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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朝陈     人神txt下载     人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变天

    (最后两小时,手里还有月票的不投,更待何时?)

    “禀告老爷,俺老猪以前托梦入怀,乃是依靠玉符敕命之力,针对一定范围的生人而实施。至于有人没有做到梦的具体情况,实在无从了解……”

    自从叶君生凝聚出飞剑“将进酒”后,猪妖对于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恭敬,不复之前的嬉皮。

    叶君生“哦”了声,问:“那你知不知道,在范围内为何有人做不到梦?”

    猪妖咂咂长长的猪嘴巴,想了想才回答:“这般情况颇是复杂,有多个原因,比如说对方魂神封闭住,不得其门而入;又比如说有些魂神会自动隐匿起来,以躲避邪魅侵入……或者,还会有漏了的情况。”

    它说得不大确定,一下子陈列出多种可能性来。

    叶君生摸摸下巴,眼眸闪过思索的光芒。

    猪妖好奇问道:“老爷,为何你突然有此一问?”

    叶君生随口道:“只是想多了解些。”在它这边得不到答案,只好退出来,阵法运转,关闭其天地玄黄顽石印的空间世界。

    等闲时刻,这一方神奇空间都是闭起来的。

    躺在床上,叶君生犹自在想妹妹做梦之事。只可惜自己不曾学过托梦之法,否则大可直接进入到叶君眉的魂神世界中,一目了然,清清楚楚,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起床,他一见到叶君眉就问:“君眉,昨晚是否又做那梦了?”

    叶君眉却摇摇头,道:“哥哥,昨夜没有,一觉睡到天亮。”

    闻言,叶君生又有些茫然:难道是自己多想了?妹妹只是纯属做梦罢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暂且搁置下来,先回书院上课。

    ……

    近期顾学政的心情有些闷闷,皆因与他交好的冀州知州侯文军近日被调离,而新任知州楚云羽却隶属东宫的人,与自己不对头。

    纵观天下形势,凛然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一切的症结便在于当今圣上龙体欠安,近月来,更是到了无法上朝理事的地步。

    皇帝一病,顿时谣言四起,莫说京师之中,就连九州各地都出现了人心浮动的情况。甚至按捺已久的蒙元、大和等周边国家,都有蠢蠢欲动之势,虎视眈眈,企图用兵。

    国之气运,系君一身。原本就算圣上驾崩,但有储君上位,天下可定。然而众所周知,天华朝储君虽然为皇后娘娘亲生,但其本性骄奢,脾气暴虐,早已声名远扬,并非明君之选。倒是二王爷性格温厚,待人亲和,更得人心。

    不过朝堂之上,立嫡立长的传统根深蒂固,故而就算二王爷再好,也只得靠边站。

    这不,圣上病重,代圣理事的太子那边马上开始采取行动,一连数道人事任命下来,作为亲二王爷派系的大受打击,好几名把握权柄的封疆大吏都调离开来,任了闲职。

    “一朝天子一朝臣呀!”

    站立在自家庭院的一株翠竹之下,顾学政叹息一声,好友的离去,让他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庙宇之上,二王爷的日子不好过,下面的他们更不好过。

    “只希望九公主入京后,能够帮二王爷一把,那就好了……”

    想到那一位惊才绝艳的京城小龙女,顾学政的精神一振。他一向知道,九公主虽然自幼求仙学道,性子淡漠,但与二王爷最为亲近,在立场上应该会有所偏颇。不说帮二王爷夺位这般大逆之行,起码能让彼此的日子好过许多。

    “老爷,李公求见。”

    此时一名下人快步进来禀告——李公便是李逸风,时任冀州从事,固然为闲职,但他一向德高望重,却是一方名宿。

    顾学政道:“请他进来。”自顾在庭院中的石椅上坐着,边上自有伶俐的丫鬟奉上香茶侍候。

    不多久,李逸风大踏步进来,面上竟带有怒容。

    顾学政见到,讶然问:“逸风,出了何事?”

    “惜朝,老夫特来告状!”

    顾学政这下真有些怔住了:“告状?告谁的状?”

    李逸风神色严肃:“告观尘书院生员楚三郎闹市纵马伤人,事后不但不予赔偿,反而诬陷伤者损其骏马,索赔百贯!”

    顾学政一听,顿时有些了然:这事是前天发生的,他早有听闻。那楚三郎乃是新任知州楚云羽的侄子——楚云羽膝下无子,有传闻说这楚三郎便是他跟嫂子私通所生骨肉。

    当然,传闻而已,真假难辨。

    且说这楚三郎出身豪门,并未娇生惯养,而是自幼拜师学得一身好武艺。可他的脾性,典型的纨绔子弟,纨绔加武功,如虎添翼。其平生最爱两件事,一是骑马;而是骑女人。家中有骏马名种十匹;至于女人方面,年方十八,已有十三房妾侍,若非看不起庸姿俗粉,这个数目只怕会以乘法递增。

    楚三郎年少多金,闲暇之时最爱纵马,显露骑术。却不会出城在平地施展,而喜欢在闹市人群中驰骋往来,仿佛非如此,不能体现出其高超的骑术一般。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鸡飞狗跳,狼奔豕突一番。

    每见此景,楚三郎都意气风发,大笑开怀。

    自叔父楚云羽迁任冀州知州,楚三郎便也跟随过来,并进读观尘书院,成为其中一名生员。但一直还没有到书院报到,只在冀州城内潇洒,才有前天纵马闹事,骏马伤人一事。

    他倒也光棍,坐骑踢到人后立刻飞身下来,将那伤者一把揪住,怨怒其闪避不够快,让自家的骏马闪了蹄子,硬要对方赔偿一百贯钱来。要知道他楚衙内当时所骑的,乃是一匹从蒙元重金购来的汗血宝马,每一根毛,都价值不菲。

    但那伤者哪里肯依?

    楚三郎心头怒火起,便命令健仆随从将流血不止的对方绑了,直接送到衙门里去。

    升堂审案的官员见到是楚三郎,二话不说,就判伤者有罪,务必赔偿。拿不出钱来,即刻再打二十大板,然后锁入监狱之中,要家人赔偿完毕,才能放人。

    恰好,这伤者与李逸风有些远房亲戚,家里人哭哭啼啼的找到李逸风伸冤。

    一听之下,李逸风怒发冲冠,但他毕竟不是莽撞之人,思虑之下,立刻想到来顾惜朝这里告状了。皆因他楚三郎是观尘书院的生员,是秀才,说起来真属于一州学政管。

    只要顾学政出面,此事当可解决。

    听完李逸风的讲述,顾学政长吐口气,苦笑道:“自古纨绔多跋扈,还真不让人省心。”

    李逸风气呼呼道:“惜朝,朗朗乾坤,出现这等颠倒黑白之事,天理公义何在?”

    顾学政撸一撸胡须:“逸风稍安勿躁,这事我会跟楚知州打声招呼的,让他们放人就好了。”

    李逸风顿时睁大眼睛:“就只放人?”

    顾学政叹息一口气:“二王爷有手谕,非常时刻,不能多事。”

    闻言,李逸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石椅上,久久说不出话:对呀,圣上大限将至,这天,要变了……

    ……

    “君生,有一事愚兄得特意和你交代下。”

    课堂之后,黄超之拉过叶君生到一边,悄悄说道。

    叶君生问:“何事?”

    “咳,独酌斋那边,还是不让君眉妹子出来打理了,总归不好。”

    叶君生看着他,一笑:“超之,其实我已决定不开门面了。”

    黄超之一愣:“啊,这是为什么?”

    叶君生悠然道:“以前忧愁生计,无多少门路,这才不得不卖字为生;现在嘛,却没有这方面的必要了。”

    以他现在的修为造诣,确实,字帖店存在的意义已不大,可有可无。所以才想直接关了它,还能让叶君眉自在些,不用每天守着铺子。

    黄超之恍然道:“对呀,君生你现在的身价已大不相同。”回想起那一幅“祥瑞镇宅”的字帖,居然价值六十贯,他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只是为何,独酌斋中,同样是叶君生的作品,作价一贯但并没有人买呢?

    这让黄大秀才很是晕乎。

    说真的,若非那木此行大师货真价实,黄超之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叶君生在后面做的手脚了,或者只能说世事真奇妙吧。但他也是明白,就算同作者名下,作品的价值都会有多种层次分别。毕竟存在涂鸦之作和代表作等,同人不同水平的情况屡见不鲜。

    此时叶君生问:“超之,你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黄超之便左右望了一眼,才很小心地道:“君生,你不知道咱们书院来了位很骄奢跋扈的衙内生员?”

    “你说那位新任知州的侄子?”

    “可不就是他……”黄超之当下原原本本,将自己所打听到的情况,包括前天发生的纵马伤人索赔案一一说了出来。

    “君生,愚兄是怕被那纨绔看见了君眉妹子,那就麻烦了。”

    其实这样的事,岂止麻烦?简直就是灾难,一旦惹上,家破人亡都有份!

    叶君生听完,拱手道:“多谢超之提醒。”

    黄超之笑道:“你我客气作甚,凡事当小心为好。”

    分别之后,叶君生径直回家,一路上目光闪动,别有怀抱不提。

恭喜发财,天官赐福!

    2012,挥手自兹去;2013,彩虹迎面来!

    南朝首先在这里恭贺各位书友,合家团圆,新年大吉,东成西就呀!

    屈指一算,南朝已在地球这个位面已度过三十二个chūn秋了,但多年以来,从不曾有今年这般热闹,能跟这么多的读者书友们一起欢度2013,真是满怀唏嘘——

    在这里,我要对各位一路支持南朝写书的兄弟姐妹们,真心说一声“谢谢”了。

    南朝体瘦,近视,人在农村,有意气没实际,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那样浑浑噩噩过去了,但通过网文,通过一路来的跌跌撞撞,从扑街到有人认可,却意外收获到许多,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故而,感恩之心长存。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时光如流水,而我心永恒!

    最后,再次感谢新老书友,从聊斋到人神,风风雨雨,仍有人在。感谢大家在新书《人神》上架新书月的诸多支持和关爱,让这本十六万字上架,没有经过强推上架的书获得了月票前六,早早进入jīng品的满意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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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拜谢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宝马

    (2013年的第一天,第一章,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不行,我要守着独酌斋。”

    听到叶君生的建议后,叶君眉坚决不肯关闭铺面。

    “只是……”

    叶君生还要分说,立刻被妹妹打断:“哥哥,你就让我继续帮你卖字吧。”眼眸隐隐竟有泪光闪过。

    叶君生心一颤,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间铺面对于妹妹的意义,便道:“那好,铺面留着。”

    闻言叶君眉顿时欢呼雀跃,欣喜的女儿情态令人心酸:她这是不想做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总想要为哥哥分担一些呀!

    其实南渡巷这边,平时都甚为清淡,至于独酌斋上,等闲也不会有甚生意,然而铺子留着,意义便大不相同。

    从小到大,叶君眉便是这样过来的,如果骤然改变,会让她一下子失去生活的目标,以及乐趣……

    那么,就让她吧,喜欢便好。

    定下主意,叶君生再没有提及这方面的事宜。

    在春去夏来的时节里,气候不冷不热,最是宜人。街道之上,许多出行的大姑娘们都换上了夏装,体裁合身,衬托出妖娆的身段来,吸引着男人的目光。

    叶君生回到书院,不多久便听到书院要组织踏青的消息——在天华朝,踏青之风盛行,约定俗成,大都定在清明前后。如今算算日子,过得数天,正是清明了。

    故而观尘书院与惜月书院联合起来,举办一趟踏青活动,到鸭知湾那边,或吟诗作对、或荡秋千放风筝、或蹴鞠斗鸡。诸如此类,很多活动内容。

    这趟踏青,除了观尘数月和惜月书院的男女学生外,还会邀请冀州名宿大家,以及一些名媛小姐,很是热闹。

    “君生,本次踏青,你不会不去吧?”

    黄超之问。

    叶君生回答:“去呀,干嘛不去?”

    黄超之摸摸鼻子,讪然道:“我还以为你不去呢。”回想以前,叶君生可是连中秋诗会都不愿参加的。

    叶君生哈哈一笑:“难得机会,出去走走也好。”

    黄超之点头如捣蒜,笑道:“你去的话,那些女子可得为你疯狂了。”

    “没那么夸张吧?”

    “这有甚稀奇,你如今乃是北方第一才子,三试第一,青年才俊,最重要的是,君生你未婚呀!”

    黄超之嘿嘿一笑,正说到了点字上。

    确实,叶君生年纪轻轻就声名在外,已成为一方才俊,早入得诸多富贵之家的眼中,只等他一中举,说亲的恐怕便会将独酌斋的门槛踩烂了。

    叶君生一笑置之。

    接下来黄超之提议到状元楼去喝酒,叶君生同意了。两人刚出到书院大门之外,猛地听见前面一阵喧闹之声,紧接着马蹄声急,一匹高头骏马飞驰电掣地狂奔而来。

    这一匹马的速度实在快如疾风,仿佛脱缰的野马,然而此刻马背上却端坐着一位青年公子。

    “哎呀!”

    黄超之见这马来得迅猛突然,眨眼功夫便朝着自己踏来,不禁吓得两股战战,动弹不得,心里叫苦道:“这番死了……”

    呼!

    那马竟不勒缰绳,也不改变方向,呼啸而至。

    而要命关头,黄超之闭目等死之际,身边猛然被叶君生一扯,恰恰拉开数尺远,避过骏马的撞击践踏。

    “兀那小子,见本公子骑马来还不躲避,找死吗?”

    骏马急声在前面停住,马上那长身公子手中举起马鞭,指着黄超之便骂。

    叶君生面色一变,却被醒神过来的黄超之紧紧拉住,低头便走。

    那公子见状,冷哼一声,马鞭一挥,继续策马,却是径直闯入了观尘书院之中,只听得一阵迅雷般的马蹄声远去。

    黄超之这才如释重负,吐口气,拱手道:“君生,刚才多谢你搭手救援。”

    叶君生皱着眉毛,想起一人,便问:“刚才的便是新任楚知州的侄子,书院新生员楚三郎?”

    黄超之苦笑道:“除了他,还有谁来?”

    叶君生嘿嘿冷笑:“果然跋扈!”

    黄超之叹息一声:“若你我有一位长辈知州,亦能如此……君生,愚兄知你性子刚直,但听我一劝,千万莫要惹恼这位纨绔,否则悔之晚矣。”

    叶君生随口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经此一事,两人的心情都有块垒,闷闷饮了几杯酒便回书院了。刚进入去,就见到一堆生员拥挤在空阔的草地上,观望一匹马。人皆口中啧啧有声,赞美的言语犹如潮水般涌出,无不在赞这马如何如何神骏。

    那马也确实不凡,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毛色枣红。因为不久前刚经过剧烈奔跑的缘故,皮毛渗出来的汗浆猩红若血,正是一匹千金难买的汗血宝马,原产于蒙元,线条优美,极为神骏。立在草地上,仿佛为一尊天然的艺术品,任何赞誉都不为过。

    “本公子与尔等分说,这匹汗血宝马乃是花费三千贯钱才买到的,如今有人出到五千贯,本公子都不愿意卖,却是要养着做种……”

    一把洋洋得意的声音,正出自楚三郎之口。

    “哗,三千贯!”

    顿时一片惊叹声。

    “这个身价,简直便是黄金铸就的了……”

    “可不是?只怕一根马毛都要百十文钱……”

    围观的观尘书院生员们一来有心要奉承这位冀州新贵,一来也真是不曾听闻世上竟有如此珍罕的马匹,端是一惊一乍的,面目表情十分饱满丰富。

    眼下有楚三郎,以及这一匹汗血宝马在。对于叶君生的经过,诸人早就熟视无睹,不予理睬了。

    叶君生只扫了一眼,自顾回到课堂之上。这楚三郎果然也是分到甲班之中,过不多久便被一群生员前呼后拥的带到了班上。

    人情练达即文章,书院中死读书的生员有,但懂得世故的更多。他们有机会奉承楚三郎,便绝不会放过。喧闹的过程直到先生来上课后,才渐渐平息下去。

    楚三郎喜武不喜文,但他也有些约束,等闲不会闹课堂,先生一开讲,他就一头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起来。

    先生知他根底,也不追究,放任自流。

    下午的课堂上完,酣睡的楚三郎霍然醒转,精神奕奕,大踏步走出去。其时其他班级的生员已有不少等在外面,众星捧月地迎着他出去,骑马。

    到了草地上,本来留在那里专门侍候汗血宝马的两名健仆赶紧打醒精神,过来服侍。

    楚三郎眼尖,猛地见到草地上掉了一丝马鬃毛,当即捡拾起来。

    那两名健仆一见,面色大变,立刻跪倒在地,求饶道:“少爷饶命!”

    “好你两个狗奴才,让你们好生侍候本公子的宝马,居然让宝马掉了根鬃毛,罪大恶极,该打!”

    抡起马鞭,劈头盖脸甩下来。

    啪啪啪!

    鞭鞭到肉,打在身上,健仆疼得哭号打滚,却不敢躲避,全部生生受了。

    这些鞭打声,惨叫声,听在一众生员耳朵中,不禁面面相觑,都觉得脸上的肌肉在抽着,不敢吭声。

    打了十余鞭后,楚三郎才稍稍消气,一个非常漂亮的动作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驾”的吆喝一声,得得得,奔驰出去。两名健仆急忙爬起身,忍着痛楚追赶在少爷后面。

    楚衙内走后,一干生员犹自翘首目送,随即窃窃私语不已,不乏羡慕向往者:只怕他们心中都在感叹,此生愿当楚衙内了,惜无好爹……

    后面叶君生与黄超之并肩而行,黄超之面露苦笑:“君生,楚衙内来报到,只怕从此以后,书院多事矣。”

    叶君生淡然道:“你我做好本分即可。”

    黄超之心中不以为然,心想“叶君生固然做得一手好文章,诗词出彩,能写好字,但社会经验到底欠缺了些。树欲静而风不止,祸从天降之类的横祸一向多有发生,何曾有道理可讲?”

    都说天大地大,道理最大,问题在于有权有势才有道理呀。在这方面,即使家财万贯都是虚的。富家翁不如一小吏,故而寻常富贵人家,都会想方设法与权贵攀附上关系。每科放榜之际,都有许多富家翁提着灯笼守着,一听哪个金榜题名中了的,马上动手抢女婿,嫁妆不要钱地往外报。

    如斯作为,不就是想求得到一位能当官的女婿嘛。家中有一官,如有一宝。从长远来讲,说能获得的实际好处,远比丰厚的嫁妆多。

    黄家为商家,经商久矣,积蓄不敢说胜过豪门大族,但也算殷实,问题在于无官,一路都吃了不少亏。黄父这才硬逼黄超之读书考功名,无奈他文才有限,中个秀才几乎便到顶了,对于乡试委实不敢奢望。

    黄超之看好叶君生,彼此交好,便有一部分心思是为了以后打算。这一点无可厚非,人至清无徒,人情不外乎利益,早不可分割。

    告别黄超之后,叶君生返回独酌斋,门面早已打烊,叶君眉已如常地开始生火做饭了,只等哥哥回来吃。

    此谓“家”——有哥哥在,便还有家,有家才有等待。

    这就是叶君眉不肯关闭独酌斋的根源所在,在少女的心目中:书帖店属于这个家的产业,她愿意并乐意永远守护着。

第一百五十章:清明

    时日不觉过,转眼便到清明,后天就要参加踏青活动了。不过此类活动,无需作甚准备,挨着时间过去即可。

    当天名宿李逸风有请柬来,请叶君生到他府上赴宴,吃个便饭云云。略一沉吟,叶君生答应下来,换一身衣衫,等时辰差不多,便走路过去,到了李府之上,发现黄元启等人俱在。

    一番寒暄不提。

    快到开饭之时,顾学政便衣而至,又是一番礼节。

    饭桌之上并无多少话语,吃过饭,上茶后,气氛才活跃起来。顾学政坐在上首,抿了口茶,对叶君生道:“君生,元宵之时欲请你到府上来赴宴,不料你有事务,端是令人遗憾。”

    叶君生忙起身告一声罪。

    顾学政笑道:“不过读过君生当晚词作,老夫倒庆幸君生不来了。”

    一边李逸风好奇问:“惜朝此言何解?”

    顾学政道:“君生若来,恐怕就做不出那首《青玉案》了呀。”

    诸人皆笑,心有戚戚然。诗词文章,对心境情绪颇有要求,有时候见不到那景,见不到那人,都很可能没有相关的作品出来。

    顾学政故有此言,以为当天晚上叶君生受邀赴宴,就写不出那首《青玉案》了,但他岂会得知其中门道?

    叶君生一笑置之,没有多说。在其心目中,做“文抄公”也不是什么卑鄙无耻之事,兴起而用,如此而已。穿越者还去满口谈“仁义道德”,可真是贻笑大方,令人齿冷。

    说到诗词,在座诸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叶君生,很是佩服。如今在冀州地面,关于叶君生诗词的来历早没了争议,只能说天纵奇才,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天华泱泱大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千百年来也出过不少神童才俊,眼下多出一个叶君生来,又有什么稀奇?

    气氛宽松,话题一下子便引开。其中叶君生多半时间都是在听,亦然有补益。要知道在座各位,或是名宿大家,或是政权大人,很多话都不会无的放矢。作为小字辈,能入座陪听,都是很重要的一种历练。

    不出意外的话,叶君生日后必然会走科举这一条路,他日金榜题名,便有机会当官。而官场学问,未必就比求仙修道简单,有机会事先就该多打交道,多多按摩学习,免得到头来什么都不懂,反会闹出笑话。

    言谈之中,慢慢就说到了新任知州楚云羽,以及他那位跋扈侄子楚三郎。

    经过顾学政交涉,李逸风那位被骏马踢伤,反而要重金赔偿的远房亲戚倒是被放了回来,不过对于此事,李逸风犹自愤愤不平,痛批纨绔目无法纪,颠倒黑白等。

    顿一顿,问叶君生:“君生,这三郎可曾到书院报到了?”

    叶君生点点头:“前些日子已来。”

    “可骑着马?”

    叶君生也不隐瞒,将当日所见所闻尽皆相告之。

    李逸风狠狠一跺脚,面对顾学政:“惜朝你看,此子骄横至斯,居然骑着高头大马在书院中横冲直闯,成何体统?简直践踏斯文,藐视圣贤。”

    顾学政面露苦笑,他固然也看不惯这等跋扈之徒,可以目前状况,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庙堂之上,太子当政,楚云羽又是太子党中的核心人物,重用非常。眼下新官上任,正大肆活动,排斥异己,寻找机会动手。前日他去找楚知州说情,虽然对方表面客套,但已表现得很是冷谈。

    假如顾学政依照法度,强硬治楚三郎的罪,也不是不可,但如此一来,双方等于是撕破面皮,彻底闹开了,对于大局甚是不利,故而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政治官场,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太多顾虑权衡。因此对于李逸风的怨气,只好安抚了之。

    李逸风也是明白之人,发些牢骚便过去了,又对叶君生说道:“君生,这三郎与你同班,你可得注意点,谨言慎行,莫被这厮捉了把柄,惹出祸事来。”

    叶君生淡然道:“多谢李公提点,学生不会去招惹他的。”

    李逸风叹一声:“老夫是怕他主动找你麻烦,到了那时,你可得忍住。这三郎还会武功,孔武过人。万一真动了手脚,你如何挨得住?”

    叶君生愤然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楚公子咄咄逼人,跋扈无度,自然会有报应。”

    听到他说这话,莫说李逸风,就连顾学政都有些苦笑了:这叶君生,到底还是稚嫩呀,未经多少人事,不懂世情艰辛,人心凶险。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过说说而已。天下间恶贯满盈的人多了去,何曾见到神明显灵,老天爷发一道霹雳下来将他们劈了?

    没有的事。

    圣贤经义,不过藉此规劝世人戒恶向善,修身养性罢了。

    然而这样的话,顾学政等不可能直接向叶君生说的,唯有让他多经历,多感悟,自个明白。少不更事,本来就要多磨砺才能成熟。

    饮完茶后,各个散去。临头李逸风犹自有些不放心,叫住叶君生,单独儿叮嘱他一番。具体内容不过是让他学会忍让,在书院中面对楚三郎的挑衅拨弄,务必不要意气用事,乃至于得罪纨绔,把自己陷了进去。

    这一陷可不得了,大好前程都会一朝毁灭,不复存在,甚至连性命都会糊里糊涂赔进去,那就悔之晚矣。

    这番叮嘱,李逸风用意拳拳,乃是从一位长者的立场规劝,足见诚意。却是爱惜叶君生的才华,怕他有事。

    对此叶君生自是明白,再三道谢领情。

    “对了,后天踏青,要不你干脆不去了。老夫料想,楚三郎肯定会策马而来的,到时难免会有事端。”

    李逸风想到一事,赶紧说道,顿一顿,忽有笑了:“不对,如果他真要为难你,课堂之上即可,何须等到外面?唉,老夫阅人无数,平生不见如此横蛮者,徒呼奈何。”

    叶君生安慰道:“李公勿虑,多行不义必自毙,姑且待之。”这话却取之《左传》,此时用来,倒应景。

    李逸风叹道:“但愿如此。”

    叶君生又朗声道:“有诗云‘尝将冷眼观螃蟹,看汝横行到几时’,学生深以为然。”

    李逸风咀嚼着这两句诗,不禁眼眸一亮,认真看了叶君生一眼,心里感叹:本以为叶君生稚嫩,但看来倒是自家等人太老了,乃至于没了血气,头角都被磨平,放不开手脚……

    如斯想着,本来郁郁的心情竟莫名开朗。望着叶君生,依稀寻回自己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光景,深信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平时好吟太白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常以此自勉。

    而如今,挂个官身闲职,宦海浮沉,行事越发老练,但再也找不回以前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

    年轻真好啊!

    告别李逸风,离开李府,信步走在街道上,叶君生内心多了几分暖意:经过一番接触,顾学政等固然包含有拉拢自己的意思,但同样夹杂有不少真实的个人情感,也真心的想自己好。

    关乎当今朝廷的风云变幻,叶君生听闻不少,知道国家正在生成一口大漩涡,会有很多变故发生。对此他根本没有多少忐忑畏惧,这风暴,要来便来吧。再加上他当前只是个小小秀才而已,影响不大,该干嘛继续干去。其中筹谋准备的时间,颇为充裕。

    等到乡试来时,恰风云交汇,正是一飞冲天好时机。

    是夜,叶君生盘坐于房间中,顶着天地玄黄顽石印,阴神霍然出窍,却要趁着清明,全城祭奠之机,看看城中香火光景。

    他法相之境稳固,道气化形,比起上一次在彭城出窍,夜探小城隍庙时更多了几分把握。祭起宝印,将全身气息隐匿起来,等如二度隐形,悄然从窗口飘出去,走在静寂的大街道上。

    一路不停,离开南渡巷,转过观尘书院,不多时便来到冀州最高的建筑物“笔架塔”下。

    此塔有一十八层,层层而上,极为高峻,属于冀州城一处著名的景点,但平时都有专人守着,等闲不会开放,只能在下面观望。

    叶君生以阴神之体出来,混若无质,却一下子便穿门而入,拾级而上,不多时就来到塔顶之上。

    居高临下,俯览整个冀州城,目光苍茫,就将所有情景收入眼底——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绝大部分的人们都已沉浸进梦乡之中了。

    然而在阴神灵眸之中的冀州城,却凛然变成另一个奥秘玄虚的天地世界。但见半空之上,无数血气缭绕,合拢凝聚,形成一片片的血云。只是到深夜里,这些血云明显稀薄许多,给予下来的压迫威力大为减轻。

    举目四周,万户人家,其中某些屋顶上有浓厚的血气冲霄,煞是厉害,很可能是官兵驻扎之地。除开最为显眼的血气,又有无数青色袅袅,像燃烧的香火,从城中各地不断升腾起来,最后不约而同地飘向同一个方向。

    顺目一看,叶君生登时了然:那是城隍庙——

    冀州大城隍,正在鲸吞蚕食诸多百姓信奉出来的香火念力,蔚为奇观!

第一百五十一章: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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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之日,祭奠鼎盛,万众香火念力缭绕。到了夜深时,冀州大城隍便祭出念头来吞食,享受众多信奉祭奠。

    立在笔架塔上,叶君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内心颇有触动,对于玄虚的神仙世界,有多一分了解。

    再看城隍庙的上空,除开无数香火念力所化的青气云层,其中可见一道紫气、一道赤气,都有婴儿手臂般粗细,霸气威武,盘旋成一个玄奥形势,守护在庙观之上。

    这等威势,可比彭城小城隍强多了,简直不在一个等级之上:神分等级,若说彭城小城隍是小神,那么这冀州大城隍便属于中神层面。

    在如此中神面前,叶君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暴露痕迹,观望了一会,觉得时候差不多,当即下塔,飘然返回。

    在半路上,却遇见两名青面赤膊的鬼兵。矮于常人半尺,青面獠牙,头顶一撮红发,上半身光膀子,只胯部围一张黑色的不知名兽皮,遮掩住羞处。兽皮上面描绘一幅类似标志的图案,能看出是一座庙观的形迹,还绣着“冀州大城隍”等字样。

    两名鬼兵,手里各拿着一柄三股刚叉。它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音声渺渺,非阴神出窍不得听闻:

    “我们快些过去,今夜大老爷升帐点兵,若错过时刻,少不得被判官训斥。”

    “今日清明,大老爷怎地突然要升帐点兵?”

    “这个我如何知晓?”

    “莫非三十三天近期有大事发生?要开打了吗?”

    “你问这些作甚,快走快走……”

    两鬼兵说着话,与叶君生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个猛地,若有察觉地望了望叶君生所在的位置,只是毫无发现。

    另一个不耐烦了,嚷道:“你又作甚?”

    “刚才似乎闻到生人气息。”

    另一个东张西望,哪里有动静,不禁晒然道:“都说你这鼻子不灵光,一天到晚疑神疑鬼,不与你说,你慢慢嗅,我先走一步。”

    “哎呀,我不就一说嘛,等等。”

    加快脚步,迅速跟了上去。

    叶君生站定,目送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三十三天设坛封神,共三百六十五位正神,每人掌握玉符敕命,手底之下自然也会豢养兵将。诸如鬼兵鬼将、道兵道将、佛兵佛将,名词不同,本质都一样。其中各有养兵法决门道,各家有不同。

    所谓“剪草为马,撒豆成兵”,所说的便是这般道理。

    关于这方面,叶君生颇有兴趣,而天地玄黄顽石印的乾坤天地空间,正是一方畜养兵将的最佳法宝。但他手头没有秘籍口诀,不得其门而入,也不知这兵将该如何养起。

    回到独酌斋,飘入房间,魂壳合身不提。

    第二天到书院,刚进入大门就见到楚三郎那一匹千金难买的汗血宝马正傲然地拴在空地上,两名健仆殷勤地侍候着,生怕又掉了一根丝发,招惹一顿鞭打。

    养马绝非轻松之事。

    比起牛,养马所要花费的心思要多好几倍,更何况这是一匹高贵无比的宝马?更加要小心谨慎,每日都需要专人料理。宝马每顿所食,都要熬豆浆,混合鸡蛋等各类精细饲料搅拌在一起,放入马槽中。

    光是一顿马饲料,每日花费便足够普通人家的日常开支。

    今天这楚衙内来得倒挺早……

    叶君生瞥了那宝马一眼,迈步进入学堂,时间还早,任课的夫子没有来,生员们自由交谈说话。

    叶君生刚一坐下,忽而有随从过来,请他到外面去,道是楚三郎有请。略一沉吟,叶君生便跟着他出去,最后转入一个清静的学舍之中。

    那楚三郎正在里面,长身站着,见他来了,略一拱手:“叶君生,听说你是咱们北方的第一才子,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诗词。”

    叶君生淡然道:“都是别人抬举,当不得真。”

    楚三郎哈哈一笑:“真也罢,假也罢,不说那个虚的。”顿一顿,一拍手掌,当即有随从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块托盘。只因盘上覆盖着一张红布,瞧不见里面盛装着什么。

    随从直接将托盘摆在叶君生的面前。

    叶君生一怔:“这是?”

    随从当即掀开红布,登时金光灿烂,竟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两行金元宝,都是五两一锭的规格,精致灵巧,光芒熠熠。这是足以令人疯狂的光彩,世间最能骚动人心的阿堵之物。

    叶君生双眸眯了眯,心里已有分寸,却不说话。

    楚三郎打量他一眼,这才道:“四十两金子,买你诗词各三首,就以明天的踏青为主题吧,来人!”

    一声叫唤,马上又有随从端着文房四宝进来,在叶君生面前摆开,还很殷勤地磨起墨。

    不多久,墨磨好,随从提过一支笔,恭恭敬敬地道:“叶公子,请!”

    叶君生没有动,到了这时候,他自然懂得楚三郎的意思,不外乎买诗词罢了。如此状况,并非罕见。在文坛之上,往往有出身富豪的纨绔弟子请人代笔,做些好诗词来,而署上自己的性命,藉此博取名声。

    在私地里,这已成为一个不成文的暗规则。

    楚三郎看着叶君生,脸上依然带着温润的笑意:“叶君生,如果你不是很笨的话,应该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

    楚三郎大笑:“那就好,实不相瞒,我自幼开始便有一种天生的魅力,每当提出要求,别人都不会拒绝。比如说小时候我要吃奶,奶妈们便会争着脱衣服;我要吃哪家店铺的招牌菜,下人们便会快马加鞭去买来,送到我面前;又比如夏天的时候我感觉很热,要冰块,那么冰块就一定会及时出现;我要哪个女人的身子,她就一定会乖乖躺在床上等着……”

    顿一顿,盯着叶君生的表情:“现在,我要你写出六首关于踏青的诗词来,然后拿走这四十两金子。”

    他的目光很犀利,像两把刀子。不过叶君生的神色却如同古井无波,一点波澜都瞧不出来,很平静。他伸出手去,拿起一锭金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五两重的金子,有些重手,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很能让人踏实下来。

    楚三郎见他意动,登时又笑了,只是叶君生接下来的那句话,就像往他脸上割了一刀,很疼——

    “四十两黄金换六首诗词,这笔买卖倒不错。只不过近期我没兴致,莫说六首,一首都做不出来,所以,只能抱歉了,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找我。”

    楚三郎双眸寒芒一闪:“本公子被人拒绝过一次,就不会再要求第二次。”

    叶君生“哦”了声,歉意地道:“如此,那小生也爱莫能助。”

    楚三郎死死地瞪着他,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究竟作何想法:区区一个破落户的子弟,哪怕三试第一,获得过几个诗魁,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名秀才书生罢了,无权无势,居然敢违抗自己的要求?

    这小子,是故作清高吗?

    想到这里,楚衙内一字一字地道:“叶君生,你不妨再考虑下,如果在明天踏青之前,能写得六首诗词来,我们的合作依然作数。”

    叶君生很干脆地道:“不用考虑了,写不出就是写不出,楚公子何必为难小生?”

    “好,真好!”

    楚三郎不怒反笑,用眼神制止了随从的动作,负手笑道:“看来从此以后,本公子这匹汗血宝马要重新找个马夫了,如果让什么北方第一才子来替本公子养马,一定能把宝马养得更加膘肥健壮。”

    说罢,甩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那随从指着叶君生喝道:“你这寒酸书生不识抬举,日后有你好果子吃。”端起金子,文房四宝等物,紧跟自家公子出去了。

    叶君生拍拍身上衣衫,径直出去上课。再看楚三郎的位置,空着,想必人已纵马出去发泄了。

    上完课,刚走出门口,便被黄超之拉住,走到一边,一脸焦急地问道:“君生,你何故恶了那楚衙内?”

    叶君生问:“这么快你就知道了?”

    黄超之一跺脚:“哎呀,君生,这下你闯了大祸,可如何是好?”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黄超之急声道:“早传开了……这厮放言出来,让大家擦亮眼睛,他要让你去当马夫,帮他养马呢。”

    叶君生晒然道:“他当着我的面时,也这么说过。”

    见其犹自不以为然,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黄超之真是有点憋闷,赶紧出谋划策:“君生,你与学政大人交好,赶紧去找他分说吧。如果等楚衙内动手,那就晚了,他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主。踩死我们,如踩蝼蚁。只要学政大人愿意出面,那事情还有转机。”

    叶君生笑道:“超之,不必过于紧张,也许楚三郎只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

    望着叶君生,黄超之几乎怀疑他又变成那不通人情世故,不懂世情险恶凶狠的叶书痴。

    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家楚三郎可会是那种“说说而已”的家伙?

    熟料叶君生的神情很认真:“超之放心,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如果楚公子真要硬来,我会跟他讲道理的。”

    “讲道理?”

    闻言黄超之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我所讲的道理,相信楚公子一定会听。”

第一百五十二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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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如果楚公子硬来,我会跟他讲道理的……”

    “我所讲的道理,相信楚公子一定会听。”

    叶君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很严肃,仿佛所说的言语,天公地义,说得堂堂正正,而对方肯定也不会拒绝。

    刹那之间,莫名地黄超之竟产生了些错觉。他猛地一晃头,这才想起叶君生所要去与之讲道理的人名叫“楚三郎”,冀州新任知州的侄子,纵马伤人反而索赔的骄横纨绔。并且其本身习得武功,动起手来,叶君生这般身子骨只怕就一指头功夫。

    跟这样的人讲道理?

    叶君生失心疯了吗?

    黄超之顿时有些焦急,还待分说,不料直接被叶君生堵住:“超之,时候不早,我要回独酌斋了,君眉等着呢。”

    说罢,一拱手,径自离去。

    目送其离开,黄超之狠狠一跺脚,无论如何,内心的担忧挥之不去,心想叶君生近期行事,怎地都有违常理:刚与楚衙内起了冲突,不思补救之法,居然还想着回家吃饭?

    要命的自误呀!

    只是以黄超之的身份,他也只能干着急,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

    马蹄响处,鸡飞狗跳。

    多日以来,对于楚衙内的出没百姓们已颇有注意,一听到马蹄声便赶紧收拾躲让,避过霉头处。只是一些鸡鸭猫狗之类,自觉性不够,等到汗血宝马堪堪来到时才惊慌逃走。躲避不及的,不乏有丧身铁蹄之下者,被践踏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很是凄惨。

    楚衙内打着马,一路风驰电掣奔驰着,从东城门跑出去。只苦了跟班的两个健仆,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依然望尘莫及,唯有顺着方向撵上。否则公子要人伺候时找不到人,到头来他们一顿鞭子跑不掉。

    公子现在心情郁闷着呢,都怪那不识抬举的叶君生,以为顶着什么才子的光环就敢拒绝公子的要求,我呸!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他死不要紧,可不要连累无辜呀。公子发火,作为下人自然会受到牵连,稍不如意,打骂少不了一顿。

    两名健仆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大骂叶君生。

    约莫一炷香功夫,他们终于赶出到城外,就见到公子驻马在一个坡地上,举首远望,一动不动。

    健仆大气不敢喘,蹑手蹑脚走过去,立在后面等待吩咐。

    楚三郎忽而开口:“阿福,让你调查叶君生之事,如何了?”

    那阿福赶紧回答:“禀告公子,已调查得清清楚楚,这叶君生于少年时浑浑噩噩,一书痴而已;父母早亡,估计都是被气的……”

    “废那口舌作甚,直接捡重点说。”

    楚三郎有些不耐地喝道。

    阿福连忙称是,继续说:“其年方二十才第一次参加童子试,却一举而中,三试第一,又曾获得两次诗魁之名。到了书院里当廪生,因为有些才华之故,甚得顾学政几人青睐赏识……”

    听到这里,楚三郎嘿嘿一声冷笑,喃喃道:“原来如此。哈,以为得到学政的赏识,就敢拒绝本公子的要求,无知至极!”

    他霍然想通了其中关窍,认为叶君生是觉得有了顾学政当靠山,才敢无视自己。

    “哼,顾学政算甚?叔父早看他不顺眼,正要找个机会治一治,最好直接赶出冀州去,免得碍手碍脚!”

    楚三郎固然为纨绔,但绝非无脑,有时候的举动反而来自楚知州的属意,故意闹一闹,引出各方势力来。好让楚知州看清楚,谁反对,谁赞成。因为顾学政是二王爷的人,来冀州之前楚知州已得太子吩咐,要多做手脚,排斥异己,稳固地方势力,届时太子才好登基。

    不过楚知州初来不久,虽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很多东西得慢慢来,不可能一步而就。毕竟圣上只是病重,还没有死。太子只是代政,还没有正式扶正,朝野之上,情形未定,风云正变幻着。

    “好,既然这叶君生不懂时势进退,正好拿来开刀祭一祭!”

    当下楚三郎已拿捏好主意,又问:“阿福,那叶君生家里还有甚人?”

    阿福恭敬回答:“还有一妹……对了少爷,他们在观尘书院边上的南渡巷开了一间书帖店铺,唤做‘独酌斋’来着。”

    楚三郎对于书帖店没兴趣,但凡书生,十有七八都有这方面的业余爱好,既为了谋生,也为了打名声,便问:“他家妹子如何?”

    阿福嘻嘻一笑:“据说极美,但小人不曾见着。”

    楚三郎哈哈一笑,朗声道:“这妹子本公子看上了。”

    阿福问:“可要现在下手?”

    楚三郎马鞭一挥:“不急,等明天踏青过后,先羞辱这书生一番,再去看妹子。”

    阿福连忙点头称是,心里知道少爷所说的“羞辱”手段,便是要弄叶君生过来当马夫。

    嘿嘿,所谓的北方第一才子到头来居然要给自家少爷当马夫,端是轰动性的新闻,出街之际,恐怕观者如堵。

    在他看来,才子光环也好,秀才功名也好,于自家少爷面前都是纸糊的东西。皆因唯有权势,才是实实在在的把持。权势压人,稍稍弄些手段,就能将人搞得家破人亡,连死都死得不清不楚。

    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海里去。绿珠何以坠楼?对比起威赫的权势,无论是财富或是名声,都显得有些不堪一击。如果你不堪受辱,唯有一死。

    “走,回城去!”

    楚三郎一拍胯下的汗血宝马,哒哒哒又狂奔进城。两面健仆对视一眼,嘴角露出苦笑,只得继续开动双腿,拼尽力气追上来。

    ……

    时已黄昏,一轮夕阳如血。

    独酌斋中,叶氏兄妹恰好开饭,忽而李逸风匆匆而来。

    “李公饭否?”

    李逸风见到叶君生云淡风轻似的坐在吃饭,心头没来由有些恼怒,赶紧道:“君生,可否到书房借一步说话。”

    叶君生知道他为何事而来,但有些东西又不好说明,只得请他到书房中。

    “君生,你糊涂呀!”

    门都没关上,李逸风便拍手叫道。

    叶君生一笑:“李公此言何解?”

    李逸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君生,昨天老夫刚叮嘱你,切莫意气用事,你怎地不听,去招惹那楚三郎?”

    叶君生淡然道:“李公,是他先找我买诗的。”

    李逸风道:“那你卖两首给他不就结了吗?何苦惹他发性。”

    叶君生晒然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听这话,李逸风便知道坏了:此子犟脾气上来,不好劝说。他先前听到消息,立刻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想找叶君生商议补救之法,孰料他油盐不进,活脱脱读书读楞了的……当下叹一口气,推心置腹道:“君生,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为了一时快意,陷了自身?这楚三郎不但跋扈骄横,而且心狠好色……”

    说到“色”字,明显意有所指,指到叶君眉身上。

    叶君生眉毛一扬。

    李逸风又道:“君生,要不我们去找顾学政商议商议,让他出面?”

    叶君生拱手作揖:“多谢李公好意,但学生始终相信朗朗乾坤,举头三尺有神明,楚公子欲图不轨,必遭报应。”

    “你!”

    李逸风简直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见劝说不得,拂袖告辞离去。

    叶君生回到饭桌上,却见到叶君眉正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君眉,怎么啦?”

    “哥哥,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李逸风说话不压声,自然就传到叶君眉耳朵中:“前些日子你要关闭独酌斋,是不是因为担心这个问题?”

    那时候叶君生只说不需要卖字了,故而要关掉独酌斋,根本没有提及楚三郎的事,现在叶君眉才有所明白哥哥用心良苦。

    叶君生笑道:“没有的事,你别想太多。”

    叶君眉眼眸却一下子有了泪光:“哥哥,又是我带来的麻烦……”

    “我都说不是了!”

    叶君生声调徒然提高,前所未有的严厉:“很多事情,就算没有你,一样会发生。”

    顿一顿,语气有所放缓:“君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你就明白了。”

    “嗯。”

    “话说有个人叫林冲,乃是京师八十万禁军教头……”叶君生开讲,讲的正是水浒里的关于林冲被逼上梁山的段子。

    这个段子,正是水浒里极其精彩的片段,根本不需添油加醋,便能讲得一波三折,精彩绝伦。

    叶君眉哪里听过,听得很是入神,听到高衙内的横行霸道时不禁咬牙彻齿,听到林娘子的悲惨遭遇又不由潸然泪下,等听到林冲在大雪之际,终于挺枪杀人时,更是拍掌称快——

    说完,叶君生语重心长地道:“哥哥讲这个故事,是想让你明白,有些祸事不可避免,与其一味退让忍缩,不如豁出去拼个痛快。”

    确实,就算依黄超之的话,关闭独酌斋,不让叶君眉抛头露面。可有心人只要稍一打听,就能发现叶君眉的存在,本就无从隐藏的事,总不可能就此远走高飞吧。

    叶君眉听出哥哥话中有杀伐之意,连忙道:“哥哥,你要与人拼?”

    叶君生灿烂一笑:“君眉放心,哥哥是斯文人,不会随便打打杀杀的,其实我最擅长的,是与人讲道理。”

第一百五十三章:斩首(求订阅)

    .

    “讲道理?”

    叶君眉明眸闪过好奇的光彩,饶是她冰雪聪明,一时间也不好理解哥哥所说的意思。只是哥哥既然都说了,自然有他的分寸。

    “继续吃饭吧,明天哥哥带你去踏青。”

    叶君生重新拿起碗筷。

    “真得吗?”

    叶君眉欣喜地道,忽而想起一事:“哥哥,那个大坏蛋是不是也会去?”

    叶君生淡然道:“有哥哥在,不用怕。”

    叶君眉顿时一怔——依稀之间,顿时想起在那个狂乱的风雨之夜,自己坐在马车上,哥哥守在马车外面,说“不怕”。

    然后她就真得不怕,然后坏人都不见了,哥哥赶着马车安然回到船上……

    这件事叶君眉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包括江静儿。她自幼饱尝艰辛,对于人情世故所懂甚多,知道许多东西的重要xìng,自不会胡乱说出口。

    哪怕,那一天晚上的过程,她自己也没有亲眼目睹。

    有哥哥在,不用怕。

    感觉真好!

    ……

    哒哒哒!

    知州府前面的大道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守护在门口的侍卫立刻便知道:楚大少爷纵马归来了……

    有心思玲珑的赶紧跑上来迎接,侍候着。

    得得得!

    顷刻间一匹高头骏马疾奔而至,因为跑得急促的缘故,浑身散发出来的汗竟猩红如血。渗透出来。煞是惹眼。

    汗血宝马,千金难买的珍罕骏马!

    “少爷回来了。”

    一名jīng明的兵丁抢得最快,一下子就趴伏在地上,将身子当成是下马墩,让楚三郎踩着下来。

    对于他的举动,楚三郎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下得马来。旁边即刻有下人过来把持缰绳,牵住宝马。

    楚三郎喝道:“你们赶紧牵本公子的宝马去马厩里仔细洗刷好,喂食。如果被我知道你们有克扣马粮之举,定将剥一层皮下来。”

    下人赶紧称是。小心翼翼牵着汗血宝马到专门的马厩里去侍候着——那马厩建筑得金碧辉煌,就像一间豪门大间,住的地方比寻常人要好几倍。

    楚三郎爱马如命,建立有奢侈的马厩。而在众多好马之中。这匹汗血宝马的待遇当然是最高规格的,平时专门服侍的人,就有六个,各司其职,保姆一般围着转,都不敢掉以轻心。皆因他们六人的xìng命,恐怕都比不上这匹宝马矜贵,出了差错,少爷饶不得他们。

    却说楚三郎进入府中,首先去面见叔父楚知州。

    楚云羽今年四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阶段。他身形昂藏,粗眉大眼,久居上位所养出来的威仪,端是不怒自威。若果叶君生在此,开启灵眸观看,就能见到这位知州顶上灵光中的官气,比顾学政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看不得一眼,便会被反噬刺痛眼瞳,流出泪水来。

    “三郎,你今rì又去哪里耍来?可有去书院?”

    面对自家心爱的侄子。楚云羽态势不减,威风十足——其实这楚三郎真是他与嫂子私通所生下来的骨肉,不过自不能道破出来。

    楚三郎有些委屈地回答:“禀告叔父,孩儿今天可是去书院听课来着。”

    “那便好。”

    以楚知州的智慧,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会不知?但只要他不做得太出格,由其喜欢吧。权宜是一种补偿。

    “你明天去踏青,可得谨言慎行些,莫要惹事。”

    至于口头上,当然得管一管。

    楚三郎本想将叶君生之事告之,但转念一想,些微小事,真没啥可说的。叔父rì理万机,哪里有功夫理会?打哈哈几句后,便告辞出来,回到自己房中。

    他从城外回来,却是先吃过酒菜的,到了家中,也不用食饭,却有贴身丫鬟杏儿及时端出香茶来给他润喉。

    抿了口茶,又想及叶君生不卖情面的恼人态度,内心有邪火腾腾升起,一把将杏儿拉过来,摁在桌子上。

    这丫鬟早非处子,登时明白,不惊反喜,却又装出一副惊惶模样,花容失sè地低声叫唤道:“少爷不要!”

    恰是知道自家少爷喜欢这一套门面。

    楚三郎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在那翘臀之上,弹xìng十足,笑道:“几rì不曾入手,杏儿又见丰满。”

    当下大手一扒,脱开丫鬟的裤子,自身家伙也很快亮出来,就着桌子,施展出平生得意的手段功夫,大肆征伐。

    丫鬟杏儿身子娇俏,心里十分明白得蒙少爷宠幸,如果能珠胎暗结的话,那就能摆脱奴婢的身份,跃然上一个台阶,富贵可待。机会难得,她自也是使出浑身解数,非常卖力地翘起身子逢迎。

    端是桌子咿呀,娇声喘息,噼噼啪啪,楚三郎借火泄劲,要弄一出代表作出来。

    近乎小半个时辰,这才云散雨收。

    楚三郎刚做过一场好事,浑身大汗漓淋,站起身来,也不穿裤子,便吩咐另外的丫鬟准备浴盆热水。这时候那杏儿几乎被弄成一团烂泥,但她知道少爷从不留女在房中过夜,有这个规矩,便识趣地告退出去,要躺回自己床上好生休息才行。

    很快,浴盆热水都已准备妥当。楚三郎坐进去,不用动手,两边自有倩丽丫鬟帮忙洗刷。

    “哼,明天踏青,可要想个好玩的点子先狠狠折辱那叶君生一番,然后再革除他的秀才功名,弄来当个马夫耍耍……”

    革除叶君生的秀才功名,倒也不简单,就看顾学政那边的立场反应。如果他一力要保人。就有些棘手。不过对此楚三郎一点都不担心。在他的盘算中,正是要拉顾学政下水,如此楚知州才好介入。

    叶君生?

    小虾米而已,不值得,也不需要大费周章去对付。轻轻松松一脚踩下去,估计就扁了,任你再有骨气,那就直接把骨头都敲断,看你如何还硬得起身。什么“富贵不能yín,威武不能屈”。都是浮云。

    他楚三郎也不一定非要打败你叶君生,不能折服那就直接一刀杀了吧,何其干脆利索?真没必要去弄那些虚的。

    “只是,明天踏青该怎样去羞辱这厮?一巴掌打飞满嘴牙齿?随便使个绊子让他掉进粪坑……不好。都不新鲜,不够爽呀!”

    脑海盘旋着一些念头,始终没有定夺,甚有些恼意。身子在两名丫鬟的抚弄之下,慢慢又有了激情,于是左右逢源,也不脱衣衫,就将两女弄进宽敞的浴盆之中,来个三人戏水。

    那两名丫鬟早有这门心思,刚才知道杏儿被宠幸了。心里已不平衡。眼下见把少爷的兴致弄了起来,赶紧各施手段来争宠。

    一时之间,又是莺莺燕燕,大战三百回合,各种旖旎,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一场,足足弄了半个时辰才偃旗息鼓。楚三郎尽兴而起,擦干身子,觉得连御三女,久经大战。居然有些疲乏,就直接躺上床上睡觉。

    丫鬟们收拾了东西,吹熄灯火,赶紧关门退出去。

    夜,悄然而至。这一夜月黑风高,有些险恶。

    不知过了多久。楚三郎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甚是干渴,便叫唤起来。不料一向百叫百灵的丫鬟们,竟无一人应声。

    房中一片黑暗,yīnyīn沉沉的,连掌灯的人都没有。

    “这些贱婢都死光了吗?该死的!”

    久叫不应,楚三郎暴躁不已,口渴得厉害,唯有准备自己直接起身来点灯。手脚摆动之间,顿时觉得有些不妥,黏黏的,骤然摸在手里,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什么东西?”

    他凛然一惊,下意识地多抓几把,发现似乎整张大床之上都充满这种黏黏的液体,反过来在鼻端处一嗅,腥味扑鼻,仿佛是血——

    “来人,快来人啊!”

    楚三郎心中莫名地惊慌,好像黑暗中有一双手紧紧地按压住了身子,竟挣扎不起。

    幸而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应声,咿呀一响,推开门来。今晚负责守夜的服侍丫鬟挑着一盏灯笼走进,娇声问道:“少爷,什么事?”

    这骨节眼功夫,楚三郎也无暇去追究她的失责,嘴里大叫:“快拿灯来照照看。”

    丫鬟不明所以,挑高灯笼走近,灯光一照之下,登时脸sè都吓得苍白,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尖叫——

    借着一瞬间的灯火,楚三郎也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所睡的足足可以并排躺五六个人的大床之上,此刻猩红如泼,黏糊糊的,流淌着恶心的血液,随手一摸,满手都有……

    大床,变成了血床。而他先前就睡在这血床之上,一身衣衫都被沾染得猩红可怖。

    “这是?”

    饶是楚三郎胆大,此刻也不禁肝胆yù裂,他睁大了眼睛看,正看到摆放在床尾的一尊事物,毛发俱全,双耳尖尖,面目甚长,竟是一尊马首,一对马眼,同样睁得大大的,仿佛要与楚三郎对视。

    只看一眼,楚三郎便认出来了,这个被斩首的马头,正是他最为心爱的汗血宝马的头;是那花了三千贯买的,别人出五千贯都舍不得卖的汗血宝马的头;是那掉了一根鬃毛都要痛打健仆的宝马的头!

    现在,这一尊头颅就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自家床尾之上,死不瞑目地摆着那里。

    刹那之间,似乎有一把锋锐的尖刀刺入楚三郎的心房,他大叫一声——这一声与丫鬟的尖叫不过相差几秒时间。

    噗!

    却是丫鬟手里的灯笼被惊吓得掉落在地,摔灭了。

    黑暗,再度覆满房间…

第一百五十四章:踏青

    (今天小孩摔跤,撞到鼻子,流了好些血,去医院忙活了一天,故而更新倦怠了,明后两天补回,抱歉!)

    丫鬟以及楚三郎先后发出的尖叫声,在静寂的夜晚里异常刺耳,不多久整个知州府的人都被惊动,纷纷奔赴而来,探看究竟。

    当诸人抢入房间,挑起灯笼,望见大床上的境况,无不骇然色变。尤其当见清楚端端正正摆放在床尾的那尊马头时,更是毛骨悚然,只觉得一道寒气从尾椎骨飙起,直直地冒到脑门之上——

    这些人当中,不乏出生入死过的侍卫,但饶是斩过人头杀过人的他们,此情此景看在眼内,都凛然而惊悚。

    ——斩下千金难买的宝马之头,安置于床上,此等状况,简直闻所未闻。在视觉上的冲击力不可抑止,远比战场杀敌来得更加惨烈可怖,仿佛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一股鬼魅的意味。

    “发生了什么事?”

    披着外袍的楚知州迈步而来,一干人急忙让开路径给他走入,皆不敢吭声。他们也不过刚赶来一会而已,究竟发生何事,也不甚清楚。至于当事人的楚三郎和丫鬟,丫鬟已吓得晕迷在地上,而楚三郎的神情,两眼发直,都快瞪成一对死鱼眼,浑然没有焦距地睁着眼睛,似乎被吓傻了。

    “三郎,这是……左右还不快扶少爷下去休息?另外,速请王大夫来给少爷诊治。”

    楚知州毕竟稳重,将房中情形扫一眼后,立刻发现楚三郎有些不对劲,赶紧吩咐人去扶他。

    左右得令,扶起楚三郎换到另一边的厢房中休息。

    见到汗血宝马的头颅摆于床尾上,楚知州眼角狂跳,慢慢变得铁青:这是示威吗?

    是谁?

    谁有这般大的胆子?

    反了,这是要反了!

    怒气刹那间便压过心中的惊疑,一掌拍在身边一张木桌上,哗啦,桌子上摆放的杯碟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来人,即可清理侦查现场!”

    “虎狼卫何在?”

    “诺!”

    立刻跪下八名精悍汉子,单膝跪地,听从楚知州的吩咐。

    “查,给我彻底查,哪怕将冀州城翻过来,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诺!”

    虎狼卫的回复干净利索,迅速转身,四散消失在黑夜之中,端是行动迅捷,绝不拖泥带水。要知道楚知州这是动了真怒,在冀州,一场暴风雨已不可避免发生。

    楚知州拂袖走出门外,站在庭院中举首望天色,见云层叠叠,闭月遮星,很是晦暗。他莫名地想到其他的事情上,不禁一声长叹。顿一顿,赶紧到厢房中看往楚三郎:

    “王大夫,三郎他如何了?”

    这王大夫乃是养于府上的一名郎中,医术不俗,等如是深得信任的家庭医生之类存在。

    王大夫脸色有些凝重,道:“大人,公子似乎颇受惊吓,吓得不轻……”

    听其支支吾吾,楚知州喝道:“有话直说。”

    王大夫连忙跪拜在地:“依老夫诊断,公子他似乎被吓得怔忡了,魂神甚不安妥呀!”

    “什么?”

    楚知州正恻然间,猛听到房中传来楚三郎惶恐的大叫:“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

    乒乓大作,却是摔烂瓷器的响动。

    “王大夫,可有药治?”

    楚知州狠狠一跺脚,急声问道。

    王大夫忙回答:“大人放心,小人自会全力以赴,治好公子的。”

    “治不好三郎,那你就提头来见吧。”

    楚知州一甩袖子,直接下了死命令。

    还跪在地上的王大夫一听,近年来当上家医养得心宽体胖的身子不禁一颤,冷汗顿时流淌出来,一声不敢吭,头颅几乎垂落到了地面上。

    夜,更深沉了。

    这一夜所发生的事,注定会改变许多……

    ……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气候清朗,一大清早鸟语花香。

    叶君生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非常明净舒服!

    叶君眉很早就做好早餐,两兄妹吃罢,略作收拾,出门之际,黄超之来了。

    “君生,你真要去踏青?”

    “呵呵,天气这么好,为何不去?”

    “只是……”黄超之犹自忧心忡忡。

    叶君生笑道:“因噎废食,始终不是正道。人总不能因为怕这怕那,而整天不敢出门口。”

    见劝不了他,黄超之只得作罢,陪伴着,一起出城。

    因为叶君生得罪了楚衙内,观尘书院中的生员们,许多对于叶君生都有些避而远之的态度,生怕走得近些,会被祸及池鱼,招致楚衙内的怒火,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些表现,叶君生自然一一看在眼内,非常淡然:患难见真情,借此一事看清楚同窗们的嘴脸,不失为一种收获。

    但书院之中,也是有一些风骨凛然的生员,不为所动,依然愿意与叶君生交好。其中一人刘姓,字“天辰”,同样为书院廪生,欣赏叶君生的诗词,一向多有来往,眼下对楚三郎的狠话,不以为意。远远见到叶君生等人来到,便热情地迎上来,一番寒暄。

    今日天气清新,来鸭知湾踏青的人群不少,三三两两,其中观尘书院属于一支大队伍了。一大群书生,儒衫文士巾,衣带洒脱,不少人手中都把持着装门面的洒金纸扇,时不时“啪”的一下打开,轻轻摇几摇,端是斯文风情,尽览无余。不过眼光活泼的,都骨碌碌转,不住窥伺侧边上惜月书院的女子生员,想要找个风姿绰约的对象,随时上演一场“才子后花园会佳人”的好戏。

    莫说男的,女学员们同样不是省油的灯,明眸偷偷,瞄见俊秀的男子,也不禁有些骚动——

    如今正是春天,春天恰多情!

    其中许多的目光都落在叶君生身上去,一双双眼睛,不少都是第一次见到叶君生,只是听到介绍才知道是他。眼下一看,英姿挺拔,眉清目秀,端是越来越中意,暗中流口水的亦有之。

    然而当“叶君生得罪了楚三郎,楚三郎放言要叶君生为之做马夫”的小道消息传扬出去后,佳人们的热情顿时烟消云散。心思玲珑者甚至已判定:从此以后,叶君生前途尽毁矣!

    楚三郎何许人也?

    得罪他,摆明便是自毁前程。只要楚三郎随便动些手脚,叶君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等情形之下嫁给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人情冷暖,往往便是一念之间!

    不过叶君生倒不在意,如果被一大群女学员,叽叽喳喳的,那才不胜其烦。现在却乐得清静,可以安心陪伴妹妹放风筝。

    今天出来,叶君眉也做了些伪装,在脸上抹了点东西,藉此掩饰住倾国之颜,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黄超之见到,以为叶君生终于是听见了一点建议,起码懂得让妹妹扮丑些了,但其实只是叶君眉自个的主意罢了。

    随着时辰推进,踏青的人越来越多,很自由地各寻乐趣。女子们大多都是放风筝,荡秋千;男生员许多的都去观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另有一部分弄好场子去踢蹴鞠。

    在天华朝,人们比较推崇谦谦君子的温文尔雅,蹴鞠早一失最初发明流行时的对抗性,而逐渐沦为纯属“表演性的竞技”了,等闲都不设球门的。正所谓“脚头十万踢,解数千百般”。追求技巧性,就是用头、肩、背、胸、膝、腿等部位不断地耍球,能使球终日不坠者,就算高手高手高高手。

    这般演化,从叶君生的角度看来,就不像足球,更接近踢毽子这一类的性质,并无多少乐趣。

    话说回来,若真是足球比赛,他可以使出“大力金刚腿”来射门,但现在的踢法,他也不会,故而没有下场去凑热闹。

    过不多时,李逸风黄元启等人来到,瞧二老满脸春风的,一扫前些日子的颓废观感,截然不同。

    “君生,你且过来。”

    李逸风叫过叶君生。

    叶君生上前见过,作礼,问道:“李公今日心情仿佛大好。”

    李逸风笑道:“岂能不好?”压低声音,将早上刚听到的关于楚三郎宝马被砍断头,安置于床尾的事,悄声说了。

    叶君生一听,讶然道:“有这等事?谁人如此大胆妄为,做出此事来。”

    李逸风冷笑:“这楚知州新上任,大刀阔斧,又任由侄子纵马伤人,蛮横之极,得罪的人不知凡几,自然有逼反之事。”

    叶君生恍然地点点头。

    在李逸风看来,楚三郎这是典型的多行不义,终于遭到了报应,心里当然大感痛快,不禁瞧多了叶君生几眼,眼眸掠过古怪之色。

    叶君生微笑道:“李公何故看我?”

    李逸风撸着胡子,叹道:“昨日君生所言,一朝成真,莫非冥冥中都有注定?”

    叶君生慨然道:“学生读圣贤书,深信聪明正直者为神,不畏奸邪。”

    李逸风朗然大笑:“君生此言甚得吾心,昨夜之事,当浮一大白,惜乎只斩马头,不斩人头!”

    当着叶君生的面,他说出这话,已等同心腹看待,并无多少忌讳了。得意痛快之下,拉着叶君生就地开席,喝酒。

第一百五十五章:赠字(求首订)

    “惜乎只斩马头,不斩人头!”

    喝酒之时,李逸风犹自呐呐,让边上的黄元启赶紧给摁住,免得传扬出去,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夜之间,此事已成暴风眼,各路势力都迅速开动起来,调查跟进。相信不用三天工夫,便能掀起满城风雨。

    冀州,已不平静;暗流汹涌,旦夕必发!

    顾学政那边备受压力,虽然心中同样觉得痛快,可事情发生得糊里糊涂的,摸不着头脑。他甚至都在想,会不会是二王爷暗地派人做的,意图杀马吓人。可仔细一想,却绝无道理,行事风格等俱截然不同……

    反正接下来这段日子,肯定会很乱的了。

    惊涛骇浪,或者只有观尘书院中一众生员才最为平静吧。因为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来查他们。

    谁会来调查无甚身份背景的生员秀才们?

    剑斩马头之后,又能悄无声息地摆放在楚三郎的床尾上,这等事情岂是等闲人所能做得出来的?哪怕一些不那么出众的江湖高手,想要摸进守卫森然的知州府,都绝非易事。

    如今对于绝大部分的生员们来说,他们甚至还没有收到这方面的讯息,一边娱乐,一边心里惦记:不知楚三郎会在什么时候骑着汗血宝马过来。因为前两天时,其已放话,要拿住叶君生做他的马夫。

    没有人会觉得楚三郎只是说说而已。

    也没有人会觉得楚三郎做不到。

    那么现在,就等楚衙门来临。前些时候拍了楚三郎马屁,自以为自家是三郎的人的生员,都开始觉得兴奋,要等着看好戏。

    只可惜,他们注定了只能失望。

    从上午到中午,再到下午,时光飘忽,但众人都没有听到那一阵几乎已成标志性的马蹄疾奔声。

    楚三郎,竟没有来。

    或者说,他已经来不了了。

    经过王大夫的诊治,用了针药,昨晚表现暴躁的楚三郎终于沉沉睡着,略微让楚知州有所安心。然而到了今天早上,楚三郎醒倒醒了,却变了个人似的,木木呆呆地坐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面——

    更要命的是,望着望着,一串口水滴滴地流淌下来。

    见到这一幕时,楚知州脚步一个趔趄,差点傻了。

    楚三郎的表现,就像突然间变成了个傻子。然而他间或又会猛地发飙,暴躁起来,拿着兵器追砍人,这时候又成了疯子……又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把全身的衣服脱光光,一个人爬上桌子上站着,背负双手,目光仿佛眺望远方,神情非常忧郁地张口吟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诗,端是好诗呀!”

    下面楚知州等人看着,听见,几乎眼前一黑。

    “王大夫,三郎这到底是怎么啦?”

    楚知州已是咆哮的状态,对着跪拜在下面的王大夫吼道。

    冷汗如雨,王大夫不敢去擦,想了想,一咬牙,回答:“禀告大人,依小人看,少爷只怕惊吓过度,被吓走了魂,故而表现大相径庭,有违常理。”

    “走魂?”

    楚知州眉毛一皱:“你确定?”

    如今情况,只得一博:“十有八九。”

    楚知州反而沉稳下来,在房间踱着小步。过了半饷,又问:“那你说该如何安置?”

    王大夫松口气:“非关药病,老夫有心无力,大人要寻找世外高人才行。”

    “世外高人?”

    王大夫道:“民间有传闻,世外存高人,仿若神仙。”

    关乎神仙之说,楚知州也是有听闻,此刻不由沉吟起来,念及儿子的病情,不容有失,终于下了决定,命人张榜悬赏,就说楚三郎突发怪病,乃至于怔忡失魂,有能医治者,赏金千两云云。

    一众随从即刻拿着榜文,在冀州城内外显眼处都张贴上了,只等人揭榜。

    这一边知州府上鸡飞狗跳,焦头烂额,另一边出城踏青的人却玩得很是尽兴——楚三郎没有出现,生员们只以为他有事耽搁,未能莅临。一时间,倒没有想太多。

    “君生,今日天气开朗,人心舒达,安能无诗词?还请做一首出来,可否?”

    喝了半天酒,李逸风等已颇有些醉意,醉眼朦胧的,举着一杯酒,面色酡红地对叶君生道。

    “不错,今日好时光,君生安能不做诗词?”

    黄元启亦起哄道。

    其他数人尽皆发声,纷纷请叶君生提笔。

    此时叶君生也饮了好几杯酒水,有些熏熏然,见群情热烈,便道:“眼下却无诗词,不如写一幅字相赠李公吧。”

    听到这句话,李逸风与黄元启等俱感失望:众所周知,叶君生目前的北方第一才子之名已得到众人承认,名副其实。而他最为人称道的无疑便是作词,每一首新作出,皆为传世之作,脍灸人口。而至今为止,三幅手稿已极受追捧。不过第一幅《念奴娇》被江知年藏了起来;第二幅《水调歌头》当其时便被叶君生收了回去;第三幅作于酒楼的影壁上,但不过短短时间,便被一神秘人重金购买走,下落不明……

    因此,叶君生的词作名动北方,但真正的手稿非常罕见。

    对于大家的心思,叶君生自然瞧出些端倪,也不作声,径直从书筪中取出文房四宝,就地铺开,旁边的叶君眉已乖巧地开始帮他磨墨了。

    不多会,墨好正浓。

    叶君生提笔醮墨,笔走龙蛇,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写好一幅字来。未了感恩于李逸风的情感殷切,多番叮嘱,于是提出天地玄黄顽石印,在留白处重重盖上一个印章。

    此刻拿在手上的宝印实体,不过一方看起来非常普通寻常的章印罢了,颜色淡黄,雕工更不见精巧——

    在天华朝,文人骚客随身所带印章极多,你要是不带三五枚,都不算雅士。印文也是迥异不同,有本名的,有字号的,有雅号的,不一而足,非常繁杂。与此同时,印章方面的艺术门道发展非常鼎盛,用料,雕工为两大重。寻常木石根本不登大雅之堂,身家深厚的,章印都是用名石,诸如鸡血石,菊花石,田黄石等。

    一方好印,便代表了文人的门面,马虎不得。

    见到叶君生拿出这方平淡无奇的印章,李逸风笑道:“君生,老夫家中藏有一方鸡血石,可以雕刻数块章印,送予你一块吧。”

    闻言,诸人都流露出羡慕之色,觉得叶君生得到李逸风的赏识,真是拣宝了。李公家中所藏的鸡血石,岂会是凡品?必然属于“活血饱满流溢”的上品;而且他本身为雕刻名家,等闲不会出手。

    李逸风愿意赠送叶君生名石,还答应帮他雕刻,这面子真是非常大了。

    不料叶君生呵呵一笑:“多谢李公美意,只是学生此印用惯,暂时不想更换。”他现在修为大增,使用天地玄黄顽石印盖章,损耗早已能承受过来,并不会像以前那般吃力。

    他意外拒绝,令得诸人皆侧目而视,很想不通。

    李逸风以为他谦让,微笑不语,心里打定主意,回去后即雕一方章印送到独酌斋。眼下见叶君生写好了字,便信手拿起来,读道:

    “得美石难,得顽石尤难,由美石转入顽石更难;美于中,顽于外,孰人可见?”

    后半阙:“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难得糊涂!”

    这一幅字,不过五六十字,字字铁画银钩,一气呵成,浑然一体,非常精神,行笔用墨之际,已极具个人风格。

    李逸风一看字,心里不禁感叹:叶君生的字,又有长足的进步了。以前他以为独酌斋销售的字帖,不是叶君生亲笔所写,只是到后来才发现误会,真是出自叶君生之手;再到后来木此行的述说,更增添几分神奇色彩。

    如今见到这一幅叶君生现场发挥写出来的字,当即精神一振,细细看了一遍下来,不由一拍大腿:“难得糊涂,好字帖!”

    他首先欣赏的是字帖的字句,只觉得哲理超脱,感触非凡,越是细读,越觉不同寻常。

    然后,李逸风才赏字,只觉得笔画之际,墨汁奔放淋漓,隐隐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神在里头;当目光最后看到那一方大印上,字里行间所隐藏的精神顿时一下子蓬发出来,好像一股甘泉,突破了诸种羁绊,刹那间弥漫心间,从而让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就连那有些朦胧的醉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读叶君生的字,居然还能醒酒解醉?

    李逸风双眼泛光,连声叫道:“好字,真好字!”

    黄元启等见他赞不绝口,纷纷拥挤过来抢着看。不料李逸风怕被人多手杂弄坏了,居然一下子把字帖卷起来,紧紧藏于怀中,非常小孩子气地道:“此字是君生赠予老夫的。”

    如此神情言语,让一干人等目瞪口呆,理解不能,却更加被勾起了好奇心,越加想看叶君生的字。

    熙攘间,吵成一团。

    这等情形,瞧在黄超之等后辈生员眼里,更是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李逸风可是成名已久的一代书法名家,名儒名宿呀,怎会失态至斯?

第一百五十六章:醉遁(求月票)

    叶君生当众写下一幅《难得糊涂贴》,不料李逸风第一个看完后,酒醒了,眼也放光了,为怕被人争抢弄坏了,居然紧紧收入怀内,马上告辞,坐上马车回城。

    等马车辚辚远去,诸人才如梦初醒,纷纷面面相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到底咋回事?李逸风怎地像着了魔似的?

    黄元启想起一事,蹦跳起来:“逸风兄,李逸风,你坐马车走,我如何回城?”他却是顺路坐着李逸风的马车一起出来的,眼下李逸风居然忒不仗义地独个儿跑掉,扔下他一个。

    与此同时,他按耐不住内心好奇,干脆一咬牙,甩开两条老腿追上去。幸而马车奔驰的速度不快,李逸风听到叫声,吩咐车夫停住,等黄元启上来。

    坐到马车上,黄元启喘气如牛,累得够呛,不由埋怨起这位相交三十年的老友:“逸风兄,你到底怎么回事?”

    此事过程,古怪到了离奇的地步。

    李逸风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元启,我如今终于明白当初此行在道安府黄宅见到那一幅‘笔画生精神’的字帖时的感受了。”

    那时候木此行见到黄超之手中的那一幅“祥瑞镇宅”,笔画生精神,一看之下,便沉浸其中,简直不可自拔。出高价没买到后,当即心急火燎地赶到冀州来,想买叶君生其他的字,不料甚是失望,再没有遇见同一水准之作。

    有好字而收藏不得,这对于爱字如命的木此行来说,端是百爪抓心,非常难受,连茶饭都吃不下。最后若非京师有书信来催,其杀回马枪,再到黄宅去出百贯重金收购的心都有了……

    听到李逸风这么一说,黄元启的胃口被吊得更足,赶紧叫道:“君生写得字帖,赶紧拿给我看看。”

    先前叶君生在一边写字,诸人基本都是静候着,而不会站到边上来近距离观看,因为这是很不礼貌的一种举止。故而大伙儿对于叶君生所写,不甚了然,只是听李逸风念读出声,隐约听到些。

    李逸风满面笑容地拿出字帖来,小心翼翼打开。

    其平心静气的模样,立刻招致黄元启的一记白眼,然而当他目光投往字帖,一路读下来时,白眼登时变成了红眼——

    “好字,好字啊!”

    几乎一模一样的赞叹词从嘴里蹦出来,一时间刚才剧烈奔跑的老骨头,腿不酸了,腰不累了,汗也不流了,精神徒然像回到二三十年前——那一年,夜探青楼,春风等闲度!

    李逸风见状,干咳一声:“远启,你看完了吧。”就要收起来。

    黄元启赶紧道:“没,我再看会,你忒心急了些,我再看会……”目光根本离不开去。

    李逸风笑道:“远启,你何不找个机会请叶君生写一幅去?”

    “对呀!”

    黄元启一拍大腿,呼的站起,头撞到车篷顶上,生疼不已。

    ……

    “君生……”

    围在周围的诸人目光看在叶君生身上,已殊然不对头。

    叶君生开张独酌斋之事,书院绝大部分生员都知晓,昔日经过郭南明那一桩非典型“演戏”事件,早闹得街知巷闻,事后不少人还专门跑过来亲眼看一看,看叶君生的书法到底到了何等造诣。

    看过之后,失望倒不至于,可着实被吓到了。

    无它,定价太高。

    叶君生不过区区刚出茅庐的青年人而已,诗词上的名气又不能套到书法上来,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之下,居然敢定价一幅字一贯钱的价码,委实离谱。事实上从开始到现在,真正购买过叶君生的字的,就是李逸风、黄元启,以及后来的顾学政,三家而已。

    他们买叶君生的字,更多的看在二王爷与九公主的面子上,老大都买了,他们能不跟进买一些嘛。而对于叶君生的字是否值得如斯价格,他们一向保持冷静的否定状态。毕竟人情归人情,不会不顾原则地溢美。

    有时候话说得过头,就不是人情,而是阿谀奉承。

    李逸风等人需要拍叶君生马屁?别开玩笑。

    于是一直以来,独酌斋的生意都颇为冷清,近期更是再没有字帖卖出去。

    然而如今,当众目睽睽之下,叶君生写一幅字竟能让作为冀州书法名家的李逸风失态,让人不得不对于叶君生有新的认识。

    在其中,黄超之算最淡定的,起码经过木大师的鉴定,他已充分认识到叶君生书法的价值,此刻顿然想到:很可能叶君生灵感大爆发,又写出了一幅代表作来……

    晕乎,这代表作一幅接一幅地冒出,甚是高产。挨得两年,叶君生岂不很快就能成为享誉内外的一大名家?正如他凭借数首好词成就北方第一才子一样,只要书帖作品过硬,名气传播开来,名家光环触手可及。

    个中关窍,不是太笨的人都一下子能想通,他们看着叶君生的眼神悄然生变化,心思活络起来,不外乎也想请叶君生写一幅字。

    “呃,好酒,真是好酒!”

    叶君生舌头立刻大了。

    叶君眉见状,赶紧道:“哥哥你喝醉了。”

    那边黄超之八面玲珑,当即就势扶起他,团团作揖,上马车告辞回城。

    若说叶君生为了推却人情而装醉,倒有些冤枉,他着实陪着李逸风等人喝了不少,有些上头;当然,他也不可能来者不拒地有求必应,每人送一幅字,还要加上宝印的,那可真要了老命。

    那么,干脆借着酒意遁了吧,况且时辰已不早。

    回到独酌斋,黄超之告别离开。进入厅堂里坐定,叶君生喝了一大杯开水,忽而笑道:“君眉,明天铺子的生意,应该会不错。”

    叶君眉冰雪聪明,一点即通,咪咪笑起来。在她心目中,哥哥总有令人折服的买卖手段,从很久以前卖对联,借助笔墨辟邪的噱头,那时候就红火了一把。

    叶君生摸摸下巴:“卖完这一批字,就真应该关掉铺子了。君眉,这一次你不会再反对吧。”

    叶君眉听懂了他话中真正的意思,笑道:“我听哥哥的……嗯,真正的书法家,都不会再卖字,因为主动上门来求字的人,会很多很多,哪里还需要抛出来卖……”

第一百五十七章:醒来

    一向冷清的独酌斋这几天生意果然开始好转,每天都有收入。尤其是当楚三郎受惊吓过度,犯怔忡,走了魂的消息传出去后,在某种程度上推波助澜。大家都心里清楚,以楚三郎目前的精神状态,不可能再来找叶君生麻烦的了。

    论及此事,八卦满天飞。言谈之间,觉得叶君生运气真不错,关键时刻楚三郎出了事故,从而能逃过一劫。

    与此同时,前往南方游学已久的郭南明回来了。

    他的归来,徒然让书院的气氛再度发生一股莫名的变化,本来簇拥他的一众生员感到主心骨回来了似的,重新凝聚成一团;而叶君生,从来都没有什么团体,身边只得三两好友而已。

    “哼,就说这郭南明不肯善罢甘休,他刚一回来,就放言否定了君生北方第一才子的名头。”

    打听到消息的黄超之愤愤不平。

    刘天辰问:“如何否定?”

    黄超之说道:“其说既为才子,岂能单靠诗词?书法,丹青,琴棋等都要有所造诣,才能真正被称为才子!”

    无可否认,经过一番游学,郭南明的眼界大为拓展开来,看待事物的目光果然有了长足的进步。已从狭义的角度走出去,开始变得广义。

    刘天辰沉吟道:“这番说法,亦有道理。”

    然而黄超之哪里理会,晒然道:“依我看,他就是不服,从而故意挑出些话题来,企图翻身……君生,你说是也不是?”

    叶君生淡然道:“是或不是,皆有人说罢了,何必在意?”

    “怎能不在意?这趟郭南明回来,还带来一个消息,说道明年春天,会举办一个才子大赛,由扬州书院牵头,广邀天下才子会聚江南,吟诗作对,书法丹青,都入考题,最后一决雌雄。”

    闻言,刘天辰眼睛都放出光来。

    天下读书人,除了为考取功名外,对于才子的名声同样趋之若鹜。很少人能真正做到淡泊明志,自勉还差不多。

    刘天辰道:“那他们如何请人?”

    “据说届时有一个标准出来,各地书院中的拔萃之辈,都会接到请柬。以君生之才,以及名声,定然会受邀。”

    刘天辰叹道:“才俊云集,群英荟萃,这可是千古难得的一次聚会,实在有些迫不及待。到时就算没邀请,我也要下江南。”

    黄超之嘿嘿笑道:“那是当然,相信这消息传出去后,不知多少人会奔赴扬州,你去我去,大家一起去。”

    两人憧憬起来,神情兴奋,简直就像武学界要举办天下第一武林大会一般,哪怕本身实力不够,可去现场看一看,与有荣焉。

    “君生,你可要未雨绸缪,下苦工了。”

    最后四道目光齐刷刷望着叶君生。

    不等他回答,黄超之又抢着道:“君生,你之词冠绝一时,只是七言五言尚需考验;而书法方面更无问题,那么,丹青这一块……君生,以前听说你丹青亦有造诣,如此说来,胜算大增呀。”

    前身书痴,于丹青上确有独到之处。不过后来叶君生认为书法更加容易出成绩些,这才开张独酌斋卖字,而不是卖画。

    一来嘛,丹青难作,耗时颇多;二来嘛,比起书帖,丹青的艺术标准更加含糊,更难得到认可。如果呕心沥血画出一幅画来,无人问津,岂不是瞪白眼。

    不过要参加才子比赛,需要各方面均衡表现的话,意义截然不同。

    刘天辰赞道:“不错,书院的荣光就全靠君生你了。”话说如此,但也明白参加这样具备普遍意义的才子比赛殊为不易,特别南方那边一向都是才俊如云的,相比之下,整个北方都势弱了一大截。叶君生不用夺魁,只要能名列前茅,都可算是胜利。

    叶君生摸摸鼻子,撂下一句场面话:“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

    ……

    今日冀州城异常热闹,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呼唤声,吵闹成一片,形成一个声音的汪洋。

    东城门外,忽然大踏步迈进一人,却是个身材瘦小的和尚,面目丑陋,小眼阔嘴,鼻孔朝天,鼻毛森森地长出来,犹如笔头般。其身穿一件灰色僧袍,皱巴巴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刷过,有异味缭绕。

    闻者无不侧目而视,退避三舍。

    和尚身上既没有拿禅杖,也没有捧铜钵,双袖空空,只脖子间挂一串素白色的念珠。他进入城门时,见到显眼处有悬赏张榜,竟是知州府贴出来的,不禁驻足看毕,伸手便揭了榜文。

    旁边有兵丁见到,赶紧过来道:“这位大师揭榜,可是愿意替知州大人的公子治病?”

    打量对方上下,丝毫高人的风范都没有,反像个野和尚,尤其那阵阵异味,闻之欲呕,若不是知州大人再三命令嘱咐,这兵丁都要赶人了。

    和尚的朝天鼻哼了一声:“带路。”

    见他自信饱满的样子,那兵丁哪里敢怠慢,马上带着他去知州府,让人通告。

    楚知州恰好在府上,听到消息急忙亲自跑出来迎接:近日来,楚三郎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势,各种胡言乱语,各种嬉笑怒骂,搞得家无宁日,苦不堪言。几乎把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请遍了,吃了几十包药,毫无效果。

    现如今终于有人揭榜来,楚知州喜出望外,哪里还想摆官架子。当见到和尚的体貌时,却又泛起嘀咕,惊疑不定。然而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有招摇撞骗者如斯胆大,敢骗到知州大人头上来。

    说不定世外高人,都是这番奇形怪貌的。

    ——在天华朝,道法显世,关于陆地神仙的传闻时有流传,深得人们敬畏。而朝廷之上,对于这些世外高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约束甚为不力。

    “敢问这位大师如何称呼?”

    楚知州当即放下官架子,拱手作揖见礼。

    就见和尚灵眸开启,一扫之下,见到楚知州顶上灵光茂盛,其中有文气霞光,又有官气如印,非常稳当地守在顶上,四平八稳,道道黄芒流溢散发,竟刺得眼瞳有生涩痛感。

    “好官气!”

    这和尚心里感叹一句,饶是他散仙修为,此刻也不作大,稽首还个礼,道:“贫僧孤空寺臭和尚。”

    听到这个名号,饶是楚知州见多识广,也不禁怔住。天下之间哪里有这般的僧号?

    臭和尚……

    话说回来,他确实很臭,问题在于等闲也不会以此为名号,这属于自嘲吗?

    “原来是臭大师,快进来用茶。”

    提及这个显得不伦不类的名号,楚知州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做个“请”的手势。内心着实没底,皆因他从没有听说过“孤空寺”这么一个古刹名,悬空寺倒大名鼎鼎。不过当前却不好多说什么,还是先请人进来,施展手段再说。如果真是骗子,直接打杀也罢。

    臭和尚却摇摇手:“先不用茶,去看看令公子先。”

    楚知州求之不得,正好能检验真假,立刻带着他到楚三郎居住的厢房,远远便听到一阵“砰砰砰”砸东西的声音,看来楚三郎又到了发疯时间。两名侍候的丫鬟都被吓得退出来,守在门口不敢进去。

    楚知州不禁黯然,但看到臭和尚淡定的情态,顿时又生出希望来。

    好个臭和尚,施施然踏进房间里去。

    “鬼呀!”

    披头散发的楚三郎见到他,猛地大叫一声,抡起一张实木凳子,便朝臭和尚砸过来。其面目神情狰狞,咬牙彻齿,只恨不得将臭和尚砸成粉碎。

    臭和尚抬目一扫,眉毛不禁一跳,似乎看出些不同寻常的端倪,有些怔住。

    后面楚知州见状,不禁失声叫道:“大师小心!”

    但只见等凳子快要砸到头顶之时,臭和尚才不慌不忙地双目一睁,出手如电,伸手一指,一道法决打出去,正中楚三郎的额头处,张嘴喝道:“痴儿还不快快醒来!”

    直如一尊怒目金刚。

    嗡!

    刹那之间,楚三郎就像被当头棒喝,迷窍尽开一般,呆立当场,一动不动。顷刻后,他眼眸中的迷惘狂热之色潮水般退去,最后眼勾勾地看着臭和尚,随后望见楚知州,当即跪倒在地:“叔父,孩儿这是?”

    却想不起怔忡期间所发生的种种了。

    臭和尚一出手,瞬间就将楚三郎点化,使其清醒过来。楚知州看见,狂喜不已,赶紧飞快奔来,抱住楚三郎,两父子竟抱头痛哭。

    “阿尼陀佛,善哉善哉!”

    臭和尚合十,念句佛号,面目舒展开来,让人看见,竟觉得一点都不臭,依稀间,就连身上的臭味都减弱了一分。

    楚知州喜不自禁,立刻吩咐下人备宴,要好生招待感谢臭和尚。

    却听见臭和尚道:“知州大人,可以的话,贫僧想在这冀州城中建一座庙宇,此乃贫僧出家时所发宏愿。”

    楚知州笑道:“无妨,我立刻命人听候大师吩咐,就在城中立庙,具体要求,但请大师提出。”

    他说到做到,一道命令下去,立刻有负责的管家上来听命行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追查

    楚三郎涣然好转,知州府上下喜气盈盈,大摆筵席来庆贺,不提。

    而依照来历神秘的臭和尚的吩咐,楚知州命人在冀州西区一处比较偏僻的空地上建立起一座寺庙来,名曰“孤空寺”,臭和尚随后便住了进去,成为里面唯一一位出家人。

    至于平时饮食用度,却都是楚知州派人供奉。

    孤空寺初建成,里面空荡荡的,并无佛像等,十分简陋,只地上摆放一方蒲团而已。

    臭和尚平时便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不敲木鱼,只闭目数念珠。

    诸种情形,俱不合常理。但楚知州心里已认定这臭大师乃世外高人,自不能依据寻常的礼节来衡量。

    这一日,已是楚三郎清醒后的第五天,楚知州叫他到书房叙话:

    “三郎,你再将那一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楚三郎不敢有所隐瞒,凭着记忆说出来。每当想及心爱的汗血宝马被人一刀断头,还摆于自己床尾处,留了满床的血,他便心如刀割,心有余悸的感觉很不好受。

    听完,楚知州负手踱步,陷入长考之中。

    楚三郎跪拜在地,泣声道:“叔父,你一定要为孩儿报仇呀。”

    楚知州冷然道:“三郎你放心,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将那元凶绳之于法,我们楚家还能立足冀州吗?三郎,这几天你都不要出府,留在房中静养多些时日吧,免生枝节。”

    堂堂知州府,居然被人无声无息地摸了进来,剑斩马首,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摆放在少爷的床尾上,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甚至还意味着对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斩的不是马头,而是人头,端是毫无遮掩的威胁。

    楚知州不怕威胁,像他这般身居高位者,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威胁到的。在他看来,对方这般行径,表面看似吓楚三郎,其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应该是来吓他的。

    二王爷的人吗?

    应该是吧……

    他第一念头所想便是时局上的倾轧,而不可能属于私人恩怨。毕竟楚氏奔赴冀州上任时间不久,饶是楚三郎飞扬跋扈,也不可能招惹到如此厉害的对头。至于寻常的平民百姓,就算再践踏欺辱,他们也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没有这个本事呀!

    从楚三郎口中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而府上的虎狼卫,以及府衙上的捕头都发散出去了,明察暗访多日,但都毫无发现。调查方面,已陷入停滞状态,就像这件事不是凡人做的,居然能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楚知州曾经想过,很有可能是二王爷所网罗的奇人异士做的手脚,那就难办。幸好天可怜见,横地出现个臭和尚来。

    他决定去拜访臭和尚,探些口风。

    西区,孤空寺,不见香火。

    现在里头只有一位臭和尚,形容凶恶,体有臭气,庙里头又没佛像,哪里能吸引到香火拜祭?

    楚知州本有心想派府上的人来做香火,带动人气,可被臭和尚给否定了,合十道:“贫僧不渡常人,不求香火。”

    楚知州只得随他。

    坐着轿子来到庙前,下了轿子,见到庙门紧闭,楚知州便命人上去扣动门环敲门。

    不一会,门户大开,露出臭和尚的身影来:“原来是知州大人到访,请进。”

    楚知州带着两名健仆走进去,里面却无人奉茶,就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楚知州早有分数,让人随身带着折凳来,此刻打开坐下。

    臭和尚依然端坐在蒲团上,问:“大人莅临,可是有事?”

    楚知州知他为直来直往的人,也不做虚假套路,开门见山:“不错,大师法力莫测,一喝而让老夫侄子清醒,魂神归位。敢问大师,可知是何人用法害人?”

    臭和尚微微一笑:“对方所施,不过是寻常术法而已,料必只是想吓楚公子一番,并无杀心。”

    楚知州凛然道:“纵然如此,老夫亦不能视而不见,必求一个说法。昔太祖有令,道法显世,若扰民生,绝不轻恕。”

    他虽然感激臭和尚,但并不怕。

    臭和尚眉毛一扬,忽而问道:“当其时情形,大人可否详细一说?”

    楚知州也不隐瞒,将所知的全部说出来。

    臭和尚悠然一叹:“好一招斩马首,借尸惊魂……对了,那马头,以及身子现在何处?”

    楚知州讪然道:“早已收拾埋葬了。”现在听对方这一说,顿时省起这马尸体很可能是重要的证物。不过当时哪里能想那么多?只叫仵作检验了一番,得出是被“剑刃”类利器砍断,然后就让人把马尸给葬掉。

    就听到臭和尚叫一声“可惜”,道:“若马尸尚在,还能追查到多些线索,如今却无办法。”

    楚知州不禁扼腕叹息,犹不甘心地问道:“大师,就没有其他办法可查?”

    臭和尚摇摇头:“道法神通,千变万化,过了诸多时日,从何查起?知州大人,有一句话贫僧不知该讲不该讲。”

    “请大师明言。”

    “举头三尺有神明!”

    楚知州一怔:对方所言,似乎意有所指,但甚是玄虚,不好理解。他皱了皱眉毛,忽问:“不知大师路经冀州,会盘桓多久?”

    虽然依照臭和尚要求,建立起一间寺庙,但他心里明白,对方不可能会在城中定居。

    臭和尚回答:“或者三五天,或者三五年,不定。若无其他事,还请大人回府,贫僧要念经了。”

    楚知州连忙起身,道:“叨扰了,他日再来拜会。”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心里有些闷闷。

    他刚走出数步,后面忽又传来臭和尚的问话:“大人,你说斩杀马首,只一剑?”

    楚知州道:“正是,一剑断首,毫无阻滞,凶手所用,必神兵利器。”

    臭和尚点点头,又合起眼睛来,再不言语。但等楚知州出去,带上门后,他蓦然张目,有摄人心魄的光芒激射出来,喃喃自语:

    “汗血宝马,一剑斩首,何其锋锐?难道那竟是一口飞剑……啧啧,不可能呀,飞剑斩马首,大题小做,忒地浪费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新词

    一口飞剑,莹莹如玉,非常安静地悬浮于泥丸宫世界。骤然剑芒激发,形体长大起来,开始纵横挥斥,演化出诸多剑诀变化。剑气森森,将团团晦暗削刺得支离破碎。

    过不多时,冥冥中又飞来一幅卷轴,定在虚空之上,光华流转,却是《三立剑纲》。都被炼化了,收入泥丸宫世界里头,与飞剑“将进酒”一起,隐隐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这份剑纲,日后如果练就大成,还能成为一幅剑阵图眼。“将进酒”一分为八,重新分出八剑,可称为“永字剑阵”。

    剑阵一出,杀伤大增,却可以当做奇兵来用。

    飞剑旋舞,模拟演化一趟后,最后又恢复原形,静静悬浮,如有灵性般进行日常的吞吐温养……

    叶君生缓缓睁开眼睛。

    自从《永字八剑》大成,凝聚出这一口飞剑,他每天都会抽取足量的时间来吞吐温养,不断炼化,提高品质。

    唯如此,才能不断增加威力。

    如今情况,叶君生毕生修为几乎都在这一口剑之上,性命攸关,自然不敢怠慢。

    与此同时,对于天地玄黄顽石印的炼化亦同步进行,又多破解了数重禁制,将里面的洞天世界拓展开来。折算成现实的面积,近乎千坪了。其中猪妖居住一隅,另通过阵法转动,又隔分出储物间、囚笼间、杀阵等一系列空间来,各有妙用。

    时机成熟的话,叶君生都想将《永字剑阵》炼化进宝印里面,成为一个杀手锏。

    他相信,只要能将宝印彻底炼化,那就将成为一个真正意义的乾坤大世界,森罗万象,包容万物。

    “老爷,可有派遣?俺老猪近日闷得慌。”

    脑海传出猪妖的声音。

    叶君生道:“你修为突破了?”

    猪妖讪然回答:“还差一点点……”

    “那赶快修炼,不突破法相就别指望出来,另外,日常酒肉供应减半。”

    猪妖一听,登时像被砍了一刀,哭丧着道:“老爷慈悲,俺老猪拼命修炼便是了……”

    不敢再多嘴,继续埋头苦练。其实以它的底蕴,距离法相之境不过隔着一层纸,只是它懒怠成性,才迟迟没有突破,反而给叶君生走在前面。

    猪妖偌久不得进步,叶君生干脆来一记狠招,直接关它在宝印世界内,不突破,不得出来。

    要知道实力才是根本,境界提不上去,莫说帮忙,还会成为累赘。猪妖不同叶君生,它没有进入法相,诸多神通根本不能修炼,连已在手的《千千阴魂丝》都无从着手。

    第二天上午,李逸风与黄元启联袂登门来。环顾独酌斋左右,光秃秃的,不剩一幅字帖。

    李逸风问:“君生,你店铺的字帖都卖光了,何不新写些上来?”

    叶君生笑道:“李公,此间店铺,学生不想再开了。”

    “呃!”

    李、黄两人俱是惊愕。

    还是李逸风反应快,道:“以君生之才,确实不需要继续卖字,自然有人上门求字。”

    叶君生笑道:“不错,近期墨香巷那边已有店铺老板找到学生洽谈,请学生写字给他们卖。”

    在冀州,墨香巷属于专门卖字画的去处,开有多间底蕴深厚的百年老字号,生意很是兴隆。他们店铺里所卖的字画,种类繁多,平时都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书生秀才写好了字,托到那边去卖。定价由作者定,但作品成功卖出去后,店铺会抽取一定的佣金。若果逾期卖不掉,作者又没有取回来的,那么作品将由店铺全权处理……

    另外,店铺还会不定时找些新秀名家之类的,请他们写些字画,放在店中再高价销售。

    黄元启问:“谈得如何?”

    叶君生笑笑:“学生要价太高,他们都被吓跑了。”

    “哦,你要价几何?”

    “一字一贯。”

    听到这个价码,李黄两人俱是倒吸口冷气,这价格,端是有些逆天,卖得已不是笔墨,而是黄金呀。即使成名已久的他们,行情都不会达到这个地步。而叶君生,今年才二十一岁吧,是不是太狠了?

    他们哪里明白,叶君生本就没有卖字的打算,故意开高价,就是为了把人吓走,图个清静。否则一天到晚被人缠着求字,端是不胜其烦,就没有多少修炼的时间了。

    时至今日,家里的生活状况一日千里,早跻身小康,绝非以前等米下锅,靠一天写十几幅对联多赚几文钱的时候。

    手头宽裕,追求自然更上一层楼,不再为了卖字而卖字。

    惊愕之后,李逸风顿时又想到,昔日木此行愿意花六十贯钱买黄超之收藏的那一幅,不过区区四字而已,这么一算,一字岂止一贯?

    念头打转,再想到自己踏青之日所获赠的《难得涂糊贴》,难道竟能卖上个天价?

    扪心自问,即使有人出百贯,李逸风也舍不得卖的。

    对比下来,反显得叶君生的出价低了,而不是贵。

    如此说来,难道说叶君生的书法造诣,以及身价已经直追书圣?可这怎么可能?人家书圣可是成名三十多年,但叶君生声名鹊起才一年半载而已,书法作品远没有真正得到市场认可……

    只是……

    一时间,李逸风脑海竟有些晕乎,理不清个中逻辑关系。想不清楚,干脆不想了,从怀中拿出一物,用锦衣包裹着的,递过来给叶君生:“君生,此乃老夫近日雕刻出来的一方印章,送予你用。”

    此事在踏青的时候便说过了。

    叶君生也不矫情,拿过打开一看,正是一方上好的鸡血石印章,材质血色浓烈,饱满,灵动;雕工精巧,美轮美奂,确是一方价值不凡的印章。底部印文,为小篆字体,正是“彭城叶丰”四个字。

    “好功夫,多谢李公赠印。”

    李逸风呵呵一笑:“君生客气了,那日你送予老夫的《难得糊涂帖》,那才是好东西。老夫每日早晚,必然一看,真是心旷神怡,好字!”

    心里着实愉快,其实还有一事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原来这几天,他早晚看糊涂帖,精神倍增,居然还看出个第二春。本来已有些萎靡的第五肢,像打了鸡血般变得雄赳赳,重新抬头。到了晚上按耐不住,与夫人好一番恩爱缠绵。直把李夫人的久旷之身弄成一团烂泥,却窃喜不已,还以为自家老爷吃了虎鞭呢。

    笔画生精神,一看精神生。居然还拥有如此神奇的效果,实在让李逸风大喜过望。

    旁边黄元启忍不住开口:“君生,今日逸风送印,老夫亦有礼品。”一拍手,当即有下人捧送上来,却是一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俱全,都是上品。

    李逸风打趣道:“君生,元启正眼巴巴等你写字呢。”

    叶君生拱手作揖:“黄老,如蒙不弃,学生愿写一帖回礼。”

    黄元启就是等他这句话,笑道:“请,快走!”

    当下叶君生笔走龙蛇,写就一首词,《临江仙》:

    “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余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这一首词,大气脱俗,比喻警醒,蕴含着一股不甘人下的精神面貌,其中又有奋发自勉之意,确实好词。

    李逸风和黄元启对于叶君生的过去都颇有了解,知道他以前在彭城,不过是一名被满城大人小孩都耻笑嘲讽的傻书痴。时过境迁,跃然而上,目前却已成为万众瞩目的北方大才子,个中遭遇变化,坎坷唏嘘,尽在此词中。

    毫无疑问,叶君生如今做出这首新词,正有感怀身世的寓意。

    当下他顺手用上李逸风所赠送的鸡血石印章,重重按在字帖后面留白处。等墨汁干了,再卷起来,送给黄元启。

    这一次之所以不用天地玄黄顽石印,却为了避忌。固然盖上去,有阵法运转,掩住本身气息端倪,但能少用,还是尽量少用些吧。况且李逸风送新印来,不用上去,端是不好解释。

    礼节做完,便坐下来说话,其中谈论到楚三郎被一名游方和尚治好的事。

    李逸风叹道:“此和尚复又放虎出笼矣。”

    黄元启安慰道:“经此一事,量他会有所收敛。”

    说完些闲话后,他们起身告辞。坐到马车上时,黄元启忍不住又打开字帖欣赏。

    一会之后,他忽而问李逸风:“逸风兄,你看君生这字,是否比你那一幅少了些神韵?”

    李逸风接过来,仔细一看,果然没有糊涂帖的那种能让人发自内心的触感,便点点头:“确是少了神韵,没有达到‘笔画生精神’的水平……”顿一顿,又道:“远启,就算一代书圣都不可能一出手便是代表作的。”

    黄元启叹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但得了君生这一首新词手稿,已如愿兮。君生出口成章,他日必非池中物。”

    李逸风大笑:“明年扬州书院举办才子大赛,君生如果参加,必占一席。”

第一百六十章:普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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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三郎被一位和尚救了……

    听到这个消息,叶君生陷入沉思:当日他驭使“将进酒”,倒真想一剑断恩仇,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只是飞剑初成,不好沾染人血,容易受到玷污。于是折中起来,模仿前世的一个片段,来个斩马首代之。并顺便在马眼上动了些手脚,借尸惊魂……

    这手脚并不算高明,隶属“阴神托梦”的分支,但用来对付楚三郎,却绰绰有余。

    该术法的效果不可能永久,如果楚三郎魂神坚韧些,或者过得时间长了,受到外界的刺激,不用人救治,自动就会幡然醒悟。

    当然,这个时间段会比较漫长,漫长到足够可以让叶君生避免许多麻烦——只需要让时间站在自己这边,足矣。

    有些意外的是,横地跑出个和尚来,揭榜治好了楚三郎,计划顿时生变。不过这种变化,无碍大局,他决定找机会去看一看那和尚是何来历,好让心里有个底细。

    冀州城西区,隶属贫民区。当初叶君生带着叶君眉刚刚搬来冀州城时,无地落脚,便是在西区租赁了房子居住,图个便宜。

    孤空寺便坐落在西区一块空旷的偏僻之地上,距离居民区颇远,显得很是凄清。

    寺庙新建,加上唯一的一名和尚容貌粗鄙,体有恶臭,因此哪里有甚香火拜祭?冷冷清清的,只间或有些顽童在庙外空地上嬉戏玩耍。

    叶君生来到附近的时候,正值未时,夏天的烈日高挂,很是闷热。树荫之间,知了在卖力地聒噪,吵闹成一片。

    走到跟前,见这座孤空寺不大,只粗粗粉刷一遍,并无其他装饰,很是简陋。外面一遭院落,院门横额,书“孤空寺”三个大字,竟是楚知州亲笔所写,分量不轻。门两边却无对子,光秃秃的。

    看上去,这哪里像一间寺庙?

    叶君生颇感纳闷,见到院落无门扉,大开方便之门,便迈步走进去。就见到里面移植种着数株桃花,不过如今不是花开时节,叶子青青,已获新生。

    桃花树下,一名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正在挥动一把小锄头,在培土。因为暴晒的缘故,额头有汗意渗出。

    听闻声音,臭和尚微一侧头,见到叶君生,随口道:“书生入错门矣。”

    叶君生拱手作揖道:“小生听闻此地有新庙开张,慕名前来,正见到大师种桃花。”

    臭和尚打量他一眼,眸子猛地一亮:“贫僧观书生有慧根,可愿皈依佛门,修得极乐大道?”

    叶君生一怔,随即回答:“小生读书人,不修极乐道。”

    臭和尚咧嘴一笑,合十道:“书生此言差矣,富贵于我于浮云,何如长生一世春。红尘浑噩,不知所谓,且让贫僧点化你这痴儿吧。”

    说罢,忽而折下一根桃花枝,插于空地上。随手提过水桶,伸手掬一把清水,浇于树枝上。

    顷刻之间,但见树枝生根发芽,转眼茁壮成长,不多久便长成一株茂盛的桃花树。

    如此还不停止,枝头又开出朵朵花蕾,几呼吸间,朵朵桃花尽皆盛放,一时间花香扑鼻,院子里活色生香起来。

    臭和尚捻一朵桃花,拈花而笑,丑陋的面容竟变得慈祥如佛祖莅临,手指轻弹,对着呆立的叶君生喝道:“痴儿醒来,速速皈依!”

    他信手之间,便施展出一门奥妙神通功法,有个名堂,唤作《无根普渡术》,能令得枝条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臭和尚并未修炼到大成,只能开花,还无法结果。

    然而用来对付些寻常人,绰绰有余。

    正当他自信满满,忽而“嗡”的轻响,施展出来的术法神通似乎受到反噬,好像充满气的气球被刺了一针,漏了气,形迹顿时泄露。一树桃花,繁华尽敛,复又变成一根光秃秃的枝条,插于地上。

    臭和尚大吃一惊。

    听到叶君生拍手笑道:“原来大师还会变戏法,新奇,太新奇了。”

    臭和尚吃惊之下,当即灵眸开启,观望叶君生顶上灵光茂盛,当中一株文气霞光挺拔兀立,很是正直。内心不由暗呼一声“惭愧”:真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居然养出了文气。

    文气反噬,一个不提防,便被破去术法幻景。普渡不成,反被人当成了变戏法的。

    这般遭遇,简直平生未见。

    ——在红尘世界,孤空寺名不见传,但在三十三天,它可是不容置疑的释家巨头;而臭和尚正是孤空寺的天下行走弟子。他离开宗门之时,曾于佛祖前发下宏愿,要在天华九州各城都建立起一座孤空寺,以及普渡一百零八名有慧根的凡人。

    在叶君生之前,他已普渡了十一人,无一例失败,不料今日一时大意,无功而返。

    臭和尚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但很快恢复自然,合十道:“贫僧继续种桃花,书生请便。”

    却是婉转地下了逐客令。

    释家有“六识神通”,他所修炼的《无根普渡术》便属于意识神通。可惜未大成,否则开花结果,直接摘一枚果实给叶君生吃下,就能在他心中种下一粒种子,不愁其不皈依。

    目前却只能失之交臂——文气反噬,不容小可,就算多尝试几次,都难以普渡。

    “如此,那小生叨扰了。”

    叶君生就势告辞出去,在返回的路上,心中已有些分寸。这臭和尚所施展出来的神通术法,庄严肃穆,不类邪门外道,恐怕是三十三天里的人,不知为何会来到冀州。

    观其行,救治楚三郎应该为主动,得以讨得楚知州人情,建设一座孤空寺。要知道无论庙宇寺观,皆不可肆意乱起,得不到官府批文度牒,根本不能在城中立足。有人告发的话,即刻有官兵来拆除驱逐。对于来路不明的和尚道士,还会直接锁住,关进牢房里去。

    臭和尚卖个人情给楚知州,便等于有了一张护身符,再无问题。

    个中关窍,叶君生一想即通,明白对方并非故意针对自己而来,应该也不会为楚知州驱使,那么可减少许多麻烦。

    ……

    冀州城北郊八十里,荒山野岭,般若寺。当初向天笑与张灵山设伏钓鱼,引大圣上钩之地。

    时过境迁,寺庙依然荒芜。忽而一道红色遁光急速闪至,到了崩坏的院子中才露出行藏,却是个矮小老者。身披一套宽大的红色衣袍,一头乱发,以及眉须等竟都是火红的。

    腰间挂一枚朱红色的大葫芦。

    整个人看上去,宛若一束燃烧着的火把。

    正是火鸟老祖。

    想当日,他被有生老祖说动,意图截杀道释两家的天下行走弟子,发笔横财。熟料选中了赵峨眉,还来不及设伏动手,反被赵峨眉找上门来。激斗之下,赵峨眉一口飞剑无敌,将火鸟老祖煞费苦心才练就出来的七七四十九火鸟阵斩杀得七零八落,损失严重。

    当其时火鸟老祖见势头不妙,若再斗下去不但老本蚀光,恐怕连老命都要断送,于是急忙寻个破绽,逃之夭夭,有多远跑多远。

    后来他打听到赵峨眉真正回京,这才有胆冒头,却是想重新收拾,寻觅适宜的阴魂,再将火鸟阵炼化回来。

    无奈这火鸟炼化,谈何容易?否则数十年来,火鸟老祖也不会只练出四十九只。

    “该死的有生,老夫这一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了血本!”

    关于有生老祖的下场,火鸟老祖也曾打听到,十有八九被赵峨眉杀了,身死道消。

    有生老祖送命,他当然不会哀悼,甚至会呸一声,骂道“活该。”若不是他油嘴滑舌,自家的火鸟阵会被杀得只剩下寥寥十来只?

    不过有生老祖已灰灰,骂之无益,还是想方设法早日将火鸟阵练回来才是正道。

    “幸好在七妙葫芦里,上次采集到的真火还存有不少,那么只要寻到合适的阴神魂魄即可。奈何只有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的人的魂魄才符合,天下人固然多,但碰巧这个时间的万中无一,人海茫茫,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

    火鸟老祖思前想后,忽而一咬牙,喃喃道:“看来只得拼了,可役使小鬼潜入冀州城去寻找,只要不是初一十五,那大城隍定然不会察觉。”

    如此想着,他便掏出一面黝黑的铁牌,牌上铸造一尊狰狞的鬼头,青面獠牙,独目,开于额头正中。

    拿出鬼牌,火鸟老祖又搬弄出许多家什,把般若寺的一间厢房清理干净,设案焚香,很是隆重的摆场。

    细香点起,袅袅散发出来的竟是缕缕黑气,不多久黑气便弥漫房间,很是浓密。

    火鸟老祖披了头发,口中念念有词,跳起一种怪异的身法。一边跳,一边作祷告状。

    约莫半个时辰后,仪式完成。火鸟老祖坐于鬼牌之前,双手急速打出数道法决,尔后指甲在左手掌心一划,激发出一道鲜血,淋漓地染到鬼牌上,喝一声“敕!”

    “哇!”

    一声怪鸣,然后一道矮小的身影从鬼牌上剥离出来,先朝火鸟老祖一拜,随即快疾如风地直朝冀州城方向飞掠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怪异

    冀州城,知州府,后院。

    楚三郎正在独个儿喝闷酒,本来陪酒的侍妾都被他赶走了。心情实在太坏,不想见人。

    他自懂事起,一向骄横野蛮,连跟头都不曾摔一个。熟料到了冀州,最为宝贵心爱的汗血宝马便遭遇暗算,马头还被搁置在床尾上,上演了一场活生生的惊悚之作。

    饶是楚三郎自幼习武,胆sè过人,都着了道。被吓得犯起怔忡,在家人面前大出其丑。

    更难堪的是不知如何,消息竟散播出去,在冀州城中传扬开来,成为一时笑柄。

    奇耻大辱呀!

    每每想及此处,楚三郎便有吐血之感。

    咕噜噜!

    嫌杯子喝得不过瘾,直接端起酒壶往嘴里灌。

    过不多久,老管家快步走过来,垂手立于一边,不敢开口。

    放下酒壶,楚三郎双目通红,喝道:“说。”

    老管家吞口口水,不敢隐瞒,将打听到的情况原原本本道出。

    听完,楚三郎嘿嘿冷笑:“哼哼,书院中果然有不少人看笑话的……”他本来放话要在踏青之rì狠狠折辱叶君生一番,还要收其为马夫,牵宝马巡行示众。结果骨节眼出了事端,莫说踏青没去成,就连千金难买的汗血宝马都被斩首。

    一上一下,当消息传出后,自然而然成为一大热门话题。

    老管家陪着小心道:“少爷……”

    楚三郎一摆手,打断他的话:“无需你多嘴。本公子自有分寸。哼,那叶君生近期蹦跶得欢吧。”

    老管家道:“他与李逸风黄元启等颇有交往……还有,他的书帖店也不开张了。”

    “两老匹夫而已,不足为患。至于店铺,以为关了就万事大吉吗?”

    老管家小心翼翼劝道:“少爷,老爷可有吩咐,让你近rì莫要生事……”

    哐啷!

    一把上好酒壶狠狠地砸在他面前。摔得四分五裂,顿时将他剩余的话全给摔回去了。

    “闭嘴,本公子做事。何须你过问?”

    老管家马上噤若寒蝉,不敢再吭声,心里明白自家少爷这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怒气、恨气。气无处撒,定要找人发泄才行。

    这个人选,叶君生毫无疑问是最佳对象。鬼叫他事前就得罪了自家公子?他不当这个冤鬼,谁当?

    想通这一点,老管家唯唯诺诺,脑海掠过一个“替叶君生感到同情”的念头,但随即消散无踪……

    同情,往往是一种奢侈的东西呀,自己不该有的!

    ……

    独酌斋不卖字后,叶君眉徒然变得清闲。其实以前她也清闲。但毕竟还有一份念想在呢,意义不同。

    对此叶君生早有对策,干脆直接让妹妹也进入惜月书院读书算了。

    说起来,作为曾经做过一段时间“老师”的叶君生,到了后来。打着游学的名义出了两趟远门后,就很少有时间调教妹妹了。或者说,他所能教的东西,差不多都教完了。

    至于另外的,着实不好分说。灌输诸多现代化的理念思想给妹妹,未必就是一种好事。

    故而后来。叶君生直接便以讲故事的形式,应付过去。

    这些故事,自然少不得水浒三国西游记之类。叶君眉听着,甚是喜欢。听完之后,居然还用笔写下来,成为笔记,整理成篇。

    对此叶君生却不管,任由妹妹去弄。

    既然无法尽师责,又没了独酌斋的羁绊,所以叶君生就想送妹妹进惜月书院去,好与江静儿她们有个伴。

    叶君眉本来不大愿意,说要留在家中做饭给哥哥吃,但经过叶君生一番劝说,她终于同意去了,缴纳了各项费用,为期一年。

    此时江静儿已从彭城回来——上次她回家,却是为了爷爷江知年要转让江腾镖局之事。

    本来江静儿有主张,准备要从书院退学回来,接掌总镖头一职,可在江知年,尤其是江母的极力反对之下,只好妥协。

    经过一番商议争论,尘埃落定。镖局终是转手给了别人,而江知年正式宣布退休,当个颐养天年的富家翁。

    英雄迟暮,不外如是。虽然黯然神伤,但却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没了镖局,江静儿甚为失落,jīng神欠佳,近rì都少登独酌斋的门。只是知道书帖店不经营,叶君眉也要进入书院读书后,才又变得殷勤了些。

    女子书院,手续很简单,交钱即可,其他并无多少限制要求。故而费用付清后,叶君眉随时都可以进读。

    因为惜月书院与观尘书院相距不远,课余之时,彼此可相见碰头,并不算真正的分别,倒没有太多离愁别恨之类的。笑嘻嘻,很是轻松自在。

    妹妹进了书院,rì常生活没人照顾,叶君生就选择住进学舍,大部分时间的吃喝都在书院中解决,甚为省事。

    生活似乎要迈进平静阶段。

    忽一rì,黄超之病了,头晕眼花,郁闷yù吐,饮食不振,浑身无力,他派人到书院向学监请了病假。

    生病后,他没有到学院,也没有让人告之叶君生,只是躺在冀州的一处家族院子内休养。

    这病来得蹊跷,换了好几位郎中来看,都没有诊治妥当,吃了数服药后,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黄超之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几十岁,犹如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突然之间,他很想见叶君生最后一面,忽然想起一事,命令随从打开箱子,从箱底下拿出一幅字帖来。

    正是叶君生相赠的那一幅字:“祥瑞镇宅!”自从知道此字价值不菲后,黄超之珍之若宝,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示人,却怕被人惦记上。

    “你打开字帖,让我看看……”

    说话的语气已很是孱弱,有气无力的样子。

    那服侍左右的家仆有些纳闷,却不敢怠慢,赶紧将字帖打开,端端正正地放在黄超之眼前,好让他看个仔细。

    嗡!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厉害,眼花了发生错觉。刹那之间,黄超之竟然见到字帖下方的印章处激发出一团黄光,唰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咦,这是?”

    他大感新奇,赶紧揉揉眼睛再看,字帖就是字帖,并无怪异。

    “不会吧,眼花了吗?”

    黄超之搔搔头,然后下一刻,他终于发现了怪异之处——自己竟然不用人扶,站得起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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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遇狐仙,软饭加肉,请君尝新鲜;——这个世界本没有神,但拜的人多了,就有了神。%%%%%%%%%%%%%%%%%%%%%%%%%%%%%%%%%%%%%%%%%%%人神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