈的事也不了了之。”
谭家上门是来提醒崔家,不要因此被人陷害。
婉宁将谭家小姐请进自己的屋子,谭家小姐看到笸箩里的婉宁缝的半只袜子,就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二奶奶的手艺?”
婉宁点点头。
谭家小姐抬起眼睛,“二奶奶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婉宁指了指矮桌上放着的算盘,“有时候打打算盘,学过下棋和弹琴,却都不算精通。”仔细想起来除了母亲在姚家时她学了些东西,后来就被关在绣楼里虚度了几年的光阴。
谭家小姐仔细地听着。
婉宁说完话,“你呢?都做些什么?”
谭家小姐道:“在屋子里做针线,母亲说定然要将女红做好,女红就是女眷的脸面,若是不能练得一手的好针线,将来定然被人笑话,”说着看向婉宁,“长大了我才知道,这本就是母亲自己的思量。”
婉宁笑着道:“我这袜子做得怎么样?”
谭家小姐用帕子捂住嘴,“二奶奶让我说?二奶奶做得袜子只怕是穿不得吧!”
婉宁想起崔奕廷穿着没有裆的裤子站在那里的模样,难不成这次,她做的袜子又穿不得了?
说这话,落雨端了两盘点心上来。
婉宁和谭家小姐边说话边聊天,转眼的功夫童妈妈就来禀告,“谭老爷和太太要走了。”
谭家小姐站起身向婉宁告辞,“改日请二奶奶去我家里坐坐。”
送走了谭家小姐,婉宁回到内室里换衣服,旁边的童妈妈道:“看样子谭家小姐是个性情好的。”
谭家小姐就像崔夫人说的那样,是个性子温婉、知书达理又做事仔细的大家闺秀。
对崔奕征来说,谭家是门好亲事。
想到这里,婉宁眼前浮起裴**的模样。
童妈妈道:“二奶奶会不会帮四爷和裴家小姐?”
她先和裴**相识,她心里虽盼着裴**有门好亲事,却不能因此就伸手帮忙,谭家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崔奕征到了双方适婚的年纪还反悔本就不应该,崔奕征若是能将谭家的事处理好,这件事兴许还有转机,若是处理不当,还不知道会害了谁。
婉宁吩咐童妈妈,“让人看着点四爷那边,有什么动静就跟我说一声。”说起谭家的事,崔奕廷眼睛里一闪忧虑,所以她觉得格外要在意些。
……
贺家,贺老太太听着儿子说端王的病情。
说起这个,贺老太太就支起了身子,“大皇子的病是崔二奶奶看好的,按理说宫里应该传崔二奶奶去瞧瞧。”
贺继中擦擦额头上的汗,“母亲,儿子才是御医,崔二奶奶那是朝廷命官的女眷,虽然给大皇子看过病症,可是之后为大皇子斟酌药方的人是儿子,更何况皇上的脉如今都由儿子去请,皇上让儿子去给端王看症,是信任儿子。”
贺老太太听着点点头,“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一桩我总觉得你不如崔二奶奶的医术。”
贺继中不禁汗颜,连母亲都这样说,他心里又何尝不知晓,可是在脉息上他还是有几分的把握。
贺老太太低声道:“端王爷的病怎么样?”
端王爷虽说被降为庶民,可天潢贵胄就是天潢贵胄,他们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贺继中摇摇头,“治了几日都不见成效,儿子也是心急如焚,好在有静瑜帮我整理医书,帮我摘抄古方。”
自从上次被禁足在家中,静瑜仿佛想明白了似的,只要有时间就在家中研读医书,几乎将京中所有的医书都买来看。
看过了医书,还帮着继中整理贺家的药方,贺老太太依稀看到了几年前的外孙女。
贺继中道:“静瑜是块学医术的好料子,我找不到的古方,她张口就能说出来,连在哪本书上见过的都知道。”
贺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外孙女的聪慧,所以才一味护着她,之前因为蒋静瑜犯错伤了心,如今看到蒋静瑜知道悔改,不由自主地又心疼起来。
正说着话,管事妈妈道:“四小姐来了。”
蒋静瑜让丫鬟捧着医书走进来,见到贺老太太和贺继中立即上前行礼,然后笑着道:“舅舅要的书我都找齐全了,里面的药方我特意做了标记,一会儿舅舅看起来就省了许多力气。”
贺继中看过去,医书里都夹着一张张纸条,纸条上还写着字,这样一来就不用从头到尾的翻找。
贺老太太招招手让蒋静瑜过来坐下,“眼睛都熬红了。”
蒋静瑜低着头,“从前是孙女不对,让外祖母难过。”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贺老太太看着蒋静瑜不禁叹口气,“你知错就好,以后只要好好的,我老婆子就算短了寿也使得。”
蒋静瑜站起身扑到贺老太太怀里,“外祖母切莫这般说。”
祖孙两个说了会儿话,蒋静瑜抬起头,“舅舅还要用什么方子只管要甥女在帮忙,这些日子给舅舅找古方,甥女也学到了许多。”
贺继中颌首,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加上在宫中的操劳,难免会觉得力不从心,尤其是皇上的病情,他又不能向外面人去说,遇到了难题,他也不能和外面人商量,“母亲,儿子还要去看医书……”
“去吧,去吧。”贺老太太挥挥手让贺继中退了下去,笑着和蒋静瑜说了会儿话。
哄着贺老太太歇下,蒋静瑜从贺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出来,回到自己房里,将事先誊抄下来的药方仔细地看了一遍。
董妈妈觉得奇怪,“四小姐看这些药方做什么?”
舅舅不肯说宫里的事,皇上和端王的脉案如何更只字不提,可是她能从舅舅参阅的古方里看出些端倪,只要掌握住了这些,就不怕将来没有她施展之地。
想到这里,蒋静瑜看向董妈妈,“谭家那边可有消息了?”
董妈妈摇头,“还没到时候,小姐放心,我们将这些事安排的天衣无缝,到时候崔家脱不了干系,小姐又能借口退掉谭家的婚事。”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看了崔家的笑话又利用了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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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老人病了,医院家里来回跑,累得不行,希望明天老人病情好转。
第三百零三章 要钱
蒋静瑜想了想,“这也不关我的事,原本我也是顺水推舟,崔家四爷本就不想要那门亲,想着法子也要将婚事退了。”
董妈妈忙道:“本就和小姐无关,不过是下人私底下嚼舌头。”
蒋静瑜微微一笑,也是凑巧,就让她知道谭家那位小姐要嫁给崔奕征,她正愁找不到法子说服外祖母退掉谭家的婚事,等到谭家闹出丑事,谭家小姐坏了名声,她就义正言辞地外祖母面前求不嫁。
蒋静瑜道:“就怕那姚氏察觉……”
“不会,不会,”董妈妈低声道,“人人都知道姚宜闻大人家的公子走失了,毕竟是亲姐弟,那姚氏怎么能不管,再说崔家四爷和谭家的婚事,姚氏也不一定放在心上,都说崔二爷是个忤逆子,说不定姚氏和崔二爷都向看崔家四爷的笑话。”
听到董妈妈说忤逆子这几个字,蒋静瑜心中不快,“什么忤逆子,是崔老爷太迂腐,没有崔奕廷,崔家哪有现在的风光。”
想想崔奕廷端坐在马上那俾睨天下倨傲的模样,她的心就忍不住慌乱地跳动。
董妈妈急忙赔笑,“小姐说得是。”
正说着话,下人来禀告,“五小姐来了。”
蒋静瑜看了一眼董妈妈,董妈妈忙换了张脸孔去迎妍姐,帘子掀开,妍姐走进屋子还没有说话,蒋静瑜看了看外面,“也没有太阳,你戴着个幂离做什么?”
蒋静妍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将幂离递给下人,“姐姐的气色好多了,方才我从外祖母屋子里过来,外祖母还夸赞姐姐医术又高明了许多,这样下去将来定然会承舅舅衣钵。”
听得这话,蒋静瑜藏不住脸上的笑容,嗔怪妹妹道:“不要乱说。”
“怎么是乱说,外祖母早就说,贺家没有成才的后辈,家中的药方,将来不知要托付给谁。”
不知要托付给谁。
如同一根针狠狠地扎了蒋静瑜一下,她立即变了脸看向妹妹,“你在外祖母面前说了些什么?”
蒋静妍被吓了一跳,“我……没有说什么。”
蒋静瑜“忽”地一下站起身,睁大了眼睛看着蒋静妍,“我才是你亲姐姐,那个姚氏不过就给你做了几盘点心就将你收买了,在长辈面前你处处替姚氏说话,是不是还想要怂恿外祖母将贺家的药方给那姚氏。”
蒋静妍脸色苍白,站起身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里会这样说,我都说姐姐最好,姐姐……”蒋静妍辩驳着,额头上满是汗珠。
蒋静瑜坐在椅子上,看着妹妹瘦弱的身子,“我们姐妹早早就没了父母,若不是互相照应哪有今日,外面那些人照应你不过是没事施舍,有多少是真心,你怎么就不明白。”
蒋静妍张开嘴刚要说话,蒋静瑜却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望着姐姐的背影,蒋静瑜看向身边的珠儿,“我又说错了什么才惹了姐姐生气。”
“五小姐没说错什么,是四小姐太欺负人了,”珠儿说着眼睛一红,泪水几乎掉下来,“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贺家俨然就是由她做主了,在老太太面前五小姐仿佛已经悔改,其实……那都是装出来的。”
说到这里珠儿道:“小姐,四老爷和四太太不是要您回去住一阵子,不如眼不见心不烦,您就回去蒋家,和四小姐分开。”
蒋静妍颌首,“我知道四叔有个庄子,改日我们去庄子上看看,眼见就是外祖母的寿辰,我想绣个屏风给外祖母。”不让外祖母知晓,也好给外祖母一个惊喜。
……
姚宜闻在家里来来回回打转,父亲见到他就让他将欢哥领过去,他不敢说欢哥走失了,只能支支吾吾地遮掩。
母亲哭得眼睛红肿,让程姨娘将刚刚生下来的媛姐抱过去,看到媛姐又流眼泪,“可怜我就那么一个孙儿,如今却不知到了谁手上。”
姚宜闻战战兢兢地等着消息,同僚听说欢哥的事,表面上安抚他,背地里却在议论,先皇时翰林院侍读家三岁的孩子被强盗掳去了,写了封书信让拿一万两银子去赎,银子拿出去了,结果孩子却被强盗杀了。
他听到这些话,生怕欢哥也是如此,只要有生人从他面前经过,他都会吓出一身冷汗,生怕是强盗遣来传信的。
这样过了些日子,他如今又盼着有书信送上来,就算是被强盗绑了,也好过没有任何消息,没有消息就没了希望。
“老爷,老爷,”管家惊慌的声音传来,“有书信了,有封书信丢在了胡同口,上面写着您的名字。”
是强盗的书信。
姚宜闻的手也抖起来,从管事手里拿过信封,打开一看,眼前顿时阵阵发黑,管事低头看过去,上面写着十万两银子,要小额通兑的银票,不要汇票。
汇票是有标记的,可见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强盗。
十万两银子,姚家现在没有那么多的银票啊,可是上面偏又写着,不准他告诉任何人,否则欢哥性命不保。
这可怎么办?
姚宜闻顿时慌了神。
现在姚家能拿出十万两银子的人也就是七姑奶奶,管事看向姚宜闻,“要不然我悄悄地去崔家,让姑奶奶给拿个主意,怎么也要将八爷救出来。”
十万两银子,姚宜闻浑身颤抖。
手上的信封一倒,又从里面掉出一片衣角来,姚宜闻睁大眼睛,“这……是不是欢哥的衣服?”
管事也不敢相认,却冷汗也湿透了衣服。
姚宜闻拿起衣角和书信径直去了张氏屋里。
张氏正在灯下做针线,看到姚宜闻顿时诧异,姚宜闻面色苍白,拿着书信的手在灯下颤抖,“你瞧瞧这是什么。”
张氏将书信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一脸惊奇,“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氏草草地将书信看了一遍,强盗是怎么回事?张氏恐怕自己看错了,又将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假的,定然是假的,”张氏说完话抬起头,看到了姚宜闻诧异的神情,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她立即做出恐惧的模样,“欢哥怎么可能会落入强盗手里,这……这可怎么办啊!”
张氏用帕子遮住眼睛,放声痛哭。
姚宜闻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先皇时翰林院侍读家的公子被强盗捉去,要了一万两银子……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带欢哥出门,也就不会被强盗看上。”
张氏听得这话站起身到了姚宜闻跟前,伸出手来捶打姚宜闻,“我说了你不肯听,你还我的欢哥,你还我的欢哥。”
张氏哭闹了一阵。
姚宜闻也冷静了几分,“现在该怎么办?强盗三日之内就要银票,家中能凑出多少来?若是不够,就将京郊的几个庄子都卖掉。”
京郊的庄子那是她的嫁妆,欢哥去了哪里她再清楚不过,哪里来的强盗,怎么能这样就相信,让她为这没影的事卖了嫁妆,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她怎么能同意。
张氏摇了摇头,“老爷就这样给银票?也不让人去查一查这信到底是真是假。”
姚宜闻指着张氏手中的布条,“那是不是欢哥的衣服?”
张氏仿佛镇定下来,“虽说都是宝蓝色暗花锦缎,可这种料子又不是我们家才有……”
姚宜闻看着张氏,仿佛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几分端倪来,“你莫不是不想拿十万两银子去换欢哥吧?”
张氏被姚宜闻看得心虚,忙道:“我……怎么会……只要欢哥能回来……哪怕要了我这条命……只是万一是假的,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若是真的呢?”姚宜闻面色阴沉,“如今欢哥不在我们身边,你怎知真假?除非亲眼看到,否则我断然不能放心,”说着冷笑一声,“你也想想,别为了十万两银子,失了欢哥的性命。”
张氏从来都将欢哥视作心头肉,他尚且失了理智,张氏却还能冷静分析,这到底是怎么了。
姚宜闻道:“三日之内,家中的东西不好变卖,只有京郊的庄子能立时找到买家……”
听到这话张氏不自觉的吞咽一口。
姚宜闻拿定了主意。
定然要卖庄子。
她总不能捂着自己的嫁妆不让姚宜闻去动。
“只要欢哥回来,动用了你多少嫁妆……我都还给……”
姚宜闻话没说完,从外面传来声音道:“还什么?你们是夫妻一体,欢哥是你们两个的亲生骨肉,为了救欢哥还谈什么还不还,若是我老婆子手里的有银钱,我二话不说就拿出来给你们,只可惜……有些田地也在泰兴,哪里能拿得出来,你父亲又是这个模样。”
不等张氏说话。
姚老太太看过去,“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地契拿出来,让宜闻去办,误了时间,欢哥可就……”
姚宜闻和姚老太太都看着她。
张氏怔愣在那里。
真的要拿出自己的庄子去卖?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本是她设的局,怎么能自己钻进去。
这两日母亲还跟她说,崔奕廷紧抓着父亲不放,除了被夺爵恐怕还会找出由头来抄家,到时候就要由她来接济。
明知道可能会让人起疑心,她也不能将嫁妆交出去,张氏摇头,“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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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毁于一旦
姚老太太一下变了脸,“你这到底是不是亲娘,到这时候只盯着你那些嫁妆,怪不得老三说你的心思不在这个家里。”
现在责骂她的心思不在这个家里。
张氏抬起头,“是老爷要休了妾身……”
“你跟老五又是怎么回事?”姚老太太冷笑,“难不成真的像外面说的那样,你得罪了嘉宁长公主是因为老五,别以为那些话我听不到,还不是老三给你留了脸面。”
姚宜闻一时面红耳赤,没想到母亲会在这时候提起这档子事。
外面果然已经有这样的传言?
他的脸上仿佛被打了几巴掌,顿时一片火辣。
姚老太太道,“我看在你是欢哥的生母,有你在能好好教养欢哥,这才劝说老三,谁知道你如今一心想要拿着嫁妆出姚家大门,连欢哥也不管不顾了。”
张氏刚要辩驳,就又有下人匆匆忙忙进了内院,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蓝布包递给姚宜闻,姚宜闻几乎不能喘息,伸手将青布包接到手里打开一看里面是双小孩子的鞋子。
张氏看到那双鞋不禁怔愣,正要去看却被姚老太太一把抢了过去。
姚老太太将鞋子翻过来,看到里衬上绣着“劝学图”立即大喊起来,“这是欢哥的,这是欢哥的鞋,我的欢哥啊,快……让人去找,将送这包裹的人找出来,严刑拷打,问问他将我的欢哥带去了哪里。”
张氏平静的心豁然狂乱地跳起来,她眼睛里仍旧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可是那双鞋,实在太像欢哥离开姚家时穿的那一双。
如果不是见到欢哥的人,如何能拿到这双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妈妈已死,她想要询问却不知该去问谁。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姚老太太忽然伸出手抓住张氏,“你这个狠心的毒妇。”
张氏一时不察被扯了个趔趄摔在地上。
如果真的是欢哥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是欢哥,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倾家荡产她也要去赎。
姚老太太尖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张氏抬起头是姚宜闻失望的面孔,张氏已经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
姚家闹腾了一阵,何英在外面听消息,不一会功夫安插在姚家的眼线就来禀告,“三老爷将账房叫过去筹措银子,三太太不肯动用嫁妆,如今已经将老太太气病了。”
十万两银子。
何英吐出嘴里的草茎,“二奶奶算的真精准,十万两银子就必然要动用姚三太太的嫁妆。”
看着姚家的大门,何英脸上露出轻俏的神情,富贵人家又怎么样,到头来最舍不得的不是人命而是银钱。
真是奇怪,姚三太太这个母亲竟然将银钱看得胜过自己儿子的性命。
婉宁在家中轻轻地拨动着算盘。
没有察觉崔奕廷已经从衙门里回来,换了衣服站在一旁笑着看她。
他的眉眼在灯光下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二爷回来了。”婉宁放下手里的账目。
崔奕廷坐在软榻上说起姚家的事,“听说张氏不肯卖庄子。”
婉宁点点头,她算好的十万两银子,姚家是决计不能在三天之内筹措出来的,父亲定然会去找张氏去要她手里的嫁妆。
欢哥丢了,张氏看似很伤心,却没有什么实质的动作,广恩公借病养在家中,也只是随便遣了几个家人在京中漫无目的地找了找。
所以她让人去试探张氏。
一个母亲,见到强盗恐吓的话,竟然不为所动,张氏并不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
一次试探不够,她又试探了一次。
张氏仍旧没有急着将手中的嫁妆拿出来。
这样有底气,是因为早就知道欢哥去了哪里。
可毕竟“强盗”所写的期限在那里,张氏还不能不心惊,下一步就看张氏将棋子落在何处。
婉宁总觉得她离答案已经不远了,只要再走一步,就能猜到八分,她需要的就是将她所有的怀疑连在一起。
在恰当的时候,就能揭开整个秘密。
崔奕征轻轻地拨动婉宁跟前的算盘,温热的气息拂到婉宁耳边,“这样看来若是有一天我致仕回家,我们夫妻倒是不用为生计发愁。”
“只要做一对雌雄大盗。”
崔奕廷轻轻地眯起眼睛,修长的手指卷着婉宁的衣带,嘴边满是笑容,“皇上让我吏部举荐去福建接替邓嗣昌的人选。”
“吏部尚书让岳父来拟定人选。”
让父亲拟定去福建的人选,这还是头一遭吧,父亲虽为吏部侍郎,却从来只有附议的权利,没有推举人选的权利。
这次吏部这般安排,是想要父亲揣摩崔奕廷的意思。
崔奕廷只是锦衣卫佥事,竟然在旁人眼里已经有了这样大的权势。
婉宁抬起头,“二爷想要向皇上推举谁?”
崔奕廷看起来散漫悠然,却目光清澈,不知为何婉宁觉得其中有一种算计藏在其中,迎着灯光闪闪发亮。
崔奕廷的目光落在婉宁脖子上,红丝线,羊脂玉衬着她洁白肌肤漂亮极了。
“婉宁,”崔奕廷拉起婉宁的手,明明是赖在炕上,却仿佛依旧身姿笔挺,“我才发现,我是个小气的人。”
她问崔奕廷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去福建的人选,崔奕廷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
张氏一夜没有合眼,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见欢哥被人用刀抵着脖子,大声地喊,“母亲,母亲,快救救我。”
张氏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睁开了眼睛。
欢哥,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见欢哥。
会不会真的出了事,欢哥真的落到了强盗手里。
张氏再也坐不住,吩咐下人,“准备车马,我要回娘家。”
换了衣服,随便吃了些饭食,张氏走出院子,远远地就看到下人从屋子里向外搬东西。
张氏沉下脸看向下人,“这是要做什么?”
小丫鬟抱着的是她和姚宜闻成亲时用的那对粉彩梅花瓶。
小丫鬟忙道:“老太太和老爷吩咐的,要将这些东西都压去当铺里。”
家中到处是紧张的气氛,怕走漏了风声惊了那些强盗,姚宜闻不准管事透露一句话,家中的下人都以为姚家欠了外人银钱。
姚宜闻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张氏本来笃定的心思开始动摇。
两个人上了马车,如妈妈坐在一旁擦眼泪,“太太,您真的不卖手里的庄子?这次回去是想要老爷帮忙想法子,去捉那些强盗吗?”
她是因为什么回去,从前还能跟范妈妈说,可现在……身边的人并不完全知晓里面的来龙去脉。
眼看着如妈妈揉红的眼睛,张氏的心渐渐沉下去。
到了张家,张氏立即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去了张戚程屋里,将昨晚收到文书的事都跟张戚程说了,“父亲,快安排人让我见见欢哥。”
只有见了欢哥她才能安心。
张戚程的脸沉下来,“你乱猜忌个什么,欢哥好端端的……”
“这些日子父亲可见过欢哥?”张氏睁大了眼睛,“那些人送来了欢哥的鞋子……父亲瞧瞧,这是欢哥穿的鞋子。”
张戚程看着眼睛发红的张氏,现在崔奕廷让人盯着他们,他们不敢有半点的动作,尤其是欢哥,原本是为了防备崔奕廷和姚氏才将欢哥从姚家接出来,藏好欢哥之后,范妈妈投缳自尽,旁人就再不能查出欢哥的踪迹。
他们小心翼翼的布置,就是为了等到万事俱备那一天揭竿而起,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所以不能在这时候去找欢哥。
张戚程道:“欢哥有人护着,你不用担心,那些事不信也罢。”
不信也罢。
她也想不信。
张戚程皱起眉头,“不能因为一点的风吹草动就坏了大事,你要知道我们谋求的是什么?”
张氏忽然觉得自己踩在刀刃上,随时随地都会被劈成两半。
新皇登基的时候,她记得父亲阴沉的脸色,父亲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母亲在一旁劝慰,“我们不是勋贵重臣,虽然跟端王爷曾走得近些,总不是达官显贵不得让人注意。”
父亲却道:“皇上做王爷的时候就让人查马政,论盐道,几次奏折都要整饬吏治,等到位子坐稳定然会动手收拾闽浙,别说富贵荣华,我们早晚要被牵扯进去。”
早知有这一天,所以听说端王没死,父亲才会将她嫁去姚家,有姚宜闻这种中立的臣子做遮挡,他们就可进可退。
想得好。
决定要扶持端王东山再起的时候,他们就没有了退路。
她在姚家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如果再没有了欢哥,她就真的一无所有。
张氏摇头,“我不信,我不能相信,除非父亲让我见到欢哥,否则……我……我不信,”说着眼泪淌下来,“父亲,我就只有欢哥一个孩子,您就让我见见欢哥吧!”
看到那双小鞋,她就能想起欢哥笑着跑来跑去的模样。
满脑子都是欢哥的叫声。
她不能等,不能这样等下去。
张戚程板起脸,“妇人之见,你要将我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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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嫌隙
张氏看着父亲,咬咬牙,“父亲若是不让我看欢哥,我就将嫁妆变卖,让姚宜闻去跟强盗赎欢哥回来,”人人都替自己着想,没有人顾及她,说到这里张氏抬起头来,“这样做,退一万步我还是姚三太太。”
只要提起欢哥父亲就遮遮掩掩,什么都不让她知道,她可是欢哥的生母,她不肯将嫁妆拿出来,姚家上下都用异样的模样看着她,姚老太太和姚宜闻动辄冷言冷语,她已经心力交瘁。
张戚程的头发顿时竖起来,“你疯了不成?”
她是疯了,她快要被逼疯了。
孩子交了出去,她又要为家里护着那些财物,她日日夜夜不能安稳,过得是非人的日子,她受了那么多苦,只有见到欢哥她才能忍下去。
张氏道:“父亲不让我见欢哥,我只有如此。”
张戚程恶狠狠地看着张氏,“我告诉你,这个时候你若是乱来,我饶不了你。”
张氏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忍不住浑身颤抖,父亲那双眼睛如此的冰冷,没有半点的慈爱,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她,让她腿脚发软就要坐在地上。
以为回到家中父亲会为她做主,没想到和在姚家时没什么两样。
父亲再也不会哄着她让她委屈着忍耐,仿佛她现在已经成了一颗被利用完了的棋子,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哭都不会有人理睬。
张氏现在后悔。
她后悔不应该将欢哥送出去。
她耳边忽然响起婉宁的话。
“欢哥在哪里,如今又在做什么?身边没有熟悉的人会不会害怕,昨日还在你身边,今天就没有了消息,连范妈妈都死了,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还能不能见到欢哥?”
“有母亲在身边,不论是哭还是闹都会有母亲安慰,离开母亲,幸运的是得到旁人的怜悯,绝不会有人真正珍爱他。”
“欢哥还小,这样小的年纪,就要经历这些。”
一声声如同一把鼓槌狠狠地敲在她心上。
姚婉宁,这个妖精,她仿佛早就看透了一切,看到她会有这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张氏才回过神来,父亲已经走了,屋子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仓皇地站在那里。
张氏直挺挺地跪下来。
……
张戚程从屋子里出来径直去了小书房,幕僚韩武早已经等在那里。
“你说,这要怎么办?”张戚程看向韩武。
韩武知道张戚程说的是张氏的事,不由地抿了抿嘴唇,“老爷现在不能将蒋氏的事告诉姑奶奶,”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接着说,“毕竟欢哥是端王的骨血,蒋氏又是端王正经的妾室,姑奶奶若是跟蒋氏去比较,不免会生出事端。”
女人们争风吃醋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如今正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张戚程抿住嘴唇,蒋氏背后有不少支持端王的人,端王被捉的时候,手里能用臣子的名单都在蒋氏手上,蒋氏这个女人也不简单,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端王妃想方设法地保全了她。
否则他才不会将一个妾室放在眼里。
张戚程皱起眉头,“我本不想和蒋氏掺和在一起,可现在邓嗣昌失利,我也是独木难支。”
韩武低声道:“想要做大事,必然要有上中下三策,老爷用动用下策,弃车保帅也是无奈之举。”
韩武话音刚落,管事在外面敲门禀告,“老爷,姑奶奶在外跪着呢。”
“这个不懂分寸的东西,”张戚程怒火几乎从头顶上烧起来,“就让她跪,我看她能跪到什么时候。”
只要蒋氏和欢哥没事,他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崔奕廷盯着他们,却未必回到蒋家,也多亏了蒋裕是个呆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治水,这些年在西北为官清廉,崔奕廷怎么也不会去查蒋裕。
只要能成大事,他什么都可以拿来牺牲。
……
张氏一直到了晚上才拖着身子回到姚家,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如妈妈卷起张氏的裤腿,看到又红又肿的膝盖,不禁红了眼睛,“太太这是何苦呢,亲家老爷一向疼您,您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亲家老爷那般生气。”
“可是为了八爷去借钱?”
张氏木然地坐在那里。
她不过是想要见自己的儿子一面,却这样的难,跪了那么久却没有半点的用处,她的欢哥在哪里?
她思量着,耳边仿佛有传来欢哥哭喊的声音。
张氏打了个冷战。
“太太,”紫鹃端了茶上来,“老爷将七姑奶奶请了过来。”
请姚婉宁?张氏豁然转过头看着紫鹃,老爷是要找姚婉宁凑银子?姚婉宁肯不肯帮忙?
紫鹃道:“老爷好像是要和七姑奶奶借银子,七姑奶奶将店铺里的掌柜叫了过来,结果……算了算……都买了茶叶,根本拿不出什么,那掌柜就说老爷要得太急,柜上帮不了忙。”
姚婉宁不肯帮忙。
她就不信姚婉宁不知道他们借银钱到底要做什么。
欢哥出了事,姚婉宁就冷眼旁观,心里定然恨不得欢哥就被强盗杀了,这样一来,姚家就只剩下姚婉宁一个嫡女。
“我就不信,抓不到那些人,要骗十万两银子,也要有那个本事,”张氏咬牙切齿,攥着帕子下了决定,“将庄子抵出去,帮老爷凑十万两银票,我看到底是谁,是谁在要挟我们,是谁在背地里捣鬼。”
既然父亲早已经不将她放在心上,她何必再去为娘家着想,她不如就抵了嫁妆,她不能输,也不能赌,万一欢哥真的出了差错……
想到这里,张氏就觉得可怕。
可怕。
欢哥还那么小,那么小,她不能让欢哥受苦,她要护着欢哥……
“跟老爷说,我答应抵出我的庄子,我答应了。”
张氏说出这话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不光是她的银钱,也是整个张家的,她心疼,父亲也会心疼。
如果父亲不肯帮忙,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银票交出去。
……
听说张氏答应要将庄子抵出去换银票。
婉宁就摇头,张氏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张戚程从前一直维护张氏,如今不肯伸手帮忙,要么就是张氏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要么是张戚程知道欢哥在哪里。
如果是张氏藏起欢哥,就是因为父亲要休了张氏,这是张氏唯一能要回欢哥的法子。
可如果这件事跟张戚程有关,就该是涉及朝政。
同样是一件事,不同人去做,就会有不一样的意义。
婉宁有种明月当头照的感觉,很多原来看不清的地方都慢慢地亮起来。
“奶奶,二爷说,晚上有应酬,晚些时候回来。”
崔奕廷很少在外应酬。
婉宁点点头,“吩咐厨房,用食盒将饭菜装了,我去陪夫人用饭。”
崔夫人正要让下人将饭菜撤下去,没想到婉宁却带着食盒进了门。
崔夫人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怎么今天过来了。”
婉宁道:“二爷在外有应酬,我想着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不如和娘一起凑凑,”说着看向内室里摆放整齐的碗筷,“娘还没吃?”
崔奕征经常陪着崔夫人吃饭,这些日子因为和谭家的婚事,崔家的气氛有些紧张,崔夫人又急又气,崔奕征也想方设法地避着崔家的长辈。
崔夫人叹口气,“没有胃口,正让他们撤下去,既然你来了,我也吃一些。”
婉宁上前搀扶崔夫人去了内室,两个人一起吃过饭就去屋子里说话。
崔夫人喝了茶看向婉宁,“你快帮我想想法子,奕征的婚事可怎么才好,老爷的意思是不管奕征愿不愿意,都让保山去谭家将婚期定下来,到时候,奕征不想去迎亲,老爷也绑着他过去。”
奕征强辩了几句,老爷冷笑着说,“谁叫你没有让皇上赐婚的本事,谭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最好还要加上一个让她投缳自尽的旨意,也就一了百了。”
婉宁想了想,“四弟有没有说,他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崔夫人摇头,“没有。”
什么事都还没有说明白,也就是说尚有转机。
“依我说,娘先不要着急,”婉宁道,“也不要请保山去谭家,一步步逼得紧了,倒容易出事,四弟毕竟还没有拿定主意。”
凡事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不如放一放,等待一个好时机。
要等什么时机?崔夫人想要开口询问,婉宁道:“娘,信媳妇的话也就是了。”
崔奕征性子腼腆又懦弱,这样的性情不容易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没能力去推掉一门十几年前就定下的婚约。
安抚了崔夫人,婉宁从屋子里出来,刚出了月亮门,童妈妈过来道:“小姐,谭家那边有消息了,您……要不要过去?”
婉宁点点头,这件事崔夫人不好出面,她就非去不可。
……
谭大小姐听着身边的妈妈说话。
“明日辰时出发,太太让您穿的素净些,毕竟是去烧香比不得别的。”
谭大小姐点点头,手里的荷包正好绣到最后一针,她低头咬断了黄色的丝线,荷包上的蔷薇花就像真的一样,这是要送给崔二奶奶的荷包,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算绣好。
放好了荷包,谭大小姐抬起头,“又不是第一次去,我都知道。”
不过是去烧个香,能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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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逃命
第二天谭家的马车带着女眷去了清华寺。
听到周围清净下来,谭大小姐撩开帘子向外面看去。
谭太太笑着道:“别瞧了,让人看到不好,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谭大小姐这才放下了帘子。
马车到了清华寺停下来,迎客僧将谭家女眷带进大殿上香,然后去禅房里听讲经,谭大小姐向来不喜欢这些,听了两耳朵就借口从禅房里出来,正要看看院子里的景致,身边的管事妈妈快走几步上前道:“大小姐,”说着四周看看抿了抿嘴唇,“奴婢遇到了崔家的下人。”
谭大小姐下意识地向外张望,“是崔夫人和二奶奶来上香了?”
管事妈妈摇头,“不是,是崔四爷,崔四爷说有要紧的事,让人给大小姐带个话。”
谭大小姐不禁心头一跳,“什么话?”
管事妈妈摇摇头,“那下人要见到大小姐才肯说,让大小姐去塔林那边,只要说两句就好。”
塔林。
离这里并不太远,只是要出禅房,谭大小姐转脸向周围看看,“没有旁人?”
管事妈妈道:“没有,只是一个婆子。”
“怎么不能过来说?”
管事妈妈道:“奴婢也这样说,只是……这边人多眼杂,除了咱们家还有三四家的女眷都在这里。”
这是怕人知道。
什么样的事才怕人知晓呢。
难不成是和她的亲事?这几次去崔家都没有听到崔奕征的消息,崔夫人只说崔奕征为了应考将自己关在家中。
她也想过会不会是婚事有变,可是从去年冬至到今年三月中旬,崔家已经来问了几次,母亲说那是试探婚期的意思。
家里开始筹备各种有吉祥图案的物什,哥哥也四处去打听崔四的为人,崔四虽然为人太过刻板,性子也比较温吞,但是品性还是好的。
崔夫人待她又很亲切。
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变故,但是她心里却隐约觉得崔家有什么事瞒着他们。
应该去,至少应该去听听崔四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谭大小姐道:“你去看看那边有没有旁人,若是清净我就过去。”
管事妈妈颌首。
……
张江就在塔林处等着谭家小姐,身边的魏三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伸出手在脖子上搓着泥球,“怎么还不来,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张江冷笑,“骗你作甚,那白生生的婆娘让你白白去摸?不过是让你等一会儿……”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管事妈妈打扮的人走过来四处张望。
张江嘘了一声,拉着魏三儿低下头藏在树后。
等到那妈妈走了,远远地就看到穿着青色褙子的女眷带着下人走过来。
魏三儿的手忍不住地搓动着,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水嫩的,白生生的婆娘若是摸上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日里坐在马车中从街面上经过,远远的就能闻到香气。
眼看着女眷走过来。
魏三儿忍不住要从大树后出来,张江却拽了他一把,“别着急,等走近了再过去。”
魏三儿吞了口吐沫点点头。
走近了,走近了。
青色的宫裙被风一吹看得人心痒痒的。
再看清楚些,他就会起身跑过去,只要摸一摸也算没白活,更何况张江还给了他那么多银钱。
魏三儿得意地笑,他蓄了全身的力气,正准备要起身,却觉得张江压着他的力气极大,他刚要转身去看,整个肩膀就仿佛被压碎了,他刚要张嘴喊叫,却觉得嘴角如同被人撕开了般,一团东西顿时塞进来,几乎将他的舌头堵进了喉咙里。
一瞬间,他的眼泪顿时流下来。
面色青紫几乎不能呼吸。
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一种恐惧遍布全身。
张江也和他一样被五花大绑踩在地上,然后棍棒就如同雨点一样落下,打在他身上,让他疼得眼泪直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鼻涕、眼泪,分不清是什么争前恐后地涌出来。
地上的张江也被吓得在地上缩成一团,好不容易抬起头,却立即被人淬了一脸的吐沫,那人俯下头用恶狠狠的声音道:“混账东西,也不看看你算计的是谁?”
张江诧异地抬起头。
是贺大年。
二奶奶身边的贺大年。
再转过头去,远远的影影绰绰的那个人影,不是他要等的那个谭家小姐,好似是……二奶奶。
张江的心豁然凉了,想要挣扎着求饶,却又换了一顿棍棒。
“二奶奶说了,不要脏了佛家清净地。”
话音刚落,张江就觉得整个人被提起来,身上的皮肉无处不痛,所有的骨头仿佛都断成几截,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
谭大小姐没想到在塔林见到的是崔二奶奶。
她不由地有些诧异,谭大小姐上前行了礼,婉宁笑着道:“我想着这几日要去谭家,倒在这里遇上了,就过来说两句话。”
下人明明没有说是崔二奶奶在这里等着她。
管事妈妈清清楚楚地听到是崔奕征的名字。
两个人到了僻静处,谭大小姐抬起头,“二奶奶别瞒着我,是不是……我们两家的婚事出了差错。”
最近所有事都透着一股的蹊跷,而且都是在崔家提起要成亲之后。
她也不是个傻子,总能猜出几分实情。
婉宁深深地看了谭大小姐一眼,谭大小姐脸上浮起明了的神情,“是崔奕征不想娶我。”
……
崔实图在书房里大发雷霆,“都是被他带坏了,我早说退婚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当年我不肯答应,你倒是护着他,如今你也是自食恶果。”
崔夫人若坐针毡,她是没想到崔奕征会做出这种事来,崔夫人正想到这里,管事从外面进来道:“老爷、夫人,张嬷嬷带来了。”
崔实图指着下人,“带进来问她,谁给她的胆子,让她这样胡作非为,不说清楚,就打死她了事。”
说话间张嬷嬷被提进了屋,见到满脸怒容的崔实图和崔夫人,张嬷嬷立即嚎啕大哭,“奴婢是看着四爷可怜,才出此下策,这样一来毁了婚约也算不得我们崔家的过错。”
“我可怜的四爷啊,从小就最听话,却怎么还不如二爷……二爷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们四爷怎么连句话也不敢说。”
“老爷、夫人,二爷和四爷都是家中嫡子,怎好如此偏心,要说定亲,二爷也是早早就定了陈家的婚事,可……到头来还是退了亲啊。”
张嬷嬷的话戳中了崔实图的心窝。
“是因为偏袒四爷才让你儿子带着人去坏谭家小姐的名声?”
婉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张嬷嬷不由自主地向后看,果然看到二奶奶踏进屋子。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立即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有几张银票。
张嬷嬷心中一紧。
婉宁沉下眼睛,“不是为了这些银钱?”
张嬷嬷的肩膀立即垮下来,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些银票,就一味撒泼,“我都是为了四爷啊,什么银子,哪里有什么银子。”
婉宁对上崔实图询问的目光,“张江已经说了,是因为收了银票才去坏谭家小姐的名声,做成了这件事,就拉过崔家和四弟做遮掩,到时候我们家怕谭家追查,自然会想方设法帮他们脱身。”
崔奕征也会以为是乳母和乳兄会错了意,才铸成大错。
“你们怎么敢这样乱来。”崔奕征又气又惊,他是想要退掉谭家的婚事,却没有想去害人,怎么事情就闹到今天的地步。
“逆子,”崔实图瞪圆了眼睛,“与其留着你害人,我不如就在这里将你打死。”
崔实图站起身进了内室,很快手里就多了一柄剑,见到这样的情形崔夫人立即挡在崔实图面前,一面拉着崔实图一面看向崔奕征,“还愣着做什么?跑,快跑啊。”
崔奕征仓皇地逃出了书房。
……
京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宅子里。
蒋氏看着躺在炕上的欢哥,隐隐约约从欢哥脸上能看出些端王爷的影子。
为什么是张氏。
是张氏生下端王爷的子嗣。
蒋氏眼睛里露出几分的恨意,却立即遮掩了过去。
“让徐先生过来。”
下人应了一声,将幕僚徐维请了过来。
徐维弯腰行礼。
“崔家那边应该有动静了吧?”蒋氏低声问着。
徐维摇摇头,“还没有,在清华寺那边的人倒是回来了,”说着顿了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蒋氏眼睛微抬,怎么可能会没事。
如果谭家小姐出了事,谭家定然不会放过崔家,谭家后辈虽然没有当朝重官,却出了一个有名的铁嘴御史,京里许多的御史言官都看着他的风向上奏折,这两年崔奕廷折腾出不小的动静,却总有一部分御史言官站在他这边。
一个小小的谭家不能奈何崔家,她却可以让人杀了那铁嘴御史,从此之后崔奕廷再也摘不掉那“凶残”的名声,那个崔奕征恐怕从此之后也不能在国子监进学,崔夫人身体向来不好,说不得会因此生场大病。
就是要死几个人,局面才能乱起来,他们也才好下手。
所以听蒋静瑜身边的妈妈说起谭家,她就想出这样的主意,一步步引诱着蒋静瑜去做,姚氏也只能看到蒋静瑜这一只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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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挨打
徐维道:“说不得是姚氏已经察觉了谭家的事,已经出手阻拦,这样一来您不是白白筹谋。”
蒋氏摇摇头,脸上反而露出粲然的笑容,“她既然伸手管了就已经上当,我就怕她不闻不问明哲保身,”说着叹口气,“人就是这样,你当位高权重的人为什么会屡屡做错事?那是因为他们手伸得太长,这是从前端王爷教给我的道理。”
手伸得越长越容易被抓住,就像现在的崔奕廷和姚氏。
徐维开始明白为什么庆王爷这些年愿意帮着蒋氏,蒋氏一个小小的妾室不过被端王爷许了淑人,手里拿着些密函能做出多大的事来?能被人作为棋子摆在棋盘上,那也要有几分的本事。
至少不能像张氏那样,被利用完了就甩在一旁。
这个女人,没有端王的孩子,却能名正言顺地将端王的子嗣留在身边,端王能成事她自然少不了富贵,表面上她永远都是端王唯一子嗣的母亲。
隐忍了多年的人,那种渴盼见光的神态让人畏惧。
就连蒋家,她也可以轻易利用。
蒋玉珍看向徐维,“你跟庆王爷说,他可以放心动手,那个姚氏,他大可不用担心,就算皇后娘娘让姚氏进宫为端王爷诊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
蒋静瑜已经无心看书,忐忑地等着外面的消息。
董妈妈低声劝慰,“小姐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崔奕征的乳娘和乳兄被抓也查不到小姐身上,我已经将和崔奕征乳娘说话的田贵家的打发离京。”
听到董妈妈的话,蒋静瑜松了口气。
她刚刚重新讨得二祖母和舅舅的欢心,若是这件事败露,她在贺家就没有了立足之地,只要这样想想,她也勉不了害怕。
“小姐不好了。”
刚出去的青黛匆忙进来道:“田贵一家被捉回来了,说是在庄子上偷了钱,二老爷从太医院回来正让人打板子呢。”
蒋静瑜紧张地看向董妈妈。
董妈妈嘴唇一抖,“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偷东西,我……”说着向四周看了看,“我已经给了他们银子,足够他们去乡下买屋买地了。”
真的是偷东西,还是另有别情,这是蒋静瑜最想知晓的,可是舅舅惩办家奴,她也无权过问,“会不会是因为有人察觉到他们要离京,所以……所以禀告了外祖母和舅舅。”
董妈妈也没有了主意,只是打发青黛,“快去听听消息,看看审出什么话来没有?”
青黛慌忙点头。
蒋静瑜想了想又道:“再问问有没有人来家中,特别是……”
青黛明白,“特别是崔二奶奶和谭家的人。”
蒋静瑜不再说话,青黛已经下去办事。
青黛紧张地走过翠竹林到了鹿顶的房子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人的惨叫声,紧接着就有管事拎着一条鞭子过来。
青黛躲闪不及被管事看了个正着。
管事皱起眉头向青黛挥了挥手,“在这里看什么?走远些,一个女孩子家不要看这种东西。”
管事话音刚落,下人又捧了一碗水来,管事将手伸进碗里沾了沾然后放在嘴边,“不够咸,打起来不痛快,再去兑点盐来。”
青黛这才知道那碗里是盐水。
小厮重新拿了水送进去,很快里面响起鞭子的声音,那鞭稍仿佛能抽破皮肉,让人发出凄厉的叫声。
青黛吓得浑身颤抖。
二老爷平日里看起来很和气的人,怎么会下这样的狠手。
青黛额头冒出冷汗来。
不知是谁从旁边过,见她呆呆地站着,就喊了一声,立即将青黛吓得跳起来,面红耳赤地看向那人,倒将那人看愣了,“你这是怎么了?”
青黛打着冷战,“你没听到里面都是些什么声音?”
“这还是好的呢,”那人边瞟着里面边道,“田贵家的那边更吓人,看着是被婆子打了几个嘴巴,其实……田贵家的卖身契在老太太手里,听说就要将伢子叫进来,让伢子领走能卖去哪里,那是生不如死的地方,田贵家的求老太太开恩,只要能不走,她什么事都愿意做。”
那就是必然要说了。
她可是来回传过话的,如果田贵家的一说,她首先会被牵扯其中,到时候恐怕她也会落得让伢子带走的下场。
田贵家的顶多是卖个田庄上,她这个年纪,万一去了那种地方,她可就真的完了。
说完话,青黛借口还要去小厨房端碗汤给四小姐,两个人就各自走开了,刚走了两步,鹿顶房子里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不知道是被打昏了过去,还是停了手。
青黛正想着,只见管事拎着鞭子从里面出来道:“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要招,给他一碗水让他喝了赶紧开口说话。”
听得这话,青黛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她快走两步急匆匆地出了三进院,走出院子她才松开了手指,手心里是清晰的指甲印记。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四小姐都保全不了自己,怎么去护着她们这些下人,事到如今她要自己给自己谋一条活路。
青黛快步去了贺老太太院子里,刚进了屋,没等贺老太太说话,青黛眼泪已经淌下来,“老太太,奴婢想来想去这件事要跟老太太说,奴婢也是替四小姐传话,别的什么都没做啊。”
贺老太太冷笑,“既然你什么都没做,又怎么急着跟我说这些?”
青黛不敢再隐瞒,“都是田贵家的给四小姐出的主意,银票也是田贵家的送去的,只要谭家小姐名声受损,再……再用这个借口推掉谭家的亲事。”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贺老太太脸上又是心痛又是失望,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是我没有养育好她,才让她做出这种事来,我只想着她的父母已经不在,我……总要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受苦,免得她的双亲泉下有知……”
贺老太太哽咽在那里说不下去,“是我错了,是我做错了。”
说完贺老太太让人扶着站起身,“从前是娇惯了她,今天我必定要动用家法。”
管事妈妈立即拦着,“老太太,您可千万不要生气,四小姐年纪尚小,动用家法恐怕她也吃不消,这里只怕是有人撺掇才有今天的错事……”
“没有人逼着她这样做,”贺老太太道,“不想成亲可以有许多法子,或是奋力抗争,或是剪了头发表明心迹,却没听说过谁去害旁人的名声,女子的名声就如同性命一般,若是谭家小姐果然出了差错,只怕是不能活了。”
“我苦心定下的一门亲事,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不是我太宠溺她又是什么?今天谁拦着,就是跟我老太太过不去,就是要看着我们贺家有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管事妈妈不敢在说话,下人已经请了家法过来,贺老太太吩咐道:“叫两个嬷嬷过来,手脚干净些,她毕竟是我的外孙女,不能打死她,却也不能饶了她。”
贺老太太带着几个管事妈妈一起到了蒋静瑜屋里。
门突然被打开,蒋静瑜看到沉着脸的贺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嬷嬷按在了长椅上,食指粗细的竹条立即就落下来,蒋静瑜顿时觉得小腿火辣辣的疼痛。
外祖母没有问她一句话,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她。
蒋静瑜挣扎着抬起头,“外祖母,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孙女做错了什么?”
贺老太太不说话,直到那竹条已经将蒋静瑜的小腿打得高高隆起来,蒋静瑜已经喊得声音沙哑,贺老太太才道:“我这是救你,即便是将来我闭了眼睛,你也能好好的活着。”
“我养大的孙女,不见得心地善良,却至少要是个人。”
说这话,竹条又抽下来,蒋静瑜疼得大喊大叫,“母亲,母亲救我啊,母亲……若是母亲在,我哪里会受这样的苦。”
贺老太太瞪圆了眼睛,“若是你母亲在,今天就会亲手将你打死,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蒋静瑜心底一片冰凉,正想要再求饶,就听下人进来道:“老太太,谭家来人了。”
谭家现在来人是因为什么,蒋静瑜心里再清楚不过,谭家八成是来兴师问罪,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得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贺老太太点点头吩咐下人将谭家人迎进门,然后看向蒋静瑜,“你盼着的事来了,谭家定然会退婚,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谭家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你进门,即便是从前谭家受过我们家恩惠。”
说到这里贺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亲事,到底是眼皮子浅的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富贵荣华,嫌弃人家是个举人,我告诉你,谭家的后生今年恩科必中进士,到时候你就会后悔,觉得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愚不可及。”
贺老太太转身出了门,竹条继续一丝不苟地打下来,直到打完了五十下,婆子才将蒋静瑜松开。
她勉强掀开眼睛,看到下人向外搬着医书,仿佛一本都不再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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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羞辱
蒋静瑜想要支撑着起身去拦着,双腿稍稍用力便是撕裂般的疼痛,额头上立即布满了冷汗,再也挪动不得,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的东西仿佛都已经搬空了,才有下人将门紧紧地关上。
周围顿时暗下来。
“四小姐,”董妈妈忙上前去看蒋静瑜的伤口,边哭边道,“老太太怎么这样狠心,将小姐打成这样。”
蒋静瑜想着那些医书,“我的书……”
董妈妈擦擦眼泪,“老太太说,医者仁心,小姐没有这样的心性,看医书不但不能救人,还要害人。”
“我们小姐何曾害过旁人,那都是崔家下人做的事,与我们小姐何干。”
“要不是崔四爷要退亲,哪里会有这一遭,就算是小姐不对,那也是因为老太太不听小姐的意思非要将小姐许给什么谭举人。”
恨意在蒋静瑜的心中愈来愈重。
董妈妈拿出药粉来轻手轻脚地上药,“都是那姚氏,自从见到姚氏,老太太对小姐就大不如从前,我记得老爷、太太没了的时候,就是小姐哄着老太太开心,老太太生病都是小姐在旁边伺候,难不成这些情意老太太都不记得了吗?”
蒋静瑜咬紧了牙,“我和姚氏……势不两立,早晚有一日……我要将她碎尸万段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如今该怎么做?”董妈妈哭道,“老太太连屋子都不肯让小姐出了,方才老太太还说,要和二老爷商量,将小姐送回族里的清志堂。”
蒋静瑜打了个冷战,清志堂,名字好听,其实是族里女子修行的地方。
外祖母要将她送去那里。
她不能回去族里,她不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董妈妈默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若不然,奴婢想办法回蒋家求求四老爷、四太太,就将小姐接回蒋家吧!”
不,她不能走,她要等翻身的机会,一定会有她的机会。
……
谭家查出了几个家人,一场风波看似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第二天谭家人却来造访,来的是谭老爷、太太和谭家三爷、谭大小姐。
崔实图面色阴沉狠狠地看了一眼崔奕征就去迎着谭老爷说话,崔夫人和谭太太去花厅里坐,婉宁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带着谭大小姐去看园子里的荷花。
谭大小姐看向婉宁,“上次在寺里还要谢谢崔二奶奶。”
婉宁摇摇头,“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不是。”
到底怪不怪崔家,她已经想得很明白,和外面人串通的是自家下人,也多亏了这件事,哥哥才推掉了蒋家的婚事,也算给了贺家交代。
免得贺家说谭家忘恩负义。
谭大小姐将这些话说了清楚,“与其我和哥哥都因为亲事陷进去,倒不如清楚一个是一个。”
谭大小姐不止是性子温婉,还能体谅旁人。
如果崔奕征真的错过了这桩婚事,将来定要后悔。
裴**也不是不好,只是那种爽利的性格,长期和崔奕征相处难免会有嫌隙,这是她这个旁观者的眼光。
谭大小姐说完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好思量的,我父兄会再给我物色桩好亲事。”出了这件事,她倒是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没有怨崔家,倒是很感激崔二奶奶。
……
崔奕征进了书房,才知道谭家是来退亲的。
谭老爷皱着眉头,崔奕征只缩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谭老爷突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崔奕征,却不提他,只是道:“之前听说崔二爷顽劣,谁知道他会做出震惊朝堂的事来,将先皇几次没有做成的清丈土地都推行下去,要知道如今土地、税制已经成了大周朝最大的祸患,满朝文武那么多的官员个个都做睁眼瞎,任着贪官污吏霸道横行。”
“只有崔二爷,”谭老爷伸出拇指,“真是大气魄,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崔二爷不会有什么好前程,当年崔二爷和陈家退亲,我还暗自松口气,多亏我没有将小女定给崔二爷。”
崔实图的脸豁然一紧。
谭老爷虽然没有责骂崔奕征,却比责骂更让人难堪,而且一句句都像是说在了他心里,他何尝不是将逆子、竖子这些骂奕廷的话挂在嘴边,让他最得意的孩子,一把拉起来,亲近心血教的孩子恰恰是奕征。
谭老爷“看走了眼”这话仿佛是对他说的。
谭老爷道:“还不如被崔二爷退了亲,陈老将军家的小姐可是早早就嫁人了。”
崔实图听着谭老爷挤兑的话,却不能插嘴。
拖到现在才说要退亲的是崔奕征,差点害得谭小姐失了名声的也是崔奕征,他有什么立场去辩解。
他的嘴早就被封上了。
谭老爷看向崔实图,“以前听说好学问的人不定能做大事,从今往后我是真的信了,学问没用,倒是要看能不能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否则锦绣文章都是空谈。”
同样是退亲。
陈老将军登门的时候带来了崔奕廷写的那些“怨妇词”,当着他的面还哈哈大笑,让他不要责骂奕廷,崔实图还记得那天的情形,陈老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小子有种,好好教养,将来必定光宗耀祖。”
谭家来退婚,说得还是奕廷的好处。
崔奕征垂着头,早已经无颜面对。
谭老爷甩甩袖子,“婚事就此作罢,娶嫁两不相干,免得弄出贻笑大方的事。”
不等崔实图说话,谭老爷已经起身快步走出了门。
屋子里一时安静,崔实图看着崔奕征,怒其不争的情绪在眼睛里翻滚,他以为他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却让他丢尽了颜面。
从不想要成亲到被谭家退亲,出了这么多事,崔奕征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过,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而他就是拉扯那根线的人。
不知道他该起崔奕征还是气自己手里的这根线。
……
婉宁见到脸色难看的崔实图,想要压制心里的欢喜却无济于事。
公公因为招安王卢江的事,只要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暴跳如雷,责怪崔奕廷为官冒失。
被谭家退婚不是好事。
却也该让公公知道,到底是谁闹成了如今的局面。
她替崔奕廷高兴。
该让崔家所有人看清楚,崔家能有今天,都是因为崔奕廷。
崔奕廷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在炕上做针线的婉宁。
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圆润的耳垂白皙得仿佛透亮般。
婉宁抬起头看到崔奕廷嘴边含着一缕微笑站在门口。
“怎么不进来?”婉宁起身要去给崔奕廷换衣服,刚走过去就被崔奕廷揽着腰身搂进怀里。
“吏部让我推举去福建的人选,我谁也没有选。”
婉宁觉得有些诧异,上次说到福建的人选,崔奕廷眼睛里明明已经有了结果,现在为何又不肯选。
崔奕廷低下头,一种雨过天晴般清新的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二爷就算是推选人,也不会走寻常的路子。”婉宁转念就想了明白,虽说崔奕廷在福建做了大事,可凭他一句话,也不见得就能定下福建的人选。
崔奕廷想做什么必然会想方设法做成,既然已经想要插手去福建的人选,必然就会做得妥妥当当。
说着话,婉宁打了个哈欠。
崔奕廷晚上没有回来吃饭,她就准备去问厨房做碗面条来,手却被崔奕廷牵住,“你歇着,我去吩咐。”
“我也不累,歇着做什么,”婉宁笑道,“在家中没出门,又去书房里偷了半日懒,不过是出去吩咐几句,又不是亲手做面条。”
听了这话,崔奕廷才放开了手。
不多时候厨房端了热腾腾的面条上来,崔奕廷坐在矮桌旁拿起了筷子,长长的面条被他卷在筷子上,一圈圈在灯光下十分诱人,不知怎么的婉宁忽然觉得有些饿。
“厨娘这碗面条煮得好吃,”崔奕廷端起碗夹着面条送到婉宁嘴边,“你尝尝。”
婉宁摇摇头,她今晚胃口不好,确实吃的不多,谁知道看到这面条却有了食欲,她总不能跟崔奕廷去抢一碗面吃。
可是她却无论怎么躲,崔奕廷就是哄着,“你尝尝,尝尝看。”
这样下去定然会被人看到,她可不想被笑话,只好张嘴咬了一口,谁知崔奕廷却喂上了瘾,接二连三地劝她吃,一来二去一碗面下去,两个人都没有吃饱。
婉宁只好吩咐厨娘再去煮一碗来。
两个人抱着圆滚滚的肚子上了床,躺下来婉宁就觉得好笑,她从来没有这样好食欲,难不成东西真要分着吃才觉得香?
“贺御医给端王诊了病,我听说端王病得不重……”
崔奕廷轻声道,“太后娘娘出面,要给端王爷治病,端王即便是获罪,也是先帝的骨血,之前的谋反又多是因为万太妃……”
婉宁抬起头,“所以皇上答应了?”
贺继中给端王治病,这病应该治得好,还是治不好?
对贺家来说,这是个烫手山芋。
婉宁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才睁开眼睛,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婉宁起身喊了一声落雨,落雨快步进门。
“二爷呢?”婉宁问过去。
落雨急忙低下头,“早晨出去了,刚从外面回来。”
回来了如何不见人影?婉宁向外看去。
落雨颇有几分不自在,“二爷去换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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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答案
婉宁撩开内室的帘子,没成想看到光着上身的崔奕廷,她不由地面红耳赤。
去衙门里,应该换掉外面的大襟,崔奕廷却怎么连亵服都脱了。
听到脚步声,崔奕廷转过身,婉宁刚好看到崔奕廷肩膀上有个圆圆的红印子。
婉宁不禁皱起眉头,“这是做什么去了?”
总不能出去一趟身上就挂着彩,看这样子不像是磕碰的,婉宁抬起头,“二爷不会大清早的出去跟人打了一架吧?”
所以旁边换下来的衣服上有些尘土,大襟也咧开了嘴儿。
崔奕廷笑容粲然,“是出去打了一架,不过没吃亏,明天一早还过去。”
婉宁拉起崔奕廷的手,他手心里本来就有茧子,今天摸起来更加粗糙,虎口上略微发红却也没有别的伤。
婉宁松了口气,“又不是上阵杀敌,要争个你死我活。”
崔奕廷却笑着道:“有些事真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这话听着有几分的深意,婉宁侧头看了看崔奕廷,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崔奕廷却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如同化了的白雪般,将她拉过来靠在怀里,他的**还没有穿利索,胸口裸露的皮肤滚烫,贴在她的耳朵上。
崔奕廷最近怎么这样奇怪,有时候看着她出神,有时候独自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她总是会揣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总不能说他让人仔细去查了裴家那块玉牌,得知是裴明诏买来的,借由那块玉牌他想起前世的事,因此很小气地在马背上和裴明诏比试了一番。
他虽然不是从小练武,也不是什么勋贵子弟,却也用得好刀枪剑戟。
裴明诏一身的好武艺,前世不过为了两朝屹立不倒,独善其身罢了。
想想前世的事,不管裴明诏和婉宁有什么恩怨,此时此刻她都在他怀里,人就是贪心不足,他想要的更多,多得她永远都想象不到。
崔奕廷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婉宁的鬓角。
他不能说他吃裴明诏的醋,来龙去脉他也不得讲清楚,因为明明是他胆大妄为,用假玉牌换了一块真玉牌,处心积虑娶了她,却光明正大地将裴明诏打了一顿。
虽然打了却并不解气。
就像前世在宣府,望着城墙上的邓嗣昌,听到邓嗣昌说什么要以大局为重,朝廷已经和瓦剌和解,让他们等待些时日就可领功归京。
邓嗣昌养得面色红润,而他们的将士却被风吹得面容枯瘦,当时他就想,进了宣府,他就要将邓嗣昌碎尸万段。
那种怒气,能让他头发根根竖立起来,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平息。
他是小气。
他小气的很。
所以这些日子他都在克制,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到底藏着些什么话不能说?”婉宁皱起眉头,“还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我的?”这些日子崔奕廷虽然照常回来却话不多。
她早就已经察觉出来。
照往常,她想想也就罢了,今天刚好有这样的机会。
婉宁道:“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不能说。”
敞开心扉,没有什么不能提起。
没有什么必须要隐瞒。
“我一直在等,”崔奕廷忽然道,“等时间久了,你会依赖我,会喜欢我,不是只想做个崔**奶,而是我的妻。”
“你就是不说,也不流露,明知道我是个不认人的,看不透那些细微的神情,也不给我暗示,让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婉宁一时愣住,她有那样吗?
“成亲前我觉得你喜欢稳重的性子,你和永安侯的妹妹要好,经常出入裴家,我那时就想为何我就没有个姐妹,所以我求姑母要常常与你见面。”
婉宁惊诧,裴家,崔奕廷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确实觉得裴明诏熟悉又稳重,她心里对裴明诏也有几分的喜欢。
“奕征拿着那玉牌,我也红了眼睛,只是因为我心里不知道,你到底对我有多少喜欢,有时候我从书房里回来的早了,就在窗外看着你,生怕有一日你跟我又说起相敬如宾的话来。”
“你说吧,你对我到底有几分喜欢。”
有多少。
这个要怎么说?
突然被问起,她才发现涉及到自己的感情,她竟然是个木讷、词穷的人,怔愣了片刻,她才发现崔奕廷的神情很微妙。
“已经过了这么久,你总该给我个答案,”崔奕廷紧紧地望着她,“我是不想问,怕你不肯说,我又要用自己的法子去求个结果。”
什么自己的法子。(这里的内容省略……)
婉宁心中一颤,只觉得整个人一轻,忽然被崔奕廷抱起来进了套间里。
他凡事都很笃定,怎么在这件事上这般没有信心。
她忽然收拢了手指,他整个人如同在她的掌心上猛然一跳,她的笑容如同盛开的桃花,灼灼其华。
她的另一只手臂搂上他的后背,“你说有多少?应该是很多很多吧!”
崔奕廷的脸豁然红起来,一时之间颠龙倒凤,一片荒唐。
阳光从小窗里透过来,落在婉宁眼睛上,崔奕廷伸手帮她遮挡,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上。
他有些粗糙的掌心是那么的温暖。
不知道这次是多久。
错过了上衙的时辰,错过了早饭,婉宁觉得浑身已经没有了力气,靠在崔奕廷肩膀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想到他肩上的伤,伸手去摸,“疼不疼?今晚还要值夜……”
“心疼了?”他低下头,腆着脸问她。
这次,她没有躲闪而是点了点头,就要起身穿好衣服吩咐童妈妈去拿些药来,却整个人一轻又被崔奕廷搂了回去,她正要惊呼,却看到崔奕廷披上衣服拿起她的小衣,“我躺着,我帮你穿。”
婉宁红着脸,半晌推推崔奕廷的手臂,“用不着,你也该去衙门了。”
崔奕廷却仍旧仰着头明媚地笑着,将衣衫一件件地穿在她身上,最后拉起她的脚,慢慢地穿好鞋袜。
一切穿戴停当,他转过脸来,笑容明媚,像个寻常的少年郎。
……
裴明诏回到屋子里,下人顿时脸色难看,他衣服上满是尘土,衣服破了几处,发冠也有些凌乱。
刚准备换衣服,裴太夫人就带着人过来,“这是怎么了?大早晨出去,难不成是遇到强盗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裴明诏抿着嘴,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从小习武,自觉武艺不输旁人,却没想到今天这样狼狈。
崔奕廷生在书香门第,虽然蒙祖荫到了锦衣卫,却毕竟不是从小就有武功师傅,就算会些刀枪剑戟也不应该是他的对手。
所以大家就像寻常一样比试。
定远侯世子还准备接着下场和他们都过几个回合。
谁知道崔奕廷会那么厉害,让他打起精神来应战。
几个回合下来,他竟然输给了崔奕廷。
沐淮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下场。
事后,崔奕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邀他明天一起去打猎,他才想若是放在心上是不是自己太过小气了。
几个人说这话,崔奕廷忽然问他,“是不是还没有娶妻。”
他这才明白自己在心中系下的那个结是什么。
是姚婉宁。
她早已成了崔**奶,他也该放下,不应再执着。
就像那块玉佩,既然被妹妹要了去,他就不该想开始是要送给谁。
裴明诏整理衣衫在裴太夫人面前不露端倪,“不过是大家在一起过了两招,算不得什么,儿子已经自请去福建,若是朝廷应允,母亲就要收拾好东西准备搬家。”
要去福建?
裴太夫人睁大眼睛,“这时候回去,你可知福建是什么情形?”
裴明诏道:“不管是什么情形,儿子都不能再在这里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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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们,章节内容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整,原因大家应该知晓,实在抱歉,
第三百一十章 真疯
该去的时候他不回去,不该去了他又偏偏要自请去福建。
邓嗣昌死了之后,朝廷下派巡按御史查福建巡抚等人的贪墨案,又让户部清查田籍、户籍准备清丈土地。
整个大周朝如今都在看福建。
更何况还有一个刚刚被招安不靠谱的海盗王卢江。
这时候福建就是个水深火热之地。
去了福建,支持清丈土地就是和整个勋贵过不去,不知道会得罪多少达官显贵,福建若是清丈清楚,跟着就是南直隶乃至全国的清查。
裴太夫人看着儿子,“你可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好做的差事。”
裴明诏抿着嘴,下颌绷起尤其显得坚毅,“母亲总怕儿子丢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和家业,那邓嗣昌倒是在福建显赫一时,最终落得什么结果,当今圣上是明君,否则也不会清查南直隶,那些势家豪族靠得是祖上的功劳就为害一方,受苦的是百姓。”
“你最近是不是跟崔奕廷走得近?”裴太夫人忽然想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崔奕廷为什么要和你结交?”
“会不会是要利用你,福建的事都是他一手操办,如今手中正少了为他办事的卒子,你不要因此上当。”
裴明诏凤眼扬起,看着母亲,“娘这样说,是不是因为舅舅写了书信?”
裴太夫人像是一下子被人堵了嘴。
裴明诏站起身,“儿子不管别的,既然做官就要为官清廉,为人清洁,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被人唾骂,这样才能去见列祖列宗。”
崔奕廷再怎么被人诟病,至少做到了这一点。
勋贵子弟向来将领十万雄师征服瓦剌的话挂在嘴边,结果去了战场,多数没有作为。
他还想着哪日能领兵出征。
方才和崔奕廷打过,一不留神胸口就中了招。
崔奕廷那种打法,就像是在军中磨砺多年而来,让他顿时受挫。
再这样等下去,就跟那些满嘴大话的勋贵子弟又有什么两样。
裴太夫人想起那个从前温言软语的儿子,那些母慈子孝的日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母子只要说话就会争吵,难道是她真的老了,目光短浅,还是儿子因为婚事已经和她起了隔阂。
裴明诏刚说到这里,管事就来禀告,“太夫人、侯爷,方才小厮来报,孙家太太出事了,孙家的马车在河北被流民冲撞了,孙家太太受了伤,孙家跟车的下人也死了一个。”
裴太夫人皱起眉头看向儿子,“你还管了孙家的事?”
裴明诏站起身,“儿子还有事,改日再陪母亲说话。”
……
婉宁接了进宫的牌子,穿戴好了就径直去了皇后娘娘的永寿宫。
皇后娘娘正看着大皇子这几日做的课业,抬起头看到婉宁就笑道:“詹事府的杨敬果然教的好,大皇子这些日子读书、写字大有长进,”说着顿了顿,“听说杨敬要续弦,那沈氏是你的生母。”
婉宁点点头,“是妾身的母亲。”
皇后娘娘微笑,“真是难得,听说是杨老太太一手安排,想来你母亲是个仁孝的,否则不能讨长辈欢心。”
从前母亲在沈家家庵里的时候,谁都想不到有一日母亲会再嫁,而且这一次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说到底,这件事昆哥还是母亲和杨敬的媒人,杨老太太是先喜欢了昆哥,然后又见到了母亲。
说话间大殿里的宫人都退了下去,皇后娘娘握着杯子,“贺御医总是在本宫面前提起你的医术,大皇子也多亏有了你晚上才能安睡。”说着皇后站起身。
婉宁上前搀扶,皇后娘娘的手握在她的手心上,“有个人想要你见见,皇上的意思,若是病得重了就出宫养病。”
皇后娘娘说的是端王。
宫中的规矩,要先请御医诊治,若是病情没有起色才能寻宫外的良医进宫。
婉宁颌首,“妾身会仔细诊治。”
皇后娘娘想起一件事,“明日是先皇后忌辰,皇上让礼部安排祭奠,追加了先皇后温贞的谥号。”
婉宁起身行礼谢恩。
皇后娘娘道:“皇上对先皇后的情意非同一般,只要逢先皇后忌日,宫中都会大和尚诵经,若是先皇后尚在世,皇上也不会这样辛苦,当年皇上在王府的时候行马政……”
皇后娘娘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说来奇怪,本宫见到你话就多些。”
婉宁已经听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当年崔皇后一定和皇上论过马政,崔家一直很少提起崔皇后,婉宁自然也不知晓这些事。
嫁给崔奕廷之后,她只是在姑母那里听说,皇上登基首推的功臣是长兴侯,皇上刚刚登基就有人议论长兴侯的长女将被封为皇后,一个功臣之女,一个王府时的正妻,大家正猜测皇上会选谁为后,皇上却一伸手选了年纪大又不起眼的崔氏进宫,半个月后崔氏被封为皇后。
谁都知道皇上对崔氏情深。
却没想想,就是因为有了先皇后崔氏,皇上才缓解了西、东两派因为皇后宝座的争斗。
先皇后崔氏在位时间不长,从进宫到封后薨逝,不过是短短月余,皇上已经架空了长兴侯,又稳住了朝局。
皇上加谥号“温贞”给先皇后崔氏。
婉宁心中一动。
贞,说的是坚贞还是忠贞?
崔氏定然知道自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是甘愿为之,以保皇上稳登帝位?或者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先皇后已去,已经很难知晓当年的实情。
以公公对皇上的态度,定然是觉得皇上在潜邸时就利用了崔家,骗了崔氏。
从永寿宫出来,内侍带着婉宁去了外朝的西所的一处宫殿。
婉宁刚踏进院子,就听到内殿里一阵笑声,然后是宫人的尖叫,内侍皱起眉头刚要询问,就看到几个宫人捂着头跑出来,人还没有站稳,一只花瓶就丢掷过来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是在做什么?”内侍沉声问过去。
宫人满脸惊慌地禀告,“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桀桀怪笑,一个庞大的影子扑过来,双手紧紧地卡在那宫人的脖子上,宫人被抓个正着,挣扎着喘不过气来,那人却叫着,“抓住你了,看你往哪里去,将我的花拿来,我头上长得花拿来,不拿来我就掐死你,掐死你。”
内侍忙上前拉扯,“王爷,您头上哪里有花。”
“有……有……有……”那人转过头,那双眼睛仿佛是深潭一样发着幽幽的绿光,“我头疼,我头疼,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说到这里,突然变得更加怪异,整个身体几乎抽搐着,咬着牙盯着那宫人,仿佛与那宫人有深仇大恨。
一会儿说,“拿来。”
一会儿说,“吐出来。”
几下子过去,那宫人被掐的渐渐不再挣扎,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
内侍好容易才将周帧拉开,被掐的宫人立即就抬了出去。
周帧大叫着,“我头上的花呢?快点,晚上来了,他们来了,没有花就要打死我,快点……你们都去找,都去找……”
周帧的双臂挥动着,婉宁看到他脸上烫出的疤痕,赤红的一片,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他的手。”婉宁刚说出口,内侍还没反应过来,周帧已经抬手向脸上划去。
鲜红的血顿时流下来。
内侍叫喊着掰开周帧的手指,周帧边笑边叫,手心里是一块碎瓷。
眼见碎瓷又被人拿走,周帧大骂起来,“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说这伸出头,张嘴咬在旁边内侍的耳朵上。
白森森的牙齿,撕扯着,鲜血不停地落进他嘴里,周帧就像是一头野兽,看起来十分的恐怖。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坐在皇位上。
婉宁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和崔奕廷推断错了,邓嗣昌等人并不是想要抬着端王谋反。
装疯是不可能有这样呆滞、涣散又疯狂的目光,表情也不可能如此逼真,如果端王要做皇帝,必然不能将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端王的病,像是有人格障碍的狂躁症,这也符合他被长期监禁、饱受折磨的经历。
端王真的疯了。
婉宁看过端王回到永寿宫。
皇后娘娘已经等在那里,“怎么样?情形可还好?”
婉宁摇摇头,“看起来病得很重,光靠贺家的药石难以医治。”
皇后娘娘也并不意外,端王的事宫中人尽皆知,每日端王都要伤几个宫人和内侍,就算将他绑起来,他也会去撕咬绳子,直到咬得鲜血淋漓。
皇上去看了几次,也有些不忍,想要让端王到宫外养病。
如今既然连姚氏也这样说,向来端王病重是实情了。
婉宁行礼道:“请皇后娘娘再给妾身些时日,容妾身回去查阅古籍仔细辨症。”
皇后抿了口茶,吩咐宫人送婉宁出去。
……
回到了崔家,婉宁眼前仍旧是端王周帧癫狂的模样。
这种病患她也见过,那病患将一大块碎玻璃吞了进去,她还记得大量的鲜血从病患口鼻中涌出来。
愤怒,暴躁,已经让他忘记自己是个人。
周帧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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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推测
一个疯了的王爷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贺继中用了几次药才奏请太医院另寻良医。
婉宁仔细思量,吩咐童妈妈将贺家昨日送的医书拿来,书还没有看几行,落雨进门禀告,“奶奶,亲家太太来了。”
婉宁抬起眼睛,“既然来了,就让进门。”
落雨应了一声。
张氏踏进崔家,管事在前面领路,过了一进进院子,到了刷了粉色院墙的院子,院子四四方方,抄手走廊环抱着一个小池子,里面有一群红尾花身的锦鲤在游来游去,两边种得是丁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落雨迎面走过来,管事妈妈立即上前躬身,“落雨姑娘,亲家太太过来了。”
张氏的差点冷笑出声,落雨什么样的贱婢,如今却在这里被人这样抬举,可转念间心底悲凉的感觉更重,连个奴婢都这样,可想而知姚婉宁会多么得意。
张氏快走几步进了屋。
婉宁正端坐在炕上看书,见到张氏并不说话,只让下人摆了椅子上来,张氏恨得攥紧了手指。
“姚婉宁,我问你是不是你将欢哥抓起来了,那些强盗是不是听你的话送了书信给姚家?”
张氏肩膀抖动着。
婉宁抬起眼睛,“太太为何这样说?”
张氏冷笑,“就是你,欢哥没有了,最高兴的人是你。”
“太太问错人了,”婉宁看着张氏,“我没将太太放在眼里,太太和身边的人不足以让我费多少心思。”
张氏脸色难看,“不是你?那是谁?”
婉宁并不在意,“开了一个多月的集市,丢了几个达官显贵家的子弟?为什么会看上欢哥?太太要自己思量。”
一开始是她听了范妈妈的劝说将欢哥送了出去。
欢哥“丢”了之后,她还没有像范妈妈问清楚,范妈妈已经自尽了。
父亲又不准她再问欢哥。
如今强盗送了书信,她和老爷凑了银钱送去,原想着打听出消息,谁知道银票被人拿走了,强盗却没有抓到半个。
就这样无功而返。
没有了欢哥,没有了银票,什么都没有了。
是谁算计了她?
若说是姚婉宁,为什么父亲却口口声声说欢哥无碍,父亲用不着替姚婉宁遮掩,送走欢哥又是她一手安排的。
真正看上欢哥的人,是支持端王爷的人,父亲一定知道,父亲全都知道。
张氏自从嫁去姚家就另有心思,连同整个张家在内,背地里都在谋划,人前不敢说的秘密太多,互相遮掩,彼此不加信任,到头来只会引起猜忌。
来崔家见姚婉宁已经是她最后一线希望。
她宁可在姚婉宁脸上看到得意的神情。
姚婉宁却是毫不在意,并不见她和欢哥放在心上。
这样的冷漠,让她愈发觉得姚婉宁和这件事无关。
张氏站起身向外走去,她忽然觉得对不起欢哥,为了那件事,她不准欢哥出去玩耍,不准欢哥见外人,只要有机会出房门,欢哥就像只被放飞的鸟儿一样,大喊大叫地在长廊里跑来跑去。
她的欢哥到底哪里去了?
“你在这里闹什么?”姚宜闻的声音传来,张氏转过头去。
“老爷,”张氏伸出手拉住姚宜闻的胳膊,“老爷,你快问问她,是不是她找来的强盗,是她将欢哥带走……”
“你疯了不成?”姚宜闻瞪圆了眼睛,“当着崔家人敢说出这种话来。”
姚宜闻一声大吼,让张氏安静了一瞬,却立即又满脸冷笑,“你们将来定会后悔,我告诉你们,你们谁也逃不掉,早晚有一天都会死,死无葬身之地。”
张氏话音刚落,只觉得脸颊一痛,被姚宜闻结结实实打了个巴掌,“你这个毒妇。”
张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向着姚宜闻桀桀怪笑。
姚宜闻心底一片冰凉,如今妻离子散,他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二奶奶,”屋外传来管事妈妈的声音,“夫人说亲家老爷和太太都来了,不如就在家中吃了饭再走,管事已经去寻老爷回来,也给二爷送个消息。”
婉宁还没说话,姚宜闻已经灰败着脸,“家中还有事,我就不去拜访亲家老爷了。”他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里,他和张氏只会让人笑话。
……
张氏被姚家送了回来。
张戚程耳边响起张氏喋喋不休的质问声。
“老爷,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好,不如让人去跟蒋氏说一声,”韩武道,“河北那边反正已经有了消息,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免得夜长梦多。
张戚程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缓缓地跳动着,他从来没想过会握不住那个该死的姚宜闻,“早晚有一天,让他哭都来不及。”
姚宜闻这个傻子,还不知道早就卷进了这件事中,若是将端王扶上宝座,姚家还有可能逃过一劫,若是不能,谋反大罪少不得姚家,株连九族,一个个都要死。
……
姚宜闻换了身衣服去夏大学士府上,夏大学士正在画翠竹,招手让姚宜闻过来瞧,姚宜闻看着那一根根竹子发呆。
“你家公子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夏大学士叹了口气,“我去顺天府打了招呼,让顺天府尹派兵去围剿京郊的盗匪,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好消息。”
姚宜闻心中感激一揖拜下去,“多谢恩师。”
夏大学士放下笔,“朝廷上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内阁里的官员已经换了三成,陈阁老已经退出内阁,不日就要去江宁上任。”
陈老爷去江宁上任。
姚宜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
“如今已经不是我们的天地了,”夏大学士道,“我也准备向皇上请辞归乡,到时候你送我一程。”
想起恩师多年的提拔,姚宜闻眼圈不由地一红。
夏大学士坐下来抿了口茶,“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那女婿虽然未经科考,将来也必定入阁,至少能照拂你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夏大学士怜悯地看了一眼姚宜闻,“你家中闹成这般,可怜你那孩儿,平日里捧在手心又是那么小的年纪……”
姚宜闻心中酸涩。
夏大学士道:“这些日子你多来几趟。”
姚宜闻躬身应了。
……
婉宁将端王周帧的症状都仔细地记下来,崔奕廷洗了澡换好了衣服就靠在床头看公文,婉宁写了一段总觉得仿佛有人在瞧她,便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崔奕廷的目光。
崔奕廷顿时笑起来,“两刻钟,总算是看我了。”
好像从上次她说喜欢之后,崔奕廷就变得格外露骨。
“明日一早不是还要上衙,”婉宁站起身,“二爷睡下吧,我去外面小书房里看。”
崔奕廷却支起了腿,看着婉宁手里的医案,“那医案可比我重要?”
婉宁忍不住笑出声,这人痴缠烂打的劲儿真是闻所未闻,也不好再跟崔奕廷拌嘴,依依不舍地将医书放下,弯腰吹了灯躺到床上去。
两个人这样躺在一起,如同放下了浑身的疲惫,通身舒坦。
“周帧的病怎么样?”
婉宁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端王的名讳,就算是在宫里内侍也要叫一声,“端王爷。”
崔奕廷仿佛格外不在乎这些,什么出身高贵,皇孙贵胄,在他眼里其实不值一提,这个人怎么能又狂妄又无赖,在外面硬邦邦,在她这里软乎乎。
婉宁道:“我到底不知道宗室被圈禁到底是什么模样,周帧的病应该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得这种病,至少是有人对他用了残暴的手段。”
大周朝的皇族,没有谁得过这种病,除去遗传的原因,就该是后天受了刺激。
那周帧虽然癫狂,却力气极大,身体并不似被虐待过的瘦弱不堪,至少这点和她推论的病因背道而驰。
婉宁道:“照太医院的脉案上来说,周帧是因为宫殿失火受了惊吓成病,据我所知,受惊吓不该会这般严重。”
崔奕廷仔细地听着婉宁的话,“如果是早就有病……那一切都解释通了。”
婉宁道:“那要如何遮掩呢?周帧这样的病,不可能让宫中一直风平浪静,西门三天两头的出事,一定会让人议论纷纷。”
这个疯了的周帧,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宫中似的。
“平日里伺候周帧的宫人不多,失火那日又死了两个,所以周帧的病情也就不甚清楚。”西门走水,宫中定然乱成一团,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得而知。
婉宁抬起头,“周帧倒是让我想起从前那些追杀忠义侯世子的死士。”这些人仿佛都是刻意养起来的。
到了关键时刻就会放出笼子,做他们该做的事。
如果周帧疯了,他们就是推错了邓嗣昌、张戚程这些人的目的。
崔奕廷轻轻地搂着婉宁,照前世发生的事来推算,大周朝的动荡该是从今年七月开始,至少现在还是风平浪静。
转眼进了六月,张氏被送回张家之后,姚宜闻补了一张休书送过去,沈氏再次出嫁被风风观光抬去了杨家。
第三日回门,婉宁在舅舅家中见到了母亲。
沈氏一身大红褙子,眼睛闪闪发亮,让人围着问这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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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意外
沈老太太来得晚了些,没能赶上沈氏的婚期,正好在沈氏三日回门的时候到了京城,沈氏的族人大多没有见过杨敬,却在扬州时听说过杨敬的名声,路上还能偷偷议论两句,说沈氏有福气,虽说做了一回出妻,却女儿嫁给了新贵,她也再嫁了詹事府正三品的詹事,以杨敬的名声将来必将位列太子三师。
到了沈家,听说沈氏回门,不管是男人还是女眷都闭紧了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哪里失了规矩,惹了这位新姑爷不喜欢。
直到沈老太太照着往常的样子训诫了晚辈,杨敬规规矩矩行了礼,大家才松口气,对这位新姑爷重新有了认识。
虽说杨家是书香门第,可那些酸腐的规矩比起姚家来可少多了。
沈敬元几个跟杨敬去前院说话,沈老太太拉着沈氏的手,“总算是熬过来了,这可是谁也求不来的姻缘,我看新姑爷性子好,将来你必定受不了委屈。”
沈氏虽是害臊却轻轻地点了点头,杨敬是对她很好,没有拿着架子让她侍奉,也没有嫌弃她嫁过人,杨家规矩也不算多,杨老太太也护着她。
成亲第二天她去给杨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还塞给她一个玉面娃娃,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将来必定能为杨家生下一儿半女。
沈四太太也笑着道:“这下好了,将来昆哥跟着姑爷读书,我和老爷若是扬州有事,昆哥就可以在杨家住下。”
沈氏感激地看着一眼沈四太太,她从来没想过能有这一天。
成亲第二日杨敬就告诉她,昆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忽然想起这些年的委屈,立即就掉了眼泪,杨敬也没有问她在姚家的那些事,只是温声安慰。
她那时候忽然觉得,她又有了家。
又有了容身之地。
沈老太太说了半天话,想起一件事,低声嘱咐沈氏,惹得沈氏脸颊更红。
沈老太太道:“你们两个年纪尚轻,这是正经的,你是生养过的,知道这里面的关窍。”
沈氏垂下头看了婉宁一眼,“我……知道了。”
从沈老太太屋里出来,婉宁也靠在沈氏肩膀上,“母亲多生两个弟弟妹妹,日后我们家里就更热闹了。”
沈氏去呵婉宁的痒,“你这孩子……”脸上却满是喜气。
沈家一片热闹,隔着一条胡同的姚家仿佛能将那边的喧哗声听得清清楚楚。
姚老太太十分不喜,“那个杨敬也是个好色之徒,放着大家闺秀不娶却勾搭上那个沈氏,什么侍奉杨老太太,是借着杨老太太的名头瓜田李下。”
“成亲大张旗鼓也就罢了,回门也是这般,也不知道遮掩……”
姚老太太话音刚落,姚宜闻进门请安。
看着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姚老太太皱起眉头,“既然已经休了张氏,我就再给物色一桩婚事,你这样大的家业,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
这样大的家业,张家因为嫁妆的事纠缠不休,外面已经有了传言,说他品行不端,接二连三的休妻都是因为图不得利益。
他已经成了同僚的笑柄,别说他已经没了心情娶妻,只怕是好人家的女儿也不愿意嫁过来。
姚老太太仍旧喋喋不休,说起欢哥又哭了一场。
姚宜闻好半天才从屋子里出来,一朵大大的烟花正好腾空而起,在天空上炸开散落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黑暗里,光亮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所有一切都静寂,只剩下他一个人。
……
婉宁正和沈家的姐妹说话,沈四太太笑着道:“前面倒是闹得欢,我看用不了多久,我那甥女婿要将你几个舅舅赢光了。”
婉宁早知道崔奕廷有这一手,来的时候已经叮嘱他手下留情,偏偏几个舅舅和娘家兄弟非要拉着崔奕廷去推牌九。
过了半个时辰,院子里热闹起来,前面的男人们说这话进院子。
沈老太太道:“总算是回来了,一个个可都舒坦了吧!”
大家向沈老太太行了礼。
沈颢喝得有些醉,拍着崔奕廷的肩膀,“明天还来,我就不信把把都是你赢,牌九我不行,我们玩色子,划拳,我……我……非要赢你一次才算。”
大家轰然笑起来,使足了力气才要赢一次。
沈颢也跟着笑,看向婉宁,“婉宁啊,你要回去说说奕廷,让他下次别下这样的狠手,让着我点。”
崔奕廷眼睛倒是雪亮,“倒是能让,只是推推搡搡,大家都不痛快。”
沈颢听得这话又附和,“那是,那是,还是别让着我,赢了我也不高兴。”
输钱也让人输得心甘情愿。
母亲回门,大家都很高兴,舅舅陪着杨敬进屋,大家又说了几句话,才让下人准备马车将杨敬和母亲送走。
婉宁和崔奕廷回到家中,崔奕廷梳洗干净就躺在床上,一双眼睛似月帘栊,影迷蒙般的着看她。
婉宁看过来,崔奕廷立即道:“婉宁,我口干,要喝水。”
不喝水才怪,喝了那么多酒,虽然皂豆洗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婉宁端了一杯热茶过去,崔奕廷却赖着不肯起身,她治好将茶杯放在他唇边,然后他很满意地喝了两口,眼看着婉宁将茶杯放下,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我没力气了,你也过来躺躺。”
是玩牌九没有力气了吧!
婉宁觉得好笑,掀开被子躺了过去。
风从窗子吹进来,温度刚刚好,让人觉得万分的舒坦。
“婉宁……”
婉宁点点头,听着崔奕廷说话,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昨天值夜今天也没歇着,你哪来的精神,顶多睡两个时辰又要去衙门了。”
“听说今晚的宴席请的是扬州的厨子。”
“嗯!”
婉宁嗯一声。
“鲥鱼做的不好吃,没有你小厨房里做的好。”
婉宁想想刚进崔家时,第一件事是去崔奕廷从前住的小院子里将伺候的下人和厨子都带回来。
那厨子做的东西味道实在不太好。
难得她将崔奕廷的胃口养刁了。
崔奕廷轻轻嘟囔,“这衣服不舒坦,还是脱了睡。”
婉宁道:“从前不是都这样睡的吗?”
“上次,”崔奕廷压低声音,“在套间里,我们不是睡着了,我才知道那样睡舒坦,反正没有人,我们都那样睡。”
谁要跟他一起脱光了睡,真不嫌害臊。
崔奕廷边说话边用下颌蹭着她的耳朵,半晌才安静下来,婉宁想要问他都跟杨敬说了些什么,转过头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人啊,好习惯养成不容易,坏习惯学得倒快,从前的崔二爷可是什么都不计较,而今连睡觉都要磨人。
婉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崔奕廷鼻子上比了比,做出捏他的动作,却终究不忍心,这男人累得很,难得这样舒坦地歇着,还是让他安稳地睡吧!
……
送走了崔奕廷,婉宁准备去铺子上看看,刚准备去垂花门坐马车,门口的管事就来禀告,“二奶奶,贺家来人了。”
婉宁点点头吩咐下人将贺家人请进来。
来的是贺二太太,脸色苍白,整个人十分的慌张,见到婉宁就急忙开口,“二奶奶,妍姐不好了,请二奶奶过去瞧瞧吧!”
婉宁不禁怔愣,“妍姐一直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因为旧疾?”
“不是,不是,”贺二太太道,“妍姐去庄子的路上惊了马,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也是因为旧疾……”
贺二太太不知怎么说才好,眼圈豁然红起来。
婉宁拉起惊慌失措的贺二太太,吩咐下人,“快,去贺家。”
马车一路到了贺家,整个贺家一片慌乱,贺老太太让人搀扶着才能勉强地站在屋里,贺继中伏在床边说着什么。
婉宁走进了才听到贺继中道:“妍姐,你想说什么?”
看到一旁被血浸透的布条,婉宁的心顿时一沉,妍姐伤得很重。
“妍姐,崔二奶奶来了,你不是要找崔二奶奶,崔二奶奶能治好你。”
贺二太太急促的声音传来,婉宁才立即回过神,抢上前两步看到了床上的妍姐。
妍姐面如金纸,眼睛看到了婉宁,嘴唇顿时哆嗦起来,整个人身体不停地挣扎,向婉宁伸出了手。
婉宁拉住了妍姐,妍姐嘴唇嗡动着,却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妍姐,你别着急,”婉宁攥紧妍姐的手指,“我们先吃药,你养一养一会儿再说。”
妍姐的嘴唇仍旧动着。
“别急,别急……”婉宁劝说着。
半晌妍姐的眼睛才眨了眨,眼泪顿时流下来。
不知是谁在一旁道:“五小姐这是不是淌了伤心泪。”
都说淌了伤心泪,人就要死了。
贺老太太狠狠地道:“没有规矩的东西,给我撵了出去。”
立即传来下人哭天喊地叫声,床上的妍姐掀了掀眼睛,却又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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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送信
屋子里嘈杂的声音让妍姐又用力地挣扎起来。
婉宁转过头看向贺二太太,“让下人都出去。”
转眼间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婉宁仔细地给妍姐检查,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都起了粒粒水泡。
这是日光照射才有的损害。
婉宁问向贺二太太,“妍姐在外面多长时间?”
贺二太太道:“马车翻了,妍姐顺着山坡掉下去,下人也是找了好一阵子才将人找到。”
除了摔伤,妍姐还因此引发了旧疾。
“都怪我,”贺老太太眼泪掉下来,“早知道我就不该让妍姐出去,在家中好端端的……怎么……”
贺老太太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道:“妍姐怎么样了?妍姐到底如何了?”
帘子掀开,蒋四太太走进来。
贺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让妍姐去庄子上做什么?”
蒋四太太被问得愣在那里,“我……我……听妍姐说,想要去庄子上看看……我就……答应了,我以为妍姐去的时候会跟我知会,我……我也不知道……”
“你这个婶娘是怎么做的?”贺老太太的怒气从眼睛中冲出来,声音也变得尖厉。
蒋四太太看着床上的妍姐,顿时手足无措,“不是我的……都是我的错,老太太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我该让妍姐在家里,我,我……都是我……”
贺老太太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蒋四太太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即上前去搀扶贺老太太。
“好端端的怎么会惊了马?”
贺老太太不停地说着,仿佛怎么也不肯相信,“之前还好端端的,要给我过寿辰,还要跟着我学医术,将来要跟崔二奶奶一样……”
婉宁听到贺老太太提起自己,拉住了妍姐冰凉的手。
妍姐跟她说过,要学医术。
妍姐的脸浮现在婉宁眼前,“从前我只觉得自己生了怪病,这辈子只能被关在屋里,现在见到二奶奶,就觉得……如果能像二奶奶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了。”
“二奶奶如果是我的亲姐姐该多好,我们就能天天在一处。”
婉宁伸出手来抚摸着妍姐的额头,轻轻地哄着妍姐。
血还是从妍姐腋下的伤口中渗出来。
一滴一滴落在床铺上。
贺家已经将妍姐的伤口缝合又用了药尚且如此。
婉宁忽然之间万分心疼。
妍姐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磨难。
“姐……”床上的妍姐忽然喊出一个字。
姐。
姐说的是谁?是她还是蒋静瑜?
婉宁低声道:“妍姐喊我?”
妍姐目光僵硬。
婉宁试探着,“是想要你姐姐过来?”
妍姐目光仍旧僵硬。
不是她也不是蒋静瑜会是谁?
妍姐的姐姐还能有谁?
婉宁正在思量,蒋静瑜推开门口的妈妈闯进来,一头就扎在妍姐床边,“妹妹,妹妹,你睁开眼睛瞧瞧,姐姐在这里,早知道如此,姐姐就跟你一起去庄子,我还去买香粉,我还以为买了香粉你会喜欢。”
蒋静瑜身上满是香粉的味道。
旁边的董妈妈道:“四小姐听说五小姐出了事,吓了一跳急忙赶过来,要送给五小姐的香粉撒了满身。”
妍姐目光仍旧看着婉宁,不停地重复着嘴里的字。
“姐……姐……”
妍姐不是在喊蒋静瑜。
蒋静瑜豁然起身整个人几乎扑到妍姐身上,“妍姐别怕,姐姐在这里。”
“呜呜呜,”屋子里传来蒋静瑜痛哭的声音,“妍姐,妍姐……”
“我要给五小姐诊病,将四小姐拉开。”
婉宁话音刚落,旁边的妈妈就将蒋静瑜半抱着扯到一旁,蒋静瑜还要扑过来,却发现姚婉宁站在她跟前,姚婉宁神情冰冷,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你故意这样搅合是不想要妍姐好了。”
蒋静瑜浑身的血液差点要冲上脸。
贺二太太看向蒋静瑜,“瑜姐,我们都去外面等消息。”
……
姚宜之坐在椅子上,不远处的蒋姨奶奶目光发愣,半晌才看向姚宜之,“你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你舅舅家的女儿,那孩子从小就生了怪病,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你们就……做出这种事。”
姚宜之沉着眼睛,“母亲以为我愿意手上沾血?妍姐和崔二奶奶向来要好,在庄子上看到了欢哥。”
蒋姨奶奶道:“妍姐没去过姚家,也没见过欢哥。”
“就算她没见过,也定然会问庄子上的人是谁,她还看到了我和你还有玉珍妹妹……”
蒋姨奶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本来只要这一两日,蒋玉珍和欢哥就会搬去了通州,蒋裕那边已经安排妥当,谁知道,半路上会看到蒋静妍。”
定然是在蒋家听到了些什么消息,否则蒋静妍也不会找到庄子上来。
万般皆是命。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半点的差错。
幸亏蒋静妍带着的人不多,处理起来也很容易。
他们将心思都放在了崔奕廷和姚婉宁身上,没想到在蒋家能出什么问题。
姚宜之从屋子出来,问向身边的随从,“舅舅那边可打听出什么?蒋静妍为什么会来庄子上?”
随从低声道:“蒋家有下人议论四老爷在外赌博输了钱,已经背着四太太将京外的庄子卖了。”
姚宜之看着随风摇摆的树梢。
这些话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妍姐听了,就带了两个人来庄子上看看。
只因为蒋裕夫妻一直将妍姐两姐妹视同己出。
……
婉宁感觉到身上一暖,本来针扎般僵硬的后背忽然舒展开,她整个人也随着放松下来,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会儿,妍姐的面孔突然之间窜进她的脑海,婉宁顿时惊的浑身一颤,也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崔奕廷皱着的眉头。
“妍姐。”婉宁吞咽了一口向周围看看,她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床上。
“妍姐没事,你已经熬了两天该休息休息,贺老太太说妍姐的外伤贺家会看护着,让我来接你回去歇着,明日再来看妍姐。”
她已经熬了两天,妍姐的病情好好、坏坏,一直没有稳定。
说起治外伤,她的经验远远不如贺继中,她也帮不上忙,只能跟妍姐不停地说话,想方设法让妍姐能安静下来。
“我还答应妍姐,跟她一起读医书。”婉宁轻声道。
没想到世事变化这么快。
“二爷有没有去查问那些赶车的车夫,受惊的马又是怎么回事?”
崔奕廷道:“是有人冲撞了马车,让马受了惊,冲撞马车的人没有找到。”
是谁,又到底做了什么事,谁也不清楚。
“奶奶,”童妈妈低着头进来,“妍姐醒过来了,贺老太太让你过去。”
屋子里,蒋裕如同一尊石雕般僵立在那里。
庄子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妍姐去了趟庄子就成了这般模样,是不是因为玉珍,如果真的是玉珍……
蒋裕的心如同刀割一样。
玉珍看过的书,妍姐非常喜欢,还羡慕玉珍有一手的好字,叽叽喳喳地跟他打听玉珍的事,他不敢将端王府的牵扯讲出来,只是胡乱说说玉珍出嫁前的事。
会不会是怕泄露行迹,玉珍让人害了妍姐。
蒋裕忽然有些害怕,他是不是做错了事。
他是不是不该收留玉珍。
“怎么样?”贺老太太询问婉宁。
婉宁望着妍姐大大的眼睛摇了摇头,“虽然睁开了眼睛,却并不清醒。”
婉宁话音刚落,床上的妍姐“咿咿呀呀”地大喊大叫起来,伸出两只手来撕扯,这样动了动又扯开了伤口,鲜血顿时染红了包裹的布条。
贺老太太不忍心去看,妍姐的病大约不会好了,更不知道到底还能支撑多久,旧疾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受伤的地方已经肿起来,到了晚上妍姐就会热一阵子,手心就像热红的火炭。
……
回到崔家,婉宁梳洗完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腿脚一软,崔奕廷的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揉捏,婉宁因为妍姐的事心中郁结什么话也不想说,崔奕廷也不问她就在一旁陪着。
婉宁想着妍姐说的那些话。
“姐……姐……”妍姐到底是在叫谁。
婉宁抬起头看向崔奕廷,将妍姐当时的情形讲给崔奕廷说,“妍姐除了蒋静瑜外可还有姐姐在?”她忽然想到妍姐说过一个写字很漂亮的族姐,“蒋家的小姐都算上,二爷让人去查一查。”
崔奕廷点点头,轻声道:“你好好歇着,有了消息我就让人告诉你。”
婉宁觉得自己睡不着,可闭上眼睛却很快进入了梦乡,睡了一会儿却又惊醒,肩膀上传来轻轻的拍抚,“没事,就是个梦,别害怕,有我在这里。”
婉宁整个人缩在崔奕廷怀里,她不害怕,她只是记挂着妍姐,记挂着妍姐拼着所有的力气给她带来的消息。
……
蒋裕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糊里糊涂下去,他决定要找蒋玉珍问个清楚,蒋玉珍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带着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蒋玉珍为什么会来京城,真的只是听说端王生病了,所以进京打听消息?
蒋裕让人备马,准备天亮就出城去,蒋玉珍虽然搬走了,他也要再去庄子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第二天天刚亮,蒋裕就骑马出城,刚走了一段路,远远地就看到前面有几个人影在动。
蒋裕看了一会儿。
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人背着包袱向这边跑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取舍
蒋裕勒了马,眼看着那些人跑到城门外急着要进城,却被守城的拦下来索要路引。
那些人顿时慌张起来,不住地向后看,“我们是投奔亲戚的,原就住在通州,如今离乡不足百里,哪里来的路引。”
守城的皱起眉头,那人分明是在说谎。
守城的正要仔细盘问,其中一个却按捺不住大喊起来,“疾疫有疾疫,快,快让我们进城吧,疾疫来了。”
哪里来的疾疫,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消息进京,守城的正要斥骂那些流民顺嘴胡说,就看到役丁打扮的人一路骑着快马扬着手里的文书,“快让开,有加急文书进京,快让开。”
城门立即打开,役丁快骑飞奔入内。
流民想要趁机混进城,守城的不留情面地抽出刀来。
“老爷,老爷……”小厮在叫了两声,蒋裕才回过神。
“老爷,我们去哪里?”
蒋裕咬了咬牙。
“老爷,庄子上小的都去过了,您还是别去了。”小厮伸手牵住了蒋裕的马。
蒋裕抬起头看向那小厮。
小厮却不为所动。
这样的暗示,让蒋裕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在提醒他。
蒋裕让那小厮牵着马一直回到家中,又将那下人招到一旁说话。
“老爷,您可能不记得小的,小的是二房的下人,二房二老爷替长房老太爷说话被流放之后,我们这些人无处可去,就回到了族里。”
蒋裕像是被人提醒了一句,立即想起二房对长房的情分。
“老爷,别的小的不知晓,您还记得二房的三老爷为什么要将亲生女儿送给旁人做妾室吗?”
因为蒋家蒙冤,蒋礼才想方设法走了端王的路子,将蒋玉珍送给了端王。
大家都当想方设法为蒋家翻案的人是他,其实,一直都是二房的两个兄弟暗中施力,现在二房的两个兄弟不在了,蒋家剩下他来主事。
他不能没有个主意。
蒋裕眼前掠过蒋礼和蒋玉珍的面孔,很快又想起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妍姐。
他的心如同被剖成了两半,不知该何去何从。
……
“是从江宁传来的水旱疾疫。”
婉宁听着何英禀告,“文书已经进了京城,二爷已经进宫去了。”
婉宁放下手里的医书,按住心惊,“蓟州怎么样?有没有具体的消息?”
何英低声道:“流民已经在城外,看样子疫病应该传的很厉害。”
疫病传到了蓟州,很快就能到顺天。
婉宁点了点头,吩咐何英,“家里没事,你去宫外等二爷。”
何英弯腰退下去。
从江宁传来的疾疫就像太祖年间那一次一样,来势汹汹,有种控制不住的态势,从江宁传到蓟州不过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消息传进京城才几个时辰,许多人就断言这是“大疫。”
朝廷如今要做的不止是防治疫病,更重要的是守住边疆的隘口免得番族趁机起战事。
张戚程听得眼睛发亮。
这是天助端王。
这时候有了疫病,局面就会混乱,更何况是疫病已经到了离顺天这样近的蓟州。
本来陈文实在宣府,恐怕和瓦剌谈好的条件瓦剌还不能答应,毕竟陈文实是常胜将军,瓦剌人望之生畏,可若是能借了疫病的势,那就大大不同了。
谁不想浑水摸鱼。
他们等的机会来了。
南直隶贪墨,福建诏安海盗,清丈土地都没让朝廷乱起来,可是这疫病却是谁也奈何不了的。
张戚程忽然激动起来,他们被崔奕廷压制了太久,终于要翻身了。
他这口气已经憋了太长时间。
……
瘟疫的消息传进宫,皇上召见了夏大学士等人进宫,内阁将太祖时瘟疫的文书翻出来和如今的情形对比。
有说是江宁隐瞒疫情,有人说是清丈土地闹得人心惶惶。
江宁的事也和吏部的动荡联系起来。
推行新政又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其实崔奕廷在福建清丈土地完全不用那么着急,哪朝哪代新政不是慢慢地推行下去,崔奕廷毕竟年轻,怂恿皇上用重典。
大儒不能断言瘟疫,却将话题又引到新政上,说什么“张而不驰,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
皇上听得这话青筋顿时从额头上跳出来,“什么都怪新政,水旱疾疫,那是上天不作美,朕看,怪不得崔奕廷,因为朕才是天子,要怪只能怪朕失德。”
皇上用失德两个字,来替一个臣子说话,这是亘古未闻的事。
养心殿里的臣子都诚惶诚恐地跪下来。
只要有皇帝在,仿佛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崔奕廷的仕途。
京城已经人尽皆知瘟疫之事,如今最要紧的是稳住福建的局势。
吏部之前还推选了几个人选,听说闹瘟疫大家却又很有默契的住了嘴。
皇上不声不吭地让内阁拟奏折,夏大学士等几个官员被憋了一晚上,天亮了才放出宫。
婉宁也是在这时候见到崔奕廷。
崔奕廷脱掉外面官服,里面的衣服有些微湿,这样大热的天气在南书房里站了一晚上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情形。
婉宁将准备好的衣服给崔奕廷换上,“什么时候去衙门?”
她的手轻软,系扣子的本事见长,说着话手指翻飞已经将衣服给他穿好。
崔奕廷道:“歇一个时辰就要走。”
一晚上就换来一个时辰。
说着话崔奕廷躺去了炕上,婉宁将炕头的窗子落下来,将崔奕廷脚下的窗子打开。
崔奕廷靠在迎枕上,脸上的表情松懈,仿佛瞬间放下了冷硬的盔甲,婉宁拿起扇子轻轻地摇着,想让崔奕廷睡得舒服些。
手腕却被崔奕廷握住,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嘴边扬起笑容,“用不着,我不怕热。”
怎么会不怕热,就是怕她累罢了。
婉宁不听崔奕廷的,换了手轻轻地摇着。
轻风吹开崔奕廷鬓上的头发。
崔奕廷道:“江宁出了瘟疫,皇上想要稳住福建的局势,昨晚让内阁拟出去福建的人选,又一个个推敲,勋贵和邓嗣昌有来往的多,邓家在福建开的那些铺子,不少人都在里面入了干股,这样的人是不能用的。”
“年轻的武将,少在军营里历练,皇上信不过。”
“后来就提起了永安侯,虽然年轻却跟着老永安侯打过几次胜仗。”
婉宁抬起眼睛,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裴明诏坐在马背上的情形,心中不油地一动,就像是微风不知道吹动了哪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她只见过裴明诏几次……
裴明诏端立在马上,面容沉稳地望着她,有些话仿佛想要说,却有没说出来,就藏在那双眼睛底下。
她要去福建,骗裴明诏同路回泰兴,裴明诏对她多加照拂,还让亲信护着她的马车一直到泰兴。
按理说这些都没什么。
在那样要紧的时候,她也只能请裴明诏帮忙。
也确实没有什么在那时候生出什么异样的情愫。
可是心底那些感觉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就呆在那里,好似被她忘记了,却又好似什么时候就能记起。
婉宁正思量着,手忽然被握住。
崔奕廷笑着道:“想什么呢?”
婉宁回过神来,继续摇着扇子,“没事……你说内阁在皇上面前提了永安侯……”
崔奕廷道:“皇上就问了我的看法。”
说到这里,崔奕廷的目光就深远起来。
婉宁对崔奕廷这样的神情甚为熟悉,崔二爷提起已经算计好的事,就是这个模样。
“我就将裴家的论海策说了些,皇上问我是如何得知,我就说私下里曾跟永安侯下场比过几个回合。”
既然比过几个回合,自然也能说出好坏。
看来裴明诏这次是要去福建了。
从泰兴到今天,各人的际遇真是从前想也想不到的。
婉宁尽量不去提瘟疫,想要崔奕廷好好休息一会儿,崔奕廷闭了一会儿眼睛就有睁开,里面没有丝毫的睡意,“你说,这瘟疫能止住吗?”
崔奕廷若有所思,前世比这迟了一个月,瘟疫的消息传到京城,朝廷派官员去查看疫情,太医院动用了不少人手,浙江、福建的瘟疫控制不住一直蔓延到了京城。
那时候太医院说,因为饿死的灾民太多,引发的瘟疫。
那是因为南直隶官员多年贪墨,粮仓的屯粮早就名存实亡,又逢旱涝两灾,朝廷不能及时拿出赈灾粮。
所以这一世他才会从南直隶入手查漕粮。
南直隶官员贪墨漕粮案结了之后,已经从河南调了粮食充盈粮仓,他又格外地注意今年的旱涝。
南直隶早早就报了灾情,赈灾粮也分发下去,他前些日子才接到消息,南直隶并没有饿死大批灾民。
按理说,既然没有死人,也就不会引发瘟疫。
到底是为什么?瘟疫还是像前世一样出现,只不过还没有蔓延就已经有消息进京。
崔奕廷曾问过她,若是爆发瘟疫有没有好的应对法子。
婉宁道:“就要去卫所看看,到底是哪种瘟疫,有没有药可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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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凌晨三点,睡了一会儿六点多起来接着写~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