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书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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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成这样真是可怜,那些人也下得狠手,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怎么受得住?”
“罗大婶,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早死早超生……”
“可不是,痴痴傻傻,十九岁了都不能自立,还要个妹妹养着,一点用都没有……”
“嘿嘿,现在好了,一屋子书全部被人搬去抵债了,看他还怎么当书痴!”
“哥哥,哥哥你快醒醒……”有凄柔的哭声。
……
声音噪杂,飘飘摇摇,若远若近,听在耳朵里不大真切。随即如针芒的痛楚袭来,顿时忍不住呻吟出声。
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而身前围聚着一些人,正朝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发生了什么事?
头很疼,有一种爆裂的感觉,仿佛脑海里崩裂成许许多多的碎片。慢慢喘了几口气,繁琐的碎片终于开始组合起来,形成一体——
轰!
一股庞大的记忆念头骤然冲击而至,如同激流,他忍受不住,惨叫一声,再度晕倒过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叶君生已躺在一张床上。
床很旧,盖在身上的被单多处补丁,勉强抬头四下望了望,差不多就是一副家徒四壁的模样。
叶君生闭住双眼,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消化所发生的一切——他本是现代社会的一个平凡青年,生xìng豁达乐观,不料天降横祸,急病上身。本以为必死,没想到魂穿时空,居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叫做“天华朝”,不是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古代历史朝代。奇怪的是,该位面的此前历史却有夏商周,有chūn秋秦汉,有三国隋唐——。
时光洪流在动乱不堪的五代十国之后猛地一个拐弯,来到了天华朝,再不见宋元明清。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又或者,传说中的平行时空?
从那些繁琐的记忆中,叶君生稍稍整理出了些头绪,弄清来龙去脉,不禁眼前一黑,又觉得哭笑不得:
迂腐!
简直迂腐得不可救药。
这身体的前主人,叶姓,名“丰”,字“君生”,一介书生,有定亲,未成婚,眼下与妹妹相依为命。
作为书生,理应以攻读诗书为主,无可厚非。问题是此子也太那个了,自幼深信三句格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反正就认定书中什么都有,一书在手,别无所求。打记事起,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时间基本全部奉献给书本了。
叶家祖上也曾阔过,算书香门第,不过到了叶丰爷爷那一辈便破落了,到后来只遗传下一屋子的书,以及一篇《劝学篇》的祖训。
这一屋子书便成为叶丰的至爱,没rì没夜地读着,乐在其中,足不出户,简直就是这一时代的“宅男”典范。
一般人用功读书,不外乎考取功名,他倒好,完全为了读而读,一副“富贵于我如浮云”的洒脱样子,连秀才都不去考,更不事营生。
叶丰对于书本的痴迷,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让父母头疼不已,反复劝说无效,只得请亲戚朋友过来帮忙,做思想工作。可叶丰根本不理会,有客人来了,他虽然露面,但手里依然捧着书卷,旁若无人地大声朗读,别人说别人的,他读他的。
如此,谁都拿他没办法,只能暗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悻悻然离去。
久而久之,“书痴”之名传遍彭城县,等父母早逝,就更没人管了。
叶丰沉浸在书的世界内不可自拔,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老婆,但人总得吃喝衣穿,而叶家败落,又没了收入来源,能变卖的东西差不多都卖光了。可怜叶丰妹妹年纪稚嫩便要到处找活计做,藉此养活己身,以及哥哥。
但这终归不是办法,人不但要解决温饱,还会出意外,生病受伤什么的,耗费不小。入不敷出之下,没钱了就只能去赊、去借。rì积月累,债台高筑,又无力偿还分毫。
这下债主们不干了,终于在今天蜂拥而至。他们也算有良心,并不为难小女儿家,都把目光放在那一屋子书上。
书籍能卖钱,尤其一些古本,珍本。
如果说叶家还有什么有价值的,就只有这些书了。
没有钱还债,就必须以书偿债。
债主们破门而入,倒把里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吓了一跳,等弄明白对方是来搬书的,简直像要他命一样,打了鸡血般奋力反抗抢夺。只不过他一介文弱书生,能奈人何?正所谓拳脚无眼,争抢间三几下就被人放倒在地上。怒火攻心,魂魄悠悠。再醒来时,已变成了另一个“叶君生”。
弄明白了其中状况,穿越者好气又好笑,真不敢想象世间会有这等痴儿。
头又开始痛,隐隐的,一如暗cháo汹涌。接受融合他人的记忆不是儿戏,幸好对方丧失了自主意志,少了诸多阻力。
叶君生稍稍挪了挪,把背靠上床头,举手间忽然发现自己手中还紧紧地抓着一幅卷轴——
“嗯,这个……”
很快他就想起,这是书呆子冲出门去拼命抢回,并成功捍卫住的唯一一件东西,应该是一幅画。为了它,其被狠狠地推倒,摔得手臂都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直流。
咦,不对!
叶君生记得,先前自己手臂鲜血淋漓,可把这卷轴都侵染到了,血迹斑斑的。可现在看来,卷轴干干净净,丝毫血迹都没有。
他觉得有些奇怪,便把卷轴打开来观看:
这是一幅奇特的写意景物画,远山飘约,林木郁郁,近处一片茵茵草坡,坡上横一方青sè大岩石。石头上坐着一只皮毛雪白无瑕的小狐狸,活灵活现,双耳尖尖的竖起,睁着大大的眼睛,正聚jīng会神地捧一卷书在看。
白狐读书,一如学童;别开生面,空灵成画。
《灵狐图》!
画的右上侧空白处,注明有画名,还有两句诗:红尘似染青山在,人心如鬼灵狐观!
无印章,无题记,不知为何人墨宝。
整幅画作景物传神,非常的赏心悦目。看着,能让人感到安定,平和,十分舒服,绝对是出自大家之手。
叶君生本身不大懂画,但他继承了书呆子的记忆。这呆子活了十九年,与书为伴,虽然一事无成,但无可否认,他是很有天赋的。一屋子的书,洋洋洒洒数百本,天文地理,历史经典,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有,几乎都被他背得滚瓜烂熟,熟记于心。
在大华朝,这算得上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才华。只不过书呆子xìng格木讷,为人迂腐,不通人情世故,因此没有想过用满腹诗书去做事。
他不想,可叶君生想,也必须要想。
现在,他就从鉴赏的角度,研究这幅《灵狐图》价值几何。
此画浑然天成,意境空灵,可惜没有印鉴留下,若真是名家真迹,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错,叶君生就想着要卖画了,皆因家里环境已到了一个山穷水尽的地步,晚饭都没有着落呢。
画作固然jīng美,但也不能当饭吃。他可不再是以前的书呆子,守着一屋子的书饿肚子。
其实那一屋子的书,按行情卖的话,所得的钱财数目绝对超过债务有余,然而情形混乱,被债主们一抢而空,却无从计较。
欠债还钱,天公地义。
一屋子的书没了,只剩下这么一幅画,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也将它卖掉,卖出些生活费来。至于画卷上沾血又离奇消弭之事,此际却不再纠结。也许,是自己先前头昏眼花,导致记错了,根本就没有血玷污到画上。
突然之间,叶君生猛地看到画作中那狐狸的视线发生了转移,离开书本,而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手一抖,把画轴扔掉到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画中的白狐居然会动,像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一样,做出一个极为活泼的眨眼睛动作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不说这是一幅画,就算真有一只狐狸出现在自己面前,它也不会向自己抛媚眼呀,还真当是狐狸jīng了?
幻觉,一定是幻觉……
片刻工夫,叶君生反应过来,解嘲地一笑。他俯身下去,重新把画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果不其然,山水如昔,草木依然,雪白的小狐狸安静地坐在石头上读书,虽然情态传神,但画就是画,就是凝固了的笔墨,不会成为活物。
看了一会,没有发现异样,他就把画卷起,放好。此时阵阵的虚弱感涌上心头,书呆子这副身体真是差劲得要命,摔了一跤,流了些血就撑不住了。其实伤口早就被妹妹包扎好,而他这个可怜的妹妹,眼下估计出门去给人干活计,赚取晚饭了。
想到这一点,一股浓烈的自责感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窝囊,实在窝囊至极。堂堂男子汉,多年以来,居然一直靠年稚的妹妹养活着,吃自家妹妹的“软饭”,想着都感到脸红……
不过如今两眼一睁黑,他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jīng神疲劳不堪,干脆先睡一觉,养好jīng神,才有jīng力想出路,撑起这个家。
不知过了多久,叶君生从睡梦中醒来,倏尔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香味,有些纳闷,爬下床去,走到外面。
外面是个厅堂,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家具,只得一张旧木饭桌,两个凳子。而此时,饭桌上居然摆着两碟菜肴,一大碗白米饭。香喷喷的味儿,便是从还冒着热气的菜肴上传出来的。
好香!
迷糊间他食指大动,只觉得肚子咕噜咕噜在“抗议”,真是饥肠辘辘。当即坐过去,举筷端碗,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的就将两碟菜肴,一大碗白米饭吃个jīng光。
待放下碗筷,摸摸肚子,打个饱嗝,叶君生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头:话说,这顿美味可口的饭菜是谁做的?
第二章:开窍
刚才饥饿难忍之下,见到饭菜,叶君生下意识地以为是妹妹做的,可等吃饱后才醒悟过来,自家妹妹根本还没有回家;而且那两碟菜肴,一碟嫩鸡炒竹笋,一碟生炒油菜,sè香味俱全,也不是妹妹的手艺。
另外,按照书呆子的记忆,家贫已久,一rì三餐基本都是喝粥水吃粗饼子,怎么可能有菜有肉有大米饭?
想到这,叶君生顿时觉得不对路,左顾右盼,四下张望,看是不是有人藏在家里头了。
家徒四壁,房间空荡,一眼就能看通透,没有第二个人。
坐在凳子上,叶君生越想越觉得有古怪:做饭的不是妹妹,也不会是左邻右舍的好心施舍——用脚趾头就能下判定了,就算人家有心,又怎么会给如此丰盛的伙食?
两碟菜肴一碗饭,恐怕都要五十文钱了,寻常人家,哪里吃得起?
排除了现实的可能xìng,一个莫名诡异的念头涌上来:难不成这顿饭菜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不自禁地抬头望着屋顶。
屋顶古旧,有几处瓦都破漏了,几点夕阳的光影透下来,并不刺眼。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上面会掉饭菜下来的样子。
真是奇了怪哉!
穿越者徒然觉得头大,匪夷所思的事情接踵而至,饶他是个现代青年,也有些招架不住。
脑海忽有灵光闪过——
难道如神话故事里所发生的:穷书生无意搭救了一只狐狸,而那狐狸居然是善良的妖仙,知恩图报,因此悄悄跟书生回家,变幻成美丽的女子,偷偷做饭给书生吃?
可不对呀,书呆子足不出户,啥时候救过什么狐仙来,连蚂蚁都没有救过一只……
狐狸……狐狸……
叶君生的思维天马行空,联想丰富,忽地一拍大腿:家里不正有一只狐狸吗?
《灵狐图》!
瞬时间,一种妖魅诡秘的氛围悄然弥漫开来,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凉意。
太超现实主义了!
他还来不及去拿《灵狐图》观察,咿呀一响,院子外有开门的声音,应该是妹妹回家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惊动,叶君生赶紧把饭桌上的碗碟收好。
叶丰妹妹名叫“君眉”,今年刚十五岁,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忙里忙外,苦苦dú lì撑起这个家已有数年时间。真不敢想象,这些年她是怎么捱过来的,又是什么力量在支持着她。
此时叶君眉手里正拿着个纸包,包里可是其做了一个多时辰的针线活才赚到的一个白面馒头,自己不舍得吃,要拿回来给哥哥当晚饭。
“算起来,哥哥已大半个月没有吃过白面儿了,他定然会欢喜;一欢喜,可能就会从书本被搬走的打击中解脱出来,不会那么伤心了……”
如斯想着,迈进屋子,正看见叶君生痴呆地坐在凳子上。
“哥哥你怎么起床了?你受了伤,身体弱,应该多躺躺。”
见情形有些不对,叶君眉心中大急,以为哥哥受不住书本被搬空的打击,会彻底发疯癫狂,从痴儿变成疯子,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哥哥痴也好,傻也好,都是自己最亲的亲人,不可或缺的jīng神寄托,如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她也活不下去了。
叶君眉赶紧去扶叶君生,又手忙脚乱地打开纸包,拿出白生生的馒头:“哥哥,这是咸丰铺子的白面馒头,你最爱吃的……”
这个神情焦虑、目光殷切的小女孩子,其五官出奇的清秀脱俗,眼睛大大的,明亮如泉水,天生的一副美人胚子。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瘦瘦弱弱的,犹如一株柔弱但坚韧的野草。
看着她,叶君生心中最软的一处被触动,无言的酸楚填满心间,感觉怪怪的,眼圈子悄然泛红。
见状,叶君眉更加慌乱了,赶紧道:“哥哥别哭,别哭,我明天就去赚钱帮你把书都买回来,买很多很多的书,重新堆满一屋子去。”
叶君生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妹妹拥入怀中,爱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君眉,这些年,真苦了你!”融合了书呆子的记忆念头,血浓于水,有些情感无法回避,倒不如堂堂正正地表达出来更合适。
便宜行事,亦可减少许多阻滞。
嗡!
叶君眉感到脑子里嗡的响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的话语,真是从哥哥的嘴里说出来的吗?
刹那间,她有些懵懂。
叶君生继续道:“好妹妹,哥哥糊涂,浑浑噩噩了一十九年,而今才醒悟过来,悔不当初,你一定要原谅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
叶君眉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一时间她实在难以接受巨大的幸福从天而降。
叶君生捧着她的小脸蛋,认真地道:“君眉你放心,明天哥哥便会出去做营生,也会参加明年开chūn的童子试,以博取功名,从此以后,该轮到哥哥养妹妹了。”
“好,好……”
叶君眉都有点语无伦次,她现在已确定,哥哥真得醒悟过来了。不再痴,不再傻,更不是疯,而是真正的恢复正常。难道说目睹一屋子的书被搬走,在受到莫大的刺激之下,豁然开窍了?
大有可能。
“爹娘显灵,菩萨保佑!”
叶君眉欢天喜地,赶紧拉着哥哥到爹娘的灵牌前跪拜。
一番欢喜不提。
关于那个白面儿馒头,叶君生要让给妹妹吃,口头上的理由是他很饱。但对于这个理由,叶君眉怎么会相信?家里根本没生火,哥哥哪里弄吃的?
不过对于这份难得的体贴关怀,叶君眉真是感到很欣慰,非常暖心,觉得这么多年的辛劳付出,全部化为云烟消散,都过去了。
互相推让之下,最后一人一半。
其实叶君生真得很饱,他的胃口本来就不大,先前吃了两菜一饭,差不多就要撑着了。然而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吃半个馒头,另一半妹妹也是不会吃的。
这一天,注定会是叶家的转折xìngrì子,对叶君生亦然——他神奇地穿越时空,在另一个世界活过来,开始新的生活,光想着,就非常的超现实主义。
夜已深,叶君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寐。他在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想到那来历古怪的两菜一饭,以及《灵狐图》。
两者,是否真有关联?
难道说,这个世界有神仙鬼怪?可看那画,什么端倪都没有显现。
叶君生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认为自己必须想法子弄清楚此事:嗯,就模仿民间故事里的男主角,来一次“关门捉仙”吧……
第三章: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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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叶君眉又拉着哥哥到城南的城隍庙烧香还神——叶君生本身虽然不大信这个,可不愿拂妹妹的心意,去敬一炷香也无妨。
彭城是个小县城,但那城隍庙倒是建筑得金碧辉煌的,殿堂庄严,香火颇为旺盛。
虔诚地跪拜叩礼后,叶君眉还不惜捐上五文香火钱。对她来说,钱财身外物,哥哥变正常才是最重要的。
敬完香,回家。
半路上叶君眉要去干活计,就此分别。
望着妹妹因为心情大好而步伐轻快远去的瘦削背影,叶君生不胜唏嘘,他昨天虽然说要出去找事做,但举目茫然,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嗯,暂且回家弄清楚那事先,如果是真的,那么很可能会是一次莫大的机缘……”
打定主意,三步并作两步走,间或遇到邻居,无不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开窍”之事,别人可都还不知道的,对他自无多少好脸sè。
叶君生也不在意,来到自家院子外,瞧四下无人,轻轻开门,蹑手蹑脚地摸进去,宛如做贼。
他悄悄地先来到厨房外,探头察看,心中真希望此时里头正有一位狐仙化身的美丽少女在做饭炒菜。
然而目光所见,失望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真笨,如果对方真得在里面忙活,烟囱早就冒烟了!
叶君生失望地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回房间的时候,目光一扫,《灵狐图》摆放的位置纹丝不动。
也许,现在时辰还早,对方才未有行动……
如斯想着,释然了:对了,等中午!
做好决定,叶君生就想着趁这时间,要到城内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凡事总得做两手准备不是?
临出门时,他灵机一动,却从头上拔下一根长发,隐蔽地夹在画轴内,权且为记号。
锁上门,大踏步上街,被认识的街坊见到,难免又受到一些白眼,以及冷嘲热讽,甚至一些顽皮的小孩还跟着屁股拍手大呼“书痴”。
彭城不大,他书呆子的名声早已远扬。
叶君生的心理素质很不错,不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只顾着找工。无奈其本为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体质孱弱,许多工都做不来。至于账房、塾师之类,那相当于“白领”阶层了,极为难找。
在城内转了一个多时辰,一无所获,肚子倒咕噜咕噜开始闹了。
“顶你的肺,咱堂堂穿越者,就找不到一份工作?”
叶君生暗爆一句粗口。
然而不服气归不服气,肚子“闹革命”了必须解决。本来叶君眉留了四文钱给他,可以买些粗饼子,或者糙馒头充饥,可叶君生另有打算,直接绕道回家。
算算时辰,距离饭点还差些,叶君生没有第一时间进屋,而是埋伏在外面,隐身于一条巷子里。
从巷子往外看,能看到自家厨房,如果里头生火,便能见到有烟冒出。
“烟冒出,当即冲进屋,杀一个措手不及。啧啧,到时候先来一个熊抱,将狐仙紧紧抱住,温软入怀,打死也不放手。哈哈,一个如花似玉、神通广大、贤良淑德的便宜老婆到手了!”
想到得意处,他傻傻地笑着,差点口水都流淌出来。
叶君生鬼鬼崇崇,形迹可疑,被来往的乡邻看见,自免不得感到奇怪,又见其一个人躲在那里傻笑,顿时醒悟:书呆子的书被人搬光还债,受了刺激,疯了!
人们喜欢戏耍傻子呆子,可对于疯子,一般人都是避而远之的,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乱咬人乱打人怎么办?
感受到气氛异样,穿越者终于从幻想状态中回过神来,讪讪地抹了抹嘴。
时间有脚,一点点的过去,rì上中天,叶君生探望得脖子酸疼了,可烟囱一丝烟都不见。
家里没动静,可肚子的动静越来越大。饥饿的滋味不好受,头昏眼花的。
又等了些时候,叶君生按捺不住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恐怕等不到狐仙做饭,自家先饿晕了过去。
退一步说,如果根本没什么狐仙,闹出个大乌龙来那就更搞笑了。
当即迈步回家,开锁进去,猛地站住——
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两碟菜肴,一大碗白米饭,安安静静地出现在饭桌上;这一顿,菜肴变成了蘑菇炒肉加青菜。
叶君生有些晕,缓一缓神,赶紧跑到厨房去,灶台什么的都是冷的,没有生火的痕迹。
这……这个不科学呀!
饶是穿越者见多识广,此时都有些找不着北:莫非这年头,狐仙不用人间烟火,也能做饭?可碗碟分明便是自家的没错。
他眨眨眼睛,省起一事,回房间打开《灵狐图》,果不其然,先前夹在里面的头发不翼而飞了……
叶君生长吁口气,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又不确切。饥饿感提醒他,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饭菜得趁热吃。
美味可口的饭菜扒进口里,险些连舌头都吞了进去。
解决温饱,叶君生坐在凳子上,手指轻轻地敲着饭桌,开始思考。只是有些关键处,想破头都没有个头绪。似是而非的感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难以洞悉真相。
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对方是何等存在,对自己都没有恶意。这一点大前提,十分重要。
另外,毋庸置疑,《灵狐图》和凭空出现的饭菜之间存在事实上的联系。
如此说法,这个世界,就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简单啊!
穿越者咂咂嘴唇,长久思索无果,头又开始疼——没辙了,如果对方有心躲避,单凭自己的本事,恐怕挖空心思都只有扑空的份。
那么,应当暂时搁置,转向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生计问题,怎么做才能撑起这个家,毕竟那来历不明的丰盛饭菜不可能吃一辈子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手艺就吃手艺。作为一介书生,最擅长的便是读书写字,无奈叶君生目前白丁一个,虽然能写得一手好字,丹青也不错,但这些字画在别人看来,如同废纸,卖不得钱,鬼叫你没名气呢……
忘了,他还是挺有名的,可惜是臭名。谁家要是买了书呆子的字画,悬挂在厅堂上,那不得成为笑柄?
“我就不信了!”
穿越者跳将起来,收拾了碗碟,继续出门找活儿。
第四章:梦剑
现实的残酷总是令人神伤,几乎走遍彭城县,叶君生都没有找到事干。他的名声实在臭,就算有人招工,见到他自报家门后,都是赶紧赶人的,顺便丢几句冷嘲热讽。
开什么玩笑,书痴会做营生,母猪都会上树了。
傍晚时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妹妹还没有回来,可熟悉的两菜一饭已摆在了饭桌上。
眼下叶君生有了分寸,见怪不怪,捧起饭碗就开吃。倒不是他不想留一半给妹妹,而是这样的事情匪夷所思,难以解释,怕会吓到她。
于是,当叶君眉拿着馒头回家,又是一人一半的结果。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晚上,叶君生捧着《灵狐图》坐在窗前,家贫点不起油灯,只得把从窗口照入的月光当做明灯。
不是有个成语叫“囊萤映雪”嘛,哥这也算是偷师了。
他目灼灼地望着画中那端坐在青石上安详读书的小狐狸,开始说话:“不知道你能否听见,真想当面向你道谢。当然,如果你有什么苦衷无法现身来,我也能理解……”
自言自语的状态,就连叶君生自己都觉得荒诞无稽。但能有什么办法?营生的路子几乎被堵死,唯有搏一搏。
“你做得饭菜非常好吃,不过……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妖怪呢,还是神仙?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世界?”
这些疑窦,如骾在喉,不吐不快。
无奈说了半响,画卷毫无动静。
叶君生也不着急,反正话说出去了,是否灵验,且让时间验证。夜深了,该休息了,便上床睡觉。
他做了个奇梦——
在梦中,置身在一片芳草地上,背景为鸟语花香的山林世界,抬头可见白云飘渺。
迷糊间,有一把明净空灵的声音在耳边细语。
叶君生平生不曾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其中还带着一丝怯怯的慵懒意味,听在耳朵里,简直能让全身骨头都酥软掉。
音声细细,窃窃私语,很是朦胧,不大真切。好像是在读一篇锦绣文章,又仿佛在念一篇传世歌赋;念读之际,如清水潺潺流过,而痕迹无影踪……
不知过了多久,语声消失。
叶君生怅然若失,四下张望要去寻觅,猛地眼前有剑影挥舞,纵横变化:时而矫健豪放,大气磅礴;时而婉约缠绵,忧患哀伤;时而瑰丽奇幻,不可揣摩……
他一下子被吸引住,驻足观看,身心沉醉,那一招一式,仿佛直接烙印到了心坎上,再也磨灭不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漫天剑影消失,娇慵的女声再度出现,这一次却听得清清楚楚:“等候多年,终将《永字八剑》授予公子,公子可潜心体会,勤奋练之;若有所悟,能得贤道,受益无穷……”
语音缭绕,慢慢沉寂。
叶君生大急之下,振臂高呼:“你是谁?不要走!”
“呼”的坐起身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太阳高升,快要晒到屁股了。然而念及梦境,历历在目,非常真实。
奇怪……
叶君生沉吟了许久,不知所以然。古有秩闻,有“梦笔生花”而文思大进的传说,可梦剑算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叶君眉早如往常般一大早就出门干活了。
叶君生胡乱吃了些粥水当早餐,也出门而去,继续找工作。
不记得碰了多少次壁,他心中已有些心灰意冷。rì上中天,又到了午饭时分,便赶回家。
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妹妹已回来了,情形殊不同。
看见叶君眉小脸上的伤痕,叶君生吃了一惊,赶紧问:“妹妹,你怎么了?”
叶君眉连忙别过脸去,支吾道:“没事,摔了一跤。”
叶君生不信,怎么会摔成这样,看起来倒像是被打的。
妹妹被人打了?
想到这个可能xìng,他又惊又怒,连连追问,但叶君眉就是不说。
念头一转,叶君生找个机会出去问街坊。
果不其然,有街坊知情,把真相说了出来:原来今天叶君眉出去做事,无意间碰到一个人身上,把这人的衣服弄脏了一角儿。
若是一般人,这样的小事自不会有什么。但那人却是彭城县首富彭家的彭大少爷,一个肥胖如猪的富家公子,一向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其当场发飙,扇了叶君眉两巴掌,骂骂咧咧,更逼迫着她跪下来赔礼道歉,这才罢休……
彭大少爷?
就只因为衣角被弄脏了一点点就打自家妹妹,还要她跪下来赔罪……
纵然没有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但凭想象,叶君生也能对当其时情形的屈辱与愤懑感同身受。
情不自禁的,他握紧了双拳,忿然的怒意压不住地在心头翻滚。只是那彭家势大,自己势单力薄,公道难诉。
“此仇不报,怎么当人哥哥?”
叶君生转身大踏步离开。
那街坊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咦,今天这书痴怎么有点怪怪的?
回家后,叶君生绝口不再提及此事,妹妹却已去下厨做饭——今天情形,只怕那狐仙不会显灵了。
“哎呀!”
忽地厨房中传来叶君眉的惊叫声。
叶君生连忙赶去,见到妹妹目瞪口呆地望着米缸。
米缸普普通通,没甚出奇,关键是里面现在装得满满的,都是白生生的稻米,几乎都要满出来了。
叶君眉昨天确是买了半斤米回家,放在米缸中。但半斤米,只是浅浅一层,怎么会变成眼下满满一缸,起码不下五十斤?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见到稻米不曾消失,这才知道是真的:“这米,这米……”
叶君生面现奇怪之sè,当下不敢迟疑,忙道:“君眉,这米是哥哥拿回来的。”
“真的?”
叶君生干咳一声:“不错,我在城西找到了工作,帮李大员外抄书。李大员外是个好人,知道咱家生活困顿,便让哥哥预支了五十斤米回来……”
这个时候,只能撒个善意的谎言。
“太好了,我就知道哥哥有本事。”
叶君眉欢呼雀跃,根本没有计较其中的破绽。她只知道哥哥开窍了,找到了营生,这个家终于有了希望,有了盼头。
那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于是,中午这顿饭,哥妹俩都吃得格外香甜。在饭桌上,叶君眉还时不时睁着明亮的眼睛,很佩服地看着叶君生。
简直像在崇拜偶像一般。
叶君生无语:莫非一如老话所说的,每一个女孩子心目中,都渴望有一位英雄般的哥哥?
吃饱饭,出门去,名其名曰要去“工作”。
“唉,事态有扩大化的发展,大大不妙呀。”
叶君生苦着脸,谎言犹如雪球,会越滚越大,最后难以收拾……罢了罢了,自家状况已糟得不能再糟,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也幸得神秘狐仙相助,家里才没有断炊。
至于妹妹那边,应该比较容易瞒住。
话说诸种发生的离奇怪事,事到如今,就连叶君生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搞不清状况。
然而,只要不是坏事,又有什么所谓?
第五章:突袭
饭桌上莫名其妙地出现热腾腾的可口饭菜;空荡荡的米缸没来由装满了稻米,现在,就差那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没有露面了。
啧啧,诸种情景结合,活脱脱就是一出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
而如今,这本来属于传说的神话故事就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叶君生既感惊奇,又觉得新鲜。也无心去找什么工作了,袋里还有几文钱,直接去喝茶。
茶肆里很热闹,高谈阔论,什么话题都有人说。
叶君生坐下,叫了一壶茶,慢慢品尝,忽听邻桌有人在唾沫横飞地说道:“你们可知道,近rì海天楼出了怪事!”
此言一出,马上有闲汉围上来,纷纷发问:“什么怪事?”
海天楼是彭城县最大的酒楼,为彭家所开,一向是平民百姓感兴趣的“焦点”所在。
听众拢聚,那汉子jīng神抖擞:“此事咱家可是听海天楼的厨子亲口说的,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诸人见他卖关子,登时不耐,有熟知门道的,当即喊道:“茶博士,这边上一壶易阳chūn。”
好茶来到,汉子眉开眼笑,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这才悠然道:“海天楼闹鬼了。”
闹鬼?
诸人面面相觑,随即“轰”的嚷起来:
“闹鬼,是不是真的?”
“崔老二,你莫在此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就是就是,崔老二,你这话要是被彭大少爷听见,少不得赏你三巴掌。”
见到大家不信,崔老二有点急了,连忙分辨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那张厨子说了,近rì厨房里经常不见菜肴,前天傍晚不见了一碟竹笋炒鸡,和一碟生炒油菜;昨天中午又不见了一碟蘑菇炒肉和菜心;昨晚时分一碟油炸肉片和一碟大叶菜没了……到了今天早上更离谱,米缸的米被倒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众人不再起哄,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崔老二。
忽有人道:“这是遭贼了吧。”
“对呀,肯定是遭贼了。”
“或者给猫什么的偷吃了。”
崔老二猛地压低声音:“你们不知道,菜肴不见的时候,都是大白天,厨房里有人在的,就在眼皮底下不翼而飞。你们可知,那些菜肴都是准备给来酒楼吃饭的贵客吃的,刚起锅,热腾腾,转个身就没了,只剩得空碟子。”
说到这里,眼皮子直跳。
周围一片默然,胆小的都感觉脊背有凉气直冒:诸种作为,难道是饿死鬼作祟?
一干人等惊愕不已,却没有发现邻桌的叶君生呆若木鸡,面部神情jīng彩之极,嘴唇子微微动着,极小的声音谁也听不到:
“天上果然不会无缘无故掉饭菜下来滴……”
话说,这属于劫富济贫吗?
应该、或者,大概算是吧。
……
“好奴才,竟敢到处造谣,来人,给本少爷打!”
蓦然一声大喝,就见到一位体胖如猪,全身绫罗绸缎,披金戴银的大胖子带着五、六个家丁走进来。一声令下,家丁们便高举拳头,如狼似虎地抓住崔老二痛殴。
那胖子约莫二十来岁,五官都胖得被挤到了一块,走动间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的,正是彭家大少爷,彭青成。
“打,给本少爷狠狠的打,还有那些旁听的,都要打!狗胆包天,居然敢说海天楼的坏话,活得不耐烦了。”
彭家家丁凶猛,茶客们则抱头鼠窜,乱成一团,谁都不敢还手,只想着有多远跑多远,远离是非之地。
彭家乃彭城县首富,与当今县令有联姻之亲;而彭家二少爷彭青山更是了得,二甲进士出身,金榜题名,荣耀无比,现在冀州当官,前程似锦。如此富贵之家,堪称土霸王,在彭城县都是横着走的。
其中彭大少爷一向跋扈,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不知做下多少恶行,甚至被百姓称为“彭霸天”,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
眼下他亲自带家丁来打人,谁敢反抗?
刹那间,茶肆乱成一锅粥,狼奔豕突,不可开交。
此地不宜久留,若是挨了打,便属于典型的无妄之灾,哑巴吃黄连。叶君生赶紧起身离开,往外走的时候,正遇见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的彭大少爷。
想到被欺负的可怜妹妹,叶君生心中有莫名的怒气翻涌,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那边靠了靠,眼角余光瞥见一张桌子上有筷子,伸手便拈起一根,悄悄笼在袖子里。
此时到处都人影纷乱,哭爹喊娘,没有谁注意到叶君生。
叶君生微微低头,快步而行,就在与彭青成擦肩而过的时候,手腕一翻,嗤的,筷子迅速刺中了对方的腰间。
这一刺,快而准,仿佛是天生的手法一样,干净利索,又隐蔽非常。
“呃……”
一直在叫嚣不停的彭大少爷蓦然觉得腰间剧痛,还来不及反应,全身便宛若泄了气的气球,噼啪一声倒地不起,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不好,少爷摔倒了!”
片刻后有眼尖的家丁看见,赶紧跑回来。
这一下,茶肆更乱了。
此时,叶君生已趁乱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往前走。待走过了两条街道后才意识到那根筷子还紧紧地抓在手里,赶紧寻个隐秘地方扔掉。再绕到另一面的街道,只觉得全身都乏了,也不挑地方,一屁股坐到街边上。
这时候,他才感到害怕。
就是害怕!
话说刚才他不知哪里来的胆sè勇气,突袭了彭家少爷,以筷子为利器,一举将其刺倒,整个过程,玄奥莫名,简直犹如神明附体一般。
不对不对……
想到了某些关键处,叶君生霍然站起,惊疑不定: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真拿着把宝剑,也未必能刺伤人,刚才如何只用一根筷子,就将近乎三百斤的彭大少爷刺倒?
那一刺,手法老练之极,出手之际,行云流水,非常自然,自然得近乎一种本能。
用剑的本能。
那一刻,他简直就是剑道高手的化身。
“这一式,叫做‘点笔剑意’。”
脑海里,悄然闪过一记念头,灵光乍现:“对了,就是一式剑意。”
一瞬间,某些本不该有的记忆意念凭空涌现。
第六章:练剑
坐定,凝神,意念萌生。
果然,那只在梦中出现过的一道道剑影浮现而出,在脑海里极其真实地舞动着。一招一式,具体入微,如同放电影镜头,能看清楚每一个动作细节。
全套下来,归纳总结,共有八道剑意,又有个名堂,叫做《永字八剑》——“点横竖撇,捺折钩提。”
看到此名称,一股浓浓的似曾相识感顿时扑面而来。
真得不仅仅是做梦,而是实实在在的传授之法。
梦中传授。
叶君生没来由想起,在前一世的荧幕上,苏乞儿学得高深武功《睡罗汉》的过程,如出一撤。
原来自己,已身怀高明剑法了……
他神sè有些古怪,眼睛望着蓝天白云,定定的出神。
良久,长吐一口气,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惊得一众行人纷纷侧目而视:
“那不是叶家的书痴吗?”
“对呀,就是他。”
“听说他家里的书都被人搬走了。”
“可不是,他也因此大受刺激,疯了。”
“原来是这样,真可怜。”
“切,窝囊废,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早死好过了……”
异样的目光,难听的议论,纷沓而至。但叶君生旁若无人,只是笑,一直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
三尺长,纤细如手指,薄薄一片——这可不是剑,而是一片竹篾,稍稍用柴刀收拾了一下而已。
叶君生当然买不起剑,以他的身份,也不能佩剑。平头百姓,带兵器上街,被官府抓到,可是大罪。
没有剑不要紧,可用树枝,或者竹篾替代,反正只是练手的。
几天来,叶君生都打着抄书的幌子离开家门,到城东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练剑。家里有五十斤米打底,足够吃一段时间,大大减轻了生活压力。
这段时间,正是练剑的好时机。
只要掌握此门神秘剑法,便拥有了一门护身立命的本事,极为重要。
如此际遇,怠慢了的话,简直招雷劈。
演练《永字八剑》,开始的时候,叶君生只能用第一剑,也就是“点笔剑意”。后面的根本无法施展出来,皆因他的身体基础实在太弱了,无法支撑得起后面招式的变化。
当然,用得出,并不表示能完全发挥该剑意的威力,以他目前的情形,十成威力能发挥出半成,便很不错了。说难听点,就是还停留在拙劣的“照葫芦画瓢”阶段,只得其形,未得真意。
但半成的威力,以筷子作剑,一刺之下,就能将皮厚肉肥的彭大少爷刺成重伤,卧床不起,端是厉害非凡,玄之又玄。
要知道,叶君生根本不具备内力什么的,只是起手一点,结合了剑招的意境,刺到要害的部位上。
其中奥妙,实在难以解释。可以预知,这套剑法,绝非寻常武功。
演练得熟了,他还有了意外发现:参悟剑意,另有其他奥妙用处,比如说:强身健体。
每每演练之后,全身出大汗;每一次发汗,jīng气神都为之一爽,好像排除了身体的毒素杂质一般。吃饭香了,胃口大了,睡眠质量杠杠的,第二天早晨起床,jīng神饱满,气息悠长。
久而久之,他本来软绵绵、病怏怏的身子,慢慢发生了喜人的变化,脸sè渐渐红润起来,手脚开始有力,五官敏感度直线上升。
一个月后,叶君生能够多使出了一道剑意:“横笔剑意”。
整整一个月的早出晚归,疯狂练习,简直像变了个人。
期间,家中再无奇事发生,平淡无波。只不过每天晚上,叶君生都会打开《灵狐图》,对之说话,形同自言自语。
但他宁愿相信,那狐仙能听得见,甚至能想象到,对方就坐在画里面,静静地倾听着。
对于它,或者是他,又或者是她,叶君生心怀感激:自己的命运之所以能发生变化,全缘于此。
时光有脚,季节变化,到了秋天,西风渐起,空气中已有了些凉意。
这一rì,吃过晚饭后,叶君眉叫住叶君生,道:“哥哥,你且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嗯,有事?”
叶君眉看着他——现在哥哥目光有神,jīng气十足,和以前相比,简直脱胎换骨了似的,看着就觉得欣慰:“哥哥,你可还记得江家小姐?”
叶君生眉头一皱,脑海里顿时闪出这么一个人来:江静儿,彭城县北郭的江家小姐,江老爷的掌上明珠。
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和叶君生指腹为婚的未过门妻子。
这门亲事的历史,可追溯到叶君生爷爷那一辈。当时叶家还有些气候,又因为与江家是世交,就定下来这门亲事。
人是物非,随着叶爷爷、父母的早逝,以及叶君生的不争气,叶家衰落得一败涂地。而江家经营却蒸蒸rì上,一直保持强盛。
于是,这门亲事就变得门不当户不对的了。
多年以来,关于此事,江家再没有提起,甚至都不曾来探望过叶家;而叶家这边,兄妹一个痴傻,一个年稚,也没有去江家登门。
事情随着叶君生醒悟,“重新做人”而出现了转机。
叶君眉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等叶君生不再那么痴呆了,就要他去江家提亲……
现在,或许就是个机会。要知道哥哥今年已十九岁,不小了,若不是因为痴迷书本,耽误了终生大事,早该成亲。
“哥哥,本来呢,你该在去年八月就接江小姐过门,但那时候没法子,所以误了rì期。不过不怕,我们有婚书在手,而且江家也不曾提出解约之事,因此我想让你明天就去江家提亲,这也是爹娘最大的心愿。”
叶君眉把事情缘由一一道来。
叶君生心里嘀咕:这不是典型的包办婚姻吗?话说自己还不曾见过江静儿呢,谁知道长成个什么样?退一步说,今非昔比,自家和江家的交情早薄过纸了,根本没了来往,对方十有仈jiǔ都是不愿再承认这门亲事的,让自己现在上门去提亲,岂不是自取其辱?
叶君眉返回房中,很快就取出一张红纸,交给叶君生。这一份,便是当时叶家爷爷和江家爷爷所写下的契约,红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按照时令,却是有一定的法律效果。
面对妹妹满是期盼的目光,叶君生强笑道:“好的,明天我便去江家提亲。”
叶君眉大喜,再回到房中,捧出一口小木匣,打开,里面用锦布包着一支银钗:“我们家贫,这根银钗是娘亲留下来的,哥哥你就以此为聘礼吧,只是苦了你。”
说着,眼眸有泪光闪现。
见状,叶君生心酸不已,心底一声叹息,久久徜徉不去。
第七章: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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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提亲,大都要请媒人出马,三姑六婆之类。不过叶君生当下请不起媒人,况且他一向认为诸如“指腹为婚”之类的关系很不靠谱,尤其是当一方家境败落了的。
故而,叶君生对此并不抱多少希望。妹妹要他上门提亲,可他不会那么傻愣愣的一头撞上去,自取其辱。
他决定先以拜访之名,到江家去摸摸底,探探口风。
第二天一大早,叶君生便带着妹妹的千般嘱咐出门,奔赴北郭。在半路上,顺手置办些礼物,虽然简陋,但聊胜于无。
在彭城县,江家属于大户,乡绅一族,高墙大院,阔门长阶。相比之下,叶家的破落户景象,简直上不得台面。
走上台阶,自报家门后请门子通报。
那门子打量了叶君生一眼,冷淡地道:“你且等等。”返身进宅里去了。
足足等了约莫半盏茶时间,门子才出来说“夫人有请”。
这句话大有讲究,江父虽然早逝,可江家爷爷健在,依然为一家之主,按道理说该是他会见叶君生才对,怎么冒出个夫人来?
跟着门子走进去,经过一条曲折的走廊,沿途所见,山石花草,布置得颇为jīng致清雅。
到了厅上,就见到一位中年夫人很是端庄地坐在上面,画眉点唇,罗裙罩身,只是那妆化得有些浓了,显得脂粉味重。
记忆有些模糊,但叶君生却可以判断出,对方正是江静儿的母亲。略一踌躇,随后作揖见过礼,口称“伯母”。
江夫人不置可否,淡然扫一眼下来,道:“坐吧。”
叶君生便坐下来。
听对方言语生硬,没个“请”字,又许久不见有奴婢奉茶,心里便知分寸
“君生此来,不知有什么事呢?”
叶君生回答:“无事,只是多时不曾登门问候,恐怕失了礼数,故来走动走动。”
这一番话,说得不亢不卑,自有气度。
江夫人有些讶然地重新看他一眼,忽道:“原来如此……久闻君生醉心读书,乃至于废寝忘食,我们故不敢打扰。”
叶君生心里冷笑:什么叫不敢打扰,分明便是“穷在闹市无人问”。
江夫人嘴角弯出一抹笑意:“君生,你读书多年,可有心得?”话里明显带着揶揄嘲弄之意。
叶君生故作不知,朗声道:“小侄读书多年,略有成就,明年将参加童子试,以博取功名。”
话说这般文绉绉的拘谨礼仪,他真有些不习惯,无奈入乡随俗,很多东西必须跟着走。
江夫人颇出意料,叶君生书痴久矣,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可眼下表现居然彬彬有礼,言语得当,哪里有丝毫的痴呆之相?
难道说传言不实?
不过前几天听说叶家的众多债主把他的书全部搬走偿债了,莫非大受刺激之下,其幡然醒悟过来,居然开了窍?
嗯,不管怎么的,叶家破落已是不争事实,指望叶君生金榜题名,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呢。
念头起伏间,江夫人有了定夺,拍一拍手。随即旁边有一名丫鬟手捧一面红布蒙盖的盘子,端到叶君生面前。
打开红布,白光刺眼,原来是一锭锭的银子,足有十锭,都是五两一锭的规格。
十锭,足足有五十两。
叶君生一怔:“伯母,此为何意?”
江夫人微笑道:“事到如今,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十锭银子,换你婚书一张。”
叶君生早有预料:“这么说,伯母是不愿静儿嫁于小侄了?”
“当然不愿。”
江夫人语气转冷。
叶君生质问:“如果江家要解约,为何江爷爷不露面?”
江夫人道:“家公前rì已奔赴冀州商谈生意了,我是静儿的母亲,我不同意这门亲事,谁都无法勉强。”
叶君生低头不语。
江夫人劝说道:“君生,念你我两家世交,我才受你一声‘伯母’,也请你自重,强扭的瓜不甜。你连妹妹都养不了,怎么养妻子?我家静儿,一向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黄泥水,我是绝不会让她下嫁与你,受苦受难的。”
叶君生长吸口气,一抱拳,道:“既然如此,告辞了。”
转身yù走。
江夫人拍案而起:“你走可以,但一定要留下婚书。十锭银子,够你们兄妹吃喝几年了,不要不识好歹。”
叶君生回首,凛然道:“解约可以,但要老爷子亲自前来,因为契约是他亲手签订的。”
江夫人见他嘴硬,不肯就范,当即翻脸:“叶君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我家静儿?识相得赶紧拿钱留下婚书,倘若敬酒不吃吃罚酒,没你好果子吃。我就跟你说了吧,我家静儿已和彭家二少爷有了往来,你若一味死搅蛮缠,哼哼,别怪做伯母的不提醒你……”
这话不说出来还好,叶君生一听,一股莫名脾气泼辣辣翻腾而起,泥人都有火,何况穿越者?
其实如果江家真下定决心要解除婚约,他在原则上是无所谓的。作为现代青年,对于包办婚姻本来就不喜。况且自家情况,一穷二白,委实对不起人。解了就解了,没什么大不了,死不了人,也不会因此贪图那劳什子解约费。
问题在于,按照目前情况,江家爷爷并不同意解约。江夫人纯属自作主张,虽然她是江静儿的母亲,但在这件事上,她根本没有主张的权力。
最重要的是,对于这位“伯母”的态度,叶君生觉得很不爽,对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先用钱财压人,利诱不成,翻脸如翻书,立刻进行威逼,还真当他叶君生是面人儿,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于是,他的倔脾气立刻便上来了:
“江伯母,如果江爷爷要解约,我分文不取,二话不说,立刻同意。但若果只是你私自做主的话,请恕小侄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必须要尊敬老一辈的契约决定,否则于礼不合,你说,对吧。”
一抱拳,拂袖而去了。
“你!”
江夫人气呼呼的,先前的端庄全部不见,甩手将桌子上的杯盏摔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本以为叶君生为人痴傻,不通人情,不善口舌,随便糊弄一下便吃定对方了,不料竟碰了一鼻子的灰,软硬兼施都无功而返,实在火大得很。
“哼,以为这样我就没奈何了吗?一纸婚书要拿过来,易如反掌。不行,此事得早点办,老爷子固执得很,如果被他知道那小子霍然开窍,不再痴傻,我就没有任何反对的借口了……”
如此想着,江夫人双目掠过一抹冷冷的光芒。
第八章: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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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到江府外,叶君生长长吐一口气。这番前来,虽然对于江家悔亲之事早有心理准备,但被江母一番鄙视,心情到底感到憋屈。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在前一世,因为家境普通的缘故,相亲屡屡受到奚落,没少受人脸sè。没料到穿越重生了,仍要受这份窝囊气。可见世界大同,人xìng永恒。
“哼,现在咱家有狐仙,哥又身怀高明剑法,还怕娶不到老婆?”
一口气吐出,胸间块垒渐渐消除,不用多久,叶君生便恢复回豁达心态,迈步离开。
“只不过,妹妹那边不好交差……”
他一边信步而行,一边盘算着对策,乃至于忘我。
这般入神的痴呆状态,很快就引来一群顽童,他们嘻嘻哈哈的跟在屁股后面,拍手嬉笑,还唱起歌谣:
“彭城有书痴,十九不自知;老婆娶不着,小妹辛苦矣……”
其中甚者,还捡拾起地上的泥巴乱扔。
叶君生眉头大皱:书呆子的名声在本县算彻底臭了,想要翻身,除了考中秀才外,别无良策……
天华朝规定,童子试一年一考,在每年的开chūn二月开考,又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为县试、府试、院试,全部过关才能够取得生员功名,也就是秀才了。
成为秀才,便拥有了功名,哪怕是最低级的,也可以享受诸多权利。比如说免除差徭、见到知县不用下跪、地方不能随意用刑等。
一言以蔽之,翻身做人。
只是童子试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的,必须要找到足额的街坊邻居,以及一名秀才保举,这才能报名考试。
叶君生融合了书呆子的记忆,可以说是腹有诗书,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对于童子试信心满满。眼下的困难在于:担保问题。
请人担保,说白了,便是要花钱。而在没有人情因素的情况之下,花销绝不会小。
叶君生需要钱。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却不会没底线地到处图谋。目前状况,还是要找一份好营生。
转过两条街道,旁边一处偏僻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两名大汉,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主,一人一边,把住叶君生的左右胳膊,架起他冲入了巷子里。
“你们要干什么?”
叶君生惊怒交集。
一名大汉狞笑道:“打劫!小子,休得聒噪,免受皮肉之苦。”一双大手就要往叶君生身上摸索。
打劫?
叶君生心头疑云大起:己身衣装朴素,虽然说因为来江家拜访的缘故,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但衣摆下一块布丁,但凡眼神明亮的人都能看到……居然有人打劫到他头上,难道劫匪都是瞎子,看不出其一介寒酸,身无分文?
这时候对方已扯下他的腰间褡裢,粗暴地撕开,翻出里面寥寥几件东西,一下子就捻住一页文书,正是和江静儿指腹为婚的契约。
汉子拿着婚书,面露喜sè,把其他零碎扔到地上,一概不理。
见状,叶君生福至心灵,顿时明白对方就是奔这份契约而来的。
江夫人的主使?
居然卑劣至斯!
叶君生心中有火气爆发,转头四下找棍子。
“朗朗乾坤,光天化rì之下,竟然有贼子拦路抢劫。啧啧,真是目无王法了。”
标准而狗血的腔调,但声音清脆悦耳,很是吸引目光。
无论叶君生,还是两名汉子都不禁举首相望,看着那名手摇折扇,施施然行来的少年。
这少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身穿儒衫,头戴文士巾,再加上手里的那把洒金扇,真是风度翩翩,宛若贵公子。
叶君生当下不动声sè:既然有人帮忙,可以先按捺住,观察观察再说。
那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走!”却是不愿久留,只想拿着文书回去领赏。
“还想走?”
貌似文弱的少年乍然把手中折扇一收,身形如苍鹰搏兔,双足凌空飞起,非常潇洒地一记连环脚踢出。
“你……”
两汉子猝不及防,根本反应不及,砰砰,胸口中脚,摔出丈余外,挣扎不起。
“啧啧,这般三脚猫功夫,也敢学人打劫。”
少年很傲气地摆个金鸡dú lì的架势,顺手还用手指弹了弹鞋面的灰尘,这才走过去,从倒地不起的汉子手里拿回婚书,送到叶君生面前。
“喏,物归原主,下次可得小心点。”
叶君生接过,道:“谢谢少侠了,未请教?”
少年嘴角一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何必留姓名?告辞。”微微一抱拳,手摇折扇,又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叶君生也不管那两名躺在地上哼哼叫唤的汉子,收拾了自家东西,奔出巷子,外面街道有行人来往,但那少年早不知所踪。
“嘿,有点意思……”
叶君生晒然。
刚才那少年施展出来的武功,确实不凡,迅猛有力;更重要的是,通过一些细节观察,比如说穿有耳洞的晶莹耳垂,纤长柔软的手指,以及间或自然流露出来的妩意,叶君生敢打包票:对方其实是一名少女!
一名武功高强的少女,碰巧地现身出来,打倒两名抢劫的汉子——事情真会这么简单?
反正叶君生是有所怀疑的。
怀疑归怀疑,眼下却不好多想,还是早些赶回家向妹妹交差吧,免得她挂忧……
举足匆匆离去。
他离开后,片刻,那少女便又现身出来,目送叶君生的背影,手中折扇打开,轻轻摇着,嘴里嗫嚅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如此……这次母亲的做法虽然过分了,但也印证了心中的念想,我所要托付终身的男子,怎能如此懦弱无能呢?”
声音细细,悄不可闻。
须臾,折扇一收,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公子,公子你刚才去哪里了?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可把我吓坏了。”
一名同样女扮男装的青衣小厮急步赶来,跟在少女身后,口中却称“公子”,显然得了嘱咐。
少女微笑道:“我只是要去见个必须要见的人罢了。”
“可曾见着了?”
少女很是好看的双眸眯了眯,淡然道:“见着了,但见与不见,都是一样。”
小厮嘻嘻笑道:“公子说话好深奥,阿格理解不得。”
少女举扇子轻敲她头:“还贫嘴,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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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相请
(感谢书友“夜sè当空”、“黄子文”的慷慨打赏,感谢“冰冷雪河”的评价票,冲榜关键时期,打滚求各类支持!)
回到家中,叶君眉赫然在,应该是在等消息。待见到哥哥一个人回来,嘴角动了动,但忍住了,只是那一抹黯然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叶君生硬着头皮,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那边妹妹已露出了微笑:“哥哥你回来了呀,还没吃午饭吧,我这就去做。”
绝口不提亲事。
说着,便开始下厨忙活了。
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人儿,生怕哥哥难堪,顾左右而言他,轻轻便带过。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明白,让叶君生去登江家门,纯属于一种美好的愿望。对于愿望落空,亦有心理准备。至于要打官司什么的,家里根本折腾不起。
一时间,叶君生也不知说什么好。
吃罢午饭,叶君眉便出去做工——上个月叶君生“带回来”的米,基本都吃光了。
“叶书生,叶书生在不在?”
院子外忽然传来呼声。
叶君生感到奇怪,走出来,就见到一位身穿灰sè僧袍的青年和尚站在门外,却不认识——书呆子前身足不出户,人际关系本来就惨淡得可怜,更何况对方是个和尚。
“你是?”
那和尚合十施礼,道:“贫僧是渡云寺的僧人,法号‘元庆’,见过叶书生。”
关于渡云寺,叶君生倒有听闻,坐落在彭城县北郊外的一座名叫“渡云峰”的山头上,在彭城县附近一带颇有名声,常有信男信女前往烧香拜佛。
“大师找我何事?”
他实在感到纳闷。
“敝寺有经书一十八卷,要请人抄写,听闻叶书生写得一手好字,特来相请,不知叶书生可否愿意?”
原来如此。
叶君生顿时明白。
在天华朝,印刷术发展式微,刊印书籍价格不菲。因此,许多书籍都需要通过人工抄写来完成传播。于是,能写得一手好字的读书人,便等于拥有一项很吃得开的生活技能。
本来,叶君生便指望这门手艺找活儿干,无奈己身名声太臭,彭城县无人相请。不过这方面在渡云寺的僧人看来,书痴之名却没有太大的干系,能胜任活计即可。毕竟写得好字,又没有功名的廉价人工不好找。
叶君生jīng神一振:“小生愿意,只是待遇如何?”
元庆微笑道:“包住宿,兼且一rì三餐,百字一文钱。”
这个待遇,称不上厚待,但也差不多了,叶君生当即答应。事不宜迟,便收拾了些衣物行李,锁了门,带着元庆去找到叶君眉,交待清楚,说是“李大员外那边的书已抄完了,要到渡云寺去工作,可能要住几天”云云。
对此,叶君眉自无不允:哥哥能替寺院抄书,可以说是一桩佛缘,或能得到佛祖保佑呢。
辞别后,叶君生随着元庆,出城望渡云寺而去。
……
彭城江家,厅堂上,江母正与一位男扮女装的少女对话。那少女,分明便是帮叶君生夺回婚书者。
“静儿,娘亲真心不懂,你为何要出手?”
江静儿道:“娘,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能暗中派人做如此行径?爷爷都说了:我们江家,一向光明磊落,为人做事,要于心无愧。”
江母气呼呼:“于心无愧,那就任由你嫁过去吃苦受难?我就你一个女儿,自小锦衣玉食地供着养着,岂能白白让那痴呆儿糟蹋了去。”
江静儿面皮一红,嗔道:“母亲你说什么呀……我们毕竟有契约在身,就算真要解约,也得请爷爷去。”
“哼,所以我就要将那契约夺回来,一了百了。哪知道你会干涉,难道你对他有意?”
江静儿一跺脚:“娘,你越说越离谱了。静儿心中的夫婿,文能治事,武能震人,怎么会是他这般的文弱书生……”
闻言,江母顿时眉开眼笑:“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文能治事,武能震人,找遍彭城县,除了彭家二公子,还有谁来?静儿,青山好不容易从冀州赶回来,专程邀请你出去郊游,你可不能不答应,错过了姻缘。”
江静儿顿时一皱鼻子,显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情态:“娘,他是回来探望他大哥的好不好?”
江母好奇地道:“那事我也听说了,彭大公子在茶店遇袭,身负重伤,端是离奇得很。”
江静儿忽而脸上闪出向往的神态:“一击必中,事了拂身,好手段,好功夫,为民除害,不愧侠名。”
江母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噤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江静儿一吐舌头:“难道女儿说得不对?哼哼,彭青成横行霸道,恶名远扬,那神秘侠客做了我不能做的事情,真是大快人心。”
江母以手加额,苦笑不已:
自己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自幼跟爷爷学了一身功夫,乃至于xìng子变野了,严重亏负“静儿”之名。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该坚决反对女儿学武。本想着她学武能防身,可没料到影响如此之大,尚武幕侠,不愿做千金小姐,却经常女扮男装,到处行侠仗义。
话说,那侠义是那么好做的吗?
不行,决不能放任自流了。快刀斩乱麻,尽力撮合女儿与彭二公子的好事才对,嫁于人妇后,女儿才会变安分。彭家与自家本就多有来往,联姻后亲上加亲,就更好了……
念头定下,埋怨道:“静儿,话不能乱说,如果被人听到,传到彭家那边去就麻烦了。”
江静儿却丝毫不在乎,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他做尽坏事,还不让人说呀。”
她的立场倒是爱憎分明的。
江母好不郁闷,明白纠缠下去没有结果,灵机一动,转换话题:“静儿,青山邀请你去哪里玩?”
江静儿小嘴一撇:“说是到渡云寺去。”
江母大喜:“好呀,渡云寺的主持了空大师有法力,佛相灵验,你可去求一支好签来。”
江静儿道:“可我并没有答应。”
“什么?”
江母呼的站起来:“傻女儿,如此好机会怎么能不答应?青山年轻有为,进士出身,现为九品官,前途似锦;人又长得玉树临风,还身怀武艺,简直文武双全,无可挑剔,不知道获得多少大家小姐青睐……”
来了,又来了!
江静儿很有经验地垂眉顺眼,作虚心倾听状,其实早已神游九天:说来也奇怪,彭青山文武双全,相貌英武,按道理说很符合自己的选择才对,为何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罢了罢了,想这作甚?
念头一转,莫名地飞到前些rì子在茶馆袭击彭青成的神秘刺客身上,神龙见首不见尾,高人,肯定是高人,有机会结识他的话,该有多好……
少女的心,居然不自知地泛现一丝涟漪。
第十章:疗伤(求推荐)
(好吧,冲榜名次不升反降,看来真是人神共愤了,元芳,你怎么看?)
秋意尚浅,青山未老,渡云峰高耸而立,宛若锥形,尖尖的顶峰上建筑着一座庙宇,正是渡云寺
“叶书生,吃饭了。”
随着声音,元庆和尚端着一大碗米饭,和一碟素菜,推开禅房门走了进来。
叶君生放下手中毛笔,站起相迎,道:“时光有脚,倒是快速。”
“可不是吗?”
元庆放下碗碟,扫一眼书案,见到一页页新抄好的经书,字字端正分明,规格统一,好像是印上去的一样,心里不禁赞叹:“好字。”
叶君生端起碗筷,狼吞虎咽,忽道:“元庆师傅,下一顿可不可以加一碗饭,只得一碗,有些不够。”
元庆一怔,打量他一眼,暗想道:人不可貌相,这书痴还真能吃……传闻他为人傻呆,不事营生,现在看来,只怕有误。
嘴里笑道:“既然如此,从明天开始,每顿米饭增加至两碗吧。”
叶君生道谢,一会吃罢,将空碗碟让元庆收拾去。
吃饱之后,叶君生并未继续抄书,而是信步走出去,散散步,有助消化。
此际正黄昏,有群鸟归林,吱吱喳喳地叫唤着。远方夕阳西下,红霞满天,煞是庄严肃穆。
这渡云寺选址,位于渡云峰顶峰之上,环境清幽,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最适宜修心养xìng。
其实寺中和尚并不多,九人而已。在天华朝,和尚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必须有度牒,有备案,有庙宇主持领受才行。
叶君生来到庙宇后面的一处空地上,见四下无人,便捡拾起一根枯枝,开始练剑。
——神秘狐仙所传授的《永字八剑》印在脑海里,恨不得要用最快的时间全部上手,化为己用。要知道以筷子,树枝之类的东西当剑器用,能够伤敌杀人,简直能和传说中的“飞花摘叶,伤人破敌”相媲美。
念及自己一介文弱,在短短时间脱胎换骨,成为剑道高手,足以推知八道剑意来历不凡,绝非寻常武艺,具备醍醐灌顶之奇效,竟彷佛有几分仙家手段、化腐朽为神奇的意思。
演化完所能使出来的两道剑意,出了一身汗,就转回寺庙,在偏院的水井处打了水,清洗一番,jīng神清爽。
如斯,才走回禅房。
夜间却不好抄写,毕竟油灯蜡烛耗费不菲,寻常使用不起。一般人家入夜便入睡,而渡云寺也只是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其他基本无安排,任由夜sè笼罩。
叶君生不惯太早睡,从行李中取出《灵狐图》,展开,借着两分月sè观看。
近期以来,再不见狐仙显灵。难道说梦中授艺,耗费了其许多力量,故而要休养?
倒有可能……
一如往常地,叶君生对画自言自语了一番,这才收拾好,上床睡觉。
清晨,在一片鸟鸣中醒来,漱洗后吃过早餐,叶君生开始工作。
渡云寺有经书一十八卷需要抄写,但总字数并不算多,也就一万这样。按百字一文钱的酬劳,最后能获得百文钱左右。而抄书这行当,速度不会很快,毕竟要求高,不但要工整,还不能有错漏出现,否则那一页便等于废了,要重新抄过。另外,因此造成的纸张损失还会从报酬里扣除。
所以,每一天,叶君生最多只能抄两千字。
一万总字数,每天两千得话,最快也需耗时五天。
对此叶君生并不在乎,有免费住宿伙食,环境又好,就算多住些时rì都无妨。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念头,人家寺院不是善堂,如果抄一万字的经书,要抄个一年半载,谁愿意招待?
……
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前来渡云寺烧香的信徒络绎不绝。
山道上,此时抬来三顶轿子,轿子前后,都有身材魁梧的健仆跟随,以显示轿中人物非富即贵,大有来头。
江静儿坐在轿中,忽而打了个阿欠,双手托腮,甚感无聊。她毕竟拗不过母亲的意愿,最终同意和彭青山前来渡云寺,但也有别的心思。
约莫一盏茶时间,三顶轿子到了顶峰,停在渡云寺门外,开始下轿。
今天江静儿依然扮男装,但容颜娇媚,有心人都能认出她的真实xìng别;而彭家二公子彭青山,穿一身洁白长袍,腰束绫罗带,侧边挂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端是显得英气逼人,器宇轩昂。
片刻后,第三顶轿子里坐的人也现身了,却是被抬出来的,安置在一副担架上。其人体胖如猪,正是彭家大少爷彭青成。此时瘫软如烂泥,气息游丝,面sè淡金,病怏怏的模样。
“静儿,我们现在就去见主持了空大师。”
彭家与江家,也算世交。互相多有来往,在称呼上,颇为亲切。
江静儿一下子来了jīng神:“久闻了空大师乃是武道高手,终于有机会见识一番了。”
彭青山介绍道:“了空大师以武参禅,早已迈入先天之境,一手《百步神拳》的造诣炉火纯青,相隔丈余空劈,能击碎岩石。遍观武林,只怕罕有对手了。”
“这么厉害?”
江静儿听得一吐舌头。她虽然自幼习武,算得上是女中豪杰,等闲打一群泼皮汉子不在话下,但和真正的高手相比起来,还是有差距。
彭青山彬彬如玉,娓娓说道:“可不是吗?我年少时,多次想拜大师为师,但都被婉拒,甚为遗憾。”
江静儿眼珠子一转:“青山,你也不错呀,还曾有过单人斩杀十八盗的辉煌战迹呢。”
被爱慕的女子赞赏,彭青山忍不住一阵得意,表面却谦虚道:“区区小事耳,不足挂齿。”
一边说,一边由知客僧接引,一行人直接绕过前殿,来到后殿的一间清净禅房中,面见主持。
了空大师今年已花甲之年,体形中等,但皮肤娇嫩如婴儿,不见丝毫松弛,双目莹莹如华,武道修为显然到了先天内敛之境。
分宾主坐落,寒暄一番后,彭青山直奔主题,却是要请了空大师帮大哥彭青成疗伤:
“大师,家兄之伤甚为古怪,请了多位名医,用了许多疗伤药,俱无多少起sè,故不得已求大师出手。”
“呵呵,彭大官人言重了,出家人慈悲为怀,当尽力而为。”
此事前天已有彭家下人来通报过的,了空自有分数,不多客套,这时候便起身走到彭青成身边,右手食中二指并拢,轻轻一撩,掀开衣衫观看伤口,顿时脸sè一变,不复之前的雍容,声音都有些颤抖:“这……这是神通所伤!”
第十一章: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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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大少爷腰间的伤口,一点如豆,酱紫sè,看似不起眼,却把他折腾得卧床一个多月,连吃饭都要人喂,不管用什么药,都不见起sè。
看见这个伤口,了空大师霍然sè变,居然被吓得一个后撤步。
传言中,先天武道高手,泰山崩于眼前而sè不变,如此失态,简直平生罕见。
彭青山大吃一惊:“神通所伤?什么神通?”
了空大师没有回答,迅速稳定心神,再仔细观察,喃喃道:“不对……”伸出左手中指,按住那伤口。随即陷入了沉思,闭住双眼,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一道天大的难题一样。
被按住伤口,彭青成又疼又痒,极其难受,偏偏喉咙像堵了一大团棉花,嚷嚷不出来,眼泪汗水止不住的流,若非早上没进食的缘故,只怕屎尿都要崩了。
难受到了极点时,双眼翻白,干脆晕迷过去。
彭青山和江静儿面面相觑,虽然满腹疑窦,但此际不方便发问,怕打扰大师的思路。
良久,了空大师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叹息。
彭青山赶紧问:“大师,家兄可还有救?”
了空大师点头,道:“有救,需要老衲施展独门手法外治,并且内服雪莲丸九九八十一颗。”
听到哥哥有救,彭青山放下心来:“大师有药尽管用,我彭家已准备向贵寺捐献香火钱五千两。”
彭家一向为渡云寺的大香客,双方关系良好。
了空大师“嗯”了声,忽问:“不知大公子为何得罪如此强敌?若非对方留情,只怕……”
没有说下去,但结果显而易见。
留情?
彭青山有些反应不过来,却不敢质疑大师的判定。可他毕竟聪慧,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大师所言应该没错,对方估计看不惯大哥的作为,只是想出手惩罚一下,并无意取他xìng命……
自家大哥的所作所为,他当然是了解的,横行霸道,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但这些事情,却不好明言出来。
了空大师乃老江湖,如何不明白其中道道?也不追问,悠然道:“出手这人,绝对是世外高人,非我辈所能及也。”
这时江静儿好奇问:“大师,不是说你武道修为已迈入先天之境,孤独求败了吗?”
听她问得天真,了空大师哑然失笑:“谁说先天武道就天下无敌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平心而论,如果那高人向老衲出手,只怕也就一回合而已。”
闻言,江静儿作声不得。
彭青山内心也是翻起惊涛骇浪,想起一事,问:“大师,刚才你说家兄被神通所伤,青山不明,神通是什么?”
了空大师忽然间觉得口舌有些干燥,顿一顿,才一字字道:“仙家神通。”
“仙家?”
彭青山差点跳起来:“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么会真有神仙?”
了空大师打起机锋:“此有故彼有。”
彭青山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明白。”
了空大师抬头,望了望屋顶:“其实老衲也不怎么明白,只是听说世上有高人,称‘术士’,主修魂神,修为高深时,能使唤神通,杀人于无形。比如传说中的飞剑便是其中一种,念头驱动,可斩敌头颅于千里之外。”
彭青山仍自不信:“可那都是传说。”
了空大师语重心长道:“空穴来风,总有缘由。”
彭青山追问:“那家兄就是被神通所伤的?”
了空大师摇摇头:“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老衲解释不清,毕竟我也是头次遇见,难下判断。可能对方确实是术士,掌握有神通,但他不愿杀人,故而只用了半成力道。否则再重一分,岂是老衲能救得?好了,不说这些了,老衲这就替大少爷疗伤。另外,大官人请听我一劝,此事就此作罢,决不可追究,更不可再得罪那高人,否则只怕会有大祸。”
听他说得郑重其事,彭青山肃然道:“谨听大师教诲。”
说罢,和江静儿出去。
江静儿的jīng神还是恍惚的,了空大师的言语着实令人震撼,世上竟有术士存在,高来高去,鬼神莫测,一如神话故事的描述。
这些讯息,不管对于谁,都有着致命的吸引人。
试问天下,谁不想快活胜神仙,长生不老?
只可惜了空大师语焉不详,也不甚了解。或者说,其实他是知道些情况的,但因为某些缘故不肯说出来,端是小气。
“青山,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神仙?”
彭青山嘴一撇:“我却是不信的,若果真有飞天遁地的神仙存在,那实在太荒谬了。依我看,不外乎一些出家人的托辞罢了,好让人信奉敬仰。说起来,我倒听到一个笑话,说太原有个叫‘王生’的人,一心想求道成仙,便到崂山去拜师,不料被道士安排去砍了几个月的柴。事到临头被传授一门《穿墙术》,自以为得道,便喜滋滋回家,要示范给夫人看,结果一头撞到墙上,差点没把脑袋给撞烂。斯人如此愚蠢,被人哄骗不自知。”
他信服的是了空大师的武道修为,对于禅释之道却不怎么在意。
江静儿嘟着小嘴:“这也不能说明世上无神仙呀,只是仙缘渺渺,难得相遇罢了。”
彭青山一笑置之,不再纠结争辩。要知道女孩子总是喜欢幻想,尤其像江静儿这般的年纪。
两人并没有去佛前烧香,而是沿着回廊散步,观赏四下景sè,间或说些闲话,但基本都是彭青山说得多,而江静儿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嗯,怎么会是他?”
她突然站定,眼神望着前面一人,不动了。
彭青山觉得奇怪,顺着方向望去,就见到前面有一人扶栏而立。此子衣装寒酸,甚至还打着补丁,显然为一介贫寒书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后寺院。
见其穿戴虽然朴陋,但眉清目秀,有文雅之相,而江静儿又目灼灼地盯着,彭青山顿时大感不舒服,问:“你认识那书生?”
江静儿随口回答:“他就是叶君生。”
“原来如此……”
彭青山嘴角微微动了动。
江静儿与人指腹为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然而男方为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痴傻子,家境潦倒,根本配不上江静儿,也没资格成为竞争对手,因此不曾放在心上,没想到,会在渡云寺内相遇。
既然相遇,那顺手解决掉好了……
念头涌起,彭青山举步向叶君生走了过去。
第十二章:眼界(求收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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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你要做什么?”
江静儿抢先一步,拦在彭青山面前,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
彭青山一皱眉:“静儿,你要护他?”
“在契约未解之前,他始终是我的未婚夫,却不能坐视其被你肆意欺辱。”
彭青山目光炯炯,忽而呵呵一笑:“也罢,一痴儿而已,就算踩之,也无趣得很。”
他为进士出身,已在冀州上任做官,虽然为闲职,但品阶在身,要踩踏叶君生这般的白丁童生,简直就是铁锤砸鸡蛋,没有丝毫悬念。
江静儿咬了咬嘴唇:“我们走吧。”与彭青山从另一边走了,转角的时候,回首瞥一眼叶君生,心道:等爷爷回来,自己就该提出解约了……叶君生呀叶君生,你好之为之吧……
莫名的,彭青山心中的介怀久久无法消散。他中意江静儿已久,但对方一直若即若离,未免不愉。固然知道江静儿不可能会喜欢书痴,然而心里那根刺却越发刺得深。尤其是当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贫寒书生扶栏而立,悠悠然的样子,更加来气:
“哼,小小的一粒沙子,也敢蹦进脚里硌人,不知进退,实在令人讨厌,还是随便找个机会剔掉吧,免得碍眼。”
当两人的背影消失远去,叶君生眼眸却掠过光芒,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着。他虽然无法确定江静儿与彭青山的真实身份,可刚才发生的细节都看在眼内,约莫也能猜测出些事情来。
“树yù静而风不止,此风端不由人意!”
转身回屋,继续开工。
目前,他抄写到了一卷名叫《楞严经》的经书之上。习惯xìng地,先把经书一页页地翻看一遍。待翻到第六页时,赫然发现这一页经文大不相同,再仔细看,原来这一页竟是额外有人加上去的,并不属原本。
叶君生心感疑惑,将那页书看完,不禁心神激荡:这一页书,不是佛经,而是类似笔记般的存在,记载着一些关于“术士”的见闻,虽然不详尽,但对叶君生而言,无疑等于是在眼前打开了一扇窗户,得以认识一个堪称瑰丽的新世界。
按照笔记说法,原来这世界真得有神仙的。
当然,这个神仙所指,绝不是现代荧幕上所表演出来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而是一群名为“术士”的修炼者。
术士修魂神,分为五大境界:开窍、yīn神、阳关、法相、散仙。
其中开窍,指的是魂神脱壳,属于修炼的起步阶段;凝聚yīn神后,便能在夜间出游,游览视听,但限制颇多,惧怕血气冲击,以及受气候影响等;
到了阳关境界,魂神进一步壮大,哪怕在大白天,也敢脱壳出行了;至于法相境界,可以说是真正意义的突破,魂神成就法相,即可驱物,便能施展出众多神通,而最典型的代表,无疑就是飞剑神通;
最后的散仙更为玄妙,飞天遁地,难以言表。但这并不是修炼的终点,到了这一步,就有成为神仙的资格。
对于如何成就神仙,笔记上却没有写出来,只怕笔者也不知道。只在结尾处感叹一句:“这世上本没有神,但拜的人多了,就有了神。”
意味深长,发人深省。
这一页笔记,记载的讯息多有离奇晦涩之处。普通人看后,自是觉得荒诞,简直为无稽之谈,异想天开。然而叶君生直觉上认定:上面所写的,都是真的。
他迅速投入进去,反复地看,一个个字细读,乃至于忘记了抄书。
……
夜幕时分,风云突变,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随着雨点洒落,秋意开始变浓,渐渐弥漫天地之间。
渡云寺后殿,藏经阁中,了空大师正在翻找书架,久寻不得,径直出去到僧舍里找元庆:
“元庆,你可曾见着藏经阁中的那一卷《楞严经》?”
元庆忙道:“禀告主持,前rì了然长老有吩咐,点名挑出一十八卷经书请人抄写,《楞严经》正为其中之一。”
了空大师“哦”了声,问:“你请了何人抄写?”
元庆回答:“彭城一叶姓书生。”
了空心不在焉地一摆手:“那书生居住在寺中吧,你现在就去把《楞严经》拿回来,我要查阅些经义。”
元庆不明所以,但主持吩咐,不敢不从,赶紧跑去叶君生的房间,敲开房门,说明来意。
叶君生道:“小生还没有抄到此经,这就拿来。”从书案拿出《楞严经》交予元庆。
得了经书,元庆合十告辞。
望着和尚离开的背影,叶君生目光闪动,念头翻涌:其实那一页笔记上的记载,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没有多少意义,大不了当做是一篇比较系统化的神话说明来看,如此而已。
问题在于,叶君生遇到了狐仙,困扰已久,这笔记及时出现,等若明灯,大大开拓了眼界……
元庆拿着经书,快步返回,把《楞严经》交到主持手上。
了空大师随手一翻,便翻到那页笔记上,随即又合起,道:“这卷经书,那书生可曾抄写到了?”
元庆回答:“未曾。”
了空大师微微颌首:“如此,我今晚查阅完毕后,你明天再来取,交给书生抄写吧。”
元庆没有多想,道:“谨尊主持法旨。”
了空大师返回禅房,打开经书,略一沉吟,将那多出来的一页轻轻撕下来,随后小心翼翼地夹到一本《金刚经》上——有些东西,传扬出去,难免会惊世骇俗,不可入得俗子之眼。
他所掌握术士和神通的讯息,基本源于此页,以及加上一些江湖见识,因此所知不多。江静儿怪他小气,倒是冤枉了。而了空之所以能治彭青成的伤,却是叶君生的剑意威力大打了折扣,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的神通,还停留于武道范畴内。
然而了空却不是这般认为,而以为是叶君生手下留情了,故而感到压力很大。彭城不过是个小县城,怎么会如此高人出现,莫非路过的?
但愿,真是路过的吧。
了空晒然一叹,也不知自己出手救了彭大少爷,是福是祸。
“不过话说回来,这未尝不是一次机遇……不行,我得下山一趟,如果有幸结识这等世外高人,得到些指点,可是天大的缘分。”
如此想着,目光变得炙热起来。
此时夜sè越发的深沉,风雨变大了,丝丝寒意,油然而生。
第十三章: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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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连绵,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吃过午饭,叶君生望着窗外垂挂的雨幕,不由皱了皱眉毛:下着雨,只怕不好出去练剑。
念头一动,有了想法,干脆取来一根树枝,直接在禅房中舞动。
演化《永字八剑》,重剑意而轻剑招,不需要很大的地方便能施展出来,倒是方便。
演化完毕,通体发汗,就取来布巾拭擦。
忽有敲门声,开门见到元庆和尚站在外面,手里护着一卷经书,正是昨晚拿去的《楞严经》。
“叶书生,这卷《楞严经》你再拿去抄写吧。”
叶君生接过,道:“好的。”
信手一翻,发现那页笔记已不翼而飞,当下心中有了分寸,也不声张。
元庆又道:“对了,叶书生,你妹妹到山上来了,要送衣服给你。”
“哦,是吗?我马上过去。”
心里有暖意升腾——昨晚秋雨至,天气一下子转凉,叶君眉生怕哥哥会冷着,便冒雨赶来渡云峰送秋衣。
来到前殿,正见到瘦削的妹妹站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小包袱,睁着大眼睛,四下观望。当见到了叶君生,顿时露出恬静的笑意,迎上来,叫“哥哥”。
叶君生不无责备地道:“妹妹,下着雨,你本不必来的,过得两天,我不就回家了吗?”
叶君眉道:“哥哥,你身子单薄,可不能冷着。”见哥哥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赶紧打开包袱,取出一件棉袍来,要叶君生穿上。
这棉袍已很旧了,上面打着补丁,可穿到身上,暖呼呼的,叶君生只觉得就算拿来绫罗绸缎,也不肯相换。
“好了,哥哥,我要下山了。”
叶君生道:“下雨路滑,我送你下去。”
“不用……”
叶君生却一下子打断,不容置疑:“走吧。”
于是两人共撑着一把粗布伞,开始下山。怕妹妹有闪失,叶君生很自然地就挽着她柔软的小手,肩头拢得紧。
感受到身边哥哥体贴入微的呵护,叶君眉心里甜滋滋的,感觉此时此地,世间再无一事可让自己畏惧。
下雨天,香客稀少,山道罕见行人。一面黑sè的粗布伞,在缓缓往下移动着,仿佛一朵黑莲花。
到了山麓下,叶君眉顿时想起一件关键事:“哥哥,没有雨具,那你怎么回山?唉,真不该让你送下来的,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山路再崎岖也不怕。”
叶君生呵呵一笑:“我辈读书人,爱弄风花雪月,正所谓‘斜风细雨不须归’,踏雨而行,倒也快哉!”
不由分说,奔出伞下,挥一挥手:“妹妹你路上小心,哥哥去也。”转过身,大踏步登山,被凉凉的风雨拂在脸上,心中有异样情绪涌动,忍不住引吭高歌起来:
“自寻路,望前路,zì yóu人间道;山与水,走了几多未去数。
千条路,都道返家乡路;
望尽尽是青山,青山处处雨急风高;故园路,竟是走不尽长路……”
曲调古朴,歌声激昂苍凉,自有情感蓬发。
叶君眉望着哥哥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哥哥的背影再不像以前那般孱弱不堪了,而显得挺拔起来。
看着,听着,不由有几分痴了。
脑海有思绪飘飞,一下子就飞到小时候:那时候的哥哥对于书本的痴迷还没有太深,时不时会陪着自己玩耍,教自己读书写字;那时候,她记得,自己老是被邻居家的小胖墩嘲笑,说自己是被遗弃在叶家门口的弃儿,还是给一只老狐狸叼来的,故叫“狐女”……那时候爹娘都还在,慈祥的爷爷也在……
他们都说,胖墩在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胡说八道,自己明明是人,怎么可能是狐女?
后来,这些荒诞无稽的说法,就再没有人提及了。
弹指间,岁月如飞;悄然间,有晶莹的泪水滑落,不忍擦去。
……
风雨不止,山道上溢满了黄泥水,并不好走,其时两顶轿子冒着雨水赶下来。
正是彭青山与江静儿。
两人昨晚留宿渡云寺,但因为有事,今天必须下山回彭城县。至于彭青成则要继续留在寺中,接受治疗,以及静养一段rì子才能回家。
江静儿端坐在轿中,却是在吐纳运息,修炼内功。突地听到一阵奇怪的歌声从下方传来:
“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间道;妖也好,魔也好,都道最好。
少年怒,天地鬼哭神号;
大地旧rì江山,怎么会变血海滔滔?
故园路,怎么尽是不归路……”
曲调大气而诡谲,闻所未闻;歌词更是惊世骇俗,豪迈不羁,甚至可以说有大逆之意。
是什么人,敢如此放歌?
她眉毛紧锁,突然叫道:“停轿。”从座下取出一把油纸伞,伸手撩开轿帘子,撑伞而出。
走在前面的彭青山也让轿夫停住了脚步,同样撑伞掠了出来,身形矫健如燕子,功夫比江静儿还要深厚几分。
此时歌声消逝,不复听闻。
江静儿怅然若失,心里竟然感到一阵空落。风雨依然,她和彭青山都站着不动,心思各异,也不说话,目光不约而同地盯住前面不远的一个山坳转角处。
一会之后,一人披风带雨出现,浑身已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
“咦?”
江静儿眼尖,立刻就认出了叶君生:怎么会是他?这呆子发疯了吗,下着雨也不戴雨具,满山乱跑……难道刚才那歌是他唱的?不可能,怎么可能?
她哑然失笑,很快就否认了这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脚步迈上前去。
彭青山面sèyīn沉,他自也不信叶书痴能唱歌,但临时起意,心生一计,大喝道:“站住!”
叶君生抬头一看,脚步停了下来。
彭青山冷声道:“本官为冀州文书彭青山,刚才之歌,可是你在唱?”
好大一顶官帽子!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叶君生心中凛然,立刻意识到所唱的《人间道》犯了忌讳。封建王朝,最重思想统治,他却张口大唱“大地旧rì江山,怎么会变血海滔滔?”这不是要触犯“河蟹神”吗?
稍有不慎的话,可是会杀头滴!
念头急转,牙齿在打冷战,身子间或抖几抖,半饷说不出话来——这时候装疯卖傻是最好的法子。
江静儿上来,不悦地道:“青山,你这不是吓唬人吗?他全身湿透,冷得脸sè都青了,怎么可能还会唱歌?依我看,唱歌者必定另有其人……咦,你说会不会是那位高人?”
这个想法一旦出来,便不可抑止。
本来就是,歌曲所唱“鬼”呀、“神”呀、“妖”呀这些,荒诞离奇,正与了空大师所描绘的“术士”形象符合。
闻言彭青山不禁脸sè一紧,甚为忌惮地朝四下扫了一眼。当下也不好借题发飙了,只是心中的那根刺又扎深了一分,淡然道:“静儿,我们走吧。”
这句话叶君生听得分明,福至心灵:原来她就是我的未婚妻江静儿,怪不得呢……
不禁抬头看去。
目光相触,江静儿幽幽一叹,也不说话,返身上轿,下山而去了。
第十四章:说亲(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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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放晴,人心开朗,叶君生身怀一百一十五文钱,两袖摆动,悠然下渡云峰。
截止到昨晚,所有经书都抄写完毕;工作完成,酬劳结清,自然便要下山了。
一百一十五文钱,是他穿越而来所赚到的第一桶金,虽然不多,但足以自傲,有一种自力更生的满足感。
心情好,步伐轻快,中午时分便入了县城,迈步回家。
院门是打开着的,刚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妹妹倔强的声音:“我说了,我不嫁!”
随即一个恼怒的声音响起:“什么时候轮到你不嫁?你爹娘早逝,我身为伯父,自然该替你做主。”
叶君生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大伯那张貌似正直的嘴脸来——叶家也有亲戚,只是家境败落后,亲戚慢慢就变得陌生疏远,少有来往了。哪怕亲如伯父,都避之不及,多年以来,对于孤苦伶仃的叶氏兄妹不闻不问,不曾接济过一两米饭。
眼下,他怎么主动上门了?
叶君生眉头一皱,进入屋子。
“哥哥,你回来了?”
叶君眉惊喜交集,好像找到了最可靠的避风港一样,小鸟依人地冲来。
叶君生见她脸上泪水涟涟,心中更恼,连忙用袖子帮其擦泪,道:“妹妹别怕,有哥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目光一扫,落在那身穿员外袍的伯父脸上,冷淡地道:“伯父今天怎么有兴致来看望我们兄妹?”
叶家伯父单名“适”,年约五旬,一张圆脸,留三缕短须。他目光一闪,甚不满意叶君生的语调,道:“丰儿,伯父今天来,是有一桩好亲事要介绍给君眉的。”
闻言,叶君眉顿时紧张地揪住哥哥的衣角,乞怜的目光让人心疼。
叶君生摆摆手,示意无妨,问伯父:“哦,是什么亲事?”
叶适笑吟吟:“当然是好亲事,男方乃是县城首富彭家,那彭大少爷要纳妾冲喜,伯父我立刻想到了君眉。如此好事,怎么能让别家抢了去?呵呵,君眉如果能嫁到彭家去,从此以后,锦衣玉食,可就当少nǎinǎi啦!”
“哈哈哈!”
叶君生忽地放声大笑,笑得如此忘形,形同癫狂。
叶适一怔,随即想到:莫非自家侄子闻讯欣喜过度,乃至于失常了……对于叶君生,他可是非常了解的,一痴儿而已。
笑声骤然停歇,叶君生目光凛然,盯着伯父,一字字道:“伯父,据小侄所知,堂妹也是待字闺中吧,如此好亲事,为何不让她去?”
莫名的,叶适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我这不是见你们生活困顿,要帮拉一把嘛。”
“哼,推侄女入火坑,这就是帮吗?”
叶君生怒眉张目,踏前一步。
情不自禁地,叶适竟后撤了一小步,心里直觉得发虚:嫁给彭青成为妾,表面说起来堂皇,吃香喝辣的。但彭城县谁不知道,彭大少爷已有妾侍一十八房?而且妾侍地位低微,几乎和奴婢差不多,被打骂乃是家常便饭。彭青成的正妻是出了名的妒妇,甚至有传出将妾侍活活打死的消息……
虽是传闻,但十有仈jiǔ是真的。
如此,但凡好人家的女儿,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嫁过去?
叶适当然心知肚明,不过他收了人家好处,又以为侄子痴傻,侄女年稚不懂,便登门来说亲。本觉能拿捏得十拿九稳了,不料眼下被侄子三言两语质问得哑口无言。
话说,今天自家侄子的表现头脑沉稳清晰,有条有理,殊不同以前了……嘴里强辩道:“君眉迟早都要嫁人的,有富贵人家看得上,是她的福分。”
叶君生懒得再多说,道:“伯父,你是自己走出去呢,还是让侄子赶你出去?”
叶适顿时蹦起来:“你这孩子好生无礼!看来我真要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了。”
举起巴掌,就要扇落。
“你敢!”
叶君生口绽chūn雷,好像凭空打一个霹雳,气势摄人。哪里像什么痴傻的文弱书生,简直如同下山猛虎!
叶适始料不及,耳朵“嗡”的一响,心坎儿不由自主颤了颤,巴掌停在半空,端是不敢真打,讪讪道:“你这孩子不识好歹,我不与你计较……”
说着,气哼哼的出门而去。
“不送!”
叶君生转过头,认真对叶君眉道:“君眉,你记住了:小人似鬼,专欺良善。而聪明正直者为神,既聪明且正直,气势自在,就无需怕他人欺压。”
叶君眉一吐舌头:“可他是长辈呢?”
叶君生冷哼一声:“长辈又如何?倚老卖老,心术不正,其心可诛。”
叶君眉定定地望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哥哥一样,有莫名的陌生感。但她却很喜欢这样的陌生,因为这才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哥哥:稳如山,定如石,又懂得审时度势,不迂腐古板……
赶走了大伯,可叶君生并未因此而放松,他隐隐感觉,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大伯突如其来地上门说亲,必然有鬼。如果猜测得不错的话,这“鬼”很可能来自彭家。
现在彭青成重伤未愈,彭青山回家主持大局。那不用说,定然与这位当官的二公子脱不开关系;再联想到江静儿身上,其中因果关系便呼之yù出了。
欺人太甚……
……
“小兔崽子欺人太甚……”
叶适嘴里骂咧咧的,心中恼怒不已,过得一会,渐渐平静下来,心中大感纳闷:叶君生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他只顾着看书,xìng子痴痴傻傻,说话都不敢看人眼,哪里有这等口舌词锋?又何曾知晓这许多人事……
对了,前些rì子,侄子家的书都被债主们搬空。当时听说还起了争执,叶君生被推倒在地,受伤晕迷过去。醒转后的行为举止就有些不同了,还到处去找营生。有人说,他因祸得福,就此开了迷窍,许多街坊都传开了。
对此叶适本来不信,现在看来,却是真的。
“真的话,那就有点难办了。”
他心里嘀咕着。
爹娘早逝,长兄为父,又已成年,于情于理,当伯父的也不好插手干涉:“哼,早知如此,那时就应该听夫人的话,一早下手,把他们赶出去,这宅子便是自家的了。就算受些闲言碎语又如何?到手的好处才是实在的。悔不当初呀,那时候他们一个痴呆,一个年稚,根本不懂自主,下手对付,易如反掌,更不担心打官司。唉,我也是良善,顾念亲情,可怜他们无处栖身,狠不下心。不曾预料现在却反受了脸sè,真是气死人了……不行,这事要告诉吴管家去,让他做主!”
打定心思,匆匆向城南走去。
第十五章: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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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城南的海天楼,让下人禀告一声,很快,叶适就见到了吴管家。
这吴管家当然是彭家的人。
在彭城县,彭家富甲一方,乃首屈一指的家族。家大业大,奴婢仆从成群,光管家便有八名。
吴管家即为其中之一。
“叶员外,那事办得如何了?”
叶适面露苦笑,讪讪道:“这个……”
见他言语支吾,吴管家立刻猜到了几分,问:“没办成?”
叶适点点头。
吴管家顿时不悦地道:“叶员外,这就是你不是了。在此之前,你可是拍着胸口说毫无问题的。况且,那五十两银子你也拿了。如此的话,叫我如何向二少爷交代?”
叶适苦着脸道:“我也不想呀,只是不知为何,我那不成器的侄子突然开了窍,坚决不同意……”
说着,把事情经过源源本本道出。
吴管家眉头一皱,冷言道:“我不管,反正你答应了的事,岂容随便反悔?如果二少爷发火起来,哼哼,后果你担当得起吗?”
闻言叶适心一凛,叫苦不迭,几乎用哀求的语气了:“吴管家,你可得体谅一二。要不,那五十两我马上还给你?”
他虽然为员外,家境殷实,但在彭家面前就不够看了,就算吴管家只是彭家的下人,无奈人家背后的主人太过于势大,万万得罪不起。
吴管家神sè深沉:“叶员外,你以为我们彭家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一句话,十天时间,务必要你侄女过门。”
叶适额头上一下子就冒了冷汗:他本以为自家子侄一个痴呆一个年稚,随便糊弄几下就能把亲事说成。这样一来,既可以得到银两好处;又能和彭家结下善缘;还能为rì后谋夺子侄家产铺好路子。
要知道嫁到彭家去,做彭大少爷的妾侍,几乎等于跳火坑。以自家侄女的状况,过门后只怕不用两三个月便会被折磨死的。
她一死,只会埋头读书的叶君生无人供养,温饱不济,还不是死路一条?
一石三鸟之计,算盘满满,不料事到临头完全变了样子,却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苗头。
“吴管家,吴管家你听我说,我那侄子不同意,我可是束手无策,麻烦你与二公子说一声,让他想另外的法子……”
吴管家yīn测测道:“这事不好说,不好说。”
叶适一咬牙,道:“吴管家如肯美言一二,我愿奉上纹银百两酬谢。”
吴管家忽然伸出一巴掌,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数。”
叶适即刻脸sè发白:“吴管家,你这可太狠了点吧……”
五百两银子,对于他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
吴管家嘴一撇,懒得多说:“答不答应,一句话。”
约莫一盏茶时间后,脚步沉重的叶适离开了海天楼,脸sè仍是白的,心里却悔青了肠子:好个彭家,吃人不吐骨头……念头又一转,不禁咬牙彻齿:该死的叶君生,竟害我不见了五百两银子,天下间,有你这样当子侄的吗?可恨,委实可恨……
越想越气,渐有怨毒之意。
……
彭家,占地数亩,屋宇连绵,亭台楼台林立,好一座大宅子。
后院,今天才从渡云寺回来的彭青成躺在卧榻上,脸sè有了两分红润,虽然还无法行动自如,但身体状况明显比去找了空大师治疗前好上许多。
“二弟,听说你要给我娶妾冲喜?”
彭青山便坐在卧榻前,回答道:“不错。”
彭青成jīng神一振:“不知对方为何家女子?”
“城东叶家。”
彭青成一皱眉,却没有什么印象。
彭青山微笑道:“女子叫‘叶君眉’,有个哥哥叫‘叶君生’,是咱们县城内有名的书痴。”
说到这,彭青成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于“书痴”之名,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不曾正面接触过,然而现在也没心思去管,直接问:“那此女如何?”
彭青山悠然道:“年方十五,容貌清秀脱俗。大哥,你就放心吧,必然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听到“年方十五”这四个字,彭青成早已眉开眼笑,他平生最喜欢玩弄的便是这一类未经人事的年稚少女,含苞待放,青涩蕴羞,做起来的时候必然会哭啼叫唤,最为带劲,不禁文绉绉赞一句:“知我者,二弟也!”
彭青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换个话题:“对了大哥,那天在茶肆遇袭,你可曾见到对方面目?”
彭青成满脸肥肉马上抖动起来,小眼睛放出既怨恨又畏惧的目光:“当时茶肆乱成一锅粥,我根本没有察觉就中招了。二弟,你一定要为大哥报仇,捉了这偷袭的贼子,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彭青山面容一正,忽道:“大哥,有些话我必须要嘱咐你。”
“嗯?”
“了空大师说了,袭击你的人来头非同一般,不好相与。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都不要再追究了。”
“什么?”
彭青成愕然:“二弟,咱们彭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要人有人,岂会怕了别人……”
“大哥!”
一声断喝,彭青山的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了空大师乃是武道高手,见识非凡,他这么说必然有道理……”
“可二弟你是官,姨父又是县太爷,一声令下,官兵开动,就算对方是江湖高手,又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彭青成犹自不甘心。
彭青山叹息一声:“大哥,当今时局,远非你所能想象。眼下虽然江山一统,四海升平,但依然有暗流汹涌。对于一些人,我们彭家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有些话,却不好明言,就算说了,自家大哥未必明白。
彭青成嘴里嘟囔几句,最后垂头道:“那好吧,二弟,大哥听你的……不过我们不去招惹他,可对方还要来杀我,又该怎么办?”
彭青山道:“这个你大可放心,如果这人成心要下杀手,你早死了。反正近期你收敛点,注意点……”
后面这句其实多余,以大哥现在的身体情形,出门都要人扶,在短期内是不可能上街的,等这阵风头过去,对方很可能早离开彭城县了。
又说了些闲话,彭青山出房,略一踌躇,还是放心不下:嗯,且去找姨父商议,多派遣捕快衙役作为眼线,四下巡逻,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