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五章:摧城
却说叶君生登台以西洋敲击乐的形式演奏一曲《将军令》,乐至酣时,意兴蓬勃,本命飞剑“将进酒”轰然而出。从道气所化的小鼎内激发,寒芒一闪,直上云霄;再一闪,已远到城外江边。
飞剑破空,隶属实体,可不再是虚幻的顶上灵光。不过广场上黑压压诸人,此刻俱被那雄浑激扬的音律所吸引,哪里有人注意到这般细节变化。
江上大战,胜负很快分出。
煞祖全力出手,黄梦笔与臭和尚固然身为道释两家的天下行走,新生代最为出色的弟子,但他们也难以承受住对方惊天动地般的神通威力。
若非黄梦笔手持一支半步纯阳至宝天地众生笔,只怕一个照面便会崩溃。
危难时刻,寒芒如电,从城中掠出,锋锐无匹地击打进乌云。
“咦,那是?”
臭和尚不由大叫起来。
黄梦笔脱口而出:“蜀山第一剑!”
“不对,威力相差甚远,不是他。”
臭和尚念头打转,很快便有了一个准确的判断。
飞剑击杀煞祖而去,显然是友非敌。可惜威能不强,最多法相境界修为的神通。对上煞祖,如同隔靴搔痒,根本造不成杀伤。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滚!”
煞祖大喝一声,浓稠的乌云煞气倏尔变化出一张面容模样,五官皆全,此刻巨嘴一张,形成无底黑洞,直欲将那口小飞剑吞噬进去。
“城中出剑的家伙要遭殃了……”
臭和尚喃喃道,他与黄梦笔有心相救,无奈分身乏术,自顾不暇,根本腾不出手去。
他们深知煞祖厉害,那些凝聚而出的煞气,蕴含天地人三才奥义,堪称极致。最能污损人的精神,以及各类法器法宝,只要被一丝缠绕住,都能被毁掉整体存在。如果那飞剑被吞噬,最多一时半刻,就会彻底腐烂掉。
本命飞剑一毁,那驾驭飞剑者受创严重,即使能保住性命,可一身修为基本十不存八了。
嗤!
这飞剑倒也光棍,之前气势汹汹的一击居然属于虚晃,相距还有百丈距离时,非常灵敏地掉头逃走。
“还想走!”
煞祖如何肯让它逃遁,森森巨口一个扭曲,分化出第二只巨手来,凌空探出,要把那飞剑擒下。
飞剑速度极快,两三呼吸间便回到扬州城上空。
然而巨手不遑多让,如附骨之疽,不依不饶,同时也席卷到了扬州城的上空。
风雨之时,天色晦暗,当煞气凝聚的乌云来临,顿时像城府顶上被遮盖住了一大块无边无际的黑布,阴影如黑幕,偌大的郡城立刻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啊,发生了什么事?”
“天怎么完全黑了。”
“看,天空上怎么有一只巨手……”
“魔鬼,一定是魔鬼来了。”
刹那时,整个扬州城都陷入到一种极其恐慌的境况之中,百姓呼爹喊娘,忙不迭躲进屋子里头,关窗闭户,许多人都不禁跪在地上,祈求神灵保佑。
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末日情景,举城呼号,声动如雷。
这般莫大动静,任何一个角落都无法避免。
扬州学院广场上,虽然事先早就点起灯火照明,但眼下种种异动传来,一下子让诸多才子都感受到了。
似乎,在风花雪月之外,发生了某些不可思议的变故?
一众才子你看我,我看你,但没有任何人能给出答案。
煞祖手段通天,巨手压城,一举将本来凝聚在城府上空的血气文气全部冲击得七零八落,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莫大神通。
在无孔不入的煞气影响下,诸多负面反应立竿见影。
首先城中猫狗鸡鸭之类,蓦然发狂起来:狗咬狗、猫咬鸡、那本来性格温顺的鸡鸭一只只竟疯狂地向主人家攻击。
一切事态都颠覆常理,就连平时胆小畏缩的老鼠都敢于大摇大摆走出来,成群结队地到处过街,甚至组团群殴猫……
乱了!
疯了!
从家畜家禽,然后到人。一些精神抵抗力差的人已出现反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来。
变故突生,毫无准备。倘若持续酒店,恐怕整座扬州城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此时此刻,几乎没有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超出想象。所能做的,唯有跪地祈祷,虔诚祷告,希望老天爷开眼,尽快恢复正常。
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官吏权贵,无不如此。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呀,赶快显灵,保佑我们吧……”
“佛祖在上,今有邪魔入侵,如果你能保佑我一家大小,我一定杀猪祭神,供奉香火……”
“城隍老爷,你最灵验,何不降下真身,驱邪斩魔,还扬州朗朗乾坤……”
一道道民心民意如同涓流,汩汩涌现,争先恐后地漂浮到上空——扬州大城隍不在,成千上万的民心民意无人吸收,只得随意地飘荡着,纠缠成一片。
无形的念头,存在的时间并不会太长,过得一会无人吸收的话,便会被罡风吹散,归于虚无。
相比其他各处,扬州学院内倒暂时保得一份难得的平静。此地文气最盛,对于煞气的影响抵抗最为得力。一众才子尚未出现离奇的行为举止,不过心头压抑,郁闷难受,显得坐立不安。
咚咚咚!
台上叶君生挥槌不休,敲出一记记悲壮的音律节奏。仿佛敲进了人的心坎上,有共鸣,有回音。
与此同时,还感觉到心头的压抑郁闷之情大为减轻,好像被阵阵音律给震碎敲散了。
叶君生面色苍白,全神贯注,本来为文人雅韵的事情,在他手中却变成了心血之作。场下观众如堵,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承受着什么,付出了什么: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不朽何所得也,问之天地不答,问之苍生有言。子曰:吾善养吾之浩然正气也。其气至大至刚,可纵横天地之间,可缩于七尺躯干。能得意志,能得力量,名曰:仁者弘毅,故无敌矣……”
“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君生上古,继天立极,作民主;兴百神之奠,垂万世之法;祭祀事用,发大誓愿,祈我家国:春秋百代,永保升平。呜呼!尚飨!”
嗡!
黑暗中一道寒芒掠闪,如此引人注目。只是离地太高,以至于瞧不清究竟是何物。
寒芒突然稳定不动,一指粗细。
它不动,风云却翻腾不已。只转眼间,那寒芒形体居然急速增大起来……
第两百三十六章:我斩
飞剑当空而立,以此为中心,激发那一篇神秘祭文,源源不断地吸收飞腾上来的民心民意,如长鲸吸水,不见饱和。
随着吸收,飞剑形体大涨,一圈圈光华荡漾流转,看上去,七彩斑斓,宛如一道彩虹横挂长空,分外美丽。
本来漆黑如墨,阴森恐怖的天色,因此而变得生动起来。
这般变化,自然引起无数人的注意,纷纷抬头观望,心中疑惑不已,却都找不到答案。
“这,这是……”
煞祖惊疑不定,忽而想到了什么,失声叫唤:“贤道,承民意成神的贤道!”
话语当中,一“承”字用法颇有些蹊跷。皆因一般神道,吸收民意成神,与民意之间的关系如人和食物;而贤道不同,却类似于船与水之间的关系。
“贤道,居然有人修炼成了贤道。”
“失传百年,如今显现,到底是谁?”
臭和尚与黄梦笔都看见了,同样惊诧不已。
臭和尚内心百感交集,叹道:“贤道坐镇,这是要倾满城民心民意,击杀煞祖呀!”
民心不可违,绝非说说而已。如果只得寥寥数人,或者千百人,都算不上可怕。但是万人,十万人,甚至百万人呢?
及万而成势,大势如龙,汹涌喷发,莫说一般神仙,就算是真仙金仙恐怕都承受不住,被无可估量的新意洪流冲刷,魂飞魄散都不奇怪。
谁说凡民皆蝼蚁?
此话当贻笑大方,不懂天下气运根源。
民意即天意,天意之下,可推翻一切。
煞祖乃活了近千年的老古董,最为顶尖的高阶术士,自然明白个中道理,想到厉害处,不禁浑身为之一紧:
他酝酿已久,要运起大神通兴风作浪,水淹扬州,掠夺百万生灵煞气。因为扬州大城隍不在的缘故,此计划更加顺利,无需半日功夫,便能驱水破城,制造千里泽国。
哪怕横地杀出两个道释天下行走来,他也丝毫不担心计划会被阻挡。
在压倒性的力量压迫之下,两人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洪水万丈,乌云摧城,已成必杀之局。熟料到城中竟有人修炼成贤道,从而萌生出最大的一个变数来。
本来危局之下,无论城中生灵如何祷告,如何祈求,那民心民意如何浓烈,倘若无人主导,却都是无用功。
即使有神仙在此,也不敢未经过滤就将诸多心意吸收——神道之中,吸收香火大有讲究,稍有不慎还会消化不良,引发一系列的后果问题……
可贤道不同,别出心裁,修人间道,借民心成神,最适合在如此情况下施展发威。
贤道一出,万民归心,凝成一股劲来,以雷霆之势飞腾,足以横扫天下。
“不行,决不能让他得逞!”
煞祖第一次萌生出急迫之意,他瞧出对方贤道修为并未大成,还存在诸多缺点,有破绽。如果趁机出动,未尝没有胜算。于是催动煞气,凝聚而成的巨手不大反小,却是越发的纯粹凝结,最后形成房屋那般大小,通体黑得发亮,形神毕现,仿佛具备了实质,成为一只真实的大手。
掌心如盖,五指微弯,还有片片锋锐的指甲。
此手出现,大有一手遮天的霸道威风。呼啸而下,直朝仍在不断融合民心民意的飞剑抓去。
“不好!”
“臭和尚,我们赶紧出手,牵扯住煞祖。”
黄梦笔目光锐利,立刻判断出形势的关窍。
煞祖为了对付飞剑,几乎将大半的修为都调上去了,臭和尚和黄梦笔这边压力大减。但两人心窍玲珑,这等时刻可不是计较得失之际,必须要让那飞剑凝成大势,方有击败煞祖的可能。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拼命输出,替飞剑分忧。
于是乎,压箱子的法宝、神通,浑身解数都使唤了出来,不断轰击藏身乌云的煞祖元神。
这些攻击也不容小视,尤其黄梦笔那一支天地众生笔乃是法宝中的极品,威力加成极大,每一次挥舞飞动,都能将乌云击溃一小部分。
乌云即煞气,也是煞祖凝练而出的本命法宝,两者连心。乌云被破坏,煞祖本人也不好受。不过眼下他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先要毁掉贤道飞剑,才能把握胜算。
吱吱!
令人牙酸的怪响声中,巨手一把抓住飞剑。
五指合,掌心翻,本来天空出现的一抹色彩顿时被覆盖住,重新变得乌黑一片。
“不要呀!”
芸芸众生,但凡看见这一幕的,都情不自禁如斯喊道:他们虽然是普通人,见识有限,可如今境况,岂有不知孰好孰坏的道理?下意识便把那乌云巨手当成了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而飞剑的出现,便代表着一线希望,一线生机。
巨手抓住了飞剑,那不是要断绝所有?
一瞬间,求生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所以人都不愿意飞剑被毁,都希望飞剑能一举将乌云击溃。
爱憎之间,无数新的心意蜂拥而出,统一而且纯粹,几乎不含多余的杂念意思。
这股民心意念的力量是如此磅礴巨大,弥漫整个扬州城上空。其中血气翻腾,文气蒸霞,毫无芥蒂地加入进去。
大势成龙,气运生!
扬州书院大广场,肃坐椅子上的叶君生两颊涌现出两团有些妖艳的红色,挥舞鼓槌的双臂,手上青筋毕露,仿佛已将全身的气力敲打了出去。
鼓点如雨打芭蕉。
他忽而圆睁双目,紧抿的嘴唇轻轻说出两字:“我斩!”
双手骤然停歇,一曲《将军令》止,满场肃静无声。
嗡!
天下剑光如破茧的蝶,光华纵横百丈,裹挟着一股无以伦比的气势破云而出,照亮半壁天际。
“啊!”
高空之上,依稀有惨烈的嚎叫,随即漫天乌云散去,雨水停息。
城外,本来一直疯涨咆哮的江水也如同耗尽所有气力一样,慢慢开始回落,退却,终归于平静。
雨过天晴,煌煌地照出一轮大好太阳来。
云雨俱无,也没了纵横百丈的剑光,天空蔚蓝,好像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人们的幻觉,做了一场噩梦似的。
第两百三十七章:征兆
千家万户,屋檐滴水淅沥;那大街小巷,低洼的地段积水盈盈。城外,到处都有洪水退却后留下的迹象,鱼虾的尸体密密麻麻铺在地上,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太阳一晒,味道更浓。
这一场浩劫来得迅猛,去得却也快。快得让许多人来不及反应,颇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如做了一场噩梦。
唯有诸种痕迹,挥之不去,提示大家: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河堤上,臭和尚与黄梦笔面面相觑,呆了半饷,臭和尚才道:“贤道出世,乃大事,贫僧可得返回山门,禀告师尊知晓才行。”
黄梦笔面色阴晴不定,忽问:“和尚,你不想进城看看究竟是谁?”
臭和尚苦笑道:“那重要吗?”
黄梦笔也苦笑着说道:“的确不重要了……承万千民心,雷霆破敌,这般手段,近乎传说。看来这天下气运,已生颠覆,要回山门汇报才行。”
“你不出海了?”
“本来就不打算出,师门虽然下了命令,可最终取决还是我自己……总觉得,那头青牛岂是如此容易屈服的主,莫不要被耍。”
臭和尚呵呵一笑,合十:“阿尼陀佛,贫僧告辞。”
说罢,遁光激起,向西方远去。
黄梦笔默默肃立,朝扬州城高壮的城墙望了一会,不多久听到人声嘈杂,不禁眸子一缩,天地众生笔亮出,飞遁而去。
“哗,那人化作一道光飞走了。”
“神仙,原来真有神仙啊!”
“感谢神仙搭救……”
哗啦啦一大片,却是一队接受命令前来善后,清理垃圾的人员,大都为附近的百姓,由官府的衙役带领着。
他们来到,远远瞧见黄梦笔的影子,惊为天人,赶紧顶礼膜拜。
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剑出世破妖魔。
这一幕,被许多人看见,印象深刻。
无人知晓飞剑的来历,自然而然视之为神仙所为了。毕竟在天华朝,道法现世,传说不断,颇有典故。
拜过神仙,队伍开始忙碌,清理死鱼死虾。
……
扬州书院,竞赛广场。因为突生变故的原因,使得秩序发生骚动。因为有叶君生的鼓声醒神,又有本身文气坐镇,一众才子倒没有受到太大的负面影响,不过显而易见,对于叶君生那一曲《将军令》的评审事宜,的确产生了干扰。
曲终,叶君生起身,一言不发,迈步下台。
叶君眉一眼就发现哥哥很不对劲:嘴唇紧抿,面色苍白如纸,手脚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她赶紧迎上去,可就在两人相距一步的时候,叶君生双腿一软,整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哥哥……”
少女的惊叫声响得非常短暂,接下来的事情叶君生已完全不知道了。
他昏了过去。
有人晕倒,场面顿时再度骚乱。那边顾学政等见状,顾不得礼仪了,赶紧命人过来帮忙;又吩咐人去请大夫……
等叶君生被抬出场,送回家去,广场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大概是被吓晕的吧。”
“估计是,瞧那样子,胆子就不大。”
“呵呵,我辈读书人,敬天地圣贤,聪明正直为神,岂会怕什么妖魔作祟?”
说这话的才子,不由挺直起腰板,好让自己气势凛然。但若是有细心人端详,撩开袍子,便能看到两小腿犹在微微发抖。
“幸好叶君生是在演奏完毕后才晕倒的,否则这一单元的分数就断送了。”
“说起来,他用那套奇怪的东西敲击《将军令》,还真是闻所未闻。”
“那又如何?我听着,只觉得吵耳得很,很不舒服。”
“正有此意。”
天华朝太平已久,歌舞升平。而《将军令》为军乐,曲风激昂,曲调雄浑,充满刚阳之气,可以说,甚不符合主流的审美观。正如后代世界,摇滚乐难以被主流接纳一个道理。
不合拍,任你演奏出花来,都未必能拿高分,还大有机会被直接拍砖,毙掉。
此时评审席上,一干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正交头接耳谈论着。似乎发生了意见,互有争执。
好在没多久,争议平息了——音律单元还没有结束,后面还有不少才子尚未登台表演。
叶君生意外晕倒,李逸风和黄元启留不住了,一齐到叶氏兄妹所在的庭院中看望,其中还有刘天辰,他们急切要知道叶君生到底有没有事。
至于顾学政却没办法,进阶音律单元的冀州才子可不仅仅只有叶君生,还有郭南明等六人,这时候都还没有开始他们的表演。身为一州学政,当然得留在场上。
莫名地,顾学政杂念丛生。
之前乌云遮天的一幕,他和很多人一样都未曾观看明白。只是当时一瞬间,心悸如芒,前所未有的害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真有妖魔作祟?
当今天下,真可谓暗流汹涌。顾学政可听说了,虽然圣上吃了九公主的仙丹,重病痊愈,但剩余的寿命不过三五载了。
也许这就是气数,哪怕仙家手段也无法逆天改命。
所以说现在圣上还算精神,但过得几年就不好说了。圣驾一崩,世事难料,谁也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
那么,眼下有妖魔现世,是否代表着某些征兆?
一句古老的谚语没来由翻上心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呸,想这些作甚?”
顾学政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此念不可生,大逆不道矣。
朝廷立世,一统江山,固然有番外国邦窥伺,但不过是小问题,根本无法撼动天华正统。
如今,乌云摧城,却有飞剑破之,便代表着否极泰来,气运依旧。
如此想着,念头终于通达,面色端正起来,开始关注接下来的音律比赛。其实他最为在意的,还是叶君生身体如何了,以及那一曲《将军令》的成绩会被评为几等。就算取不到佳绩,但只要挨过去了,能参加下一个丹青单元,就算胜利。
再说了,最后压轴的诗词单元,可是叶君生的最强项。只要能坚持到最后,综合成绩就不会太差。
希望评委们不拘一格吧。
第两百三十八章:改制
嗡嗡嗡!
有成千上万的面孔在眼前晃过,数目太多,晃过的速度太快,根本分不清男女老少,就连五官都模糊一片。
只是隐约的意识中,这千千万万的人都张着嘴巴说着话。然而到底在说着什么,又完全听不清楚。
很杂很乱。
他很努力地侧着耳朵,想要倾听,可惜最后入耳来的依然是一股茫然。
天地皆茫然,身子轻飘飘的,毫无着力点。
突然间一点光芒耀世,当空而立。下一刻,所有的人脸,所有噪杂的声响便如潮水般朝着剑光涌去。
整个天地,开始变得清明起来。
叶君生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妹妹那张画满了焦虑的脸容。
叶君眉眉目憔悴,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哥哥醒转,惊喜地大叫。
随着叫声,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个人影出现,是李逸风、黄元启他们。他们原来都守在房间外面,闻讯才走进来。
其中,赫然还有西门二公子。
叶君生莫名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依稀也是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只是境况意义天上地下,截然不同。
累,真是累呀……
伴随意志的清醒,却是全副身心陷入无尽的疲乏状况之中,仿佛脱了气力,身子没了骨头,软绵绵的,就连动动手指头都难以做到,就连眼睛睁久了一会都困乏无比。
他又闭上了眼睛,只剩下思维活动。
与煞祖一战,堪称他此生以来最拼命的一次,祭出飞剑“将进酒”,承借扬州满城民心民意,最后斩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一剑,重创煞祖,逼其远遁而去。
但这一剑,根本不是叶君生本身所拥有的力量,他不过充当了桥梁中介的角色,借力打力罢了。
然而这桥梁也不好做,
百万民意,岂是小数目?汹涌如海,稍不注意,自身便会被淹没,丧失自我,成为疯子。
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强敌已退,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有力量进犯;才子竞赛的音律单元也已完结,一曲《将军令》,别的不说,也许从此以后,叶君生再也无法演奏出这般完美的乐曲来。
音律,同样是门艺术,真正的代表作都需要情感倾注,环境烘托才行。
至于最后能获得几等的成绩,叶君生反而不在意了。
慢慢地,思维变得越来越慢。
他又睡着了,呼吸平稳。
叶君眉还来不及跟哥哥说话,可哥哥就又睡着了,只得作罢,做个嘘声的手势,让大家先退出房间,不要打扰。
叶君生既然已经醒转,问题就不大了。
出到客厅,坐在椅子上,李逸风叹道:“君生已昏睡一天一夜了,天可怜见,他终于醒来。”
此时距离乌云摧城那天,已过去一天一夜。
黄元启不无忧虑地道:“他应该无碍了吧。”
“刚才君生开眼,眼神很清明,应该没有大问题了。”
黄元启松口气:“这就好。”
“哎,无缘无故发生这等大事,现在偌大扬州城都人心惶惶的,无端乱人心意。”
诸人相顾黯然,默然不语。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顾学政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施礼,见过学政大人。
“君生如何了?”
顾学政一摆手,压住礼仪,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叶君生的情况。
李逸风回答:“刚才醒了,也许太过于困乏的缘故,现在又睡了。”
顾学政沉吟道:“醒了就好,那我也可以放心一二。”
李逸风又问:“惜朝,竞赛方面的消息如何了?”
顾学政道:“不出意料,大部分都赞同改制,以缩短时间。”
“哦,怎么个改法?”
“就是将最后两单元合并,丹青与诗词融合起来,一起比试。”
说起来,这个改制并不生硬,也不新鲜。文人骚客,提墨作画,描绘丹青,一般都会为之题写诗词,相映成辉。如果再往细一层去,就连书法都包括在一起了。
一幅丹青,可以看出作者的画画功底,又可以以此为命题,得知诗词的功力,可谓一举两得,能极大考究才子的才华。
故而,此改制提议提出来后,基本无人反对。
经历乌云摧城一事,每一个人都感到不安,既然有法子改动赛制,把两单元缩短为一单元,众人自然同意。隐隐中,都想早日决出雌雄,了解此事一般。
李逸风连忙问:“那举行时间定在哪一天?”
“后天。”
这日子倒紧迫得很,想到沉睡的叶君生,李逸风不禁心里打个突:按照这个情况,叶君生能赶得及吗?
音律单元的成绩,恰在今天中午公布。叶君生一曲《将军令》固然不讨喜,没有获得三甲成绩,可还是获得一个乙级上等,可以晋身最后阶段的竞赛。
书法单元的甲等,加音律的乙级上等,倘若丹青诗词发挥出水准,综合成绩未必不能出众。
夺魁的希望应该就不大了。
那江南才子梅雪海凭借一曲《凤求凰》,音律单元为甲等,已是两个甲等在手,一片大好。
不过除了他之外,其余皆无两个甲等成绩的才子。
对于夺魁,包括顾学政等人皆无此望,只要总成绩能杀进前三,已属惊喜。然而如今冀州最有希望的叶君生却身体抱恙,顿时使得前景蒙上一层阴影。
叶君生晕倒得蹊跷,但没有人会细究如何,只当他是受乌云所影响。当日乌云遮天盖日,除开许多家畜家禽发疯发狂外,不少百姓也发生突变,意识错乱,做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善后的工作,正让扬州府衙上下头疼不已。
所以对于叶君生的突然晕倒,也有很好的理由解释过去。
问题在于,他晕了,谁替冀州争夺荣光去?另一个寄予厚望的才子郭南明两单元乙等成绩,基本已退出角逐三甲的舞台。至于其他几人,更不堪了,已止步于第二单元。
“看来,上天不站在冀州这边呀。”
顾学政幽幽一叹,只是表面上这些情绪都被掩藏得很好,不露丝毫。免得被人瞧破了去,寒了才子的心,说身为上位者,不顾及士子的安康,却只想着提升政绩,未免会有所影响。
第两百三十九章: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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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害固未成,可影响已深远,扬州府衙乱成一锅粥,一道道命令飞快地下达,然后便是各方人员出动,负责各项善后事宜。
这般大环境下,天下第一才子竞赛的关注度徒然有所降低。
今天,已是最为关键的收官之日,改制之后,丹青诗词双管齐下,熔于一炉。本来依照计划,比试地点会从书院的广场转移到别处,比如某些风景优美的野外去。
如此,风花雪月,环境宜人,更能激发才子的灵感心思,从而作出佳作。
然而乱糟糟的善后清理工作毁了一切,再说了,城府周围的地方,都曾经被洪水淹过,异味缭绕不散,大煞风景,到那些地方去作画,吟诗,简直自找苦吃。
于是,不得不推翻计划,还是留在广场处。好在天气晴朗,可将遮顶的幕布撤去,可见蓝天白云。
其实扬州书院历史悠久,百年经营,本身就是风景优美的一个园林。
经过前面两关的淘汰,最后有资格参加收官战的共有三十一人,实际到场三十人——唯一没有来的是在音律单元晕倒的叶君生。
大会规定,无法亲身参赛者,将会自动丧失该单元的成绩。
由于是最后的比试,时间倒非常充裕,一大清早各才子即可进场,也不是规定要在广场上死坐着,而是可以到处走走,放松心情,观察入微,酝酿意兴。
为防作弊,广场上铺开三十一副椅凳,文房四宝俱已摆好,只等才子下笔。
才子从外面进来,都要经过搜查。
晨曦微微的时候,书院内已是人来人往,开始之际,谁也没有进入广场中,而是先在外面酝酿情感。
改制之事早就传开,故而先前两天的时间,不少才子已做足功课,选材、临摹、陪诗……
有满意的,定住章程,草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尽量做到手熟。
这样一来,临到场上,胜算大增,直接重新画一遍即可,大大节约时间。
其实这也是另一种作弊。
不过文艺比试,往往具备许多不确定因素,远非背书抄书所能涵盖。尤其丹青,临场发挥存在太多细微影响,一个疏忽便会导致瑕疵出现,拉低成绩。
更关键的是,大赛组委会方面也有所限制,提供给才子作画的,只得一幅空白宣纸。
也就是说每人只得一次尝试的机会,一旦犯错,结果不言而喻。
要求很高,几乎可以和科举考试有得一比了,在科举考试中,卷面也是不得出现失误污垢的。
规定面对的是所有才子,故而大家都能够接受。这本来就是举世属目的比试,程序当然严苛,松垮垮的,如何有权威性?
因此,直到辰时过去,才有第一位的才子正式进场,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得端端正正,并未心急马上提笔醮墨,依然还要调整心态精神,务必要状态最为完美的时候,才开始作画。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一会之后,广场上已坐满半数席位;再过得一会,三分之二都进场了。
剩下的才子已不多,其中包括最有可能夺魁者,江南三大才子之一的梅雪海。
只见他神态淡定,背负双手,站立在一丛桃花之前。
春暖花开,桃花已放,有灼灼之华。
梅雪海伸手折下一支,放在鼻子里一嗅,脸上流溢出享受的神情。
才子嗅桃花,竟不逊于佳人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婉约入画。
虽然将本次竞赛看得很重,志在夺魁,但梅雪海并未事前打腹稿,他不屑为之。
在他看来,事前打腹稿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虽然有所准备,可反过来会极大限制灵感的爆发,不足以画出满意的代表作。
打腹稿,那是没自信的表现,他梅雪海会没自信吗?
遍观场内,能成为真正的对手,构成威胁者,不过寥寥两三人而已。
对了,或者还要将那个叶君生算进来。
第一场书法单元,叶君生横空出世,给梅雪海留下深刻的印象。对方一副长联,字面精炼,涵义意赅,确实不俗。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宛然写出了天下士子的心声。
故而,对于这个一直想当面切磋比试一番的对手,梅雪海收起来傲气。
音律一关,叶君生表现相当有个人风格,成绩也说得过去,得以进阶最后的收官战。
只可惜,他意外昏迷,至今未醒。反正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见对方身影。
要知道,收官战比试的收卷时间为子时。
一到子时,必须停笔,不许再动。
收官之战,意义非凡,对于观众都有了约束,闲杂人等,全部隔离到外面去,连书院都无法进入。广场内所坐的,只有各大评委,以及各州学政大人。
今天,就连李逸风黄元启都无法进入内场,只能在外面等待消息。
“君生还没有来,看来无望了。”
李逸风苦笑道:“我刚派人到庭院打探,君生仍未醒。”
“哎。”
两老相顾叹息,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场内,顾学政同样眉头紧锁,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冀州另一个代表才子郭南明已坐到座位上,不过和其他人一样,只在运思,不曾提笔。
昔日狂傲的冀州才子,几番经历,棱角已被磨平,却平添几分稳重的气息。只不过以他前面两单元的成绩,能进入前十已算胜利,前三基本没戏了。
他环顾左右,莫名地心中竟有几分寥落之意:叶君生,果然没有来。
对于这个曾经气得自己吐血的对头家伙,郭南明无比怨恨,但时过境迁,心境转换后,发现对方不能参加收官战,反而感到失落。
如果他来了,会画出什么样的丹青,配以什么样的诗词?
可惜,这么一幅作品注定胎死腹中,无法出世了。
郭南明叹了口气,心意坚定,左手托袖子,右手提笔,终于开始醮墨作画了。
计算时间,也该动手了。
外面欣赏桃花的梅雪海福至心灵,灵感如泉,有了沟壑,不禁哈哈一笑,大步进场,同样开始泼墨著丹青。
第两百四十章:速度
时间飞快流逝,巳时已过半。
广场上,有些速度快的才子已然完成作品,小心翼翼地吹干,反复检查欣赏,确定没有大问题后便交卷,欣然离开。
不过半盏茶时间,场上席位就空了一半。
影响之下,剩余的才子也不禁加快速度,挥舞笔触,抓紧完成。
时间所剩不多,再不完成,就会极为紧迫,倘若最后连作品都完成不了,那就惨了。
梅雪海神情投入,下笔婉转,面颊间或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这是胜利之笑。
开生面,这一幅作品堪称是他的代表作了。
《春暖桃花图》,他所画的正是桃花,有佳人,有才子,踏青之景。至于诗词方面的构思,早已成足在胸,待丹青最后一笔完成,并不停留,笔墨醮墨迅速在留白处题写起来,正是一首词曲《蝶恋花》。
辞藻用句,作得花团锦簇一般。
到了最后,章印盖上,盖棺论定。
快哉!
情不自禁把手中笔掷在地上,昂首环顾,大有谁与争锋的气派。
算算时间,只剩一刻钟,拿捏得刚刚好。
另一边,郭南明也是完成了作品,却不知是否情绪不稳的缘故,所画的一处岩石用错了墨,导致形成瑕疵。虽然后面尽力补救,但始终无法完全弥补回来,唯有黯然一叹。
高水平的比试,要求非常严格,稍有失误,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无可挽回。
罢了罢了,反正早已丧失问鼎的资格,名次差些早已有心理准备。
他面露苦笑,看见梅雪海一番昂然姿态,霍然明白对方必然是画得极好,甚至可能超水平发挥了。
如此,这个“天下第一才子”的头衔八九不离十,已为梅雪海的囊中之物,堪称实至名归。
突然之间,场外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
评审首席本来正在闭目养神,此刻抬头喝道:“何事喧哗?”
然后就见到一名面目清秀的书生走了进来,赫然是叶君生。
他怎么来了?
叶君生突然出现,使得在场许多人都大感惊诧,转念一想,莫非其刚刚醒转过来了?瞧他面色苍白,不外如是。
一醒来,即刻奔赴广场,倒是执着。不过现在才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时间只剩一刻钟了呀。
最先的惊喜转瞬散去,顾学政本来挺直的身子又不禁软坐回去了。
才子竞赛,并不规定迟到早退之类,叶君生姗姗来迟不算违反规矩。因此,负责秩序的人员并未询问,而是来到入口处,往外面的人安静点。
叶君生来了,叶君眉自然伴随,在场外与李逸风等人一起。
李逸风问:“叶小姐,你哥哥他?”
叶君眉颇有些担忧地回答:“哥哥一醒,听说竞赛改制,今天为收官之战,无论如何都要过来参加。”
黄元启叹了口气:“惜乎不早来半个时辰,现在回天乏力了。”
早来半个时辰,时间充裕许多,犹有一搏之机,眼下嘛,说什么都晚了。
李逸风面色变幻不定,忽道:“君生做事,一向稳健,或者还有机会。”
黄元启啊了声,很不以为然。
李逸风微一沉吟,道:“元启,你可还记得君生双笔作画时的情景?”
“咦?”
黄元启顿时想起来了:昔日在冀州,叶君生苦练丹青,曾虚心向他们讨教技法,当其时叶君生展现出一种类似耍杂的笔法来,双管齐下,一心两用,舞得眼花缭乱。
如此用笔,行云流水,作画的速度自是极快,甚至是太快了,容易让人觉得草率了事。
然而事实上,叶君生做出的画作,水平依然不容小视。
那么说来,现在他能故技重施,只用一刻钟便画出作品来?
太玄乎了吧。
即使真能完成,可质量水平究竟会达到什么样的地步?
听李逸风一说,黄元启的心思顿时变得活泛:再说了,叶君生能出现在场上,参加竞赛,本身已是了不起的事,如果能交出作品,更是难得。至于水平高低,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广场内,叶君生来到属于自己的座位,见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忽然举手,说道:“小子可否换整张尺寸的纸?”
这话一出,满场皆惊。
本来此单元做丹青,每个人所发的宣纸都是四尺对开,属于中幅,而最后来到的叶君生居然开口要四尺整张的大幅,他要干什么?
时间都快到了呀,难道还想作画?
就算作画,缘何偏偏还要换大幅的纸,莫非他不知道越大幅,越难画吗?
竞赛比试,纸张的选择规定不能选小,低于标准,可也没规定不能往大上选。于是一会之后,便有小厮拿来一张四尺整张的宣纸过来给叶君生。
整张的纸,恰好将书案铺满,笔墨之类只能摆放在角落处。
叶君生忽然又做出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把书案移开到别处,直接将宣纸铺于地面上,铺展开来。
还没有等大家反应过来,叶大秀才双手将袖子捋得高高,赤膊,随即十指翻动,一手各将不同的两支笔拿在手里。
唰唰!
笔头极快,醮起颜料,就开始作画。
这般的作画方式,无论才子或者那些白发苍苍的评委,以及各学政大人,他们倒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所见的俱为街头卖艺的行头,如何能用到这里来。
这可是天下第一才子竞赛的竞试场呀。
相信此刻叶君生抖一抖身子的话,会抖下满地的眼珠子。然而时间宝贵,迫在眉睫,哪里还有工夫理会这些。
唰唰唰!
在雪白的画纸上勾勒出基本的框架线条后,叶君生换笔的速度快得没人能看到清楚,一支支大小不一的笔在指间转换,一种种适宜的颜料落在该在的空白处。全幅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然具备一种优美的感觉。
双手挥舞,笔触缭乱,双腿随着落笔的变化而变化,身子或蹲,或坐,或弯或立,哪里像是作画,倒像是在打功夫。
笔起笔落,丹青轮换,瞧得在场的人眼神儿都有点发直,甚至连叶君生画得什么,都无暇顾及。
“天呀,他同时竟能双手用五支笔画画?”
“我看到了什么,他一边写字,一边画画?”
惊诧莫名的心思搅得一颗心七上八落的,那小心肝鬼死般紧张。
“时间到!”
倒是负责及时的人员非常尽职地一声大喝。
于喝声中,叶君生刚刚把捏住手里的三、四支笔扔掉,掏出印章盖上。
丝毫不差!
说些心里话!
大概是四月份吧,家里发生了一件颇为严重的事,让南朝心情大乱,无论时间或者状态,都难以码字,故而一直断更,拖拖拉拉的。
近rì,那事才告一段落,虽然最终的结果吉凶难卜,但已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 .
所以,更新恢复了,虽然每天不多,但起码已经连续八天不曾再断。毕竟得整理下思路,想明白该怎么写下去,而不是马马虎虎应付了事。
至于有读者猜测南朝跑路了,这个纯属子虚乌有,其实在风波最开始的时候,南朝便定了。
再这里,要郑重感谢我的好编辑冬瓜。在南朝最困难的那一段rì子,依然不离不弃,还帮我申请,签了大神约,得以无后顾无忧,可以继续写书。
非常感谢。
而恢复更新,更让南朝感动的是居然还有九百自动订阅的书友不离不弃,一直都在,还有人投月票,打赏。
无颜以对呀,写手有这等读者,夫复何求?
其他的话就不多说了,南朝说,接下来会努力的。
为了喜欢看书的读者,也为了自己。(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一章:吟诗
(多谢大伙儿的月票,以及打赏!)
“时间到!”
喝声中,叶君生恰好给刚做好的丹青,盖章,仿佛掐着秒表,那些淋漓的墨汁,还熠熠发光,尚未干呢。
留白处朱印显赫:“彭城叶丰”。
四个字铁画银钩,风骨凛然,正出自李逸风之手。
叶君生这番用印,用的就是李老赠送的那方鸡血石,而非天地玄黄顽石印。
既不想,亦不能。
与煞祖一战,外行人看得好一场热闹。但作为主角,各种艰苦实在难以意表。
借承满城民心,百万之巨,其势之浩大沉重,远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民意灌注,固然无形,可对于魂神方面的压迫实在无以复加,仿佛背负一座万吨巨山,稍不留意,便会被压得魂飞魄散,轻则成植物人,重则化为灰灰,一命呜呼。
幸好本命飞剑“将进酒”卓越不凡,关键时刻那篇奇异祭文闪现,表现出一股浩然的力量来,这才能将如此之多的民心民意调动,转而攻击煞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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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心意合为一股,成雷霆之势,莫说还未恢复正常水平的煞祖,就算全盛时期也不跟硬撼。
强敌败退,叶君生也已脱力倒下。
期间倒是醒来几次,进食饮水,直到今天上午时分,才感觉力气慢慢的恢复,于是便赶来广场,参加竞试。
走到了这一步,他不愿功亏一篑,白白扔掉一次博取声名的机会。
时间紧迫,叶君生便施展出平生得意的功夫,落笔如飞,画就丹青,名为《庐山图》。
不过一刻钟,叶君生笔墨催成,画出一大幅来。如斯速度,直惊得在场的人哑口无言,半饷反应不过来。
堪与曹子建的七步成诗媲美呀。
“哎哟苦也,我光顾着看,忘了盖章……”
“你说这叶君生会不会赶着时间乱画一同,胡乱凑数?”
“有可能……即使画出了几分模样,但那水平断然不会高到哪里去……”
窃窃私语,只可惜碍于规矩,不能冲上来观摩一番,看叶君生所作究竟如何。
时间到,负责收取丹青的人员开始走过来,逐个逐个,小心翼翼地吹干墨汁,卷起来。
这时候,各大才子要退场来。
顾学政顾不得什么,抢先一步把叶君生叫住:“君生,你来了,真好。”
叶君生拱手答道:“多谢大人关怀。”
顾学政呵呵一笑:“如今客气什么,你身体已无碍了吧。”心里嘀咕,瞧他之前耍杂般的作画方式,超越常人手笔,高难度动作,身体肯定好了。
一番寒暄不提。
很快,顾学政就问及核心的问题:“君生你这幅丹青,可满意?”
叶君生微笑道:“还不错,算是水准之作吧。”
闻言,顾学政心里不由一喜:叶君生这话可颇有自信呀,完全没有赶场的意思。
这么说来,最后夺得一个好名次成绩就有了几分希望。
可恨这小子口风紧得很,对于丹青的具体情形丝毫不提。虽然自己没有开门见山问,但你就不能主动说一说嘛。
顾学政又有些不满意,但有些话确实不适宜多问。
出到外面,和叶君眉李逸风等碰头,自然又是一番问长问短。
这时候,关于叶君生双手作画,一刻钟画就大幅的事情早传扬开来,沸沸扬扬的,一时成为热点。
一道道好奇炙热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而各种各样的猜测言语,同时甚嚣尘上。
不管怎么说,竞赛完毕,对于各个参赛的才子而言都是如释重负的放松,纷纷三五成群,呼朋唤友的,朝着扬州最繁华有名的酒楼奔去,要大吃大喝一顿庆贺。
本来顾学政有心要做东,不过叶君生托辞说身体不大舒服,要早些回去歇息,故而暂时搁浅,说道等最终结果揭晓,才与大家一醉方休。
叶君生真是累。
这种精神的累和身体上的困乏有所不同,简直累到了骨子里头去,任何的热闹喧嚣都想即可隔绝,回到屋子里好好睡着,才是王道。
于是叶君眉便扶着他,告辞众人,返回庭院。
一进到房间床边,叶君生便躺了上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色变幻,表现出一抹病态的嫣红。
叶君眉大吃一惊:“哥哥,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叶君生摇头苦笑:“没事,就是累。”
“哎,都让你先不急着敢去参加比试了,偏不听。”
少女甚有些埋怨。
叶君生叹道:“临门一脚,如果这都不咬紧牙关撑过去,日后必然后悔。”
“什么临门一脚……但是身体要紧呀,倘若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说着,叶君眉眼眸迷蒙,出现了泪花。话说这几天,可真把她吓得不轻,人都憔悴消瘦了一圈。
望着她,叶君生触景生情,不由轻轻吟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君眉,我没事的,多休息几天就好。”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好诗,绝世好诗呀!”
惊叹声中,西门二公子双眼放光地出现在门口。
他怎么来了?
“君生,快,把此诗完整吟出来,我都迫不及待了。”
这家伙眼下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欲求不满的色狼。
叶君眉记挂哥哥的身子,嗔恼地道:“二公子,我哥都累成这样了,你还要叫他吟诗,忒不当人友。”
心里却有丝丝甜蜜。
“哥哥出口成章,定然要拿下这个天下第一才子了。”
少女心思纯粹,一向认为自家哥哥本事最大,至于其他什么才子,抱歉,统统靠墙站。
她不由分说,就将西门二公子赶了出去。
西门二公子也知道来得不是时候,可适才听叶君生这么一吟诗,拍手叫绝,心如百爪抓心,居然连来的本意都抛之脑后,只想着使个什么法子能让叶君生把这两句诗做全了。
光是这两句,已堪称传世之句呀。如果身在高楼,背负双手,面上带着这么一丝哀怨缠绵的神情,轻轻吟出。无论青楼里的花魁也好;大家闺秀级的才女也罢,哪个不会被感动的泪如雨下?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才是多情种子的神级写照。
莫名的,西门二公子又想起了叶君生以前在元宵佳节所作的那一首《青玉案》。
第两百四十二章:流言(端午节快乐)
西门二公子离去后,怕又有人登门打扰,叶君眉干脆把大门一关,来一个闭门却客。
哥哥需要静养,非常需要。
另外还需要进补,叶君眉决定出去购买一些好药材回来熬汤给哥哥喝。至于看家守门的事,就交给猪妖了。
房间中,叶君生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
外形不动,魂神世界却已沸腾。
与煞祖一战,付出良多,但也有不少收获。百万民意过境,借力打力,对于魂神的壮大非常有补益。仿佛被洗涤了一遍,更加凝练,境界跃然有提升,只差一线便能突破法相,成就散仙了。
撇开本身的修为,天地玄黄顽石印上的禁制也被民心的浩大力量冲刷了一遍,接连破解了一十三重禁制,现在霍然已破开了五十九重。
禁制开,威力现。
里面的乾坤世界空间增大何止数倍,祭出来,悬于头顶,隐隐有头顶泰山的稳重感。
好吧,头顶泰山那估计不是稳重,而是沉重,要压得人欲仙欲死了。
反正比之以前,不知稳当多少。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本命飞剑“将进酒”,它获得的好处更是了得,形体被狠狠淬炼了一番,质感翻了好几番,其中气息流转,与本体相连,息息相通,甚至感觉到这剑都具备了神韵灵感,会呼吸,会喜怒哀乐。
飞剑,似乎要活过来了。
一言以蔽之,生死搏斗,同时亦为一大机遇造化。
想三十三天的神仙们,不知耗费多少功夫,布局显灵,方成就神位,居于神庙中,接受百姓香火供奉。
若非煞祖乌云盖顶,兴风作浪,面临倾城之祸,那满城百姓就不会如此同仇敌忾,心意统一,并为叶君生所用。
时也命也,恐怕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魂神疲累过度,至今不曾完全康复,所以还无法出窍,只好缩于体内,静静休养着。
房间外面,一头粉嘟嘟的猪妖卧着,倒显得有些百无聊赖:当日老爷与煞祖死拼,它实力低微自然不敢出头,所以藏身于庭院中。知道煞祖只是被击退,而不是没有被杀死后,深以为憾。
人家没死,就没办法搜刮战利品了。
猪妖不死心,屁颠屁颠跑去以前发现煞祖所在的洞穴,却发现那里人走洞空,除了满山枯萎的树木外,一丝煞气都找不到了。
夯货顿足擂胸,并洒下猪泪数滴,以表示一无所获的“悲伤”……
……
逃过大难,在扬州知州大人英明睿智的安排下,城内秩序慢慢恢复回正常。
市井之间,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又重新对天下第一才子竞赛的最终结果发生了浓烈的兴趣。
所有竞试单元已于两天前完结,依照程序,万众瞩目的最终结果将于明天揭晓。
天下第一才子的荣耀光环,圣上御赐的金漆牌匾花落谁家,明天知道了。
真是期待呀!
不但置身局中的才子,一众本来不相干的百姓却讨论得更加眉飞色舞,什么内幕呀,小道消息呀,满天飞。
倒应了老话: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还很有代入感呢。
“才子头魁结果出来了,为梅雪海所得。”
“我早就说了,是他。”
“妈的,谁造的谣,书院那边根本还没有贴出公告。”
“迟早而已,试问孰人是梅大才子的对手?”
……
“话说本次竞试,最后北方的叶君生一刻钟画就大幅丹青,还题了诗词,是真得吗?”
“当然是真的,你没看到,这厮端是了得,双手翻飞,指间夹着十支笔呢。人家一支笔作画,他十支,当然快死人。”
“胡老四,说得倒像你在场那样。我且问你,十支笔怎么夹得住,敢情他叶君生是神仙再世?”
“呃,我是听说的,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切。”
一条条小道消息传得飞起,三人成虎,传着传着,就玄虚得不像样了。
登高楼上,梅雪海被一群才子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虽然最终结果要等到明天,可在他们心目中,梅雪海已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梅雪海临进场时,观桃花而生灵感,才有那一幅《春暖桃花图》,加上词作《蝶恋花》亦为心血之作,相得益彰;再加上前面两单元一骑绝尘的成绩底子,这个第一,他不拿,谁能拿?
一想到明天成绩公布,把圣上所赐的牌匾迎回府邸,高挂于门前,享受文官下桥,武官下马的无上荣耀,一颗心便砰砰地跳,兴奋得难以自已。
“听说叶君生竞试之后,回到庭院吟了两句诗,很不错。”
“是的,我也听说了,是从西门二公子那里漏出来的。”
“呵呵,那西门二公子为了哄未婚妻郭三小姐开心,就写了这两句诗过去,据说佳人大爱,两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羡煞旁人。”
“哈哈,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刘阳兄,此话何解?”
“嘿,西门二公子抄诗哄佳人为真,只是那郭三小姐一读之下,便要求全篇。然而西门二公子只从叶君生那里听得两句,如何有全篇?郭三小姐却不依,说道如果西门二公子拿不到全篇的话,就不跟他成亲了;如果拿得到的话,就答应……”
“答应什么?”
一群人听得入神,双目放光。
那人干咳一声,道:“这个我也不知。”
“切。”
嘘声四起。
席间的话题一转,说起叶君生的事,这让梅雪海颇为不爽,好像脚底滚进来一粒小石子,硌得很不自在,干咳一声,问道:“竟有此事,那叶君生究竟做出了什么诗句来,如此神奇?”
那人忙回答,徐徐吟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梅雪海一听,顿时一惊。他身为江南才子之首,文采飞扬,造诣极深。诗词好坏,一听便知。
虽然眼下只听得两句,但足见一斑,个中韵味,简直把那缠绵情思写到了极致,写进了骨子里。
好句呀!
此时有人忽然道:“莫非此句,便是叶君生为丹青所题?这么说来,公榜之时,全篇就会出来了。”
“不大想,当日在广场,我曾惊鸿一瞥,见到叶君生画的是山,有点不对题的样子。”
“怎么不对题?登高怀人,恰恰好。”
争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梅雪海没来由一阵烦躁,二十年的陈酿佳酿入喉,都变得浑然无味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结局
今天,是天下第一才子竞赛尘埃落定,最终揭晓的日子。
一大清早,扬州学院便人满为患,一眼看上去,人头汹涌,黑压压一片。其中各种议论噪杂之声,沸沸扬扬,好像煮开了一大锅粥,简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几分。
最终结果的公示,不同寻常,特意在学院正门左侧,设立起一方墙壁,长达九丈,用来展示作品。
能上得展览台的作品,必然是整个大赛前十名才子的作品。至于排名靠后的,自然无缘有此荣光。
此举可扩大影响力;还能藉此公众,以示公正。
为了维持秩序,府衙那边调集了百名精兵,将墙壁守护住,隔绝观众冲过来,造成损坏。
书院街道对面,是酒楼“太白居”,此刻也早座无虚席。都是些官员才子人物。他们自持身份,不会到下面和其他人挤在一块。
一有结果出来,自然马上有人汇报。
辰时刚过,一阵喧哗,就听得有人大喊:“结果出来了!”
众人立刻如打了鸡血般耿直了脖子,圆睁双目,拼命看去。
就见到有衙役开路,分开一条路径来,让一行评委通过,走到展览墙前。他们手中,各自捧着事物,用木盘盛着,上面盖以锦绣。里面之物,想必就是能跻身前十的才子作品,包括三个单元的。
评委领头者,是个大儒,年过古稀,须发皆白,德高望重。虽然年纪不小,可精神矍铄,态势雍容。养气功夫十足,往那里一站,自有凛然之气萌生。倘若叶君生在此,开灵眸观望,可见此老顶上灵光,血色固然不佳,有些暗淡,可一根七彩文气霞光,赫然有香火那般粗细,非常纯粹。
古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些评委人员,个个都是读了一辈子诗书的鸿儒大家,才华横溢,哪个不顶上有文气?
文气灿烂,可成锦绣。
“肃静!”
领头老者一声低喝,目光朝前面的人群一扫。
果不其然,议论的声潮顿时压低了下去,直至鸦雀无声。
老者先是抑扬顿挫地说了一番开场白,不外乎“子乎者也”类的道理文章。
一会之后,压轴的揭晓终于拉开帷幄,开始了。
“第十名,平州才子古问道……”
最先叫出来的名字,竟是古问道。
随即有小厮将古问道三个单元的作品悬挂于十丈展览墙的最后面一个位置,整整两幅,一幅书法,一幅丹青,丹青上题着一首七绝。
天下第一才子竞赛,能进入前十,都属于非常大的成就,声名鹊起。
然而对于古问道而言,这个成绩毫无疑问很不满意,他可是本着前五而来的,结果只落到第十去,恰恰掉在尾巴上。
太白居上,古问道狠狠地将手中杯酒饮尽,不由感到黯然,过得一会,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他奔赴扬州而来,本来雄心壮志,不料折戟沉沙。不甘心呀,都怪那叶君生,叶氏兄妹,若不是他们,自己何以会被搅得心乱烦躁,导致发挥失常,跌了分数?
眼眸中,暗暗掠过一抹狠毒的神色。
念完第十名,老者随即念第九名……
一路下来,约莫一个时辰后,真正的重头戏,前三甲名单即将出炉。
“第三名,为扬州才子宋晓峰……”
紧接着有小厮将宋晓峰的两幅作品挂上墙壁去,位置显目。
这个名次的排列并不出奇,很正常。
江南三大才子,个个都是惊才绝艳,成绩前茅毫不意外。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许多东西都有了定论,说白了,结局已定,很可能前三甲都被江南三大才子包揽。
太白居雅间,顾学政与李逸风等共聚一堂,听到现在,纷纷叹息一声:冀州才子,竟无一子入围前十。
郭南明是早早没了希望,最可惜叶君生,若果最重要的最后一场,他能准时参试,正常发挥,说不定能占得一席之地。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怪不得这几天叶君生都闭门不出,甚至连最终结果都不来现场倾听。估计发挥不好,心情欠佳。
“第二名,扬州才子梅雪海……”
“什么?”
“梅大才子只得第二名?”
这个名次出来,很是引起好一阵喧哗,争议。等梅雪海的作品挂上去,众人近距离观赏。
其实这时候,大家的心思都有些变了,却是最为期待头魁的公布,好生要看看,究竟是孰人的作品,居然能压过梅雪海一头。
莫非是江南三大才子之中最低调的杨江帆?似乎杨大才子也没有现身来。
“什么……”
雅间中,梅雪海本来正优哉游哉地夹一块鱼肉塞进嘴巴里,听到结果进来,手不禁一颤,那块鱼肉“噗”的一下竟掉到了桌子上。
同席中人,瞧着他渐渐变幻的脸色,都不敢吭声。
谁都知道,梅雪海心比天高,来参加才子竞赛,就是为了夺第一。其他任何的名次,都是失败。
更重要的是,一连几天来,在众人的心目中,梅雪海已是当今无愧的第一,奉承多多。
熟料现在这局面……
人不怕摔,怕就怕登高了再摔。
几呼吸间,梅雪海的面色已不加掩饰地阴沉,霍然起身,蹬蹬蹬,人已下楼去了。
他一走,其余的人也坐不住,立刻下楼,要去看那第一名的作品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把梅雪海给压下去了。
不说他们这一间,太白居上的雅间此刻十室九空,人都顾不得身份面子,全部跑下去了。
诸人走得快,都还没有结账呢。若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掌柜都怕他们吃霸王餐,故意找个理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天下第一才子竞赛,第一名者,叶君生!”
老人家毕竟年老体衰了,中气欠奉,念的声音不大,可听在人群中却像炸开个响雷,嗡嗡作响,半天反应不过来,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神态形色。
“叶君生,怎么会是他?”
“不可能,我不服呀!”
“作弊,肯定作弊!”
这个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下一刻,叶君生的作品已被挂上墙壁,第一幅书法为对子,不少人早就看过,确实不俗;所以大部分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在决定胜负的丹青画卷之上。
山。
叶君生画的主题,果然是山。
第两百四十四章:出海
山,好多山,好大的山!
雄山峻岭,层嶂重叠,一股雄浑高昂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幅画,竟画出了山的神韵。画挂于墙壁,而山现于纸上。围观的众人看见,却感觉那山仿佛是真的。
笔墨淋漓,纵横交错,大开大合,采用的是写意之法,笔随意走,用墨极其大胆奔放。个别山体,简直就像是直接泼墨上去形成的。
固然如此,可轮廓线条,浓淡适宜,其中有灵动之气,气韵飘逸,虚实之间的结合,几乎到了天衣无缝的境地。
这些山形峰貌,高低不同,大小不一。更令人咄咄称奇的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入目的情景感觉都不同,有一种云山雾里的感觉,非常惊奇。
当然,画上不仅仅只有山,其中林木郁葱,怪石突兀,又有一道瀑布倾流而下,气势非凡。肉眼可见,甚至觉得那奔涌的水花都要飞溅出画纸之外;人们都能感受到瀑布冲击的巨响。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不知觉间,诸人心头上蓦然想起盛唐太白的诗句来。
这一道瀑布,恰好位于整幅丹青的中央处,属于点睛之笔,从而让整副画的气势跃然更上一个台阶。
就见瀑布下面,水潭荡漾,潭边有亭台,台上可见一书生,青衫磊落,头戴儒巾,有衣带飞舞,似乎被瀑布冲击的气势所动,扬于脑后,极为生动。
丹青向来分南北,画法各个不同。然而这一幅画,隐然区别,把南北两派的风格都有融合进来,画风新颖,别开新面。
“我明白了……”
人群中,李逸风一拍手。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当日时间紧迫叶君生还要换纸张,把中幅换成大幅。
一般而言,大幅肯定比中幅难画,着墨需求何止多了一倍。
然而恰因为如此,大幅空间大,却最适合叶君生这种殊不同常规的画法,双手齐下,几支笔墨飞舞,行笔勾勒,不拘小节。
这是典型的以势取胜,只要大势已成,其他一些细微的瑕疵就会被完美掩盖住,甚至直接融进了笔法之中,瑕疵不再是瑕疵了。
不得不说,若论功力、笔法,叶君生的确还存在一些问题。可他很聪明地扬长避短,将长处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
整一幅画,胜在气势,胜在饱含激情,以及,胜在篇幅大。
大幅还有一个优势,就是相同水平质量之下,得分肯定会更高。皆因大幅更难完成,价值更高。
《庐山图》。
这幅画叫《庐山图》。
庐山乃天下名山,一向都是各大画家所最为喜爱的题材之一。
丹青右侧留白处,一首七绝笔走龙蛇: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就是叶君生写出来配丹青的诗词,并不是这几天街坊传闻的那两句诗句。但毫无疑问,这一首七绝与整副画的意境配衬得堪称完美。尤其最后两句,貌似直白,却蕴含了一种深刻的人生哲理,耐人寻味,余韵无穷。
丹青上佳,诗词绝配,整体水平比之梅雪海那一幅桃花,端是胜过了好几筹去。
至此,再无疑问,就算梅雪海再不甘心,此刻也只能望画兴叹了。
“好一幅《庐山图》,好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
“一刻钟时间,画成诗就,那叶君生莫非是神仙?”
“文曲星下凡?”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哟对了,那叶君生没有来看结果,可有人通报去了?”
“还用说,你没看冀州的学政大人,欢喜得都满脸红光了。他底下学生惊才绝艳,一举夺魁,身为学政,政绩起码翻几番,说不定很快就会调遣入京,高升了。”
……
“君生呢,君生在哪里?”
“叶大才子快出来,你夺魁了。”
“你们不要吵,我哥哥还在睡觉呢。”
叶君眉气鼓鼓,柳眉倒竖,很不欢迎这些喧嚣的声响。
“呃,妹子还不快去叫他起床,你知不知道叶才子夺魁意味着什么?”
过得一会,进去报告的叶君眉出来了,一个人出来,道:“我哥哥说,‘他知道了’。”
啥?就这么一句话?
一众人大眼看小眼,几乎眼珠子都要掉了一地去。
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后面的事情波澜不惊地进行着,至于圣上所赐的,写有“天下第一才子”字样的牌匾,却不是在扬州这边颁发,而是要奔赴京师面圣的时候再能拿。
由于叶君生再三坚持,这个领取时间定在明年乡试之际。
好在圣上在这方面并没有定死期限之类,估计他老人家也没想到有人夺魁,居然不心急第一时间去拿牌匾,实在匪夷所思。
这个决定,同样让顾学政等人急得直跺脚。
问及叶君生接下来要去干啥,叶君生回答说:“要出海。”
一群人为之扑街。
好吧,大家知道叶君生脾气执拗,劝不得,只好作罢。
揭过这一层,其余的庆祝娱乐可就无法躲过了。宴席餐饮,一日好几顿,排得满满当当,预约都到十天之后了。
灸手可热势绝伦,不外如是也。
在此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件事情,平州才子古问道疯了。
有人说他受了刺激,导致精神失常;有人说在他返回平州所坐的船只上,发现一些奇离古怪的玩意,诸如符咒、小人之类,貌似请人做法云云。结果不知怎地,居然弄得自己疯了……
不过此事很快就风吹鸡蛋壳,再无人理会,扬州内,议论的焦点基本汇聚在叶君生身上。
名声扶摇,直达青云,就连江南三大才子都黯然失色。听说梅雪海等,都悄然离开了扬州,奔赴京师而去,潜心准备明年乡试,要在科举中金榜题名,重夺荣光……
半个月后,叶君生偕同妹妹登上了西门家的大船,扬帆启航,进行东海之旅。
此行出海,海路茫茫,准备经过大和国,然后再折返回来,送叶君生回京。
到那时,估计就是明年的事情了。
(本卷终)
第两百四十五章:海上
“碧涛几万里,一舟出海时。今有风云见,我来浪潮起!”
诗以言志,可以抒情。这一首五绝,可以说将叶君生现如今的情怀抒发得淋漓至尽。
等在一边的西门二公子眼疾手快,飞快地将笔墨还未干的纸张拿过来,呵呵笑道:“君生,此诗送给我如何?”
另一边的叶君眉嘴一撇:话说都紧紧拽在手里了,人家还能说什么?
腹诽之余,却是满心腹的欣喜。
若说以前在冀州,叶君生书法卖高价,还显得名不正言不顺,颇有些投机味道,那么夺了这个“天下第一才子”的无上荣光后,一切质疑都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当日最终结果揭晓,扬州纸贵,不知多少人争相抄写名列前三甲的书法,诗词,临摹丹青。
尤其叶君生的,被抄录得最多,随手可见。
《庐山图》大火,上面的题诗更是火得一塌糊涂。结句迅速被口口相传,时常可见一些读书人背负双手,目光深邃,非常深沉地与身边人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叶君生声名如日中天,所带来的一系列效果更是惊人。
扬州细柳巷的笔墨店,好几家的掌柜扼腕叹息,跺脚不已——想当初叶君生初到扬州,手头拮据,曾经到细柳巷卖字。不过那时候他要价一百文一幅,掌柜们嫌弃价格太高,拒之门外。
到了现在,莫说百文一幅,一字一贯都大有市场呀。
只无奈,叶君生离开扬州出海,去哪里找他写字?再说了,今非昔比,上门求字恐怕都难以成功了。
名家、大家,基本就不是金钱所能请得动的了,要等人家心情好,因缘际会才有机会。
书圣在京城的宅子,一天到晚都是围着百十号人,眼巴巴等着书圣家的下人倒垃圾,然后一哄而上,争夺垃圾,看里面有无一张半张书圣废弃的手稿,只要抢到一字半字的,拿出去都能卖钱。
可恨呀,在叶君生没有成名之前失之交臂,丧失了宝贵的机会。
未浓斋的老严掌柜也是懊悔不已,当初他倒是跟叶君生买了几幅字,可即刻又转手卖给郭三小姐了。
其实郭三小姐也在嗟叹之中呢,她对于那一幅《梅花图》依然念念不忘,对于那首《卜算子》早已背诵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只可惜,这一首如此配景贴心的词,不是写给她的……
前段时间,西门二公子倒是专门念了两句诗给她听,“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相思缠绵,刻骨铭心,不料就得这么两句,整篇无论如何都弄不齐全。
西门二公子曾好几次要请叶君生补全,叶君生只呵呵一笑:“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味求全,反而落于下乘。”
西门二公子听得直翻白眼:咱家宁愿下乘呀,总比下流好。好不容易佳人松了口,如果他能弄够全篇,便可在月圆之夜,登上郭三小姐后花园的窗口,卿卿我我了。
正所谓上演一场“才子后花园会佳人”,必定成就一段佳话……咳,虽然咱算不得才子,但说是“财子”总不会错。
叶君生不肯作,西门二公子也没法子,唯有继续唏嘘。
这一趟出海,属于西门家的一次正常贸易,要把一船货物运输到大和那边销售。卖完之后,又会将大和国那边的特产捎带回来。
一去一回,利润惊人。
当然,利润总是与风险挂钩。船只出海,诸多劫难,风浪这些属于大自然的不可抗拒因素,遭遇上了,听天由命;还会存在颇多人为因素,例如海盗之类,也是不容忽视的危险。
汪洋浩淼,岛屿分布,往往有些亡命之徒专门截杀过往船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风浪、海贼之外,还有一些比较玄虚的东西。传说海外有仙山,有神仙魔怪,有宝岛龙宫……
这些,不仅仅只是传说,因为有不少人口口声声称,他们曾经见过。
……
今日,天气晴朗,风声细细,碧涛万顷如田,远远看去,煞是壮观。
好天气,西门二公子便命人在甲板上摆设宴席,与叶君生兄妹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兴致所起,文房四宝伺候,叶君生提笔作诗。
这一首即景之作,虽然不是西门二公子望眼欲穿的那一首,可也相当不错。特别结句,直抒胸怀,壮气凌云,非常有气势。
“今有风云见,我来浪潮起!”
何等傲然!
等墨干了,裱起来,挂在书房中,相当有内涵。
又吟了几杯酒,前方海面上忽有波澜动,随即一道巨大的身影涌现,看上去,极为恐怖,犹如水底的魔怪出来作恶了。
叶君眉看见,吃了一惊,连忙叫道:“哥哥,你快看!”
话音刚落,一道水柱喷涌而出,飚起好几丈高,好像突然生成了一道喷泉。
叶君眉可没有见过这等景象,眼睛都有点看直了。
西门二公子笑吟吟道:“叶小姐莫惊,这不过是生活在海中的一种鲸鱼罢了,不会主动攻击船只的。”
“好大的鱼呀,这么大的鱼,却喜欢喷水玩。”
西门二公子道:“生活习性而已,这大海奥妙无穷,这一路去,我可以向你,以及叶兄介绍一二。”
叶君生忽然道:“二公子,鲸鱼喷水可不是戏水玩,而是它在呼吸。”
西门二公子一愣:“呼吸?君生你不是开玩笑吧。鱼长年生活在水中,哪里需要呼吸?”
叶君生呵呵一笑:“鲸鱼和我们一样,都是用肺呼吸的……”当下将一些后世的普及常识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
听完,西门二公子作声不得,他本以为叶氏兄妹没有出过海,正是他好生表现的机会,没想到叶君生娓娓道来,似乎非常了解的样子,真是其乎怪哉:“君生,你怎么知道的?”
叶君眉也是扑闪着大眼睛:“对呀,哥哥你怎么知道?”
叶君生微笑道:“书上不仅只有黄金屋,颜如玉。多看书,你们自然也会知道。”
他不愿意在这方面过多纠缠,站起身来,来到扶栏处,眺望远海。
这一趟出海,希望有所经历吧。唯如此,方不枉此行。
第两百四十六章:大和
乘风破浪,一帆风顺。一个多月后,西门家的船只已进入到大和国海域之内。
说这大和国,不过一弹丸之地,说白了,就是一处岛国。经济相对落后,比起天华朝,国力更是式微不已。不过其既为海国,自然有独特的出产,用以贸易的筹码。
航程即将告一段落,可以下到陆地了,大伙儿都颇为兴奋。
叶氏兄妹来到甲板上时,忽然见到一众人员纷纷拿出笔墨之物,面对面互相你帮我画,我帮你绘。
不一会,一个个人都变成了大花脸似的,非常难看。
叶君眉大为诧异,连忙找个人问。
那位瓮声瓮气地回答:“到大和国都要这样。”
解释说得有点笼统,饶是叶君眉冰雪聪明,也不知所以然。好在西门二公子很快也走出来了,他本来颇为俊朗的面容同样被笔墨勾勒得五大八粗,像个鬼。若不是听出了声音,几乎认不出来。
“君生你一定很奇怪吧。”
叶君生点点头,他的确很奇怪。
西门二公子面露苦笑道:“其实如此,我等亦非不得已。这大和国,国情甚有些特殊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以丑为美。”
当下西门二公子也不卖关子,娓娓道来。
原来大和国别有风俗,不重文章,重相貌,相貌越好,地位越高。至于这个相貌评估的标准,却和天华朝大相径庭,几乎反着来。一言以蔽之:若是天生歪瓜裂枣之类的人来到大和国,必然大受欢迎,惊为天人……
听完,叶君生与叶君眉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西门二公子笑道:“怎样,要不我也让人帮你们两个画画?”
叶君眉一吐舌头:“我才不画呢。”
叶君生问:“如果保持原貌下地,不会有什么事吧?”
西门二公子笑道:“那倒没有什么事……现在好了,换了以前,大和人初见咱们,定然会吓得心惊胆战,望风而逃。更不指望能跟人谈生意,做买卖了。”
昔日他第一次来,也是吃过亏的。对方第一次见他模样,以为他吃人的妖怪,当场吓得走掉。
叶君生听得哑然失笑,然而转念一想,随即释然了:在前一世的古代,国人没有见过黑人白人这些,突然见到金发碧眼的对方,也会以为撞鬼,很是害怕。
约莫两个时辰后,西门家的船终于靠岸,在一个颇为热闹的码头停泊住。处理完一些事宜,就开始卸货了。
对于这些流程,叶君生并无多少兴趣,直接和西门二公子说一声,就带着妹妹下船,要到周围逛逛。
果不其然,见到的大和国民,个个身矮如冬瓜,面目狰狞可憎,其中不乏面如黑炭,耳朵又圆又小,鼻孔朝天,鼻毛如刷的“极品”。
这边,他们见着对方长得吓人,可另一边,别人见着他们也是叽里咕噜,目现骇然之色,仿佛见了鬼,很是接受不了。
大和国自有语言,彼此不通。
“他奶奶个熊,居然敢骂老爷。老爷放俺老猪出去,且让这些蛮夷尝一尝咱的厉害!”
脑海出现猪妖愤愤不平的声音。
叶君生心一动,忽然想起这夯货固然修炼懒怠,可不折不扣算是一位语言天才,精通多种语言,其中包括大和语、蒙元语等。带着它在身边,便等于带了个翻译官。
“夯货,你且留意周围,看有没有异常!”
“得令!”
天地玄黄顽石印被破解了五十多重禁制,许多奥妙功能都被发掘了出来,可以运用自如了。眼下将阵法运转,打开来,猪妖身子虽然在里面,但能用魂念监控四周情况。
离开码头,走得几里路,前面就是一座城市,名曰“琉球”。
这城市,比起天华的扬州等地,自是大大不如,纵然比冀州,也是不及。不过里面街道,同样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在其中,偶尔也见到天华人、以及勾鼻凹眼的蒙元人。不过他们基本都做了伪装,用笔墨在脸上乱画一通,鬼画符般,犹如夜叉。
相比之下,素颜朝天的叶氏兄妹很是瞩目。
叶君眉见到街道两边的摊档上摆卖着不少新鲜玩意,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就想去看看。熟料那些奇形怪貌的摊主见到她,立刻摆手示意,让她不要靠近来。
如此一来,叶君眉好不郁闷。
走了一个多时辰,遇见有官员出巡,坐在敞篷的抬轿上,大腹便便,面如猪头,肥头大耳,两颊隆重得差点都要掉下来了。
这般模样,比起猪妖都不堪。可人家赫然为官,此乃官相,不知多少人殷切盼望想生这么一副。
叶君生看得晒然,若说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少见多怪,现在则淡然得很了。
见到左手边有间茶楼,便带着妹妹上去,寻个空座坐了。那招呼的小二歪嘴裂牙的,见到他们模样,好生不愿意上来招呼。而其他的客人瞧见他们,亦是窃窃私语。
幸好现阶段大和与天华两国贸易频繁,互通有无,对于彼此的相貌也有了个底,倘若完全陌生,乍然相遇,不知会闹出多少事来。
好一会,小二才不情不愿地上来招呼。
叶君生照葫芦画瓢,现学现用,通过猪妖的临场指点,用很蹩脚的大和语点了些饮食。
这等玄虚,岂是寻常人所能懂得?
叶君眉见到哥哥居然能说大和语,也不曾想到是猪妖的功劳,还以为哥哥从书上学来的,大为佩服:哥哥真是说得对,书上什么都有。
读万卷书,能行万里路。
大和饮食,和天华也是颇有不同。好在口味相差不是太大,果腹不成问题。
这时候叶君眉忽道:“哥哥,你有没发现这一路来,都不曾见过一个女人?”
叶君生一听,道:“对呀,当真都是男的。”
猪妖呆在乾坤世界内,屁股坐得发痒,恨不得马上现身,嘻嘻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大和女人平时都是躲在家里不能出来抛头露面的。啧啧,我听说大和女人个个貌美如花,性子柔顺似水呢。若有机会,真想结识则个。”
叶君生没好气地一撇嘴:这夯货,又动色心了!
第两百四十七章:邂逅
闲逛之后,返回与西门二公子等人汇合。西门一行忙得不可交加,本来想要让叶氏兄妹也涂画了面容,如此方便行事。无奈两人坚决不肯,唯有作罢。
说实话,对于西门二公子与大和这边人的贸易来往,叶君生本身毫无兴趣。他跟着船来,只是为了见识一下世界而已。
这般过了数天。
这一日,叶君生做完日常的修炼功课,信步踱出甲板上,举目远眺。不多久,就见到南面有船队扬帆而来。
船队浩浩荡荡,旗帜猎猎,颇有气势。
等走近了些,叶君生双眸霍然一凝,见到当先一船之上,船头站立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黑发如瀑,手提一琴,飘然有出尘之意。可惜她面上蒙轻纱,只露出眉如远黛,点漆一般的眸子。
与此同时,女子察觉到了叶君生的目光,转眸看来,四目相对,仿佛不动。
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心头荡漾,一如船底下那微微动荡的波浪……
下一刻,叶君生就见到一名巨塔般的壮汉出现在女子身后,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那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他们虽然不曾谋面,却已有过几番纠缠。
没想到,却会在万里之遥的大和国相遇,并且第一次面对面相对。
一会之后,两艘船几乎齐平了,停泊住。
隔着船舷,赵峨眉突然开口,道:“叶公子,别来无恙。”
第一次打招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反而显得从容、大方。
叶君生微笑道:“见过姑娘。”
却也不问姓名。
赵峨眉饶有兴趣地扫了他一眼:“你不是得了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号吗?不进京城受赏,缘何会来到这大和?”
她固然出海多时,可眼线分布,感兴趣的消息点滴不漏。
叶君生摸摸下巴:“什么天下第一才子,倒惹得姑娘笑话了。”
赵峨眉轻轻一叹,不再言语。
这时候叶君眉走了出来,好奇地望着女子。
赵峨眉往她身上一扫,眸子掠过一丝讶色。一扫之下,赫然看出叶君眉顶上灵光中有道气流转,显然是修炼出窍的境界了。只是修为尚浅,最多阳关。
叶君生的妹妹竟是一名术士,倒是令人惊奇。
不过此事,赵峨眉无意多加干涉:“叶公子,可有兴趣陪我逛逛这大和否?”她身为京师小龙女,自幼拜入道门,学会通天的道法。早已世俗不加于身,更不讲究什么男女之防,直接开口邀请。
叶君生微一沉吟,拱手道:“求之不得。”虽然还没有确切知道对方的真正身份,但并不排斥。
于是两人俱下得船来,走在一块,朝着琉球城走去。一路闲庭信步,所言所语,大都为平常话。倘若有别人在场,简直不敢相信。如果被京城那一班人见到,更是会惊骇得下巴都掉到地上。
一直以来,赵峨眉都是极为清淡的性子,哪怕面对父亲,当今圣上,都不假于色,如何会如那小家碧玉般与人款款而谈?
走得有些远了,便寻间酒楼上去,包下雅座,吃些小酒。
轻松的时光不觉过,很快就到了下午,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赵峨眉目光盈盈地落在叶君生面上,忽道:“叶公子,不知你何时会返回天华?”
叶君生道:“应该快了,等朋友事了,即刻回航,你呢?”
赵峨眉眼中有茫然之色掠过:“我?我不回天华了。”
叶君生一怔,一时间琢磨不到这话的真意。
赵峨眉却不愿在这方面过多解释,笑道:“回与不回,有甚区别。今日与叶公子在一块,我很开心,那就足够了。”
说着,起身飘然离去。
她邀请叶君生,落落大方;离去的时候也是干脆利索,毫无女子的忸怩作态。
不知怎地,叶君生心中蓦然一空,有淡淡的失落感。
算起来,彼此不过第一次面对面,却如同认识了许久,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只是互相之间,又仿佛存在一层无法跨越的隔膜,难以通透。
“嘿,莫不是自己胡思乱想,想多了?”
叶君生解嘲地一笑。
“老爷,老爷!”
猪妖的声音非常兴奋。
“怎么啦,你?”
“嘿嘿,老爷,此女大好,你该赤膊上阵呀。”
这夯货虽然窝在乾坤世界内,可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直在暗暗观察着。
叶君生哑然失笑:“夯货,你倒很有闲心。”
猪妖奸笑不已,忽而语调肃然:“不过这女子气息非常强大,恐怕不在老爷你之下。”
这话说着就违心了,显然是为了照拂叶君生的面子。
叶君生借助煞祖一战,百万民心民意洗涤身心,修为境界差点能突破法相,进阶散仙。然而差一点就是差一点,没有突破就是没有突破。一个境界的差距,有时候会无限大。
故而比起名门大派出身的赵峨眉,叶君生目前还真不是对手。
之所以没有直接开口相问,叶君生自有他的考虑,他有宝印护身,对方未必能瞧出个深浅。贸然开口,反而会泄露。
猪妖又道:“老爷,以俺老猪的目光看来,此女很可能来之三十三天的峨眉派。”
叶君生点点头:“有道理。”
“既然如此,老爷,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叶君生问:“什么机会?”
猪妖难得的认真:“打进三十三天,救出牛哥的机会。”
提及大圣,叶君生默然:距离大圣被抓,时日已不短了。可他绝没有忘掉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许多的好伙伴。
无奈那三十三天神秘而且遥远,实力更远非自己所能抗衡,故而一直没有机会去搭救大圣回来,都不知它如今过得怎么样了。被三十三天拿住,只怕很不好熬。
“谈何容易啊!”
猪妖道:“俺老猪有一计。”
“嗯,这倒是新闻了,说来听听。”
“美男计……哎哟,老爷,俺老猪可是为了牛哥着想……”
它猪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场被叶君生分出一缕魂念驾驭飞剑“将进酒”吓唬得全身汗毛倒竖,求饶不已。
第两百四十八章:鬼物
回到船上时,叶君眉一双眼睛滑溜溜地在哥哥身上打转,瞧得叶君生都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君眉,难道哥哥鼻孔里长出了两朵花?”
叶君眉噗嗤一笑,掩口葫芦:“哥哥,没想到你还挺有女人缘的,漂洋过海,万里之遥都还能遇见知己。”
叶君生干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对于赵峨眉,他了解委实不多。
这些日子,西门二公子带着人天天都在外面应酬、周旋、商谈贸易,船这边便只留得叶氏兄妹,以及一些打下手的奴仆了。
是夜,风平浪静。
做完日常功课后,叶君生开始入睡。但睡到半夜的时候,蓦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阴风阵阵的。
嗡!
人固然入睡,可魂神却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尤其天地玄黄顽石印,以及本命飞剑“将进酒”,更是灵性十足,稍有不对头,马上自动激发护身。
宝印悬起,剑光如芒。
叶君生魂神出窍,面色一变,飞身掠过妹妹所在的船舱,就见到里头黑乎乎一大片,犹如浓雾笼罩住。
睡在床上的叶君眉好像正在做噩梦,面上表情变幻不定,显得极为辛苦,有黄豆般大小的冷汗滚落。
肉眼不可见的空中,一只狰狞鬼物正张大巨嘴在吸取叶君眉的血气。
“该死!”
叶君生一声巨喝,意念暴怒,飞剑直斩。
“吱!”
那鬼物被飞剑斩中,发出痛苦的嚎叫,回首望见叶君生,咆哮着说话。声音很大,但明显为大和话,听不懂说得什么意思。
这倒是个有趣的现象。
——外国的鬼,说外国话。
但此时此刻,叶君生哪里有说笑的心情,妹妹差点遇害,让他气得七窍生烟,口诀念动,祭起宝印狠狠砸过去。
宝印随风变化,化为一座小山般大小,轰然将鬼物镇压得七魂不见了六魄,大半条命都丢了。若非要拿下对方审讯,直接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禁制开合,已将这来历不明的鬼物收入宝印空间,交给猪妖来处理。
鬼物被收,船舱恢复正常,叶君眉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终于睡得安稳了。
叶君生长吐口气,悄然离开。
“哼哼,气煞俺老猪也。”
过不了多久,猪妖现身出来了。
叶君生坐在床上,冷声问道:“什么来路?”
猪妖回答:“老爷,听这家伙说他是琉球神社里的一只小鬼,奉命前来吸取小老爷的阳气。”
“琉球神社?什么玩意?”
叶君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猪妖道:“相信类似于咱天华的城隍之类。”
闻言,叶君生霍然想到一个问题:在这个世界,三十三天是否一统天下?或是,仅仅只针对天华国度。
按照常理推测,只怕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这么说来,在异国他邦,存在其他的鬼神就很正常了。这琉球神社,应该便是大和国的鬼神组织。
但是,他与妹妹初来乍到,没招谁惹谁,就被对方欺上门来,分明就是要贪图叶君眉身上的道气、阳气。
叶君眉修炼有天赋,短短时间出窍神游,天资非常卓越,但她入门时间短得可怜,被鬼物欺上身而不自知,若非叶君生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琉球神社……”
叶君生眼眸闪过凶狠的光芒。
猪妖愤愤不平地道:“那鬼物十分嚣张,口口声声要将它放走,否则神社大王杀来,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哼,就算它不来,咱家也要找上门去,讨个说法。”
叶君生的逆鳞,便是相依为命的妹妹,绝不允许被人欺负。
“好,我们现在就去,打个痛快!”
猪妖摩拳擦掌,身披细鳞甲,几口法器宝刀在头顶旋转,其中还有一柄吹毛求魔拂尘。
这些东西,都是当初得之有生老祖的战利品。全副武装在身,显得杀气腾腾。
“明天吧,现在还要做些周全的准备。”
叶君生虽然忿然,但并未丧失理智。人生地不熟,贸然前往,容易失却分寸。
“要不,俺老猪先去探个虚实?”
叶君生点点头,答应了。
猪妖欢天喜地,将法器收起,肥嘟嘟的身影飞快地奔跑下船,朝着琉球城奔去。
此地没有三十三天的约束,它感到海阔凭鱼跃,非常畅快。然而进入城中,灵眸四转的时候,蓦然见到东南方某处一股黑气冲天,具有遮天蔽日般的威能,远远就感到煞气逼人。
“哎哟我的乖乖,瞧那气势,三个老猪都不够送死。”
它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好夯货,顾前瞻后不对路,干脆收敛身形,只在外围转悠了一圈,然后寻户大户人家进去。刚好撞到有人偷情,啪啪啪地弄作一团。猪妖就在外面开了个小口,流着口水观看起活春、宫来。
第二天蒙蒙亮,叶君眉便醒了,只觉得头晕脑胀,四肢无力,一摸脸庞,火烫滚热,竟似乎发烧感冒。
叶君生早知晓会有此事,早早过来照顾着。妹妹这病,无关风寒,只是被鬼物吸取阳气,多加休息就会好转。
船上还有丫鬟等,就叫过来帮忙。
等到上午,日出,叶君生等不到猪妖回来,便有些担心,叮嘱了叶君眉一声,然后下船进城。
刚走到街道上,猛听到一声大喊,然后乱纷纷一大片嚷声。过不得多久,就见到一大群人手里各自把持扫把、锄头、棍棒等物,浩浩荡荡地从小巷里冲出来,竟然在追赶着一头猪。
那猪化成灰叶君生都认得出,可不就是猪妖嘛。
猪妖动作灵活敏捷,能跑能跳,还能上墙。那一票追兵根本无可奈何,转眼间便失去了目标。
叶君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以猪妖的品行,大概也能猜知几分,不禁摇头苦笑。
当下也不去管,灵眸开启,观望天空气息,很快就把握到一个方向,迈步走过去。
约莫半盏茶时间后,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出现在视线之中。
樱花树如林,其间又有修竹成片,一条石板路蜿蜒通上去。上面露出建筑的屋檐来,依稀便是寺庙模样。
琉球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