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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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雪下得紧,片片雪花,犹如片片洁白无瑕的梅花,自天空上飘落。大地银装素裹,煞是美丽。
峨眉园的梅花开了,却要在这雪地上点出猩红的笔墨,画出娇艳的色彩。
梅花香自苦寒来,香气婉约,融在酒香之中,更加能令人陶醉。
赵峨眉在亭阁之中,身前横一方古筝,轻拢慢捻,未成曲调先有情,如潺潺流水,似一汪甘泉,能渗人心肺。
她在乐器上的造诣,已是登峰极造。
今天的她,依然轻纱蒙面,长裙摇曳,外披一件及地的洁白大氅,显得雍容华贵,无污无垢,好像不属于红尘,而是九天之上的仙子。
石台之前,有上好的炭火燃烧,红泥小火炉,正在温酒。有着清洌的酒香随着热气蒸发出来,香溢园林。
突地“呜呜”作响,在园林东南方,有人抚弄洞箫,其声明净,直如天籁,声调变幻,千余百转,却恰好能与赵峨眉的琴声相和,配合得琴瑟和谐,高山流水般。
赵峨眉的眉黛微蹙,双手一按,直接中断了弹奏,似乎很不喜欢那吹箫者的不请自来,中和自己的琴声。
嗤!
本命飞剑“丹青引”离体而显,划出一道炫光,直斩东南方。
就听得一声长笑,有人笑道:“峨眉好生小气,你我合奏一曲又何妨?”说着,手中洞箫轻轻一摆,见飞剑来势甚急,左手一掏,把持出一支狼毫大笔,轻轻往飞剑上一点。
嗡!
颇为细小的鸣声,丹青引当即掉头,飞回主人身边盘旋舞动,却没有再度出击。
东南方屋顶上立着一位年轻人,身穿一件单薄青衫,视漫天风雪于无物,一点都不觉得冷;头戴一顶文士巾,貌似普普通通的样子。
他的相貌,也是很普通,如果走在大街上,恐怕会被人当做是一名落魄的书生。但其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洒脱的笑意,好像看透这方天地奥妙,总有成竹在胸的意味。
这是一种早超越了傲慢层面的自信!
在这青年面前,天下间仿佛没有任何能难得住他的难题,没有他跨不过的高峰,更没有他对付不了的人。
“天之骄子”,此词恍若为他量身定做的。
“峨眉,如此待客之道,好生令我失望。”
赵峨眉淡然道:“黄梦笔,我不喜欢你。”
少女的言语却干脆利索,直截了当,没有半点婉转的余地,生硬得不近人情。
那黄梦笔却满不在乎地一笑:“峨眉,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羽化道与峨眉,同属道门正统,自是一家人。这一番你我都为天下行走,自当互相来往,多加亲近些……”
嗡!
却见到那飞剑跃跃欲试,又要发动攻击,不由嘴一撇,就此打住。他真不想与赵峨眉动手,倒不是怕,而是没必要。
黄梦笔,羽化道满门弟子所敬慕仰望的“大师兄”。此子天赋傲然,有大气运,三岁之际曾做一梦,梦见仙人授神笔,自此霍然开窍。
此笔有个名堂,唤做“天地众生笔”,乃是一件后天纯阳之宝。宝贝认主,只有黄梦笔才能驱动使用,他的名字也因此而来。
气运不可抵挡,黄梦笔的修为一日千里,十岁便成就散仙,端是骇人听闻,只是因为资历的缘故,一直没有封神。
这也是三十三天的规矩,就算实力再强横,但没有相关功勋,或者资历,便不能封神,而必须踏入红尘行走历练一番后,才有坐上神位的资格。
虽然如此,但作为宗门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他们的身份地位却非常高,超然在许多小神之上。而且他们手里往往把持有符召,可以命令地方小神办事效命,很有权力。
现在,黄梦笔、赵峨眉、以及蜀山燕非侠,都担当本宗门的天下行走,外出历练。
前些时候,羽化道俘虏到青牛,企图逼其说出天地玄黄顽石印的下落。不料消息走漏,峨眉蜀山都派人上门,要分得一杯羹。
不过经过一番协商,三派有了共识,这才安定下来。至于其中条例如何,却属于秘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三派认定,那宝印肯定还存留在三十三天某处,只有青牛说出来才能找到;对于红尘世界的关注,就没有多少了。
本来也是,以天地玄黄顽石印这般宝物,怎么可能流落人间?
而作为宗门代表,赵峨眉、黄梦笔、燕非侠三人来到红尘行走,一方面为了锻炼心境,一方面也肩负着斩杀前朝余孽的责任,互相之间,隐隐有竞赛的意思,看谁能诛杀余孽得多。
“赵峨眉,某去也!”
见少女不理不睬的,黄梦笔自感有些自讨没趣,招呼一声,飞身消失,心里想不知燕非侠可曾也到了冀州……
在他身后,叮叮咚咚的古筝声再度响起,仿佛与风雪交融在一起,成为了天籁之音。
黄梦笔听着,摇头晃脑,状甚陶醉。
铿!
赵峨眉仿佛知道他逗留在外面偷听一样,手指蓦然一抹,古筝发出一声高调长鸣,犹如银瓶炸裂,干戈争起……
“哎呀!”
黄梦笔耳朵一震,赶紧跑开。一边走,一边掏耳朵,喃喃道:“赵峨眉在冀州,看来咱家要换地方才行了,只是该去哪里?戎州?夏州……罢了罢了,我不会下江南,到扬州吧。烟花三月下扬州,啧啧,不错。”
他耳朵受到攻击,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四下顾盼着,忽而一滞,见到从城门方向,一名书生踏步而来。
这书生身材中等,眉清目秀,衣装简朴,不甚出奇。可不知怎的,黄梦笔总觉得有些出入,心一动,当即开启灵眸,凝神看去——
顶上灵光,血气如盆,足以表明此子身强力壮,绝非那种入得洞房,上不得床的文弱书生。
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奇怪,难道多心了?”
黄梦笔摸摸下巴,灵眸看得更真切些,入眼所见,就见到血气之内有一丝霞光文气屹立其中。
而这时对方仿佛有了些察觉,不禁抬起头左顾右望,然而根本找不到目标。
——术士启动灵眸看他人顶上灵光时,如果别人身怀文气、或者官气等反应比较敏感的气息,甚至强横到一定程度的血气,都会产生一定的反噬作用,会觉得有人在暗处窥伺注视自己,从而有所疑惑。
“原来是一丝文气……呵呵,才子而已,难怪呢。”
黄梦笔解嘲一笑,迈开大步,往城门而去,要到扬州逍遥去也。
等走过两条街道后,那书生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吐口气,心有余悸:好险,对方难道是某位神仙真身来到?又是为了天地玄黄顽石印而来的?
该死,有完没完了……
……
“滚,姑奶奶在此,你们几个小混混也敢胡言乱语!”
独酌斋中,传来一声娇叱。江大小姐威风凛凛,衣袖都撸得高高的。
别轻视这一双欺霜赛雪的粉拳,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看那两名貌似身强力壮的混混就知道了,个个鼻青口肿,被打得像个猪头似的,自家老母都认不出来了:
“你这娘们,好生泼辣,爷爷不与你计较……哎呀!”
屁股中了一脚,当即来一式“平沙落雁”,往前滑飞出五、六尺远,鼻子撞到坚硬的地面上,鲜血直流。
“快走快走……”
另一个混混知道厉害,不敢再放狠话,跟进扶携着同伴离开——他们在南渡巷闲逛之际,见到独酌斋中只得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顿时动了歪心思,便想入门挑逗一二,占些便宜。
哪里想到江静儿穿得像大家闺秀,动手起来却是武林高手,根本不用动枪,三拳两脚就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叶君生久久未归,江大小姐肚子正憋着一肚子气,这两人不长眼,口花花,真是讨打。拳打脚踢,用上了真功夫。
其实前些时候,已有几拨心思不正的男子跑来独酌斋中,想搞些龌龊,但都被江静儿毫不客气地清理出去。久而久之,就很少人敢再来招惹她们了,倒清静了许多。
她正拍拍手,抬头蓦然见到一人背着包袱回来,不禁有些痴了——
雪下得大,后院中积雪盈尺,打扫的时候,叶君眉动了顽童心态,干脆堆起雪人,一共堆了两座。用树枝当眉毛,用圆石子做眼,鼻子嘴巴一应俱全;又弄些碎布之类,当围巾衣衫,以及帽子,打扮起来,活脱脱一尊胖乎乎的人儿。
这两座,一座是自己,另一座嘛,当然是哥哥啦。
叶君眉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嘴角微微弯起一道恬静的笑意:嘿,今年过后,哥哥又大了一岁,肯定会长胡子的啦,我得给他加一道胡须上去……
如斯想着,手里便拿着一束从牛尾巴上剪下来的鬃毛,要给一尊雪人贴上。
丫鬟阿格忽地兴冲冲跑进来,嘴里大叫着:“君眉,你哥哥回来了。”
叶君眉浑身一愣,将牛毛扔落在地,飞身抢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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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噼啪啪!”
叶君生将几节燃烧的竹管扔在地上,顿时发出一阵鸣响,过年了,正应了那一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
这是叶君生穿越而来的第二个新年——回想第一个新年之际,端是年关难捱,连厚一些的新衣服都没得一件穿。幸亏靠写字卖些对联,赚取到家用,解除燃眉之急,过年的时候总算还能吃上肉。
时过境迁,生活大变样。
叶氏兄妹不但在大城市的冀州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家宅子,而且积蓄更是前所未有的丰厚。
于是吃肉,就变得非常简单。
前些日子吩咐妹妹养在后院的那头牛和猪,都养肥了,正好可以开宰。这般手脚自不用叶大秀才亲自动手,而是请个屠夫过来,在独酌斋侧边处下刀,引得许多乡邻围观。
杀了猪牛,将肉分开,但凡相熟的都送些,昔日住在西区的邻居也有分送。
叶君生本来就是要将此事搞大,借助舆论传播彻底抹去“猪牛秀才”的绰号。相信经此一事后,大家会恍然大悟:敢情他家里养猪养牛,是要养肥了好宰杀过年的呀!
同时还能得到一份慷慨的名声。
分肉送米,这都是富庶士大夫阶层每逢新年佳节都会做的事,藉此可收拢些民意民心。
对于哥哥的做法,颇知内情的叶君眉甚有些疑惑,不过她是绝不会与别人说道的,只是心中难免有些疑惑:大圣到底去哪了?还有猪升天呢?
事实上大圣被关在三十三天,而猪妖此刻却正在独酌斋中。只是没有在后院,而是被叶君生收进天地玄黄顽石印里头去了。
自从破开第十一重禁制,阵法转动,宝印里头的洞天世界轰然开启一个角落,虽然不大,但让猪妖住进去绰绰有余。
这是一方奥妙的异次元世界,由法宝本身独特的力量所开辟构造而成;并且能塑造出各式各样的景物来。如果完全开辟的话,甚至能演化地水风火,孕育出新的生命。
现在里面,就依照猪妖的意愿,将其所居住的地方弄成一个鸟巢般的样子,气息形成诸多的枝叶状,圆圆的构成一个窝,半悬于空中,像个摇篮。
猪妖便睡着这口窝里面,仰躺着,呼呼大睡。不会有人打扰,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喜欢的话,可以睡个几天几夜,不亦乐乎——
要知道猪妖的理想除了开后宫外,便轮到睡觉了,吃货犹在第三位。
这等地方,简直梦寐以求。
幸福呀!
至于吃的,自然不会缺少,老爷都会送进来。况且以猪妖如今的情况,大吃海吃的时候一顿能吃百斤肉,但不吃的话饿十天八天也没事。就是馋着难受,如此而已。
这夯货享受懒觉不提,叶君生端是非常忙碌。
新春佳节,拜访老师,跟交好的同窗好友拜年等等不可或缺,都属于非常重要的礼节问题。
叶君生自不能免俗——大年初二之际,李逸风派人请他登门吃饭;大年初三,轮到黄启年。
这两老身份不同一般,主动请一位少年后生的情况并不多见,在冀州士林内颇引起些惊动。但念及叶君生的中秋诗会诗魁,倒也释然了。
李黄二老,性格豁达风趣,谈笑风生,属于那种没有太大架子的人,并且很懂得相处之道,全然让叶君生没有拘束感。
叶君生心里却是明白,其中肯定另有隐情,想必与背后那尊大人物有牵涉关联。但当下也没必要去捅破什么,做好自己本分就够了。
如此应酬了四、五天,这才尘埃落定。
这时候,叶君眉提出要返回彭城祖屋一趟——江静儿是在叶君生回来的第二天,就带着丫鬟亚格启程回家了。
叶氏兄妹虽然搬迁进了冀州城,可彭城的祖屋一直留着,由江知年派人打理。
新年回老家拜祭一番,亦为常例,叶君生毫不犹豫便答应。于是稍加收拾,锁了独酌斋的门,雇上一辆马车,返回彭城去。
今年新年期间,多雨雪,路程并不好走,故而有些阻滞,耗时比平时多了大半天功夫才回到家。
俗话说“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但这一趟回来,叶君生并没有大张旗鼓什么的,况且当初三试第一,考得秀才功名,该热闹的都热闹过了。只是适逢过年,却还是要做些功夫,比如说再度花费大笔钱财买了猪牛,让人分了给乡邻亲朋。
江家那边,更是直接送出猪牛肉各五十斤,江知年喜上眉梢,呵呵笑道:“当日君生养猪牛,过年开杀,端是好主意。”
叶家,简陋的宅子里很是热闹,不时有许多童子蹦蹦跳跳着,跑来跟叶君生贺喜。到这时候,自然要给些铜钱他们,视为“压岁”。
童子们欢呼雀跃,好话连连。回想以前,这一群调皮蛋可都是跟在叶君生后面起哄,拍手大唱“彭城一书痴,十九不自知;媳妇娶不到,妹子辛苦矣”的。所以身份改变,就能从根本上扭转别人心目中的看法。
第二天,康复过来的大伯叶适都低头过来拜年了,大病一场,苍老了许多。如今侄子风风光光,三试第一,又是观尘书院的廪生,前途不可限量,他自是不敢再有半点非分之想,赶紧来说好话才是王道,是谓“前倨而后恭”是也。
至于曾经的彭城霸主彭家,双子皆失,胡县令又卸任,有饱受欺凌的民众在新任县令处鸣鼓喊冤,大查特办,彭家四面楚歌,墙倒众人推,登时破落下来,彭老爷都下了狱,海天楼早易主。
举头三尺有神明,报应不爽。
对于这些,叶君生倒没有太大的感觉,他现在已是货真价实的术士,寻常红尘恩怨,早有些淡漠;妹妹叶君眉可高兴了,她以前就受过彭家的欺负,一些伙伴朋友亦然,如今听说这些恶霸遭了报应,真是柏手称快。
事事如意,蒸蒸日上,叶君眉记得在哥哥霍然开窍之时,曾经在彭城城隍庙中烧过香火,许下愿望,眼下就该去还愿,了结一桩心事。
当下拉着哥哥去城隍庙,购买了香火纸钱,虔诚上香。
新年大头,城隍庙里自是人潮滚滚,香火十分鼎盛。
“哥哥,你不跪拜一下?”
叶君眉问。
叶君生摇摇头,示意不用。
叶君眉随即明白过来:哥哥身为读书人,等闲都是上一炷香,很少跪拜城隍土地的,便不管他,径直做自己的功夫。
叶君生立在庙中,左右环视,很想开窍灵眸观察一番,但又怕被那城隍察觉,露了行踪,反而不美。
经过诸多了解,叶君生对于这世上的神仙早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传闻天地之间有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在其中,城隍又被分为“大城隍”和“小城隍”两个阶层。
大城隍,自是指冀州城的城隍,而小城隍却是一些县府等级的,阶别较低。
神仙们以分布各地的庙宇、神像等吸纳香火,但他们的真身往往都留在三十三天,只是每逢初一十五,以及一些特殊日子,才会分一缕神念过来视察地方情况。
现在正是新年,彭城小城隍很可能会出现在这城隍庙中,是以叶君生不敢轻举妄动,假如被人瞧破了形迹,可能会招惹到不可收拾的麻烦。要知道他身上如今秘密多着呢,被人窥伺,甚至有杀身之祸。
城隍庙天井处,摆一口水缸般大的黄铜香炉子,此时上面正插满了香火,青烟袅袅,浓郁得宛如有了实质,风都不好吹散。
叶君生看着这些香火,若有所思,忽地心一凛,就好像在某个暗处,正有一双眼睛目灼灼地盯着自己看一样,如芒在背的感觉,很不舒服。
有人在窥视自己……
他登时察觉到了,这是他顶上灵光所蕴含的道气、文气的一种条件反射。而在其中,文气的反应要微弱得多。如果对方修为深厚,灵眸隐蔽,那就难以有感觉。可贤道所凝练出的白色道气就非常灵敏了,目前虽然细微,未成大器,但稍稍有风吹草动,都有警觉。圣贤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然而大前提在于,你要先看出哪里是危墙。
是什么人?
念头转动,叶君生很快有了些猜测,却故做不知,只役使天地玄黄顽石印,微微露出些文气来,然后左顾右盼。当目光正面与殿中上首的那尊威风凛凛的城隍神像对视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看到本来属于泥塑木雕的神像,那眼珠子竟骨碌碌转了一转,暗暗吃了一惊。
然而再仔细看时,就全无动静了。
这彭城城隍果然出现在自家神庙里了,他是要来莅临视察吗?
叶君生一颗心怦怦地跳,莫名有些紧张:对方可不是猪妖这冒牌货,更不是贺兰山那边那尊失势已久的前神仙,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位当值正神呀!幸好炼化了天地玄黄顽石印,这才能掩饰住道气灵光,否则就有麻烦了。
等叶君眉捐了香火钱,祭拜完毕,两人就出庙回家。这时,叶君生才如释重负。
第一百二十章: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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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又是一番忙碌。
中午时分,江知年登门来了,两名随从大包小包的,礼物不菲。其实他是想拽江静儿母女一起来的,但转念一想,却觉得不符合规矩,很不适宜,就此作罢。因此,就算他有意开口许亲,可见着叶君生时也开不了口。
同意自是皆大欢喜,但万一叶君生不同意呢?传扬出去的话,以后孙女还嫁得出去吗?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已不是江知年所能掌控的。倒不是怨怪孙女那时候任性,要知道昔日的叶君生浑浑噩噩,既不做营生,又不考功名,偌大的人还要吃妹妹软饭,一事无成。
如此男人,全副身心就在书本上,痴痴呆呆,只怕洞房之夜都不懂得解裤子,试问哪家女子愿意嫁的?
将心比心,谁又能担保他日后会突然开窍,发愤图强,然后三试第一?有言道“莫欺少年穷”,可叶君生的情况是痴傻呀,完全没有可比性。
实在太多的戏剧性,只能说天意如此。
事到如今,要想有转折,只能看叶君生与江静儿两人相处得如何。听说在冀州的时候,彼此关系还是不错的,那就算好势头。怕就怕,年过年,随着江静儿年纪增大,倒是头疼的事。
在天华朝,男子二十、三十、四十、五十,乃至于六十七十,不同年龄段都能娶亲;但女子超过二十不嫁就属于大龄,惹人嫌的了。
江知年在叶家吃了午饭,这才告辞回家。
……
夜深人静,叶君生静静坐于斗室之中,意念驱动,魂神霍然出窍,正是轻飘飘的一个人儿。从外观上看,就和叶君生本体毫无差别。只是这般存在,等闲凡人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魂神头顶上悬一方天地玄黄顽石印,显示出一番沉稳坚毅的气息来,能够镇守魂魄,无惧邪魅入侵,甚至还有敛息藏气的功用,好像二度隐身,连一些术士灵眸都洞悉不到。
人儿无质,穿墙而出,径直走在大街上,所见到的,凛然为另一番景象。其实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只是目光所见,能见到的东西就颇有不同了,一团团血气如花,间或出现;有些房子的上空,都有血气隐隐透漏出来。
面对这些血气,叶君生有些不舒服,明白是发生了反噬作用。寻常的孤魂野鬼,若是敢出现的话,恐怕都会被血气冲击得遍体鳞伤。
——在这个世界,凡人绝不是蝼蚁,就算个体的力量微弱,但倘若凝聚起来,千千万万,拧成一股绳,那样的民心民意,就算神仙都禁受不住。
叶君生一路不作停留,轻荡荡的就来到城隍庙外,举目一看,心惊胆颤。
只见一座庙宇,四平八稳屹立着,屋顶上空气息翻腾,却有两道,一道手指般粗细的紫气,一道差不多大小的赤气,两者犹如两条蟒蛇在不停地游动,纠缠盘旋,十分灵动。
远远地,叶君生就感受到了一股斐然的巨大力量,并且十分锋锐,如刀如剑,挨近些就会被切割破碎。
那一道紫气,便是此小城隍的道气;而那赤气,应该为神气——封神任职,久居神位,自然会温养出神气来。其本质和凡世间的官气大同小异,都属于上位者专属。
厉害!
饶是头悬天地玄黄顽石印,并且距离甚远,但叶君生都觉得两股战战。倒不是他怕,而是力量悬殊所造成的本能敬畏。就好像一个一米六几的人,面前突然出现一尊两米肌肉男一样,情绪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从而导致有战栗感产生。
差距,这就是真实的差距。
叶君生目光凝聚,第一次感受自己和三十三天之间的距离竟如此遥远——
三十三天有多远?
你的想象有多远,它就有多远……
不过,时间站在自己这边……
他暗下决心,给自己鼓气。
噼啪!
犹如火花爆射的声音,城隍庙顶上的两道气息似乎发现了什么,灵动而起,从中一分,登时浮现出一位神仙来。
他身材不高,穿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腰间一根玉带,面皮黝黑,一丛胡须茂盛,但两只眸子熠熠神光,目光所触,洞若观火。
叶君生暗吃一惊,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大叫不好。
“何方鬼魅竟敢来窥伺本神,找死!”
一声大喝,威风凛凛。
嗖!
就见东南方向一处角落,一道黑影急速逃窜而起,往外掠去。
“本神在此,还想走!”
这小城隍不假思索,左手一探,做爪状,凌空一抓,就将那黑影擒拿在手中,直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来。
黑影露出原形,却是一个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的魂灵,不知何故竟然没有进去地府轮回,而逗留在人间红尘,眼下被城隍拿住,挣扎不得,嚎叫不已。
“哼,若不是本神适逢到此,岂不是让你这小鬼逃脱了?且将你拿下,送入地府阴司。”
说着,炯炯的目光又扫视一遍,仿佛觉得仍有些不妥,可目光所触,一无发现,便不再停顿,“嗖”的遁了回去。
这一幕被叶君生看在眼内,只觉得后脊背凉飕飕的,不敢再驻留,挪身要返回家中。
“哪里走!”
暴喝如雷,城隍的身影再度浮现,一巴掌就狠狠地扇落过来。
“不好!”
叶君生顿时知道上当,倒不是行踪暴露,而是自己挪动之际,终究有气机漏了一丝,从而被有心潜伏的对方捕捉到了。
拼了!
刹那之间,他已有决定,点笔剑意砰然而发,直点对方掌心。
嗤!
尖锐的鸣响,剑意刺在巨大的巴掌上,如刺棉花,虽然穿透了进去,但宛然没有着力感。巨掌仍然如小山般压下来,沉重异常。
我顶你的肺!
十成威力的点笔剑意点在对方的招式上,竟像蚊子咬了一口,不痛不痒的,这让叶君生感受到了目前不可逾越的鸿沟差距。当即不再犹豫,借助天地玄黄顽石印的庇护,和身一飘,就穿入到身后的民居之中。
“咦!”
城隍一抓失手,心中有些讶然,却不肯善罢甘休,呼的跟随其后,但再也捕捉不到对方的气机了。
“好家伙!”
他啧啧赞了一句:“居然能从本神手上逃掉,有些来历,难道是三十三天里谁家的弟子?”
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个中情况,唯有悻悻作罢。
却说叶君生寻路而走,借助宝印镇守魂神,一路隔绝气息,不让对方追查到。如此一连过了两三条街,终于彻底摆脱对方了,这才在一间屋子里停住,心有余悸。
这一番,可以说是他最为惊险的遭遇:神仙不愧是神仙,太厉害了,话说这还是一个小城隍而已,若换成大城隍那些大神,那不是个个都能逆天?
叶君生晃晃脑袋,耳中忽然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睁眼一看,不禁哭笑不得:原来他身子所在的地方乃一处房间之内,房间大床上,一对男女正在卖力地干活,也不顾寒冷,脱得赤条条的,上演得似乎还是高难度动作呢。
“阿花姐,爽不爽?”
“嗷,张郎你好棒,比我家那死鬼厉害多了!”
瞧两者的面貌,以及听些对白,居然是一对偷情的野路鸳鸯,只不知道谁家的男主帽子换了颜色。
嗡!
一股秽气扑面而来,几乎闪瞎了叶君生的眼睛——魂神之躯,对于这般淫秽之气都是颇有禁忌的。
“我顶,好一对奸夫淫妇,三更半夜不睡觉,搞三搞四,不知道会影响隔壁人家的吗?就算影响不到隔壁人家,影响到像咱这过路打酱油的也不好呀,还有没有公德心了!”
“嗷,深些……再大力些……”
噼噼啪啪!
声音更响了。
叶大秀才夺路而逃。
掩面疾奔回到家中,魂神归窍,这才软绵绵的倒在床上——先前被城隍一抓,虽然没有抓着,并且有宝印护体,但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些伤害,精神有点萎缩。
魂神出窍,凶险性不言而喻。就像人放弃舟楫,直接跳入水中。如果在小河小溪里倒没什么,但大江大浪就不同了,随时都会被活活淹死。
当然,既然正式迈入术士层面,修炼魂神就得多做实践,如此才能大幅度提高修为,自家多加小心谨慎就好了。总不能做温室里的花朵,天天在房间内出窍,那任何意义都没有。
运气调息一番,心悸的感觉缓缓散去。
叶君生双手枕着头,静静回味这一晚的情形,反思总结;尤其对于那小城隍的神通威能,甚有心得——
神仙境界也分高低等级,“大中小”神的分法,只是口语方面的,真正的分层从低到高却是“人仙、真仙、金仙”。
不过对此,叶君生只是知道个大概的概念名词,具体情况不甚明了。以他现在的实力层面,远远无法触及到那般境界去,所以没必要深究之。
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居然又绕到那对偷情男女的肉搏镜头之上,身子莫名有些燥热。
“哼哼,难道咱家被勾动了心火,也动了凡心……”
叶大秀才优哉游哉地想着,逐渐进入梦乡之中。
红尘何处滚?莫道不消魂,当浮一大白!
第一百二十一章:嘴脸(求订阅)
城隍庙,夜深的时候早无生人走动,冥冥中却有一把威严的声音响起:“青面鬼何在?”
顿时有谦卑的回答:“老爷,小鬼在。”
“你守护彭城多年,对于本地风土俱有了解,此城近年地面上可曾出过什么人物?”
那青面鬼回答:“禀告老爷,凡有牵涉之事我都已呈上卷宗,唯一可称道的,不过是那叶书生突然开窍,文思大进而已。”
城隍淡淡“哦”了声,道:“此子白天之际到此,本神曾观望一二,确实有些了得,小小年纪,居然凝聚出了一丝文气。不过也仅此而已,并无其他惊奇……”
想了想,始终无法明了:哼,看来那厮是外来者,路过此地故意来窥伺我的。其身上定然藏有善于隐匿的法宝类,遮掩了身形面目,以致见不到形容。这般宝物,非同小可,此人来头不小呀……
罢了罢了,看他不似有恶意,应该是路过而已。
他这般想着,就不再多想。
城隍殿中,恢复平静,唯有一盏长明灯,发出幽幽的光明。
……
三日后,叶君生等离开彭城,返回冀州去。同行的还有江静儿与她的丫鬟阿格——至此,这个年差不多就过完了,一切事务又得回到正轨上去。
江静儿同行,并不出意外,叶君眉早就提出建议,而她当时便同意了,如果再加上个小姑娘阿格,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三女成市。吱吱喳喳的,叶大秀才完全插不进嘴去,只得骑着江静儿的马,在马车边上当护花使者。
年虽然过了,但天气依然寒冷,北风呼呼的吹着,扑打在脸上,如刀刃割着。
如今叶君生也不算普通人了,但还远不能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四面八方被风吹,依然觉得有些冷意。
今天他穿的也不少了,尤其身上那件江知年送的厚实貂毛披风,将大半个身子裹住,甚有暖意。
风舞动,披风下摆扬呀扬的,加上那顶标准的书生帽后面两根带子嗖嗖飘在脑后,远远看上去,端是有几分飘逸洒脱。
叶君生本来长得就不差,而且修炼《永字八剑》后体格有了肉,血气方刚,更显得挺拔英气。
高头大马,潇洒书生,一路上倒引得不少女子青睐,坐在马车里偷偷欣赏。若非江静儿等不断传出来的笑语,仿佛表示叶大秀才已名草有主,只怕都会有人主动上来搭讪询问婚配与否。
在天华朝,是男子吃香的时代——
这年头,良人难觅呀!
听着车厢里三女欢乐的笑声,叶君生心里也充满了愉悦:妹妹的心情好了,他当然没问题。
这么多年来,叶君眉含辛茹苦,拉扯起这个家,还真从没有这般快乐过。而让她开心起来,正是叶君生的一大愿望。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妹妹曾经说的那句话:“哥哥,有你在,君眉就还有家……”
其中的辛酸感动,不言而喻。
那么,现在好了,而且会更好的。
迎着扑面的风,叶大秀才还是忍不住,又扯开喉咙嚷起“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了。
这一首歌,也是叶君眉很喜欢的。
现在正有风,也有冰霜之意,非常应景。
到了道安府之际,休息一晚上。
住在客栈上房之中,洗漱完毕,叶君生开始做功课,亥时之际,万籁俱静,他就魂神出窍,进入到天地玄黄顽石印中。
猪妖见到他,赶紧叫“老爷”。
“老爷,你忒不地道,前晚那场好戏,怎地不放我出来开开眼界,学些手段功夫?”
它所指的,却是那男女偷情的一幕。
身在宝印之中,但只要叶君生运转阵法,猪妖也能视听到外面的动静,只是外面的人看不见它而已,互相之间也不能直接交流。
叶君生夜探城隍庙的那晚,面对城隍的无比威能,猪妖着实为叶君生捏了把汗,可转入房间时,这夯货偷见到一场精彩的“爱情动作片”,顿时打了鸡血般十分兴奋。
回到叶家后,对于叶君生当时不放它出来近距离观摩学习的决定,颇有些怨言。
叶君生冷眼瞧它一眼:看这夯货的幽怨模样,当时如果让它出来了,岂不是要将那男的打晕,自己取而代之……
“夯货休得聒噪,我且问你,要不要放你出来修炼一二?”
在宝印中蜗居,不出来的话是无法吞吐日月精华的,这般自然会影响修炼进度。
猪妖一听,连忙摆手:“老爷,大过年的修啥炼呢,俺老猪再睡一会。”说着,生怕叶君生会赶它出来,赶紧躺回它的专属猪窝里,呼呼大睡起来。
叶君生摇摇头,却也不想勉强它。若是大圣在,那就不同了,牛蹄子踢踏,担保猪妖不敢偷懒。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与妹妹等人作别,却是要顺路去拜访黄超之,而让江静儿带着叶君眉先回冀州。
这不是叶君生临时起意的决定,而是早说好的。
一番嘱咐后,双方挥手作别。
江静儿把马留了下来,但于城府之中却不能骑马的,叶君生便牵着,来到黄府上,让门子进去通报。
很快,黄超之便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君生,你终于舍得来探望愚兄了。”
叶君生打量了他一眼,微笑道:“超之说哪里话?只是我生怕冒昧,故而不敢干扰。”
“快,快请进。”
黄家府邸不小,分成几个庭院,黄超之直接就带叶君生进入他的院落里,在厅堂上坐定,赶紧叫丫鬟奉上香茶。
叶君生随意打量四下,瞥了一眼,忽道:“超之,莫非你有心事?何故过年竟瘦了许多。”
黄超之确实瘦了一圈儿,面颊都有些凹了下去,双眼更是带红丝,似乎睡不好的样子。
“没事,只是过年家中事务繁多,操劳而已。”
其实还是因为用独酌斋换得叶君生一幅字的事情,在家族中黄超之确实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导致食不知味,睡不踏实。只不过此事如何能在叶君生面前说出来,唯有打哈哈带过。
他不愿讲,叶君生就不多问,接下来所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
期间黄超之问起游学经历,也被叶君生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超之,明天我就要启程回冀州,返回书院,不知你是否同路?”
闻言黄超之爽快地道:“好,我们一起走吧。”留在家中,听着那比冷风冷雨还要伤人的冷嘲热讽,委实觉得心烦,不如早些离开。
现在家族之中,可都把他视作为冤大头般的人,成为笑柄。旁支的叔伯们,抓住如此良机,只恨不得要告诉天下人知,从而能将黄父从家主之位上赶下来。
随即黄超之又吩咐下人去张罗午饭,要好好款待叶君生。
“超儿,听闻你来了同窗好友,何故不介绍给爹爹认识?”
一把沉稳的声音,却是黄父到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看就知道属于那种治家严厉的父亲。
“爹!”
黄超之连忙起身见礼。
“黄伯父安好。”
叶君生也不怠慢。
黄父打量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非常客套化的笑意,问道:“这位是?”
叶君生拱手回答:“小生叶姓,字‘君生’。”
本来以他与黄超之的关系,称呼黄父的时候可以谦称“小侄”,可以增加亲切感,拉近距离。但叶君生见黄父神色有些不善,故而转称“小生”算了,显得不亢不卑,自有分数。
黄父点点头,事实上他早从下人口中得知叶君生的身份,只是碍于礼仪,儿子又在场,却不好说些难听的话。他身为一家之主,富绅阶层,本身的涵养功夫也不低的,出尔反尔这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否则早让儿子反口,拿字帖去退换房契了。
表面的礼仪做得滴水不漏,但内心里对于叶君生并无好感:在他看来,叶君生不可能不知道独酌斋的行情价值,如果懂得礼数分寸的,就该坚决拒绝,不会接受。皆因一座宅子和一幅字帖,彼此之间的差价太大,等于白送了。
然而叶君生断然接受,那就表明此子心里有龌龊,不顾脸面,就是抱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思念头,故意占自家儿子的便宜。
说来也是,黄超之自幼聪慧,一向有生意头脑,这一趟如何会做出此等大亏之事来?
以黄父看,八成都是叶君生巧舌如簧,糊弄了黄超之。毕竟在父亲的眼里,自己儿子总是好的。若非旁人唆使,怎么可能做错事。
黄父的到来,让气氛为之一滞,有些生硬起来。
叶君生心思玲珑,依稀猜到一些端倪,也不作声,端着茶水慢慢喝着。
过了一会,忽又有喧哗声起,嚷嚷着“黄超之来了贵客,自当引进家门正厅招待,何故躲在小院里”云云。
随着声音,黄超之的一众叔父婶子便大摇大摆地开始登场了——宅门之中,消息传播的速度远比军情还快。听说那叶君生来了,他们如何按耐得住?自当要过来瞧一瞧这位敢写一幅字帖来换一座大宅子的书生的嘴脸,到底长得如何?
这一下,黄超之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问罪
(感冒了,发冷,头痛欲裂,故而更新有些阻滞,抱歉——另据说有个叫“瑶池圣人”的傻吊,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厅堂中突然涌进这么多人,顿时变得逼仄起来。而听着众多的纷扰议论,叶君生心思玲珑,隐隐觉察到其中的缘故——看来这段时间,黄超之的日子不好熬,怪不得憔悴不已。
人活于世上,最难便是处理家里事,家业越大,越多纠结。圣贤所云:“修身治家安国平天下”,这家还在“国”之前,倒应了那句老话“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
话说回来,此事究竟因己而起,倒不能就此置身事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位便是来自书院的大书法家叶君生叶公子吧!”
叶君生还没有来得及表态,黄超之的大伯父便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叶君生微笑点头:“正是小生。”
大伯父微微“哼”了声:“我听超儿说你的字帖非常值钱,不知行情如何?那书斋定然赚得钵满盆满的了。”
叶君生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书艺之学,讲究随缘,喜欢的,自然会买,不喜欢的嘛,或者送予给他,恐怕都弃如敝屣。”
这一番话,中规中矩,却显得模棱两可。
那大伯父顿时胡子都翘了起来:“叶公子,那以你之言,这书艺就完全没有个标准了?”
“那倒不是,此艺传承千年,源远流长,其中自然会有些门道。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好界定而已。”
众人听着,无不吃吃冷笑:此子巧舌如簧,果然能说会道,看来非常适合招摇撞骗。
那边黄超之生怕一众叔伯发难,口无遮拦,以致使叶君生难堪,当即上来解围,家里也不准备呆了,要与叶君生出外面酒楼吃饭:
“各位叔伯,君生乃是我的挚友,远道而来,孩儿自当尽地主之谊,是以要请他到登高楼……”
却被黄父打断:“超儿,家里已命人筹备宴席招待,何须到登高楼去?”
他的语气十分严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态度。而在心中却又有些计较,无论如何也得给叶君生几分颜色看看,敲打敲打,好教此子明白,他黄家可不是冤大头。最好日后远离自家儿子,莫要再打坏主意……
诸如这般只会占便宜的损友,不要也罢。
虽然他不喜一众兄弟的嘴脸,但在这个立场上,态度都是统一的。毕竟家里人就是家里人,外人就是外人,诗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说的便是这个大道理。
父亲发话,黄超之不敢不从。而那边叶君生似乎毫无察觉一众敌视的眼神,依然谈笑风生,有问必答,井井有条,很是从容。
此时黄超之的五叔忽道:“当今书圣的小徒弟木此行正在道安府之中,何不请他来,鉴赏鉴赏叶公子的笔墨,是好是坏,尽皆了然。”
这话一出,厅堂内顿时变得有些安静。
木此行,书圣的小徒弟,祖籍便在道安府,这一番回来,自是为了过年回家祭拜祖先之故。他今年五十有五,早已是天华朝一代书法名家,据说请他题写一副匾额,起码五贯钱起,不打折,还要提前预约。
身为名家,又是书圣之徒,此人生性倨傲,有晋代名士狂风,不事权贵,等闲请不到的。
市面上有传闻,木此行这趟难得回来,知府大人都特意请他出手写一幅字。不料那时木此行正在吃鸡翅膀,当即回答:“没心情写字。”
直接打发了事。
所以五叔这一说,众人皆不以为然:黄家虽然为道安府的富绅家庭,有些财富,但贸然去请木此行,十有八九都会吃闭门羹。
“留风,你说得轻巧,人家木大师哪里有这闲工夫搭理我们?”
“对呀,人家可是真正的大师,就算你抬着八人大轿去请,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哪里像有些人,不请自来……”
那五叔呵呵一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这就去。”
说着,举步走了出去,有相好的三伯觉得好奇,拉过他到一边,问:“留风,你真有把握请木大师到府上来?”
五叔点点头:“有个法子,或许管用。”
三伯精神一振:“什么法子?”
五叔便凑在他耳边,细细说起来。
三伯听得眼睛泛光,顿时道:“那好,我陪你一起去。”
厅堂之上,一片闹哄哄的。
黄超之面露苦笑,拉过叶君生到一边,道:“君生,愚兄也没想到会发生这般事情……实在无颜呀。”
事情演变到这个局面,倒有些像鸿门宴了,似乎故意针对叶君生的一样,会审问罪之意,溢于言表。其实之前黄超之便有这方面的担忧,故而不敢主动请叶君生上门做客,生怕出篓子。只是叶君生返回冀州,从彭城经过道安府,顺路却自己过来了。
叶君生呵呵一笑:“超之说哪里话?没事的。”
黄超之看着他成竹在胸的神态,心里着实有些忐忑:如果那木大师不来,倒没有太大问题;若真是来了,鉴定叶君生送给自己的那幅字,说此字最多值百十文钱这样,那就彻底下不了台……
只希望那木大师自持身价,不会屈尊过来吧。
这时候,下人已准备好饭菜,可以开饭了。
黄父直接吩咐在家门大饭厅开桌,开了三桌,一家大小全部上桌。
这一顿饭的氛围,着实有些闷闷,间或不断有奇怪的眼光扫在叶君生身上,不少都蕴含有鄙夷之色。要知道经过这段时间的宣扬议论,叶君生在他们心目中宛然成为了“骗子”、“小人”、“无耻之徒”等角色。
敢用一幅字帖换取一座价值五十五贯宅子的家伙,心肠如何,可想而知。更让人齿冷的是,这厮居然还敢大摇大摆登上门来,脸皮实在太厚。
“嗯,这道鱼挺好吃的。”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光注视下,叶君生大快朵颐,毫无客气。
黄父的面色已有几分铁青:超儿这都交的什么同窗朋友,听闻此子好歹也是三试第一,怎得一见之下,截然不是那么回事呢?
吃过午饭,那五叔三伯都还没有回来,想必是请不到人了,没办法当众拆穿叶君生的面皮,黄家众人着实不甘心。
黄超之倒暗叫侥幸:木大师不来就好,省得难堪。
他也是读书人,深知书画行业的门道,价值十有八九都是由名气,以及作品存世数量附加产生,诸如叶君生这般二十出头的年轻一辈,任你写出花来,都不可能卖太高的价格。
又用过茶,左右等不到人来,叶君生就起身请辞。
黄超之不敢挽留,只说让叶君生先启程回书院,他恐怕得多留几天功夫。
叶君生略一沉吟,就道:“超之,那一幅字你好生留着,日后或有大用。”他自然有信心,撇开书法本身,就算只得一张白纸,但经过天地玄黄顽石印开光过后,成为一件法具,其中价值都有钱难买。
故而,黄家其他人不识货,叶君生并不在意,做事但求于心无愧即可,何须一一顺从人意?
“老爷,那些人个个都似不善,你何必吃这一顿饭?要是俺老猪,直接掀桌子走人!”
脑海里传出猪妖不满的声音。作为天地玄黄顽石印的主人,叶君生却可以通过特殊的方式与收在宝印里头的猪妖直接交流。
叶君生分出念头,笑道:“掀桌子,那多浪费,不吃白不吃,让他们看着目瞪口呆,不是更爽?”
猪妖便若有所思地点头:“说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让别人不爽,就是自己最爽。嘿,老爷果然有大智慧,俺老猪受教了。”
叶君生晒然一笑,牵着马匹出到城外官道上,当即飞身上马,马鞭子一扬,“驾!”
骏马撒开四蹄,哒哒哒奔赴冀州城而去。
对于叶君生的离开,黄父等都颇为不爽,可也没有办法强留客人,总不能让人关住大门,不给人家走,对吧,没有这个道理。哪怕叶君生不请自来,可他还算是个客,瞧在黄超之的面子上,也不能做得太过分,那完全就是撕破脸皮了,徒然惹人笑话。
“超儿,为父认为你有必要再好好反省一番。”
黄父严厉地对黄超之说道。
黄超之不敢不允,点头称是。
“我们请木大师来了!”
就在这时候,黄家五叔兴高采烈地抢先进门叫道。
黄父一惊,没想到自家弟弟还真有些本事,居然能请得动大师……只是来了又有甚用,叶君生走了。
“咦,人呢?”
五叔抬头一看,不见了主角,赶紧发问。
黄超之回答:“五叔,君生要赶回书院,吃过饭便走了。”
五叔狠狠一拍手:“好个做贼心虚的家伙,溜得倒真快。”
“废话少说,赶紧拿出那幅能卖五十五贯钱的字贴出来瞧瞧,哼,若是你们哗众取宠,故意哄骗我来此,那就休怪老夫骂人了。”
一把洪亮的声音突兀响起,随即踏进一名不修边幅的老者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鉴赏
(头重脚轻,眼冒金星……真是2012到了吗?)
黄家五叔用上激将之法,好不容易请木此行大师过来,孰料拖沓了时间,正主儿叶君生却走了。
这一来一走,恰好让黄家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端是有些干瞪眼。
对此黄家五叔便有些埋怨黄父为何不留住叶君生,可黄父也是冤,他能怎么留人?
那木此行,身材不高,因为发福之故,反而显得有些矮胖,红光满面,酒气浓郁,似乎刚喝过不少。其身上的衣袍搭配,长长短短,截然不同常人衣着,整一副乱搭之相,非常富有个人风格。
他一双眼睛不大,常常眯着,有点醉眼朦胧的模样,大摇大摆的坐下来,拍着桌子大叫,叫人捧出字帖来——
听黄家五叔说,那一幅字帖价值五十五贯,我呸!黄金镶嵌的吗?其师傅书圣一字千金,一般中幅也才能卖五十贯,唯有代表作才能卖到百贯以上的价位……只是近年来,师傅已极少有作品流传于世了。
现在居然冒出一幅能卖五十五贯的字帖,木此行根本不信,若不是看在黄家在道安府还有些脸面的份上,哪里愿意理会?
说白了,往往只是个噱头,藉此炒作而已。
不过适逢他今天心情还不错,也就过来瞄一瞄了。
个中实情,黄家五叔并没有明言,此时骑虎难下,只得与黄父交流个眼色。
大师都来了,黄父也无计,便命令黄超之到书房中拿字帖,一面陪笑道:“木大师肯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犬子无能,用如此高价换得一幅字帖回来,只怕是受人蒙骗,这才斗胆请大师来鉴定下……”
木此行一摆手,傲然道:“傻子才会花费这般价格买幅无名小卒的字帖。”语言直接,毫不留情面。
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性格,也根本不会留情面。
黄父面上火辣辣的。倒是几位叔伯,暗自偷笑不已:木大师这一句话,等如是盖棺论定了。
却说黄超之心中哀叹,到底是躲不过这一关,将那字帖拿出去,不等于献丑吗?可不拿也不行,大师都登门了,而且父亲与一众叔伯都在外面等着,根本违抗不得。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几番掂量,黄超之一咬牙,从箱柜底下翻出那幅字来,拿在手中。在走出外面的时候,一颗心简直七上八落的,扑通扑通乱跳。
好像过了漫长的时间,他才出到厅堂上,这时候反而鼓起勇气,恭恭敬敬地将字帖递过去:“请大师鉴定!”
“嘿嘿!”
木此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也不客气,信手拿过,啪的就很随意地在桌面上展开,显出“祥瑞镇宅”四个大字来。
在天华朝的书法行业中,这般字词经常会被用来写条幅,挂在厅堂或者书房内,取个吉祥安定之意,属于烂大街的内容。
大师手里捧着一碗茶,一边啜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字:无可否认,这字写得还合眼,四四方方,很稳,与字词表面意思颇为契合。不过天下间但凡读书人,谁写的字会多差?
写字,本来就是六艺之一,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在科举之际,若果字写得烂些,主考官一看,直接就过滤掉了,哪里会再看你的文章内容写得如何?
一手书法,便是一个读书人的门面。也就是俗话说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门面过不得关,后面可想而知。
故而,读书人都是先练字,再学文。
此时黄父等数人皆站立在一边,大气不敢喘,生怕惊动了大师的鉴赏过程,那就失态了。
黄超之偷眼瞥看,见到木此行咂咂嘴唇,不住摇头,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幻想始终都是幻想,不可能会出现奇迹……
他本还奢望叶君生的字确实写得出色,从而能让木大师慧眼识中呢。
只几眼功夫,木此行便看完了字,目光往下一扫,见到那方印章似乎有些标新立异,不禁多看了几眼——
一股莫名的舒坦感觉犹如甘泉般在心田弥漫开来,根本说不出因由,就是觉得安详、平静、温和。好像所有烦闷躁动的杂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进入到一种空灵的状态之中。
“咦,这是……”
木此行精神一振,双眸渐渐发光,神态都变得有些肃然起来。不由自主站起身子,正面再看一遍这幅字——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瞧这大师的样子,宛然已有些爱不惜手的感觉。
黄家众人无不大感诧异,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良久,木大师忽而一叹:“笔画生精神,好字呀!”他跟随书圣多年,耳提面命,明白当一幅字写到了至境,就会“笔画生精神”,使观者不由自主沉浸其中,衍生出许多念想来。
一如读文章,赏丹青。好的作品总能让人产生共鸣,以至于心神皆醉,浑然忘我。
似乎师傅能写出“笔画生精神”的作品,都是寥寥几幅的……这么说,难道此子的造诣竟能达到师傅的境界……
怎么可能?
木此行当即断然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或者,是对方状态大爆发,偶然顿悟,灵感乍然,才能碰巧写出这样的字帖吧。
对,肯定是这样。
书法为艺术,既为艺术,便多多少少存在顿悟的状态。但木大师哪里知道,倒不是叶君生的字真正能“笔画生精神”,而是天地玄黄顽石印盖下的印章所造成的渲染效果,从而让整幅字都灵动起来,影响到观者的感官反应。
要知道,这幅字本身就是一件法具,几乎已超越红尘物品的范畴。
字,能活过来一般,已具备一些灵性。
“大师,你看这字?”
黄父按耐不住,试探地问道。
木此行内心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字帖,干咳一声:“马马虎虎啦……嗯,你说这幅字是花了五十五贯买的?”
黄父点点头。
“作者是谁?”
这下轮到黄超之回答了:“是小生的同窗好友,观尘书院廪生叶君生所写。”一个普通秀才功名的身份,明显不够资格。故而他抬出了“廪生”这么一层名分来,希望能稍稍增加些分数。
“叶君生……”
木此行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非常陌生,就属于那种无名小卒的人物。
“此子当真能写出‘笔画生精神’的字来?”
心中存疑,忍不住又去看字。
这一看不得了,整整又看了一盏茶时间,越看越是觉得欢喜。那一笔一划,仿佛是能撩动心扉的羽毛,戳中了内心最爽处,撩呀撩的,心痒难忍。就像贪吃的人面前摆满了美食;就像爱玩的人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
那种见猎心喜的感觉,就想将此物占为己有。
“木大师?”
黄超之怯怯地叫唤一声。
木此行终于再度挪开目光,撸一撸本来就不长的胡须,摇头晃脑道:“这一幅字,确实有些门道。至于值不值五十五贯钱嘛,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不好一概而论。”
黄父诸人一听,觉得非常耳熟的样子,话说这话不是叶君生先前刚说过的吗?怎地又从大师嘴里冒出来了?
若非不可能,诸人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叶君生和木此行串通好的。
被诸多目光盯着看,一向洒脱不羁的木大师都觉得有些窘迫之感,干脆开门见山:“我就直说了吧,这一幅字或许不值那么多钱,但老夫觉得心中欢喜,想收藏之,不知你可愿转让?”
黄父一愣,事情的走势完全和想象不同了,不由脱口问:“大师愿意出价几何?”
木此行悠然道:“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既然这幅字是你们花五十五贯买来的,那老夫自不能占便宜,那就出六十贯吧。”
这个价格一出,诸人都有点晕乎,直觉得听错了,异口同声问:“多少?”
“六十贯!”
木此行掷地有声。
乱了,都乱了!
黄家的人面面相觑,大眼看小眼,最后都傻了眼,完全找不到北,饶是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也不曾遇过这般的情况,思维一下子有些跟不上来。
黄超之心中也是乱,就想答应下来,可想起叶君生叮嘱的话,硬是忍住了,道:“大师,这幅字是好友相赠,却不敢卖之。”
木此行睁大了眼睛:“六十贯都不肯卖?”
黄超之坚定摇头:“友人之礼,如何能售以牟利?”
见他态度坚决,木此行只得作罢,悻悻然出去。到了门口,被冷风一吹,霍然打个冷战,惊醒过来:自己疯了吗?要用六十贯去买别人一幅字帖,可是……
脑子同样纷乱不堪。
木大师离开后,黄家一众叔伯眼勾勾地打量着黄超之,甚至觉得会不会是他跟木大师事前串通好而演出的这一场。但黄超之若真有这般本事,那就好了。
黄超之搔搔头,依然有一种在发梦的感觉,极其不真实。
黄父忽而开口:“超之,叶公子还没有婚娶吧,你那三妹,或者四妹五妹六妹的,你看如何?”
闻言黄超之差点一个趔趄:不说别的,自家妹子虽然有些姿色,但在独酌斋那两个少女面前,就差得太多了,简直可以用“俗不可耐”来形容……
第一百二十四章:山魈
(第三更,求订阅,求自动订阅!)
将尽酉时之际,彤云四合,隐隐又要下雪。
匹马随风,正在官道上奔驰,正是离开道安府的叶君生。今非昔比,经过以前与江静儿等一道走镖的历练,如今他的骑马技术已深得其中三味,甚至能玩耍出一些炫目的动作来了。
扬鞭策马,不亦快哉!
而后来在黄家所发生的种种,他自然无从知晓,也无暇理会,眼下正四处找地方过夜呢。
从道安府到冀州城,本就有数日路程,而他本来还想追上只走早大半天的江静儿三女,以至于赶得急了些,等到傍晚时分时才发现错过了乡镇,难以找到地方歇脚了。
江静儿一行,估计还会在前头。她们虽然坐着马车,可脚程也不会太慢。不过明天再赶一程,恐怕就能够追上了。只是担心如果今晚下大雪的话,路途情况会恶劣许多。
天寒地冻的,路上行人许久见不着一个人影。而路面之上,有分明的车轮痕迹辗过,但并不仅仅只得两条,却不知道哪一道会是妹妹等所乘坐的马车痕迹。
举目苍茫,又观气候非常,真不适合继续往前面赶了,不如在野外寻个适合的地方将就一宿。
对于野外过夜的经验,叶君生早轻车熟路,在贺兰山那段时期,更恶劣的情况都遇到过,眼下简直不值一提。
主意打定,于是放慢速度,顾望两边,看有没有庙宇之类的存在,可以进去遮挡风雪。毕竟如今叶君生还不是那寒暑不侵,神通广大的神仙级人物,被风雪当头当面扑打,端是有些受不住。
无奈寻觅了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见。官道两边都是茂密的山林,满山遍野,很是苍莽——
在这般世界里头,地广人稀,野外本就是多山多树木。哪里像现代社会,到处都是人家?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北风呼呼,不用多久就裹挟来了雪花,一片片,毫不客气地扑打过来。
果然是下雪了,还不小的样子。
雪花落在脸上,消融开来,有一股透心的寒气。
好冷!
叶君生不由面色一紧,也不管了,瞅见路边有一大片松树林,枝叶苍翠,十分茂盛,便牵着马离开官道,进入里面。果不其然,不多久就找到一株枝叶特别浓密的大松树,那些雪花落在上面,与针叶叠压起来,并不掉落。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柄大伞状,反而不会有雪落下来。
怕只怕,当雪花积压到一定份上,会整树的砸倒。
叶君生稍一沉吟,最后还是定下主意,将马匹拴在另一棵树干上,自己则盘膝坐于大松树下面。
那骏马跑了许多路程,也有些乏了,宽大的鼻孔不断喷出道道白气,先在树底下寻些草根嚼着吃。
冬天将去,春天临近,有些早发芽的小草都冒出头来了,正适合马吃。
叶君生却不管它,径直坐定调息,入神。
据说土遁神通大成,练到高深境界,可以直接遁入土层中休息,仿佛龟息,以避开恶劣的气候情况,以及仇敌追杀。然而叶君生这般的,根本做不到。
天色越来越黑,风声呼呼,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好一阵狂乱境况。如此气候,如果再待在官道上,身子骨稍微脆弱的,甚至都会被一个风头吹上天去。
听着风声,叶君生徐徐入定,有绵长的气息吐出来,遇到寒意,化为肉眼可见白气——
这是《长春十八段》里的吐纳功夫。
自从在张灵山身上搜得这门养生功夫,叶君生自不客气,寻机会学了,平时用来吞吐气息,倒有些功用。
《长春十八段》虽然不是大道法门,习之仅能延年益寿二三十载,并无大用,但对于现阶段的叶君生而言,不学白不学,反正又不冲突,能长十几二十年命,何不为?
别小看这些命数,若是被权贵,甚至当今皇帝等知晓,那不得打破头都要来学。
皇帝天天被臣子们大呼“万岁”,可事实上能活过百岁的都凤毛麟角,甚是难得。
《长春十八段》的法门颇为低浅,几乎一学就会,不需大费周折。那张灵山带在身上,却也是刚学上手。
此门功法,本就是羽化道奖励给他,作为辅助帮忙抓到青牛的奖品,可惜时日无多,就栽在叶君生手里了。
一道道气息吐纳不断,渐渐就在身前形成一层缭绕的雾气,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了,看不分明。
风雪之夜,在树下坐定,倒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意境。
至于猪妖,这般时候自是在天地玄黄顽石印的小世界里头享受着,呼呼大睡呢。
约莫一个时辰后,吐纳功课完毕,转而修炼《永字八剑》,在泥丸宫世界里头,八道剑意不断地进行模拟攻防转换,提炼种种驱使的技巧。
天天模拟演习,诸种技巧都日臻成熟,甚至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算在实战中,也基本能发挥出来了。
技巧性的娴熟,可以大幅度提高剑意的杀伤威力,不容小视。而在模拟过程中,叶君生甚至发觉威能十成的前五道剑意,彼此之间好像有一股吸力一般,互相吸引着。
这可算是个新发现,以前剑意式微之际,并无这般情况发生。
“难道说八道剑意全部大成后,能融合起来,就像合体一样,可凝聚成一把剑?”
叶君生都被自己这个大胆的设想给震惊到了。
然而世事无绝对,就算有,那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大圣都说了:“贤道神秘奥妙,自古罕闻有大成者,故而许多东西都需要自个摸索探寻”,如今的《永字八剑》,不过出于贤道的一种低级阶段而已。
说起来,这贤道的确与众不同。
别的大道,不管是道门还是释家,而或魔宗,都是先练道法,再炼神通,道法是根本,神通是手段,一内一外的互相结合,相辅相成。贤道倒好,两者合一,就是简简单单的一门《永字八剑》,浸淫通透后,法门神通都齐全了。
嗤嗤嗤!
剑意功课差不多了,继续炼化天地玄黄顽石印。
内视之中,但见顶上灵光,血气、文气、道气,三气烘托,其中一方宝印浮沉,不住地接受三气的洗刷。
祭炼法门,叶君生基本都滚瓜烂熟了,目前只是按部就班地淬炼而已。眼下破开了第十一层禁制,而往后每多破解一层禁制,阵法的威力就增加一分,其内的乾坤洞天世界的面积就增大一分。
到二十层禁制时,洞天就算小成。
然而天地玄黄顽石印,足足有九九八十一重禁制,后面有待开发的威能还多着呢。到了中后期,阵法驱动,能激发出天地玄黄气来保护身子,万邪不侵;又或者催动宝印,能大能小,小如芥子,大如山岳,拍打下来,几乎无坚不摧……
这一些,才算是宝印真正的厉害之处。否则光凭隐气敛息,别有洞天等,哪里值得三十三天疯狂追逐?
不过炼制宝印,越到后面越是艰难,其前主人也只是炼开三十六重禁制而已。别看叶君生目前炼得快,基本都是借助前任的庇荫,占了先机而已,后面就不好办了。
呼呼!
宝印旋转,发出道道光芒,正在与叶君生的念头互相感应着——法宝有灵性,日积月累,随着感应深厚,心有灵犀一点通,就能真正做到遂心如意,那就意味着彻底炼化了此宝。
叶君生本有心将宝印当成本命法宝来炼,不过目前看来,有些行不通。彼此之间,始终缺乏那种灵肉交融的和谐感,也不知道是不是炼化不够的缘故。
嘶嘶嘶!
正忘我之际,猛地听见马匹惊惧的鸣叫声,似乎拴在边上树干的骏马发生了什么意外似的。
叶君生霍然睁开眼睛,定神看去——
虽然在剑意的辅助下,已具备夜视能力,可风雪不休,给视线增加了极大的难度,哪怕距离不过两丈余外,但仍然有些看不清。
隐约间,只见到坐骑依稀被某样东西袭击,在地上痛苦翻滚着,嘶叫不已。翻滚之间,甚至有大片殷红的鲜血喷洒出来,将雪白的雪地染得触目惊心的红。
“什么东西?”
叶君生飞快起身,抢步过去要看个究竟。
只几呼吸间,马匹已遭受到致命的伤害,一命呜呼,再也叫嚷不出了,软绵绵变成一具尸体。
叶君生还没来得及,就见到一头毛茸茸的兽类,双臂出奇的长,孔武有力,一臂抓马头,一臂拎马臀,毫不费力似的就将数百斤重的骏马尸骸高高举于头顶之上。然后两条健壮有力的下肢迈开,一步就是丈余距离,犹如轻功草上飞似的,腾腾腾地往山林深处逃去。
在此过程中,它曾回首冷冷瞥了叶君生一眼:一张雷公脸,都是毛,长嘴突出,双瞳如血,骇人见闻。
好家伙,敢情是一头山魈!
坐骑被袭,沦为肉食,叶君生又惊又怒,当下毫不犹疑,立刻召唤出猪妖,翻身上猪背:“驾!”
——哼哼,以为杀了马,本秀才就无奈何了吗?其实我更善于骑猪!
第一百二十五章:恶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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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茫茫,骑猪傲然。因为猪妖个子不高,坐在上面,只能双腿曲着;双手把持两只肥大猪耳朵,以保持身形平衡。
猪妖刚从睡梦中惊醒,待了解到老爷的坐骑居然被山魈杀了,当真是怒气冲冲,撒开四蹄,跑得比千里马还快——
这是当然的了,虽然它本体为猪,但好歹是个修炼有成的猪妖,本体强悍到了一定的程度,一口气提上来,极为绵长。
哒哒哒!
蹄子将积雪踢得飞起半天高,纷纷扬扬一团团。
那山魈臂举骏马,可速度也不慢,幸好一路马血滴答,留下猩红的痕迹,况且有淡淡的血腥味流传出来。
猪妖天生灵鼻,一嗅之下,顿时了然。
约莫翻越了三、四座山头,猪妖突地停住,低声道:“老爷,那厮停在前面了。”
山魈杀马,不类寻常,估计是成了妖魅,自要多加提防。
叶君生点点头,轻轻跳下猪背,观察地形。就见到前面大概是一口山谷子,树木参天,颇为隐蔽,里面显出幽深的景象来。
天黑,加上恶劣的气候十分影响视线。
叶君生不敢大意,略一沉吟,干脆在边上寻个能避风雪的岩洞坐进去,闭目养神,等待天明时分再做定夺。
至于猪妖,则负责侦查,先过去了解情况。
过了一个时辰,猪妖回来了,并带回山谷里面的景象:原来里面树底下,不知谁人建筑了一间石屋,四四方方,只得一处正门,无窗。那山魈就是托着骏马进入其中,估计正大快朵颐。
叶君生问:“夯货,你没嗅到生人气息吗?”
猪妖摇摇头:“生人气息不曾有,倒是有浓重的阴气,很不舒服。”
“阴气?”
“不错,阴煞之气!”
关乎这门气息,叶君生也曾有所了解,凡人之中,五气灵光,其中便有煞气。但需要是极为凶煞之人才会具备,比如杀人如麻的汪洋大盗,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等。煞气腾腾,能反噬术士神通。
而不闻生人,但有阴煞之气,显而易见,石屋里头当有僵尸这一类的鬼魅存在。
叶君生不由面色一紧,却并不畏惧,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人生在世,既然学得神通,自当展露锋芒。若真是遇见有僵尸鬼魅之类,诛杀之,也算为民除害,除掉一大祸患。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拂晓,黎明将近,风雪慢慢停歇,只在地面上积压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滋滋作响。
再过些时候,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依稀有阳光浮现,仿佛雪过天晴的样子,今天,将是个艳阳天。
叶君生不急,从包袱里取些干粮啃了,觉得口干,又从地面上抓起一团雪塞进嘴里,融化之后,权宜当饮水。
吃饱喝足,精神一振,霍然起身。
要动手大干一场了,猪妖也是亢奋不已。
“走!”
叶君生手持一根鲠直的长树枝,带着猪妖就走进幽谷中,很快就来到那间石屋外。
灵眸开启,定神一看,果然见到石屋上方,一团乌黑的气息犹如流云滚动,煞是阴狠毒辣。
气息觉察到了有人窥视,甚至变幻出一副鬼面来,“吼”的做咆哮状!
叶君生眼睛如被芒刺,赶紧撤去灵眸。
吼!
实实在在的一声咆哮,紧接着一头近乎两人高的山魈扑腾而出,冲着叶君生和猪妖咧嘴大吼——
当真是血盆大嘴,两根犬牙足有半尺长,森森然,显出慑人的寒芒。
猪妖一见,不甘示弱,同样人立而起,吼的,拼尽全力发出咆哮:小样,比能叫吗?谁怕谁?俺老猪不但会说天华话,还精通蒙元语天竺语大和语三国语言呢。
它倒不是吹牛,还真是会。
天华朝势力鼎盛,万国之都,不少外国人过来经商什么的。交流之中,就被夯货偷偷学会这许多语种。
这一番挑衅,落在山魈眼中,勃然大怒,飞身扑来,抡起巴掌,狠狠朝猪妖脑袋拍落。
猪妖也不是善茬,同样施展出平生得意手段迎击。
一猪一山魈,顿时斗得难分难解。
叶君生有心早些解决战斗,况且与山魈讲什么“费厄泼赖精神”?直接过去,剑意运转,就是一道撇笔剑意。
嗤!
山魈躲避不及,肩膀中了一记,饶是毛厚皮糙,也是生疼不已,想要反击,猪妖早逮了个破绽奋身就跳上它后背,大嘴张开,就是一顿乱啃。
这时候,叶君生的第二道竖笔剑意又到,结结实实劈在山魈额头上。
吼!
山魈吃痛,就地一个打滚。它倒灵性,虽然不如猪妖这般彻底开窍成妖,但也懂得趋利避害,爪牙乱舞着,便赶紧逃回石屋。可并未进去里面,而是守在门口处,双瞳凶光要吃人般。
两道剑意,都没有击倒对方,叶君生也有些吃惊。按照这个程度,这山魈一身皮肉,当真非常结实。
“杀!”
当下不假思索,偕同猪妖再度发起攻击。
与老爷联手杀敌,猪妖亢奋得像头发情的公猪,后蹄在地面上一蹬,本体如炮弹般直撞过去,心想这一下还不把你撞得飞开?
山魈并无畏惧,两只上肢在胸口处一擂,咆哮一声,以头作武器,要与猪妖来一个“火星撞地球”式的交锋。
叶君生正要上前帮忙,嗡,石屋内一声细响,随即卷出一道细如手指的黑气来。
这一道黑气,极具灵性,就像一条活蛇,直取叶君生。
“咦?”
叶君生不敢怠慢,点笔剑意激发,与之正面相触。
嗤!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煞之气从树枝穿透进来,就像一条恶毒的小蛇,它要钻进叶君生的体内,噬咬他的心肺——
如此阴狠恶毒的神通,叶君生平生未见——当然,正面交手的实战,他也没碰过到像样的术士对手。
仓促间不假思索,体内剑意运转,狠狠地撞上去。
蓬!
却是树枝本身承受不住两种巨大力量的碰撞,粉身碎骨开来,变成漫天的木屑乱飞。
自家始终还是需要一柄真正的好武器呀!
叶君生心里哀叹着:倒不是他故意想拿着树枝竹叶装逼,而是难以找到一柄趁手的兵器。这年头,书生是不能随意装备武器的,除非中了举,当了举人老爷后才有这个资格。
否则普通人携带武器,被有心人看见,告到县衙去,就是一桩大罪。
当然,叶君生倒不是怕这个,而是他试验过钢铁之类打造的器械,贯注剑意的效果不尽如人意,对于威力发挥有阻滞,反而不如竹木这些载体好用。
一击不见功,那道黑气倏尔改变目标,朝着猪妖缠绕过去。
猪妖倒识货,不等靠近,早早就脱开山魈的纠缠,一个懒猪打滚,腾腾腾地与自家老爷站到了一起。
“老爷,我估计着,里面有魔宗的人。”
天下间三大流派,鬼修魔宗正为其中之一。他们信奉自然,无善无恶,最为精于魂魄之事,加上行踪诡异,很是神秘莫测。至于外界的名声,更不好听,多与滥杀有关。有些魔宗大能,修炼秘法,甚至直接抽取适合的生人魂魄炼进法宝里去,成为杀伤惊人的魔宗法宝,煞是厉害。
有传闻称:魔宗第一法宝名曰“万神幡”,要炼化一万名术士的魂魄进去,方算大成,端是骇人听闻。
因为声名狼藉,在三十三天,魔宗都是被道释两家排斥于外的异端存在,相互间经常有大战爆发。
叶君生点点头:“我看也是。”实在没料到会在半路上遇见魔宗的人,难道也是三十三天出来的?
而或,只是一般的修炼魔宗法门的术士?
三十三天是术士缔造的大自在世界,可绝非所有术士都有资格进去里面。
说来奇怪,经过双方一番碰撞,可石屋里依然了无生息,并无人开口说话。山魈依然屹立在门口处,可那道黑气却收缩回去了。
叶君生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几分把握,喝道:“猪妖,我们再攻!”
到了这个地步,就此罢手非良策,还不如杀了那山魈,进去里面看看是何情形。
“好的。”
猪妖也无异议,在它的立场看来,只要破开对方的术法,肯定有收获——它还不曾学过任何一门神通呢,简直如饥似渴得很。
“冲!”
猪妖四蹄甩动,再度朝山魈攻去。
此际的山魈,先前着实挨了几记,受了伤势,可它悍勇无比,毫不退缩地迎上来,舞爪动牙,无所不用其极。
猪妖也是拼了老命,龇牙咧齿,粉嘟嘟的身上被抓出数道血痕,有鲜血渗出来。
叶君生又捡拾起一根树枝冲锋。
嗤!
果不其然,那道黑气再度现身,从门口吐出,缠住叶君生,不让他上去帮忙,以二敌一。
这一次,叶君生拼起一记横笔剑意,十成威力,和黑气狠狠一撞。
滋滋滋!
黑气竟然被剑意造成了创伤,噗的消散掉。
“呜!”
石屋之中,有艰涩古怪的嚎叫传出来,浑不类人声,倒像是受到伤害的兽类在痛苦长嚎。
里面的东西,仿佛觉醒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僵尸(求月票)
听见那痛苦的长嚎,叶君生面色一变,抢过一步,瞅见一处破绽,直接以指作剑,点在山魈小腹处。
嗤!
如撕锦帛的声音,剑意激发,那根指头就变成了锋锐无比的利器,居然一下子就插进山魈的肚腹内。只一瞬间,点笔剑意就变成勾笔剑意,狠狠一拉扯,在腹腔中炸开!
就算看不见,叶君生也能感觉到山魈的脏腑都被剑意爆成一团血水。
“嗷!”
遭受如此重创,山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双爪成锤,垂死一击,凶猛地砸向叶君生。
叶君生早料此着,直接一个土遁,再出现时,已在丈余开外。身子立着,双眸冷冷注视垂死挣扎的山魈。这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自身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漠然——
对于生命的漠然。
经过诺多的风风雨雨,对于敌人,他不知不觉已练就一副狠劲:在这个道法显世,妖魔存在的世界,本就不能怀有“农夫之慈”。因为叶君生永远都不会知道,所要面对的敌人会如何对付自己。
如履薄冰,步步维艰。
但这一条路,是叶君生自己选择的,他从不曾后悔,就算危机四伏,也不愿做那普普通通的凡人,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度过一生。
机会难得,猪妖当即痛打落水狗,肥胖的身子炮弹般窜起,一头撞在山魈脑袋处,将其拱翻在地,再一屁股重重地压在它脸上,直压得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是什么骨头被压断了。
解决掉山魈,叶君生不假思索,飞身抢入石屋之中,举目一看,就见到一副颇为酷烈的景象:
白骨累累,石屋地面上到处都是白森森的骨头,什么样的都有。有人骨,有各类动物的骸骨,其中一副还新鲜着的,依稀便是马骨,想必就是叶君生那可怜的坐骑了。
话说回来,这马还是江静儿的。如今却被啃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状甚惨烈。
这么多骨头尸骸,不知吃了多少人畜兽类才能积攒起来。此地位置荒凉偏僻,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就算外面有人莫名失踪,也会以为是被盗贼害的,哪料到竟有鬼魅作祟?
而在众多的骨头中,摆着一副明显大于常态的木棺,通体被油漆得黑乎乎的,棺盖上方还描绘着一个标志性的图案,为一个人头骨骷髅头,额头正中很别致地画着一条盘旋的红色小蛇。
小蛇口吐信子,令人一看,活灵活现,还以为真有一条蛇在那呢。
嘎嘎嘎!
棺盖在晃动,似乎要打开来,里面有东西要现世。
叶君生毫不犹豫,剑意激发,隔着棺材木就接连攻击了好几记。
“呜呜呜!”
里面果然传来悲戚的吼叫。
蓬!
一双乌黑发亮的爪子骤然探出,将棺盖拍飞,随即一具身穿铜甲的僵尸霍然飞起,凌空就向叶君生抓来。
好家伙!
远远的一阵腥风入鼻子,有些异样,敢情这僵尸浑身上下都带着剧毒,人稍不留意,就会被毒倒而不自知。
叶君生连忙闭住呼吸,一边提醒:“夯货,小心有毒!”
猪妖正是乖巧的性子,却早提前就闭住呼吸。
杀一头山魈,却放出一头凶猛僵尸来,端是“一山放出一山拦”,幸而看这僵尸,关节不能弯,通体都比较僵硬,在灵敏度上甚差。只是全身血肉都炼化了,成为石木般的物质,防御力极为变态。
更重要的是,从山魈到石屋,再到屋中种种,叶君生很警醒地察觉到:幕后肯定还有高人存在,说不定这具僵尸是被人特意养在此地的。
养尸术,正是鬼修魔宗的一大特色神通。修炼大成后,据说能炼出飞天夜叉来,就算等闲散仙级的术士,都不是对手。
好在此时,那幕后之人不在,否则祸福难料。不过事先猪妖也打探过,若真有高人在此,叶君生也会谋而后定,不会鲁莽行事。
“夯货,速战速决!”
一声令下,再无保留。
猪妖也感到事情不妥,嗷嗷大叫,全力以赴。
这副僵尸,体质固然强横,但脑子着实有些不灵光,直来直往,稍微转弯些,就跟不上了。
只片刻工夫,身上就不知道挨了多少攻击。只是嗬嗬狂叫,又完全没有法子。它只属于行尸走肉而已,本就缺乏智慧。完全没有多少应对战略,只是凭着一股本能在对战。
“给我破!”
激战中,叶君生一声大喝,一记横笔剑意,由大拇指使出,结结实实落在僵尸后颈脖处——
经过一番搏斗,他已隐隐瞧出这僵尸的缺点短板之处,后颈脖,正是一块。此尸明显火候还不够,又或者炼化者的法门不够高深。但不管怎得,速速收拾了事,才是正道。
剑意森森,甚至都能离体激发出来数寸。
咔嚓!
斩在僵尸后颈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居然将那头颅砍入一半去,只是没有完全断折下来,剩得一层皮膜连着。颅腔中散发出一阵绿气,不见半点血。
说来也是,僵尸还有血的话,叫什么僵尸。
头颅被斩,等于丧失了根本,这僵尸手脚犹自乱动一番,虽然还没有彻底倒下,但大势已去。
等到猪妖非常有架势地来一记“猪妖无影蹄”时,轰隆一声,僵尸重重地砸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此时叶君生浑身都被汗濡湿了,却是使出浑身解数的后果,耗力过甚,汗水太多,倒像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对于《永字八剑》的运用,前所未有地竭尽全力,几乎到了一个临界线上。
“老爷,这里有块东西!”
猪妖到处搜寻,收获战利品,最后终于从棺材内部底下叼出一张非铜非铁般的物品来。
圆形如镜,只是没有反光,黑黝黝的,而且颇为沉重,入手处出奇的冰凉,能让人浑身打个冷战——这不是物理上的冷意,而是一种能入骨的阴煞之气,普通人感受到了,甚至晚上会做噩梦。
此圆片,应该不是凡品,且收入天地玄黄顽石印中先,有机会再研究下。
“走!”
叶君生沉声道,他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猪妖也不废话,驮着自家老爷,“得得得”就往外面奔跑。关键时刻,它端是不含糊,力气活做得非常顺溜。
奔出山岭后,叶君生下地来,再将猪妖收入宝印中,自己转上官道,背着包袱,看起来,平淡无奇,就是一名赶路的平凡书生。
今天没有下雪,但风颇大,呼呼地吹着。官道上间或有些行人,都是低着头匆匆赶路。
有风就好,能将积雪吹扬起来,遮掩住猪妖的蹄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此时一道遁光异常快速地在山岭中移动着,眨一眨眼,就是十几丈的距离。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遁光,术士修炼到散仙境界才能凝聚的一门神通功法,比之红尘世界的轻功,秒杀没商量。什么“八步赶蝉”、什么“草上飞”、乃至于“一苇渡江”云云,放过来与遁光相比,简直就是婴孩学步而已。
遁光施展开来,风尘不侵,将整个身子都裹挟在里面,还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外人都瞧不破端倪,活脱陆地神仙的行径——至于腾云驾雾,那就是真正的神仙才能使出来的手段了。
不过几呼吸间,遁光就来到幽谷石屋之前,遁光散开,露出里面一位人物来,却是名老者,长得面容慈祥,白须飘飘,身穿白布麻衣大褂,已经花白的头发束成一个发髻,显得气度甚为雍容。不知道的,见了他,还以为是一位慈祥长者呢。
老者见到石屋外山魈的尸体,不禁一惊,抢进屋子后,就见到棺材打开,僵尸被砍了脑袋,倒在地上。
“什么!”
老者又惊又怒:“谁人如此大胆,见了本骷髅门的标记,还敢杀我尸卫,毁我铁尸?”
他迅速检查一遍,更是忿然:“好胆,居然连老夫的镇尸精魂片都夺走了,大胆,简直胆大包天!”
在石屋转了一圈,又观察铁尸的创伤,一时间琢磨不出对方是何来头,但料必实力一般,否则何以花费偌大功夫,才将山魈与铁尸斩杀?
他快步走出去,就见到雪地上还残留着有些蹄印,仔细观察,发现竟是一头猪留下来的。
“这个……”
老者顿时有些拿捏不准,怎么会有猪类经过这边……
“罢了,多想无益,老夫早在那镇尸精魂片上种下一缕意念,随时能感应联系上来,就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与我骷髅门作对。”
他乃是骷髅门的一位重要人物,设立石屋在此,常年炼尸,又驯养了一只山魈看护,等闲不会出差错,哪料到一朝被毁掉心血,实在愤懑不已。
“什么?竟失去了联系?”
老者作法起来,居然感应不到在镇尸精魂片,不禁露出惊愕之色。他默然站立着,举首四顾,怔怔地出身,面色端是几番变幻不定:
“哼,不管是谁,老夫总要讨个公道!”
说着,遁光卷起,追踪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发了
(这一章,算是昨天的补更吧,南朝精神欠佳,抱歉……)
风呼呼吹着,脑袋有点晕乎,毕竟刚大战一场,脱力感有些严重。叶君生明白自个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赶路,要多加休息,否则体虚之际,极其容易受到病魔侵入,大病一场。
只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没了坐骑,着实有些为难。至于猪妖此刻是不能放出来的,容易暴露行迹。
呼!
他大力吐一口气,仿佛要将内心的闷闷全部吐出来。但此刻,分明已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好像受了风寒。
这身子骨,归根到底,还是太弱了些呀。
哒哒哒!
“君生!”
身后马蹄声起,随即响起一把很熟悉的声音——黄超之的叫唤声。
叶君生大喜过望,回头一看,不正是黄超之坐着马车赶来了吗?
“君生,你怎地步行?”
黄超之见状,讶然问道。
叶君生含糊道:“马匹脱缰跑了。”
黄超之见他面色有些不对,两颊有异常红晕,似乎是被冷到了,赶紧吩咐马车停住,扶携他上来,做好。又拿来一条厚被单,让叶君生裹在身上驱寒。
“君生,幸好我及时赶到,否则你半路病倒了,风寒交迫,如何是好?”
这个世界,每到寒冬,往往会有些饥寒交迫的人倒在路边,无人照看,活活冻死,病死的,情况并不罕见。
叶君生微笑道:“没事……对了,你怎么又赶来了?”
黄超之搔搔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话说昨天在家中发生的事,委实让人惊诧莫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就像做梦一样,有一种不真实感。请来的木此行大师,居然真得看中了叶君生的字,还要高价购买……
一番变故下来,黄家上下都傻了眼。尤其黄父更甚,只是他内心中调整过来后,却是高兴居多:事实证明,儿子的眼光没有看错人,这就足够了。其他废话少说,赶紧督促黄超之坐马车赶出来,务必要与叶君生同行,返回书院,增加增加情谊。
黄父这用意当然有私心,就是想让黄超子在叶君生面前说动说动,看能不能将家里的女儿随便推销出去一个,其实两、三个一起上也无所谓啦,叶君生喜欢就好,这世界姐妹同嫁一夫的情况不算罕见。
叶君生?
早就由“小人”、“骗子”变成锦绣前程的大好青年了。
如此俊秀人才,打着灯笼找难找,岂能错过?
人生,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
不过这个事情,黄超之哪里敢开口?也不好意思,当下道:“嗯……我想了会,还是觉得和你一起回书院的好,有个照应嘛。”
当下也不隐瞒,将后来发生的诸种一一道出,然后眼神复杂地看着叶君生,道:“君生,你发了。”
的确是发了,木此行不是书圣,但是书圣的徒弟,他慧眼识珠,喜欢了叶君生的字,就是大好的势头。
一幅字,能卖六十贯,能不发吗?
叶君生听完,沉吟片刻,微微露出一丝苦笑:他自家知道自家事,倒不是自己的字真能达到那般水平,能让人一看见就大跌眼镜,惊为天人什么的,其中多半是因为天地玄黄顽石印的缘故。
问题在于,那宝印能随便乱盖的吗?
一来自身经不住过度消耗;二来盖得多了,闹将起来,虽然有阵法掩盖,不会暴露真迹,但也不可避免让人惦记。
都不是好事。
只是这些,也不好与黄超之明言,只得打哈哈过去了。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叶君生本来就感觉困乏疲倦,就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好好休息一番。
呼!
猛地一阵旋风鼓荡,将车帘子什么的都掀开将来,好像平地卷起一股大风,来得十分突然。
嘶!
拉车的马匹顿时受惊,扬蹄鸣叫,惊慌不安地乱动。
外面的马夫,以及黄超之都情不自禁地“哎呀”叫唤出声。
那阵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没影子。车夫连忙挥动马鞭,将马匹安抚下来。
黄超之有些晃神,问:“老李,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夫老李回答:“大公子,我也不知道呀,刚才后面突然卷来一团光什么的,带起了大风,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哪里看得清楚?”
“光?大风?”
黄超之不知所谓,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君生却精神一振,话说刚才他半眯着眼,却正好看见那团遁光,只是不敢开启灵眸去窥伺,生怕被对方发现。
惊鸿一瞥,已见异常。再联想击杀山魈,斩灭僵尸的事情,心中已隐隐有了分数:对方莫非就是那养尸的幕后高人?想必是了,否则怎么会恰好出现,又气急败坏地到处追寻……
却不知道,这厮什么来历?
叶君生心里动着小心思,表面不动声色,平静过来后,慢慢就进入梦乡之中。
这一觉好睡,足足睡了近两个时辰,醒来后才发现马车早已停在一个乡镇的客栈前。
望望天色,已是傍晚,要歇脚打尖了。
“君生,你醒了。适才见你睡得香,故没有叫醒你。”
黄超之笑眯眯地道。
叶君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抱拳:“劳烦超之了。”
“哪里话?醒了就下车进店,吃点东西吧。”
叶君生正腹饥,闻言欣欣然。在一楼寻个干净桌子坐好,黄超之也不问东西,就叫小二拣拿手的好菜尽管上,白菜包子也上了三笼。闻着热腾腾的香味,叶君生食指大动,拿起筷子,见肉就吃,直吃得让边上的黄超之看得目瞪口呆。咕声吞口口水后,再让小二切了两斤上好牛肉来。
一顿风卷残云,吃饱肚子后,整个人的精神都清爽起来。然后上楼,回房间,弄热水痛痛快快洗漱完毕,更是轻快。
解决了诸多生活琐事,开始打坐,运气调神。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周围皆无动静,此刻才敢魂神出窍,分出意念来,进入到天地玄黄顽石印中,开始研究从石屋里得到的那枚圆块片。
希望,这会是一件有用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八章:突破
(这一章写得极为痛苦,喜欢的请多多订阅,谢谢!)
天地玄黄顽石印的世界中,猪妖并没有如往常地优哉游哉躺在猪窝里享受,而是神情非常严肃地看着那块圆片。
“老爷,这东西有点邪门!”
叶君生坐在它对面,道:“哦,你可曾看出了什么端倪?”
猪妖咂咂嘴唇:“刚才俺老猪想分出神念进去探个究竟,差点着了道……里面存留着一缕意念,是个老头子,自称是鬼修魔宗骷髅门的长老,非常凶恶。”
对此叶君生并未感到惊奇,但凡品阶较高的法器类,里面都会留有原主人的意念,更遑论法宝了。只是当此人身死道消后,这意念自然而然就会烟消云散。
突然间他一个警醒:对方在圆片上留有烙印,那不等于是一条尾巴,或者跟踪器之类的?
幸好将此物收入到天地玄黄顽石印里面,能隔绝术士探测,否则那真是怀璧其罪,找死了。
术士世界,博大精深,果然要小心谨慎才行。
“骷髅门?很厉害吗?”
猪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嘟囔道:“俺老猪哪里知道……”它与大圣出身截然不同,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妖怪,对于高层次的东西不曾接触过,自然无从了解。要是大圣在就好了,肯定一目了然。
叶君生微一沉吟,冷哼一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先看看这块圆片是甚法器吧。
打定主意,剑意激发,护定周身,直接闯入进去——
“嗡!”
世界凛然一变,举目之处一片冰冷漆黑,简直要将人冻僵了似的。呜呜呜,却是有无数凄厉的惨呼,或者吼叫,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过来,要涌进耳朵里,将人的身心全部淹没掉……
“呔!”
叶君生及时一记大喝,《永字八剑》浮现于周围,剑光大作,连绵成一片,将诸多的呼号都隔绝开来。
到这时候,剑意都表现出甚为亢奋的念头,盘旋流转,跃跃欲试。
“好小子,竟敢夺走老夫的镇尸精魂片,真是胆大包天,你知道老夫……”
一个老者形象从黑暗中扑出,异常凶狠。
“聒噪!”
叶君生冷冷瞥他一眼,根本不多废话,嗤嗤嗤,点笔剑意、横笔剑意、竖笔剑意三剑齐发,只几呼吸间就将老者形象斩杀。
他可不同没有神通的猪妖,惧怕这些。有八道剑意在手,诛杀这等孱弱的意念不在话下。
原主人的烙印被扑杀,这一枚镇尸精魂片顿时成为无主之物。
“呀呀呀!”
漆黑冰冷的虚空中蓦然涌出无数的生魂,条条面目模糊,都丧失了基本的理智本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气、怒气、煞气,凶猛无比地朝叶君生扑来,要吞噬之。
叶君生一看,不禁为之色变:这骷髅门长老好狠的手段,竟然抽取了如此之多的生魂,炼化进圆片中,成为一枚毒辣的独门法器。
这等罪行,简直罄竹难书,令人发指。要知道那可是数以百计的生魂,都要活活从生人身上抽出来才行。
鬼修魔门,行事果然毒辣,不择手段。
遇见此等情况,一时间叶君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将诸多生魂全部斩杀,倒也干脆。不过于事无补,根本没甚意义,只是单纯的为杀而杀而已。
他正待准备先退出去,日后再作打算。
哧!
守护在身边的永字八剑突然大发光明,这不是等闲的剑光,而是点竖纵横,慢慢凝聚成诸多的字符,依稀可见: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不朽何所得也,问之天地不答,问之苍生有言。子曰:吾善养吾之浩然正气也。其气至大至刚,可纵横天地之间,可缩于七尺躯干。能得意志,能得力量,名曰:仁者弘毅,故无敌矣……”
“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君生上古,继天立极,作民主;兴百神之奠,垂万世之法;祭祀事用,发大誓愿,祈我家国:春秋百代,永保升平。呜呼!尚飨!”
这诸多字句,倒不是叶君生从剑光字符上所读到的,而是冥冥中有一道颇为洪亮的声音激荡开来,极具威严,好像有一名庄严肃穆的老人,正在高山之巅,而或天坛之上,手捧一卷祭文,面对苍天大地,芸芸众生,高声宣读一般——
这是?
叶君生心中大震,他可未曾发现《永字八剑》中居然还蕴含有这般奥秘,实在令人震惊。
说也奇怪,随着诵读祭文的声音传出来后,密密麻麻围聚在身边的生魂们就像骤然得到了安抚一样,全部排列得整整齐齐,就连狰狞的面目都开始变得正常分明,都是一个个平头百姓的模样。
祭文之声,声声入耳,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生魂们听着,等听到结词之句“祭祀事用,发大誓愿,祈我家国:春秋百代,永保升平”时,最后甚至全部齐刷刷跪拜下去,口中大呼“祈我家国:春秋百代,永保升平”……
这一拜,就是朝着叶君生所在的位置而拜。
嗡嗡!
叶君生顿时觉得一阵眩晕,似乎有一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意念想法,骤然像不可阻挡的水流涌进自己的脑袋里。许许多多纷沓的言语议论,吵得人要发狂崩溃。
民意!
这就是未经炼化的民心民意!
自己能够吸收民心民意了?
叶君生又惊又喜,不假思索,当即盘膝坐下,飞快运转起《永字八剑》来……
却说猪妖等在外面,许久不见自家老爷的魂神出来,不禁有些烦躁,担心叶君生会出事。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分出一缕阴神来,哧的也进入到镇尸精魂片中。
“咦,这是!”
它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到数以百计的生魂如朝圣的信徒一样,密密麻麻跪着,围绕成一个大大的圈子。圈子正中,叶君生端端正正地坐着,双目紧闭,表情无悲无喜。
“发生了什么事?”
猪妖探头探脑,却也看出诸多本来丧失神智的狂暴生魂都仿佛被净化了一样,变得非常温顺,人畜无害了。
“老爷究竟使出了什么手段?”
夯货心中极为好奇——事实上它对于叶君生了解不多,以前问大圣,大圣也隐隐晦晦的,只含糊说“老爷是被选中的人,跟着他就没错”云云。
久而久之,猪妖也懒得多问,反正老爷变得越来越厉害就对了。不过眼前有机会,它倒不介意偷窥一二。便睁大了一双猪眼,朝叶君生的顶上灵光看去,只一眼,它的大嘴巴便不可思议地张得大大的——
“那是?”
就见到叶君生头上灵光,除了如盆的血气,以及一丝霞光文气外,其中那一根白色的道气,倏尔发生一种奥妙的变化,消融开来,如同一朵小云气,在头顶上翻腾打滚,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十几呼吸过后,最后才慢慢定型,凝聚成一件事物,不过小指甲片大小,看得分明,三足两耳,分明是一口鼎的模样。
猪妖本还想看真切些,双目却不由自主感到刺痛,被反噬得泪流不住,都睁不开眼来。
不好!
它倒也光棍,立刻将阴神撤出,回到天地玄黄顽石印世界来,一颗猪心犹自砰砰地跳:
“道气化形,老爷突破到法相之境了……”
术士开窍,一般来说开窍就有道气生成,而到了法相,这道气便能依据本身所学而凝聚成某一类形体,或者剑,或者刀,或者镜子等,不一而足。而叶君生凝成的,居然是一口鼎,倒十分罕见。
不过对于这些,猪妖哪里有空去理会?只要确定老爷突破阳关之境,进入法相,那就足够了。
修炼一途,法相就是一个坎,冲过去后,天地倏然不同。猪妖目前也是停留在此间瓶颈之上,久久无法进入,端是郁闷。如今老爷抢先一步,比他更早突破了。
猪妖就很有深度地想:“莫非真是自家太懒的缘故?”
呼!
正胡思乱想间,叶君生抽身而出,神态祥和。但不知怎的,在猪妖眼内,自家老爷就像脱胎换骨般,全身都发着光,仿佛天神下凡。它毫不犹豫,当即人力作揖,大呼“恭喜”!
叶君生微微一笑,却还停留在境界突破的喜悦之中,手里拿起那枚镇尸精魂片,轻轻一拍,顿时化为齑粉。
这一枚本来靠炼化生魂而形成的上好法器,就这般没了。
“老爷?”
猪妖小心翼翼试探问道。
叶君生沉吟道:“夯货,早些休息吧,这几天,会有事做。”
猪妖心思玲珑,顿然明白,便点头应是。
叶君生魂神归位,静静地躺在床上,内心的骚动,却像暴风雨下的汪洋,不停地泛起阵阵惊涛骇浪——话说无意中激发了《永字八剑》的另一个奥妙,收服众多生魂,接受民心民意,成功突破法相之境,道气化形,凝聚成一口笑鼎。从此以后,可谓踏上了真正的修炼之道。
然而“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既然借助生魂们的心意,突破境界,那就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天可逆,民心不可欺也。
第一百二十九章:买字(求订阅)
第二天起来,梳洗完毕,用过早饭,继续上马车赶路,一路说些闲话。
此时对于黄超之,叶君生又高看一筹:其宁愿自己承受压力,都不怪罪朋友,这一点,难能可贵;更何况那木大师出到六十贯的高价,黄超之还能坚持将字帖保留下来,坚决不售之牟利,同样是难得的风骨——
当然,如果他动摇将字卖了,吃亏的只会是自己。要知道那一幅字,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法具。不定时观之,可清心定神;挂在家里,还能辟邪驱魅,对于一般人家,可是能当成传家宝流传下去的东西。
此后一路顺风,再没有事干发生,平平安安地进入冀州城。黄超之径直回书院,而叶君生则先回独酌斋中,见到叶君眉一个人坐在里面,纳鞋底。
“哥哥,你总算到了!”
叶君眉欣喜地站起来。
叶君生笑道:“在超之家里耽搁了一会。”
叶君眉哦了声,问:“你饿了没,我去下碗面给你吃。”
叶君生摇摇头:“吃过才进城的……江小姐回书院了?”
叶君眉道:“没呢,在后院练枪。”
叶君生就走去后院,远远听见一阵娇叱声,以及枪杆子挥舞的呼呼声。转过小门,就见到一道矫健的身影在后院中舞动着,一杆红缨枪在手,挑刺撩拨,大开大阖,若不是亲眼目睹,实在不敢相信用枪的竟是一名娇滴滴的女子。
“叶公子好。”
侍候在一边的小姑娘阿格很乖巧地问好。
江静儿也发现叶君生来到,长枪一抖,摆一个收枪式,然后立定。一番练习,少女出了一身香汗。几缕刘海被汗水濡湿了。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话说回来,双十年华的江静儿已不算少女了,身体就像发育成熟的一只水蜜桃儿。散发出傲人的魅力。
一身劲装,但没有刻意地收束,恰好将近乎完美的身段穿了出来。前凸后翘,玲珑别致,非常丰满。加上男装的打扮,更添加几分诱惑。
叶君生的目光,都不禁滞了一滞。
江大小姐并不躲闪,反而有意地挺了挺胸。
这一挺,顿时让叶大秀才干咳一声——他会说是喉咙有痰吗?肯定会的。
“叶……叶君生,来,我与你较量较量!”
这句话正好被走来的叶君眉听见。忙道:“静儿姐姐,哥哥是读书人呢。”
江静儿嘴一撇:“君眉,你哥武功可好得很。”
叶君眉一听。顿时兴趣浓生地盯着自家哥哥看:其实从以前经历的一些事情中。她已隐隐感觉叶君生的不平凡,只是一直没有开口问而已。
因为那时觉得没必要。不过现在嘛……
叶君生呵呵一笑:“我是会一点武功。”
得到明确的答案后,叶君眉顿时拍手欢呼起来:谁家妹子,不想拥有一个文武双全的英雄哥哥?
有哥哥在此,哪个敢欺负本姑娘!
江静儿嘟囔道:“人家都亲眼见到了,还能不承认?”顿一顿,朝叶君生抛去一个挑衅般的媚眼:“怎么样?叶公子,下场指点指点?”
说到这,已用上江湖口吻。
叶君生搔搔头:“男女授受不亲,多不好意思。”
江静儿顿时柳眉一竖:“武场之上,何分男女之别?”
此时叶君眉也唯恐天下不乱地叫道:“哥哥,你就与静儿姐姐比一比吧,看谁更厉害?”
叶君生笑道:“好吧。”
说着,大踏步走过去,却是空手。
叶君眉到底还有些担心,便叫道:“静儿姐姐……”
江静儿知道她意思,不外乎小心点不要刺伤了叶君生。问题在于,哪怕自家拼尽全力,恐怕都不会是叶君生一只手对付的。当下也不言语,身段一摆,胸前高峰的晃动弧线却比枪头上的红缨更加能缭乱人心,“嗖的”,长枪刺出,直取叶君生胸口。
后面叶君眉看见枪势凶狠,不禁“啊”的叫了出声。却见到叶君生闲庭信步,轻轻一侧身,就将枪势让开。
这一下,江静儿更加发狠,嗖嗖嗖,枪枪不再保留,全往叶君生身上招呼。
好个叶大秀才,双足根本没有挪动,只是间不容发之际,才轻轻一晃身,就将江静儿的攻势全部闪开。
边上叶君眉与阿格两个就像在看戏法表演似的,都有些看呆了:无论江静儿攻击得有多少迅猛,但就是挨不着叶君生的身子。
“呼呼呼!”
一口气攻出了数十枪,把个江大小姐累得直喘大气,最后沮丧地将乌木枪扔掉,狠狠白了叶君生一眼,气哼哼道:“不玩啦,一点都不好玩。”
心里有了底:对方这个,才真正是深不可测。
“哥哥好厉害!”
叶君眉已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了,乌溜溜的眼睛不住打量叶君生上下,还是弄不清楚哥哥是怎么做到的。
叶君生问道:“店铺打烊了吗?”
叶君眉一吐舌头,赶紧又跑了出去:其实这时候多半没有客人来看字,闲着也是闲着。
心里在想:哥哥果然是会武功的,问题在于,他自小到大都没有出过远门,跨出书房门槛的次数都少得可怜,能去哪里学到武功?真是好奇怪呀……哎,不去想这个了,哥哥总有他的道理。
出到店铺,忽然见到一名衣装穿着有些古怪的老者正在看字呢。
这老者,穿得不伦不类,个子不高,显得矮胖,浑身有酒气,一双小眼睛,老是眯着。
其见到叶君眉出来,也是一怔:如此灵秀的少女,令人眼前一亮,端是平生罕见。
叶君眉微微一翘嘴:“老伯,你要买字吗?”
老者呵呵笑道,双手背负身后,指着两边的字:“这些字,都是叶君生所写的?”
叶君眉回答:“字帖上面都有印章。”
老者就认真看字,一幅幅地,看得很慢:无可否认,这些字都写得不错,很jīng神,就算标价一贯一幅,也称不上离谱……关键在于,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前些时rì在道安府黄家所见到的那“祥瑞镇宅”四个字时的触动了。
如此看来,黄超之手头上的那幅字,果真是叶君生顿悟状态下才写出来的?千载难逢的灵感爆发?
这老者,自然便是书圣徒弟木此行木大师。他请黄超之将那幅字帖转让过来,熟料遭到拒绝,离开黄家后居然茶饭不思起来,脑海里总是回旋着的,都是“祥瑞镇宅”这四个大字。
木此行自幼临摹,练了几十年的字,同时也好收藏,家中藏品不菲。但他突然发现,自家收藏的上百幅字帖,居然没有一幅能比得过叶君生的手笔。这委实让他如百爪抓心,按耐不住。
对于他这般爱字如命的人,见到了心仪的作品而不能收入囊中,简直难受得几天吃不下饭。
于是改变行程,先不回京城了,急匆匆赶到冀州来,打探到叶君生的书帖店在此,马上过来看,准备买字。
只是入得独酌斋看,不禁大失所望:墙壁上所挂的,并非是自己所不惜重金都想要买下来的珍品,只是些寻常货sè而已。
他有些不甘心地问:“这位姑娘,叶公子可曾在家?”
叶君眉jǐng惕地看他一眼,问:“你找他作甚?”
被看贼似的,身份尊贵的木大师便有些不悦,干咳一声:“有些事想找他……唉,算了,告辞。”
背负双手又走了出去,心里想:自己堂堂书圣之徒,怎能低头向一位刚过二十的年轻人求字呢?说出去,无端让人笑话。
“这位老人家,怎么有些神神化化?”
叶君眉一扁嘴,干脆直接上起门板打烊了。
却说木此行离开独酌斋,微一思量,也不着急离开冀州,便去探望旧识好友李逸风。
到了李府上,老友相见,自然一番唏嘘,不提。
李逸风知道木此行嗜酒,赶紧命人搬来一坛三十年的女儿红上来招待,又让人去请黄元启过来,三者一桌,不亦乐乎。
酒酣耳热忘头白,细数流年,点点往事存心间。
言谈中,木此行忽然提及叶君生的独酌斋,说起字帖的事。
李逸风和黄元启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奇怪:他们之前到独酌斋高价买字,不外乎看在那一位的面子,后来又引出公主之事,故而特意地去捧叶君生的场,卖个人情罢了,怎得木此行也知道了?
按道理不可能呀,书圣门下,俱为狂士,xìng格旷达,不事权贵,可不会曲意逢迎他人,更何况一位后生小辈?
李逸风便道:“此行,我府上也收藏有叶君生的字……”
闻言木此行顿时叫道:“快,快拿出来看一看。”
那边黄元启见状,也不犹豫,命人回家将自己从独酌斋买来的字也统统取了过来。
最后二十几幅字帖一一打开在长案上,任由木此行品赏。
一一看完后,木此行叹息一声,颇有失望之sè。忽而发现一事,这些字帖,和先前在独酌斋所见的,以及黄超之手上的那一幅,印章落款都不同样,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
只是从笔墨上看,却都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想不明白,木大师只得继续痛饮,心里长叹一声:好字,难求也!
第一百三十章:元宵
(今天有事耽搁,更新晚了些,抱歉,稍后还有一更!)
木此行一番品赏,神情丰富,李逸风与黄启元对视一眼,大感奇怪,就问何故。木此行也不隐瞒,将在黄府上的事说了。
李黄两人吃了一惊:笔画生精神?难道说叶君生真能达到这般境界了?
此子,端有些门道呀!
一番交谈后,李逸风力邀木此行留下来,共度元宵。
木此行略一沉吟,答应了下来。
新年已过,元宵又来,这同样属于一个十分重要的佳节——“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此句十分贴切地形容元宵佳节时的盛况。
提前一天,冀州城内已是处处张灯结彩,还制造出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等等,满城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
出门赏月、燃灯放焰、舞龙舞狮、猜灯谜、吃元宵,端是很多节目,其乐融融。
当然,诗会也是其中一项——元宵诗会,形式非常自由,却没有诗魁之类的设立争夺,而是各展才华,尽情潇洒。少了新年诗会中秋诗会那般的竞争性,而多了几分和谐。
只是每有佳作出世,自会互相流传出来。
在其中,叶君生俨然早就成为一个话题。今年的新春诗会,他没有参加,没有新作出来,而是径直返回了彭城老家。他的缺席,恰恰引起更多的热议讨论。
无它,只因从道安诗会的《念奴娇》,再到孤云峰中秋诗会的那两首词作,实在太过于出色,每一首放出去,基本都属于脍炙人口的名作。
一年时间,三首名作,产量不可谓不高。若以前人们还有所质疑,那么现在基本只能闭嘴。
尤其是月圆之夜,叶君生最后写出来让柳临渊等才子灰头土脸而去那一首长词,第二天就传遍整个冀州文坛,简直字字珠玑,叹为观止。诸多文人争相抄写,颇有冀州纸贵之意。
此词一出,当即让一干研究者哑口无声。本来他们质疑叶君生有剽窃嫌疑,但现如今哪里有剽窃三首名作的道理?根本毫无痕迹——这些老学究们,又怎么想得到史上有穿越之事?
“其才当天授!”
唯有给出这么一句总结性评语了。再联系到叶君生痴呆十九年,一朝开窍的故事,更多了些传奇色彩。
在天华朝,文人功名得之文章;才名却源自诗词。随着三首名作流传,叶君生的名声影响渐渐得到扩散,已不仅仅限于北方,甚至都传到了位于疆域腹地的京师,以及文采斐然的江南等地。
这,可以称为一次逆袭。
至此,北方第一才子的名头,叶君生基本已坐实。要知道北方三州的代表性才子,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郭南明吐血的传闻,以及借助游学的名义退避三舍不说,柳临渊、赵庆宝等也是闭门不出了许久。
锋芒如斯!
简直就像武侠小说中一代天骄横空出世后,其他武林豪杰不是装病,就是避难去了。
但这些,身为主角的叶君生倒看得颇淡,不曾刻意地顶着这个名头招摇行事:比如像他现在,去青楼喝花酒都不用花费的;不但不用钱,还有热情地上门来请的。
已有好些当红的花魁歌伎出高价请叶君生作诗作词了,请柬措辞中,不乏挑逗之言。诸如“妾扫榻以待”、“奴心难耐,望君必来,促膝长谈”云云。意思就是说,叶君生愿意替她写词的话,不但有钱拿,而且还能免费春风等闲度。至于“促膝长谈”的说法,自是表面言辞,去到后,“坦诚相见”还差不多。
这就是才子的福利待遇。
怪不得自古读书人都想当才子呢。
只可惜,这些请柬在叶君眉那一关时基本就化为灰灰了。叶君眉一向唯哥哥马首是瞻,但在这一点上却十分有原则,坚决反对哥哥去青楼过夜。
对此叶君生自无不妥,倒省事许多。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白天的时候叶君生就收到了好几封请柬,其中一封,来自顾学政的邀请,分量很重。
还有一封,很奇怪,落款“峨眉园主”,却不认识。
叶君生知道峨眉园,知道那是冀州城一处极为神秘而显贵的地方,问题在于他从不曾结识过里面的人。
将这些请柬放到一边,叶君生很快就开始写回书,一律婉拒——只因他早答应今天晚上要陪伴妹妹去闹元宵,猜灯谜,如何还能有功夫去陪那些达官贵人应酬?
在他心目中,一路相依为命的妹妹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己身功成名就,就将妹妹扔到一边,那还算是个合格的哥哥吗?
有时间,多陪伴家人,才是叶君生的观念。
这一观念,颇与世不同,用别人的话说,叫不够“大丈夫”。在他们看来,自家妹子嘛,生活好了,锦衣玉食养着,过得两年找户富贵人家嫁过去就算了,何须麻烦?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叶君生却反其道而行之,因为他始终觉得亏欠叶君眉良多,必须多加弥补。
回书写好了,请一名小厮逐一还回去,算是有个交代。
时候还早,可叶君眉、江静儿,以及小姑娘阿格早已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做元宵。
江大小姐武艺高强,平时基本没下过厨房,此刻却是大姑娘上花桥,头一遭,唯有临阵磨枪,现学现用。
叶君生本也想进去凑一脚,卖弄手艺,不料马上就被三女给轰了出来,道:“君子远庖厨”。
他只得作罢,话说有美人做饭侍候着,端是人生一大享受。于是端坐在店铺中,忽而有感,就铺开文房四宝,提笔疾书,练字呢。
正写得起劲,门外车马声响,抬头一看,竟是江知年来了。
江老爷子风尘仆仆,身穿玄色劲装,大踏步走进独酌斋来,后面跟着两名镖师,也是熟人,正是上一趟叶君生跟镖时的两个。
叶君生连忙起身行礼,一番寒暄不提。
听到爷爷来到,江静儿也出来相见,让阿格奉上香茶。
江知年眼睛冲江静儿身上眨了眨:“静儿,你怎地下厨了?罕见,太罕见了。看来爷爷这一趟真是来得凑巧,能一尝孙女手艺。”
江静儿面颊上涌起一缕红晕,道:“爷爷说得甚话,人家就不能下厨吗?”
“能,当然能!”
江知年撸着胡须,开怀大笑。
江静儿红晕更甚,赶紧又返回厨房中了。
叶君生问:“江爷爷,你押镖来冀州吗?”
江知年点点头:“交割完毕,顺路便来你这里看看,不错,真不错呀!”起身里外观看一番,见到偌大的宅子,布置妥当,一应俱全。这一份家业,已初见规模。
回想起一年前,叶氏兄妹在彭城那会,因为宅子是父母留下来的,倒显阔绰。只是其中空荡荡,一件像样的家私都没有,屋顶常年漏水,家里用的碗碟,还是缺口子的。
相比之下,简直判若云泥。
叶君生自开窍后,真是一开不可收拾,前途似锦,蒸蒸日上。据说这座宅子,还只是他用一幅字换的。姑且不论叶君生的字到底值不值那么多钱,只要有人愿意换,那就表明叶君生的面子人情,已非常大了。
对于这些,江知年并不陌生。当贫寒书生考取功名后,地方乡绅送宅子的情况屡见不鲜,都是为了卖人情。如今叶君生还只是个秀才呢,就有人卖好了,等日后高中,金榜题名,那更不得了。
本该是打着灯笼都挑不着的好孙女婿呀,就那么失之交臂了……不行,一定不能错过,再等些时日,就算扯开这把老脸皮,也得开口说亲。
心里定好主意,江知年有了决断。
接下来的谈话,涉及江腾镖局的未来上。从江知年的口气中,他已有退休之意,而江静儿那边是不可能再让她接手的,故而想将镖局转让给人。毕竟这么多年的漂泊打拼,江家也算打下一份基业,如今青黄不接,唯有放手,安心做个富家翁,养老好过。
对此叶君生很是赞同。镖局事业的传承,基本为父子,或师徒之间的关系,可眼下江知年的徒弟便只得江静儿,一个女儿家,平时帮忙走镖倒无妨,真正成为一家之主就难了。
以江知年与江母的立场,他们也绝不愿意江静儿一辈子走这条路,除非招个武功了得的上门女婿。
不过江静儿性格独立,非常有主见,关系一辈子的幸福,还是先让她选吧。
等得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晚,厨房中的元宵也已做好,煮好。先要祭拜灶君一番,却要叶君生出面。
灶君,其实也是三十三天所封的神,属于一大肥缺;其中当然会有小灶君大灶君之类的分别。
叶君生怕恰逢灶君神念经过,便不敢怠慢,很标准地念叨了一番。
拜完神,当即七手八脚帮忙,开两桌吃喝起来。
这时候,冀州城内开始了狂欢,随处都听见燃放爆竹焰火的声响,各家各户中都有笑语传出来,街巷之中,一群群的孩童互相追逐嬉戏。
一夜欢娱,就此拉开帷幕。
第一百三十一章:题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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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月亮,依然很圆。万家灯光,一城烟火,好一个不夜天。若果人能飞上高空,俯览而下,就能见到偌大的冀州城,街道纵横,人群熙熙,个个手里都提了灯笼,好像要摆开个灯笼大阵似的。
此时此刻,人气极其旺盛,无数血气冲天而起,凝聚成一团团的,仿佛天上的云朵。
这般情况下,对于阴魂鬼怪,简直是致命的影响,故而都不敢冒头出来。就算等闲术士的神通,都有方方面面的牵掣,威力大打折扣。
元宵佳节,倒不是所有人都会留在城内,出城到鸭知湾、孤云峰、或者泛舟江上者,三五成群,都成规模。从而有效地形成分流,否则全部拥挤在城中,只怕无立锥之地,寸步难行了。
顾府上,学政大人正与李逸风等聊天。
李逸风问:“惜朝,你说叶君生另有事务,故而婉拒了你的邀请?”
顾学政点点头,伸手捋一捋胡须,眼眸掠过一抹莫名的光芒。
黄元启眉毛一皱:“此子难道不知受邀到学政府上做客,会有莫大好处的吗?”
李逸风却想到另一层,忽问:“莫非东宫那边来人,也邀请他了?”
论及“东宫”二字,在场诸人俱面色一紧。
顾学政摆摆手,道:“没有的事……此子虽然声名鹊起,但还没有入得他们眼中。”
确实,诗词之道,虽然最能带动名声,但毕竟还需要仕途上的支撑,才算有了根本,否则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那是为何?平生以来,我可不曾听说过区区生员,会拒绝一位学政大人的邀请。”
李逸风有些不解。
一州学政,三品大员,就是该州管辖内的教育最高官。原则上,所有的读书人都由他管,权力之大,简直就是生杀予夺。不知多少人挤破头都要走其中门道,希望能得到一些照拂,那在乡试时,所能获得的好处不言而喻。
说白了,对于普通生员而言,学政大人就是一根老大粗的金大腿,只要能抱上,恐怕戴绿帽都愿意了——前提在于,人家大人肯要。
如今倒好,大人主动邀请,可叶君生居然说有事,不来了。
能有什么事,重要过奔赴学政大人的宴席?
就好比现代社会,如果一位教育厅厅长要邀请一名基层教师去吃饭,这教师可会拒绝?
不会,也是不敢。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不识抬举”的大帽子,帽子一压之下,这一辈子就差不多了。
黄元启道:“此子亦非恃才傲物之辈,端是奇怪。”
顾学政斯条慢理啜了口茶:“峨眉园那边,也请他了。”
李逸风霍然动容,一拍手:“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拒绝惜朝,敢情是要去公主那边……”
顾学政一摆手:“他也拒绝了。”
这一下,无论是李逸风还是黄元启,眼神儿都有点发直。以他们的立场,实在想不明白叶君生意欲何为?
都说读书人清高,却不是一味地做姿态,其实更多的是在于“待价而沽”而已。
除开极少数的狂士,或者死读书的书呆子,谁不想一展抱负?读圣贤书,不外乎要实现“修身治家安国平天下”的理想而已。
想要达到这般目标,不可能单凭个人的努力就行,而必须有所依仗凭借,得到势力团体的赏识。
现在,无论是二王爷这边,还是九公主,都算是庞然大物,都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却被叶君生婉拒了,他想怎地?
要知道,叶君生不过是个出身破落户的生员罢了。等闲进士,想要抱这两根金大腿,都还要求爷爷哭奶奶,花出许多银子铺路,才能弄到些门径。相比之下,叶君生轻而易举就获得的青睐,简直让人疯狂。
但就是这么两个宝贵的机会,却被他轻描淡写地推却了。
叶君生既非狂士,又非书呆子,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顾学政呵呵一笑:“谁知道他作何打算?也许,他真得有事,无暇抽身吧。我只希望,他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才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到此时,有些森森然之意。
那边李逸风听着,心里猛打个突,暗怪叶君生不懂分寸。其实对于叶君生的才华,他倒颇加赏识,并不希望其会出事。只是今晚的举动,叶君生委实太过于笨劣了……
“哥哥你好笨哦,‘孔雀东南飞’,‘孔’字飞掉东边部首,‘雀’字飞掉南面部首,剩余的结合起来,不就是个‘孙’字嘛。”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叶君生一行正停驻在一座灯谜塔下,猜着灯谜。
这一座塔,属于临时搭建起来的,用诸多竹子构造而成,呈四方形,四边上则插着许多写有谜面的灯笼,猜着了的,可以拿下来,交给一边的守谜人,答案确认无误,就能够获得一定的奖励。
奖励中包含一些钱,或者糖果、面饼、面具、小饰物之类。价值不大,重要的是享受其中的乐趣。
这一些谜塔,属于官府出面搭建的,奖品也是由官府赞助。其实许多富贵人家,或者酒楼之上,还会存在私人性质的猜谜活动,由文人们互相出题,竞猜,彩头会丰富许多。
谜语的最初雏形为“隐语”,到了汉时,开始用于游戏之上,名叫“射覆”;再到后来,文字谜才慢慢发展起来,并日趋成熟,并总结出许多规则谜格,成为一大学问。
比如刚才叶君眉猜着的谜面“孔雀东南飞”,就是采自一种“方位法”。
对于猜谜,无论前世今生,叶君生都没有太多涉猎,倒比不过冰雪聪明的妹妹了。
叶君眉喜滋滋地拿下那盏灯笼,去守谜人那里对了答案,最后获得一个拨浪鼓,拿在手里,轻轻一摇,咚咚作响,非常悦耳好玩。
她一面摇,脸上笑意盈盈,在璀璨的灯火映照下,就像落入凡尘的仙子般,充满了一种清丽脱俗的美。
她的美,甚至都让一边的江静儿都有点失色了。
一男三女,相伴而行,为怕被人群所冲散,三个女子的手都牵起来。他们并没有固定目标,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会猜猜灯谜,一会买些零食拿在手里吃,一时又一窝蜂跑到某个摊位上围观。
自由自在,全无机心,显得天真烂漫。
倒是叶君生就有些孤立了,不过陪女人逛街,男子都是打下手,以及付账的份,他倒无所谓,妹妹她们高兴就好。难得陪她们出来一趟,受些小委屈算啥。
“哗,哥哥,这副面具好漂亮呀!”
叶君眉欢欣地叫起来,她手里正拿着一副精美绝伦的面具,却是一口狐狸面具。
面具是用手工描绘的,色彩逼真,形状栩栩如生,戴在叶君眉脸上,就真像是一只小狐狸那样。
“喜欢就买下吧。”
叶君生麻利地拿出钱来,也不贵,不过二十文钱——当然,这是相对他们目前的身家,换了以前,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化这些钱买一张面具的。没钱的时候,几十文都算巨款了。
叶君眉戴上这面具就舍不得脱下来了,媚态可掬;那边江静儿看着心动,也买了一张,却是猫的,戴在脸上,甚是可爱。
叶君生看着,哈哈大笑。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大家有些累了,便就近寻一间名叫“陶然阁”的酒楼上去,靠窗找桌子坐下,叫店小二上了数样小菜,一些面食。
举首往下望,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就像天上的街市,别有一番风采。
“哥哥,今晚元宵,你怎地不作诗词?”
叶君眉问。
叶君生道:“又不参加诗会,作甚诗词?”
这时候,一名掌柜打扮的中年人忽而跑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朝叶君生作揖:“敢问阁下可是观尘书院叶君生叶公子?”
叶君生一怔:“你认得我?”
确定身份,掌柜大喜:“果真是公子,公子莅临本店,真是蓬荜生辉。这一顿,在下做东,还请莫要推辞。”
叶君生为之哑然,道:“这可如何使得?”
“无妨无妨。”
掌柜十分热情。
那边江静儿看着,眼睛都鼓起来了:敢情顶个才子光环,出去吃饭都免费呀,比大侠光环还厉害些。
要知道当大侠的,都是散财童子,请别人吃饭的居多,少有被人请的。
请了饭菜,掌柜还舍不得离开,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君生瞧得心里明亮亮的,道:“掌柜可有话说?”
掌柜便小心翼翼地笑道:“不错,难得叶公子来本楼吃饭,机会难逢,却想请你在影壁上题诗一首,不知可否?”
心情有些忐忑,真希望叶君生能答应下来。
所谓影壁,就是酒楼上建筑出来一种木制墙壁,下面有底座,可移动。一般设立在酒楼显眼处,进来的人一眼就能见到。这影壁另一功用,就是给人题诗写字,自不可能什么人都能信手涂鸦,如果留得名家墨宝,那真是一大宣传利器。
叶君生唯一思索,道:“好!”
掌柜心花怒放,立刻命人推那影壁过来,笔墨早伺候一边。
叶君生提笔醮墨,在一片目光的注视下不假思索,笔走龙蛇,片刻词成,端是一气呵成。
那掌柜本还担心叶君生会随手涂鸦,敷衍了事,待读完全词,心里只得一个念头:再也不怕对面那家死对头抢生意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魔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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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这一首好词,那掌柜已笑得见牙不见眼,再三道谢,赶紧叫小二再端上五、六样招牌菜,好生招待,直吃得四人直打饱嗝。
“哥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城放天灯吧。”
这时叶君眉说道。
天灯又称为“祈福灯”,说白了就是孔明灯,然后写上自己的心愿,张贴在天灯上,燃放上天,希望能飞到传说中的天庭,被神仙们所见到,从而能心想事成。
叶君生固然明白这世上并无那些传说中的神仙,自不会扰了她们的兴致,当即答应下来。
放天灯,不适宜在城中,而是到城外的大草坡地上,那才热闹,有气氛,而且都要自己准备好一众材料,亲手做好天灯,那才显得虔诚。
冀州城东,地形开阔,正是好大一片空地。寒冬渐逝,春光将来,许多青草已破土萌芽,显得青绿一片。
只是这时候,人群熙攘,胡乱践踏,却也顾不得怜惜刚冒头的草芽了。
很快,叶君生等人就来到一块小草坡上,往地面铺开一张布,盘膝坐下来,开始做孔明灯。
此灯做法简单明了,先用细长的竹篾扎成圆圈,外面糊上白纸,糊严了,不透气。内部用竹片支撑起一个十字,挂上浇透清油的灯捻子,要燃放时,点起捻子,就能借助浮力飞上天空。
其中原理和现代的热气球有异曲同工之妙。
冀州城中,同样有人燃放天灯,只是比较零散,远没有城外数以百计地升起的那般盛况。
冀州城是热闹的,可其中的峨眉园却显得有些清冷。偌大的园林,水流淙淙的声音,远超过人语。
赵峨眉也有些知交好友,但在数量上明显要少得多,聚会时间也极为短暂。只一个时辰后,宾客们便各自散去,离开了峨眉园。
于是又只剩下赵峨眉一个。
亭子,炭火温酒,气息袅袅。
赵峨眉便坐在里面,周围悄无人踪,仿佛与世隔绝,有一种不染红尘的清冷孤寂。
明眸看亭外,能见到高朗的夜空,不断有大发光明的孔明灯徐徐升起来,飞到虚空之上,煞是壮观美丽。
“放灯求福吗?”
赵峨眉晒然一笑,因为她心里清清楚楚,天上只有云朵,没有神仙。那些灯火不管飞得再高,最后只能落一个销毁的下场。
“小姐。”
忽有尊敬的称呼,声音苍老。
赵峨眉从遐思中回神,道:“嬷嬷进来。”
随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便弓着身子走入亭子里,一番施礼:“小姐,老身打探清楚了,那叶君生原来是陪自家妹子等在闹元宵呢,这时候已出城放灯去了。”
赵峨眉眉黛一蹙:“哦,知道了。”
那嬷嬷有些不忿地道:“此子好不识抬举。”
“呵呵,不怪他,我们本就互不相识,他不愿意来园中,不奇怪。我倒是听说顾学政那边,他都没有答应去,难道是想保持明哲保身的原则吗?如今形势未明,倒是个好法子。”
说到这,赵峨眉幽幽一叹:“对于我,他始终不过是一个稍微有些印象的过客罢了。”
人生相遇无数,但其中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匆匆过客而已。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更何况只是个陌生人?
那嬷嬷又道:“对了,小姐,他曾上陶然阁,在影壁上题了一首词。老身已按照你的吩咐,抄写过来了。”
说着,毕恭毕敬地呈上一张纸墨。
赵峨眉饶有兴趣地接过,打开细细看起来。看完后,眼眸犹自有晶莹的光亮闪动,红唇喃喃,却还在回味着结句那意味深长的惆怅之意。一如自己,处身于热闹无比的城内,却一个人温酒独坐。
这般感觉,真是莫名,彼此明明不曾照面,可对方所写,缘何总能打动心扉?又或者,他只是有感而发,写给别人的?
赵峨眉问道:“这词已流传出去了吧。”
嬷嬷回答:“是的,得了词文,那酒楼老板当即命人抄写了许多,到处分发开来,现在恐怕那陶然居,已人满为患。”
这本身就属于一种给力的宣传手段,做得好了,能极大地拉动人气,商机无限。
“你去将那影壁买下来,明天一起带走回京师。”
闻言嬷嬷赶紧应是,退了出去。
此时又有一批天灯飞上天了,赵峨眉目光犀利,甚至能看到灯火将一些字迹映照出来,不外乎一些祈福许愿的字眼。祈祷长辈安康的、祝愿良人如意的、还有渴望美好姻缘的……
一道道,各有措辞。
那是属于红尘凡人的心愿快乐,只是赵峨眉已走得太远,无法感受到了。
……
叶君生并未动手,而是坐在坡上,看三女的手艺。就在此时,一大批孔明灯飘飘摇摇的飞上夜空,底下则是一片虔诚的目光注视,不少人干脆直接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数以百计的灯火,千千百百的人群一同许愿,场面非常的壮观。
嗡!
与此同时,叶君生顶上灵光中那一小口由道气凝聚成的小鼎非常活泼地旋动着,似乎要冲出去,吸收这众多的民心民意,化为己用。
百千人们跪拜许愿,就有无数的民心民意产生。
只可惜这些,却不是叶君生所能接受的,他也不敢。毕竟这般民意的愿望,他根本难以让人实现。接受了的话,最后很可能会违背,反而受到反噬。就像背信弃义的人,最终会被人唾弃。
在这方面,叶君生的贤道途径与三十三天的神道截然不同。三十三天封神,赐予玉符赦命,能够净化香火意念,变成纯粹的力量,民心反噬效果不严重。但封神同样有局限,只能吸收信奉自己的那一部分香火。
比如说总不可能百姓去龙王庙求雨,而你这当火神的也去抢香火,捞过界,那是不可能的。
神道,等级森然,很是分明。
道气所凝聚的小鼎,表现活泼,幸而有天地玄黄顽石印镇压住,否则表露出来,会露出痕迹。
天地玄黄顽石印,先天纯阳之宝,号称“镇压第一”,可不是盖的。虽然目前破解的禁制重数不多,但只要炼化了,在敛息隐匿方面的效果,非常了得。
此刻在场黑压压的人,目光基本都望向天上,目送孔明灯上天。叶君生的目光却有些游动,眼角余光,忽然见到在相隔十数丈远的山坡上,站立一名白须飘飘的老者,面目慈祥,身穿一件白布麻衣大褂。
见到此老面目,叶君生脑海灵光一闪,顿时想起这副形象就是之前在那枚镇尸精魂片中一缕意念所化出来的模样。
他竟是那骷髅门的长老,在荒山中建立石屋养尸的幕后异人,怎地也会出现在此地,观看放灯?
叶君生心思转动,偷眼仔细观察,就见到对方盘坐不同,闭目养神的样子,双手结在胸口处,隐隐捏出一种古怪的姿态——如此看来,难道他竟敢于此时阴神出壳,吸收众多的民心民意?
想到这个可能性,叶君生不由大是狐疑:鬼修魔宗,注定不会被道释接纳,更难以封神,除非他们占据主动,统治了三十三天,翻身当主人。对于这个远大目标,自古以来魔宗术士都一直为之努力,故而斗争不断。因为他们修炼,同样需要香火念力的帮助,修为才能跃然提升。
只是如今正神职位,都被道释所垄断,他们为了获取香火,只能走旁门左道,比如构建出一些异端教派来。因为行事诡秘,狠辣,不择手段,故被称为邪、教,为正神所不容。
眼下叶君生见这骷髅门长老出现在城外,立刻就联想到那方面去,一颗心砰砰乱跳,就想寻找下手的良机。
前些日子,他炼化镇尸精魂片,面对生魂围拢时,《永字八剑》自动激发出一篇祭文,将全部生魂安抚吸收掉。藉此获得了力量,修为境界一举突破至法相;同时也接受了生魂们的愿望:那就是将罪魁祸首斩杀,为枉死的他们报仇雪恨。
这股怨念,是如此强烈,就算死,都不曾消散,由此可知他们被骷髅门长老抽取生魂的时候,不知承受了多少痛苦,乃至于深深烙印进魂魄里头,不可抹杀。
天可逆,民心不可违。叶君生所修贤道,走得便是得民心成神的路子,如今既然借助他们的力量突破境界,自不能过河拆桥,说一套做一套。否则积压下来,民心的怨怒反会转到他头上,暴起反噬,身死道消。
不过老者为魔宗长老,修为定然不浅,却不好鲁莽行事,需要先观察一番,了解情况再说。
定好主意,当即有了分寸,也不敢轻易动用灵眸探测,只偷眼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哥哥,我们的天灯做好了,来,这一盏是你的,你快写上心愿吧。”
这时叶君眉递过来一盏做工精巧的孔明灯。
叶君生不动声色,微笑着,见地上早准备好文房四宝,便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首诗,张贴在灯面上。然后打着火折子,将那捻子点着了,双手一松,这等便晃悠悠地飘了起来。
“哗!”
在一片惊叹声中,又一大批孔明灯开始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