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打听
贺御医开了方子,又用贺家针灸的法子施针,忙了半个多时辰才从内室里出来。
素云早就等得心焦,忙迎了过去,“贺御医,我们家大爷这病能不能治得?”
贺御医沉吟片刻,“这要看崔二奶奶怎么说。”
要听姚氏的?
总不能一个堂堂的御医还不如姚氏。
屋子里的管事妈妈让人去抓药回来,贺御医道:“一切要听崔二奶奶的安排,治这种病非同小可,也就崔二奶奶在旁边诊治才能见效快些。”
素云还想再问,贺御医却不愿多言,起身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贺家下人来道:“四小姐也来了。”
贺继中皱起眉头,静瑜跑来崔家做什么,一个内宅小姐怎么能不相请就随便进出别家内宅。
蒋静瑜见到舅舅立即上前行礼,“听说姚……崔二奶奶请舅舅来帮忙诊治一个病患,我就想着不如也来瞧瞧。”
贺继中有些不悦,却当着崔家人的面只能颌首,“已经看完了,回去我们再说。”
忽然来个年纪轻的闺阁小姐,素云立即上前,“小姐好不容易来了,总不能就这样走,总是为了我们家大爷。”
蒋静瑜看过去,“这位是……”
素云身边的管事妈妈道:“这是我们家的大奶奶。”
崔家不是只有崔奕廷和他一个弟弟吗?崔奕廷在崔家行二,崔家哪里来的大爷,蒋静瑜觉得自己仿佛探知了什么外面人还不知道的事,她顿时神清气爽,看来姚婉宁嫁到崔家来,也不是所有事都能顺风顺水。
如果崔奕廷真的有兄长,岂不是在兄弟次序上就压了姚氏一头。
蒋静瑜转过头去,故意没有看懂舅舅略带告诫的目光,笑着道:“舅舅不是还要给崔夫人诊脉,我跟舅舅一起过去,说不得能帮上忙。”
家丑不可外扬,他总不能在这里训斥静瑜,贺继中道:“也好。”
崔家下人来领路,蒋静瑜跟着舅舅向崔夫人院子里走去。
崔家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模样,园子里有一片的石榴树,像是新种上去的,有一处宅院刷了一层粉色的院墙,应该是崔奕廷和姚婉宁的新房。
蒋静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崔家的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崔实图离京多年也没有荒废,这次又是崔奕廷娶亲看样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就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光可鉴人似的,寿山石也被冲刷的发亮,不远处有一出回廊,蜿蜒着向上,在尽头隐隐约约露出了碧瓦飞甍。
那么一个清净处,闲暇时就可以看屋檐细雨。
旁边的素云看在眼里,笑着道:“那是我们老爷从前的书房,现在给了二叔。”
所以祖母会说姚婉宁有福气。
真是福气。
不光是祖母,如今连舅舅也站在姚婉宁那边,姚婉宁不过让人来说一声,舅舅就带着学生来崔家诊病。
贺家这样的杏林之家,居然要受姚婉宁的驱使,她想要打听个清楚,偏偏祖母和舅舅都闭口不提。
为什么要瞒着她?她越想心里越气不过,说什么也要来瞧瞧,果然这里有外面打听不到的消息。
蒋静瑜想着进了宝瓶门,右手就是崔夫人的院子,崔家下人已经等在那里,笑着向贺继中、蒋静瑜行礼,“我们夫人在屋子里,劳烦贺御医和蒋家小姐了。”
一句话将素云挡在门外。
贺继中在插屏后等着,蒋静瑜先进屋向崔夫人见了礼。
崔夫人立即露出慈祥的笑容,“这就是蒋家小姐,我是早就听说过,今天才得见。”
没想到崔夫人这般的和蔼。
蒋静瑜将药箱打开,取出里面的春枕,帮着舅舅将春枕放在崔夫人手腕上,便仔细诊了脉,然后起身帮着丫鬟放下了幔帐,轻声道:“夫人脸色发黄,是肝郁气滞,”说着看了一眼矮桌上放着的糕点,“应少用这种甜腻的吃食。”
崔夫人笑道:“婉宁也这样说,只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蒋静瑜站起身,“我去给夫人泡杯薄荷茶来。”
蒋静瑜从药箱拿了薄荷去沏茶,贺继中进门给崔夫人诊脉。
滚烫的热水冲进茶杯,蒋静瑜侧着耳朵听过去,半晌听到舅舅道:“夫人是肝郁气滞,也是初有症状,好好调养不会落下病根。”
崔夫人连连颌首,蒋静瑜正好将茶端过去,崔夫人笑着道:“蒋家小姐也诊了出来,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正说着话,旁边的董妈妈忽然看向进屋拿药方的田妈妈,“这位妈妈怎么看着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田妈妈一怔,脸色有些不自然却立即遮掩过去,“是见过,我回乡的时候,去甥女家住了两天,身子不舒坦就听说了贺老太太的名声,特意上门求药,因此和蒋小姐见过一面。”
说到这个,蒋静瑜也想起来,“原来是那位妈妈。”
董妈妈抿嘴笑,“可真是巧了。”
屋子里顿时其乐融融起来。
蒋静瑜又和崔夫人说了会儿话才离开崔家,崔夫人吩咐人拿了礼物将蒋静瑜送出门。
蒋静瑜坐上马车,马车刚刚驶出胡同,她立即看向董妈妈,“是那个人没错?”
董妈妈连连颌首,“没错,没错,奴婢之前在外面见到还不能肯定,这次特意看了个仔细,就是那位妈妈。”
董妈妈道:“那位妈妈曾打听过小姐的事,所以奴婢记得清楚,如今看来……一个奴婢何必问未出阁的小姐,说不得是因为小姐名声在外,崔夫人……”
怎么可能,崔家又不在扬州,蒋静瑜连连摇头,“不可能,崔夫人也不是那样的人。”
董妈妈抿了抿嘴,“小姐还不信,若是没有蹊跷,为何那妈妈对我们装作不识得,那时候崔二爷名声不好,崔家人也不知道崔二爷就能入仕,老太太可是将小姐视为掌上明珠,贺家在南直隶又人尽皆知,崔家虽然不在扬州却在应天府买了宅子,听说小姐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后来,大约就是崔二爷认识了姚氏,姚氏又在皇后娘娘面前博得了信任,别看只是一桩婚事,里面有多少龌蹉事我们也不知晓,”说着顿了顿,“小姐知道为什么姚氏能嫁入高门?”
蒋静瑜轻笑一声,“不过是她会算计。”
董妈妈道:“您也知道这个道理,那姚氏从前在族中被长辈嫌弃,差点送进家庵,要不是会谋算,哪有今天的光彩,小姐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否则真的就像老太太说的那般,随随便便嫁个有功名的谭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您不争,本该是您的,也会变成别人的,您被蒙在鼓里还尚不自知。”
蒋静瑜一时茫然,会不会就是这样,这一切本来都该是她的,却被姚氏抢了去。
蒋静瑜道:“那我该怎么争?”
董妈妈想了想,“姚氏请舅老爷去崔家诊治,定然是没安好心,您不如想方设法打听打听,看看姚氏到底在做些什么,若是抓住姚氏的把柄,您不是正在宫中教宫人除瘟的法子,正好能将这件事捅上天。”
蒋静瑜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马车停在贺家,董妈妈立即将蒋静瑜扶下车,贺继中早就下了马,蒋静瑜忙跟上去,“舅舅,您……千万不要跟祖母说……我……我也是好奇……想知道婉宁那么厉害,怎么还要让我们帮忙。”
看着外甥女红了眼圈,贺继中登时心软,“你啊你,以后不能乱来,被责骂事小,丢了名声事大。”
蒋静瑜点了点头。
贺继中径直去了贺老太太屋子,蒋静瑜立即看向董妈妈,董妈妈轻轻颌首,也悄悄地跟了过去。
蒋静瑜回到屋子里等消息,半晌董妈妈才蹑手蹑脚地进屋,见到屋子里没有旁人,董妈妈俯身过去,“小姐,听舅老爷的意思,崔家大爷那病根本就治不得,舅老爷已经打发人去沈家告诉崔二奶奶。”
“还有没有别的?”蒋静瑜问过去。
董妈妈摇摇头,“舅老爷很仔细,看到小丫鬟端茶进屋,后面的话就压住了,不过,小丫鬟也听了个大概,好像是崔二奶奶嘱咐好了,请舅老爷不要跟外人说起,对崔大爷的病情不要声张。”
蒋静瑜听得心跳加快,姚婉宁真的是在谋算什么。
就这样轻轻巧巧地利用贺家?
她怎么能让姚婉宁坐享其成。
蒋静瑜正想着,外面传来蒋静妍的声音,“姐姐回来了?”
蒋静瑜脸上露出险恶的表情,看向董妈妈,“防着妍姐,不要让她坏事。”
董妈妈颌首。
……
素云等着婆子将药方送过来,贺御医开好了药,那药方还没有让她看上一眼。
谁知道等了一个时辰,等到的却是一碗药。
一个管事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将药送过来,素云刚要接手过去,管事妈妈笑着拒绝,“我们二奶奶说了,这药定然要奴婢喂给大爷吃,大奶奶不要担心,奴婢在府中伺候药石有几十年了,出不了差错。”
素云愣在那里,怎么能药也不准她碰一下。
“药方呢?”素云道,“我给大爷请过不少的郎中,药方我都能背得下来,妈妈给我瞧瞧,看看贺御医都开了什么药。”
管事妈妈笑容可掬,“那可不行,二奶奶交代了,从今往后,大爷的饮食起居,送饭喂药都得二奶奶吩咐人伺候,东边的园子里给您准备了屋子,您跟小少爷就搬过去住,这院子就给大爷养病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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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啊,上一章将姚婉慧写成**了,错误大了,今天才改过来,大家心里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要因此弄混剧情,姚婉慧就是那个被关过家庵的姚家闺女。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张扬
素云沉下脸,“哪有让我们和大爷分开的道理,多少年都是我在大爷身边侍奉,若是换了人出了差错谁能担着?”
素云说着将孝哥拉过来拢在怀里,“我们千里迢迢来到府里,不求别的,只求能治好大爷的病,这样将我们分开,我也不能活了。”
她怎么可能让人捏住她的命脉,怎么可能相信那个姚氏,姚氏算盘打的好,这样就要将她牢牢地压制住,她不能让姚氏如意。
谁都怕担上骂名,夫人明明生气却也只能避而不见她,还不是怕被人非议,更何况姚氏这个刚进门的二奶奶,她还有孝哥在身边,在崔家长辈眼里,是为崔家开枝散叶的人。
“我担着。”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
素云抬起头。
穿着大红褙子明**人的姚氏和身姿挺拔的崔奕廷宛如一对璧人。
姚氏满脸笑容,“既然让我来治病,我自然担着,出半点差错,找我来问罪就是。”
素云刚要说话,婉宁已经吩咐管事妈妈,“快去办吧,别耽搁了晚上歇着。”
管事妈妈应声道:“夫人说了,奴婢们都要听二奶奶的。”
就这样?素云瞪圆了眼睛,束手无策地看着姚氏安排。
“这是什么道理?”素云道,“我怎么就不能照应大爷。”
婉宁看过去,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我治病就是这样的规矩,想要大爷痊愈就要听我的。”说着定定地瞧着她。
她怎么能说不愿意大爷痊愈,她这是稍稍停顿,姚氏已经将几个婆子伺候,配几个丫鬟,谁来熬药,旁边设下小厨房,都安排下去。
姚氏年纪虽小,却神情沉着,乌黑的青丝,雪白的面孔,秀美中有几分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更何况有崔奕廷站在旁边,就算不说话,那淡然的模样,也足以让人屏气凝神。
素云眼见着她和孝哥的东西被人从屋子里搬出来,“总要让人跟老爷说一声。”
“不用了,母亲将这件事交给了我,别说在自家,就算在外面,只要请我看了病患,一切就都要我做主,”婉宁从童妈妈手里接过一只食盒,走到素云面前,打开盒盖,立即就有一股油酥的香气传过来,婉宁蹲下身子将食盒递在孝哥眼前,“孝哥喜不喜欢吃点心?”
看着食盒里各式各样的点心,孝哥眼睛再也挪不开,吞咽一口点点头。
婉宁伸出手,“走,跟着婶娘去吃点心。”
孝哥将手递了过去。
……
还没有到夏天,迎面吹过来的风就让素云觉得有种灼热的窒闷。
崔家下人很快将院子收拾停当,她的所有物件也都挪了过去,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的物件都是从库里新拿出来的。
这个姚氏,如今已经能拿着对牌让人去办事了。
素云刚在内室里坐下来,尤妈妈立即上前,“奴婢过去了也被拦在外面,二奶奶带着人去看了大爷,还拿进去一个大大的药箱,看起来是给大爷治病。”
所有的事她都看不到,里面到底发生什么她也无从知晓,整颗心就像是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尤妈妈道:“这样也不是办法,日后万一有什么事,我们岂不是束手待毙,那姚氏不是个善茬,否则不敢做出这种事,您不知道,那边表小姐也因为一壶酒被姚氏整治病在了床上。”
素云越听越心烦。
尤妈妈道:“难不成,我们将来还要回去通州?”
那些日子她过够了,乡下里什么都没有,每天面对的就是一扇木板门,一处连**都没上过的院墙,说什么为了掩人耳目,就要过得像是寻常人家,这些好听的话她已经听够了。
素云抬起头,“我们不回去,来了,我就没准备要回去。”
她就是这个院子里的大奶奶,若是老爷不认她们,她就将那件事说出去。
素云站起身来,“老爷在哪里?我要去见老爷。”
……
崔实图看着对面的素云,那个本来乖巧的丫头,突然之间变得满脸算计。
崔实图道:“我听说了,老二媳妇也是为了治病,她就是这个规矩,从前进宫给大皇子诊治这是这般。”
这样遮遮掩掩不准她见?谁相信,姚氏将事情做得那么明显,当她是傻子好哄骗不成?
“老爷是想要想方设法将我们赶走吧?或是让人杀了我们,以后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素云静静地道,却声音沉重,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可老爷别忘了,还有陆老爷,老爷应该也让人去通州问了,陆老爷已经不在家中。”
崔实图皱起眉头,勃然大怒,“你到底要做什么?”
素云微笑,“我要在这个家里做正经的大奶奶。”
正经的大奶奶。
崔实图面色难看。
素云道:“我要上族谱,我和孝哥都要上崔家的族谱,这也是陆老爷的意思,陆老爷说了,是老爷欠陆家的。”
说着不等崔实图说话,素云道:“老爷跟二弟妹说一声,我们家老爷要我照应。”
崔实图冷笑,“是你请二老媳妇治病,老二媳妇答应了,你又百般不愿,这本就是内宅里的事,我管不得,你想要上族谱,就要安分守己,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就算是我答应,只怕族里的人也不会愿意,我崔实图只是心中有愧于陆子明,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要挟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威风凛凛的话,将素云震慑在那里,半晌她却仿佛想到了什么,“老爷以为我会怕吗?就算我怕,陆老爷也不怕,陆老爷说,陆家已经死了百十口人,再多死两个又能如何,崔家可不一样,崔家是达官显贵,当今圣上的外戚,人命精贵……”
这个陆子明,当年他助陆子明脱逃,何曾想到陆子明会转过头来反咬他一口,真是人心可畏。
素云道:“老爷也不能怪陆老爷,二爷连自己亲叔叔都能送进大牢,老爷虽然已经致仕,可二爷又成了皇上的心腹之臣,就算老爷不会将陆老爷供出去,可保不齐二爷哪日就会让人悄悄地将陆老爷灭口,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陆老爷也是为了陆家的香火能承继。”
素云说完话,从崔实图屋子里出来,一路走出了抄手走廊,到了假山石后才松了口气,要不是早已经下定决心,她怎么敢在老爷面前说出那些话。
素云喘了几口气。
半晌尤妈妈才跟了出来。
“怎么样?”素云问过去,“老爷有没有让人去跟姚氏说?”
尤妈妈摇摇头,“没有,方才二爷去找了老爷,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吵起来,仿佛是说,老爷不能插手内宅的事,否则会让人笑话,二奶奶有夫人和二爷护着,老爷也无可奈何,咱们又不能逼得太紧,老爷也不是个能随便拿捏的。”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素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她怎么偏偏就遇到姚氏这样为所欲为的人。
……
崔夫人屋里,赵氏边抹泪边说,“婵姐喝了酒就觉得身上不舒服,姚氏那边的人还说,因为那酒被婵姐碰了。”
崔夫人听着这些话,脑子里却想着宋妈妈回来说,婉宁整治了素云,将素云和孝哥安排去了东园子住下。
婉宁这孩子一出面,就让她心里畅快起来,否则明明压着一口气,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就算病在床上,老爷也不曾来解释一言半语,她真是要被活活地气死。
这样心中一松快,就觉得贺家的药格外好用,清凉凉的,她的胸口仿佛也“呼呼”地向外冒着凉气。
赵氏接着说话。
崔夫人却想到了那个蒋小姐,之前奕廷忽然离家,她就遣了身边的人四处打听,后来隐约知道奕廷在打听一个扬州的蒋小姐,她以为奕廷在外被人栓了心,所以会做出许多荒唐事,门当户对她是不求,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她就想方设法劝说老爷答应了这门亲事,将人娶进门,奕廷也就能安分下来。
要不是着急,也不会让下人找到了贺家。
虽然蒋家小姐没有了爹娘,可毕竟也是官宦之后,她来京中听说了贺家也到了京城,刚要想方设法去探探奕廷口风,就听到映荣提起了姚七小姐。
现在想想,多亏她没有草率行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氏说了半天,不见妹妹有什么反应,就去推搡,“你说说到底要怎么办?”
崔夫人叹口气,“婵姐身上不舒坦就请郎中来看看,你也不要着急。”
没有责怪姚氏的意思,赵氏皱起眉头,“原本这些话我不该说,可我毕竟是你的姐姐,别看姚氏现在对你百依百顺……将来还不定会如何,姚氏可是个有主意的,刚进门几天,就将家里闹腾成这般,你见过哪家新媳妇如此?”
赵氏话音刚落,就有下人进来道:“太太不好了,小姐肚子又疼起来。”
赵氏顿时拍在椅子扶手上,“这可怎么办啊。”
崔夫人吩咐宋妈妈,“快,快去将郎中请过来去给表小姐诊治,”说着看向赵氏,“姐姐怎么不早说,早些时候不如就劳动贺御医一趟。”
赵氏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再也坐不住,“我去看看我苦命的婵姐。”
府里闹腾着请郎中,婉宁屋子里倒是很清净,靠在软榻上看了会儿书,才等到崔奕廷回来。
“在看什么?”崔奕廷凑过来。
婉宁笑着:“焦掌柜去福建的时候,沿途给我买的府志。”
“哪家女子都喜欢看诗词歌赋,再不就是烈女志、女德、女四书,你怎么爱看这些东西?”
崔奕廷似是真的有些困惑,府志都是幕宾、幕僚才会看的。
婉宁将书收起来,“你别指望我看那些。”
修长的手指将茶杯拿起来,沏了热腾腾的茶摆在崔奕廷眼前,然后笑容可掬,“怎么样?可和爹说好了?”
崔奕廷点点头,“你家二爷没有别的本事,将父亲惹得暴跳如雷倒是易如反掌。”
看着崔奕廷正襟端坐的模样,真是想不到他这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还做得有声有色。
崔奕廷道:“我已经让人去通州仔细地查问,不几日就会有消息。”
婉宁点点头,“这件事到底是压不住,过两日族里又会来问,就算暂时没有入族谱,外面也会传开。”
所以再怎么也不可能一了百了。
说着话,落雨让小厮进屋,小厮手里捧着些书信和公文。
婉宁站起身,“我去让人收拾书房。”
崔奕廷却道:“就将炕桌搬过来,我在这里看吧!”
搬炕桌过来,还要写字,那多不舒服。
崔奕廷道:“写不了几个字。”
下人搬了桌子,又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公文摆在炕桌和旁边的小几上,看着崔奕廷拿起了公文,婉宁拿着书准备去内室里。
却不料,崔奕廷抬起头来,“要去哪儿?”
婉宁扬扬手里的书,“二爷看公文,妾身去内室里看会儿书。”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过阵子就要安歇了。
崔奕廷坐直了身子,“怕吵?”
婉宁道:“是有点。”可能和多年独居的习惯有关,她喜欢在安静的环境下看书。
崔奕廷听着想了想,“我也怕吵。”
这不就得了。
婉宁示意地比了比外面,“反正屋子多。”这样一来就可以各安天下。
崔奕廷眉宇舒展,“若不然我们互相迁就,成亲了就该在一处。”
说着拿起身边的迎枕放到旁边,“你在这里看书,我在这边看公文。”
没想到崔奕廷还有这样的想法,她还以为像他这样清冷的性情,最喜欢的就是独来独往,尤其是看公文的时候,身边有个人就多了双眼睛,他不会觉得奇怪吗?
崔奕廷目光清亮,态度已经十分坚定,婉宁也不好就固执己见,想了想就留下来。
她翻书,他提笔写字,偶尔她还会抬起头看看崔奕廷,崔奕廷那边却进行的很顺畅,转眼之间手边的公文就看了大半。
等她再抬起头来,他已经靠在软榻上半支着腿看书,模样看起来十分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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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栽赃
“奶奶。”童妈妈在门外喊了一声。
婉宁将目光从崔奕廷脸上挪开,童妈妈也快步进了屋,“那边小少爷肚子不舒坦……东院闹起来,吵着要请郎中,小厨房里在查小少爷都吃了些什么。”
还有什么,她送过去的点心。
崔奕廷放下书要起身,婉宁摇摇头,“不劳二爷了,我过去瞧瞧。”
眼看着婉宁步子很轻快,想必是早已经想到了对策,崔奕廷也就放下心来,接着看手里的公文。
素云院子里闹得动静很大,素云抱着孝哥哭个不停,管事妈妈拿着药送过来,“先将药给小少爷吃了吧,这些药都是二爷、四爷小时候吃过的,小孩子难免会有个不舒坦。”
尤妈妈道:“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总要查个明白才是,晚饭是跟奶奶一起吃的,奶奶都没事,也没吃别的东西……”
“只有二奶奶送过来的点心,也不知道……”
尤妈妈话音刚落,翠绿色的帘子已经被掀开,婉宁走进来,“是我给孝哥的点心有问题?”
这话尤妈妈就不敢说了,忙低头不再说话。
婉宁走进内室,孝哥低着头窝在素云怀里,看样子很不舒服,小孩子是不会装病的。
屋子里的矮桌上摆满了吃食,显然是因为孝哥病了,才被拿过来。
“厨娘呢?”婉宁问过去。
管事妈妈立即吩咐小丫鬟,“快去将厨娘叫过来。”
素云抬起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孝哥很少生病。”
说着话郎中已经过来,仔仔细细地给孝哥诊了脉又看了看恭桶里的秽物才道:“看样子是吃坏了东西,不过没什么大碍,吃些药明日就会好转。”
素云松了口气,眼泪汪汪,“怎么会吃坏了东西。”
小厨房的厨娘和下人被叫了过来,一个个从头到尾说着怎么给孝哥准备的吃食,厨娘是崔家的老人,从前素云在崔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两个人就总是照面,可如今将小少爷吃坏了东西的事怪在她头上,她心里难免不忿,“府里这么多人都是吃一样的东西,虽然分了大小厨房,可这些吃食没什么分别,就是给小少爷加了顿饭食,那些点心是二奶奶交代办下来的,我们也不敢怠慢,炒酥用的面都是极好的……”心里不禁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孝哥躺在床上,童妈妈将药送来,素云要接,童妈妈却将药径直放在了婉宁手里,婉宁开始哄着孝哥吃药。
开始孝哥还不肯吃,却尝了一口是甜的,也就一勺勺地喝下去。
婉宁轻声道:“那些点心好不好吃?”
孝哥点点头,“好吃。”
“都吃了没有?”这次婉宁是问童妈妈。
童妈妈道:“还剩下大半呢。”
一只食盒装了九块点心,如今还剩下五块。
婉宁道:“拿过来,我瞧瞧。”
童妈妈就将食盒碰过来。
婉宁看也不看,“掰半块给我。”
童妈妈掰了半块点心放进婉宁的手里,婉宁将点心送到了嘴边,边咬边抬起眼睛看了素云一眼。
素云不由地惊讶,她没想到姚氏会拿起点心来吃。
半块点心被婉宁吃了下去。
她怎么也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她就算下药也不可能会撒在点心上。
婉宁笑眯眯地看着孝哥,“这点心不太甜,我喜欢吃更甜的。”
说着转头吩咐童妈妈,“厨房的送来的东西,你和落雨都去尝尝。”
童妈妈应了一声。
素云站在一旁眼看着童妈妈和落雨去吃东西,厨房的厨娘看不过眼,也主动拿了东西吃,接着是几个端盘的下人,不一会儿功夫桌子上的东西就都被吃光了。
素云看着心惊。
一转眼的功夫她将伺候她和孝哥饭食的下人都得罪了干净,这就是姚氏的手段,不声不响地拿起点心来吃,就等于维护了所有的下人。
连二奶奶都替那些下人说话,那些人心里还能有多少委屈,只会将怒气都发在她身上。
原本她是觉得姚氏年纪小,利用点心这件事浑水摸鱼,没想到换来这样的结果。
素云忽然想起下人说起姚氏,在闺阁中就已经管家,因继母失德,自己筹备婚事,所以得了皇后娘娘喜欢。
这样一个人,她怎么能小看,她怎么能用乡下妇人的手段来对付。
婉宁拿了几个小孩子玩的物件儿给孝哥,“平日里在家中都玩些什么?”
孝哥摆弄着手里的娃娃面具,“和爹爹丢沙包,有时候和爷爷学写字,还看娘编绳子。”
两个人说话很轻,没有人主意。
婉宁笑着道:“你看过皮影儿吗?我有一箱皮影,明儿拿来给你。”
孝哥想了想,然后用手在空中比划,“是一个个小人儿……”
婉宁颌首,“对,是一个个小人儿。”
孝哥想起了什么,小声道:“我还想要羊拐,我才有两个。”
“好,”婉宁点点头,“我将羊拐上了颜色给你拿过来玩。”小孩子都喜欢带颜色的东西。
孝哥果然高兴起来。
说了会儿话,孝哥肚子又疼起来,顿时用手捂住,婉宁低声道:“已经吃了药,一会儿就好了。”
什么样的女人,能狠下心向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外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婉宁站起身走出去,看向素云,“厨房里的东西都已经瞧过了,是不是屋子里的东西也要翻看一遍?”
素云手一抖,看向婉宁,“我还会害自己的孩儿不成?”
婉宁抬起眼睛,“孝哥若是出了差错,所有一切都是我来安排的,我自然脱不开干系,你害的不是孝哥,你害的是我,我怎么会让旁人算计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你愿意做也没有人会拦着,只是不要用一个几岁的孩子,孩子是娘心尖的肉,疼都来不及,何必让他受苦。”
素云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打开来,几个婆子走过去查看。
素云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
婉宁回到屋子里换了衣服,崔奕廷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婉宁一眼,婉宁眉眼舒展,显然是没有受气。
婉宁去隔扇里换衣服,刚脱下褙子,就被人伸手接过去,转过头看到了崔奕廷,婉宁脸顿时红起来,“你过来做什么?”
崔奕廷笑着道:“帮你换衣服。”
哪有这种事,婉宁将崔奕廷推了出去。
天已经黑下来,两个人靠在床头说话,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婉宁就将素云那边的事说了,“孝哥说,他有个爷爷。”
崔奕廷眉头微蹙。
婉宁道:“孝哥说的定然不是父亲。”在堂屋里孝哥见过崔实图,却满脸怯意一副见到陌生人的模样,可是提起这个爷爷,却说得顺理成章。
孝哥嘴里的“爷爷”到底是谁?
所以这件事跟他们想的一样,绝不是一个庶长子来认亲。
崔奕廷忽然拉起婉宁的手,“我说句话你别害怕。”
灯光映着崔奕廷的眼睛,婉宁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并不紧张,就点了点头,“你说。”
崔奕廷道:“我二婶在族里走动,仿佛要促成父亲认下这个庶子。”前世,父亲处处都听二叔的,那时候他就觉得父亲忌惮二叔,他们两父子吵架的时候,他就质问过父亲,是不是二叔手里有父亲的把柄。
婉宁道:“你觉得你二叔手里握着父亲的把柄?”
崔奕廷心中豁然一亮,终于有人能跟他想到一处。
不是他有偏见,而是种种原因表明,父亲被二叔牵制着,以至于他将二叔送进了大牢,父亲依旧要小心翼翼。
崔奕廷道:“我觉得是因为陆子明,陆子明死了之后,父亲才远离京城,开始我就怀疑,现在听你这样一说,就愈发觉得是我想的那般,只怕当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陆家是被谋反的端王所杀,崔家和陆子明交好不会有什么祸事临头,可是只要涉及到争储,有些事未必就能说得清楚。
婉宁从崔奕廷的眼睛里仿佛能看到云层翻涌,她心里忽然一沉,“如果陆子明不是被端王杀的,而是死在皇上手中……”
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无论是谁藏起了陆子明,都罪不可赦。
……
崔实荣家中,段氏在等一个重要的人。
通政使司的高誊明面上跟崔实荣没有来往,其实两个人私交甚厚,崔实荣进了大牢之后,高誊明里暗里都让人照应着段氏和崔奕诚。
段氏等了好久,管事才将高誊带进堂屋。
见到高誊,段氏立即跪下去,“高大人,我们家老爷能不能活着出来,全靠您了。”
高誊连忙道:“嫂夫人快快请起。”
段氏这才擦着眼泪起身,下人立即端茶给高誊,高誊咳嗽一声,“外面查得紧,我不便久留,我们就长话短说……”
段氏颌首。
高誊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递过去,“这是崔世兄的亲笔信,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手,嫂夫人看一看。”
段氏的手顿时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将信打开,熟悉的字立即映入眼帘,段氏的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下。
这是老爷的字,没想到这时候她还能见到老爷的字。
信写得很潦草,大概的意思是,他在牢中还好,多亏了高誊上下活动,才能保住性命,想要救他出大牢,一切都要听高誊的安排。
段氏几天来一直提在喉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老爷这样说,证明她做的没错。
这些日子她接二连三地做噩梦,生怕不该利用陆子明来牵扯崔实图。
现在好了,只要老爷也这样说,她就什么都不怕,“明日我就去族里,让族里长辈出面,可是现在就怕姚氏会坏事,病了的人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让崔奕廷知晓,恐怕就会有变,崔奕廷会不会提前着手安排。”
高誊道:“这个嫂夫人放心,我也是听到消息,那姚氏不过是虚张声势,那病根本就治不好,贺家也不过跟着做做样子罢了。”
所以说,如今崔奕廷和姚氏还都是灯下黑,一柄钢刀架在脖子上还尚不自知。
段氏嘴角浮起笑容来。
……
皇帝做了个噩梦,先皇坐在龙椅上写字,他走过去低头看,却不料先皇抽出身边的宝剑,将尖剑送进了他的心脏,大声呵斥他,“大逆不道,图谋反叛……”
皇帝顿时睁开了眼睛,大殿里静悄悄的,床上只有安睡的丽嫔。
皇帝想要再躺下去,却嗓子一痒使劲地咳嗽起来。
丽嫔被咳嗽声吵醒,忙起身来拍抚皇帝的后背。
“没事,没事,”皇帝摇着手,“将曹安给朕叫过来。”
宫人忙着收拾,不一会儿功夫,大殿被清理干净,丽嫔也被抬回去,曹安就跪在大殿上。
皇帝抬抬手,曹安起身上前。
皇帝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曹安摇了摇头,“都这么多年了,那陆子明就算当年侥幸活下来,如今也早该死了,天家早就坐稳了江山,那些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天家就放心吧!”
这么多年了,他却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先皇让通政司使陆子明写的继位诏书。
只要那诏书一日找不到,他就不能安心。
皇帝仰起头,闭上眼睛,“有半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曹安应了一声,慢慢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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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布置
京城也是个小地方,谁家内宅里有个风吹草动,一眨眼就传得人尽皆知。
崔实图大人多了一位庶长子,就连沈氏都愁起来,婉宁过去说话,沈氏拉着她的手,“你也不要太出头,新媳妇不好做。”
这是沈氏的经验。
婉宁笑着喝茶,“母亲放心吧!”反正早晚要让人知道她不是个软柿子,何必开始就装得那般辛苦,再说,她恭顺又有什么用,她家二爷抿着嘴就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沈氏叹口气,“不知道父子俩哪来的这么大心结。”
婉宁想起崔奕廷和她说的那些话,眼睛中闪闪烁烁还隐藏了一股不为人知的情绪,明明父子两个还没有决裂到那般地步,崔奕廷却好像早已经略过这些过程,看到了结果。
大约这不是她的事,她总觉得公公还不至于像崔奕廷想的那般坏。
说了几句话,婉宁坐车回到了崔家。
换了衣服,婉宁去崔夫人屋子里说话,崔夫人的气色已经好多了,两个人才说了几句话,宋妈妈道:“老爷来了。”
婉宁站起身,看到崔实图进屋来。
崔夫人垂下眼睛装作没有看到,婉宁上前行礼,崔实图将目光落在崔夫人身上,想要说话却没能开口,又看向婉宁,“从娘家回来了?”
婉宁道:“媳妇去铺子里看了看,顺便拿回来些新茶。”
八仙桌上放着一只只镂空雕花的茶盒子,红色的纸笺封着口,上面写着出茶的日期,看起来很精致,所以他经常会听到人说,姚氏开的茶铺将京里那些老铺子都挤的无处容身。
崔实图点了点头,“大爷的病怎么样了?”他去探看,下人一个个都像是锯嘴的葫芦,事事都说要听二奶奶的,只有二奶奶知晓,他就不得不开口问姚氏。
婉宁道:“已经好多了。”
崔实图不禁挑起了眉毛,说是好多了,可是看起来却和抬进府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崔实图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不是说治好了就可以说话?”
婉宁道:“就这两日,这两日内就能说话了。”
崔实图抬起头来,穿着粉色褙子的媳妇面目舒展,仿佛很有把握,让人无法质疑。
如果是奕征,他就多问两句,奕征那孩子不会撒谎,就算有什么隐瞒的,几句话也会露底,换成奕廷,他也可以动气,再不就是让手下人去查。
姚氏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子,刚刚嫁进门,生得又柔弱,作为媳妇帮忙管理内宅也没多少差错,所以他是没法试探更不能训斥。
不过有些事,崔实图还是要问清楚,“孝哥怎么样了?有没有查清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婉宁道:“凡是厨房送去的东西都很干净,去伺候孝哥的下人都在葛家胡同里住,今天一早我也让去查了个遍,只有素云的几个贴身的箱笼不让开,既然查不彻底,到底是什么原因也就不能说个清楚。”
崔夫人不禁在心中赞许,婉宁一句话就说个清清楚楚,这下老爷也没法再说什么。
果然崔实图什么也没说,嘱咐下人要多照应崔夫人,转身走了出去。
……
崔实图回到屋子里,将江赟叫过来,“去通州的人回来了没有?”
江赟摇摇头,“还没有,算一算应该就是这两日的事,”说着顿了顿,“您放心,通州的地界儿,我们都熟悉,就算找不到陆老爷也可以上下打点,那边的宅子有好几处,平日里都是您安排的人住着,只要有人打听,他们就会警觉,我分别写了书信过去,让他们闭严了嘴,什么话也不要说。”
崔实图点点头。
江赟道:“就算真的查问起来,那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就怕时间不够。”所以在这时候不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崔实图抿着嘴不说话,想到那件往事,他突然收到陆家被端王斩杀满门的消息,他刚要去打听个究竟,就收到一封信,让他去郊外的一处庄子里,他就在那里看到了被砍掉一只胳膊的陆子明。
陆子明是先皇身边的重臣,管着通政司,但凡有圣旨必然过他的手,先皇在陪都病倒,立即就传召了陆子明。
他崔实图何尝不是受了先皇知遇之恩,即便是知道姐姐和当今圣上有私,也选择了规避储位之争,他以为袖手旁观就是向朝廷尽忠,却看到伤重欲死的陆子明,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愧疚。
陆家人并非死在端王之手,而是死于当今圣上之手。
陆家上下近百条人命,一夜之间被杀了干净,整个陆家血流成河,陆子明被身边的下人护着逃出来。
陆子明无处可去,最信任的人就是他,只好让人送信给他。
圣旨摆在他面前,他这次才看清楚,先皇传位给了端王,他顿时热血冲头,想到先皇和陆家死去的人,立即让人将陆子明连夜送走藏了起来。
这个秘密,只有帮他送陆子明的族弟崔实荣知晓,崔实荣为人聪明能干,无声无息地帮他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所以后来他致仕,却将手里所有的关系都给了崔实荣。
他也知道这些年崔实荣愈发不像话,但是户部贪墨,整个南直隶何曾不是贪墨,开始他写信询问崔实荣,崔实荣都还要摆摆难处,再后来崔实荣就避而不提……
谁知道奕廷会突然离家到了京城,查了崔实荣。
崔实图皱起眉头,“让人好好地盯着,家里家外不要出什么乱子,不管是奕廷也好,姚氏那边也罢,总要多双眼睛。”
江赟应了一声,躬身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崔实图问过去。
江赟轻声道:“老爷,这件事非同小可,老爷早就致仕了,可二爷是锦衣卫佥事,无论做什么都更加方便,您不如和二爷说了……”
崔实图冷哼一声,“跟他说?他会将他老子也送去邀功,那竖子何曾听过我的话?我不指望着他帮忙,他只要能别闹出乱子,就算老天待我不薄。”
……
嘉宁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去姚家,见到张氏,嘉宁长公主心里那些不快顿时去得干干净净,坐在椅子上的张氏就如同一朵已经凋零的花,脸色蜡黄,眼窝铁青,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神采。
从前她也过过这样的日子,嫁到刘家不久就守了寡,不敢踏出房门,就怕被人指指点点,而今她的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她也尝到了怜悯旁人是什么感觉,嘉宁长公主拉起张氏的手,“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张氏有些惊讶,没想到嘉宁长公主还能这样亲切地对她,顿时像是受了委屈般,眼泪夺眶而出,“姚宜闻要休了我,休书已经写好了。”
已经写好了休书……
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那你……”
张氏眼睛无神,“休书被我父亲撕了,姚宜闻却已经铁了心,想要将我送回张家之后,将那沈氏迎进门。”
张氏说到这里豁然笑起来,“咯咯”的笑声让她忍不住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他要休了我,那般将我抬进门,如今却要休了我,就因为姚婉宁那贱人,就因为她……”
张氏攥紧了帕子,仿佛是将姚婉宁攥在手心里,“那个贱人,我从前怎么没有杀了她,怎么让她活到现在。”
张氏显得十分癫狂。
嘉宁长公主沉下眼睛,轻轻地安慰着张氏,“姚三老爷也只是一时之气,说不得过些日子也就好了,你总是生下子嗣的人。”
张氏想到欢哥,眼泪又掉下来,哭了半晌,情绪才平稳了些,抬起眼睛看嘉宁长公主,“听说皇上已经赐婚了。”
昨日姚宜之尚主的消息已经传进门。
嘉宁长公主道:“已经开始修葺长公主府。”
嘉宁长公主说起这个,眉眼中都藏不住喜气,张氏的心慢慢沉下去,她想要的都慢慢地离她远去,都属于了旁人,就连那个她厌恶的姚宜闻也要休了她。
张氏翻手紧紧地攥住嘉宁长公主,“长公主以后定然会夫妻和顺,平安康泰,”说到这里她脸色一变,“就是不要放过那个贱人,要防着那个贱人,如今皇后娘娘这般喜欢她,难保将来她不会压长公主一头。”
这些话如果在几天前说,她大概还会仔细思量一番,可是如今不同了,嘉宁长公主抽出手来拍拍张氏瘦骨嶙峋的手背,“我总是长公主,当今皇上唯一的妹妹。”不管是崔奕廷还是姚婉宁,这些日子就会尝到胆战心惊的滋味。
坐了一会儿,嘉宁长公主忽然觉得腰酸,就站起身来,这样俯看张氏,张氏看起来更加的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张氏就不该再嫁人而是一心一意抚养六皇兄的子嗣,说到底还是张戚程太过精明,听说六皇兄死在宫里的传言,就找到了姚宜闻,而后听说六皇兄大约是被囚禁在西门,就动了心思要张氏将孩子生下来,这样一来,不管六皇兄能不能再图大业,对张家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损失。
最差的情形,欢哥不过是做姚宜闻的儿子,张氏做她正经的姚三太太。
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嘉宁长公主从姚家出来,马车慢慢地驰向长公主府。
崔家的丑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就算崔实图还没有改族谱,也已经是他们要等的时机,叔父安排的人大约这些日子就会动手。
嘉宁长公主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马蹄声响,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
跟车的婆子立即快走两步去前面查看,只见浩荡荡的马车迎面走过来,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街上所有人都跑出来张望,拉车的马个个神骏非凡,仿佛从天而降似的。
天呐,这是谁家的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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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几个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动手
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议论着,是不是哪个大户人家进了京。
可是不论是再厉害的达官显贵也没有这样的阵仗,望不到边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进了城,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
“还有呢。”
“啧,还有……”
所有人都好奇地张望着,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车上装的是什么啊。”
大家评头论足,一时热闹非凡。
嘉宁长公主的马车等了一会儿,跟车的婆子忙去看情形,片刻功夫回来禀告,“那么多车马让不开路,要不然咱们从旁边过去……”
她也想知道,到底会有多少车马从眼前走过。
嘉宁长公主道:“我们就等一会儿。”
大约过了两刻钟,马车才算走完,看热闹的人松了口气,好像终于得到了答案,都各自散开。
到底是谁家的车马?为什么她都没有收到半点的消息,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立即吩咐管事妈妈,“让人去问问。”
等了好一阵子,直到姚宜之登门才算将消息送到,“进京来的是王卢江。”
福建的那些海盗。
嘉宁长公主觉得很诧异,“不是说那些海盗要下个月才能到京城吗?”
衙门里是这样说,礼部的公文上也写得清清楚楚,下个月十号王卢江和儿子才会进京。
姚宜之道:“今天船才到了通州,也是将通州的地方官吓了一跳,结果消息经驿站还没到京城,王卢江的马车已经到了。”
那么多的马车,一路这样赶过来,竟然比送信的差役还快。
嘉宁长公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
王卢江进京,紧接着就带来了福建和海上的事端,整个朝廷就会如同被跺上两脚,四处都要颤上一颤。
皇上会施行新的海政,紧接着就是御史言官的谏议,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在海禁上,很明显不是揭开陆子明这件事的时机。
嘉宁长公主忽然看向姚宜之,“会不会这件事已经被崔奕廷察觉了?”
姚宜之目光变得深远,他也想知道崔奕廷和婉宁到底在做些什么,“今天上午皇上去南苑猎场,打到了不少的猎物,回到宫中又喊了翰林院宋学士去陪侍画了一幅山水,听说内阁那边的票拟皇上都没有看一眼,这是往常决计不会有的情形,宋学士回到衙门里还说皇上十分高兴,画了画还赐宴了他和崔奕廷,宴席过后又让崔奕廷跟着去武场了。”
打猎、画山水没有看奏折,这些都证明皇上和平日里不一样。
如今看来,让王卢江这时候进京是早就安排好的,皇上没有见内阁的大臣,将崔奕廷带在身边就说明了一切。
福建的事貌似已经了结,崔奕廷提过开海禁之后被群臣弹劾好像就没有了动作,可实际上,他在私下里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总不能这一次,他们会失算。
嘉宁长公主道:“陆子明的事不是证据确凿,任凭崔奕廷再怎么样,也不能清理的干干净净,所以……应该立即和叔父说,别再拖了,这两日就要动手。”
……
崔夫人刚喝了药,宋妈妈就进门道:“夫人,有人来拜会二奶奶了,二奶奶让人来跟您说一声。”说着又将手里的帖子送到崔夫人手上。
崔夫人将帖子打开,看到上面的人名不禁一怔,“是王卢江的太太?”
福建那个叱咤风云的海盗头子王卢江的太太,这个王太太来拜会婉宁,是因为奕廷?
宋妈妈也听过王卢江的名字,崔夫人陡然问起,她也惊讶起来,“夫人说的是那个海盗?二爷替朝廷招安的海盗?”她方才在月亮门看到那个笑着和二奶奶说话的人,竟然是让人提之色变的海盗。
那些人看起来和平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啊。
婉宁将王太太迎进屋内说话,王太太看了看还挂着红色幔帐的新房笑着道:“还以为能赶上你和崔大人的婚事,早知道应该提前动身。”
这时候能到京中已经是崔奕廷暗中安排,屋子里没有旁人,婉宁笑着道:“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王太太颌首,“齐全了,账目还不是很清楚,这些日子正加紧做。”
婉宁笑道:“我京里有不少的伙计,若是王太太需要就说一声,让他们去帮衬,一个个都是算账的好手。”
王太太立即露出欢喜的神情,“那自然好。”
婉宁和王太太在屋子里说话,童妈妈带着落雨等在门外,两个人正想要说两句话,童妈妈侧过头就看到在门口张望的尤妈妈。
落雨就要出声,童妈妈一把攥住落雨的手腕,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等到尤妈妈走了,落雨皱起眉头,“妈妈怎么不让我揭穿那老货,看她还有什么脸来偷看。”
童妈妈笑一声,“你放心,有你看她笑话的时候。”
尤妈妈打听了消息就去跟素云说:“您没瞧见,那海盗的太太见到二奶奶就像是多少年的熟人了似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那些海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我听说若是谁向官府举报了海盗,一夜的功夫那人全家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想想,就觉得恐怖。
那姚氏竟然和海盗的太太那么亲近。
素云听得心不在焉,而是盘算着日子,“已经六七天了吧?怎么大爷那边还没有消息。”
尤妈妈抿起嘴来,“若是还没动静,奶奶就可以找二奶奶问个清楚,那些话不能说了不算,既然治不了为何还不让奶奶去见,难不成是准备好害死大爷,免得再入族谱。”
素云觉得尤妈妈说的很对,明天,她就去找姚氏,这次姚氏再不肯让她见大爷,她就闹去族中。
素云已经拿定了主意,她是满心欢喜地来京中,没想到却落得如今的境地,姚氏不准她去见大爷,几乎就将她禁锢在这样一个院落中,她每天数着日子过,姚氏却依旧探亲访友,这个家里没有人将她放在眼里。
好像她刚到时掀起的风波也慢慢平复下来,她不能一次次地去找老爷,老爷的手又伸不到内宅。
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姚氏说的这一天。
她再也不能这样等下去,明天一早她就去找姚氏。
……
晚上婉宁等到崔奕廷从宫中回来,两个人走进内室。
崔奕廷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婉宁低声道:“怎么样?”
崔奕廷这才颌首,“通州还有不少马车没有进京,皇上让我带人过去瞧瞧。”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去通州了。
“什么时候走?”
婉宁抬起头来,崔奕廷的神色坚定而果断,“这就走,皇上的密令,不必让外人知晓,所以连夜赶过去最好。”
一夜之间,足够办许多事。
“小心些。”
能用陆子明算计崔家的人,定然来头不小,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个暗中安排的人。
崔奕廷看着婉宁,“皇上已经继位多年,很多事早已经不像从前,那些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说着扬了扬眉,“不足为惧。”
婉宁忍不住失笑,这些日子公公都已经战战兢兢到了极点,崔奕廷却仿佛没放在心上,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公公不拘言笑却还能将情绪表露出来,崔奕廷却将这些完全隐藏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和笔挺的身姿下。
婉宁准备正要出去吩咐下人,崔奕廷却沉下身子,将婉宁拢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在家中要事事小心,”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我会早些回家。”
送走了崔奕廷,屋子里仿佛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没成亲之前她怎么没觉得。
童妈妈将焦无应送来的账本摞在婉宁桌上,婉宁走过去翻开,里面都是新写上的字迹,焦无应这些日子真没少办事。
“奶奶,快要到落锁的时候了。”
童妈妈低声提醒,婉宁这才抬起头,合上手里的账目,站起身来。
落雨立即上前服侍婉宁穿衣,落英带着小丫鬟打了灯笼,几个人护着婉宁出了院子。
崔家的园子很大,园子里有个人工修葺的小山坡,绕过山坡,就是个清净的院子,因为位置太偏,平日里也就空了下来。
童妈妈也是才带着人将院子收拾出来。
婉宁走进了内室,落英多端了两盏灯,屋子里豁然亮了许多。
不一会儿功夫外面传来贺大年的声音,“奶奶,人带来了。”
婉宁眼睛也没抬,只是坐在炕边静静地翻手里的账目,仿佛屋子里所有事都和她无关。
贺大年拎了个大大的麻袋跨进屋中,向婉宁禀告了一声,就将麻袋仍在了地上,麻袋里顿时传来一声闷哼,然后整个麻袋都慌乱地动弹起来。
麻袋口是松着的,所以挣扎了一会儿,里面的东西就见了天日。
尤妈妈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慌乱地转着头向屋子里张望,她立即就看到了坐在炕边的二奶奶。
二奶奶穿着鹅黄色的褙子,垂着头静静地在看手里类似账本的东西,她的眉眼舒展,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到她,她看了几眼就翻一篇,灯光映照下,她的脸庞是那般的静谧。
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将她带到这里来。
尤妈妈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已经有人拿来了长长的春凳,两个婆子上前将她架起来就放在春凳上。
烛光一跳,照亮了婉宁乌黑的眉毛。
尤妈妈挣扎了几下,嘴里呜呜咽咽个不停,慌乱中看到有人拿了棍子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顿时觉得身上一疼,一棍子已经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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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招认
尤妈妈的脸很快涨红了,额头上青筋爆出,豆大的汗珠从她头上掉下来。
她慌乱地看着旁边的二奶奶。
二奶奶不为所动,仿佛根本瞧不见她似的,而是神情淡然地在和身边的人说话。
婉宁吩咐贺大年,“跟焦掌柜说,将每年产茶的数额算清楚,让他放心,我吃不下那些茶叶,就没有茶商能吃下。”
贺大年点点头,婉宁接着翻账,童妈妈拿了盘算上来,婉宁伸手去拨弄。
清脆的算盘珠响就在尤妈妈耳边响起,从她进这个屋子开始到现在,除了她被这样按着打棍子,好像没有别的变化。
二奶奶不会因为她的痛苦而下令饶了她,根本不关心她的生死。
尤妈妈想起白天时那些海盗,那些海盗杀人不眨眼,二奶奶和海盗要好,定然会有办法让她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想到这里,尤妈妈就浑身冰凉。
挥动的棍子终于停下来,尤妈妈如蒙大赦顿时睁大了眼睛,旁边的婆子将她从春椅上拉起来,她嘴里的布团也被拿出来,她嗓子一痒顿时咳呕,好不容易才喘过气,脑子也立即转起来,二奶奶这样罚她,是想要问她些什么?是崔家之后的事,还是从前的事?
她要怎么回答?她说错了会不会今晚就不会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
尤妈妈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她看到二奶奶端起茶来喝一口,放下手里的账本,可立即又有人抱了一摞账本过来。
尤妈妈愣在那里,正想要揣摩二奶奶是什么意思,旁边的婆子立即又要将布团堵回她的嘴里,尤妈妈顿时慌乱,不停地摇着头,嘶声大喊,“二奶奶,饶了奴婢吧,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告饶的声音传来,婆子却不为所动,按住她的肩膀,仍旧将布团送进她嘴里,然后她又被拖上春凳。
又是一阵棍棒击打,她整个身体仿佛都要被打散,疼痛已经延伸到四肢百骸,终于熬到那棍棒停下来,尤妈妈又一次被人从春凳上提下来,等到嘴里的布团被拿开,尤妈妈迫不及待地开口,“二奶奶,今天在您院子外偷听是奴婢不对,奴婢知错了,您就饶了奴婢。”
婉宁不为所动。
尤妈妈心中顿时慌张,她生怕那布团又一次回到她嘴里,她怎么能想到,年纪轻轻的二奶奶打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算将她打死了,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事。
莫名的恐惧顿时遍布全身,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二奶奶,”尤妈妈哆嗦着嘴唇,“奴婢也是听我们家奶奶的安排,我家奶奶……我家奶奶……”那些事她不该说,那些要紧的事,她不应该说,尤妈妈眼泪顿时淌下来。
这样挣扎了两下,布团又塞过来,尤妈妈顿时挣扎地嚎叫,“奴婢都说,奴婢都说,我家大爷不是老爷的庶子,我家奶奶也不是大奶奶,我家少爷,也不是少爷……”
尤妈妈鼻涕眼泪齐流,二奶奶想要听的就应该是这些话,只要她说了,二奶奶就会饶了她,她就不必再受苦。
旁边的童妈妈松了口气,她就知道那个大爷和大奶奶有问题,果然如此,有这个尤妈妈在这里说的话,看那个素云还敢胡说。
尤妈妈说完话看向婉宁,婉宁这次抬起了眼睛,表情不是尤妈妈期盼的那般关心,而是不以为意。
尤妈妈心里一沉,心里那期盼顿时又化成了泡沫,在她怔愣间,她又被抬上了春凳,又是一阵碾磨骨头般的疼痛。
谁都不想死,从前没想过死的滋味儿,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是那样的可怕,让她想用所有东西去换,换她一条性命。
再重要的事,也不如她的命,只要能活下来,她什么都能说,再也不要隐瞒。
“二奶奶,”尤妈妈满脸的恐惧,“是二太太指使素云来京中的,二太太说,二爷和二奶奶成亲崔家的族人都会来庆贺,素云这时候上门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只要能拿捏住老爷,就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个家的大奶奶,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她错了,她错在也觉得来到京城之后能改头换面,从此作威作福。
尤妈妈道:“开始素云不敢答应,生怕老爷不肯就范,反而失去了依仗,可是二太太说,老爷之前收留了一个犯官,就是素云这些年照应的那个陆老爷,只要素云将陆老爷的事说了,老爷定然认下她。”
“那个陆老爷也说,老爷欠陆家百十条人命,素云侍奉他这么多年,也算是他对素云的报答,如果老爷还不肯答应,就让素云说,孝哥是陆家的子孙。”
婉宁将账本递给旁边的落雨,看向瘫在地上的尤妈妈,不过是打了十几板子,那尤妈妈就吓得什么都招认,如果陆子明的事被揭穿,即便他们咬紧牙关矢口否认,这个尤妈妈也会轻而易举将崔家所有人送上断头台。
崔二太太段氏想要报复崔奕廷,竟然不惜赔上整个崔家。
尤妈妈不想再被打,“这些年奴婢一直给二太太送信,每次送信二太太就会赏奴婢十两银子,这次来京里,奴婢也是两边传消息……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她就是贪图那些银子,早知如此,她就规规矩矩做她的下人。
婉宁站起身,看向贺大年,“你看着,让她将所有事都说的清清楚楚,若是还敢隐瞒,就打死在这里,不必向我禀告。”
贺大年应了一声。
婉宁带着童妈妈几个出了屋子,尤妈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眼前那个长得高大又凶神恶煞的贺大年,慌忙不迭道:“奴婢都说,奴婢都说了。”
……
婉宁回到屋子里,何英正在院子里等着禀告。
“二奶奶。”
等到婉宁坐下来,何英隔着屏风道:“我们在崔二老爷家门口等了几天,总算是等到了那个崔忠鬼鬼祟祟地出去办事。”
婉宁听崔奕廷说过,那个崔忠是崔实荣最信任的管事。
何英道:“崔忠去了京外的一个庄子,那庄子不在崔二老爷的名下,而是一个杜员外的置办下的,正巧那庄子上要菜,我就安排了下人打着送菜的名头混了进去,庄子里住了个女人,身边有几个奴婢伺候,像是大户人家的内眷,那个崔忠进去了好一阵子才出来,等崔忠走了,就听说那主家要搬走去南直隶,车马都备好了。”
难不成是怕被波及所以远走避祸,想必这个人对崔实荣很重要。
婉宁点点头,“今晚要盯紧了崔忠。”外面的事她不管,内宅里的事却别想逃过她的眼睛。
何英道:“二奶奶放心吧。”
等到何英退了出去,婉宁站起身来,这下她可以舒舒服服地去梦周公了。
今天晚上对于某些人来说注定难熬,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
崔实荣宅子里,段氏睡不着觉,从心里数着会有多少崔家族人聚去崔实图府上,是该崔实图当众出丑了。
还有那个崔奕廷,想要保住项上人头就要向她低头,就要将老爷救出大牢。
他们作威作福了这么久,也该尝尝被人压制的滋味儿。
等到老爷从大牢里出来,崔奕廷的死期也该到了。
明日她会盛装打扮,好好地当个座上客,段氏扶了扶发髻,想象着崔实图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那个赵氏会不会因此气得重病不起,还有那个不自量力的姚氏……只要想想就觉得心中舒坦。
段氏翻了个身,扬着嘴角慢慢睡去。
……
素云不知道自己做了个什么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素云清了清嗓子,守在外面的小丫鬟立即端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换好了衣服,小厨房端了饭菜上来。
素云不禁向门外望了望,然后皱起眉头,“尤妈妈呢?”
小丫鬟摇摇头,“奴婢没瞧见。”
大约是去张罗什么事了,素云也没有在意,哄着孝哥吃了早饭。
用过饭之后,还是不见尤妈妈的踪影,素云有些着急吩咐小丫鬟,“快去将尤妈妈找来。”她要让尤妈妈跟着她一起去看大爷,少个人在身边就仿佛少了几分的依仗。
小丫鬟应了一声,出去半晌才回来禀告,“奴婢去问了,谁也没见到尤妈妈,不知道尤妈妈去了哪里。”
素云睁大眼睛,“没在下人房里?”尤妈妈没跟她说要出府去。
小丫鬟摇头,“没有。”
人总不能凭空的消失了,素云的心如同被长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会不会是被抓起来了。
如果是,她要怎么办?
屋子里忽然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下人来禀告,“我们家二奶奶让您去过去一趟。”
素云抬起头,姚氏要见她。
本来该是她去找姚氏,却没想到姚氏主动要见她。
难不成大爷的病真的好转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是尤妈妈……她的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下人在前面领路,素云跟在后面,青石板路冰凉冰凉的,冷气顺着她的脚心钻上来,她长长地吸了几口气。
没什么可怕的,她不应该害怕,她手里还握着老爷的把柄,他们奈何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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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救命
下人上前打帘,素云低头进了屋。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姚氏坐在椅子上,素云忙看了一眼临窗的大炕,有个人站在炕边,大爷躺在迎枕上,一双眼睛微睁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素云吞咽一口,不等婉宁说话,立即就扑倒炕边,拉起大爷的手,大声喊起来,“大爷,大爷,你看看妾身,你看看妾身啊。”
姚氏说大爷能开口说话,她此时此刻最想知道,大爷到底能不能开口说话。
床上的人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开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素云心中慌张,手里用了力气,不停地摇晃着大爷的身子,大爷仍旧没有说话。
姚氏根本没有治好大爷的病。
素云那颗提到嗓子口的心慢慢地落回去了些,人也稍稍镇定下来,“大爷,您怎么了?”
等了一会儿,素云愈发肯定,姚氏根本没有治好大爷的病,现在到了她兴师问罪的时候。
素云转过头看向婉宁,“二弟妹,你大哥的病怎么样了?不是说六七日就能开口说话,他怎么还似从前一样……”
素云的眼泪不停掉下来,“这病是不是又重了?人成了这般模样,可让我和孝哥怎么活啊。”
“大爷,大爷,您看看妾身,您跟妾身说说话……”
童妈妈不禁心中冷哼,这个素云还没有问清楚,就已经开始责问奶奶。
素云叫了一会儿,嗓子有些哑,也没有开始那般有气力。
婉宁这才站起身,“喊完了没有?”
素云转过头看向婉宁。
婉宁道:“你说完,该换我说了。”
素云还没有仔细想姚氏会说什么,婉宁已经看向屏风,“劳烦田大人、殷仵作。”
话音刚落,田允兴和殷仵作大步走出来。
突然间屋子里多了两个人,素云顿时吓了一跳,整个人不禁瑟缩了一下。
婉宁道:“这是刑部的田大人,那位是顺天府的仵作。”
内宅的事怎么会叫官家人过来,素云慌忙张嘴,“这是怎么回事?二弟妹要做什么?”话说出口,她忽然想起突然消失的尤妈妈。
姚氏会不会是要给她胡乱安个罪名送进大牢里。
屋门又被打开,从外面进来了个背着箱子的男子,男子在长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躬身向那殷仵作道:“师父,您可以开始检查了。”
殷仵作点点头,走上前去,素云想要站起身来却觉得腿脚发软,只是瞪着那仵作,“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夫人呢?夫人在哪里?我……我要见夫人,要见老爷。”
殷仵作并不理会那她,走到炕边,开始着手检查大爷的头,那个刑部的田大人就沉着脸站在不远处。
素云心跳如鼓,觉得下一刻心脏就会在胸口炸开,她几乎不能喘息。
婉宁清晰的声音传来,“素云,你说大爷是怎么病的?”
怎么病的?
素云完全没有发觉,婉宁已经开始直呼她的名字,她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仵作的动作,“大爷……大爷……是忽然就病了……”
仵作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素云,“突然病倒了?”
那目光里满是质疑。
素云吓了一跳,血液都冲上了脸,仵作明显是不相信,而且正在查看大爷之前摔到的后脑。
素云忙道:“后来大爷不小心摔在地上,病就更加重了。”
仵作那双眼睛又重新落在伤口上,半晌才又整理好大爷的头发,转身走到田允兴身边。
田允兴还没寻问,仵作已经道:“后脑有血瘀,见斜长他物伤痕,其皮不破,骨肉伤损,并非磕伤,磕伤伤痕方圆,伤痕不见于深,这伤虽已有时日,仔细辨认仍旧清晰。”
田允兴点点头,“劳烦殷仵作,”说着看向婉宁,“二奶奶,经顺天府两位仵作查检均是这般结果,那伤必然是被人用棍状物件击打所致,想要查真凶如今便可正式报官。”
被棍状物件击打所致。
素云睁大了眼睛,怔愣了好半晌,才慌乱地摇着头,嘴里不停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家大爷是从马上掉下来摔坏了……除了头上有伤还有腿上,腿上也有伤。”
素云边说边去摸大爷的腿,“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怎么可能是被人打伤的,你们骗我,你们这是要害我。”
婉宁听着素云胡乱说着,隔着屏风还是能看到素云诧异的神情。
“你不是说,大爷是从床上掉下来,怎么又变成了从马背上掉下来,”婉宁干脆从屏风后走出来,“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素云张开了嘴,她焦急中将实情说出来。
“是……你们都在诓我……”素云伸出手来指向婉宁。
婉宁摇摇头,眼睛中透出几分怜悯,“事到如今你还弄不清楚你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素云想要说话。
婉宁接着道:“你以为我将田大人和仵作请来只是为了做戏骗你?”抬起眉毛,“你自从来到崔家,就漏洞百出,根本不值得我大动干戈。”
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
素云慌张地想着用来要写崔家的那些话,可如今她就算说出来又怎么样?老爷不在这里,姚氏又怎么知道崔家的事,那些话只要说出去就再没有了用处她就再也没有了依仗,要说也不能在这里说。
婉宁走上前几步,看着炕上的男人,那男人还是挣扎起来,嘴唇一张一合最终却发出没有意义的“呜呜”声。
婉宁低声道:“你被打伤,不能说话。”
男人定定地看着婉宁。
婉宁道:“如果我说的对你就眨下眼睛,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就不要眨眼睛。”
炕上的男人奇怪地慢慢安静下来。
素云紧张地攥住手指。
婉宁轻声道:“你听明白我方才说的话,就眨下眼睛。”
素云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喘息,她死死地看着炕上的男人。
那双眼睛忽然眨了一下。
素云惊诧地张开了嘴。
婉宁道:“你是从马背上掉下来的。”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儿,婉宁接着问,“那你是被人打伤的?”
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那双眼睛很快眨了一下,紧接着又眨了一下。
素云整个人瘫在炕上。
一下,两下,三下,那双眼睛急切地眨动着。
脑袋也如同小鸡啄米般开始晃动,然后挥动着手臂,仿佛十分的激动。
素云整个人瑟瑟发抖,满脸吃惊,她之前怕大爷说话,是因为他本就不是老爷的庶子,在姚氏面前万一说漏了嘴,姚氏必然就会禀告夫人,她就进不了这个家门。
可是她却没想到,大爷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是谁?究竟是谁?
“素云。”尤妈妈的嘶哑的声音传来。
素云转过头,看到尤妈妈被人提着扔在她不远处的地上。
尤妈妈眼睛红肿,“素云,你家男人是被二太太让人打伤的,二太太就是让你无依无靠,这样才能下定决心带上不死不活的男人和孩子来崔家。”
“等利用完你,你是死是活都跟二太太无关,你要挟了大老爷还想要什么好结果?”尤妈妈挪动着身子,屁股上的伤让她呲牙咧嘴起来,“你……也太傻了,如果进大户人家这样容易……谁还会在外面受苦,岂不是都要来寻亲。”
是啊,如果她说了崔家的秘密会怎么样?崔家定然会摊上官司,她也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她不说又怎么样,二奶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不会放过她,那些知道秘密的下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明明都知道,她却还是要凑上来。
她错了,就从崔二老爷将她找出来,做出给她成亲,让她一家照应那个陆老爷开始,她就注定会有今天的下场。
她要怎么办?
素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放光了般,她忽然转过头看向婉宁,整个人几乎扑倒在地,“二奶奶,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您救救我们一家人吧!”
……
段氏坐马车到了崔实图府上。
偌大的府邸,让人看着就眼前一亮。
段氏心中不禁冷笑,从此以后,崔实图家中就不会这般安生了。
“老太太。”
段氏下了车就看到崔老太太的车马,她整理了裙子忙上前去搀扶崔老太太下车,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闵氏。
闵氏向垂花门里张望了两眼,颇有些失望地收回头,“这是怎么了?也不见新媳妇在垂花门迎我们。”
崔老太太看了一眼媳妇,“这么多人过来,自然是在内宅里张罗,哪有功夫来垂花门。”
闵氏神情一僵,捂住嘴笑,“都是媳妇多嘴,以后再也不敢了。”
几个人说着话进了院子,立即就有管事迎过来道:“老太太、两位太太,我们夫人已经过来迎老太太。”
“哪里用得着她,”崔老太太忙摆手,“她身子还不好,要养着才是。”
说这话,崔夫人已经迎过来,段氏看过去,赵氏满面红光,哪里像是个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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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反口
段氏知道赵氏的性子,之前崔实图在族中闹出了丑事,赵氏就得了心口疼的病,后来崔奕廷走失,两件事加起来差点就要了赵氏的命。
可是这次,赵氏却气色很好。
陆续又有客人到,段氏坐下来,崔老太太低声跟她说话,“身子怎么样?”
段氏摇摇头,“老爷如今在大牢里,将来如何还不知晓,我这身子好又能如何。”
段氏声音不算大却让屋子里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婉宁正好带着丫鬟送茶点上来,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段氏的脸色尤其难看。
婉宁却不以为然,吩咐下人将一盘盘径直的点心端了上去,然后笑着向屋子里的长辈见了礼。
段氏看着婉宁含在嘴角的笑容,不禁咬了咬牙。
先让赵氏和姚氏高兴,一会儿她们就会成为族中的笑柄,这还不算完,等到族谱改好了,她就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崔实图父子竭尽全力将老爷从大牢里接回来。
她就先忍这一时半刻。
等到大家都坐定,崔老太太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本来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有些事不该管,可是族里长辈却来信催促,老太爷推脱不过,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出面。”
崔老太太一开口大家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崔实图养了外宅生了庶长子的事,已经人尽皆知,现在就看崔实图到底要不要认下这个庶子。
崔夫人赵氏的脸色有些难看。
崔老太太接着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要男人们定下来,我们就是听个消息,”说着慈祥地看了赵氏一眼,“难为你了。”
赵氏低下头,“哪里,您说的是,只要老爷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段氏不禁心中痛快,赵氏到底是认了,那个姚氏让人传得百般聪明到头来还不是束手无策。
可想而知,那姚氏定然也没有将那人的病治好。
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现在就等着崔实图点头。
婉宁站起身,“我去看看宴席备好了没有。”
崔夫人颌首,“快去吧,别忘了让厨房在汤里放桂花,老太太喜欢这样吃。”
崔老太太笑着道:“难为你还记得。”
……
崔实图在书房里踱步,脸上如同挂了一层霜般。
江赟道:“这件事老爷不能认下,认下了日后只怕就不能脱身,总要等到去通州的人回来再说。”
崔实图皱起眉头,“你以为就算我不认下,就能了事?京里早就将整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害怕已经太晚了。”
族里长辈找上门,不可能在这时候缩头。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时间江赟也犯愁起来。
这时下人来禀告,“族里老太爷在堂屋等着老爷呢。”
崔实图整理了领子,刚要出去,下人又来禀告,“老爷,二奶奶过来了。”
婉宁?
二儿媳嫁进门之后,除了敬他喝茶,见面时向他请安行礼,在他面前并没有别的话,现在却在这个节骨眼过来,难不成是奕廷那边嘱咐了她什么。
“让二奶奶进来吧!”崔实图重新坐下来。
婉宁撩开帘子进了门,向崔实图行了礼,“爹,家中亲戚都到齐了。”
崔实图“嗯”了一声。
婉宁看了看旁边的江赟,江赟慢慢退下去。
婉宁这才抬起头,“爹,族中长辈过来是要商量将大爷写到您名下,这件事您还要深思熟虑。”
崔实图微微皱起眉头,姚氏和寻常人家的闺秀不同,年纪不大就管着十几间铺子,虽然生母被休,姚氏还依旧和休母的娘家往来,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子。
素云来了之后,妻子病倒,素云的事更是由姚氏安排,不过就算如此,姚氏也不应该这样直截了当的提起。
一个内宅妇人,到底不通外面的关窍,越掺和越乱,越容易生事。
崔实图道:“是你娘让你过来的?”
婉宁摇头,“娘在花厅里和老太太说话。”
崔实图点点头,“这里面的事你不明白,”说着挥挥手,“好了,我要去前院见老太爷,你去帮衬你娘吧!”
“爹的事媳妇和娘都知晓了。”婉宁抬起头语气很坚定。
屋子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
崔实图顿时紧张起来。
婉宁道:“因为二叔爹心里一直不痛快,可就算再难过也不能将二叔的子嗣收在自己名下,那毕竟是二叔的骨血。”
崔实图忽然愣住,姚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这是……”
婉宁道:“爹,您不如就跟家中长辈说清楚,就算是入族谱,也要让长辈知晓,娘说了,如果爹已经决定,她也愿意顺着爹的意思,将孝哥视为亲孙儿看待。”
姚氏怎么会这样说,崔实图道:“你是听谁说的。”
婉宁道:“那素云已经说了清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妻子和姚氏在做些什么,他好像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才被告知。
崔实图瞪大眼睛,“你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段氏不时地向外张望,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按理说老太爷和崔实图应该已经商量妥当,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息才能传过来。
“老太爷和老爷过来了。”管事妈妈上前禀告,花厅里的女眷纷纷起身。
老太爷走在前面,崔实图紧紧地跟在后面。
段氏的心欢跳着仿佛要从胸膛里钻出来。
来了,她等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老太爷在主位上坐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实图方才说了,要将弈文填到族谱中。”
成了,段氏整个人松了口气,忍不住就要笑出来,她转头看向崔实图,崔实图抿着嘴佯装镇定,心中定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真好,真好,崔家父子终于得到了报应。
她就是要搅合的崔家父子不和,家宅不宁,这样她所有的痛苦才能得以宣泄,她恨不得将崔实图一家捏碎在手里。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崔夫人抬起头,“老爷既然已经拿了主意,我也没话可说,”说着看向段氏,“二弟妹呢?二弟妹觉得如何?”
段氏皱起眉头,怎么会问起她来。
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看过来,段氏道:“这……我哪里能说得上话,这可是大哥、大嫂的家务事。”
一句话就将崔夫人顶了回去。
崔夫人却不生气,目光仍旧留在段氏的脸上,“只要二弟妹心里舒坦,我就……”
段氏不由地诧异,之前嘴角露出的一丝笑容顿时去得干干净净,赵氏这话仿佛是在印证她如今的心境,她心里知晓她为何高兴,难不成赵氏心里也是清清楚楚?这怎么可能?崔实图总不能将陆子明的事都告诉了赵氏。
段氏怔愣片刻立即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哥认下庶子,我怎么会心里舒坦。”
崔夫人莫名其妙的两句话,让屋子里的女眷都面面相觑,大家看向崔夫人和姚氏,两个人脸上都是讳莫如深的神情。
崔老太太皱起眉头,“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老婆子怎么也听不明白了。”
崔实图变了脸色。
崔老太太话音刚落,青缎帘子顿时被掀开,一个人如一阵风似的进了花厅,跪在了大厅上,“老爷、夫人,我们不能记在老爷名下,我们不能为了上崔家族谱就什么都不顾了。”
素云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突然有这样的变化,段氏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瞪着地上的素云,这是怎么回事?素云怎么会来阻拦崔实图。
素云哭着,“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做出这种事。”
段氏脸色铁青,这个素云莫不是要当众反口,那她这些日子的安排就会功亏一篑。
段氏正想着要如何向素云递个颜色,素云却突然转头看过来,然后膝行到了她跟前,“二太太……就算您不认大爷和妾身,妾身也不能再这样做,说到底大老爷想要将他们记在身下,都是因为对二老爷心生愧疚,您也是明知如此,否则何必让我找上大老爷。”
“再怎么样,大爷也是二老爷的庶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素云话音刚落,旁边的闵氏终于听了明白,不由地惊呼一声。
大爷是二老爷的庶子。
素云紧紧地攥着段氏的大腿,段氏觉得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恶心的东西束缚住挣脱不得,“你在说什么胡话。”
素云却对段氏的话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地道:“娘,我们大爷虽然是庶子,可妾身毕竟生下了孝哥,爹虽然生死未卜,可以后,妾身会好好孝顺娘,定然让娘子孙绕膝,安享晚年。”
段氏用尽力气将素云一脚踹开,她站起身来,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伸出手指向崔夫人然后又将指尖挪向婉宁,“好啊,当着长辈的面,你们就敢算计我,要将这盆脏水泼到我身上来,明明是大哥的庶子却赖在我们二老爷身上,告诉你们,你们休想,只要有我活着一天,就不能让你们再害我们家。”
素云被踢到一旁,抱着胸口缩起身子,红着眼睛看段氏,“娘,媳妇来京中的时候就将爹的亲笔书信给了您,您怎么能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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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黑白
亲笔书信,她哪里见过什么亲笔书信。
段氏顿时火冒三丈,两鬓青筋浮动,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事情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屋子里的女眷全都没有料到,段氏浑身颤抖,那素云犹自哭得伤心,一口一个“娘”的叫着。
“谁是你娘,”段氏扬高了声音,“你是赵氏身边的丫鬟,自然帮着那赵氏来算计我,如今我们孤儿寡母落得这般境地你们还嫌不够,还想要将这笔肮脏帐算到我们老爷身上。”
段氏说完话,看向崔老太爷和老太太,“老太爷、老太太,两位若是今天不为媳妇做主,媳妇也不活了,今天就死在这里。”
闵氏见状起身上前搀扶段氏,“有什么话好好说,大约是有什么误会,这子嗣可不是小事,要弄清楚才好。”
闵氏话音刚落,段氏就像找到了依仗,看着闵氏道:“我们老爷在的时候何曾有过这种事,老爷下了大狱,外面那些人来欺负我们不说,族里的人不但不帮衬还要落井下石,我也知道如今大老爷一家光鲜了,奕廷成了功臣,一年功夫就从一个白丁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将来更是前程无量,崔家族人定然都要跟着沾光,我们老爷如今是落了难,是不是族里就不再认我们,我们已经不算是崔家人,若是如此,就干脆将我们全家从族谱上划去,也免得麻烦,再也不用牵累谁。”
崔老太太皱起眉头,“实荣媳妇,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实荣进了大牢那是因为在朝廷犯了案子,实荣被抓了之后,还不是族里出面帮衬你们,给你们置办了宅院,”说了叹口气,“我实话告诉你,你住的宅子其实是实图暗地里租下的,又怕你心里对奕廷有疙瘩,就将租约交给了我,让我出面安排。”
段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却一瞬间全都化成了冷笑,转身向崔实图福了福身,“大哥,弟媳妇谢谢您,谢谢您大恩大德还赏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您的恩情,若是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来世定然衔草结环……”
谁都想不到段氏这样胡搅蛮缠。
冷嘲热讽地将话说了,接二连三地向崔实图拜下去。
崔实图被臊得面红耳赤,他豁然站起身,“好了,不用再多说,那孩子是我的庶长子和二弟无关,我认下了。”
段氏眉毛一挑,眼珠子仿佛都要掉下来,“大哥不会改口了?也不会让一个下人来找我认娘了?”
这是对他莫大的羞辱,崔实图的脸彻底难看起来,就要离开花厅。
却听到素云道:“二老爷给我写了两封信函,还有一封让我交到族里,就是怕崔家不肯认我。”
还有一封信。
段氏厉眼看向素云,仿佛要将素云撕碎了,素云从怀里拿出信,段氏一把拉住素云的肩膀,就要将素云手里的信函抢过来,却没成想从旁边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将素云手里的书信接过,然后径直向前走去递给了坐上的老太爷。
老太爷看了片刻,然后递给崔实图,“是你二弟的笔迹。”
素云道:“不止这些,我们这些年用的吃穿用度都是二老爷让人送来的,我家里用的家人,三个中有两个是跟过二老爷的,这些不是我乱说,我远在通州不知道京里的事,都是,”素云看了一眼段氏,“娘让家里的朱二来找我,跟我说要敢在大老爷家里办喜事的时候进京,见到大老爷就说,是二老爷托他照应我们一家,娘说,家里情形不好,还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到了大老爷这里更好生活,若是大老爷不肯照顾,再将我们接回来,我也是贪图富贵,才……还有,就是朱二跟着大爷出去那次,大爷坠了马,这都是千真万确的。”
素云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的恨意。
那不成那件事被素云知晓了?
所以素云才会死死地咬住她,段氏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惧怕,生怕素云再说什么,整个人跳将起来扑向素云,眨眼之间就在素云脸上打了几巴掌,“小蹄子叫你乱说。”
素云被打得惨叫,花厅里的婆子忙上前拉扯,半晌才将婆子拉开。
崔老太爷也看不下去,站起身,“段氏,你胡闹些什么?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点大宅妇人的模样,实荣进了大牢那是因为贪墨,由不得你在这里胡搅蛮缠,若是真觉得冤枉,就去跪去刑部喊冤……”
段氏冷笑一声,“你们若是不让我们活,我今天也不怕鱼死网破,大哥,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
婉宁刚要说话,崔奕廷已经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
崔奕廷沉着脸,看着段氏,“二婶,你想说些什么?二叔是我送进大牢的,二婶心里有怨气尽管跟我说,何必为难崔家长辈。”
段氏就要张嘴。
崔奕廷望了望婉宁,见她面色如常没有受委屈,然后才挪转目光沉下眼睛,神情冷峻。
她还怕崔奕廷不成?
段氏看向崔实图,“大哥,您就让奕廷这样和我说话。”
崔奕廷从陈宝手里接过一大摞信函,然后看着段氏,“二婶想不想知道这些信函上都写了什么?”
崔奕廷道:“是刚从大牢里拿出来的信,是二叔亲笔写的。”
段氏的脸色顿时变了,只想要将那封信拿起来好好看看。
崔老太爷先站起身,“入族谱是大事,要查证清楚再说,”说着看向崔实图,“这种事,你总要和族中长辈先说明白。”
段氏顿时气结,老太爷这话分明是信了素云。
“老太爷,”段氏忽然道,“您可要给媳妇做主啊。”
崔老太爷沉着脸,“你放心,谁要委屈你我定然不答应,可若是实情,你也不必在这里喊冤,我们崔家还养得起这几口人。”
崔老太爷说着向外走去,老太太也让人搀扶着站起身,见到长辈都要走了,屋子里的女眷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就离开了花厅,段氏只觉得额头一阵发麻,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等到人都走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崔实图一家和段氏,崔奕廷才让人将崔实荣的信函递给了段氏。
段氏将信打开,看到熟悉的字,段氏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虽然写的潦草,却是老爷的字体,上面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段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爷承认了,承认了庶子和孙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
段氏脱口而出,“你们骗我,我早知道,那分明就是个卖油郎。”
段氏脸涨得通红。
是啊,分明是个卖油郎,是她要嫁祸给崔实图,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老爷的庶长子,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唬住她,根本就是假的。
崔奕廷淡淡地道:“朱二已经说了,二叔交代他买田地、办地契,这些年又如何照应素云一家。”
崔实图不禁惊讶地看着儿子,奕廷怎么会查出这么多,还抓到了朱二,问出这些事。陆子明这些年本就是他们兄弟照应,二弟这些年插手的更多,自然留下的痕迹也更多,如果将这些事拿出来,二弟是脱不开干系。
段氏手扶住椅子,然后整个人都坐了上去。
她用陆家来要挟崔实图,前提是崔实图认下了素云,这样就会怕她真的说出去。
心中若是没鬼,怎么会好端端地认下个庶长子。
可如今,他们釜底抽薪,说崔实图收留素云是因为对老爷心中愧疚,那素云的男人其实是老爷的庶长子。
这样崔实图就彻底脱开了关系,就算她将陆子明的事说出去……最后倒霉的是他们。
段氏道:“你们就不怕我争个鱼死网破,到时候谁也逃不掉。”
崔奕廷淡淡地道:“二婶指的是什么?在二婶心里是我将二叔送进大牢,恨不得我也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二婶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
崔奕廷虽然没有将陆子明的事说出来,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如果她说出口,就是在陷害崔实图父子。
所以他们可能会死,但是那网却挣不破,那张网已经死死地将她裹住,让她喘息不得。
崔奕廷道:“二婶一会儿可以亲自问问崔忠,问他昨晚给谁通风报信,让京外的大庄子人去楼空,不止如此,崔忠还将自家老小也送出了京,二婶可知为什么?”
“说到底,二婶,你不过也是一颗棋罢了。”
段氏的眼睛紧缩起来,为了避祸。
连崔忠都知道要避祸,只要她将陆子明的事说出来,她也没有活路,她怎么那么傻,以为这样可以要挟崔实图救了老爷。
段氏额头上的冷汗淌下来,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般。
那是个什么罪,她最清楚不过,因为这些日子她都在反复想,崔实图父子若是因此事被牵连会落得什么下场。
朝廷会静悄悄地将崔实图一家灭口,还是会大张旗鼓让他们斩首示众。
若不是都在崔家,她一定不惜一起代价将这件事捅出去。
现在想想,段氏打了个冷战。
那些结果可能都会发生在她身上。
段氏觉得自己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柄钢刀。
她不想死,她还不想死。
“是高誊,”段氏慌张地抬起眼睛,“是高誊骗我,是高誊教我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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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掌握
高誊是通政使司右通政,若是揭发崔实图和陆子明有来往,那是最方便不过。
崔实图听到这里,脸色也阴沉下来,他是没想到段氏竟然和右通政一起来算计崔家。
段氏道:“高誊和老爷一直是朋交,老爷入狱之后,高誊也一直上下打点,想要将老爷从大牢里救出来,我也是没有了法子,才听了高誊的话。”
段氏心里满是惧怕,抬起眼睛,“怎么说我们也是崔家人,大哥不能不管,我也是被人骗了,没有要害人的心思,说到底我可都是为了老爷。”
段氏哭哭啼啼,“老爷和大哥总是兄弟,都是血亲啊,大哥怎么忍心看着老爷被斩首示众,就算有国法在,总要顾念些情分。”
崔夫人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段氏,之前还在前堂撒泼,如今被奕廷这样一说,就变了脸色,看起来是那么的凄苦、可怜。
“奕廷,”段氏厚着脸皮,“你就帮帮二婶吧,你弟弟尚年幼,我死了没什么,我舍不得他。”
闹出这样的事来,就想靠着几句话,让人帮忙。
崔夫人想要说段氏两句,抬起眼睛看坐上的婉宁,婉宁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屋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段氏是哭是闹仿佛都和她无关,这样静静地一声不吭,让人捉摸不透。
一个晚辈尚能沉得住气,她又何必在这时候开口,想想这些日子家中被搅合的乱成一团,哪里能这时候再任凭那段氏三言两语左右了心绪。
段氏哭了一阵见屋子里没有人理睬她。
崔夫人先站起身,“二弟妹回去吧,长辈还都在前面,”说着看向婉宁,“婉宁跟我出去待客。”
眼看着婉宁去搀扶崔夫人,段氏顿时急起来,“大嫂可不能见死不救。”
如果崔实图不帮忙,高誊那边又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思,她一个女人能做得了什么?岂不是任人宰割。
段氏整个人如同掉进了油锅,说不出的煎熬。
她要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婉宁搀着崔夫人,一刻不停地向外走,段氏再也撑不住,上前就跪倒在崔夫人脚边,“大嫂,我是真的知错了,求您替我说说话。”
崔夫人低下头,“你将家里闹成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替你说话?如今人人都以为我们老爷有个庶子,将心比心,若是有人这样害你,你还能帮衬?现在帮了你,将来你反过头来咬一口,我们也受不住。”
崔实图父子是不肯帮忙了。
闹到如今的田地,她难不成也只能听天由命?
段氏忽然想到一件事,抬起头来,“大嫂若是不放心,我就认下素云的事,我就……说都是我……”
崔夫人第一次觉得段氏很好笑,“如今这种情形,已经由不得弟妹了。”
段氏愣在那里。
崔夫人话音刚落,就有管事来禀告,“老太爷在前面等老爷过去,说是要商量给二老爷家的大爷落族谱的事。”
段氏听到这话,眼前冒起金星。
二老爷家的大爷。
家里长辈已经认定素云的男人就是老爷的庶子。
她谋划了半天,就给自己谋划了一个庶子。
段氏挣扎着起身,鼓着全身的力气,一口气跑去前院。
崔老太爷正和老太太说话,段氏见状闯了进去就跪在地上,“老太爷、老太太,庶子的事是我出主意,是想要赖上大哥,出心里这口气,那素云的男人就是个卖油郎,并不是崔家的子嗣。”
既然不是崔家子嗣,就不用再落什么族谱。
素云身上沾着陆子明,她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将他们甩脱,她……只要想想她就害怕。
崔老太太皱起眉头,“实荣媳妇,你怎么一会儿一个说法,说是实图庶长子的是你,说是卖油郎的也是你,你都将我弄糊涂了。”
段氏哭着恳求,“是媳妇错了,可这素云一家断然不能进了崔家族谱。”
崔老太爷皱起眉头,“实荣有了孙儿那是好事,你哭闹些什么?你瞧瞧你家大嫂,明知道不是自家的孩子还准备认下来,你呢?成什么样子?”
段氏眼前忽然浮起赵氏那红润的脸颊。
怪不得赵氏脸色会那么好,原来早就有了对策。
她还想着一会儿要看崔实图一家的笑话,没想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流泪恳求的人会是她。
早知道有这一天,她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敢出门,不敢到这里来。
她后悔,她真是后悔。
“老太爷……”
崔老太爷挥挥手,嘴里夸着崔夫人大方得体,做事细致,对刚进门的姚氏更赞不绝口,“你看看奕廷媳妇,刚进门就帮着你大嫂打理内宅,给你庶子看症,你若是一早就认下了那孩子,哪有今天许多事。”
段氏被数落的一无是处。
段氏的眼泪如同珠子般落下来,愈发觉得跪在地上的膝盖如被针刺般难受。
崔老太爷道:“不要再等了,就将族谱拿来写上,今天你就接庶子一家回去。”
段氏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
将崔夫人送去花厅,婉宁去院子里等崔奕廷。
崔奕廷没有在书房停留太长时间,就进屋和婉宁说话。
“通州那边都打理好了。”
崔奕廷说的轻描淡写,婉宁却知道里面的辛苦。
“那个高誊……”
崔奕廷点点头,“我去安排,你放心。”
婉宁道:“我让人守住了家里几个门,只是将庶子上族谱的事传了出去,今晚家里的宾客走之前,不会将段氏的事传出去。”
也就是说还有几个时辰能留给崔奕廷。
崔奕廷换了件宝蓝色的袍子出去,崔奕廷箱笼里的衣服,都是很单调的颜色,宝蓝色的居多,也都是一个样式,穿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仔细看,还当他只有这样一件衣服。
崔奕廷是个心细如尘的人,却对穿着这样不讲究,甚至比寻常人还要追求方便、简单,可见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外面。
只有这样不遗余力地在外面奔波,才让内宅里的她有种很踏实、安宁的感觉。
……
姚宜之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太对。
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幕僚陈司去了高誊家中,身边的人又去了崔家打听,都得到一个结果,崔家长辈出面,要将崔实图的庶长子写上家谱。
崔实图为了息事宁人,认下了这个庶子。
崔实图是个讲究稳妥的人,见到素云之后,必然派了亲信去通州,一时半刻又找不到陆子明,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将素云稳住,再慢慢做安排。
明明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
姚宜之看向陈司,“你去和长公主的幕僚说,让他告诉高誊,今晚尤其不能轻举妄动,还是要听到崔家的确切消息。”
陈司点点头,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庆王爷很欣赏五老爷,为什么五老爷要事事都通过长公主,这样就算有功劳也减了一半。”
陈司说着看了姚宜之一眼,“我心里只是替五老爷不值。”
姚宜之忽然笑起来,如同瞬间绽开的桃花,明**人,“只要办好你的事,我自有计较。”再大的功劳,也要有命去算计,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不能身先士卒。
……
高誊收到了长公主那边来的消息,顿时嗤之以鼻,“一个女子懂得些什么。”
他已经从崔家打听到了消息,段氏也让身边人来送口信,崔实图已经认下了庶子。
崔实图父子不是寻常人,今天认下了,明日说不得就能想出对策,事不宜迟,他现在就安排陆子明的人去崔家。
然后陆子明手里的诏书会被写成多份张贴出去。
到时候朝廷四处捉拿反贼,崔家就会被牵连,朝廷里也会引起轩然大波,至少许多人都会从心底里质疑皇上的皇位,这些年皇上推行新政,打压权贵,许多人心中已经有了怨言,有了这张诏书,他们就能更容易鼓动人心。
他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放手一搏,做件大事。
高誊想着,就吩咐属下,“快去安排。”
不用等到天亮,免得夜长梦多。
高誊派出去人,就在屋子里等消息。
这一等比他想象的时间要长,他终于按捺不住,就要出去查看,刚推开屋门,就看到一个人影撞过来。
高誊就要破口大骂,鼻端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撞过来的下人已经浑身是血。
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人。
一袭宝蓝色长衫的男子背手而立,安静的庭院忽然烧起了火把,火光映照在他眼睛里,增添了几分的肃穆和威严。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陆续走进来。
高誊的脸色彻底变了。
崔奕廷挥挥手,高誊立即听到府里传来杂乱的声音。
“崔奕廷,你这是要做什么?”高誊涨红了脸。
崔奕廷淡淡地道:“请高大人去锦衣卫诏狱里坐坐。”
……
崔实图觉得自己仿佛被封住了耳目,去通州的人没有回来,崔奕廷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他也不知晓。
即便是猜测和陆子明有关,他也没能让幕僚打听出一言半语。
“他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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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清理
皇帝坐在南书房里,灯光下脸色难看。
“崔奕廷怎么说?”皇帝看向身边的内侍,内侍立即端了热茶过来。
站在下手的锦衣卫曹佥事道:“大约是跟邓嗣昌的事有关,福建、广东都陆续有奏折进京,现在出事又是敢在皇上召见王卢江的时候,都说皇上是听了崔大人的话……”
皇帝抬起眼睛,“说得没有那么好听吧?是说朕,听信奸佞谗言,要招安王卢江的是朕,不是他崔奕廷,现在就因为崔奕廷办了这个差事,就成了众矢之的,朕看用不了多久,有人就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子亲来逼宫。”
“不过是杀一个邓嗣昌,就像扯了他们的心头肉,过些日子若是真的开了海禁,他们哪里还能顾得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曹佥事低下头,皇帝的声音绕梁不绝。
皇帝道:“还说什么?”
曹佥事不敢说,低下头。
皇帝冷笑,“说,朕是大周天子,还不至于被这些乱臣贼子吓倒。”
曹佥事道:“无非是想要拿先皇祖制说事,说皇上年轻的时候就常有悖父训。”
有悖父训。
这几个字是先皇写给他的话,那时候他想要改革马政,联合了几个御史言官上奏折,想要推行新政,却换来先皇的责骂。
他因此闭门思过,在书房里过了个冷清的年,没想到先皇又说他,气量狭小,不成大事。
现在这些人旧事重提,是想说先皇想要传位的人不是他而是端王。
“怪不得朕登基之后,还有那么多人支持端王,那是因为端王能让他们发财。”皇帝说完这话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么多年他励精图治,还有人旧事重提。
宫人忙上前服侍皇帝,皇帝摇了摇手。
曹佥事立即道:“皇上登基这么多年,整饬吏治是为了天下百姓,这是有目共睹,那些人之所以旧事重提,是想要阻碍新政,煽动朝廷百官,若是分出党派,他们便可以从中大做文章。”
皇帝抬起眼睛,“接着说。”
曹佥事道:“微臣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这朝廷上乱起来,新政也就推行不下去,先帝在位时的那些老臣一旦被煽动,就会抬出先帝恩情来强辩,到时候必然要出大事,所以……朝廷不能乱,不如就交给锦衣卫去办,连夜审问那高誊**,看看到底有多少党羽在其中,他们在密谋些什么。”
既然不能声张,就要交给最信任的人。
皇帝点点头,“崔奕廷还要帮朕推行新政,审问办案的事不能落在他身上,”说着看向曹佥事,“你去办,朕放心。”
曹佥事躬身道:“臣自当尽心竭力。”
皇帝道:“只要和邓嗣昌有牵连,不管是福建、广东官员,还是勋贵、京官,都给朕查个清清楚楚,一个也不要落下,朕到底看看,他们的根基扎的有多深。”
……
崔奕廷半夜才踏进家门。
婉宁靠在床边昏昏欲睡,听到外面的声音,立即就穿鞋下床。
崔奕廷撩开帘子刚迈进屋,就看到婉宁那双关切的眼睛,这么晚了她还没睡,是担心他,看着她踮起脚准备帮他解扣子,他不由地将手拂上去,自己利落地将扣子都解开。
“怎么不先睡下,眼睛都熬红了。”
崔奕廷换上了中衣,两个人靠在床头,婉宁将手里的书放在枕头底下,躺在软软的床铺上她顿时觉得舒坦。
“皇上将高誊的案子交给了锦衣卫。”
婉宁听着崔奕廷十分自然的一句话,脑子里那一点困意顿时被驱赶开来,脸上也浮起笑容,“那样就好了。”
崔奕廷选择进锦衣卫,必然是有几分的把握,绝不会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进去乱闯,所以,但凡有事涉及锦衣卫,崔奕廷八成都能做主。
“那高誊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眼见她兴致来了,这样说下去恐怕到天亮都说不完,他是不怕,她巴掌大的小脸再瘦下去可就没有了。
崔奕廷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一会儿再说。”
长长的手臂伸过去,灯就灭了。
婉宁觉得奇怪,想要抬头去瞧,那只手却又落在她的腰间,将她抱了个结实,“明天一早我还要去衙门。”
听着他懒洋洋的抱怨,她也只好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声慢慢均匀,婉宁也彻底放心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很快睡着了。
崔奕廷睁开眼睛,看着月光下她模糊的面孔,他轻轻地拨开她脸颊上的长发,微微低下头,她头发上淡淡的花香传进鼻端,他顿时也有了睡意。
她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方才他是在骗她。
人到底有所长更有所短,她的短处就在于她自己。
关切别人太多,到了自己身上,许多事就看不那么清楚,从他认识她开始,她就一直为旁人忙碌,就算嫁进来也是一心为他着想。
什么时候也会算计算计,让她自己舒坦些。
婉宁起床的时候发现崔奕廷已经不见了,床铺上只留着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落雨进屋伺候婉宁穿衣。
婉宁转头询问,“二爷去哪里了?”
落雨道:“去了衙门,二爷说,让您给夫人请了安,就去趟园子里山坡上的小书房,帮他找几本书出来,书挺不好找的,让您慢慢翻。”
婉宁点点头,去给崔夫人请了安。
崔夫人笑着道:“奕廷说要麻烦你去找两本书,那书房是他前些日子用过的,旁人还不准过去。”
想必是很重要的书。
正说着话,宋妈妈进来道:“族里来马车接大爷、大奶奶一家了,大奶奶要来给您磕头。”
崔夫人摇摇头,“免了吧,让她到了二老爷家里,多多孝顺二太太。”
素云和段氏,一个不讲情义,一个阴谋算计,经过了昨天,两个人都知道怎么才能保住一条性命,不会再随便乱说。
不过素云的身份段氏再清楚不过,就这样接下个庶子,可想而知心里会多么不舒坦,素云也知晓自家男人是被段氏所害,心里必然会防备段氏,虽然成了个主子,将来也不会过得轻松,如今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也算应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婉宁从崔夫人屋里出来径直去了小书房。
拾阶而上,山坡上种满了玉兰花,风一吹,淡淡的花香就被送到了鼻端,婉宁四处看去,这书房其实是崔家最好的地方,前面种竹后面种花,站在石板路上能看到整个崔家园子,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站了一会儿,婉宁才进了屋。
屋子里点着一鼎香炉,屋子里是鹅黄色的帐子,书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书籍,里屋小炕上摆着几个迎枕,和牡丹花开的小几,上面摆着几盘糕点,还有两本书。
婉宁看向童妈妈,“方才有人在这里?”
童妈妈道:“外面的下人说,二爷去衙门之前来过,吩咐小厨房做了点心送上来。”
婉宁走过去将小几上的书拿起来看,是她喜欢看的地方志。
童妈妈就在一旁抿嘴笑,“还是二爷想的周到。”
婉宁捧着书坐下来,外面偶尔传来几个鸟叫,反倒显得这里更加清幽、安静。
崔奕廷哪里是让她来找书,是让她光明正大的来偷懒,就算她在这里睡得昏天晕地也没有人知晓。
童妈妈道:“您在这里也好,老爷那边正发脾气,免得有什么事要问到您。”
婉宁开始翻手里的书,“等到二爷回来了,就来跟我说一声。”
……
崔实图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些被他打发去通州的人。
这些人几天都没有消息,突然一大早就回来了,一个个满脸的惊恐,就像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老爷,”杨管事道,“我们还没到通州就被人算计了,被关进一个屋子里,被问了几天的话,昨天才被放出来。”
崔实图不由地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有人要害他,怎么将人抓起来又放了。
“唐管事呢?”崔实图问过去。
杨管事摇摇头,“我们被抓的时候还有,放的时候就少了唐管事和项三几个。”他们还在周围找了找都没看到他们的人影。
唐管事是家里的老人,帮老爷办过不少的事,只要想到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他们难免又是惊惧又是伤心。
崔实图仔细地思量,“都问了你们什么?”
杨管事道:“问我们是哪家的人,去通州做什么。”
崔实图道:“你们有没有说?”
“没有,”杨管事道,“我已经问过,带回来的这些人都没说。”老爷交代的事,他们就算死也不能说出口。
唐管事会不会是因此被杀了?
如果没有被杀,会不会就是说了什么话,被人带走了,日后要用来对付老爷。
崔实图接着问,“你们又有没有去通州?”
杨管事道:“我们想着要回来报信,没敢再过去。”
崔实图点点头,让杨管事退了下去,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脸色阴沉。
整件事都透着一股的蹊跷,明明已经有人探出了他的秘密,也抓到了他的把柄,一切却又那么的安静,没有任何事发生。
如果抓唐管事的人不是想要算计他的,那会是谁?
崔实图皱起眉头,“将二爷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
崔奕廷从衙门里回到小书房,何英低声禀告,“那些怎么审问都不会说出来的人已经回到了府里。”
崔奕廷点点头,“他们闭嘴不提,也是知道的并不多。”
不像唐管事,知道的多又将这些消息透露出去,用来换取金银。
崔奕廷道:“都要办得干干净净,通州那边也不能留下半点的蛛丝马迹。”
何英道:“听说王卢江从海上运来了不少的物件,商贾早就开始在通州置办院子,准备住下来看情形,那几处院子三天之内倒了几次手,院子里里外外都被修葺了一番,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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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父子
崔奕廷将这些日子写的书信用的帖子扔进了火盆里,火焰很快就将纸张吞噬干净。
“二爷,”陈宝进门道,“老爷在找您呢,让您过去说话。”
崔奕廷点点头。
何英道:“老爷会不会已经知道,派去通州的人,其实是被二爷抓起来审问。”
崔奕廷沉着眼睛,“我不问也迟早会有人问,我本来也没想遮掩。”
何英知道二爷如果不想让人察觉,就会将整件事做得干净利索,根本不会有半点的痕迹,既然将杨管事他们放回来,就不怕老爷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二爷,只怕现在高誊早就密告上去,已经有官兵来搜查崔家。
崔奕廷道:“办你的事去吧!”
何英应了一声从屋子里退出来。
崔奕廷整理了衣衫出了书房去见崔实图。
崔实图和崔夫人正坐在椅子上说话,崔实图抿着嘴脸色不太好看,崔夫人不禁道:“有什么话,老爷好好跟奕廷说,关起门来我们才是一家人。”
崔实图没吭声,让人在屋子里摆了一盘棋,站起身来看向崔奕廷,“去陪我下盘棋。”
眼看着父子两个去了东屋,崔夫人松了口气,旁边的宋妈妈道:“夫人不用太担心,老爷和二爷好久都没下棋了,既然还能坐下来摆一盘,还不至于会吵起来。”
崔夫人点点头,眼睛不住地向东屋看过去。
“二奶奶来了。”宋妈妈禀告了一声,崔夫人抬起头来看到了婉宁。
婉宁让人端了食盒走进屋。
“娘,”婉宁上前给崔夫人行礼。
崔夫人笑着让婉宁坐在旁边,“怎么过来了,我听奕廷说,这些日子你忙素云那边的事,屋子里的嫁妆都没来得及收拾。”
崔奕廷真会说话,在婆婆面前将她的辛苦说了。
婉宁笑着道:“那些倒是不着急,慢慢安排就好,这些日子娘胃口好些了,媳妇就让厨房做了些小菜送过来。”
提起饭食,崔夫人笑道:“我还想着让大厨房送两道菜给你,你倒拿过来,也好……一会儿就都在这里吃了……”
婉宁来的真是时候,她刚才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将父子两个叫出来,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说两句话她已经在心底里念了几次阿弥陀佛,她就不指望老爷能像和奕征一样,父子两个兴起的时候下上三盘、五盘棋才罢手。
崔夫人站起身,“到了摆饭的时辰,我过去瞧瞧。”
……
崔实图的棋子迟迟不能落在棋盘上。
他还记得教奕廷下棋时的情形,他兴冲冲地找到了小时候启蒙的棋谱认认真真地学了,准备一点点地讲给奕廷听,结果奕廷根本不照棋谱来,一会儿工夫就将他摆的棋子弄得乱七八糟。
那时候他就觉得教子、教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知什么时候,奕廷没有人教,也下了一手的好棋,让他落子都犹豫起来。
就像这次发生的事,若不是奕廷在外周旋,只怕陆子明的事早就***,崔家真的要迎来灭顶之灾。
奕廷这次是做对了,他也真是老了。
想想他们父子这些年见面就是争执不断,这次他也想心平气和地问问奕廷,通州那边的事是怎么处置的。
崔实图道:“唐管事去哪里了?你安排他出京躲避一阵子?”
崔实图说完抬起头来,却在崔奕廷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一颗棋子顿时从他的手指间掉落下来。
唐管事跟了他几十年,如果唐管事死了,那些没有回京的下人也该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些人都是他信任的,崔奕廷就这样杀了他身边的人,之前连说也没说一声,他豁然有一种自己的权利被人夺走的感觉。
崔实图皱起眉头,“因为什么你要将他们都杀了?”
崔奕廷道:“唐管事是二叔的人,从前就跟二叔走的密切,只不过父亲不知晓,还有他带的那些人,那几个都已经有了二心……”
崔实图看着崔奕廷,“你早就离开家中,这些日子又在京城,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让谁去查的?将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那些人到底都是我挑选出来的。”
崔奕廷抬起眼睛,前世许多事让他早就看了清楚,他无法在这里说得更明白,既然要清理通州的事,就不能心存侥幸,“唐管事将父亲安排陆子明住在通州来龙去脉都说了,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为了保命就轻易吐口,今天能对我说,明天就能对旁人说,事急从权,我不能留下活口。”
真的是因为这个?
崔实图看着儿子淡淡的神情,“除了唐管事,那些人呢?到底是因为陆子明,还是因为我让他们查过何英,知道你的那些事。”
崔实图的声音顿时扬高,“你在外面找的那个蒋家小姐,是不是蒋家六老爷家的四小姐,跟着贺家入京的那个,你让人盯着沈家和姚家,是不是看上了沈家的财物,才要迎娶婉宁,你看不上陈家那门亲事,是因为陈家帮衬不上你什么。”
“你弹劾你二叔,真的是因为你二叔贪墨,还是想要借着南直隶的案子入仕,你比谁都清楚,从前在扬州,你何曾关心过什么漕粮,还不是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包花船,养粉头,吃喝玩乐无所不为,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报国之心。”
“别人不知道你,我是你父亲,我比谁都清楚,你是想要找一条捷径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做皇上身边的新贵,将来一步登天,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查出南直隶官员贪墨,就能招安王卢江,你动用了多少关系,许给了他们多少好处?有没有通过你母舅家找到定远侯,让定远侯帮忙?好好的正途你不走,就做那些阴险狡诈的事。”
崔奕廷将手里一颗白子扔过去,棋盘上的黑子已经被断的七零八落。
崔奕廷站起身来,“陆子明当年来找父亲,父亲答应了什么?君子之交,既然陆子明性命相托,父亲也该信守诺言,当年父亲没有将诏书之事大白天下,今天也不要提什么恩义,从前已经做了选择,今日再后悔也是无用,这样在两边徘徊只会害人害己。”
前世父亲就是这样才被二叔攥在手里,整个家变得七零八落,也大多是源于此事。
崔实图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朝廷里的事,本来就只有立场没有恩义,不可能又要站稳立场又要顾念情分,又想仕途平坦又要手里不沾血,我没父亲这般高尚,”崔奕廷道,“父亲方才说的这些话也对,我是嫌科举入仕太慢,才选了这样的法子,但是无论怎么样,我也不会牵连妻儿老小,父亲放心,有个黑心肠的儿子在外,可以安享晚年。”
崔实图不知用什么话去应对,顿时觉得怒火从头顶冒出来,他伸手将面前的棋盘掀翻。
棋子崩落了一地。
崔奕廷抬脚从棋子上踩了过去。
撩开帘子,外面是脸色苍白的崔夫人。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崔夫人轻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
“让他走,心狠手辣,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我崔实图没有这样的儿子,”崔实图暴怒的话传来,“今天你护着他,早晚你们一个个都是他手里的棋子,都要被他利用。”
崔奕廷走出了屋子。
天空中炸开了一记响雷,立即就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崔奕廷向前走着,雨掉在他的额头和肩膀上,他走得很快,出了院子就到了园子里,本来要去八角亭里坐一坐,却又转身走向了夹道,走了一会儿,他才觉得身后仿佛有人跟过来。
是陈宝还是何英。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把青伞,伞底下站着一袭水蓝色褙子的婉宁,她站在雨中和他对视,然后缓缓地走过来,将那把伞罩在了他头顶。
密密实实的雨点落下来,掉在伞上,噼噼啪啪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
他们正站在桂花树下,虽然现在不是桂花开放的时候,崔奕廷却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
崔奕廷低下头,展开双臂将婉宁搂在怀里。
两世为人,见到那么多风景,当时感叹,而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他想要的不是战火纷扰,不是生死离别,而是在天下太平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那些无奈和后悔。
“冷不冷?”
他低下头询问,接过了婉宁手里的伞。
婉宁摇摇头。
“回去吧!”崔奕廷揽着婉宁的腰身,前面是一小洼水,他轻轻用力将她抱了过去。
两个人进屋的时候,崔奕廷的袍子湿了,婉宁身上倒是还很干爽。
落雨忙准备衣物出来,婉宁和崔奕廷去了内室。
雨水打湿了崔奕廷身上的长袍,衣衫紧紧地贴在他身上,露出了修长的后背和窄窄的腰身。
落雨几个见到这样的情形,立即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再去瞧。
屋子里仿佛也有了几分泥土的香气似的。
婉宁道:“我让人烧了水,你是准备拧个帕子擦擦,还是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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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笑谈
崔奕廷道:“就端盆水擦擦吧,我还要出去办事。”
婉宁点点头,吩咐落雨端水过来,婉宁拧了帕子转过头发现崔奕廷已经将长衫脱下来,露出了蜜色的皮肤。
没想到这人脱衣服这么快。
她的脸顿时一热,虽然已经是夫妻,可究竟还是不太习惯。
婉宁将帕子落在崔奕廷后背上。
他的后背很宽阔,皮肤却又十分的光滑,像是故意晒过一样,婉宁慢慢地擦上去,一点点的擦,也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道,弄了半天才算满意,这样直起腰来看,看着他那修长的脖颈,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孤高。
这样想着就走了神。
崔奕廷转过身来看着婉宁,伸开了手。
婉宁本是想要将拧好的帕子送进崔奕廷手中,却看到他张开了手,那双眼睛水亮,就像是方才走在大雨中一样,淡淡的神情虽然盖住了他的心思,却又让他那么的安静。
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心里一软,就将帕子贴了上去。
她的力气很小,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好像很认真地在擦着,却又完全没有章法,这边一下,那边一下,按到他的腰上,软软的手贴上去,让他觉得很痒,忍不住就要笑。
可若是他现在笑出声,她定然会将巾子一丢,将下人叫过来。
眼看着婉宁挽起袖子,白皙的小臂半截露在外面。
她年纪尚小,眉眼却已经生得很漂亮,不经意地抬眼望人时,就让人怦然心动,再过几年定然会更加光彩照人。
前世经过了那些事,他重生之后,心中有股执念想要找到她。
现在她就在他眼前,他才发觉,那些回忆和往事,半点及不上她如今的一举一动。
怪不得人人都说珍惜眼前人。
眼前,每一刻都是那么的难得。
方才父亲说的那些话,婉宁应该都听到了吧!
婉宁现在不问他,是怕他尴尬还是遵循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相处之道,明明知道她问了,他也无法回答,可就是想低下头,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问,“婉宁,你怎么不问我呢。”
他只是抬起手整理她的发鬓,“王卢江带回的那些东西,都还堆在衙门里,没有人说要怎么处置。”
“礼部、内阁都在递奏折,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海禁的事拖一拖也就冷了。”
婉宁拿起衣衫给崔奕廷来穿,“那你怎么想。”
“我想问问你,”崔奕廷笑着道,“想不想去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从海外来的东西谁不想去看,婉宁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自己去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摆出来让大家都瞧瞧。”
崔奕廷将婉宁头上那海棠花簪子重新簪好,“那好,等东西摆出来,我再带你去看。”
崔奕廷吃了点心出门。
她爱吃甜食,却没想到崔奕廷也爱吃,两个人将一盘点心吃了干干净净。
婉宁刚准备去内室里看账目,宋妈妈笑着进屋行礼,“奴婢还怕二奶奶已经歇了。”
两个人坐下来说了两句话,宋妈妈就道:“夫人让我来问问,二爷有没有用晚饭。”
婉宁点点头,“吃了。”
宋妈妈松口气,“这就好,有了二奶奶在家中夫人也放心许多,往日这样的情形二爷不声不响就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婉宁想起崔奕廷在外面置办的小院子,他们成亲之前,崔奕廷都是在那边住。
婉宁将崔奕廷吃的东西和宋妈妈说了,这样宋妈妈回去崔夫人那里也好交差,崔实图喜欢小儿子,崔夫人就偏崔奕廷多一些。
宋妈妈听着连连点头,“二爷的口味也是奇怪,奴婢记得二爷小时候最不爱吃甜食,尤其是点心,那是一口也不肯动的,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就变了。”
婉宁已经听到许多人这样说,崔奕廷从一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人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力承担。
他有一个十分清晰、明确的目标,要帮皇上推行新政,整饬吏治,就连亲情也约束不住他。
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之间改变,是因为什么事,还是因为什么人。
……
嘉宁长公主有些坐不住。
外面的消息不停地送进来。
“锦衣卫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在抓人?”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
吴先生是长公主的账房,平日里却帮长公主出谋划策,遇到这样的情形也很紧张,本来该是听崔家那边的消息,结果却听说高誊下了锦衣卫诏狱,高家被查封。
吴先生道:“应该是那件事被崔奕廷发觉了。”
锦衣卫上下穿一条裤子,尤其是那个崔奕廷,虽然才是个指挥佥事,锦衣卫指挥使却将他当做心腹般,处处维护他,外面都说用不了两年崔奕廷就会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嘉宁长公主紧紧地攥着帕子,“我叔叔怎么说?”
吴先生摇摇头,“恐怕一时半刻还传不到王爷那里。”
是啊,她也是急疯了才这样想,不知道高誊会将谁牵扯出来。
“长公主。”
下人匆匆忙忙进了屋,“长公主,不好了,锦衣卫上门了,说是有公事要办。”
嘉宁长公主豁然站起身,“锦衣卫到我府上做什么?这里都是女眷……”
下人低声道:“锦衣卫没说要进长公主府,就是要带府里几个人过去说话。”
嘉宁长公主脸色铁青,“就说我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下人就要退下去。
嘉宁长公主抬起眼睛,她就不信,她在府里,他们还能硬闯进来不成?
府外有锦衣卫等着,嘉宁长公主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让吴先生将两个给高誊送过书信的人叫去吩咐了两句,万一锦衣卫真的来捉,他们要咬紧牙关什么都不准说出口。
说到底,这事要有证据,她一个妇人能做什么事。
这样闹腾了一晚,天刚蒙蒙亮,就有内侍送来了牌子,“长公主,皇后娘娘请您进宫去呢。”
皇后让她进宫。
嘉宁长公主的心顿时提起来,“皇后娘娘有没有说为何急召我入宫?”
内侍笑着道:“奴婢也不知晓,除了长公主还传召了崔二奶奶。”
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
……
婉宁接了进宫的牌子,整个崔家都忙碌起来。
崔夫人亲自指挥下人给婉宁装扮。
婉宁穿了大红色的褙子,梳了了个牡丹髻,插了一支赤金牡丹镶宝的顶簪,又用八字送福的云簪做饰,周围缀着豆大的珍珠,阳光下那些宝石发着璀璨的光,仿佛将娇艳的颜色都映上了她的眉眼。
崔夫人看着连连点头,“再将那支凤头钗拿来戴上就更好了。”
那支凤头钗很沉,婉宁想着不由地皱起眉头。
旁边的崔奕廷丢下手里的书,站起身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婉宁,“这样就很好,车马都准备好了,不要耽搁时辰。”
崔夫人这才作罢。
崔奕廷将婉宁送上了马车,婉宁刚要放下帘子,崔奕廷轻声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去管。”
婉宁点点头。
锦衣卫昨晚在嘉宁长公主府外等了一晚上,今天早晨皇后娘娘传召嘉宁长公主和她,多数是因为高誊的事。
今天嘉宁长公主才是主角,她不过就是在一旁看看热闹。
马车停下来,立即就有宫人前来引路,婉宁看了看,宫门处有两顶轿子停在那里,嘉宁长公主还没有到。
到了永寿宫,内侍将婉宁带进大殿,婉宁照规矩给皇后娘娘行了礼。
皇后娘娘梳着高髻,正笑着打量她,“这才几日不见,就好像长大了似的。”
旁边的姑姑也笑着道:“可不是吗?上次见还是姚七小姐,如今已经是崔二奶奶了。”
皇后娘娘亲切地向婉宁招了招手,“到本宫旁边在坐。”
婉宁走过去坐下,宫人端了茶上来。
红彤彤的茶汤看起来十分的诱人,这是她送进宫的红茶。
婉宁抬起头,皇后娘娘端起茶来尝了一口又放下,“你这茶本宫还喝惯了,”说着顿了顿,“听说你在福建收了不少的茶叶,可又做出新茶来?”
皇后娘娘忽然问起福建。
婉宁抿嘴笑,“收的茶不少,做的新茶却不多。”
皇后娘娘有些诧异,“那是为何?”
婉宁道:“开始收不上新茶,只好让人买了陈茶,后来……福建打了胜仗,那些倭人离开了市舶司,这才真正收了新茶,如今做茶的师傅都在忙着,起码要过两个月才能出茶。”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
婉宁话音刚落,内侍进来道:“嘉宁长公主来了。”
嘉宁长公主快步走进内殿,婉宁站起身和嘉宁长公主见了礼。
嘉宁抬眼看过去,不禁有些惊诧,面前的姚氏明媚动人,仿佛眨眼间就脱胎换骨了般。
皇后娘娘笑着道:“本宫倒不知道,茶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说着看向嘉宁长公主,“嘉宁也来听听。”
嘉宁长公主正不知要听什么。
皇后娘娘道:“婉宁说说,为什么福建打了胜仗,倭人走了之后,茶叶反而好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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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丑事
宫人端了茶点上来,婉宁道:“从前茶叶不愁卖,而今没有了收茶叶的倭人,今年的茶叶价格不知道要跌到多少,不光是茶叶,只怕是……”
皇后娘娘正听得起劲,不料婉宁却停下不说。
婉宁看向嘉宁长公主,“长公主应该也知晓,今年锦缎的价格比去年也便宜了不少。”
嘉宁长公主正在思量,为何皇后娘娘将她叫来却不提别的话,而是大家坐在一起听姚氏闲聊,也就没将姚氏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突然之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顿时吓了一跳,如梦方醒般抬起眼睛。
姚氏瞧着她,笑起来,“长公主您说是不是?”
姚氏在说什么她都不知晓,什么是不是。
嘉宁只得支支吾吾,“我还真没听到崔二奶奶在说什么。”
“在说福建,”婉宁道,“长公主大约不在意这种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福建的事她不能插嘴,可明明方才确然是一时失神,却被姚氏抓住了把柄,仿佛她是在装傻。
“本宫是瞧着天气不错,叫你们进宫说说话,”皇后娘娘深深地看了嘉宁长公主一眼,“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嘉宁长公主勉强露出些笑容,“臣妹方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想扫了娘娘的兴致。”
皇后娘娘没有接话,看向婉宁,“前几日听说你家中有添了个庶兄,可是真的?”
皇后娘娘在深宫却知道崔家内宅的事。
皇后娘娘是在提醒她,崔家的一举一动已经被人密奏进宫。
嘉宁长公主看向婉宁,她在家中等得就是崔实图承认庶子的消息,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棋,崔家的下人已经传出消息,崔实图已经答应要将庶子写上族谱。
她也想知道,这件事怎么会突然起了变化,崔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婉宁脸色有些难看,抿了抿嘴唇,显得有些为难,却还是道:“那是二叔外室生的庶长子,我公公因为亏欠了二叔,所以……想要担下来,结果……被家里的长辈察觉,长辈不肯答应,已经让二婶将大哥一家带了回去。”
嘉宁长公主诧异地看向婉宁。
崔家竟然想了这样一个主意,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崔实荣身上。
这样一来不管有什么事,都有崔实荣在前面挡着,这把火根本不容易烧到崔实图身上。
段氏想必被吓坏了,所以让人送了假消息给高誊。
查到了高誊,就是顺藤摸瓜查到她身上。
那些人到底会说些什么。
会不会查出她和叔父密谋之事。
嘉宁长公主的手颤抖起来。
皇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也难为了崔实图,竟然要替堂弟认下个外室之子。”
什么替堂弟认子。
那姚氏还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嘉宁长公主觉得嗓子里如同被哽住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她想要戳穿姚氏,却偏偏又没有办法,不但不能提一句,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进宫这么多次,还从来没像这次一样难熬。
听婉宁说完了话,皇后娘娘想起件事来,吩咐婉宁,“跟着女官去花园帮本宫折两枝花来。”
皇后娘娘这是要和嘉宁长公主说话。
婉宁会意,站起身跟着女官走出内殿。
内殿里没有了旁人,皇后看向嘉宁长公主,“听说昨晚锦衣卫去了长公主府。”
嘉宁长公主眼睛顿时红了,站起身来,“娘娘,您可要为臣妹做主,臣妹寡居多年,哪里会有事要锦衣卫来查,若说是朝廷上的事……臣妹一个内宅妇人,又极少出门,怎么算也不能算到臣妹头上,若是真的让他们大半夜的进府,臣妹岂不是让人笑话。”
皇后静静地听着,用手轻轻地捏起茶杯又放下,抬起头看着嘉宁长公主,“本宫也是听说了,皇上因为福建的事焦心,听说又有人散播谣言,扰乱朝政,锦衣卫几天没合眼,找到了不少的证据,到底查了谁本宫不知晓,想必也不会少了,福建、广东都闹得厉害,我们女子是不懂朝政,不过是听个囫囵话。”
“你这些年不容易,却不知锦衣卫哪个不长眼睛的查到你府上,”皇后说着皱起眉头,“本宫听了也是生气,不过这种时候,你还是委屈着些,既然府上没有什么事,他们要问谁就让他们问去,问不出个结果,朝廷自然会罚他们。”
嘉宁长公主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娘娘……您的意思……是要……”
皇后道:“本宫留你在宫中,这样你也不会被冲撞,等到那边安静了,你再回去。”
嘉宁长公主的一颗心如同被炸开了般。
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皇后娘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让她等到府里安生了再回去。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传她入宫是为了方便锦衣卫上门抓人。
嘉宁长公主耳边一阵嗡鸣声响,她强打精神,不让自己就此垮下去。
“娘娘,您……您……皇妹并不知晓,难不成就这样让锦衣卫进府抓人……皇妹怎么也是宗室啊……”
皇后收起脸上的神情,淡淡地道:“朝廷上事,你就受些委屈,皇上推行新政不易,我们不支持,谁来支持。”
两个人刚说完了话,婉宁已经捧着花瓶进了内殿。
瓶子里的是一枝白玉,一枝二乔,两朵花一高一低相得益彰。
嘉宁长公主早就没有了心思看花,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少了一半的精气。
皇后娘娘抿嘴笑,“这花折的好,明明品种不一样,看起来却像花开并蒂似的,这花你便捧回去吧!”
婉宁会皇后娘娘说红了脸,上前谢恩。
说话间,内侍进来禀告,“皇后娘娘,长公主,皇上传长公主过去说话。”
皇上突然传召。
嘉宁长公主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皇后看了内侍一眼,“皇上在哪里?”
内侍道:“天家在南书房。”
那是皇上处置朝政的地方。
定然是锦衣卫问出了话,查出她和高誊有往来,所以皇兄让人带她过去问话。
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死死地压住,让她不得喘息。
她该怎么说?
一口否认,皇兄会不会相信。
不会,如果皇兄相信,就不会让皇后召她入宫。
就不会趁着她不在府上,让锦衣卫去抓人。
她已经被卷进这件事中,不可能轻易脱身。
她该怎么办。
她怎么办才好。
嘉宁长公主顿时慌了神,向前走了两步,立即就觉得肚子上疼痛,冷汗立即爬上她的额头,她不禁叫了一声蹲下身来。
皇后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说着吩咐宫人,“快,快去瞧瞧长公主。”
嘉宁长公主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几个宫人忙上前搀扶,不知是谁发现嘉宁长公主雪白的袜子被鲜血染红了,顿时惊叫一声。
嘉宁长公主顺着宫人的目光看过去,鲜血……鲜血染红了她的袜子,她立即觉得有一股热流顺着她的腿淌下。
她这是怎么了。
宫人七手八脚将嘉宁长公主安置在软榻上,内侍忙去传召御医来诊脉。
方才那惊叫的宫人被女官叫到一旁说了两句,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屋。
皇后娘娘去看了看嘉宁长公主,顿时脸色阴沉,吩咐宫人,“不要请别人,将太医院院使大人叫过来诊治。”
宫人应了一声,立即跑了出去。
婉宁上前向皇后娘娘行礼,“娘娘,妾身告退。”
皇后娘娘贺寿,宫人上前给婉宁引路。
皇后娘娘坐了一会儿,太医院院使来回话。
“你先别说……”皇后娘娘沉下眼睛,“可是本宫想得那般?”
太医院院使颌首,“娘娘……”
皇后娘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立即就冷静下来,淡淡地吩咐太医院院使,“长公主体虚,小日子也不照常来,你要好好给长公主调理。”
太医院院使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微臣必定尽心竭力。”
皇后娘娘处置完,吩咐女官,“去南书房,就说本宫这里有事,请皇上务必要过来。”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皇上进了永寿宫。
皇后上前行礼,帝后二人到内室里说话。
“嘉宁在侧殿,”皇后脸色难看,“大约是听说锦衣卫进府抓人,受了惊吓……小产了。”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寡居在家的长公主居然有了身孕,皇家的脸面要往哪里摆,想到这里,皇帝转身撩开帘子进到侧室里。
嘉宁长公主已经哭得眼睛红肿,见到皇帝立即从软榻上扑下来,紧紧地保住了皇帝的双腿,“皇兄,您处死臣妹吧,臣妹给您丢尽了脸面,您让锦衣卫去长公主府,定然是已经知晓了……而今,臣妹肚子里的孩儿不保,臣妹也一起死了干净。”
“臣妹出嫁当日,夫君就吐血一病不起,那时臣妹就知道,这辈子已经完了,没想会等到皇兄再赐婚,皇兄放心,臣妹就算死,也不能丢了皇兄的颜面。”
嘉宁长公主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就要向墙上撞去。
宫人忙上前阻拦,长公主挣扎了几下,整个人又晕厥了过去。
看着面如金纸的妹妹,皇帝满脸怒气,甩袖走了出去。
眼见就要跨出永寿宫,皇帝看向皇后,“看着她,让她说清楚。”
……
婉宁从宫里出来,陈宝已经等在宫外。
婉宁看向陈宝,“跟二爷说,我回去沈家一趟,让他放心吧!”
陈宝去回话,婉宁带着童妈妈几个一起去了沈家。
刚进了垂花门,就闻到一股牡丹花的香气,不远处的一丛姚黄开得正盛。
沈氏笑着迎出来,“也不让人说一声,我好准备些饭菜。”
“现在再准备也不迟。”婉宁拉起母亲的手,母女两个边说话边向屋子里走。
进了门,沈氏吩咐下人端点心上来。
沈氏笑道:“不知你会回来,凑合着吃一口。”
盘子里的点心都不是家里常做的式样,有几种她也没吃过,婉宁拿起一块,沈氏就道:“那是枣儿糕,我也是才学的。”
点心不甜,不是她的口味。
婉宁向屋子里瞧了瞧,“家里来客了?”
没想到一句话让母亲红了脸,沈氏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是杨先生来了,在前院教昆哥课业,我就让厨房做了些点心送去。”
“这不像是厨娘的手艺,是母亲亲自做的吧?”
沈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给昆哥的先生准备点心自然不能怠慢。”
母亲的话说得没有底气。
婉宁伸出手拉住母亲,“母亲喜欢杨敬先生吗?”
沈氏没想到女儿会这样问她,当场被揭穿了心底的秘密,沈氏下意识地将手缩回来,皱起眉头,“胡说什么,怎么连母亲都打趣。”
“母亲,”眼看着母亲要躲避,婉宁蹲下身来,将头靠在沈氏膝头,让沈氏无处可逃,“母亲知道我从重病中醒过来之后,想的是什么吗?”
不等沈氏说话。
婉宁道:“我想,我要为自己活着,这辈子,珍惜在意我的人,倾心爱慕我的人,不再伤感,不再难过……人的命只有一次,要抓住自己必须抓住的,不管有多难,这样才配拥有快乐和幸福。”
“母亲也该这样。”
沈氏好半天才道:“哪里有这么多的大道理。”
婉宁仰头,“母亲也说,这是大道理。”
沈氏眼睛雪亮,却很快又沉下去,“你不知道,哪里这样简单,我毕竟是个休妇。”
婉宁道:“杨家都不在意,母亲还牢牢守着不放,本就是姚家的错,跟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杨老太太请您去杨家,杨先生又来到沈家,足见杨家的诚意。”
沈氏紧紧地握住帕子。
她也这样想过,“万一杨家……杨先生毕竟是大儒。”
杨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杨老太太人宽厚又开通,杨敬先生又没有满身的酸气,杨家是母亲的好去处。
她不愿意看着母亲孤老一生。
婉宁站起身,“若是母亲不放心,我就替母亲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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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怂恿
沈氏皱起眉头,一把拉住婉宁,“你这孩子,怎么能乱来。”
婉宁十分认真地看着沈氏,“就像母亲这样,迟早要错过一桩大好的姻缘。”
沈氏脸红,“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嫌害臊。”婉宁还真的很奇怪,旁人遇到这样的情形,一定会央求她不要动出嫁的心思。
万一闹出什么笑话来,就要让外面笑话。
再说,杨家也没有真的让人来说亲,这些也都是他们胡乱想的,婉宁却怂恿她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孩子,真是和旁人性情不同。
正说着话,昆哥过来了。
婉宁笑着问,“杨先生呢?”
昆哥用眼睛瞟了一眼沈氏,然后道:“舅舅要留杨先生吃饭,杨先生答应了。”
沈氏很诧异。
杨敬很少留在外面吃饭,杨老太太说,杨敬就算衙门里有事,也是回到家中随便吃一口,杨家灶上已经习惯留饭,将饭菜准备好,放进大锅里,杨敬回来就会吩咐小厮去取,正式因为这样才会有上次的误会。
沈氏想到这里,脸上红艳如霞。
婉宁轻声道:“我让人做了件衣服给杨老太太,母亲明日送过去吧!”
沈氏却皱起眉头,“嫁过去这么久,你可给你婆婆做了衣衫?”
婉宁摇摇头,她也想过,带着落雨去仔细看过崔夫人穿的衣衫,那些衣服件件都做得精致,别说是她,就算是落雨也做不来,于是她就给婆婆做了两套袖口,就算是她的心意。
沈氏低着头,“我给老太太做了件衣服。”
其实她悄悄地给老太太做了件姜黄色的褙子,只是一直没有拿出去,她顾虑很多,杨敬如今在詹事府,如果娶了她,会不会将来仕途不顺。
越想越糟心。
她迟迟拿不定主意。
“姑母,”昆哥想了想,“您不愿意嫁给杨敬先生吗?”
听得这话,沈氏惊呼了一声。
家里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怎么了。
昆哥目光烁烁,“我不愿意姑母回到姚家,如果姑母不是因为姐姐解开了心结,说不得早就困死在了家庵,现在姚宜闻发现张氏不好,想要娶回姑母,都是因为姐姐能做主掌家,沈家守住了家业,若是姑母就这样被抬回去,将来再有变故姚家会如何?是否能庇护姑母?”
“既然不能好好对姑母,就不要去那种地方。”
昆哥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沈氏错愕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道:“我没想过再嫁,我……你们两个孩子,懂得些什么,不要操心大人的事,快……”
“先生待我如亲生一般,”昆哥抬起头,“先生听说姑母的事,还让我好好孝顺姑母。”
沈氏几乎不敢相信,杨敬那样的大儒能说出这种话。
姐弟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沈氏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带着下人去小厨房里张罗饭菜,沈氏走了之后,屋子里只剩下婉宁和昆哥。
婉宁看了一眼童妈妈,童妈妈带着下人退出去。
婉宁拉起昆哥的手,目光温和,“昆哥,你都知道了。”
昆哥看母亲的目光,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对姑母不会有这样深切的情感。
昆哥点点头,“怕父亲、母亲知晓心里难过,我就一直没有说,其实我心里,早就将姑母当做了母亲。”
家里的大人还以为已经将昆哥瞒住,其实昆哥是想要瞒住他们。
这样挺好。
昆哥抬起头,“姐,杨敬先生虽然脾气执拗,却心肠好,定然不会怠慢姑母,杨老太太也喜欢姑母,只是不知道姑母喜不喜欢杨敬先生,想不想嫁去杨家。”
母亲如果不想,就不会被他们问得红了脸。
婉宁低声道:“你有没有将你的身世跟杨敬先生说过?”
昆哥颌首,“之前说过一次。”
这就是了,杨老太太必然也已经知晓,母亲又服侍了老太太那么长时间,老太太才会喜欢母亲。
婉宁道:“明日我会催促母亲去杨家,给杨老太太送件衣衫。”
昆哥听得很仔细,抬起头,“然后呢?”
然后,婉宁不由地笑出声,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得这里的道理。
杨老太太心里有数,应该会找了保山上门,如果一切都顺利,这门亲事就能做成。
……
杨敬从沈家回来,沈家的小厮搬了几盆牡丹花给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看着很欢喜。
沈家下人道:“我们家娘子,明日来探望老太太。”
杨老太太和蔼地笑着,“让她早些来,我等着她一起用饭。”
沈家人走了,杨敬来给杨老太太请安,杨老太太笑着看儿子,“怎么样?你心里可有了打算?我听说那位姚宜闻大人还没有休妻就急着找了人去沈家说项,想要沈氏答应他将来重新回去姚家。”
杨敬听得这话皱起眉头,“还有这样的事?”姚宜闻是两榜进士出身,居然这样不知廉耻,家中还有正妻就急着让人说亲。
杨老太太点点头,“沈家丫头也是有骨气的,没有答应,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为了名声也要回去,怎么说姚宜闻也是个正四品堂官。”
所以沈氏才教养了那样一双儿女。
从前没有乞求就离开了姚家,而今被相请也不回去。
即便是经历了那些事,沈氏还能不声不响将昆哥生下来送给兄嫂抚养,可见沈氏是个性子坚强有主意的。
上次母亲病了,沈氏来侍奉母亲,突然之间在厨房遇见他很是尴尬,却因为母亲的病还是留下来,可见沈氏还是个心软的人。
不知怎么的,只要想想沈氏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在厨房里忙碌,眨眼功夫就做出香气四溢的饭菜。
他就觉得很难得。
只有经过风雨的人才会养就那样的品性。
妻子死了之后,许多人劝他续弦,也有人特意带人过来相看,他看到那双双不经世事的眼睛,他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隔阂之异,殊于胡越。
勉强同床共枕又能如何。
直到遇见沈氏,他觉得是那么的自然。
杨敬看了看自己放在膝头的双手,抬起头来,“我请人将二进院的房屋修一修吧!”
修葺宅院是准备迎喜事。
杨老太太点点头取笑儿子,“可真是不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再拾掇宅院了。”
……
婉宁从沈家回来,贺大年进屋禀告,“崔忠死了。”
“还没来得及让二爷问话,他就躺在地上挣扎起来,”贺大年一脸颓败,“郎中过来查看,说是吞了药。”
“我们明明已经将他身上搜过一遍,什么都没见到。”
崔忠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婉宁道:“崔忠之前去的那个宅院呢?”
贺大年摇摇头,“也没查出什么,都说之前是有个女眷住在那里,这些日子又不在了。”
也就是扑了个空。
除了陆子明,这里面莫不是还有别的秘密,否则怎么会安排的这样缜密。
婉宁一边想着一边向外面走去,想得太过出神,冷不防地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如同一面墙,她的鼻子正好被撞了个正着,酸疼的感觉顿时冲进了眼睛,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撞到哪里了。”
崔奕廷蹲下来,一脸的焦急。
婉宁摇摇手,“没事,没事。”还好没有撞出血,捂了一会儿就不太疼了。
崔奕廷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摸着她的鼻子,“都怪我,走得太急了。”
婉宁觉得又奇怪又好笑,看着崔奕廷垂着眼睛看她,平日里眉梢上的那抹冷漠、孤傲也去得无影无踪。
落雨听到声音忙过来查看。
崔奕廷已经弯下腰将婉宁抱进了内室。
这样一来让屋子里的下人也紧张起来。
婉宁忙摆手,“没事,就是撞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童妈妈和落雨几个这才放心。
“我是想给你看个玩意儿。”崔奕廷将手掌张开,露出里面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人儿,是个用琉璃做的童子,看起来活灵活现。
崔奕廷半蹲着,张开手掌仰着头和她对视,“我去看王卢江带来的那些东西,一眼就瞧见了一直紫檀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放着这件东西,我觉得是个好兆头就带回来给你看。”
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
婉宁将那琉璃童子接过来,那童子被崔奕廷握得很热,圆圆的脸,弯弯的眼睛,在冲着她笑。
看到就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所以崔奕廷看到会觉得很有眼缘。
“崔忠的事,你知不知道?”婉宁忽然想起来。
崔奕廷颌首,“已经知道了,那庄子也没查出什么,只说有个女眷有时过去住住,前两日也是刚刚离开。”
婉宁问道:“不是陆家人?”
崔奕廷摇头,“不是。”
崔奕廷这样肯定,自然是在通州已经打听清楚。
崔奕廷道:“二叔也不知晓。”
所以,这件事是崔忠背着崔实荣办的。
到底是谁在利用崔家。
“先不管这些,”崔奕廷道,“这些事早早晚晚都能查出来,也不急于一时,先将福建的事办好,不论邓嗣昌身后的人是谁,整饬了福建、广东,也等于剪其羽翼。”
到底是崔奕廷,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会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动手。
“皇上已经答应,允许王卢江将带进京的东西在京中贸易。”
婉宁只觉得眼前豁然开阔,“那就可以见到从海上过来的物件儿了。”
不论御史言官还是抱着祖制说话的老臣,都挡不住这阵从海上过来的繁华。
也让京中的官员知晓,一个小小的海上贸易,能掀起多大的风浪,闽浙的海盗为什么会多,闽浙的官员到底在维护谁的利益。
“你家二奶奶在吗?”
院子里传来二姨奶奶赵氏的声音。
贸易的事还没传开,就已经有人找上门了。
婉宁刚要说话,崔奕廷“嘘”了一声,站起身撩开帘子,扬声道:“就说二奶奶从宫里回来累了。”
崔奕廷的声音正好传到院子里。
谁都知道崔奕廷是崔家一霸,崔老爷都被气得差点病倒了。
她怎么敢惹他。
赵氏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好说什么,讪讪地笑道:“那明日我再过来。”
赵氏被打发走了,婉宁站起身跟着崔奕廷去套件里换衣服,“嘉宁长公主小产了,应该是姚宜之的孩子。”
想想嘉宁长公主的神情,婉宁道:“无论从高誊嘴里问出什么话来,只怕皇上都不会相信。”
因为嘉宁长公主太不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内宅妇人。
嘉宁长公主很清楚,怎么才能脱罪。
不过再怎么样,这件事都足够高誊、邓嗣昌**提心吊胆的。
……
王卢江进京的时候很多人还不知晓他是谁,后来就海盗的事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这些不过是个朝堂上的官员有关。
真的让满京城里的人都知晓王卢江其人的,是那旨公文,从海上带来的东西要在京城贸易。
事情到了这里,所有人才都知晓,这个王卢江原来是位财神爷。
真正的财神爷。
皇上允许贸易是怎么一回事,是在奖赏王卢江,还是想要借着这件事重提海禁。
许多人还是摸不清头脑。
京里的达官显贵,多多少少都有几间铺子,虽然在政见上多有分歧,可谁都有好奇心,都想知道海上到底都过来些什么东西,除了珍贵的香料,还会有些什么。
这样一闹腾,贸易还没开,京城先热闹起来。
广恩公张戚程因为高誊的事又惊又吓,转眼已经病了多日。
张传凌听着幕僚七嘴八舌地商议着对策。
“崔奕廷这些日子已经抓了不少人,福建、广东的官员许多被押送进京,这个案子至少要审个半年,万一查到了公爵爷头上……”
“应该联合几个御史言官上奏折,让这件事到此为止。”
张传凌想着那个在姚家遇见的姚婉宁,张传凌站起身,将手里的扇子打开,慢慢地扇着。
无论哪件事,都有姚婉宁的影子。
这个女人,比他遇见的哪个都要厉害许多。
朝廷上的事他不懂,不过做了多年的生意,只要略微一算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看起来是个突如其来的贸易。
其实能让沿海暂时安静下来。
如果可以正当买卖,谁还会去做那个海盗,谁还会背井离乡,冒着杀头的危险做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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