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礼物
丁妈妈、赵妈妈和寿氏一干人离开绣楼,童妈妈服侍婉宁去换衣服。
“我的小姐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真是吓死我了,您才这么大,六太太毕竟是大人,真要动起手来,您可是要吃亏的啊。”
“不怕,”婉宁指了指童妈妈捡起来的攒盒,“我知道打不过她,一早就拎了东西。”寿氏来之前她正在吃果饵,听到寿氏的声音,她顺手将攒盒拿起来,寿氏又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定会措手不及,她个子矮,力气小,但是可以顺带武器。
童妈妈想起六太太上楼来,七小姐撩开幔帐时的模样,那样毫不在意地拿着一只攒盒,谁会想到那攒盒是这样用的,童妈妈忍不住顿时笑起来。小姐,还真是,竟然会有这样的主意。
整理好婉宁身上的衣衫,主仆两个才去老太太的院子。
此时寿氏正惊呆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呀。
后面进屋的姚婉如都目瞪口呆。
东西摆满了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奇怪,太奇怪了,姚婉如伸出葱葱玉指,一脸惊诧,颤声问,“谁啊,谁会送衣服和吃的来啊。”
桌子一边放着的是十二三岁小姐穿的衣裙,从里到外**、襦裙、褙子,另一边堆着一盒盒点心和果脯,泰州各色点心恐怕都被买了过来。
除了吃的就是穿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这都是李家让人送来的?”寿氏半晌才僵硬地挪动视线,“老太太,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啊?
要说送衣衫也是有的,互相来往的时候也会给各家的少爷、小姐做身衣服,可是,眼看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
李家送这样的东西,自从婉宁来族里,寿氏给婉宁置办的衣物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寿氏觉得好像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是在说七丫头在姚家缺吃少穿吗?
堂堂一个姚家七小姐。
没吃的,没穿的,还要别人送来。
这成什么样子?
寿氏看向老太太,“娘,这该怎么办啊?”
李家是不会随便送出这样东西的,定然是婉宁开口向李大太太要来的。
要这样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婉宁在族里的日子不好过向外面求助,另外一种就是小女孩心性,十二岁的孩子,喜欢的就是漂亮的衣服和可口的糕点。
偏偏李大太太在姚家见到婉宁时,老太太连婉宁都没认出来,李家肯定会起疑心。
总之,姚家做错在先。
所有事都撞在一起,已经不能用几句话就能掩饰的过去。
老太爷素来在意名声,若是有个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她可是担不起这个罪名。
寿氏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老太太不说话,寿氏忙向赵妈妈递了个眼色。
让外面人怎么想,都要看姚家的做法。
姚家做的好,捧着七小姐,里里外外照顾的妥当,外面人就不会再起疑心,六太太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发落七小姐,不能在这个时候,要等到七小姐出了大错。
“六太太,”赵妈妈低声道,“老太太心里也是疼七小姐的,李家送这些东西是高看我们小姐,那是好事。”
寿氏被说的一愣。
姚婉如听得这话如同见了鬼一般,婉宁做出这种事,赵妈妈还替婉宁说话,姚婉如焦急地看向老太太,“祖母,祖母,这都是婉宁的错,婉宁怎么能这样做,不是让您丢了脸面吗?”
让谁丢了脸面?
老太太皱起眉头,脸上现出怒容。
姚婉如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说半个字。
姚老太太看了看寿氏,最终将目光落在姚婉如身上,“五丫头越来越不懂事,那是你七妹妹,你平日里不好好照应,现在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不光是她,明明族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婉宁,姚婉如张开嘴,怎么能所有错事都推在她身上。
她冤枉,姚婉如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祖母这是怎么了?为了婉宁训斥她。
老太太眼睛微阖,“章哥呢?章哥去哪里了?”
训斥了婉如又问章哥,这是要提陈季然的事。
寿氏心里更加慌乱起来,忙打断老太太的话,“章哥在老爷那里。”说完她哀求地看着老太太,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问起来,日后婉如要怎么做人。
“祖母。”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婉宁。
寿氏觉得一颗心如同沉在了水低,又闷又冷,让她喘不过气来。
“七丫头,”老太太嘴边泛起一丝笑容,“过来坐,你看看这些都是李大太太让人送给你的礼物。”
满桌子都是她的礼物。
李家竟然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屋子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一步步走过去看那些东西。
沉闷的气氛中,唯有她能莞尔一笑。
“这衣裙可真好看,”婉宁笑着看向姚婉如,“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和五姐姐借衣服穿了。”
寿氏张开嘴,七丫头还嫌不够,还在这里落井下石。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让她愤恨却又无可奈何,说出去谁能相信?
老太太伸出手,婉宁握上去。
婉宁的小手暖暖的,带着一些力气,没有躲躲藏藏,而是坦然地任她拉着,老太太笑着道:“你六婶对你照应不周,方才我已经说她了,从今往后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就径直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看着眼睛红肿的婉如,明明满肚子怒火却要苦苦忍耐的寿氏,婉宁欢快地笑,“好。”
好啊,为什么不好呢?
……
沈敬元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沈四太太将昆哥哄睡了,这才从内室里出来。
“你说是婉宁不让我们高价买沈家的粮食?”沈敬元诧异地抬起头看妻子。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下人,下人忙退下去,屋子里没有了旁人,沈四太太才将婉宁想要买米的事说了一遍。
沈敬元半晌坐下来,反反复复地想沈四太太的话,“你的意思是,婉宁不但肯认我们,将来还要去看辰娘?”
沈四太太道:“婉宁说还要奉养辰娘终老。”
这孩子这样说,沈敬元看起来十分镇定,手指却有些微微颤抖。
“昆哥,”沈四太太提起昆哥,“和婉宁很亲近,婉宁也很喜欢昆哥,两个人坐在一起,如果让辰娘看了不知道会如何欢喜。”
沈敬元谨慎地向周围看去,“不要乱说。”
沈四太太这才发现自己失言,“是,不说了,我就是觉得没有辰娘,就没有我们今日,我们该感谢她。”
沈敬元的目光柔软起来,这些年不用他提醒妻子,妻子就会一直惦记着妹妹和婉宁,他常年在外无暇照应家中,真是亏欠妻子太多。
沈敬元想了想,“这次我们在泰州多留些日子,你让管事的捎封信回扬州,告诉母亲婉宁的情形,让母亲也好安心。”
沈四太太点点头,报喜的事老爷从来都交给她。
“姚家那边不会轻易了事,”沈敬元想起姚宜春的脸色,“婉宁有个不小心说不得就会吃亏,我们平日里都要受姚家的气,更别说婉宁这样大的孩子。”
见到了婉宁虽然高兴,可是坐下来想想又担惊受怕。
十二岁的孩子啊,指望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恐怕连自己都照应不好。
姚家那种虎狼窝,辰娘才嫁进去几年都被吃的骨头不剩。
沈敬元越想越焦心。
“这件事我们也是欠考虑,姚六太太的弟弟一定收了不少的粮食,不赚上一大笔,她们怎么肯善罢甘休。”
说到这个,沈四太太也焦急起来,可是想到婉宁让她安排给李大太太治病,她就又有了信心,“老爷,现在婉宁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敬元诧异地看着妻子,不过是才去姚家见了婉宁一面,怎么就这样笃定,这样相信婉宁。
沈四太太道:“我们就顺着婉宁的意思,将何长贵叫过来,再不声不响地买处宅子,配上信得过的下人。”
这样到底行不行?被姚家知道了,婉宁可怎么办?沈敬元明知道这是在胡闹,可是只要想想婉宁的处境,他还真盼着姚家好好待婉宁不成?
沈敬元颌首,“让管事悄悄地去买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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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上门
沈家的管事立即被叫来,想要瞒着姚氏族里置办屋子不是那么简单。
“不如就用山西那两家店铺的名义来买,”沈敬元看向张管事,“托一个走船的介绍来买,这样更可信些。”
张管事退下去,沈四太太看着沈敬元,“接下来怎么办?”
“我要在这里看着,婉宁没做过买卖,如果发现她做的不对,我要阻止,免得生出什么乱子。”
开铺子,收米粮,不会像婉宁想的那么简单,在泰州这样的地方,达官显贵家不会将米粮卖给不认识的商家。
姚家的米粮不卖给沈家,也不会卖给婉宁,婉宁想得太容易了些。
……
寿氏屋子里一片灯火通明,寿氏打发赖妈妈,“再去问问,怎么老爷和承章还没有回来。”
老爷和承章被老太爷叫去书房里说话,现在还没有动静。
连晚饭都没吃。
寿氏没想到这件事会闹这么大,老太爷定然是大发雷霆。
赖妈妈过了一会儿脸色难看地赶回来。
“二爷在跪着呢,老太爷发了脾气,说二爷不好好读书,让二爷将这些日子先生教的都背下来,现在二爷还没背完一半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能背的完?
寿氏搓着手,“六老爷呢?六老爷怎么说?”
“老太爷说六老爷教子不严,还说六老爷毁了自己的仕途,将来也会将儿孙的仕途葬送。”
老太爷还说六老爷半点比不上三老爷,这话赖妈妈可不敢和六太太说,这是六房最忌讳的话,每次老太爷提起来,六老爷和六太太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六老爷脸色难看,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大气不敢出。
“老太太让人来劝了一次,老太爷说,若是谁干涉他教子教孙,就别留在这个家里。”
寿氏脱力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发呆,半晌想起一件事来,“五小姐呢?”
内室的姚婉如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方才她趴在炕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桐香听了声音忙机灵地将姚婉如叫起来。
姚婉如揉了揉眼睛,渡着步走出门,“怎么了母亲?”
赖妈妈看了一眼五小姐,刚出事的时候五小姐还很害怕,听说陈家三爷向老太爷赔礼,她整个人就轻松起来,如果五小姐还一心想要嫁给陈三爷,就真的该担心,照这样下去真的会闹出事来,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哪天就让陈家知道了。
寿氏板着脸看女儿,“回去抄三遍女诫,没抄完不许出门。”
这是要禁足?
姚婉如彻底清醒了,嘴唇一抿十分的委屈,“母亲,这是为什么啊?我和哥哥被人陷害了,母亲不帮着我们说话,还要罚我。”
寿氏看向不争气的女儿,“我只是罚你抄女诫,你二哥因为你的事,现在还留在你祖父书房里。”
姚婉如诧异地捂住嘴,“祖父这是要做什么啊?祖父这样罚二哥万一被陈家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所以老太爷对外才说考章哥功课,看不得女儿不懂事的模样,寿氏吩咐桐香,“好好看着五小姐。”
桐香忙应了。
姚婉如不情愿地走出院子,寿氏一脸颓败,想起今天一桩桩的事,她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老太太没头没脸地骂了她一顿,多亏姜氏不在,否则可要看她的笑话,“怎么一个丫头我就拿她没有办法?早知道她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就给她装板发出去。”
谁也没料到这个七小姐就活过来。
活过来也罢了,活脱脱变了个人。
“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赖妈妈小声嘟囔一句。
寿氏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厉眼看过去,“你也跟着乱叫舌根,鬼上身还能给人看病?还能说出那些话?见到沈四太太还那般亲切?这是鬼上身?我看是有人唆使她。”
赖妈妈轻声道:“您说的是七小姐身边的童妈妈?”
准是那个老东西,寿氏抿起嘴唇,“找个机会将那老货送去庄子上。”
赖妈妈低声道:“您忘了,方才七小姐院子里换人,七小姐跟老太太说,换谁都可以定要留着童妈妈,若不是童妈妈撬着她的嘴喂她米汤,她早死了。”
童妈妈立了大功,怎么能随便就送走。
寿氏咬紧牙,有一种什么都被人算计在前的感觉。
童妈妈劝着寿氏,“太太别生气,我们等着,等李家这件事过去,七小姐还不是任您发落。”
寿氏站起身,“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沈家不是来泰州收米吗?我就让他们收不到米,我将米粮都卖给别人,让沈家两手空空。”
……
祖母做主让她重新挑选了身边的下人,屋子里熏香打扫,下人服侍她洗了个澡,躺在软软的床上,从到族里来之后,婉宁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
婉宁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还梦见小时候乳母趁着她睡着了,在夜里偷偷哼歌。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顺流而下,要找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乡。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不是回家乡,她擦着眼泪,在找她的夫郎。
一个女儿坐在船头上,她要找到她的夫郎,他们一起回家乡。
这首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偷偷学会了,那些无忧无虑,满心欢喜的日子很快就会回来她身边。
……
第二天吃过饭,婉宁带着童妈妈和新来的丫鬟落雨、落英一起去李家。
李家人早就站在门口接应。
李大太太的娘家虽在泰安,李家还是隔街置办了处院子,一是为了李大太太能清静养病,二是怕住娘家时间长了徒增口舌。
李大太太的嫂子禇氏来迎婉宁,婉宁从马车上下来,禇氏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落在婉宁身上。
真的是十二、三岁的小姐,看起来还没有婠姐个子高,身上瘦弱,脸色也不太好,听说生了一场大病,这样的人真的能治病?
禇氏笑着走上前,“姚七小姐。”
禇氏笑起来嘴两边露出圆圆的酒窝,目光有些怀疑,但是没有恶意。
婉宁上前行礼,禇氏立即将婉宁扶起来,嘴唇一动有些欲言又止。
两个人进了院子。
李家是规规矩矩的二进院,青砖刚刚被水洗过还有些潮湿,到处打扫的很干净,下人站在两旁低着头行礼。
李大太太定然是特别吩咐下来这样迎她。
二进院就更加安静,禇氏刚要说话,只听屋子里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是一个妇人的声音,“这是怎么了?都怪我不该说这些事。”
然后是李大太太慌乱的声音,“不是,不是,不怪你,都是我……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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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婉宁的贴身丫鬟落雨由凰栖同学出演。
第十七章 惊吓
禇氏看向旁边的丫鬟,丫鬟上前打帘,从里面走出个穿着沉香色褙子的妇人,那妇人梳着圆髻,头上戴着两只赤金镶宝的蝴蝶,走出来的时候微微提着裙角,一双粉色软缎的绣鞋先出现在婉宁眼前。
绣鞋上缀满了珍珠,在阳光下发着柔和的光。
妇人刚站稳,看到禇氏立即惊慌地道:“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大太太就怕起来,躲进了内室里。”
禇氏倒吸了一口冷气,“朱太太先在亭子里坐一坐,我去看看姑奶奶。”
朱太太攥紧了帕子,“别管我,你快去。”
禇氏进了门,朱太太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婉宁身上,婉宁上前给朱太太行了礼,朱太太立即道:“这是谁家的女儿?”
婉宁对朱太太的打量不躲不避,“是泰兴姚氏,父亲行三。”
朱太太眼睛一转惊讶地道:“你是姚宜闻大人的女儿?”
童妈妈也行礼过去,“太太,这是我们家七小姐。”
这就是姚七小姐。
她和老爷来泰兴县上任已经两年了,有姚三太太这层关系,她经常会去姚家,却从来没见过这位姚七小姐。
朱太太仔细地打量婉宁。
姚七小姐生得一副好容貌,皮肤雪白,墨般的眉毛,眼睛清透,模样精致似块玉一样。
外面人都知道,姚七小姐差点害得张氏小产,即便是这样张氏还是早了一个多月生下欢哥,多亏欢哥胎里长得好和足月的孩子差不了多少,这才活下来。
欢哥还没满月,姚七小姐就被送**里。
姚老太太出去宴席从来没提过姚七小姐,按理说这位七小姐在姚家过的不好,应该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今天看来虽然身子娇弱些,却更比旁人来得有气质,她像多看几眼,姚七小姐就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她只能礼貌地挪开目光。
“从前我也没少去姚家怎么第一次才见到七小姐,”朱太太就好像想起了什么,诧异地看着婉宁,“你就是李大太太说的能治病的姚七小姐?”
婉宁点点头,等着朱太太后面的话。
朱太太压着鼻音,“这么小的孩子……”顿了顿又关切地问,“大太太的病能治好吗?”
“能治好。”婉宁不加停顿,声音清晰而干脆。
朱太太抬起头,姚七小姐正看着她,脸上是淡然的神情,嘴唇弯着,好像无时无刻都带着笑意。
能治好。
真简单。
朱太太扬起了眉毛,这个姚七小姐好像没有思量随随便便就说能治好。
怪不得连姚家人都觉得奇怪。
就算从小学医理也不过才学几年,怎么就能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话。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根本就在骗人。
昨天听说姚七小姐会治李大太太的病,她吓了一跳,今天一早就到李家来。
李家人都说李大太太从姚家回来之后好多了,结果她只说了几句话李大太太就吓得不敢见人。
真是害得她白白担心。
万一李大太太好了,李老爷再重操旧业查起漕粮来,老爷可是首当其冲,姚家也是怕这个才会和李家攀关系。
朱太太松口气,现在看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朱太太正思量。
禇氏将门打开,一脸温和地看向婉宁,“姚七小姐,我们家姑奶奶请您进去呢。”
朱太太不禁诧异,李大太太的病没有好转,为何还信这个姚七小姐。
就算不会治病,这个姚七小姐定然也是伶牙俐齿。
……
婉宁走进内室,禇氏向管事妈妈使使眼色,屋子里的下人都走了出去。
姚七小姐治病,是不让别人在场的。
不用药不用针,只是这样空手而来,就能治病。
禇氏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子,轻轻地摇摇头。
怪不得老太太心里没底,她也想不通。
禇氏还没关上门,就听到李大太太的声音,“七小姐,你来了。”
禇氏不禁一怔,姑奶奶的声音又急切又激动,仿佛找到了救星,从来不向人诉苦的姑奶奶,竟然会这样。
这个七小姐真的有几分本事。
李大太太扶着椅子站起身将婉宁迎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禇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屋子里安静下来。
李大太太喘了几口气,看向婉宁,“七小姐,我照你说的,是要听到让我害怕的话,我就躲开。”
听到了朱太太的话,她只解释了一句站起身直奔内室,将朱太太一个人扔在了前面。
这是姚七小姐教她的。
李大太太紧张地抿起嘴唇,顿了顿才道,“七小姐,你怎么知道会有人说起那些会让我害怕的话?”
李大太太的心结在云南,免不了会有人提起云南的事,所以她才会嘱咐李大太太。
看着李大太太颤抖不停的身子。
婉宁站起身拿过迎枕让李大太太靠在上面,“这样还好了,至少大太太也知道自己到底怕什么。”
李大太太瞪大了眼睛。
心理疾病最重要的就是要掌握病患的心结在哪里。
“大太太,方才朱太太说了些什么?”
想起这个李大太太就忍不住颤抖,求救地看着婉宁。
婉宁柔声道:“我在这里陪着大太太,大太太只管说。”
李大太太这才点头,“是……是说我们一起流放的钱大人夫妻,死在了云南,再也回不来了,钱大人从前也在都察院,钱太太平日里还和我一起做活,老爷平反了,钱大人也很高兴,我们还约好了定要为钱大人伸冤,将来两家人在京里见面。谁知道……京里来的消息,听说钱大人夫妻被匪盗砍成了肉泥,血流了一地……”
李大太太说到这里放声哭起来,“我只要想起死在那地方,我就……忍不住……”
怪不得朱太太的神情有些微妙,她就是要李大太太听了害怕,也就是说朱太太是有意说的。
“我要怎么办才好?”李大太太不知所措。
婉宁十分轻松的微笑,“先要远离说那些话的人,然后……大太太跟我讲讲云南的事吧!”
……
“太太呢?”
风尘仆仆的几个人叩响了李家的大门,李家人探出头怔愣片刻才认出来,这是自家老爷。
老爷从京城到了泰兴。
李家下人结结巴巴,“太太在……太太在主屋里。”
谁也没想到老爷会一声不响地过来。
李家立即就要乱起来,李老爷看向管事,“别出声,免得吓到太太。”
李老爷一路进了内院,禇氏带着下人正等在院子里,看到李老爷也是惊呆了一会儿才上前行礼。
“荣珍怎么样了?”
禇氏立即道:“昨天晚上吃了一碗粥,两块点心,睡了三个时辰,病已经好多了,现在姚七小姐正在屋子里给姑奶奶治病呢。”
姚七小姐?
怎么回事?
哪个姚七小姐?
李老爷刚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屋子清脆的声响,仿佛是镇纸落在桌子上的响动。
“啪……啪……”
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尤其刺耳。
“啪……啪……”
声音就是从李大太太的内室里传来。
“这是做什么?”李老爷指向李大太太的屋子,“荣珍不是怕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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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今天晚了一会儿。
第十八章 相见
“是……是……在看病。”禇氏也说不上来,她们只是将姚七小姐要的东西送进去,然后就出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
荒唐,真是荒唐。
李子年脸色铁青,妻子怕声音,这样做不是火上浇油?
再说好好的郎中不请,怎么……里面治病的倒变成了哪家的小姐。
李子年看向禇氏,“是县医署荐的人?”
禇氏听得这话,才发觉自己只顾得听里面的动静,没有将话说清楚,“是姚大人的女儿,就是泰兴姚氏……”
李子年惊讶地眼睛一跳。
泰兴姚氏。
吏部侍郎姚宜闻。
姚家的小姐,那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怎么会给人看病?
李子年看向旁边的管事妈妈,“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看看。”
他日夜兼程从京城到泰兴县,只因为他总是梦见妻子奄奄一息地病在床上。
从京城到云南,妻子始终在身边安慰他,否则他也不能熬过来等到翻案,他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的仕途。
所以他才上了奏折一路回到泰兴。
没想到回来之后见到这样的情形。
管事妈妈刚要挪动脚步,似是想到什么又停下来。
李子年皱起眉头。
管事妈妈道:“老爷,太太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治个病怎么还不让人进屋?
李子年诧异地看向禇氏。
姚七小姐已经进去那么长时间,现在进去打扰会不会前功尽弃,禇氏不知道该怎么说,忽然想起一件事,“妹夫还想看我们姑奶奶笑吗?”
李子年一怔,去了云南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妻子笑,差役说他的案子被平反,可能会回京,他笑的不能说话,妻子也只是看着他发呆。
好久好久不曾笑过。
禇氏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绷着脸十分的严肃,“姚七小姐能让我们姑奶奶笑。”这是她亲眼所见。
……
李大太太害怕声音,是因为受了刺激产生了恐惧,婉宁诱导李大太太放松,然后渐渐地让李大太太适应突发的声音,逐渐地增加强度,就可以让李大太太脱离恐惧,再也不会因为一点点响声怕的瑟瑟发抖。
几次敲击声过后,李大太太的神情已经不再像开始一样激动。
李大太太睁大眼睛,响声过后,周围什么都没变,没有让她恐惧的事发生,一切都还是那么的好。
“大太太冷吗?”
婉宁轻声道。
李大太太轻轻颌首。
婉宁将薄被盖在李大太太身上,“大太太别睁眼睛。”
不知怎么的,姚七小姐的声音让她十分的心安,李大太太眼睛嗡动了两下没有睁开。
“我将窗子打开,光晒进来,会很暖和。”
李大太太颌首,她好久没有这样休闲地晒晒太阳,更不会这样长时间地闭上眼睛缓慢地呼吸,她总觉得只要她闭上眼睛就会有人冲进她的屋子,凶狠地站在她床边。
过了这么久,只有姚七小姐的声音传来,她渐渐地习惯了那声音,觉得只要姚七小姐在,她真的没什么好怕。
好久,好久,就算她不睁开眼睛看,也没有盗匪闯进来杀人,什么都没有。
窗子打开了,光洒在她身上,好暖和。
“大太太,我将薄被拿起来行不行?”
姚七小姐的声音又传来。
李大太太点点头。
她已经不觉得冷,只要晒着太阳就好。
耳边又传来姚七小姐的声音,是那么的温和,流淌进她的心里,让她觉得异常的踏实。
李大太太不自觉地脸上露出舒适的表情。
“大太太,走过的路不要去看,要一直向前,不要回头,李老爷和婠姐在前面等着你。”
要一直向前,不要回头。
……
李大太太睁开眼睛,屋子里是淡淡的清香,窗子关着,外面是“沙沙”的声音,下雨了,什么时候竟然下雨了。
方才明明还有阳光照进来,她明明觉得身上很暖和,外面却在下雨。
李大太太想要起身,一抬头就看到了李子年。
“老爷,”李大太太惊讶地张开嘴,“老爷……怎么会在这里?”
李子年道:“京里没事,我就回泰兴来看看你。”
李大太太又惊又喜,她怎么也想不到老爷会突然出现在她床边。
下人端茶上来,李大太太喝了一口,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忙向周围看去,“姚七小姐呢?姚七小姐去哪里了?”
屋子里有些暗,下人怕她害怕已经点了灯。
李大太太看向旁边的沙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申时末,”李子年看着妻子,“姚七小姐早就回姚家了,你已经安睡了快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她已经睡了三个时辰。
天哪,她能一觉睡这么久,没有惊恐地半途醒来,也没有害怕地汗透衣襟,而是十分舒服、愉快地睡着了。
“什么时候下的雨?”李大太太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李子年轻声道:“早就下了,巳时末就掉了雨滴。”
李大太太十分诧异,“那我怎么半点不知晓?”
李子年试探着握住李大太太的手,“你睡着的时候还没下,只是阴了天,姚七小姐走的时候说,让谁也别打扰你,你睡好了就会自己醒过来。”
那时候已经阴了天,她却还觉得阳光照在她身上,姚七小姐,姚七小姐真是个神人。
姚七小姐怎么做到的,怎么能让她感觉到那样的暖和,那样的舒服。
李大太太看向李子年,“老爷,老爷,姚七小姐真的能治好妾身的病,真的,姚七小姐……能治好我的病啊。”
她现在真的相信,只有姚七小姐能让她活下去。
李子年本来不相信,直到他走进屋看到妻子安然地睡在炕上。
睡的那么熟。
外面下了雨,雨水沿着屋檐落下来叮咚作响,妻子也没有醒过来。
他越来越觉得惊奇。
姚七小姐看起来和婠姐差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真是上天垂爱他们夫妻。
李子年轻声道:“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姚七小姐。”
李子年说到这里,李大太太似是才意识到李子年就在眼前,忽然之间就哭出来,“老爷,妾身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大太太的哭声越来越大。
李子年将李大太太揽在怀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将你受的委屈都哭出来。”
半晌李大太太的哭声止住,喝了些茶水重新躺在炕上,将朱太太说的话和李子年说了,“听到那些事,吓了我一跳,多亏姚七小姐之前就告诉我,听到害怕的事就躲开。”
李子年皱起眉头,“你安心养病,我吩咐下去,从今往后,李家闭门谢客,除了姚七小姐,你谁也不用见,特别是那个朱太太。”
李大太太惊讶,“可那是泰兴知县的太太。”
李子年轻柔地将被子盖在李大太太身上,“不光你不用见,从此之后我也闭门谢客。”
……
李子年和李大太太说了会儿话,让小厮备了车一路到东城的小院。
下人将李子年迎进门。
李子年大步走进书房,屋子里的人边看书边下棋,仿佛自己和自己玩的很兴起。
李子年迫不及待地道:“我想好了。”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英挺的眉毛扬起,脸颊在灯光下勾起一个清晰的轮廓,“李大人不是担忧大太太的病?”
李子年眼睛里透出几分的喜气,“内人的病有救了。”
清脆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是找到了良方?”那人站起身将李子年迎到一旁坐下。
“不是,是姚七小姐,姚七小姐会治内人的病。”
“姚七小姐?”
李子年忙点头,“就是姚宜闻的长女,姚家七小姐。”
那人眼睛微闪,半晌才“哦”了一声,表情透出几分的冷淡,“那个姚七小姐。”那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姚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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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还我 求推荐票
落雨将李家送来的衣服收拾好,这才进屋伺候。
她来姚家伺候的时间不长,之前就听说过姚七小姐,这个家里都没有将姚七小姐放在心上,可是突然有一天,姚七小姐就这样走出来了。
不但让六太太受了老太太责骂,还将这楼里的下人都换了个遍,那些怠慢过七小姐的人现在都被发去外院或是庄子上,她和落英被选过来的时候,她还害怕,这个七小姐会不会不好伺候。
来了之后才知道,在七小姐这里只要干好自己的活儿,不像五小姐那里,虽然月例给的多些,每天却要换三套衣服,不间断地吃小食,闲下来就让人捏腿、捶背,不顺心的时候就拿下人撒气。
尤其是跟着七小姐去李家,七小姐给李大太太治病,李家就给她们端来各种点心和茶,她们是受宠若惊,听院子里的妈妈说,只有跟着老太太和太太出去宴席才会这样,李家的下人对她们毕恭毕敬,好像她们也成了宾客。
落雨从来没觉得来这里日子会过得这般舒坦,那些笑话她们被分来七小姐这里的人,定然会羡慕她们。
婉宁吃着点心托着腮听童妈妈讲笑话,嘴边不时地浮起笑容。
落雨提起小茶吊要下楼去换水,刚走了两级台阶就返回来扬声道:“五小姐来了。”
提着裙子准备上楼的姚婉如不由地皱起眉头,这些不长眼的丫头,才分来几天就和婉宁一条藤儿似的,不给她行礼径直就去给婉宁报信。
等收拾了婉宁,再来收拾她们。
看到姚婉如大摇大摆地走上来,婉宁没有起身。
姚婉如显然有些生气,“七妹妹也不起来迎我,不愿意我过来是不是?”
婉宁抬起眼睛,俏丽的脸上露出笑容,“是啊。”
是啊。
谁给她的胆子。
姚婉如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姚婉宁竟然连这样的话都敢说。
婉宁放下手里的点心,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露出笑容来,“五姐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到这里来,从来不走空。”
旁边的童妈妈听了这话就觉得痛快。
她知道六太太和五小姐来这里一定不安好心,却每次她们过来都要陪着笑脸,生像是被她们欺负还要感激似的。
七小姐现在像是在耍小性子,却让五小姐不痛快起来。
真好。
就这样最好。
姚婉如攥起帕子想要发火,却想到被罚抄写的女诫,母亲千叮万嘱让她先忍下这口气,办成了正经事,将来在发落婉宁。
姚婉如吞咽一口,硬生生地将火气咽下去,“七妹妹怎么这样说,上次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
她这样赔礼道歉,姚婉宁仿佛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轻轻用手敲着茶碗,一下,一下仿佛都戳进了她胸口。
姚婉如只能咬咬嘴唇,“我是想七妹妹每天都一个人去李家,不免没有意思,今日我就陪着七妹妹一起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
姚婉如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她说出个不字。
婉宁摇摇头,“不行,我是去给李大太太治病,没什么好玩的,五姐姐去了不免觉得没意思。”
“不会,不会,”姚婉如忙着道,“有七妹妹在,怎么会……”
婉宁站起身来,“我可顾不上五姐姐,五姐姐心是好的,别落个吃力不讨好。”
姚婉如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我知道你忙着,用不着顾及我。”只要婉宁肯带她一起去李家,这口气她就先忍下来。
“五姐姐。”
听到婉宁喊了一声,婉如忙抬起头。
婉宁伸出手指向旁边的联三橱,上面放着一只妆奁,“我那里有许多小时候长辈送给我的首饰,五姐姐可瞧见了?”
婉宁显得十分高兴,“五姐姐将东西给我找回来,我就带五姐姐去。”
童妈妈知道那妆奁里面的东西,七小姐小时候太太经常拿出来给七小姐玩,七小姐喜欢那对玛瑙的耳坠,太太怕坠子挂伤了七小姐,就将玛瑙摘下来给七小姐在桌子上滚着玩。
七小姐高兴的拍手笑。
太太说,戴出去漂亮有什么好,不如我的婉宁笑一笑。
“五姐姐去吧,晚了,一会儿我可要走了。”
婉宁说完话打了个哈欠。
姚婉如心跳如鼓,只觉得手脚发麻,气血都要从头顶涌出来。
原来姚婉宁是这个意思。
姚婉宁要趁着现在要回她那妆奁里的东西。
她不给,不给,拿走的东西凭什么还回来,早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她就不来试,白白忍了一口气。
姚婉如带着人从绣楼里出来,刚出了门口,就看见赖妈妈迎过来。
“五小姐,朱太太来了,太太让您过去说话。”
朱太太来了?这么快?
朱老爷是进士出身,在泰兴县已经任了两年知县,母亲说,朱老爷和三伯父一样走的也是正经是仕途路,明年就会升职回京,朱老爷是三伯母的远亲,在泰兴这两年和家里走的很近,母亲的意思,想要朱太太在三伯母面前说些好话,让京里人都知晓她在泰兴有个好名声。
在朱太太面前她不但要举止得体,还要能帮上忙。
姚婉如长吸了一口气,吩咐桐香,“去和七小姐说,从前是我不对,祖母和母亲已经责罚了我,我也知道错了,就将那些借她的首饰都还给她。”
桐香睁大了眼睛,“小姐,真的……要还……”
五小姐很喜欢那些东西,经常会拿出来看。
京城里打的首饰,都是很精细的,尤其是从七小姐那里拿来的,五小姐看到就觉得高兴,就好像时时刻刻将七小姐踩在了脚下。
姚婉如道:“给她。”她能还给她就能再要回来,下次拿回来就不止这些东西。
……
朱太太在老太太屋子里坐着,说起李大太太的事。
“我已经去了两次,李家下人都说大太太不见客,”朱太太试探地问,“从前还能一起说说话,现在怎么就躲起来,也不知这病算是好了,还是更严重了?”
姚七小姐总是姚家的女儿,姚家对李大太太的病应该是了如指掌,去了几次李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她豁然就想起来,真是舍近求远,这样的事应该来姚家问。
寿氏忙看向老太太,婉宁每日都去李家,可是李大太太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就算婉宁说了,那丫头的话能相信?
她怎么也不信那丫头会治病。
老太太道:“也不知道,婉宁倒是每天都去李家。”
这是将她的话又踢回来,奇怪姚家这是在做什么?突然让一个不受宠的七小姐出门,对这七小姐做的事仿佛还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
“老太太。”朱太太向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寿氏忙看向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忙将屋子里的下人带出了花厅,又将隔扇紧紧地关上。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我不瞒您,老太太可知我为何那么在意李大太太?”说着朱太太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也不知道姚大人有没有提过……”
“听说朝廷派了巡漕御史,现在莫说泰兴,就是整个南直隶都人心惶惶,想要提前打听些消息,偏偏谁也不知道这次的巡漕御史是哪位。”
听到巡漕御史,姚老太太眼皮轻轻一抬,“李御史蒙冤是因为漕运?”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很多。
寿氏还没想出个道理,老太太和朱太太已经打起了机锋。
朱太太道:“说的就是这个,李大太太回到泰兴,就是这两日李老爷也回来了,按理说李老爷才回到京里,如何也不能这么快来这里,更何况朝廷也没有明文说李老爷要任何职。”
寿氏这次听了清楚,“朱太太的意思,李老爷就是巡漕御史?”
朱太太轻轻点头,“李老爷回来之后,李家就闭门谢客,连泰州知府派来的师爷都挡在门外,”说着朱太太的眼睛发亮,“老太太,现在唯一能进李家门的,就是您的孙女。”
“您说这件事,是不是就落在您的肩上?”
“现在您还看不出来,过几日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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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蠢货
巡漕御史下来,谁不想巴结,首先要甩掉自己屁股上的泥,然后才能求个好名声,升官发财都要看巡漕御史的奏折上怎么说。
怪不得老太太会那么在意李大太太。
寿氏现在算是弄了清楚。
可是错就错在让沈家人找郎中,本来她们应该利用沈家得利,谁知道却引出了七丫头。
现在七丫头随便出入李家,李大太太仿佛对七丫头也十分信任。
“七丫头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李大太太的病。”姚老太太沉着眼睛,神情十分的淡然。
朱太太的目光从老太太脸上到旁边的寿氏,在李家遇到姚七小姐她就觉得奇怪,姚老太太怎么用起这个不受宠的孙女。
提起姚七小姐,看到寿氏脸上有苦难言的神情她就更加疑惑,按理说姚家小姐能进李家,是件好事,姚家女眷上怎么看不到半点的喜气。
朱太太试探着道:“要不然将七小姐叫出来问问?”
叫婉宁?
寿氏转过头发现朱太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让她去叫婉宁?
只要想到她兴冲冲地带着人去婉宁的绣楼要罚婉宁,她的脸上就如同被甩了个巴掌。
一个她从来没睁眼瞧过的丫头,现在让她去巴结,还要哄着那丫头高兴,让那丫头说话。
那怎么可能?寿氏心里不停地摇头。
粮食的事她还窝着一口气,等着要跟沈家算账,只要眼前浮起婉宁那张素净的脸,她就觉得这些事都和婉宁脱不开干系。
朱太太目光闪烁地又开口,“如果换了别人那还糟了,多亏是您家的小姐。”总不能姚家人,连一个小姐都管束不了,那也太可笑了些,姚七小姐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兴起多大的风浪。
寿氏看着朱太太投来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又合上,要怎么说朱太太才能明白,婉宁一个快死的人,活过来之后就会治病了,不但在人前说的天花乱坠还有人相信。
要说李大太太是病急乱投医,这李大人也跟着糊涂了不成,婉宁天天去李家,她是天天盼着李家人能找上门说,姚婉宁根本不会治病。
那时候她就可以笑着收拾婉宁。
可一天天过去了,李家是对婉宁越来越恭敬,每日另派车马护着婉宁回来,泰兴县里都开始传姚家七小姐医术高明。
县医署的人上门诊治都偷偷打听婉宁的事,如今连朱太太居然也跟着信了,到这里来起哄,生像是婉宁能做成什么大事。
她就不信这个邪,她可是斗败了四嫂才将这个家管起来,一个小孩子她还不能收拾的服服帖帖?
寿氏婉转地道:“七丫头终究年纪太小,不像我们如姐儿好多事不用嘱咐就知道。”
寿氏忐忑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寿氏索性放开了说,“婉宁这孩子只说看病的事,其余一概不知,问也问不出什么。”
朱太太顿时一脸失望,刚想要再开口,就看到下人进门在寿氏耳边说了几句。
寿氏眉毛扬起又惊又喜,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模样。
“怎么了?”老太太看着寿氏忍不住的笑,轻轻皱起眉头,寿氏忙将笑容压了下去。
“是婉如,”寿氏道,“婉如说要跟婉宁一起去李老爷家里。”
她早就想到了法子,哪里用求着婉宁打听消息。
只要婉如能去,婉如一定能将李家的情形说的清清楚楚,如果再得了李家的信任,就算李老爷是巡漕御史,还能不给姚家几分薄面?
婉如这孩子,关键时刻真是不含糊。
姚老太太抬起眼睛,仿佛也十分惊讶,“怎么五丫头也要去?”
寿氏嘴边含着笑,她才和朱太太说到婉如,婉如就说要去李家,真是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老太太有些意外,眉头微微皱起,深深地看了寿氏一眼。
寿氏大胆地回望了老太太,嘴唇微动想要解释,她是应该先和老太太说,可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朱太太已经忍不住,“那五小姐呢?六太太别忘了叮嘱几句。”
寿氏点点头吩咐管事妈妈,“快将五小姐请进来。”
姚婉如特意换了一身湛青色褙子,看起来十分的清丽,上前给朱太太行了礼,朱太太笑着将姚婉如让到身边坐下。
老太太看了一眼身边的丁妈妈,丁妈妈快步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一片欢快的气氛。
朱太太问了姚婉如最近都在做什么。
姚婉如一件件地说着,朱太太笑着道:“真是不容易。”
话匣子一打开,老太太表情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寿氏笑得无忧无虑,“怎么想起来陪着你七妹妹一起去李家?”
姚婉如道:“七妹妹年纪小,自己去又孤单,我过去好有个照应。”
姚婉如说完匆忙地看了一眼寿氏。
寿氏显得十分高兴,那个婉宁还在她的手心里。
现在姚家可是她管家。
婉宁再厉害能怎么样,还不是她手心里的蚂蚁。
“婉如,”朱太太低声道,“你妹妹年纪小,好多事不懂得,李大太太的病怎么样了,你要心里有个数,虽说是你妹妹给人治病,可是都要靠着你,你是个好孩子,怪不得你祖母和母亲都疼你。”
姚婉如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朱太太,“让太太笑话了。”一颦一笑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要说她,那是在长辈面前教养出来的,不像那个姚婉宁,虽然有沈家做依靠,沈家是什么人?父亲和母亲偷偷说过,沈家就是没用的蠢材在路上捡到了钱,换了一身光鲜的衣服,归根到底,还是蠢材。
寿氏轻声道:“太太嘱咐你的都要听着。”
姚婉如轻轻点头,“母亲放心,我都记下了,李家那边有我在,我都会打理个清清楚楚。”归根到底给李大太太看病的功劳都要落在她头上才行。
寿氏很满意,这件事她是先斩后奏,为的就是在老太太面前讨个巧,挽回上次丢掉的脸面。
朱太太这边满意,老太太那边她也光鲜。
“什么时候去李家?”朱太太不在意这些,她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听出消息。
“这就过去。”姚婉如理着自己的鬓角。
太好了,朱太太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看向姚老太太,“三太太不是总说让六太太和五小姐去京里玩些时日,我们老爷可能要回京任职了,到时候我们不如结伴同行。”
老太太没有接话,而是笑着恭喜朱太太,“这么说朱老爷要高升了。”
朱太太一脸欣喜。
话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老太太催促寿氏,“快去安排车马吧,早点过去别误了事。”
朱太太起身,“我和五小姐一起出去,改日再来看老太太。”
几个人一路向垂花门走。
姚婉如身后是跟着三个丫头,两个婆子,整个姚家仿佛都兴师动众起来。
下人捧着点心盒子,各种五小姐用的物件。
真是大小姐要出行的架势。
寿氏心满意足地翘起嘴唇。
这才对。
几个人还没走到垂花门,赖妈妈匆匆忙忙走过来。
寿氏忙问,“车马都准备好了没有?有没有去喊七小姐?”
朱太太也停下脚步,她也想再看看那个七小姐,上次在李家她还没看清楚,脑海里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这次来姚家,她就想要侧面探听一下这个姚七小姐,谁知道五小姐也会跟着去李家,这样一来这个七小姐也就不重要了。
“七小姐……”赖妈妈恨不得自己的嘴被夹住,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样她就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丑。
七小姐……
赖妈妈又是递眼色又是摇头,成了锯嘴的葫芦。
寿氏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冰冻住一般,僵在那里,却很快又化成水付诸东流。
姚婉宁又做了什么事?
朱太太向身后看看,又望向前面的垂花门。
“七妹妹怎么了?”姚婉如眨着眼睛,想要弄清楚。
朱太太眼睛转了转,从赖妈妈看到寿氏,再看看有些焦躁的姚婉如,“该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赖妈妈顿时喘了口气。
看到赖妈妈的脸色,寿氏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走了?婉宁已经走了?
“怎么可能,她说要带我一起去的。”姚婉如慌张起来,她把那些东西都还给了姚婉宁,姚婉宁说好了会带她去李家。
姚婉如水漉漉的眼睛看着寿氏,说好了的去李家,她的东西,她的脸面啊……这可都怎么办?怎么才能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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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气你
寿氏将赖妈妈叫到一旁。
“什么时候走的?”寿氏瞪大眼睛,眉毛几乎竖立着。
“听说是才走不久,因为……是……是李家的马车,所以都听七小姐的。”
这些日子婉宁连家里的马车都不用了,一直都是李家来人接送,所以婉宁才敢有这样的依仗。
寿氏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牙的声音。
“五小姐不是已经说好了,一起去李家?”
赖妈妈颌首,“奴婢也是听五小姐这样说的,谁知道……谁知道……七小姐就会……自己走,奴婢已经让人去追马车了。”
婉宁是故意的,寿氏攥起手,现在她能肯定婉宁是故意这样作为。
婉宁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
向她要好看的衣裙和首饰,非说只有这样才会出门,还大大方方地见了沈四太太。
通过了沈四太太认识李大太太。
这所有的事都是在她眼皮底下发生的。
今天她居然又上了当,让朱太太看了一个大大的笑话,姚婉宁,寿氏胸口忽然之间疼起来。
寿氏捂着胸口想要喘两口气,那边传来姚婉如的叫声,“来人,将婉宁给我叫回来,听到没有?”
寿氏不由地眼前一黑。
婉如这是气急败坏的声音,让人听了更会笑话。
……
“四太太。”
姜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做针线,看到袁妈妈急匆匆的进门。
“怎么了?”
姜氏转头从窗口看看安静的书房,老爷应该还在读书,谦哥去了族学,家里不会有什么事。
“那边闹起来了。”
看着眉飞色舞的袁妈妈,姜氏怔住,袁妈妈眉眼里是看笑话的神情。
谁出了笑话?
“是七小姐,”袁妈妈低声将婉宁的事说了,“六太太气得胸口疼,五小姐去了老太太面前告状,听说在朱太太面前闹了个没脸。”
姜氏停下手里的针线,不禁诧异,“婉宁胆子可真大。”
“可不是,”袁妈妈道,“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七小姐那么有本事。”
姜氏怔愣了片刻才道:“那孩子那么小却比我强多了,我也只能避开六弟妹,求着能在这个家里安身就好。”
说的也是,这个七小姐真是厉害,短短几天就将家里搅合的翻天覆地。
私下里大家都在议论,七小姐是不是因祸得福,掉进池塘之后,整个人也灵光起来。
袁妈妈有些怀疑,“七小姐真的会给人看病?”别说老太太、六太太不信,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相信。
“但愿她是真的会看病,”姜氏叹口气,“若不然日后可怎么办?七丫头在姚家可是无依无靠的啊。”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都敢这样,还能让寿氏无可奈何,真是不一般。
姜氏想着李大太太来姚家那天老太太和寿氏看婉宁的神情,她心里真是又痛快又舒坦。
十二岁的孩子没有任何依仗就站在那里面对老太太和寿氏。
她心里真是敬佩。
因为她最清楚在这个家里安生过日子有多难。
她都忘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做一个不说话的媳妇。
是老爷没有考上功名,老太爷嫌弃她耽误了老爷的前程,主张给老爷纳妾。是她生谦哥时难产,老爷冲进房里去看她,却老太爷罚跪在书房外一天一夜。是老太太病了她衣不解带的侍奉却换来不周到的名声。还是她管家时家里办宴席,宾客第二日就病了大半。
她已经弄不清楚了,她原想替自己争出一块容身之地,可是却因为这一件件的事消磨掉了意气,只盼着能在这个家里不声不响地过日子。
老太太面前做个应声虫,和寿氏井水不犯河水,她要照顾老爷,还要护着两个孩子。
她的生活,早就面目全非,才嫁进姚家时,那种喜悦和期盼早就不见了。
老爷也是一样,明明不想科举,不想读书,却要日日夜夜在书房里煎熬。
他们一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姜氏平静的心湖一下子起了万丈波澜。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这样忍着,连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都不如?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懂得为自己抗争,她却就这样认命了。
姜氏忽然按捺不住想要将这件事说给老爷听,“袁妈妈,你去准备一杯茶,我给老爷送去。”
袁妈妈飞快地看了一眼外面,书房里静悄悄的,老太太那边给过来的婆子肯定在里面,“您这时候过去,那些人定要向老太太禀告,又要说您耽搁了老爷的前程。”
姜氏的手不禁一抖,她现在竟然连几个下人都会害怕,将来老太爷若是做主让老爷休了她,她是不是也只能认命不敢反驳半句。
她不过是和老爷情投意合,多在一起些时间,老爷落榜时她在老太太面前替老爷说了几句话,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姜氏茫然地坐在炕上,也许她不该这样。
……
童妈妈轻轻撩开车厢的帘子看向外面,马车像每天一样出了胡同,过了西街,今天去李家,小姐只带了她一个,没有耳目探听,童妈妈心里。
“奴婢还以为五小姐会等七小姐。”童妈妈低声道。
毕竟五小姐将那些首饰还了回来。
“我为什么要等她?”婉宁翻着手里的书,静静地道,“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她还回来我还要感谢她?东西我要拿回来,人我照样要利用,这一直都是她们的手段。”
马车拐进一个胡同停下来,婉宁看向外面,“到了吗?”
外面就传来婆子的声音,“七小姐,太太让我来接您了。”
车厢帘子被掀开,婉宁弯身走出去,站在旁边的沈四太太见到婉宁忙伸手拉着她上了沈家的马车。
婉宁刚坐下来,李家跟车的婆子就隔着车厢低声道:“姚小姐您放心,我们太太都安排好了,谁也不会知道您半路换了车,一会儿您过来李家的时候就吩咐车夫走后门,会有下人在那里接应。”
婉宁道:“和太太说一声,我过一会儿就到。”
她想要见舅舅和舅母,李大太太愿意帮忙,这样一来有人替她遮掩,她省了许多事。
马车到了一处宅子前停下。
沈四太太和婉宁一起走下车,刚进了门口,沈敬元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
婉宁抬起头看到了舅舅。
舅舅穿着一身青色的直缀,严肃的脸上有几分动容,眼睛周围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比她记忆中的老了不少。
记忆里,舅舅像是一个不拘言笑的贵公子,母亲常说,舅舅投错了胎,应该是书香门第家的少爷,身上不沾一点商贾之气,可是自从母亲出了事,外祖父身子愈发不好,沈家的重担就落在了舅舅肩上。
婉宁忽然觉得,沈家这些年也许并不像她得知的那样光鲜富贵,否则舅舅也不会老成这个样子。
舅舅看了看她,先急着问舅母,“怎么样?一路可顺利?”
舅母连连点头,舅舅才放下心。
婉宁心里如同淌过一股热流,暖暖的又酸酸的,让她欢喜又难过,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了关切她的人。
沈敬元嘴唇动了两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还是沈四太太道:“别在这里站着了,快进屋说话吧!”
沈敬元才回过神来,看向婉宁,“快,先进去。”
这是一处三进院的宅子,里面布置的很简单,一处小小的假山石,旁边种着琼花树。
沈四太太道:“你舅舅说,你要用,不要买太大了。”
婉宁点头,这样看起来更像是行商人落脚的地方,很好,简单不张扬。
院里院外都有下人在伺候。
舅舅和舅母安排的比她想的要快。
沈四太太道:“这里离扬州近,调人也容易,你放心,都是信得过的。”
几个人在屋子里坐下,沈敬元上上下下看了婉宁几遍,“个子小了些,身上是不是还不舒服?我请了郎中,一会儿给你看看脉。”
婉宁摇摇头,“舅舅放心,我已经好多了。”
还叫他舅舅,沈敬元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忙别开了眼睛,谁知道转头就看到沈四太太在偷偷抹泪,沈敬元咳嗽一声,岔开话题,“你说要在泰兴收米?你准备要怎么做?”
说起这个,婉宁笑着道:“我托人让舅母帮我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那些东西?
沈四太太点头,准备那些东西倒是容易,只是她想不明白,婉宁到底要用那些东西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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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弟弟
猪骨牛骨熬成的胶、炒熟的面、饴糖、糖霜、鸡蛋清、丹曲。
光是看着这些东西,谁也弄不清楚婉宁到底要做什么。
婉宁站起身和沈四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沈四太太看着婉宁伸手去拿鸡蛋,“要做什么让厨娘去做。”
婉宁摇摇头,“这东西,厨娘还真的不会做。”
不过却是她最拿手的,谁叫她最喜欢吃糖,各种味道的糖,每天兜里都要放几块,送走了病患她就剥开一块放进嘴里。
又酸又甜。
现在做的这个也是她最爱中的之一。
看着婉宁熟练地忙碌起来,沈四太太忍不住又问,“到底要做什么?”
“做糖。”婉宁打破鸡蛋,将蛋清留出来。
做糖?这孩子怎么想起来做糖,大街上有的是的东西,各种各样的糖,想吃就去买来,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再说,做糖为什么要用骨头熬成的东西。
“舅母别急,一会儿就会做好。”
婉宁看向旁边的厨娘,“你来帮我的忙,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厨娘安静地点头。
……
沈四太太眼看着婉宁和厨娘在屋子里忙碌,屋子里不时传来交谈声。
“七小姐,是这样吗?”
“要接着打。”
两个人说话就像在打哑谜,沈四太太是半点也听不清楚。
婉宁卷起袖子满脸笑容地走来走去,让沈四太太看愣了,不过是进厨房做点东西,婉宁怎么那么高兴。
天忽然阴下来,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沈四太太刚要让人去撑伞,就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显然也看到了她,正准备转身逃跑。
“昆哥,”沈四太太将昆哥叫住,昆哥低着头从穿堂里跑出来,后面是脸色难看的乳娘。
“四太太,都是我不好,我没看住六爷。”
昆哥不等乳娘将话说完,就很大胆地摇头,“母亲,我想来看看七姐姐。”
昆哥是来看婉宁的。
雨下得更大起来,木叶的清香在庭院里飘荡,昆哥头发上沾了雨水,还不停地向厨房里张望。
沈四太太忽然心软起来,“想来就说一声,躲躲藏藏的做什么?你姐姐和厨娘一起做东西,等一会儿做好了……”
沈四太太还没说完话,婉宁已经看到了昆哥,笑着向昆哥招手,“昆哥过来,我给你看好东西。”
昆哥撇开沈四太太欢快地跑进厨房。
沈四太太直起腰,看到婉宁蹲下身让昆哥往碗里瞧,“一会儿就做好了,到时候第一个给你吃。”
昆哥点头,乖顺地站在旁边,和婉宁不生疏,张嘴就说起话来。
“我方才和先生一起读书了,母亲说我读的好,要给我做只荷包。”昆哥说着看向沈四太太,好像是让沈四太太印证。
沈四太太笑着点头,“先生说昆哥读的好,还答应我们一起回扬州教昆哥。”
昆哥才六岁,请先生教是不是有点小,难不成舅舅想要昆哥走科举这条路?
“昆哥爱读书。”昆哥仰起头十分认真地说。
“是啊,”沈四太太立即接口,“昆哥就喜欢读书……可惜找不到好西席……”如果是姚家请西席一定不难,听说来的是商贾,只要有名气的西席都摇头拒绝。
想到这个,沈四太太就觉得亏欠了昆哥。
舅母的神态有些奇怪,每次提起昆哥都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竭力地在隐瞒着什么。
昆哥。
婉宁将昆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昆哥的长相越看越不像舅母,勉强说算是有些像舅舅。
昆哥扬起脸,“昆哥长大了,要和先生一样去考童生。”
沈四太太笑着,“好啊,说不定我们昆哥也能金榜题名。”
婉宁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在任上,有一次她跑进了晒书场,低着头去闻晒着的书,她喜欢闻那种淡淡的纸墨香气,她还想将书拿起来闻,要不是乳娘发现的早,她就将书扯坏了。
母亲心有余悸地说起这件事,父亲并没有害怕,而是将手放在她头顶,“将来我们家要出个才女。”
那时候父亲和母亲还是很好的。
婉宁将思绪拽回来。
大周朝没有商籍,沈家从前就靠着族亲入了附籍,表面上看就是乡绅,大周律规定娼、优、隶、卒及其子孙不得入考、捐监,并没有说入附籍的乡绅不行,只不过商贾之家,总被书香门第排挤,谁也没有心思去考科举。
舅母虽然笑着,眼睛里却是不情愿的神情。
是怕昆哥在这条路上栽跟头,还是有别的原因?
婉宁很想知道。
“七小姐,这样算是做好了吧?”
厨娘的声音传来,婉宁抬起头去看。
“好了,等晾凉我们再看看。”
沈四太太也被吸引过去,看到厨娘端来的东西,模样古怪她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糖啊?看着像猫的爪子。”
莹白色的圆球上面,像是被小猫踩了一脚,脚印还是粉红色的,就像猫儿柔软的肉垫。
昆哥仰着头等。
“昆哥,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糖?”
昆哥摇头,“不过我知道二姑母喜欢吃糖,每次母亲带我去看二姑母都送不少糖果去。”
舅母带着昆哥去看母亲?
婉宁抬起头看向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手不由地一抖,忙错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在那些糖上,“这些东西可真好看,这是要拿出去卖?”
婉宁摇头,“不是,只是拜访泰兴县里有名人家送去的茶点心。”
“拜访泰兴县里的人家?”
婉宁点点头,“我们的商铺不是做茶叶买卖吗?我们就选上好的龙井送给士绅富商,茶要送,茶点也要送。”
昆哥的目光还落在可爱的猫爪糖上,“现在能吃吗?”
“还不能,”婉宁看向厨娘,“上面也要盖一层我们炒好的面,现在这种天气大约半个时辰就可以拿出来吃了。”
从厨房里出来,婉宁看了看时辰,“不能让李大太太等太长时间。”
沈四太太颌首,“我让人去准备车马。”
沈敬元还是不放心,“在姚家要处处小心,若是过的不舒坦……就让人捎信给我,我和你舅母要在泰兴住上一阵子。”
舅舅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不走的吧?
“舅舅今年不去边塞?”
沈敬元摇摇头,“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换盐引用的粮食越来越多,有人用杂糙米上仓,还有人用白条兑盐引,这次回来我是真要买些粮食。”
原来舅舅是真的要买粮。
这件事寿氏一定知晓,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有底气的卖粮。
沈敬元不想多说,“你那茶铺上的掌柜刚好在常州府,这几日就能过来。”
婉宁道:“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办,就要辛苦舅舅等那掌柜进了泰兴就开始操办。”
准备东西,到那掌柜来办事,不过是几天的功夫。
婉宁将提前写好的东西递给沈敬元。
“等掌柜来了,舅舅交给他,我不一定有机会一直来这边,想要见面还有别的法子。”
不能逗留的时间过长,免得李家那边不好做,婉宁起身告辞。
沈四太太和昆哥将婉宁送出门,临上马车之前,婉宁转过头来看舅母,“还不知道昆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是三月初五,”沈四太太笑着道,“三月初五那天是昆哥的生辰。”
婉宁慢慢思量,“母亲还没回扬州的时候舅母就怀了昆哥?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晓。”母亲是六月被休,这样推算舅母那时候已经有孕。
沈四太太神情微微一僵,手紧紧地拉着昆哥,“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的道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连我也不清楚,后来你母亲……出了事,我们就没有往来消息。”
舅母生下三哥哥之后小产过一次,多少年一直用药补着身子。母亲还从京里捎药给舅母,后来舅母好像不太吃药了,要给舅舅纳妾,因此还跟母亲哭了一场。
婉宁蹲下身来看着昆哥,“昆哥,你想不想找个好的先生来教你。”
昆哥点点头,“想。”
“那就好好读书,”婉宁伸出手来整理昆哥的衣襟,“你好好读书,我们一定会请到好先生。”
婉宁看着昆哥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闪烁着恳切、坚定的目光,伸出手臂将昆哥抱在怀里。
旁边的沈四太太差点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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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怀疑
婉宁已经十二岁,昆哥六岁,这样的举动未免太亲密了些,除非是亲生姐弟在家中才会这般。
沈四太太没有料到婉宁会这样。
婉宁在昆哥背后微微笑着。
真好。
若是她有半分的软弱,就会病死过去,不可能会见到昆哥,日后更不会将母亲接到身边。
她喜欢昆哥,那种血亲般的亲昵,她想要伸出手来抱抱他。
人生就是应该这样,欢喜的时候就该欢喜。
难过的时候就该难过,不要遮掩着,更不要躲藏。
这是活着最大的快乐。
怪不得舅母会和昆哥说,她是昆哥最亲的姐姐。
最亲的姐姐。
也许就应该从字面上来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昆哥和她这样的相像,舅母每次提起母亲都是又感激又愧疚的神情,见到她时想让昆哥和她亲近却又不由自主地攥紧昆哥的手。
舅母总是忐忑又害怕,好像怕谁会将昆哥从她身边带走。
这样的情绪,不会出现在一个生母身上,舅母的表现像是一个过度担忧的养母。
按照昆哥的生辰和舅母方才的话,如果是母亲离开姚家时才发现有了昆哥,大有可能会将昆哥留在沈家。
一来昆哥是男孩,回到姚家继母能不能容得下这个嫡长子。
二来舅舅唯一的子嗣先天不足,如果有了昆哥在沈家,沈家不但有人承继,母亲日后也会有人奉养。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说不定昆哥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可以张开嘴问舅母,只要问问舅母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在现在,她不能问。
舅舅和舅母这样小心翼翼,她不愿意再给他们徒增负担,无论如何,她都会将昆哥当亲弟弟一样。
……
送婉宁上了马车,沈四太太直接去了堂屋。
沈敬元正看手里的账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妻子脸上的泪痕。
“怎么了?”沈敬元皱起眉头。
下人陆续走出屋子,沈敬元和神情恍惚的沈四太太一起进了侧室。
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沈四太太忍不住哭出声,“老爷,我觉得,婉宁都知道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本来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伤心起来。
“怎么回事?婉宁知道什么了?”
沈四太太抬起脸,眼睛已经通红,“知道了昆哥的事。”
这下轮到沈敬元惊讶,半晌才道:“婉宁问你了?”问出这句话,他仔细地看着沈四太太,生怕听到什么他不想听到的回答。
至少现在他不想听到。
“没有,”沈四太太摇头,“可是……婉宁临走的时候抱了昆哥。”
“然后呢?”
沈四太太摇摇头。
沈敬元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不就是喜欢昆哥所以抱一抱,姑舅姐弟也不是就不行,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疑神疑鬼,婉宁才十二岁,你没说我没说,怎么可能就看出来。”
听着老爷的劝说,沈四太太也冷静下来,用帕子去擦脸上的眼泪,“真是我想太多了?”
“想想也知道,婉宁在姚家过的不好,抱一下昆哥,是因为把我们当最亲近的人,”沈敬元说着坐在椅子上,“你还要照应两个孩子,关键时刻可不能乱了方寸。”
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沈四太太刚要再说话,外面就传来昆哥清脆的声音,“我要把七姐姐做的糖给父亲、母亲,七姐姐做的真好吃。”
听到昆哥的声音,沈四太太脸上立即露出笑容。
“让昆哥进来吧!”
昆哥快步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乳娘跟在后面喊着,“六爷,六爷慢着些。”
“别追他,让他自己走,这么大了怎么捧不住一个盘子。”
沈敬元板着的脸,却遮不住慈爱的神情。
乳娘忙停下来,眼看着昆哥将盘子递到老爷、太太面前。
“父亲、母亲,你们瞧。”
沈四太太低头看过去,不禁惊讶,“这是什么啊?”
这是什么啊?看起来这么精巧这么好玩,让人忍不住要去拿一个。
“我喂母亲怎么吃。”昆哥欢叫伸出小手来将软软的糖拿起来送进沈四太太嘴里。
一咬软软的。
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糖。
带着一些糯糯的味道,不似平常糖果那般甜,而是一种淡淡的甜味儿,让人咬又不舍得咬。
这是什么呀。
这是什么糖啊。
……
李老爷打发人去问李大太太的情况,“大太太怎么样?”
下人来道:“还在等姚七小姐呢。”
还在等。
每天只要到了姚七小姐要来的时辰,荣珍都说不出的高兴,昨日还破天荒的下厨和厨娘一起给他做了盘桂花糕。
两夫妻坐在屋子里,一盘桂花糕吃了一晚上,细细的嚼,细细的咽,看着头顶的月亮,多少年了没这样,这样的生活失去了再得到,恍如重活了一次。
吃完了,荣珍和他说了一句话,我还以为再这样和老爷坐在一起,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样的生活是下辈子的事了。
真是恍如隔世。
听了那话他的眼泪不由地涌出来。
“姚氏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声音从旁边的谢严纪嘴里传出来。
李老爷几乎不假思索,“有用,现在内人只要一日不见姚七小姐,就会坐不安稳。”
谢严纪道:“我从扬州找了一位大夫,让他看看姚七小姐的方子,多个人参详总好一些。”
李老爷摇头,“姚七小姐不开药。”
不开药?
居然和外面传言一样不开药。
这李子年脑子糊涂了不成,这样也敢让姚七小姐乱来。
“真是胡闹,”谢严纪忍不住道,“哪有这样的事,你可别忘了这次来泰兴是为了什么。”
李子年忍不住去看坐在旁边的男子。
穿着青色的长袍,低顺着眉眼听他们说话,阳光映着斑驳的影子进来又出去,他却静如一幅山水。
谢严纪向来脾气不好,现在更是暴跳如雷。
李子年皱起眉头道:“内人不会乱说。”
“一个十二岁的女子,就让你这样相信,你也不想想,她背后是谁?”谢严纪从椅子上站起来。
刚晴了的天又开始如掉豆子般下起雨来。
不知是谁撑了一把黄色的油伞走进门,雨点打在伞上面的声音正好淹没了谢严纪的话。
屋子里的人抬起头向院子里看去。
只瞧见一把伞和半片飘在空中的青色衣裙。
雨点急匆匆的下。
她却走得很慢,很自然,不慌不忙一路提起裙子让人簇拥着向前。
两边的下人已经将她娇弱的身影淹没。
“姚七小姐来了。”
下人进屋禀告。
这就是姚七小姐。
这个姚七小姐。
谢严纪冷笑一声,等着李老爷,“你还是不是那个不怕死的李子年?竟然被一个女子糊弄。”
“奕廷,你倒是说句话啊。”谢严纪急得跺脚。
“这是李大人的家事,”崔奕廷端起茶来喝,“不过李大人别忘了,姚七小姐和沈家的关系。”
“沈家是商贾,”说到沈家,崔奕廷眉宇中闪过一丝嘲讽,“沈家最近在泰州府收粮,商贾不做赔本的买卖。”
商贾只懂得讲利益,靠米盐兴家的沈家,尤其擅算计。
姚七小姐,从一个柔弱的小姐到有这样的本事,身后必定是有沈家。
谢严纪的话没错,李子年确实应该小心。
别被那些利益熏心的人利用。
商贾就擅长做这些事,尤其是沈家。
谢严纪冷声道:“你别忘了,他们贪的那些漕粮要谁运出去,到时候真查到沈家头上,沈家反咬一口,姚七小姐求你帮忙,你帮是不帮?”
李子年从来没想过这个。
“我千里迢迢给你找良医来,你看也不看,要我说你什么好。”谢严纪瞪圆了眼睛。
那个女子就这般厉害?
让李子年这样的硬骨头都俯首帖耳。
“既然会治病,还怕别的大夫诊脉?”谢严纪道,“还不是怕人戳破她的把戏。”
谢严纪话音刚落。
就有下人碎步走到廊下,来不及收起手里的伞只是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就禀告,“老爷,姚七小姐说,既然家里来了有名的大夫,不如就请进去给太太诊脉。”
就这样送上门来。
胆子可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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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一下。
第二十四章 看错
“劳烦先生。”李子年向大夫行礼。
被请来的大夫让李家下人带着去了二进院。
从李家前院到后院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这几步秦伍却想了不少事,他七岁跟着父亲学医,到现在已经小有名声,治病开方剂,在他看来无论哪个派系都是一样的治法,用药大同小异,开方子辩脉,没有前人没遇见过的病症,所有的方剂都能追本溯源,他知道有他治不了的病,但是不相信他会连怎么治病都看不懂。
若是姚七小姐在治病,他就能看个明白。
穿着青色半臂襦裙的丫鬟撩开帘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我好久没染指甲了,抹在上面凉凉的。”
秦伍正想着里面的人是谁,就听下人道:“太太,大夫来了。”
然后是一个清脆的声音,“那我先避一避。”
看着要起身的婉宁,李大太太皱起眉头,“还是别看了,我……有什么不好,”声音有些埋怨,“怎么非要来看。”
秦伍顿时觉得脸上滚热,从来都病患请他来看病,还没有他进了门却被人这样埋怨的。
都怪他听说了李大太太的病症,突然就好奇起来,与他相熟的丁泉来给李大太太诊过脉,说李家人都哭成一片,李大太太就像得了癔症,怎么也好不起来。
这样的病,不可能不药而愈。
“大夫,您跟我进来吧!”
秦伍这才回过神,抬脚进了门。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花香,闻起来沁人心脾,窗子都开着,不时又有泥土的香气飘进来,浅蓝色的纱帐,花架上摆着一盆盆兰草。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些就让人心中开阔起来。
这哪里像是病患住的地方。
下人挽起幔帐,秦伍坐下来,好半天幔帐那边的李太太才不情愿地将手伸出来。
秦伍仔细诊治。
屋子里十分的安静,院子外却有下人谈笑的声音,“再摘些凤仙花,明天拿出来我们也染指甲。”
到处都是欢快的声音。
只有他垂着头在诊脉。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秦伍皱起眉头,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来。
李大太太的脉象……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伍不由地抬起头,幔帐后隐约有个身影,像是一位太太。
这就该是李大太太没错。
“大夫,我的病怎么样了?”
从脉象上来看……
脉象从容和缓,不迟不数……
硬说有什么病症,就是脉象微浮,秋季就算是常人也会这般。
这哪里是病人。
就算是之前得了重病,那么现在这病不但有了起色,而且是……真的要好了。
病好了。
他没想过会这样。
真的如同李大人所说,李大太太的病好多了。
不是骗人,也不是故弄玄虚,是真的好了。
李大太太的病泰州府远近皆知,不可能有假,那么这样的脉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太太从前的脉象在下没见过,如今的脉象……真是和常人无异,若是让在下说,大太太如今……没病……”
李大太太攥紧了帕子,嘴边露出笑容来,没病,真的像姚七小姐说的那样,她没病了,她害怕不敢见郎中,今日是被逼无奈,要替姚七小姐说句话才会让大夫进来诊治,她心里没有太多期望,以为这次还是像从前一样,谁知道这位大夫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真的没病了。
李大太太豁然站起身,伸手掀开帘子径直走向侧室。
秦伍没想到李大太太会突然走出来,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躲避,李大太太已经一阵风似得进了侧室。
然后就是李大太太惊喜的声音,“七小姐,我真的好了,七小姐,我真的好了。”
李大太太脸上挂着眼泪。
“我好了。”
好了。
秦伍听到李大太太喜极而泣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清澈的声音在轻声安慰,“大太太以后就再也不用害怕。”
秦伍傻站在那里。
听着屋子里说话的声音。
他有生之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千里迢迢来给一个没病的人诊治。
他应该转身离开,可是这件事实在是蹊跷,他忍不住要开口问,“敢问姚七小姐,李大太太的病真的没有用药?”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秦伍委实想不通,“那姚七小姐用的是什么法子治病?”
“大夫还不相信姚七小姐会治病?”李大太太忍不住皱眉。
他怎么会轻易相信,行医这么多年,也听说过许多奇怪的传言,也见过多少“奇人”真的去探究,那些人不过是故弄玄虚。
“并不是所有的病都要用药石才能治好,一定说用药,”婉宁微微笑着,“我用的是心药。”
……
谢严纪不时地看向李子年。
被流放了几年,脑子就不清不楚了,连沈家的话也相信,竟然让沈家人找了姚七小姐来治病。
“子年兄,你也不用着急,我请这位大夫说不得就能治好嫂夫人的病。”
李子年欲言又止,看到崔奕廷,他才叹口气,“是内人不想看大夫,并不是姚七小姐,内人是被大夫吓怕了,只要提到大夫就会害怕。”
“我让人去问姚七小姐怎么办才好,姚七小姐说,会有大夫找上门来,到时候内人的病才能真正好起来。”
真是什么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早就说会有大夫找上门?
谢严纪皱起眉头。
崔奕廷却抬起了眼睛,一个十二岁的小姐说出这样一番话,是早就料到会有人不信服她的医术,带着大夫找上门,若是这样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姚七小姐。
“老爷,大夫诊脉回来了。”
下人掀开帘子,秦伍带着徒弟进了门。
秦伍脸上是略带惊奇的神情。
李子年忍不住询问,“太太的病如何?”
谢严纪看着秦伍。
秦伍缓缓道:“大太太现在已经没病了。”
谢严纪惊诧地瞪圆了眼睛,“怎么?真的好了?”
李子年站起身,半晌才想起来高兴,大大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真的像姚七小姐说的那样,等大夫自己找上门,内人的病就好了。”
谢严纪“真是姚七小姐治的病?”
十二岁的小姐,姚家的七小姐,从来没听说过会医术的姚七小姐。
真是……
怎么可能。
“用了什么药?”
李子年摇摇头,“没用药。”
真的没用药。
看着谢严纪惊呆的神情,李子年有些好笑,谢严纪这个铁面御史,凡事都要查个究竟,这次却栽在姚七小姐手里。
秦伍望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谢大人,“姚七小姐说,若是再有人不信,就拿面镜子来。”
拿镜子做什么?
谢严纪突然之间好奇,“那就拿镜子来。”
李家下人捧了镜子进门。
谢严纪站起身,他想知道这个姚七小姐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一面镜子而已,普普通通的镜子,谢严纪抬起头向镜子里望去,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不屑、轻蔑的神情。
因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姐,他的表情竟然这样狰狞。
仿佛是恼羞成怒。
真是……
谢严纪忽然笑起来,看向椅子里的崔奕廷,“奕廷,我今天真是输给了一个小丫头,子年兄多有得罪,”谢严纪向李子年躬身,“嫂夫人病愈是件莫大的喜事,实当庆贺。
他也小看了姚七小姐,崔奕廷笑道:“不止是谢大人,我也不相信。”没想到姚、沈两家结亲会生出这样的小姐。
姚七小姐就算是有些聪明,却也没什么用。
因为,沈家是里通外国的败类,姚家是假仁假义的小人,现在都一副光鲜,只不过别人尚不知晓罢了。
崔奕廷望向窗外,如同看到了烽烟弥漫。
崔奕廷神色安详,薄薄的嘴唇微微勾起,不会有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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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烧饼
婉宁坐在马车里,片刻功夫童妈妈也气喘吁吁地上了车。
婉宁看着额头上起了一层汗珠的童妈妈,“将来我身边可信的人多了,也免了妈妈这样辛苦。”
“奴婢不怕辛苦,只怕帮不上小姐的忙,”童妈妈说着,“舅太太那边都问清楚了。”
婉宁点点头,童妈妈还要说话,婉宁伸出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从李家走出几个人,李老爷身后跟着一个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男子,虽然离得远还是能看到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他身边是个年逾四旬穿着常服不拘言笑的中年人。
“童妈妈有没有看着眼熟的人?”
童妈妈摇摇头,“奴婢没有见过陈家少爷那位表兄,见到也是不识得。”
婉宁让舅母帮忙打听陈季然的表兄,没想到陈季然的表兄刚好今天来李家。
婉宁放下帘子,“就是那个人了。”
那个年轻的就是陈季然的表兄。
童妈妈咳嗽一声,马车开始向前行。
“小姐为什么要弄清楚哪个人是救过您的崔家少爷?”
任谁都会想知道谁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心里感谢这个崔家少爷,也有些好奇,为什么那么巧崔家少爷就带了两个会水的丫头来姚家。
“舅母怎么说?”
之前见到昆哥,只顾得和昆哥说话,将崔家少爷这件事忘记了,她以为要打听一个人不是个简单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舅太太说,这位崔家少爷,大约我们家也识得,可能从前我们家对他还有救命之恩,若是这样,崔家少爷救了您,也算是报了恩。”
竟然还有这么一说,现在听这话,怎么感觉这个崔少爷是专门来还沈家恩情的。
婉宁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通透。
……
沈敬元那边在想崔家的事。
提起崔家就应该想到一阁臣双尚书,先皇后的娘家,崔家。
商贾之家也要清楚朝中事,对朝中的显贵如数家珍,可是这个崔奕廷他从前还真的没听说过。
先皇后娘家姓崔,皇后娘娘的弟弟崔实图是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崔实图致仕之后崔实图的弟弟崔实荣从县令做起,如今也任户部尚书,崔实荣家的公子崔奕诚上个月生辰的时候,堂兄提醒他送份大礼给崔尚书,他没听,现在盐引愈发难做,堂兄因此埋怨他不通事理,应该将当年和崔家的一件事说出来,崔大人说不定会帮忙。
沈家和崔家的确有些交情,兄长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从强人手里救过一个孩子,就是崔大学士家的少爷。
他就从崔奕诚想到崔奕廷。
既然都是奕字,应该是一家,可是崔实荣家中只有一位公子。
再说若是崔实荣的公子来了泰兴,整个泰兴早就沸腾起来,哪里用得着他去打听。
还是妻子提醒他,莫不是同宗。
崔实荣大人的同宗,他就想起早早致仕的崔大学士。
崔奕廷该不会就是崔大学士的儿子,兄长当年救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还真是巧。
这样一来就是一还一报。
沈敬元正想着,前院管事来禀告,“老爷,有崔家人来送礼物了。”
刚想到崔家,崔家人就来送礼……
沈敬元看向管事,“什么人来送的?”
管事道:“是崔家的下人,拿了崔家的帖子。”
管事将帖子送到沈敬元手上,沈敬元打开看到了两个名字,父崔实图,子崔奕廷。
真的是崔大学士家的公子。
“快请进来。”沈敬元松开眉头,脸上带了些笑容,婉宁的事他还要好好谢谢崔奕廷。
管事应一声出去,不多一会儿带来了崔家的下人。
崔家下人向沈敬元行了礼。
“沈老爷,我家公子让我来送东西,谢谢沈家当年搭救之恩,东西我让人放在院子里,请沈老爷过目。”
东西不重要。
沈敬元道:“该我道谢才是……”
沈敬元正要说婉宁的事,崔家下人已经打断他的话。
“我家公子说,算是以恩报恩,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沈敬元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整个屋子变得十分安静,沈敬元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崔奕廷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以恩报恩两不相欠?
既然两不相欠,还让人送礼物来做什么?是有意来说这些话?
诧异、惊奇让沈敬元说不出话来。
崔家下人倒是早有预料,恭恭敬敬行了礼,“我家少爷说,小时候曾吃过沈家的饭食,如今也要还来。”
还饭。
沈敬元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居然会有人郑重其事地来还饭。
崔家下人不动声色,规规矩矩地说完这些话,“沈老爷,小的将东西送到就告退了。”
沈敬元挥挥手,让人将崔家下人送出去。
脚步声过后,整个院子只能听到不时传来的鸟鸣,沈敬元看着几只蒙着红布的箱子,他快走几步到了箱子前,弯下腰一下子将箱子打开。
一股芝麻的香气顿时飘出来。
整整一箱子的烧饼,仿佛还冒着热气。
热腾腾的烧饼。
真的是来还饭的。
沈敬元的脸完完全全地沉下来。
……
马车还没到姚家就停下来,车厢外传来婆子的声音,“奴婢想跟姚七小姐说句话。”
童妈妈撩开帘子,婉宁看到了舅母身边的苏妈妈。
左右没人,苏妈妈立即上前,“七小姐,我家太太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您不是打听那个崔……”
婉宁点点头,“妈妈上车来说。”
童妈妈将帘子撩开,苏妈妈两步就登上马车。
来不及喘口气,苏妈妈就道:“七小姐问那个崔家,崔家刚刚送礼物去我们家。”
那个崔奕廷才从李家离开就送了礼物给舅舅?
苏妈妈脸色有些奇怪,婉宁抬起眼睛问过去,“可是有什么不对?”
苏妈妈吞咽一口,“那个崔家少爷,送了满满三箱的烧饼,说是要换我们家的饭食。”
童妈妈差点惊呼出声。
三箱子烧饼。
这还的是什么饭食?
婉宁稳着心神,“舅舅怎么说?”
“我家老爷气的不得了,不知道崔家少爷是什么意思……”
婉宁慢慢道:“还债,从此两清。”从救她到去舅舅家送礼,崔奕廷都是一个意思。
苏妈妈忙颌首,“崔家下人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太太说,从里也没得罪崔家,怎么就有了这样的事,那些东西摆在院子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办,”说着顿了顿,“让七小姐小心些,再听说那个崔少爷,远远的避开。”
“好办,”婉宁抬起头来,“我有一个法子,妈妈可以回去告诉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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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熬不住了,睡了,呼呼~
第二十六章 欠我的
苏妈妈回到沈家,径直向主屋里赶。
沈敬元坐在椅子里,一脸的冷笑,“真是墙倒众人推,都知道这两年沈家年景不好,有人上门要债,还有人急着跟我们撇清关系。”
“老爷别生气,”沈四太太轻声道,“本来我们家也没记着崔家这笔恩情,崔家要还就还了,好歹他算是救了婉宁。”
沈敬元沉着脸,“若是他不送这些东西来,我还念着他的情,如今他这么做,分明是来羞辱沈家。”
崔家这样确实有些过分,两家之前有恩情没有仇恨,怎么也走不到这一步。
沈四太太正不知道怎么劝说才好,苏妈妈进了门。
“婉宁那边可说了?”沈四太太开口询问。
苏妈妈点点头。
沈敬元却眉头紧锁,“你将这些事告诉婉宁做什么?她一个小孩子知道又怎么样?”
沈四太太转头看向沈敬元,“还是婉宁让我们打听崔家,从前我们都觉得崔家是好心肠,谁知道却这样……我是想提醒婉宁一声,免得哪天遇到了要吃亏……”
“崔家少爷是外男,就算跟着陈季然进姚家也是遇不到,你真是白操这份心。”沈敬元拿起茶来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嘴里没了味道,将茶重重地放回去。
真是步步艰难。
也不知道当年父亲如何经营这份家业。
他也用尽了心血,到头来事倍功半,哥哥没了,身下也没有子嗣,他这边又是这个模样,要不是辰娘大义,恐怕将来沈家的家业就要交给族亲,现在没有人帮忙撑着沈家,却人人惦记着这份家财,他是管了这边顾不着那边。
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他能不能撑到昆哥长大帮他,这都是他盼也不敢盼的事。
唉。
沈敬元想要叹口气。
“我看婉宁比谁都聪明,以后沈家的事说不定能帮老爷出个主意。”沈四太太的声音传来。
婉宁吗?
沈敬元立即摇头。
婉宁毕竟是身在姚家啊,而且是个女子,将来要嫁人的。
靠着姚家嫁人能嫁个好人家,靠着沈家能做什么?他真不知道是该让婉宁和他们多亲近些,还是有些距离。
他整天奔波在外,就是怕连妻儿都护不住。
辰娘的事就是个例子,任他怎么闹,姚家还是一样将辰娘休了。
沈家没有官身可依靠,到头来就是被人欺负。
多少商贾之家起起伏伏,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苏妈妈道:“七小姐说,这件事也不难办,我们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不是任人欺负的?
这句话说的真痛快,沈敬元抬起头看向苏妈妈,眼睛里如同要冒出火来。
“这话是七小姐说出来的?”
婉宁这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沈四太太点点头,苏妈妈才敢接着说,“七小姐还说,当年我们家救了崔家少爷,这份情,崔家不想承也得承,崔家少爷送这些东西来,是从心里想图个舒坦,就不能让他舒坦。”
沈敬元和沈四太太面面相觑。
可是怎么才能让崔家不舒坦?
让他知道沈家也是有骨气的,不会任人踩压。
“七小姐有没有说要怎么办?”
苏妈妈点点头。
……
崔奕廷和谢严纪在屋子里说话。
一封封公文看过去,谢严纪神情越来越激动,“南直隶归六部直管,这边出了事,看那个老狐狸怎么脱身,从来都自诩门风清白,有一身正气,将清廉二字挂在嘴边,这次定要打他的老脸,让他这个名利兼收的户部尚书,也知道御史的厉害。”
说到这里,谢严纪看向崔奕廷,“只是你家中要如何交代?大学士那边可说了一声?毕竟事关你叔父,闹出来崔家的名声也要跟着受损。”
提起家中崔奕廷脸色有些动容,很快他却微微一笑,“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长盛不衰的,当年有从龙之功的显贵还不是个个落马,水满则溢,我父亲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用不着我去说。”
谢严纪没有做声,只是将用盖子轻轻地撇着茶碗里的茶叶沫,“你是嫡长子,这次离家大学士也是一时之气,将来总会好的,父子之间哪有长久的仇恨,这个结还是要解开。”
谢严纪也不明白这崔家父子到底是怎么了,崔大学士想要将年纪小的二子送上仕途,本来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谁都知道崔家长子崔奕廷从小就不太说话,没打算走这条路,可是崔家二子刚刚中了举,崔家的情况突然之间就变了,不知什么原因崔奕廷和崔大学士父子俩闹翻了。
长子要入仕,还不是靠正经的科举,而是托人递了一份奏折,皇上看过之后,就将他叫到武英殿,要查漕运。
他本来也觉得崔奕廷太过年轻,跟着崔奕廷来南直隶不见得能查出什么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他才发现,崔奕廷做事条理清楚又有耐心,到现在为止从南直隶到京官都还摸不清这次的巡漕御史到底是谁。
这件事说不定真的能不声不响地办成。
他若是有这样的儿子睡觉都会笑醒,崔家父子俩却互相拧着劲……
两个人刚说完话,等在廊下的管事就进了门,低声禀告,“沈家人来了。”
崔奕廷抬起头,“来做什么?”
管事看着一旁的谢严纪吞吞吐吐,“说是来还东西。”
还他让人送的那些饼,沈家这样长袖善舞的商贾,一定会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和他通融一下,将来见面双方脸面上都好看。
他就是看不得沈家这样的嘴脸,想方设法来攀关系,就算拒绝也会捧着大把金银找上门来,这些不要脸面的人,为了银钱什么都能卖。
崔奕廷道:“你就说那是我们还的东西,不要就扔了不用再送过来。”
管事点点头,“爷之前都吩咐了,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沈家另有一番说辞,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崔奕廷不在意地淡淡道:“什么说辞?”
管事上前几步在崔奕廷耳边低声道:“沈家说了,我们家还的东西不够,能凑齐了一起送过来,否则欠就还是欠……”
沈家会这样说?
崔奕廷不由地觉得惊讶。
这不太像是沈家的做派。
崔奕廷眼睛微抬,“我欠了什么东西?”
管事道:“沈家说,少爷吃了几个饼知道还三箱,几年前欠了的人命,现在应该还多少?少爷当沈家是商贾,那么商贾就不做赔本的买卖。”
沈家人知道,他将沈家当做好利的商贾而已。
“沈家人还让我问少爷,当年少爷是不是吃了沈家二个半饼。”
问的这样清楚,好像真的是有些骨气,要跟他较较真。
崔奕廷抬起眼睛,“还回来的东西在哪里?送进来让我瞧瞧。”
三只箱子仿佛是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崔奕廷走过去掀开第一只箱子。
热腾腾的烧饼已经有些凉了,看起来和拿出去的时候仿佛没什么两样。
只是放在最上面中间的那只烧饼少了一半,上面还有啃咬时留下的牙印。
大大的牙印。
咧着嘴仿佛在对着他笑。
那笑容很大,很快却又变成含蓄的微笑,带着抹淡淡的青色,很快那抹青色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撑着一把伞慢慢地向前走。
姚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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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没用的东西
崔奕廷就这样想起了姚七小姐。
他吃了沈家两个半烧饼,现在沈家将也留下两个半,不多不少。
剩下的那半个饼带着牙印还了回来。
不但告诉他,他没有将沈家当年的情分还回来,还教训了他小看了沈家。
沈家救了他的命,给他吃了饼,如今他救了姚七小姐,也还给了沈家两个半饼。
沈家人说他没有还清这笔债,是因为他只还了沈家本金,没有给红利。
人情债也是要红利的。
既然他当沈家是商贾,沈家就用商贾的法子跟他算人情。
这样的做法太不符合沈家的家风,沈家做的事他见识太多,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崔奕廷仔细思量,姚七小姐模糊的身影就跃入他脑海。
姚七小姐。
姚七小姐就是这样在李家让谢御史受挫。
一样的聪明,一样轻轻巧巧地就将事情化解,还给人一个难堪。
所以本来一脸怒气的谢御史在李家看到镜子后才会哈哈大笑,笑他败给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子。
崔奕廷微微一笑,挥挥手,“拿下去让大家分吃了吧!”不要浪费,这可是粮食,争那点脸面,不及这些粮食。
崔奕廷话音刚落,外院传来声音,“二老爷来信了。”
普普通通的信封,上面有崔家的漆封和伯父的私印。
谢严纪看了大吃一惊,“那老狐狸不会是警觉了吧?”他怕的就是这个,万一崔实荣对崔奕廷动之以情,崔奕廷说不定会放他叔父一把,当朝最大的贪官就会成了漏网之鱼。
“没有,”崔奕廷看过信,“只是问我和父亲的事,还送了两张银票,恐怕我在外不舒坦。”
这时候关心,要么是想插手崔家家事,要么是听说他和李御史为伍。
谢严纪目光闪烁,“那可怎么办?”
崔奕廷不假思索,“钱照拿,人照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谢大人不是想见见泰州府的龙蛇,有了这些钱,我们想见多少就能见多少。”
谢严纪正要点头,就看到陈季然带着小厮进门。
陈季然见到崔奕廷,急着开口,“表哥,姚家的马车怎么在外面?”说着看到地上的几个箱子,箱子里是慢慢的烧饼,“这是做什么?”
姚家的马车?
姚家的马车怎么会来?
谢严纪也弄不清楚。
先是院子里这几口箱子,然后是姚家的马车。
眼看着崔奕廷不说话,陈季然咳嗽一声,“我去问问看。”
陈季然刚要转身,就有小厮过来向谢严纪禀告,“那位秦伍大夫今天不回扬州了,说是承姚七小姐的情,有事要办……”
“什么事?”
小厮摇摇头,“说是要去姚家,姚家马车已经来接了。”
原来姚家的马车是来接大夫。
谢严纪不禁惊讶,“我求了半个月才请来的大夫,又是雇车又是给诊金才带来泰兴,这个姚七小姐怎么简简单单就将人留下帮忙?”
承情。
承的是什么情?
谢严纪的目光落在崔奕廷身上。
遇到奇怪的事,他都已经习惯地向崔奕廷找答案。
崔奕廷将信装回信封里,淡淡地道:“让秦伍这样的大夫动心的,无非是治好李大太太的医术。”
崔奕廷说着看向门外。
他记忆里的事仿佛开始有了偏差,如果姚七小姐这样厉害,之前她怎么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一个小小的池塘,就淹死了这样的人。
……
雨时下时停,婉宁回到姚家,落雨已经等在垂花门。
“七小姐,”落雨将婉宁迎进院子,“五小姐在老太太那边哭了一整天,六太太也气得不行,您可要小心……怕是老太太会将您叫去问清楚。”
姚婉如还在老太太屋里等着要她一个说法?
婉宁点点头,吩咐童妈妈,“将妆奁给落雨拿着。”
落雨捧着妆奁一路跟着婉宁,“您说怕五小姐将还回来的首饰再拿走,您走了之后五小姐就没去绣楼里。”
姚婉如蠢到这个地步真是不易,寿氏一定也被气坏了,才没想到这一层,她是高看了她们,才将妆奁拿去了李家。
婉宁带着落雨和童妈妈去老太太房里。
刚踏进房门,姚婉如就又哭起来,“祖母,祖母,你可要问问婉宁,我怎么也是她姐姐,她怎么能这样待我。”
寿氏沉着脸坐在一旁。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婉宁身上。
看到姚婉宁,姚婉如的眼睛要立起来。
寿氏看着婉如,“好了,好了,别哭了,好好问问你七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要带你去李家,怎么自己又不声不响地走了。”
“她就是有意要我在朱太太面前丢人……”婉如眼睛揉的红肿。
婉宁的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而是诧异地看着婉如和寿氏,最后将目光落在老太太脸上,“祖母,这是怎么回事啊?”
做了这样的事,转脸就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姚婉如忍不住站起身,“祖母、母亲,你们瞧瞧她的样子……”
真是沉不住气。
老太太打断婉如的话,“好了,你闹什么,听你七妹妹怎么说,”说着看向婉宁,“七丫头,五丫头说要陪你一起去李家,你怎么倒先走了。”
听得这话,婉宁似是恍然大悟,看向姚婉如,“我想起来了,五姐姐说要陪着我去李家。”
姚婉如攥起帕子,眼泪又要涌出来,祖母问起来,她就不信姚婉宁还能装傻。
“祖母,母亲,她都知道,她就是有意这样做。”
婉宁不去看哭闹的婉如,顿了顿接着道:“我是答应了五姐姐,我说只要五姐姐将从我屋里拿走的首饰都还回来,我就带五姐姐一起去李家。”
清清楚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婉宁转过头,“五姐姐,是不是这样?”
姚婉如几乎僵立在那里。
她只顾得生气,竟然忘记了婉宁还能反咬一口。
姚婉如嘴唇哆嗦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要怎么说?
“五姐姐喜欢添香,还给我的那些首饰还沾着青桂香,”婉宁看向落雨,“拿给祖母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婉如看着捧着妆奁的落雨,心脏忽然慌跳起来。
落雨将妆奁打开,里面放着姚婉如换来的所有首饰。
淡淡的青桂香很快飘出来。
谁都知道五小姐喜欢添香,七小姐房里就没有那些东西,整个姚家所有的青桂香都在五小姐那里。
再说这些首饰,大家都见五小姐戴过。
现在这些东西躺在七小姐的妆奁里。
五小姐空张着嘴,哑口无言。
“将心比心,”婉宁一步步向前走,走到老太太跟前,“祖母您说,五姐姐从前都是在我屋里拿东西,现在突然对我好,我……能不能相信,我擅自将五姐姐带出去,万一被责骂又该怎么办?”
“再说,我去治病,五姐姐去做什么啊?”
一张嘴说的头头是道,别说婉如就算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寿氏看向缩在椅子上的婉如,婉如之前哭的梨花带雨,现在却脸色煞白地愣在那里,连辩都没辩一句。
看着不争气的婉如,寿氏几乎气得跺脚。
没用的东西。
真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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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闹腾
姚婉如眼睛望向母亲,希望母亲能帮她拦一拦婉宁。
婉宁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祖母目光闪烁。
屋子里的下人都安安静静的,其中几个在看内室里的姜黄色布帘,寿氏正襟而坐,表情略有些拘谨,想必是有人在屋子里听着。
母亲在姚家的时候就说,寿氏不过就是个摆设,真正管家的不是寿氏。
不是寿氏又是谁?
祖母?
自从她病好起来,见多的就是寿氏母子,祖母虽然对她有怀疑,却轻易不会开口,祖父喜欢读书、写字从来不管内宅里的事,所以他的声望在泰兴才会很高。
婉宁看看婉如。
婉如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既然婉如能将她当做小孩子一样哄,她就能用小孩子的法子解决问题。
“我是帮七妹妹打理那些首饰,没有要拿走的意思,七妹妹从前也知晓,现在怎么倒冤起我来了。”婉如声音发颤,想要换取老太太的怜爱。
祖母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不等寿氏说话,婉宁笑着道:“这么说是我冤枉了五姐姐,那好,五姐姐将你的首饰拿来,我帮你打理,就算还你的人情。”
“你……”婉如只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也敢在祖母前面这样说话。
一句句地顶撞她。
只要想到从前她欺负婉宁的日子,她身上就像爬满了小虫子,她站起来跳脚,将那些虫子捏死,却被人绑着手脚动不得。
不是说等到李大太太被治好了,她就可以折腾婉宁。
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好想念从前,她想要回到从前做她八面威风的姚五小姐,而不是处处吃瘪,丢尽脸面。
姚婉如睁大了眼睛。
婉宁笑得很开心,“五姐姐,我这样说不对?”
对还是不对,婉宁故意这样笑着问她,那双眼睛仔细地盯着她,看她的笑话。
她要闹,她要怒,她要收拾婉宁。
“祖母……”姚婉如才说了两个字,内室的帘子被撩开,赵妈妈端了茶出来。
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一眼看向寿氏,“好了,不过就是一件小事,闹起来不怕被人笑话。”
这哪里是小事。
姚婉如震惊地看着祖母。
祖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饶过婉宁。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祖母……”姚婉如哀婉地叫着。
寿氏看到老太太凌厉的目光有些头皮发麻,张了两次嘴都不敢说话。
老太太温和地看向婉宁,“婉宁,你去了李家这么多次,李大太太的病究竟怎么样了?”
婉宁露出粲然的笑容,“祖母,李大太太的病已经好了。”
已经好了。
寿氏坐直了身子,好了?一开始七丫头就说李大太太的病能治好,现在真的让七丫头治好了?
“那,还用不用每日去李家?”老太太欠着身子轻声问。
婉宁摇摇头,“已经不用日日去了,李大太太若是觉得不舒服就会来求医,我隔几日去一次直到李大太太痊愈。”
屋子里霎时安静。
老太太半晌才笑着看向婉宁,“你父亲来信了,说过些时日要让你回京。”
父亲让她回京?
婉宁看一眼寿氏,寿氏一脸惊讶。
连寿氏都不知道的事,会是真的?
老太太道:“我让人给你父亲回信,说你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去他们身边。”
婉宁睁着大大的眼睛,又是欢喜又有些怀疑,转头看向寿氏。
不知怎么的,寿氏看到那双眼睛就忍不住心里颤抖。
婉宁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那张嘴轻轻开启,略带埋怨,“六婶常常跟我说,过阵子父亲就要来接我回去,我听了六婶的话,可是父亲一直都没有消息。”
被人当众揭穿谎言。
就算是屋子里没有旁人,寿氏也觉得脸颊一片火辣。
“我屋里的下人也说,我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父亲,没有了亲人,就是一个没人要的,早晚要烂死在绣楼里。”
内室里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拍在了桌上。
寿氏顿时浑身抖了抖,不敢去看那姜黄色的帘子,仿佛里面有一只老虎,只要她看过去,就会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吞她下肚。
“那是你六婶管教下人不严,那些人已经被送去庄子上。”老太太皱起眉头埋怨地看着寿氏一眼。
转眼看婉宁时已经是满脸慈爱,“以后不会再有人乱嚼舌头。”
婉宁抬起头,“那我从此之后还会被人欺负吗?”
“你是姚家的小姐,谁敢欺负你,若是再有人对你不好,祖母给你做主。”老太太笑着长吸一口气仿佛舒展了身体,却耸了耸右肩。
撒谎的微表情。
人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就会不自觉的耸肩。
祖母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信,怎么妄想她会相信。
婉宁翘了翘嘴唇,真好笑。
老太太道:“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去歇着吧,明日再来祖母屋里说话。”
婉宁点点头,向祖母和寿氏行了礼,丢下还在冤哭的婉如,带着童妈妈和落雨走出屋子。
老太太站起身,“我也累了,都散了吧!”
就这样散了?
寿氏哪里肯走,“娘,这李家的病也治完了,婉宁就这样?”
老太太脸色阴沉,“你觉得该怎么样?”
婉宁是小事,李家可是泰兴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让李家说出去,老太爷的脸往哪里摆?现在是什么时候?老六媳妇就是眼皮子浅,只顾得自己那点私利,才将婉如也教成这样,她就生了老三这个聪明的孩子,却也有一股子拧脾气,当年的事要是让他自己处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真是,老了,老了没儿可依靠。
老四一家更别提,就是坏了的面,瘫成一坨在那里,拿不上手。
所以她才会让老六媳妇掌家,老六媳妇没太多思量,又听话,好摆布,平日里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谁承想会在婉宁这件事上跌了大跟头。
她让身边的妈妈提点了寿氏几次,不要争一时之气,寿氏就是不明白,真是孺子不可教。
老太太不冷不热地道:“二房老太太病重几日了,你若是有心就多过去看看,别整日里为小孩子的事闹个没完。”
听到二房,寿氏眼睛都亮起来,心里的怒气仿佛也消减不少。
二房长辈点头,老太爷就能管整个姚氏一族。
将来老太爷年纪大了,谁来接替这个一族之长?
当然是老爷。
也只有老爷。
家里的账比起族里不值一提。
所以老太太才会忍着婉宁,等老太爷将族长的位置拿回来,她就亲自将婉宁送去家庵。
寿氏想通这一点站起身来,“媳妇记住了,明日里就带人去看二老太太。”
姚婉如抽噎着看祖母和母亲,难道婉宁这件事就过去了?
她坐在那里觉得脊背越来越凉,“祖母,婉宁哪里会治病,她屋子里连一本医书都没有,会不会是和李大太太串通好了在骗人。”
“我就不信了,既然人都好了,怎么还躲起来不让人看。”
“祖母,这件事定然有蹊跷,您可不能不管啊。”
可不能婉宁说什么就信什么。
姚婉如想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顺着下巴掉下来。
“越来越没规矩,”婉如的哭声让她耳朵生茧,老太太喝斥一声,“亏你说得出来,这样没有礼数还怎么出门?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为什么是她闭门思过。
姚婉如面色苍白,张大了嘴,她要被婉宁折腾死了,难道祖母都和母亲都看不到吗?
姚婉如用帕子捂住脸,第一次伤心欲绝地哭起来。
再这样下去,她不能活了。
……
寿氏将婉如带出了屋子,老太太才进了内室。
内室里,姚老太爷脸色铁黑,“说什么七丫头有问题和从前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还是一个为几件首饰闹气的孩子。”
“十二岁的孩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大动干戈。”
“将我叫过来听,有什么可听的?”
“真不怕人笑话。”
老太爷几句话冲的老太太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七丫头是有些不一样,敢说话了……”
老太爷顿时皱起眉头,“什么叫敢说话了,她又不是哑巴,”说着话锋一转,“这个时候别坏了我的事。”
老太太忙看向老太爷,老太爷瞧着还是平日里儒雅的模样,目光平稳不急不躁,看不出太多情绪,揣摩不出老太爷的心思,这样一来她到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老太爷淡淡地道:“将这个家管好,我才能忙外面的事,你要是养几个好儿子,也就不用我这样操心。”
“老三在京当官,娶了那么好的妻室,就摆在屋子里,不懂得和妻族多走动,熬到六部里就行了?将来的仕途路要怎么走?老四连科举也考不上,整日里和妻子吟诗作对,老六倒是在外跑,他都跑出了什么名堂?”
“多教教媳妇,别学着那些村妇目光短浅……”
老太爷才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老太爷,六老爷回来了,正满院子里找老太爷呢。”
“什么事值得他这样着急?”老太爷目光烁烁,“他说了多少遍,他就是不明白。”这些孩子怎么没有一个像他,能静下心来安然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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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糟了
“父亲糟了。”姚宜春进门就喊起来。
什么叫父亲糟了。
屋子里的下人被喊的一惊。
老太太皱起眉头,“着什么急,有话慢慢说。”说着将目光引向内室。
姚宜春吞咽一口,脸上看起来沉稳了些,却脚步仍旧匆忙,撩开帘子看到姚老太爷就开口道:“父亲,糟了,您猜陈家三爷之前带来的表兄是谁?”
那个崔家少爷?
老太爷慢慢地抬起眼睛,“是谁?”
“是崔大学士家的公子。”
本来毫不在意的老太爷一下子抬起眼睛,目光锐利起来,“你说的是崔大学士?崔实图?”
姚宜春点点头,“就是崔大学士。”
陈季然将崔二爷领进门的时候,他们只是简单招待了一番,他好像连话也没跟崔二爷说,这个崔二爷也是奇怪,姚宜春哭丧着脸,“这个崔二也太奇怪了,自己有那么好的家事怎么不报出来,还有那个陈季然,多说几句话我们就知晓了,还藏着掖着说什么表兄。”
“早知道,我就将人留下来多住几日。”
崔家啊……那可是崔家,姚宜春几乎是嚎出来,真是气死他了,在酒楼里吃酒,听别人说起崔大学士,他只能在一旁羡慕地听着,当听到崔家二爷,他几乎直了眼睛,来过他们家做客的人,却要从别人嘴里知道他的身份,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他还觍着脸说,整个泰兴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老太爷嫌恶地看了姚宜春一眼,“每日都带身酒气回家,连话也说不清楚,崔大学士家的公子来泰兴做什么事?你可打听了?”
这件事,还真的没有,不过他倒是听说崔家父子闹翻了,姚宜春将听来的事讲给老太爷听。
“崔大学士气的不得了,当着族人的面就说要将崔奕廷逐出家门,本来这个崔奕廷小时候就不聪明,比不上他两个弟弟,崔大学士平日里也是疼小不疼大,这次崔奕廷再一闹,崔大学士更不喜欢这个儿子。当时崔奕廷就从崔家出来搬去了庄子上,过了几天崔大学士气消了些,打发人去接崔奕廷,却发现哪里也找不到崔奕廷,再听到消息崔奕廷已经在京城了。”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慢慢思量。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知道做起事来会怎么样?
崔奕廷来姚家的时候,他觉得除了金玉在外,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原来,他是小瞧了这个崔家少爷。
姚宜春没想那么多,只是又惊奇又羡慕,崔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崔奕廷竟然敢这样和父亲争起来。
“然后呢?”老太爷抬了抬眼皮。
“后面的事就不怎么清楚了,只知道崔奕廷从京城来到泰兴找了个宅子住下,除了和陈季然往来,好像还经常去李御史家中。”
姚老太爷站起身来慢慢在屋子里踱步。
姚宜春的目光随着父亲来回转动,他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所有事都摆在明面上,就是一个公子哥和家里吵翻了找个地方散散心。
老太爷道:“我看崔奕廷身边带着的下人不少,按理说既然匆匆忙忙从崔家走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下人伺候?”
“也是,崔奕廷也没功名在身,他从哪里弄银钱?”姚宜春想想自己,这要是他,没有银钱走不出泰州府。
“所以他去京城,京城里有他叔父在,崔尚书管着户部,李御史来道泰兴可能是查漕运,崔奕廷从京城到泰兴经常出入李家,你说这里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姚宜春一时回答不上来,只是看着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顿时头上冒火,他怎么生了这样蠢笨的儿子。
要是老三、老四在这里,还用得着他这样费口舌。
老太爷不情愿地开口,“漕运。”
“只要漕运不出事,户部上下就过的舒坦,最高兴的当然是户部尚书崔实荣。”
“这个崔奕廷是替他叔父办事,要将漕运的案子抹平。只要将这件事办好,靠着他叔父,将来还怕没有个仕途?”
“崔大学士看错了,崔奕廷比谁都聪明。”
崔奕廷这小子不一般,能找得到最快入仕的路,将老子都蒙在鼓里。
陈季然一样的年纪,不过是在家里安安分分读书罢了。
听到父亲的话,姚宜春的嘴唇咧开,“那我们,我们就不用担心了?李御史肯定是巡漕御史,有崔家人看着肯定查不出什么来,南直隶没事,泰州就太平,我们家也不用愁了。”
不等老太爷接口。
姚宜春又想起来,“这么说,崔尚书肯定能给崔奕廷谋个缺儿,”姚宜春脑子这时候转得飞快,“正好崔奕廷在泰兴,身边又没什么亲戚,不如我让人请他到姚家住两日,父亲也看看他,若是能找个机会结个亲那不是更好……”崔奕廷长得十分俊秀,堂堂一表人才,比泰州的才俊可好多了。
姚老太爷不禁气结,这上面他倒是想的通透,总想着结门亲就富贵荣华,“你不是看上了陈季然,想要陈家这门亲事?”
看到父亲不悦的目光,姚宜春仍旧硬着头皮,“好女千家求,婉如年纪刚刚好,也不怕再仔细挑选。”
姚宜春讪笑,“我看崔奕廷也挺看重我们家,否则也不会登门,父亲的名声在泰州人尽皆知,三哥好歹也身在六部,崔奕廷有亲近我们家的意思,只要父亲开口,我们家和崔家就能交好。儿子也是为家里着想,三嫂的父亲拿到了爵位就是勋贵,崔家是权臣,我们家若是两边靠,不是更稳当些……”
“再说,崔家还算是皇亲国戚……”
他做了皇亲国戚的老丈人,想想就觉得威风。
姚宜春端起茶水来喝,今天这水可真甜啊。
这段日子被沈家拿捏住,又沾了婉宁的晦气,现在总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又让他透气了。
姚老太爷冷笑,没出息的东西,除了盘算自己的好处,什么都不会打算,“回去梳洗梳洗,让人多打听崔奕廷那边的情况,天底下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就算送到你嘴边的肉,也要你自己咬着吃。”
姚宜春心里掂量着,崔奕廷这块肉,应该不难咬。
崔家是块大肥肉,咬到一点就会汩汩冒油。
姚宜春不自主地抿抿嘴唇,崔奕廷一个人流落在外谁也不看好,这时候伸出手来,还怕他不感激?
冲着父亲德高望重的名声,崔奕廷也会愿意。
姚家比不上崔家,但也是德行兼备的人家。
到时候陈家、崔家都愿意结亲,他还要好好选选到底做哪家的丈人好。
父亲总是训斥他,要不是他在外面跑,哪里知道崔奕廷。
“儿子也没闲着,”姚宜春忍不住道,“今天还去了二房问情形,好像是谁请了大夫去给二伯母诊病,二伯母不想治呢。”
听得这话老太爷抬起眼睛,“是哪里的大夫?”
“不太认识,反正不是名医,儿子之前都料理过,只要有人去治病,就会来知会。”
不是名医。
县医署的药都吃过,还能怎么样。
姚宜春低声道,“再说二伯母都不想治了,大哥也没办法,我瞧着办丧事就这几日了,如今家里没有人张罗,治丧的时候定然要母亲过去支持大局。”
姚老太爷点点头,“让你媳妇勤跑着二房。”这时候不孝敬要等到什么时候?
……
不用去李家,婉宁吃过饭在屋子里看书。
这几天姚家还算清静,不知道舅舅那边怎么样了,婉宁正思量着。
“童妈妈。”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童妈妈向婉宁点点头快步走出去。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荃儿行了礼,“老太太请七小姐过去一趟。”
童妈妈目光微深,笑着道:“是有什么事?”
荃儿摇摇头,脸色十分平常,“二房的大老爷来了,老太太让我来叫七小姐过去说说话……”
童妈妈脸上露出笑容来,原来是见长辈,这是好事,从前小姐都被关在绣楼里不让出门。
荃儿话音刚落,就听有人赶过来道:“荃儿姑娘,弄错了,六太太说,不是喊七小姐,是要叫五小姐过去说话。”
荃儿不由地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在老太太房里,是说要叫五小姐和七小姐,现在怎么落下了七小姐。
赶过来的钱婆子一脸歉意,眼睛里却笑容很盛,仿佛是在看笑话,“我也不知道,只是老太太和六太太这样说,我来传话。”
童妈妈不禁攥紧了帕子,这是故意来气小姐。
送走了荃儿和钱婆子,童妈妈快步进了门,看到婉宁还在安静的翻书,“七小姐别生气,都是些眼皮子浅的……”
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脸上神情明媚,“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准备好的事来了,该她们生气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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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到了老朋友,开新书最高兴的就是看到老读者来说话,感觉好像分开了一段时间又相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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