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七章:叹息
小雨停歇,只是天空仍自阴沉沉的,不肯开朗;夜幕如布匹般席卷上来,不见星星月亮,似乎在酝酿下一轮的雨水。
这个除夕之夜,竟显得有些鬼魅。
因为又卖了两幅字,获得两百文钱,手头一下子宽裕许多。在叶君生的坚持下,晚饭分外的丰盛。
吃过晚饭,轮到叶君眉提议,逛街市去。
入夜,繁灯如林,分外灿烂,把偌大的扬州城映照得如同一个不夜城。不少繁华的主要干道还张灯结彩的,更显得璀璨夺目。
喧哗热闹的人声,冲天而起。其中更有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血气,缭绕凝聚,合成一片,护盖在苍穹之上,亭亭如伞。
又有数以万计的香火散发出来,朝着城隍庙的方向汇聚,犹如看不见的涓流,裹挟着无数的民众意愿……
诸如种种,却不是肉眼凡胎所能瞧得明白的。
叶君生感受到堪称磅礴的民心力量,不禁抬起头来,双眼微微眯起,出神地看着。
扬州大城隍,重量级的正神,此时肯定正降临在城隍庙里,津津有味地享受着这些香火吧。
神道不同贤道,他们吸收香火的同时,另有辅助性法门,过滤掉意愿的反噬冲击。极大地降低了限制性,但同时,也降低效果。
“可惜呀……”
轻叹一声,仿佛见到了美食而吃不得,颇为遗憾。叶君生心知肚明,这些香火可不是自己所能截取的。别的不说,恐怕一旦魂神出窍,吞吐香火,即刻便会被大城隍发现。
届时,即使身怀天地玄黄顽石印都不能掩饰住。
法宝的作用,一来因人而异;二来顶着法宝施展术法神通的话,形迹就无所遁形了。
“哥哥,走吧!”
穿着一身新衣裳的叶君眉脆生生地叫道。
叶君生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用布包着,便问:“你拿着什么?”
叶君眉嘻嘻一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叶君生哑然,也不多问,率先而行。出了庭院,走在巷道上时,遇见些附近的居民,他们都很有礼貌地问好。
毫无疑问,经过白天一闹腾,叶君生的知名度直线上升,虽然是新租客,但在周围一片人家中,俨然已成为一个话题性的人物:貌似落魄,一幅字却能卖百文钱财,前途不可限量呀!
再加上身边跟随着一位娇滴滴,出尘脱俗的妹子,无形更添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但不管如何,街坊们已然明白,叶君生兄妹不可能会久住在扬州外城区的,注定只是过客。有好事者,甚至猜测叶君生很可能就是远道而来,参加才子竞赛的……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身份跃然不同。据说能有资格参赛的,不过百人而已。就算有个别额外加进来的,也只是百人出头这样。
出了小巷,进入内城大街,顿时感受到过年的喧哗热闹气氛。但见街上摩肩接踵,个别地段甚至达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太多人了!
比起冀州时的境况,还要拥挤几分。
说实话,对于热闹堵塞的情况,叶君生并无多少兴趣,他的性子趋静。不过除夕之夜,又是妹妹提议,自然不会扫兴。
这时候,叶君眉皓腕一翻,解开携带的布包,拿出一副精巧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遮掩住了倾国倾城的容貌。
原来这小妮子带着的,是这么一件小玩意。
叶君生福至心灵,想起此物正是今年元宵佳节赏灯时所买的,叶君眉爱不释手,很是喜欢,一直珍惜地收藏在身边。眼下出来逛街,人多口杂,戴在脸上后无疑能避开不少麻烦。
其实街道上,同时也有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之类的女子出来,都习惯于蒙上面纱,或者面具之类,并无甚出奇。
天华朝对于男女之分固然不算苛刻,可女子家不轻易抛头露面的观念形成已久,还是颇有讲究。
逛街,不但是个苦力活,还是个技术活。
叶君生显得很不称职,直愣愣的,倒像根木头跟在自家妹妹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的,咋一看,倒像入了定。
当然,这个时候,他不会轻易在泥丸宫演练飞剑的。
“哥哥,你尝尝这个,味道好着呢。”
叶君眉递过一串鸡翅膀来,闻着端是香喷喷。
叶大秀才不客气,接过放进嘴里咬着吃,含糊赞道:“不错。”
少女立刻笑得双眼成了月牙形——戴着面具,外人却看不到。然而叶君生知道,妹妹这么一笑,肯定如斯。
看过了许多热闹,尝过了诸多美食小吃,已到亥时。这时候街道上的盛况达到了顶峰状态,人山人海的,挤都挤不过来。
从高处俯览下去,可见黑压压一片,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
沸腾的扬州城,城外是青山。
山高如塔,高高耸立着。
山顶有一座小亭子,亭内有人。青衫磊落的黄梦笔悠扬地坐着,这个羽化道的大师兄,此刻衣着单薄,宛如一名落魄书生,但谁能想得到,他竟是三十三天最为出名的几位后起之秀?十岁成就散仙的大气运者?自幼梦见仙人授神笔,委实匪夷所思。
他既为羽化道的天下行走,行踪飘渺,前段时间曾短暂在冀州出没,但与赵峨眉一番斗法后,取道南下,来到扬州。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不外如是也。
黄梦笔逍遥自在,无所牵挂,到了扬州后更是日日奢华,过着神仙般的生活。然而话说回来,他本就是神仙中人了。
此际,其远离城郭,来到城外的高山顶峰,盘坐在小亭子里。
在他对面坐着的,赫然为一名身材瘦小,面目丑陋的和尚——臭和尚,时隔多日,他仿佛变得更丑了些。皱巴巴的僧袍披在身上,异味更为浓重了些。
臭和尚,法号名副其实。
眼下,孤空寺的天下行走与羽化道的天下行走,便这边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对。
黄梦笔忽尔一叹:“和尚,你真是越来越臭了……”
臭和尚耷拉着眉目,合十道:“阿尼陀佛,一具臭皮囊而已,大师兄着相了呀。”
黄梦笔连忙摆手:“别介,我可不是你大师兄。”
臭和尚面露微笑:“羽化道大师兄,三十三天大名鼎鼎,谁人不知?”
黄梦笔晒然道:“和尚你是在损我?”
臭和尚又念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言!”
黄梦笔嘴一撇,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一提气,摆在石桌上的一壶酒便像被人把持住了一样,凭空提起,自动倒酒,将美酒倒入旁边的酒杯中。
顿时,有酒香飘溢。
黄梦笔鼻子一嗅,忽叹道:“这皇家御酒‘玉阳春’,味道是越来越假了。”似乎对酒水不甚满意。
等酒杯满了,嘴一摄,杯子里的酒水灵性十足地形成一道悬河,跳入他的嘴里,咕噜吞进去,咂咂嘴唇。
“和尚,你真不来一杯?”
臭和尚摇摇头:“出家人不吃酒肉。”
黄梦笔嘿嘿一笑,骤然一拍手,香风袭人,一道曼妙的身形乍然出现,却是一位妖娆美女,在荒郊野岭的山峰下,自夜色中踏步而来,如同凌波仙子。她一出现,立刻依偎在黄梦笔身边,温玉满怀,艳福无比。
“和尚,要不也给你来一位?”
饶是臭和尚定力非凡,此刻都不禁眉毛一挑:“大师兄,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副玩世不恭摸样。”
黄梦笔笑道:“一句话,要不要嘛?”
臭和尚正色道:“出家人不近女色。”
黄梦笔又倒了杯酒饮:“不吃酒肉,不近女色,果然没趣。你与那姓燕的,都无趣得很呀。”
“大师兄,和尚见你,只想问一句,你帮不帮我?”
黄梦笔回答:“关于在冀州的事,飞剑杀人,而且杀的还是知州子侄,我一早知悉。只和尚见疑于知州大人,无缘无故成为通缉犯,的确冤枉。我知道你想查什么,但你更明白,我不会问燕非侠的。”
臭和尚叹息一声,沉默下来。
黄梦笔顿一顿,又道:“况且,我很快就会出东海的了。”
听闻到“东海”两字,臭和尚的身子居然轻轻颤抖了一下,显然触动良深,片刻吟道:“红尘千丈,东海万里;长岛浮沉,若出其里。你真得相信那方天地玄黄顽石印就藏在东海宝库中?”
黄梦笔面露一丝苦笑:“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能信,我们都只能信。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峨眉已经出海了。我再不过去,就没戏唱了。”
“那燕非侠呢?”
黄梦笔一耸肩:“不知道,谁知道呢。”
臭和尚心有戚戚然,对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蜀山第一剑,总是存在太多的神秘,难以触摸。关乎行事准则,更是无常得很。否则他怎么会怀疑对方,就是在冀州当街飞剑杀人者?
又或者,他总是认为就算不是燕非侠,凶手也应该和蜀山有关联才对。
只是,谁知道呢?
悬案如山,就算他都查不出来,只得求助于黄梦笔——这个世界的神仙,没有谁能无所不能。
转身望远方,一片灯火辉煌,那是扬州城,扬州城在过年,看起来,那片灯火是那么的遥远,仿佛两个世界。
莫名的,一声叹息出口。
第两百零八章:邀请
夜渐深了,街道市肆之上狂欢的人群开始变得零散稀薄,各自归家,准备休息。
“哥哥,我们也回去吧。”
该逛的地方基本逛完,喜欢尝的东西也尝遍,可谓尽情尽兴。
“嗯,好的。”
叶君生自无意见,与她离开内城,朝着外城的民居所在的位置走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同是住在外城的人们,笑语不断地走着。热烈地交谈着今晚的所见所闻,心情愉悦。
对于忙碌的生活而言,年关或许是他们最为轻松的日子。
“君生,你竟在这里!”
猛地一声惊喜的叫声,随即一人疾步过来,一脸惊动兴奋之色。
叶君生很快也认出了对方,唤道:“天辰,你怎么也来了?”
刘天辰,同隶属观尘书院的廪生,与叶君生同班。在书院中,除开黄超之外,就数这位与叶君生交情最好。想当初,面临楚三郎的咄咄逼人时,刘天辰不为所动,非常坚决地站在叶君生这边。
其人出身普通,算是寒士。或许正因为此,才养就凛然的气节,并且视同样为寒士的叶君生为知己吧。他文章做得不错,言之有物,属于实干派。对于他,叶君生也是欣赏的。
没想到,从冀州到扬州,千里迢迢,居然会在除夕之夜重遇上。
“天辰,没想到你也来扬州了。”
刘天辰呵呵一笑:“你南下后,过得几天,愚兄左思右想,终于下了决定,权宜当是游学,便也跟随而来。”
遇上叶君生,他心情大好。
他却不属于受邀行列,无缘参加才子竞赛,奔扬州而来,更多的在于旁观性质,等于游学,长见识。
其实像他这样的读书人不在少数,相信过完年后,将会掀起一股高峰,涌入扬州城来。
互相寒暄几句后,叶君生问:“天辰,你现在住在哪里?”
刘天辰回答:“我扬州有一个认识的朋友,在内城的,便借住他家中。”
“如此甚好。”
又是一番朴实的对答后,由于时间关系,依依惜别,相约明天再聚一聚。
他乡遇故知,可算一喜事。纵然叶君生脾性淡泊,但一缕高兴之意不可抑止。
一夜无话。
第二天叶君生早早起床,嘱咐妹妹几句,然后独自出门,进内城找刘天辰说话。
昨晚之际,两人便约好在一间名叫“乌山居”的茶楼碰头,因此不费多少力气便见上了面。
除了刘天辰外,还有一人在场,正是刘天辰的朋友,张姓,字“山宗”。初次见面的客套自少不了,不提。
待到上茶,以及各式点心,交谈就在写意的氛围内展开。其实并无甚要事,只是日常的闲话而已。
张山宗忽道:“君生,愚兄听天辰说你乃是北方第一才子,不胜敬仰。明天有一场文会,还请你能赏面参加。”
新春佳节,各大州府都会举办规模不一的文会,属于文人骚客的一大盛会。作为江南重镇,扬州自然不会例外,只会举办得更加堂皇盛大些。
对方开了口,叶君生目前也无甚事务,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问道:“久闻江南才俊如林,这文会定然宅紫嫣红,竞争激烈吧。”
张山宗一笑:“那倒是……不过扬州文会,某些规矩或许与北方不同。”
“哦,愿闻其详。”
当下张山宗便细细道出,果然别有讲究。
这扬州新年文会,都是各大名门豪族分别出头举办的,大大小小,同时会有十几场,而每当有佳作出世,又会有专门小厮抄录下来,骑着快马奔走交流,品赏。
因此,看起来松散,山头林立,但相互间有竞争角逐,就看哪一家所出的作品最好,夺得头魁。
这般文会规矩,一切费用皆由举办的家族支付,为了吸引有实力有名气的才子进来,还会设定丰厚的奖赏。比如说某人的作品出色,博得一片喝彩声,不但能出位,还会获得奖赏,可谓名利双收。
当然,通过举办文会,豪门家族同样大有收获。人心、名望、影响力,皆有得益,反正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便是了。
久而久之,竞争甚至白热化。文会的举办,俨然与本身的实力水平,以及地位影响力挂钩,事关面子,远远超过了文会本身的涵义。
天华朝,始终属于“以文治国”的制度。
听完张山宗的讲述,叶君生连连点头。与此同时,他还知道明天要参加的文会,隶属郭家,要去到郭家的庄园中。
这郭家,在扬州中声名赫赫,与西门家、周家三足鼎立,分量十足。
文会属于民办,形式总体甚为松散自由,原则上,只需秀才身份便能进入,享受免费的饮食。至于有无作品出手,并无严格要求。所以张山宗邀请叶君生和刘天辰来,合乎规矩。
更别说叶君生本身并非泛泛之辈,早有词作传到江南这边来,流传甚广。比如《念奴娇》《水调歌头》这些,张山宗亦是拜读过的,深感惊叹。正因此这个缘故,他一听刘天辰说起,即刻便要一起过来见面,介绍认识一番。
拉拢叶君生去参加文会,本就是张山宗的最大来意。只要叶君生有所表现,出得风头,那他与有荣焉。
敲定了主要的事,其他都是闲聊了。到了中午时分,吃过午饭,这才告别。
“君生,明天文会将在午时开始,届时你早些过来,还在乌山巨碰头,然后愚兄带路去。”
叶君生笑道:“有劳了。”又与刘天辰作别,才开始返回民居中。
刚迈入门口,就见到妹妹迎上来,嘟着小嘴道:“哥哥,你终于回来了,等得人心焦。”
“嗯?什么事?”
叶君眉悄悄朝屋里一指,压低声音:“那严掌柜又来了。”
闻言,叶君生呵呵一笑:“他来是好事呀。”
进入屋中,果然见到穿得厚厚实实的严掌柜坐在小厅里头:“严掌柜,新年好呀。”
“哎呀叶公子,你回来了。”
严掌柜连忙起身回礼。
“严掌柜来找我是?”
叶君生试探着问道。
“恭喜叶公子!”
严掌柜非常喜气地抱拳,长揖鞠躬。
叶君生一听,摸不着头脑,如果说对方又来找他买字,都是情理之中,可突兀冒出来一句“恭喜”,那喜出何来?
“严掌柜,此话怎讲?”
严掌柜笑呵呵道:“其实老朽是来送请柬的。”
“请柬?”
叶君生更加云山雾里:貌似他初来报道,人生地不熟,谁会来请?
严掌柜洞悉到他的疑惑,不敢怠慢,赶紧拿出一张红色请柬来:“请叶公子过目。”
叶君生接过,打开一看,不禁哑然:原来这封请柬,是郭家发来的,署名郭家三小姐。个中内容,正是请他明天过去郭家庄园参加文会云云……
这是……
略一思索,便问:“严掌柜,这郭家?嗯,扬州有几个郭家?”
严掌柜失笑道:“叶公子,扬州向来只有一个郭家呀,名门大族,很是了得。”
一个郭家,那么张山宗邀请所去与眼前这封请柬应该重叠,都属于同一个去处,这个巧合倒是有趣。
问题在于,自己不曾认识什么郭家三小姐来着,为何对方无缘无故发请柬下来?
严掌柜又解释道:“叶公子,实不相瞒,你那三幅字帖都是被同一人买去的,便是郭家三小姐。她对叶公子的笔墨颇是欣赏,于是命人送请柬过来,希望能邀请公子去参加郭家新年文会……嗯,老朽便自告奋勇,亲自送来了。”
这个“亲自”,大有讲究。事实上未浓斋与郭家八竿子搭不上关系,但因为严掌柜知道叶君生住的地方,所以干脆自己跑一趟,送请柬过来。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想卖个好,能拉住郭三小姐这个大客,那么他未浓斋的生意就不用愁了。
当然,对于叶君生这边,同样能落个人情。
郭家,江南一带的庞然大物,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虽然每年的新春文会,基本有秀才功名的人都能过去参加,但自己上门跟拿着请柬登门截然不同,差别太大了。
如同不速之客与贵客的差距。
郭三小姐派下请柬,邀请叶君生过去参加文会,与受张山宗的邀请,更是判若云泥。
严格来说,一个是主人家的亲自邀请,一个只是朋友的怂恿倡议罢了。
拿着请柬,叶君生微笑道:“多谢严掌柜了,劳烦你回去告诉郭家,小生明天会去的。”
肯定要去,前面已答应张山宗,就算没有这封请柬,都会过去一趟。
对于这个结果,严掌柜一点都不意外,能被郭家邀请,乃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去是傻瓜。
“叶公子客气了……对了,叶公子可还有字帖出售?”
话题一转,提出关键性问题。
叶君生道:“抱歉,近日不曾写字来。”
严掌柜一听,大失所望,但深知勉强不得,只得说“让叶君生有了新作品,请送去未浓斋,价格好商量”云云,然后告辞,笑眯眯着离去了。
老家伙爽着呢,叶君生三幅字,每幅净赚两百文,再加上古问道的消费……嘿,多亏当时坚决,尝试着买下了一幅字帖,才有后面的好事发生……
第两百零九章:坦白(求订阅)
扬州内城,北郭,一处占地甚大的庭院中,古问道负手而立,怔然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情,对于墙壁外孩童嬉戏的声音,不时响起的爆竹声,充耳不闻。脸上神色间或变幻,流露出细微的情绪来。
“公子,西门家有人来找你。”
仆从的声音响起,终于将古问道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回过神,道:“有请。”
过不多久,一名西门家的小厮便被带进来,原来是送请柬的,邀请古问道明天午时前往西门家参加新春文会。
看完请柬,古问道精神一振,吩咐看赏。西门家的小厮接过不菲的赏银,千恩万谢地告辞出去了。
“新春文会,终于等到了……”
古问道沉吟着,嘴角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意来。在这一刻,充满自信的他又回来了。
对于扬州的新春文会,他熟悉得很,可以说早已摩拳擦掌,就等这一张请柬了。可以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请柬到来,是迟早的事。
无它,光是在旅途中与西门二公子的交情,这张请柬就跑不了。
其实以古问道的名声,只要亮出招牌来,扬州城内不知会有多少家前来拉拢,并许下优厚条件。
然而他古问道是什么人?从平州来扬州,雄心勃勃,本是为了才子竞赛而来。对于这等文会,不过抱着游戏的态度看待罢了。可即使是游戏,也不会草率,随便参加的。
一言以蔽之,非豪门大族的文会,绝不答应。
在其中,因为西门二公子的缘故,西门家无疑为最佳选择。
现在,预料之中的请柬来了。
因为才子竞赛的缘故,今年举办的新年文会被赋予了一些不同往常的别样色彩。往坏处说,许多才俊都蓄力准备竞赛去了,可能不会在文会上拿出给力的作品来,以免过早发表,丧失了竞逐比赛的资格;可有利也有弊,大量提前奔赴扬州的各地读书人,犹如生力军般,注入了一股生猛的力量,只要拉拢他们进来,无疑会提高文会作品的数量,以及质量。
同样有不少人,会把本届新年文会当做是一次热身,诸如预赛之类的,提前较劲。
但事情最终如何发展,还得看明天的具体情况。
别的人不管,古问道着实是把文会当做一次试金石,想藉此观察观察,江南诸多才子的表现,好有个底。
其中,他的目光聚焦在盘口排名比他高的前五人身上。近日早悄悄派遣仆从出去,探听收集资料情报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向来为兵家的金科玉律,用在文坛上,同样适用。
事实上,各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一的意外,应该就是叶君生的出现了。
问到买去叶君生三幅字的主顾,竟然是郭家三小姐,西门二公子的未婚妻时,古问道的精神不禁一阵恍惚,久久无法恢复过来。
他想了很多,想得太多。
其实究其本质,买卖也许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是郭家三小姐无意在未浓斋发现了叶君生的字帖,觉得不错,对头,于是就付钱买了下来。几百文钱,对于她这般的千金大小姐,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最有可能,就是这样。
只是,古问道总是按耐不住地胡思乱想,把事情往复杂方面想:叶君生的字,究竟写得怎样,居然能卖这么多钱?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无奈,对方来自遥远的冀州,根本没办法去摸清底细。
倒不是古问道把叶君生视作什么有威胁的对手了,而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硌着有点郁闷而已。
“罢了罢了,还想他作甚?新春诗会,这可是一次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应该好好表现。那么征服扬州,就从明天开始吧!”
他双眸激发出无比的自信之光,意气风发,斗志激昂起来。
……
“君眉,明天的文会,一块去吧。”
吃晚饭的时候,叶君生道。
叶君眉微微一呆,道:“好的。”顿一顿,忽道:“哥哥,你的那幅画,可以再给我看看吗?”
她所说的,便是藏在天地玄黄顽石印乾坤空间里的,那一幅《灵狐图》,改变叶君生命运的“金手指。”
前些日子,为了避险,叶君生将妹妹藏于宝印之中。这般作为,等于开始坦白自己本身的术士身份。因为他觉得,是时候让叶君眉知道些事情了。无需继续藏着掖着,并不好。
也就是那一次,叶君眉看到了《灵狐图》。
不过对于具体的过程,叶君生倒不甚清楚,此刻听到妹妹要求,不虞有它,意念运转,从空间中摄取画轴出来,摆在桌子上。
叶君眉的神情有些怪异,拿过打开,见到画上景色:小白狐坐于青石上刻苦用功读书,而身侧则卧着一只青皮老狐狸,仿佛忠心耿耿的侍卫,守护着小白狐。
情不自禁地,叶君眉伸出芊指去触摸画上的狐狸形象,就像摸到了实体一样,内心情绪蓬发。
叶君生觉察到了异样,不由关切地问:“君眉,你怎么啦?”
少女连忙控制住,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喜欢这幅画……不过哥哥,目前这幅画,还是让你放着最好。我拿着,怕会弄丢了。”
叶君生哑然失笑,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但是这幅画,关系到一个秘密,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哥哥真不好送给你。”
“秘密?什么秘密?”
叶君眉好奇问道。
叶君生淡然一笑,想了想,最后还是讲述起来,从第一次饭桌上出现美味佳肴讲起——当然,穿越者这个最大的秘密,那是打死都不能说的。
这是叶君眉第一次知道真相,又或者,真相简直比书本上,传说中的故事还要生动感人,引人入胜。
“只可惜,直到如今,画上的狐仙都未曾现身出来,不得一见,实在遗憾得很。”
“哥哥,也许那狐仙早就出来了,一直在你身边呢?”
叶君生哑然一笑:“那怎么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我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叶君眉默然,一句话涌上喉咙,最后依然被吞了回去,变成了另一句:“哥哥,谢谢你。”
“嗯,为何突然说谢谢?”
“没有啦,就是觉得,要谢谢你……”
说着,眼眸竟出现了泪花。
叶君生一见,赶紧道:“傻丫头,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何须客气?而且真要追究起来,也是该我谢你才对。以前的哥哥,浑浑噩噩,吃喝全靠你呢。否则我早饿死在书房里头了。”
闻言,叶君眉依稀想起那时候关于哥哥的许多糗事,不禁破涕为笑,道:“哥哥,以前的你,真得好痴哦。记得一次,我送饭给你吃,你只顾读书,浑然忘我,一边吃,一边看,居然把墨汁当做了醮料,把馒头沾染得黑不溜秋的,放进嘴里吃。我进去收拾碗筷的时候,才见到你满嘴巴都是墨汁,黑漆漆的……还有一次上厕所……”
她一说起来,无数的深刻的记忆片段便如同放电影般拦不住地涌现。
叶君生听着诸多昔日的“光辉事迹”,那绝对是形象全毁,惨无人睹,天可怜见,怎地不打下一道雷来,将书痴灭了去……咳!他赶紧举手作投降状,求饶地道:“妹妹……”
见到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叶君眉噗嗤一声便笑了。好在终于打住,不再揭哥哥的伤疤。
叶君生微笑道:“也许正是哥哥混得太惨,这狐仙才动了恻隐之心,显灵出来搭救我吧。”
提及狐仙,叶君眉总有些忸怩,托着腮帮:“那可说不定,或者是在上一世,哥哥行善积德,对狐仙有恩,她现在就前来报恩呢。”
平心而论,少女的这个猜测反而是非常有道理。
叶君生惊奇地看着她,问:“妹妹,你怎么知道的?”
叶君眉一吐香舌:“猜的呀……故事里不都是这个套路吗?对了,哥哥,你给我将的那个《大闹天宫》的故事,我整理妥当了,准备拿出去,看有没有书局愿意刊印。”
叶君生笑道:“妹妹,那边应该不会收的,故事过于荒诞,又是小说,格格不入。”
“啊,那该怎么办?”
“留着吧,喜欢的时候就看看。”
虽然明白哥哥所言属实,但少女始终觉得不甘心:该故事精彩纷呈,自己读着都喜欢,那么别人肯定也会喜欢的。既然是好东西,自然该拿出去,与人分享。最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阅读哥哥的作品,亦为一种成就。
她决定找机会探听一下,看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刊印书籍。
“嗯,哥哥,这幅画我想多看会,可以不?”
“当然了……不过如果出现什么异状,你可不要被吓着了。”《灵狐图》本身便极具灵性,何况还跑进去一头狐妖?好在这些都没恶意,应该不会有事。
叶君眉欣喜地道:“我现在胆子可大了呢,哪里会随便被吓到。而且狐仙,也不会吓人的。”
听她说得天真,叶君生满额黑线,随她去了。
两百一十章:文会(求推荐票)
大年初二,气候晴朗起来,阳光难得地破开阴霾,照耀下来,晒在人身上,竟有种懒洋洋的意味。
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一如往常,叶君生起来得很早。这般作息规律早非常严谨,不会睡过头。其实以他现在的精气神状态,随时都能醒,而一点都不会觉得困。
起床后洗漱完毕,吃过早餐,开始舒筋展骨,锻炼身体。锻炼的手段,依然是《永字八剑》。
早上的功课,与晚上静坐,魂神出窍,模拟驾驭飞剑等有所区别。
这个时候,叶君眉就会坐在一边,睁大眼睛好奇地观望着,她觉得哥哥手持树枝,指东画西的样子,怎么说呢,很怪。
现在对于哥哥的身份,少女一清二楚,开始的时候未免感到惊奇,但如今感觉的都是高兴——
有个本事通天、呵护自己的哥哥,哪个做妹妹的不真心感到高兴喜悦?
嗤!
树枝旋转,在虚空划出一道美妙而诡异的弧线,居然激发出一抹破空声,然后向下一摆,斜指地面,收工了。
《永字八剑》,“点横竖撇,捺折钩提。”最初的形式,便是八道剑意。由狐仙梦中传授,完整地封印在叶君生的泥丸宫中。
此门神通,原本属于外来之物,算不上是叶君生本身的本领。只是后来不断苦修,激发,开启,这才一点点同化接受过来,化为己用。
最后,八道剑气归一,才凝成了本命飞剑“将进酒”。
至此,对于贤道,可以说叶君生已正式跨入门槛,接触到了另外的天地世界。
然而并非说《永字八剑》就完全被淘汰掉,无用了。恰恰相反,因为理解透彻,返本归元,将潜能全部发掘出来,同时具备了诸多用途,可以提供不俗的辅助效果。
将进酒,本就能一分为八,形成剑阵,丰富攻击手段。
八道剑意,一一演化完毕,发了些汗,他便去洗手。
“哥哥,你这个是武功,还是神通呢?”
叶君眉好奇问道,在她心目中,既然是武功,自然该是拳脚飞舞之类;可如果是神通,也应该像昔日展现的飞剑一样,玄之又玄才对。
叶君生呵呵一笑:“既是武功,也是神通。”
叶君眉歪着脑袋,还是想不通,干脆不理会,返身回屋子里忙活自己的事。
光阴有脚,轻盈地迈过。
琢磨着差不多时间,叶君生便叫上妹妹,出门奔赴入内城,与张山宗、刘天辰两人汇合,开始前往郭家庄园,参加新春文会。
这郭家庄园,却有多处。用来举办文会的选址,不在内城,而在城外东面,有一段路程。
见到叶君眉,张山宗两人都悄然泛起惊艳之感,不敢造次,以礼相待。
扬州城东,有山,名曰:竹山,不高。
顾名思义,竹山之上,满上遍野都种植着许多竹子,各种各类,品种上百,有湘妃、有佛肚、有盘丝……
竹为岁寒三友之一,不畏寒冬,此际枝叶茂盛苍翠,绿幽幽一片,风景大好。
郭家庄园便坐落在竹山山麓处——其实整座山都隶属郭家的产业,那些竹子便是花费巨资种植养成的,有专人看守护理。
一条青石大道蜿蜒而出,与扬州城外的官道相接连通。
把文会设在城外的庄园,一来地方阔落许多;二来依山傍水,景色宜人,无疑更符合文人的审美,还能看做为一次踏青呢。
赶往庄园的马车络绎不绝。
今天的郭家庄园,基本属于全开放式,并无关卡之类,只是吩咐些仆从在一边侍候着,留意场面情况。
文会章程,从午时开始,但前一个时辰,都是自由活动时间。款待午饭时,才会真正召集大家起来,主人家出面,说话。
反正自由得很,无拘无束。
依照叶君生的理解,所谓文会,大抵便是一个圈子里的聚会,吃喝玩乐,吟诗作对……
他们一行进入庄园后,张山宗随即遇见不少朋友,立刻热情地招呼着。
见到叶君生面生,有人便问起,张山宗介绍起来,说这位名叫叶丰,字“君生”。诸人听着,一时间没有多想,只是作揖行礼,口呼“久仰”之类。至于久仰些什么,估计他们也不知道。
叶君眉听着好笑,她敢打赌,对方肯定没有知悉哥哥真正的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天南地北,相隔何止千里?叶君生又并非那种“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别人不识得,实属正常。
又或者,即使听着名字熟悉,不留意的话也想不过来,只是认为同名同姓而已。
这个世界,讯息委实蔽塞得很,没有照片,没有直面性的视频传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事例海里去了,不差叶君生这一个。
而与此同时,张山宗也没有点明,却是想等文会真正开始,这才向郭家引荐,造成更好的效果。
这张山宗,不过一名普通秀才,才华不彰,尤其诗词类,更是短板,他年年参加郭家新春文会,不过混个脸熟罢了,不曾有作品拿得出手。久而久之,甚至被人套以“南郭先生”的名讳,滥竽充数是也。
遭受讥讽,心有不甘,总想通过别的方式来挽回颜面。既然本身实在无长处,那么只得借助他人了。
“山宗,你忙吧,我想到周围走走。”
叶君生适时提出要求。
张山宗笑道:“好的,君生请自便。”
刘天辰本也想跟着过去,但考虑到叶君生还带着个妹妹,便打住了。留下来陪张山宗,顺便多认识些朋友。
不多久,与张山宗相熟的十余人便聚集起来,选一个地方坐着,谈笑风生地聊天。
作为外地人,刘天辰受到了一些额外的关注,有人问起冀州那边的风土人情等。
刘天辰自无隐瞒,一一回答。
又有人问道:“天辰兄,你既然属于观尘书院的廪生,定与叶君生认识吧。就是那个‘明月几时有’的叶君生。”
叶君生所作不多,流传开来的不过四首词而已。偏偏四首都脍炙人口,水平非常高,故能在江南引起传阅风潮。其中一首《水调歌头》,更是被视作难得一见的佳作。
有人评论:“水调一出,对月词穷矣。”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好事者打趣说:叶君生这厮忒不地道,中秋写了《水调歌头》、元宵又弄出首《青玉案》,这让别人在同样佳节的时候还能写什么?恐怕不管写什么,一经面世,总会被拿来与这两首长词比较。比较之下,优劣立分,瑕疵将被无穷放大……
太有压力了呀!
闻言,刘天辰干咳一声,调整了下喉咙,才道:“自然认识的。”
“呃,这次才子竞赛,相信他获邀吧,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下扬州来。”
“其实他已经下了,呃,刚才那位便是。”
果不其然,好几双眼睛都睁大开来,有惊讶的,有恍然的,固然谈不上有多少的诧异,但异样的情绪波动不可避免泛动着,以至于形容于色,掩饰不住。
原来,就是叶君生呀,还真年轻,连胡须都不显,二十出头吧。
诗词文章,年年皆有佳作面世,谈不上谁独步天下,没有那个说法,自古“文无第一”,相反的更多会是不服气的想法。然而如此年纪,就才华横溢,写出了许多人或许一辈子都做不出的词,那意义便大不相同。
“嗯,那这叶……叶公子人呢。”
东张西望,不见人影。
那张山宗所期待的就是这一刻,要在朋友面前出些风头,矜然道:“君生去赏竹了,稍后自然会回来。”
“原来如此,山宗,没想到你与叶公子结识……”
“对呀,山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认识叶公子,怎么刚才不介绍清楚,累我等失礼。”
七嘴八舌。
张山宗腰板都挺直几分,嘴里敷衍着,内心着实愉悦:今日邀请君生来,定然能洗脱“南郭先生”的损名,从而让郭家看重。
中午,日光高照,暖煦不已;间或有清风徐来,吹拂碧绿的竹叶,沙沙作响;其中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叶间跳跃鸣叫,婉转成曲,好一幅诗情画意的景象。人在其中,意兴蓬勃,的确能激发不少灵感。
文人骚客,讲究风花雪月,倒不是追求一味享受,而实有需求。
“哥哥,这庄子,好美呀。”
叶君眉站在一丛湘妃下,由衷赞道。
“确实不错。”
叶君生左右环视,附和道。
此处庄园,无论整体布局,还是细节设置,无疑都花费了不少心机功夫,雕琢得体,不失自然。丛丛竹子,各有特色,每隔一段地方,建起亭子,可供休憩,或者赏景。
走得一段,面前霍然开朗,竟是一面湖水,究其源头,依靠山壁处有山泉喷涌而出,水流哗啦啦作响。
湖中种植有荷花,荷叶婷婷。
此湖,无疑属于整座庄园的点睛之笔。
“问道,此湖名‘寒鸦’,可惜当前冬季,若是春暖花开,多有天鹅、鸳鸯等泛于湖面上,更添生动……”
湖的另一边,一行人缓步而行,当中簇拥两人,赫然是西门二公子,以及古问道。
两边走近,立刻就发现了彼此存在,不由得一愣。
两百一十一章:诗画
“咦,他怎么在这里?”
见到叶君生,古问道脚步一滞。其来郭家庄园,完全属于西门二公子的安排,毕竟西门家与郭家,向来关系不错,加上西门二公子与郭家三小姐联姻,关系自然更加亲密。
今天是新春文会举行的日子,趁着早上闲暇时间,西门二公子便提议过来竹山这边游玩一番。
古问道求之不得,熟料到在寒鸦湖边与叶君生狭路相逢。
此时,西门二公子也认出叶君生来,不由眉头一皱:对于这位被自家驱逐下船的读书人,印象颇不佳。
古问道面色更是有些阴沉。
西门二公子看在眼内,不由对身边一名郭府下人小声道:“阿旺,你去问问那人是如何进来的?”
新春文会,由于开放性,每次都有些面皮厚的书生混进来,蹭吃蹭喝,甚至希望藉此结交权贵等,别有目的。反正那么多人参加,又不需要审核,滥竽充数,做一回南郭先生并不难。而碍于情面,等闲主人家也不会轻易斥责,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罢了。
由于第一印象不佳,西门二公子先入为主,认为叶君生就是这一类人。平常时候,他自然不会过问干涉,但眼下情形有所不同,才决意让人去查一查。
西门二公子与自家小姐婚期将近,阿旺知晓内情,对于准姑爷的吩咐,唯命是从,立刻走过来询问叶君生。
片刻,他小跑回来,恭敬地对西门二公子道:“回禀三姑爷,小的问过了,他是三小姐邀请过来的。”
闻言,西门二公子大吃一惊,觉得很意外。自家未婚妻的脾性,他是了解的。属于那种蕙质兰心的才子,骨子里傲得很。她自幼拜师木此行大师学习书法,临摹字帖,一手笔墨,巾帼不让须眉,还闯出个不小的名堂,唤做“临水体”。即使在江南,都算有声名。
如此,她怎么会邀请这叶丰来参加文会,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
旁边古问道听见,也是做声不得。本以为叶丰为不速之客,最多也就是被宾客相邀而来,哪里想到会是主人家的亲自邀请。这一请,等如是座上宾的性质了,不同寻常。
再联想到叶丰三幅字帖俱被郭三小姐买去的真相,他隐隐猜测到了个大概,但莫名的,不想告诉西门二公子。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西门二公子有些闷闷,但这个时候不管去为难叶君生,或者询问未婚妻,都不大妥当,不如借机离去,等事后再问一问。
“哥哥,他们走了,还以为又会来赶我们走呢。”
叶君眉嘟起小嘴道。
叶君生晒然道:“这里是郭家,又不是西门家。再说,发了请柬,又无故赶客,不怕贻笑大方吗?”
少女嘴一撇:“反正他们都不是好人,特别哪个什么古公子,最恶心。”想起船上“掷金挑逗”一事,以及后来的纠缠不休,就觉得鄙夷。她倒很想学江静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直接放倒。不过人的脾性各有不同,许多事情做不来,始终放不开手脚。
日上中天,差不多到了用膳的时辰。有负责通知的仆从,在庄园上下走动,叫人回庄上吃饭。
济济一堂,热闹非凡。因为男女之别,叶君生自不能和妹妹同桌,只得暂时分开。
“嗯,有些怪……”
迈步进入饭厅的时候,叶君生当即有察觉,就见到几十双眼睛都朝自己身上瞟来,不住打量。
应该是身份被揭穿了。
心里迅速有了计较,不过早有相关的心理准备,坦然得很,昂首而入,见到刘天辰身边给他留了个空位,径直走过去,坐下。
“君生,他们都知道了。”
刘天辰小声道。
“看得出。”
听他说得举重若轻,刘天辰不禁一竖大拇指,暗暗佩服: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在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身上出现,可不简单,非要有所经历才养得出来不可。看得出来,叶君生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忆其昔日关于书痴的诸多传闻,刘天辰仿佛明白了。
此时在饭厅吃饭的人,并非来宾的全部,另有些身份不俗的贵宾,被特别邀请在庄内更高级的地方去,不提。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怪异,饭后,集体又被邀请到隔壁的大厅去奉茶。期间自有郭家的重要人物出席说话,一番流程下来,就耗时一个多时辰。
对于这些,随便听听就好。叶君生答应来,最大的目的便是见识一番江南风情,开拓交际视野而已。对于文会本身,并无太多想法。
流程完毕,又是自由活动,三五成群,随意在庄园内走动,酝酿诗情。如果有作品,可以用文房四宝写下来,交给郭家的仆从,自会传递到文会所组成评委组手里,加以品赏。觉得满意的,再会命人抄录下来,快马传递到别家的文会上,表面说是交流,实则为较劲对比。
毕竟有角逐,才有动力,才有乐趣。
江南文坛之所以能够独步天下,与形式繁多,组织得力的文会密不可分。相信才子竞赛之后,会跃然更上一个巅峰状态。
其实白天的时候,新春文会大都比较平淡,唯有到了晚上,才真正步入高潮,佳作迭出,姹紫嫣红,气氛非常热烈。
本来叶君生以为那郭三小姐会让人来找自己,不料等喝完了茶,依然不见动静,不由感到有些惊诧,倒不是怪对方怠慢什么的,而是觉得不符常理——既然邀请人来,当面见一见属于情理之中。后来无意听人说起,才得知对方一大早便出门而去了,至今还没有回,如是才释然。
对于郭家内部的事,叶君生也无兴趣,那还是带妹妹继续游山玩水吧,不枉白来这一遭。
“君生,我听说他们都想找你切磋呢。”
刘天辰疾步而来。
“切磋?”
“对呀,就是来找你吟诗对词,还是组团的,人数不少呢。我怕你措手不及,特意来告知你一声。”
刘天辰的神情不似关心,倒是兴奋不已,满是期待。
叶君生听他说得眉飞色舞,就像江湖上的高手决斗一般,下一刻,便会出现刀光剑影,血肉翻飞……
“呵呵,不至于吧。”
刘天辰振振有词:“怎么不至于?你是北方第一才子,词作传遍江南,虽然赞誉不少,可不服的人更多,都憋着一股劲呢。我可听说了,许多江南才子知道你会南下参加才子竞赛,早就摩拳擦掌,要给你一个下马威,甚至放言出来:北方才子都是自封的,名不副实,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遛遛,方见真章。”
说到这时,愤愤不平。他也是冀州人,自然听不过耳。
叶君生瞥他一眼,含笑道:“天辰,依你之意,我就该与他们切磋切磋?”
“当然,我们岂会怕他们!”
叶君生呵呵一笑:“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问题在于有无必要。别人的想法意见,总有他们的立场,君子坦荡荡,何须计较于细枝末节的争执?”
刘天辰不是笨人,一点即透,警醒道:“君生的意思,是说现在只是文会,不是正式的才子竞赛,故而没必要过早暴露实力?”
“差不多。”
叶君生懒得多加解释。
刘天辰一拍大腿:“对呀,名为切磋,实则不怀好意。再说他们即使输,也没什么,可万一君生你发挥有所闪失,那就不同样了,势必会被大肆宣扬,白白挫了锐气。”
这家伙,倒是脑补出一大匹道道来。
其实这么理解,也对。关键在于叶君生的本意,只是不以为然罢了。
顿一顿,刘天辰又道:“既然如此,那等会他们找上门来,该如何应对?”
叶君生一摆手:“兵来将挡而已,无需紧张。”
刘天辰叹道:“君生,还是你淡定,愚兄真心佩服。”说罢,就真得一鞠躬下来,状甚恭敬。
在冀州的时候,其实刘天辰就对叶君生很是钦佩,几次想求一幅笔墨,只碍于面子,开不了口。
“天辰客气了。”
叶君生可不愿意托大:“嗯,那么现在,我还是先到处走走吧。”
“那我过去再打探打探。”
这家伙俨然将自己定位成打入敌方内部的卧底角色了。不怪他如斯上心,事关南北文才之争,身为其中一份子,热血未冷,自不会甘拜下风,任人折辱笑话。
“哥哥,这些人怎么那么无聊……”
叶君眉晒然道,这丫头自从洞悉哥哥身怀神通后,理解层面自然不同,明白哥哥志不在此。
闻言,叶君生负手望天,摆出一个极具视觉冲击的沧桑姿态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哥已经习惯了。”
叶君眉看着,噗嗤一笑,花枝招展。
她一笑,叶君生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装逼不成,真失败。看来,哥还得熟读三遍《演员的自我修养》才行……
不管如何,笑总是好事,多笑一笑,烦恼自少。
于是兄妹俩心情大好地继续游逛,观赏起来。
竹山不高,可占地不小,团团一圈,看上去犹如一个大面包的形状,线条平和优美,浑然没有山峰的峻峭菱角。
其中又被郭家花费重金开发,修葺出平坦的石路来,整体宛如一处生态公园似的。
“哗,哥哥快来,这里好美呀!”
脚步伶俐的叶君眉在前头拍手叫道,嚷嚷着。
叶君生赶上去一看,却发现临近山顶处的一个山坳,用篱笆围一圈起来,里面单独开辟成一块园地,种植着十余株梅花。
当前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花朵纷纷,十分娇丽,又有隐约的香气飘出,嗅一嗅,心旷神怡。
原来这竹山,不仅仅只种竹子呢。
叶君眉看着这片梅花,煞是喜欢,忽道:“哥哥,你可曾带有文房四宝,我要画画。”
来参加文会,叶君生并未背负书筪来。但少女知道,哥哥自有神通手段,另有乾坤空间,可以收藏物品,大概便是传说中的法宝吧,故有一问。
其实山间林道,两边亭子里,亦会临时摆上些纸墨来,供给大家即兴挥墨题诗,极为方便。只不过梅林周围,固然有亭子,但并未摆放上文房四宝,估计是漏了。
叶君生见四下无人,意念稍动,凭空拿出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宝,摆在亭子中的石桌上。又撸起袖子,亲自帮妹妹磨墨。
平时叶君眉不知帮他磨了多少次墨,这番投桃报李,很是应该。
叶君眉不客气,端坐着,将袖子束起,露出一段赛霜胜玉的皓腕来,十指纤纤若葱兰,以前辛苦劳作所造成的老茧之类,尽数蜕去,变得完美无瑕。
叶君生明白,应该都是那枚乾元阴阳丹的功效。
趁着墨还没有墨好之际,叶君眉以手托腮,双眸凝聚,定定地瞧着一园梅花,正在酝酿呢。
这一幅“少女关梅”的情景,极美。
一会之后,墨成,叶君眉也捉摸到了思路,提起笔来醮墨,唰唰唰,毫无停滞地在纸上画起来。
叶君生知道她画梅花,要用到朱砂,幸好身上同样备着,又摄取了出来,摆在石桌上。
做完这些,他站开几步,立在亭子边上,等待画成后再欣赏。
竹山绿化成荫,这个世界又没有规模工业之类的存在,空气质量自然极好,呼吸之间,那种舒坦感受非常明显。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就听到妹妹的叫声:“哥哥,我画好了。”
这速度,算很快了。当然,若是叶君生全力以赴,双手齐用,运笔如风,只会更快,不过水平孰高孰低,就不好说了。
叶君眉第一次作画,画《白狐饮水图》,就让叶君生很是惊艳了一番:人比人,原来有时候天赋的差异,真会气死人的。
眼下妹妹再次作画,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转身一观,果然:但见山青竹林间,一树梅花借势而出,树干磊磊,花开娇艳,分外妖娆……
好画!
“哥哥,这画可入眼?请你帮我题上首诗词吧。”
诗画自古不分家,一向为最佳搭配,相映成辉。
叶君生略一沉吟,笑道:“好。”
接过了妹妹递过来的笔。
第两百一十二章:切磋(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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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青迢迢,满山竹林,天空下着雨雪,气候冥冥,意近黄昏。但竹林苍翠,傲然而立,不肯向这冰雪低头;山麓下,一道石桥横斜,而就在旁边茂盛的竹林间,一树梅花怒放而出,枝干嶙嶙,花朵娇艳,比起翠竹的气节,却多了几分入骨的媚意。
任尔风雪漫天,我自香自苦寒来!
这是面对苦难的一缕微笑,宛如破开阴霾的一抹阳光——随时随地,希望永存!
此画叶君眉耗时不长,下笔如飞,但无论章法,或是意境,俱已达到了一种极高的水平。
无疑,作画行笔之时,少女饱含情感,以那株迎雪怒放的梅花自比,寄托良多。
——少时爹娘双失,唯一的哥哥痴痴呆呆,生活的重担完全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那时候难呀,真的难。春去秋来,烈日风雪;咸菜稀饭,粗粮杂食。每一天,都仿佛没有明天。
每一天,都仿佛没有明天,这是何等的艰辛苦困?
天可怜见,总算熬了过来。
自哥哥开窍的那一天开始,她便知道,最苦最累的日子过去了。
叶君眉永远记得那一天的点点滴滴。
然后生活顺理成章地步上正轨,一天比一天好。只是昔日的感受,从前的记忆,总不肯,亦无法忘却。于是才有现在,面对梅花傲放时的怦然爆发,以丹青为载体,寄托了所有的情感思忆。
艺术的魅力尽在此处,只要潜心品鉴体会,内心最软的一处,便会被触动,被打动。
叶君生拿起毛笔,面对妹妹画出来的丹青,同样感触唏嘘。略一思索,笔锋醮墨,在画上留白处题下一词,《卜算子》:
“山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写毕,轻轻一吹,将那墨汁吹吹。
叶君眉轻声念道,尤其念到结句“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时,不由痴了。
哥哥的词,写尽了自己的心声。与画境搭配起来,简直已完美。
此时叶君生又拿出天地玄黄顽石印所变化的印章,凝神运气,大印盖于词句后面的空白处。
“君生天地外,灵顽有无中。”
印鉴凛然,精气神立生。
不过妹妹可没有印章,无法盖上,要她署名,只微笑回答:“画好即可,何须记名?”
唯有作罢。
“放游兄,据说山上另种有一园梅花,如今想必已盛放,不如我们上去赏一赏吧。”
“自然要去,三弄兄你爱梅如命,肯定比我更心焦要上去赏梅的了。”
一阵笑语声,自山径下传来,有人上来了。
叶君生见丹青笔墨已干,便小心翼翼卷起来,让妹妹拿着,等回去后再请人裱好,留为珍藏。
不多一会,两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转过山径,走了上来,见到亭子里的叶氏兄妹,不由微微一怔。
这两人,吃饭的时候却没见着,不知是不是没有来,或是属于名士,在另外的地方吃喝。
叶君生早收拾好一干物品,带着妹妹离开,交错而过时,略略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反正彼此都不认识,也无甚话说。
等他们走远,一短须文士问道:“放游兄,此子为谁?”
那放游兄摇头道:“不识,或许为文会新人吧。倒是他身边少女,灵气钟秀,颇为脱俗。”
“所见正同。”
言毕,没有在这方面过多纠结,走入亭内赏梅。
“哥哥,接下来做什么?”
走在山径上,叶君眉轻声问道。
叶君生道:“不如再到那寒鸦湖看看?”
“嗯。”
……
扬州内城,西门家,庭院重重,富丽堂皇,尽显富贵之气。因为举办文会的缘故,庭院内高朋满座,人影绰绰,颇是热闹。
“好诗!”
居中一面小湖,湖边开辟出一个小型广场来,此刻聚集了不少人,正个个伸长脖子往前面观看。
前方摆一张宽大木桌,桌上文房四宝侍候着,古问道脱去外袍,青衫磊落,正在饱醮浓墨,挥毫作诗。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面色酡红,醉眼朦胧,然而抓笔的手依然稳定,酒兴酣畅,更增灵感。唰唰唰,竟又是一首七绝面世。
写完后,旁边即有小厮拿走,吹干墨汁,然后高高举起,向围观的诸人展览。
“吹酒飞雨问九天,雨雪霏霏忆流年……好诗!”
“这是第七首了吧?”
“算上两首词,共有九首了。”
“哗,厉害!”
“还用说,一个时辰,三壶酒,九首诗词,端有盛唐太白斗酒诗百篇的气势呀。”
“毫无疑问,今年新春文会压轴者,非其莫属了……”
因为开春后的才子竞赛,不少江南才子皆选择韬光养晦,闭门用功;除此以外,还有一种避免过早暴露的目的。要知道新春文会年年有,可才子竞赛,尤其是皇帝亲笔御书《天下第一才子》奖赐的机会,一辈子恐怕就这么一回了。
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所以今届文会,注定比以往几届都要式微许多。确定参加,并保证会有作品出来的有名才俊,一巴掌数得过来,其中还会有不少出工不出力,很可能只是酬和应景之作。
没想到,从平州而来的古问道突然爆发了。
平州与扬州相隔不算太远,可以说比邻,互相文化交流较为密切。古问道的声名早就传了过来,他可还是出了诗集的,而且卖得不错。
如今,古问道受西门二公子的邀请,参加新春文会,可以说是一尊极为大牌的人物。
大牌今天仿佛受了刺激,喝着美酒,拍案而起,要即席赋诗。这一写,就是整整九首之多,而且每一首的质量,都可以说是水准之作。
真真切切的大爆发。
第九首写毕,古问道将手中毛笔一掷,大喝道:“痛快!”狂态毕露,更添几分风采。
“好!”
下面喝彩之声雷鸣。
西门二公子坐在边上,嘴角含笑,同样鼓掌赞赏。
忽有下人匆匆前来禀告,道是郭家三小姐出外归来了。闻言,西门二公子大喜,想起一事,忽问:“她是回家,或是去了竹山?”
“直接过去竹山了。”
“竹山?”
沉吟着,西门二公子又坐下来,今天不准备过去了。
……
竹山,寒鸦湖边,本来清幽的环境如今人满为难,声音不可避免地噪杂起来,间或有人鼓噪道:
“叶公子,你身负北方第一才子之名,无论如何,都请赋词一首,让我们欣赏欣赏。”
“不错,既然来参加文会,岂有袖手之理。”
前来参加郭家新年文会的人,基本为扬州本地的士子,自从听说叶君生现身后,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开来,个个都打了鸡血似的。有自负才名的,直接放言要找叶君生切磋切磋。
又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在一边煽风点火,不费多少功夫。一干士子就很自觉地调整枪口,一致对外,浩浩荡荡地四下去寻找叶君生。
见状,刘天辰暗暗叫苦。无奈他也不知道叶氏兄妹跑哪里去了,无法事先通报。后来有人发现叶君生在寒鸦湖边上观水,于是乎大部队蜂拥而至,才有这一幕的出现。
纷扰之中,叶君生静立如山:群情高涨,亦可视为民心的一种,至于里面包含多少恶意,又或者纯属看热闹的心理,那倒难以分辨。
是顺是逆,只在一念之间。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一声娇叱,不怒自威。随即有仆从出面,让众人让开一条路来,走进位妙龄女子,二九年华模样,容颜说不上多么美丽,但娥眉直鼻,大方端庄,很是雍容。
“郭三小姐……”
顷刻间,熟识的人立刻认出她来,赶紧腾身让开。、
郭三小姐,可不仅仅是郭家的千金大小姐那么简单,她自幼聪慧,有经商头脑,十五岁便开始帮忙家族打理生意了。可以说经营得有声有色,很是给力,属于巾帼不让须眉的一大典范。
而且她喜欢丹青书法,拜师木此行大师,颇有造诣,在文学方面亦有相当的天赋。故而家族每年举办的新春文会,俱由她主持,深得人心。
“公子可是彭城叶公子?”
郭三小姐莲步轻移,走到叶君生面前,双眸很是明亮地看着他。
“小生叶丰,见过郭三小姐。”
郭三小姐微微一笑:“叶公子不必拘礼,倒是妾身要赔礼才对。会上诸人,过于唐突了。”
寥寥数语,即可显示出一份大方得体的干练气度来,令人好感顿生。
“叶公子,请往这边请。”
这句话,等于解围了。
郭三小姐出面,要请叶君生到庄上奉茶,周围的士子们虽然有些不甘心,可谁都不敢反对,他们更没有任何反对的立场。只是转念一想,既然叶君生参加了文会,莫说他们,即使郭三小姐都会表达意愿,请叶君生作诗词的。届时水平如何,一看便知,并无需操之过急。
人群中的刘天辰见郭三小姐亲自邀请叶君生,立刻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话说刚才这么多人围着,还真不好处理,场面太有压迫感了。亏得叶君生,竟能沉得住气。
第两百一十三章:旖念(求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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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郭三小姐的交谈中规中矩,波澜不惊,说白了,就是一些家常话,偶尔问些无关大雅的问题。至于更深入些的,很有分寸,绝不会涉及。在这方面,对方保持得很好。
最重要的是,她矜持之余,并无倨傲之色,相比起身份地位来,难能可贵。
这让叶君生感到舒服,暗地里也是有些钦佩的:惜乎郭三小姐为女儿身,天生制约,否则很可能会成为一方巨富家主。
念头萌生之际,也开启灵眸去看她的顶上灵光,果不其然,一丝富贵气挺拔,势头喜人。
江南之行,以及这一趟参加地方的新春文会,叶君生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拓展交际——没有任何人能独自成功,有益的交集必不可少。
哪怕他身为术士,也不能永远躲在修炼的象牙塔里头,裹足不出门。那么既不利修炼心境,也不符合他本身的脾性。
人,总是需要有朋友的,多少而已。
——心态超然,不代表超脱。
与叶君生说过话,郭三小姐不忘主动和叶君眉交谈,以免冷落。到了最后,反而两个年纪相差不是很多的女子一见如故,说个不停,倒把叶君生冷落了。
对于这个局面,叶大秀才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以前妹妹与江静儿,大概如此。所以早锻炼出来了,丝毫不在意地坐着,自顾饮茶。
叶君眉聪明伶俐,确实讨喜,天真烂漫的女儿情态,就算同是女人,都觉得极为亲近。
言谈中,就谈到了不久前所作的画来。
郭三小姐一听,见猎心喜,连忙请叶君眉拿画出来,观摩观摩。
当《梅花图》展开于书案上,郭三小姐定神一看,不禁脱口赞道:“好画。”她学习字画久矣,又拜得名师,造诣自然不凡,目光独到,观阅无数。第一眼见到叶君眉的画作,立刻便被个中意境所迷住了,爱不释手地看着。
听到赞许,叶君眉面皮微微有些红,但自己的作品获得认同,少女的心总是兴奋高兴的。
叶君生依然一副老僧入定的状态,显得淡定——当然淡定,妹妹此画的水平毋庸置疑,更何况额外还加上一首《卜算子》,更重要的是,上面所留的印章可是天地玄黄顽石印呀。
这样的画,其实早超越了普通的作品,属于法器行列了。
“这,其实便是一种作弊呀!”
秀才内心悠然一叹,可很快便自我安慰:“没有作弊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山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很快,郭三小姐就开始念起题于画面上的词了,双眸神采飞扬。
毫无疑问,对于女子,尤其是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的女子,这一首凄美缠绵,却又坚贞不二的《卜算子》,实在是一门大杀器。
“这首词,是叶公子写的吧?”
虽然已有七八分肯定,但还是问出了口。
叶大秀才正非常规矩地喝了口茶,还来不及回答,旁边叶君眉已抢着道:“嗯,哥哥写的,只有我哥哥才能写出这么好的词。”
太傲娇了呀,妹妹,低调点……
叶君生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面皮有些涨红。
郭三小姐的目光再度落在词上,红唇呐呐着,眼神竟有了些许迷离之意。
不好,不能继续让她看下去了……
叶君生自家知道自家事,倒不是词作配上画作真得具备那么大的冲击力,关键还在于宝印的加成效果,很容易让对方精神恍惚,乃至于胡思乱想。
开玩笑,那可是一件法器!
于是他赶紧干咳一声,朝妹妹打个眼色。
叶君眉眨眨眼睛,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灵机一动,道:“郭姐姐,你可看完了?”
其实这话说出口时,有些莽撞无礼,但现在顾不上了。
“呃,看完了……”
郭三小姐如梦初醒般,赶紧将视线离开去,一颗芳心砰砰乱跳,就连面色,都渐渐泛出晕红来:我刚才是怎么啦?意醉神迷般,竟像是做了场梦似的。而那梦,极为旖旎,居然还萌生出要跟叶君生私奔的念头……呜呜呜,我怎么会这样想,莫名其妙,荒诞至极……
不禁偷偷瞥了一眼叶君生,见到他坐得端端正正的,丝毫察觉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可当叶君眉卷起画纸时,又隐隐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郭韵语呀郭韵语,你今天到底发了什么神经,突然间胡思乱想那些事情,几乎要出丑人前了。”
她内心告诫着自己,要沉稳,要定住心神。又长吐一口气。就在同时的瞬间,顶上那肉眼不可见的灵光中那蓝色的富贵气光芒一闪,犹如灯花闪烁。
一闪之下,心情顿时安定住,一缕旖念平息无波,不复存在。
于是,她又恢复成原本的那位端庄大方的郭家三小姐。
只是,在夜静人深的晚上,独自躺在绣床时,也许本以为平息住的波澜,才又会悄然冒头吧。
谁知道?
卷好了画,叶君眉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君生适时站起,一拱手,道:“三小姐,小生另有事务,要提前告辞,还望三小姐恕罪。”
事到如今,意兴已尽,不如归去。
“啊,这么快?”
郭三小姐脱口而出。
“呵呵,才子竞赛为期不远了,小生还得多做些准备才行。”
这是最好,也是最适宜的藉口。
果然,郭三小姐不好再挽留了,只提及假若叶君生想出手字帖的话,可以直接拿到郭府上来,她好价收藏云云。眼光却游离不定,不住地往叶君眉手里的画作瞟着,很想出高价买下。
不过观颜察色,深知叶氏兄妹没有任何出售的意思,于是识趣地没有开口。
对于三小姐的提议,叶君生表示感谢。
叶氏兄妹的离开,简直众目睽睽。
刚才虽然郭三小姐亲自出面,请他们入庄喝茶,闲人不敢冒昧打扰。可一众士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干脆三三两两地守在外面,表面假装看风景,其实一心要等叶君生出来,再讨教讨教。
无论如何,总要让叶君生当场露一手才行,否则白白放过大好良机,后悔莫及。
倒不是他们真得有那么仰慕叶君生的才华,急不可待要求得新作品赏。更多的在于一种不服气的心理,以及看热闹的情绪作祟。
叶君生是什么人?
北方第一才子,这可是获得北方文坛不少名宿鸿儒所点头推崇过的;而他得以流传的词作,虽然只得寥寥几首,可流传到了江南后,着实掀起不小的波澜,一时洛阳纸贵。
那些词作,是极好的,颇得认同;可不代表别人会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完全两码事。
再加上叶君生出身北方的事情,无疑更加让人不服气。
如今,叶君生南下来参加才子竞赛,哪怕他不被盘口看好,可始终传达出一个不那么受欢迎的信息:北方才子要来挑战南方才子了!
固然这般狭隘的地方主义很无聊,但就是事实。哪怕叶君生压根没有这样想过,问题在于别人基本都会抱着如斯的念头。
究其本质,便是未经引导,未经征服的民心民意,它犹如瀑布从天而降,哪管你接不接受?
所以现在叶君生来参加新春年会,他们便要起哄着,无论打着的是“切磋”的名义,或是“仰慕”的说法,都是想叶君生即席赋诗,表现表现。如果在水准之上,他们也没损失;但如果发挥稍有失常,啧啧,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冷言冷语,先打击你的士气再说。
形势发展到了这一步,已远离张山宗邀请叶君生的初衷。无奈这时候,早轮不到他说话。
刘天辰更没有说话的资格了,他本身就是一个靶子。唯有寄望叶君生顶住压力,打一场漂亮仗吧。
出人意料的,仗竟没打起来。先有郭三小姐及时出现解围,后面叶君生带着妹妹出来,居然朗声说有事务缠身,要告辞,提前走人了。
借口,绝对是借口!
等待已久的士子顿时不满了,噼里啪啦,各种言语潮水般涌来,要把人留住。
无奈叶大秀才油盐不进,态度坚决,只团团一个揖,带着水灵水灵的妹子扬长而去。
剩得一票士子们大眼瞪小眼,一点办法都没有。
能有什么法子?己方又不是主人,即使是主人,也没有强自留客的道理呀;更无法上前拉人,出手的话,就不是读书人的作法,而是粗野武夫之流了;至于死缠烂打那一套,更是不登大雅之堂,眼下没人敢用的。
彼此之间,基本为初次见面,更不熟啊。
失策了……
一声叹息,不约而同在很多人心目中响起。
叹息之余,有感到大失所望的,未免就口不择言起来。所说的,不外乎是指责叶君生滥竽充数,本身并无真材实料,才会临战退缩,狼狈离开……内容强大,可惜出自书生之口,文绉绉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倒是刘天辰听着义愤填膺,也想愤然告辞,却被张山宗死死抱住,才勉强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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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四章:偷听(第三更)
返回民居中,已是下午——路过的时候,顺手在街边买了菜,提拎着回来。说起来,叶君生衣装朴素地提着两捆食材,走在路上的时候,俨然一位家庭主男的模样。
别人看着,别说北方第一才子,就连秀才身份都瞧不出来,还以为是没出息的男子,否则如何会在市场买菜?
圣人有训:“君子远庖厨”,观念早已根深蒂固。真正的读书人,基本不会沾染这些事物。
而对于哥哥的非常理行径,叶君眉却早已习惯。以前倒觉得有些突兀,但自从明白到哥哥的神通身份,一切都可以有堂皇的理由解释:既然哥哥都会飞了,会买菜做饭又有什么大惊小怪,不可接受的?
进入庭院的时候,叶君生突然说了一句:“我们该换个地方住了。”
叶君眉先是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哥哥这是想换个安静的环境,以免频频被人打扰。
不难想象,今天以后,会有不少人找上门来,怀抱各种各样的目的,难免不厌其烦。
“哥哥,你拿主意就好了。”
一如既往,叶君眉没有任何异议。
“嗯。”
叶君生点点头,放下食材后回到房间去,不一会,有琅琅的读书声飘荡而出: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冀若垂天之云……”
《庄子?逍遥游》,想象无比瑰丽广阔的一个篇章。无论前世今生,叶君生都极为喜欢的篇幅。每次读着,心向往之,总是充满一种无拘无束的大浪漫情怀。只可惜纵然目前身为术士,掌握神通,但距离文中所述的超现实世界,仍然很远很远。
或者,正因为远,所以才显得如斯美好吧。
至少当前,他爱读书,喜笔墨,偶尔买买菜,下下厨,穿梭于市井之间,与其他人并无多少区别。
这,也是一种生活。
……
今天是大年初二,扬州城中热闹不减,尤其是各大家族举办的新春文会,更是增添许多兴趣浓生的话题。
得得得!
每隔一段时间,街上便响起马蹄声,皆是青衣打扮的小厮骑着马,打马从专用的过道上穿过,负责传阅交流各处文会的佳作。
一首首诗词,便通过这样的方式散播开来,广为人知。
有时候,口口相传的速度也不见慢多少,许多刚刚出炉的新作,一经快马传递,不用多久就传开,为人评头论足,连带一些精彩的点评赏析都受到追捧,热度直线上升。
相比市井之间,普通百姓那种简单而朴素的热闹,文会自然属于读书人的节日。一俗一雅,泾渭分明,宛如两个世界发生的事。
扬州三大豪门,郭家、周家、西门家,三足鼎立,属于规格最大的文会。无数的目光自然都注视追逐他们的动静,每每有质量不错的作品出来,总是第一时间便传出,传到别家文会上,供人观阅点评。
往年之际,周家邀请到的文人骚客名气最大,水准最高,例如江南三大才子中的梅雪海,便属于周家的座上宾。有他压阵,悬念总是最低限度的丧失。到了最后,公布出来,舆论结果十有八九都是推崇梅雪海的作品为尊,力压群雄。
不过今年,因为要全力备战才子竞赛的缘故,梅雪海一早就声明不会参加新春文会。
他的缺席,引得许多人大感遗憾。期间周家曾让人去游说,希望梅雪海能出席,随便写首应景之作即可。可被他断然拒绝了,慨然道:“除非不参加,一旦要参加,必然会全力以赴……如此,却又有违本心。”
其是个高傲的人,不满意的作品,绝不会公之于众。
对于他的自律,严格要求自己,许多人都大感赞赏。放言整个江南文坛,梅雪海的文品也是无可挑剔的,口碑不错。诸种因素加起来,他正名列才子竞赛盘口榜第一位。
第一,是一种莫大荣光;更裹挟着巨大的压力。
权衡之下,梅雪海干脆闭关,只等竞赛正式开始。
今年文会缺了他,无疑逊色不少,周家受到打击,气势明显低落,已被西门家压住。
西门家有古问道,来之平州的大才子。他痛饮美酒,意兴蓬发,一口气便写出九首诗词,每一首,都是水准之作。
九首齐出,风头一时无两,早早就确立了明显的优势。后来各家文会倒是出了不少作品,但相比之下,还是相差一筹。
随着时间消逝,大局渐定。
西门家已开始摆庆功宴了。
……
有人欢喜有人愁,竹山,郭家庄园的气氛就显得较为低沉。士子殚思极虑,可始终受限于文才天赋,差距就是差距,有时候根本无法弥补。
无佳作面世,士气受到打击,自然有怨言,发牢骚。扯着扯着,最后竟又怪罪到了叶君生头上。
怎能不怪他?
本以为有他这位北方第一才子坐镇,无论如何,只要发挥出水准,拿出有质量的作品,相信不会被西门家压得那么死,以至于抬不起头来。这么多年,最惨的就属于今年了。
听着这些毫无道理的责备,刘天辰这个老实人终于忍不住了,跳起来慷慨陈词,说对方欲加之罪,甚至直言,叶君生就是被他们的无礼之举所气走的。
这一番话,自然引得一大片犀利的言辞反击。
于是乎,一人面对几十人的论战,结果毫无悬念,说“失败”都算是脸上贴金,“惨败”才是最佳形容词。
刘天辰心里那个恨呀,犹如滔滔江水,络绎不绝;又犹如尿道崩溃,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只得灰溜溜打着“尿遁”的旗号名义,躲进庄园里去了。
“既然受邀参加文会,有吃有喝的,最起码也得拿出些诚意来,不说多少,一首作品总该要的。”
“可不是,白吃白喝白玩,事后拍拍屁股走人,亏他还是个北方第一才子,我呸,第一混吃子还差不多。”
“三小姐也是,怎得就轻易让他走了呢。”
刘天辰“避难”去了,诸多士子犹自不罢休地说着。
“省省吧,三小姐与西门二公子的关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哪里真会斗起来?”
“话虽如此,但文会归文会,一码归一码,总不能被人看扁了。”
他们说得义正词严,却不曾想过:面子从来都是靠自己挣的,丢了面子,不在自身找原因,而一味地推卸责任,怨天尤人,未免搞笑。
张山宗坐在圈子里,面色黯淡:本来邀请叶君生来,希望能一鸣惊人什么的,他附带也沾些荣光,哪里料到最后的结局乱糟糟,不可收拾,反而变得更糟糕。
失策呀!
心里一声哀叹,琢磨着是不是该拉上刘天辰,提前告辞离去。
对于诸人的怨气,其实他也有几分明白:新春文会,形式自由,又无官方组织,不那么正规。可是如果有人表现杰出的话,东家涨了面子,高兴,就会命人派发奖励。
别小瞧了这奖励,分到手上,每人差不多有一贯钱呢,算是很丰厚的了。
事关大家福利,最后化为一场空,自然有人借题发飙。
打定主意,张山宗也不敢声张,悄然起身,进庄园找刘天辰。
庄园甚大,一时间张山宗也不知道刘天辰跑哪里去了,心里不由有些埋怨,穿梭于走廊之际,迎面遇上两名丫鬟——庄园有内外之分,文会期间,外庄开放,可以自由走动。但内庄却属于管辖之地,非请莫入。
这两名丫鬟,明显是属于服侍郭三小姐的随从。此时一人正捧着一块托盘,上面摆着一碗白粥,三碟小菜。正往内庄走,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
“小姐今晚有点怪,晚饭的时候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才感觉饿了,要吃粥呢。”
“倒不是怪,而是她在画画。”
“画什么画,以至于如此沉迷?”
“《梅花图》,只是画了十几幅,都很不满意,揉起来扔在地上,是以有些暴躁。”
“啊,原来这样。不过小姐精于丹青,怎会画了十几幅还不满意呢?这般情况,可从不曾出现过。”
“我也不大明白,但小姐这画,是想凭想象临摹别人的画作。”
“哦,那画作肯定是名家作吧,难怪临摹困难。”
“才不是呢,而是一个比小姐还年轻的少女画的。白天的时候你不在,是以不清楚。”
“什么?对小姐还年轻的少女画的?谁这么厉害了得!”
“嗯,她姓叶,名‘君眉’,她的哥哥更厉害呢,据说是北方第一才子,其在画上题了一首词,小姐喜欢得不得了,抄录在纸上,三番几次诵读。我在边上听着,都听熟了。”
说着,自然而然念出来。
郭家三小姐饱读诗书,精于丹青书法,身边服侍的丫鬟亦非等闲,不是那种大字不识的女人,知书识礼,懂得文墨。
她们的议论声本来压得甚低,偏偏那张山宗有心,悄悄竖起耳朵来听,一字不漏听了去,满心欢喜,犹如泉涌般压抑不住,差点要笑出声来。
第两百一十五章:错了(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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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月光,一弯月牙,在云层的缭绕下若隐若现,散发出淡淡的月华来。相比之下,扬州城中悬挂的数目繁多的街灯,都比这月光要明亮些。
西门家,大开宴席,共开了十八桌,坐着一排排的士子,个个满面笑容,喜气盈盈。
其时将近子时,一天光阴即将过去,可究竟不算虚度——今年的新春文会,将是西门家扬眉吐气的一届,列席者,人皆与有荣焉。当然,想到稍后东家派发下的红包,自然更是眉开眼笑了。
除了士子们,负责评审的几位也都请到上席坐着,同坐的,有古问道,以及西门二公子等。
主宾和谐,其乐融融,不外如是也。
席间,对于古问道的九首诗词,自不乏赞誉之词。
古问道频频举杯致谢,脸上的笑意洋溢出来,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也没必要藏。
青年才俊,笑傲士林,人生得意须尽欢,正该如此。
一碟碟的佳肴,走马灯笼地端送上来;边上又请了当红的青楼歌姬,在抚琴吟唱。
一派欢乐情景。
忽而门外有小厮急步走入,看着场中的情况,不敢声张,便悄然走到西门二公子身边,俯身于耳边轻语了几句。
西门二公子面色一变,但他毕竟久经历练,很快又沉住气,告一声罪,起身与小厮到一边去,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厮连忙道:“公子,竹山那边有新作传出,貌似不俗,在其它几家文会获得共鸣,评价很高,不少人说……”
顿一顿,迟疑打住。
西门二公子面一板:“到底说了什么?”
小厮吞口口水,才缓缓道:“说此一首词,足以压过古公子九首。”
闻言,西门二公子不禁倒吸口冷气,眉毛一挑:“好大的口气,我倒要问问,此作出自孰人之手,竟有这般能量?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可是京师袁世杰?”
江南一地,在疆域上囊括了京师,江南三大才子之一的袁世杰,便来自京师。他与郭家属于两表之亲,若果突然在郭家出现,并赋诗助阵的话,那一点都不稀奇。
小厮摇摇头,示意不对。
西门二公子又道:“莫非是张小木?”
还是摇头。
“究竟是谁?”
西门二公子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直接问,心想既然不是那几个鼎鼎大名的才子,倒有可能是某人的突然灵感爆发,一鸣惊人了。
小厮回答道:“那词的作者也是外地来的书生,冀州来的……”
“叶丰?”
西门二公子突然打断了他的讲述,眼睛睁大起来:最不该,以及最不愿意出现的情景,竟然幽灵般闪现,无法躲避。
小厮道:“正是他。”
“词作呢,拿给我看。”
小厮赶紧拿出抄录的纸来,呈上。
西门二公子接过一看,《卜算子》,属于短词范畴,甚至不足五十字,可以说一目了然,扫下来即可。
然而只一眼,他便怔住了。
“公子,此人来自冀州,可也不是无名之辈,被称为北方第一才子……”
嗡。
西门二公子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但随即明白过来,嘴里喃喃道:“叶丰,叶君生,原来就是他呀。”
又抬起头,望着云层间漏下来的月光,面上表情古怪得很,似笑非笑。半饷,吐出一口气,叹道:“错了,全弄错了。”
好大一个乌龙!
对于叶君生,他慕名已久。最先的时候,自然是被对方的词作所吸引,只觉得才华横溢,绝非等闲。继而就想当面与叶君生见一见,好生结交一番。本以为才子竞赛,叶君生自会南下。没想到人家早就在路上,还坐上了自家的船,最要命的是,自己当时很威风地赶对方下了船……
阴差阳错,却铸成了大错。
回想当时的情况,二公子只觉得哭笑不得,荒诞至极。话说,当时为什么叶君生不表露身份?
不对,彼此无亲无故,天南地北,人家怎么会表露身份?万一亮出了名堂,反遭讥讽,不更是尴尬?
人家又不是自己肚里的蛔虫,知晓内情。
咦,这么说来,期间必然存在误会。叶君生能写出那等大气磅礴的词作,岂会是小肚鸡肠之辈……
一时间,念头百转,居然忘却了文会的事情。
其实今年的文会,浑然少了许多竞争意味,变得非常和谐。而他西门家与郭家,来往亲密,根本不会计较一时长短。
说白了,也就是一场消遣而已。
如果说这场消遣最大的意外,无疑便是这最后时刻的倾覆之变。
西门二公子与一名小厮走到一边,许久不见返席,引起古问道等人的主意。古问道此际已薄有几分醉意,便站立起来,走过去笑道:“二公子在商议何事?何故久久不回来喝酒。”
西门二公子瞥了他一眼,忽而将手中素纸递过去,淡然道:“这是刚从竹山那边抄回来的,你看看如何。”
“咦,这个时候,还有词作出来,希望是佳作。”
古问道浑不在意地接过,然后一字字念起来:“山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全篇上下,无一“梅”字,可读下来,字字都是梅——《卜算子?咏梅》,词作后面,工工整整地抄上署名:竹山才子,彭城叶丰。
他使劲眨一眨眼睛,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抬头去看西门二公子。
西门二公子涩声道:“叶丰,字‘君生’,他就是叶君生。”
啪!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古问道就感觉内心深处有些东西噼啪一响,爆裂开来,脆弱地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碎得再也无法重拾起来。
错了,原来是自己错了。
眼前不禁掠过那一张清秀的面庞来,以及总是淡泊的神情:自始至终,对方都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这算什么?
我好恨呀……
古问道的面皮突然充血般涨红,甚至额头上有青筋凸出来,他朝西门二公子一拱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西门府。
这一刻,他只希望自己还留在平州,没有出门。
当大姨妈碰到小姨妈!
二月,因为过年的缘故,就像过山车一样,又像传说中的大姨妈碰上小姨妈——幸好,最后几天总算交上了功课,如释重负。
或者,因为爆发得太狠的缘故,某些章节会存在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南朝扪心自问,一字一句,都算得是诚心之作了。
又或者,有人觉得文会拖沓,但仔细看的话,里面包含着许多的线索引子,都是为后面铺路的。
更何况,一个文会写一两万字,也不算多吧。
当然,如果打一场架写五万,甚至十万,可能大家反而不觉得缓慢了。毕竟斗法斗宝,激烈对碰,嘿呀嘿呀的,你一个大招,我一个大招,发着发着,一眼扫下来,会觉得过程非常紧凑,打呀打呀的,就过去了。
但是南朝的风格,不属于这样的。从聊斋到人神,跟过来的读者都知道,这两本题材不是那种主流型的杀人夺宝仙侠。
我的仙侠,偏重民间故事类型,与历史风接壤,所以很多人情世态,都要写。
确实难写,主要不好写长,稍不注意,来个平缓的情节,大家就看不过眼了。
但没办法,鬼叫我喜欢写这个呢?
所以还请大家多多体谅下,多多支持,南朝会吸取老书的教训,尽力雕琢,力求写一个jīng彩完整的故事给大家看。
告别渣一样的二月,生机勃勃的三月到了,没说的,拼吧。这年头,少年都要赤膊,何况咱这中年大叔,直接裤衩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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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六章: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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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君生想搬家的时候,已有人找上门来了。
首先是郭家命人送来一份烫金请帖,还有两贯钱。请帖是请他登门做客的,而钱,却是奖金,关于昨天新春文会的奖金。
那首《卜算子》流传出去的方式有些不常规,甚至不属于郭三小姐的主观意愿。但木已成舟,而且造成了不俗的反响,三小姐干脆默认了下来,反正不管怎么看,都是好事。
郭家的人刚走,西门二公子后脚便到。这位年轻有为的青年站在叶君生面前时,先是有些尴尬的一笑,然后便长揖下去,久久不肯起来。他正是想通过这等方式,来向叶君生赔礼,至于过去种种,很识趣的不再提及。
看得出,其行事风格倒是干脆利索,敢作敢为。
这样的性格,绝不会是小人。
叶君生一笑置之,或者其实对于被驱逐下船的事,由始至终都不曾放在心上,又哪来的恼恨?
看着民居简陋,西门二公子拍着胸口邀请叶君生兄妹到西门家一处别院去住,全包了,非常豪爽。
这,应该隶属人情拉拢的一种。
叶君生没有答应,他一向都不大愿意欠人情——以前黄超之要送宅子,也是还之一幅盖上天地玄黄顽石印的字帖。后来,字帖救了他一条命。
如今在扬州,叶君生更不愿轻易得人好处,看看再说吧。
叶君生拒绝了,西门二公子微微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勉强不得,只好作罢。
然后,又有一大群扬州士子涌上门来,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漏出来的消息,得知叶君生的住处。
说实在的,叶君生颇为讨厌诸如此类的打交道,一大套繁文缛节,寒暄客套,文绉绉的,说着别扭。
他始终属于一位穿越者,哪怕入乡随俗,可某些思维习惯难以改变,觉得面对素不相识的人说“久仰”之类,有点假。
可是礼尚往来,不可避免,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细节的处理都有不少讲究的地方。
也许,权宜当做是一种人情历练的,倒不完全是坏事。
纷纷扰扰好几天,期间新词像风一样在扬州,以及江南其他地方流传开来。获得不少点评意见,赞誉甚多。还裹挟着不少惊诧之意,无它,关键在于叶君生这几首脍炙人口之作,风格很不统一,咋一看,仿佛不是一个人写得。但事实胜于雄辩,又无任何有力的证据驳斥。
另外不得不提的一件事是,《卜算子》在扬州的“文艺女青年”阶层得到了极其夸张的反响,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青楼中的红牌都推崇至极,还常以此自比,时不时就念叨一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表明心志。
火了!
一把火在扬州熊熊点起,有人喜欢,自然有人不舒服。
首当其冲的正是江南一众风流自诩的才子们,他们早不约而同地憋了劲道,要在才子竞赛上给叶君生一个下马威,非搞得他灰头土脸不可。好让他明白,在扬州,在江南,在这个天下,所谓的“北方第一才子”的名讳是多少的虚。
但始料不及的是,今年大家都不甚重视的新春文会上,叶君生居然以这么一首词一鸣惊人,拿了头彩。
讯息传扬开来后,据说好几位闭关才俊都淡定不能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在读书人的心目中,所孜孜以求的,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名”字。出名要趁早,相信不少人都这么想。
如今,叶君生北下江南,扬名立万,不就等于掠夺他们的名头光环吗?当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名字,突然换成了另一个人,那一份妒忌,自会油然而生。
外界的纷扰噪杂,喋喋不休,仿佛与叶君生无关。
十天后,他带着妹妹搬家去了。
说是搬家,其实了无家什,行李之类,简单得很。况且身怀宝物,将些日常用品一股脑摄取进来,两手空空多逍遥。
这一搬,非常干脆,直接就搬出了扬州城,而在东郊十里远的一处山麓中搭建起两间茅屋居住,颇有些隐居避世的味道。不过天下之大,在山上建立茅棚,用功读书的书生为数不少。叶君生如斯行径,也不算什么。
柴米油盐之类,早已筹备妥当。等闲青菜肉类,可在附近一里处的乡上购买,还算便利。
人在城外,最大的便利还是修炼。不用时刻提防会被大城隍发现,而无法大展拳脚。
得到解放的还有猪妖等,它们终于能够离开乾坤空间,在实地上撒撒野了。其实在扬州城的时候,猪妖现身,只要它不展露妖力,也不怕露陷。
问题在于,平白突然冒出一头粉嘟嘟的大肥猪来,人多口杂,被人看见了始终不好。
身份向妹妹坦白,关乎猪妖大圣的来历,叶君生基本俱与叶君眉解释过了。所以见到猪妖的时候,少女毫无意外,更不惧怕,依然用老招——爱揪夯货的大耳朵。
有时候,尤其附近存在其他动物行踪的时候,猪妖会口吐人言,不满地嚷嚷道:“小老爷,给点面子好不好,好歹俺老猪也是一头妖呀!”
毫无意外,它一开口,周围那些小动物便会吓得扑腾腾乱飞乱跑。
口吐人言,严格来说,已属于施展妖力的一种了,只不过控制得好的话,不会惊动神灵。倒是些小猫小狗的嗅觉灵敏得很,感受到妖力存在,赶紧逃之夭夭。
总得来说,叶君生等在郊外的生活,都是低调而约束的。没有人能想到,他会突然离开扬州,跑到野外找地方住。走的时候,他也没有跟其他人提及。
叶君生进入扬州的时候,悄然无闻;而暂时离开之际,同样无人察觉。
日起日落,草长花开,时间在点滴中流逝。随着一批批的士子书生,犹如浪潮般奔赴扬州,距离才子竞赛开始的日子越来越近。
人如潮水,扬州便是那几乎要澎湃的海,前所未有的热闹。
这一天,有遁光降落在扬州北郊,遁光散开后,显出火鸟老祖的身形来。只不过现在的他,形容装束大变,乔装成了普通瘦小老头子的模样。
他转上官道后,东张西望的,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书生脸上瞧着,希望能看到那一张寻觅已久的脸。
第两百一十七章:聚会
冬天过去了,万物复苏,莺飞草长,一派生机勃勃的迹象——踏青的时候又到了。
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已有好几拨文人骚客兴冲冲地结队出城,在郊外来踏青。
叶氏兄妹所在的山麓,俨然成为一个热点所在。当书生们瞧见此地有茅屋,难免多加注意,顺路过来便会瞄几眼。
他们瞄到了叶君眉,顿时惊为仙女,诸如“天生丽质难自弃”之类的赞誉情不自禁便溜出了嘴。
消息传播得很快,然而等到第二天别有心思的书生们故地重游时,却霍然发现茅屋还在,但里面的人儿却芳踪渺渺,再也看不到了。
本以为只是一时出外,于是有不舍的痴心干等,然而观察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他们才死心:
那长得如画中人的少女的确是离去了;同时离去的,还有那名苦读诗书的书生。
听说,两人为兄妹关系;听说,他们是从城中搬出来的,结庐而居的时间并不长……
扬州城的繁华,仿佛达到了一个巅峰,数以千计的书生从五湖四海蜂拥而至,直接导致城府内所有的客栈酒楼都爆满,人满为患。想找个地方落脚居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太热闹了。
才子竞赛的影响,远超估计。扬州官府都仿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反应倒快,一面上书朝廷,一面加派人手,负责治安秩序等。幸好涌进来的基本为文人,知书识礼,方便管理。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江湖中人趁势而来,尤其小偷小摸之类的,想趁着热闹捞一笔。
这些人,便比较头疼了。
官兵,衙役,丁勇,能抽调的人手基本都抽过来了,分区分地,各个负责,对于可疑之人加大审查力度,力保不能出乱子。
要知道,这个才子竞赛,可不仅仅属于民办性质——自从皇帝老子开了金口,要御赐牌匾,一切都变得不同。万一闹出个冬瓜豆腐来,上传天听,罪名可轻可重。但惊扰了皇上的意兴,即使是轻的,都会乌纱不保。
这方面,扬州知州心知肚明。
竞赛正式展开的时间越来越近,各方人员基本都到位,主要人选也被妥当地安排了下来。场地,章程等基本都弄出来了,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主办方、各个评委、以及各州学政大人再参详参详,才最后敲定。
事务纷扰,不一而足,但都是时间问题,并无甚严重分歧。
只不过这些,依稀与叶君生无关,作为参赛人选,只等最终的规则章程出来,理解解读即可。对于其他,参与不进去。
在一众须发斑白的老一辈前,所有的才子都属于后起之秀,资历不足,自然没有多少说话的分量。
扬州城的衣食住行,各大行业的消费水平都水涨船高地涨了起来。如果说以前的扬州“居不易”,那么现在直接就能说“居很难”了。
好在,主办方方面在扬州书院划出一片区域,提前建筑起稍微简易的房子来,权为学舍,可供给参赛才子居住,另外还慷慨地免费提供饮食。
这一点,做得不错。
自结束半隐居的生活,从郊外返回,叶君生直接就来到扬州学院报道——在这里,他遇见了从冀州赶来的顾学政、李逸风、黄元启等一行“老相识”。彼此相见,难免一番寒暄问候,不提。
然后,叶君生顺理成章地住进了简易学舍。本来妹妹的安排,有些阻滞,但他灵机一动下,直接让叶君眉换了男装,束起长发,在戴一顶小厮帽,宛然便是一名唇红齿白的小书童了。
书生带书童,名正言顺,再正常不过。
换了男装后,叶君眉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可照了镜子,觉得还不错,挺干净明爽的。又想到昔日静儿姐姐,便时常做男装打扮,英姿飒爽,于是更加欢喜。
女扮男装,其实诸如江静儿那时,还是破绽太多,毕竟她为大家闺秀出身,不管如何,脂粉味总是重。而叶君眉扮起来,又束了胸,形态举止,多加揣摩,反而扮得比她更加出色些。
分的学舍虽然简陋,但内中隔开,有两个空间,两兄妹,正好一人一处,互不逾矩。
住的地方解决,饮食同时也不难。到了饭点,直接拿着一枚颁发的牌子,到书院食堂里吃即可。
其实目前情况,总数一百多名具备竞赛资格的各地才子们,住进书院里的并不多。他们之中,往往在扬州有亲朋好友,来到后时常应酬,并选择更好的地方去了,不想搬进书院里来。
安顿好后,顾学政那边派人送来讯息,要在晚上请吃饭,算是冀州那一边人的一次聚会,李黄二老,以及另外几名才子都会悉数达到。其中自然包括郭南明。另外的,便是些跟随来观赛的人,为数不多,十几人左右。大都是观尘书院里的生员,他们也有幸获邀。
这一次,有些意外的便是黄超之没有来,只托人带了封书信给叶君生,说“他临时家里有事,无暇分身。未了预祝叶君生马到功成,在竞赛中有上佳表现”云云。
他没有来,倒少了个人说话;而刘天辰此刻也没有联系上,同样没有前来赴会。
但毫无疑问,就在这几天,刘天辰肯定会主动找到书院里来的。毕竟冀州老乡,同窗好友等,不少熟人聚在一块,才热闹。人在异乡,哪怕有朋友,多少都会受到些排斥。
宴会的地方早就定好了,虽然抢手,可顾学政是什么身份,他出马联络,地方不可能不给面子。
赴宴的时候,叶君生也带上了妹妹,反正知道内情的人心照,不可能会说什么闲话。至于扔妹妹一个人下来,叶君生更做不出来,难免放心不下。
同为老乡,济济一堂,自然热闹非凡。在其中,顾学政与李黄二老,以及叶君生郭南明等,更加亲近一些,同席饮食。
另外的,就在边上开桌了。
席间,推杯换盏少不了。但就在气氛一片融洽之际,外面忽然爆发了一阵极大的骚乱声。
有事发生了。
第两百一十八章:交手
(头绪有点乱……)
骚动的声音颇大,人声鼎沸,其中还裹挟着争吵的声响。
“哗!”
蓦然一声惊诧,异常得沸腾,形成一股声浪翻滚。街道两边无数人都被惊动,纷纷好奇地探头过来观望——叶君生等也不例外,除了顾学政几位注重身份的,其他人基本全来到窗口向外顾盼了。
街道下面,熙熙攘攘,非常热闹。现在更是热闹得形成堵塞了,如同发生了交通事故一般,堵得严严实实的,水都浸不过去。
热闹的中心,赫然为一群官兵,他们个个手执腰刀在手,围成一圈,如临大敌地围着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
老者衣着打扮,普通无奇的,一头乱发随便束成个发髻,用一根树杈拴住。背负一口朱红大葫芦,里面不知装着什物。其面对七八名官兵的围困,却淡定得很。
骤然间,两名官兵按耐不住了,挥起刀刃,恶狠狠地朝老者头上劈去。
这一劈,顿时引起围观者的大片惊诧声起,犹如浪潮迭起。他们都在担心老者会不会直接被砍死,从而出现血淋淋的一幕。
——话说本来有官兵在街上巡逻,负责治安秩序,发现老者容貌有些怪特,行为不端,于是截住对方盘问,哪里料到老者貌似瘦小,但架子大得很,根本不理会。官兵恼火,便拿出铁链锁人,不曾想老者只轻轻一抖,枷锁便如同面粉做的,破碎落地。
官兵大吃一惊,慌忙叫人,才有眼下这一幕。
刀光如芒,来势汹汹,直劈老者头颅——官兵固然称不上武道高手,可所学刀技,简单直接,属于行军打仗的功夫,最为实用。刀刃劈下,威力也不容小视。
呼!
“哼。”
老者冷哼一声,蓦然伸指,微微一弹。
铿铿!
两声哀鸣,官兵手中把握的百炼刚刀就被弹断,两截刀刃嗖的飞出去,最后结结实实地插在边上的墙壁上,深入三寸。
这一幕,落在眼帘内,众人俱是一惊:这老者到底是谁,好厉害的手段,好大的胆子!
打起来了……
生怕会被祸及池鱼,也不知道谁先叫喊一声,随即狼奔豕突,乱成一锅粥。
官兵们不再犹豫,蜂拥而上,抡刀便杀。
“滚!”
老者舌绽春雷,平地一个霹雳,双手袖子一甩,一股恶风骤然卷起,凶猛异常,飞沙走石。数名官兵哎呀大叫,站都站不稳,更遑论攻击了,有被沙尘眯了眼睛的,赶紧退开。
恶风成型,形成遁光,包裹了老者,便准备离开。视线环视之间,蓦然一滞,却是发现了右边酒楼上窗口处,站立一名书生。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就在这扬州城中。”
他心头大喜,一时间便忘了煞祖的叮嘱,只想着能下手拿人,好回去邀功。于是法决念动,拔地而起,直往目标冲去。
“飞,飞起来了!”
现场还有不少目击者,见状无不惊为天人,目瞪口呆起来。老者这一飞,可不是轻功的那种飞檐走壁之类,而是真真切切飞起,浑身都仿佛没有重量。
会飞的,除了鸟,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吗?
神仙呀!
有心意虔诚的,立刻战战兢兢地跪拜在地,口里念念不已。
一刹那的时间,无数同步事情在发生。酒楼上观看热闹的人群,本觉得距离高,安枕无忧,猛地见老者犹如毒蟒出洞,恶狠狠地冲击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面躲闪。
也在这一瞬间,叶君生对上老者的双眼,顷刻明白自己成为了目标。然而电光火石之际,他根本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彼此陌生,没有见过,何以对方想要对付自己?
一位起码散仙境界的术士,突然间就成为了敌人,事件的发生简直没有任何喘息以及思考的余地。
若是思考,便会丧命。
嗤!
想都不想,飞剑将进酒盘旋而出,好像一道闪电猛闪,疾斩老者喉咙。
这是攻敌必防的一招。
“咦?”
老者情不自禁惊讶出声,震惊于叶君生的飞剑威力——一剑莹莹,速度无以伦比,在肉眼凡胎中,估计会以为闪电出现,又或者眼花。可他身为术士,灵眸流转,却看得清清楚楚。
飞剑,实实在在的飞剑。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年纪轻轻,居然就凝聚出了本命飞剑,难道他是蜀山的亲传弟子?我的乖乖,看来老祖鲁莽了……
火鸟老祖反应极快,本来探出拿人的大手倏尔缩回,捏个口诀,腰间大葫芦口开启,立刻飞出一群火鸟来。
每一只,都炎炎成鸟性,散发出极高的气温,扑腾着朝飞剑涌去。火焰之间,甚至还蕴含着一些细微的黑丝,蜿蜒弯曲,狰狞如毒蛇。这些,正是火鸟中包含的煞气,能够污人法器法宝。
滋滋滋!
飞鸟毫无畏惧地撞击在飞剑上,好像活物,灵动地用幻化的尖嘴利爪去抓咬。
“嗡!”
叶君生心头一震,感觉到本命飞剑受到了一些创伤,附带之下,自己同样受到牵连,伤了气血。他不敢迟疑,意念旋动,驾驭着飞剑破围而出。光芒闪动,将两只悍不畏死的火鸟绞碎,化为灰灰。
“我的火鸟呀!”
火鸟老祖更是心头都在滴血:本来已残缺凋零的火鸟,现在又断送了两只,简直就像砍了他两只手指一样。
“可恨!该杀!”
怒火冲天,其时他已探测出叶君生的实力远逊于自己,最多不过法相之境。那飞剑的威力虽然不俗,但相比起来,还是不够火候。千载难逢的良机,一旦错过,以后可就难说了。
他心性谨慎,可眼下明显的敌不如己,情况截然不同。正待催动法决,不惜再拼上几只火鸟,也要将叶君生拿下。蓦然心头一跳,好像受到了重锤敲击,周围的压力徒然提升——
这,这是扬州大城隍的神念?
不好,惊动他了。
扬州为天下重镇,人口稠集,血气旺盛。本来对于术士的道法神通都存在一定的压迫反噬作用。不过这作用,等闲时候,尤其对于散仙境界以上的术士,那就显得孱弱了。毕竟那些血气,只是多,并不精纯,压力不足以完全压制。
然而城中斗法,百分百都会惊动坐镇其中的大城隍,来自三十三天的大神人物。作为管辖之地,他可不会坐视不理,否则便属于失职。
一念之下,火鸟老祖几乎吓出一身冷汗,他自己什么身份,心知肚明。平日里混进城来,并无所谓,可触犯大城隍的威严,那就不同了,肯定会被降妖除魔的。
当下无暇再攻击叶君生,遁光卷起,呼的朝着城外急速遁去。
从他向叶君生出手,再到叶君生出剑,其间不过短短几呼吸的功夫。周围的人或还在失声惊呼,或抱头鼠窜找地方躲藏,或跪拜在地……根本没人瞧破具体过程的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城隍的现身,叶君生第一时间也感受到了,飞剑归窍,迅速退回到酒楼里头去。顶上天地玄黄顽石印光彩流转,道道玄黄气垂落下来,保护隐藏住己身的秘密。
“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叶君眉急促叫道,扑过来看着他。
“没事。”
话刚出口,气血翻腾,窍脉狂跳不已,一缕鲜血缓缓流出口角。
叶君眉看见,大急,却被哥哥一手捂住了嘴巴。少女很快明白过来:有些事情过于惊世骇俗,却不能声张。
“呱!”
夜空中,一只猫头鹰不知从哪里飞来,怪叫一声,盘旋着,最后降落在酒楼的檐角处,瞪着一对又圆又大的眼睛,碧莹莹地左顾右盼。
“嗯?鬼修魔宗的人竟敢在扬州闹事?”
猫头鹰浑身的羽毛片片竖起,状甚愤怒:“只是,究竟为了甚事?交手的双方,都是什么人?”
振翅再度飞去,在半空盘旋两圈后,这才离开。
“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神仙呀,我看见活神仙了。”
“可不是吗?看他衣装朴素,平淡无奇,竟是神仙来着,刚才还使出了神火道术……”
“呜呜呜,我要早知道,就向他求支签,许个愿了。”
舆论沸腾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群中,前来抓捕的官兵们大眼瞪小眼,都看出了彼此内心的惊惶畏惧:他们竟然想杀神仙,如果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酒楼上,众人情绪慢慢开始平稳下来,也是惊讶讨论着,顾学政等人由于没有亲眼目睹,可询问了解详情后,亦是大皱眉毛。
顾学政忽而沉声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等就不要再说了,各个散去吧。”
被这么一扰,也没有了继续宴饮的兴趣。
“南明,君生,你们且留下。”
顾学政又叫道,却命人收拾了雅间,开始喝茶,顺便说些事情。
“是。”
叶君生嘴里答应着,可早已心不在焉:不管换了谁,蓦然跳出个大敌来,又怎么能不深入思考?
观老者所用神通,邪气凛然,应该为鬼修魔宗的术士。那么,难道是洞穴里的人物,他追赶过来了?
脑海灵光一闪,一颗心砰砰地跳着:这么说,对方一定还会再来……
第两百十一九章:报告
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杯茶,一缕热气袅袅而生。顾学政、李逸风等人围绕而坐,恰恰坐满一桌子。
刚刚从“异人”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彼此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所谓异人,权宜当做是他们的认识看法吧。毕竟术士一说,不曾在民间传开,至于神仙的说法,更不好摆上台面。
啜了几口茶后,情绪这才完全平定,由顾学政先开口,所说的,不外乎即将举行的才子竞赛……
竞赛天下瞩目,俨然具备了官方色彩,对于各方学政大人而言,无疑为一次能提升绩效的良机。如果管辖内的地方士子能在竞赛上大放异彩,夺得一个好名次,作为领导不但面上有光,还会被圣上嘉奖,前途无量。
因此,各个带队的学政无不满怀心思,削尖了脑袋来掺和着。
顾学政自无例外。
相比南方,北方风采一向输一筹,但不代表顾学政就甘于雌伏,意志消沉了。无它,只因现在不同,郭南明与叶君生的存在,让其底气平添几分,起码有个盼头。
郭南明身为顾学政的入门弟子,身份自不同寻常;而叶君生横空出世,同样不可小视。
才子竞赛,竞争的是综合实力。可除了才子选手的发挥外,场外同样存在不少道道,比如说评委方面。
这些因素,喝茶的时候顾学政都隐隐约约点了出来,当然不会直白相告,大家是聪明人,一点即明。
郭南明听得很认真,不过叶君生表面看似洗耳恭听,实则早神游九天之外,所思所想,都是关于那突然对自己下手的魔宗术士……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出现一个敌人,不把情况摸索清楚,始终有些不安。
“君生,你以为如何?”
顾学政突然一问。
前面的内容叶君生几乎没有听到,但灵机一动,起身回答:“学生但听大人吩咐。”
至于吩咐些什么料想就是竞赛上的门径,无关重要。
顾学政和满意地微微点头,又对郭南明道:“南明,你与君生,老夫皆寄予厚望,故而此际关头,你们该互相多走动走动,互补有无。”
郭南明与叶君生之间的矛盾,他是知道的,这才出言做和事老。
郭南明起身回答:“谢老师教诲。”有意无意地瞥了叶君生一眼,才坐回原位。虽然顾学政开口说了话,但除非叶君生先弯身示好,否则断无他主动的道理。
只可惜现在的叶君生一脸贯注状,但了无表示。
顾学政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叹:现在的年轻人,实在太有性格了……不过不足为奇,想当年,自己青春风发之际,不一样头角峥嵘,心高气傲吗?
也就不多说了,或者彼此竞争斗气,反而能起到好效果也不一定。
一个多时辰后,天气已深,各自告别。又是一番寒暄,不提。
临了之际,李逸风悄然拉过叶君生,问他来扬州途中,可曾遭遇险恶。叶君生自然回答没有,一帆风顺云云。
回到扬州书院安排的学舍内,叶君眉秀眉微蹙,她可看出了许多端倪,只是没有问,目光如水地看着哥哥。
“那个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叶君生沉吟片刻,缓缓道。
“嗯,哥哥小心点。”
这个时候,少女也帮不上忙,自己虽然跟随江静儿学了些武功,然而到了术士的层面,神通道法,哪里是她能插得手来的?不成为累赘都谢天谢地了。
原来自己,还是那么没用……
念头萌生,贝齿紧咬红唇。
叶君生呵呵笑道:“君眉,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所说的故事吗?树欲静而风不止,天下有敌,我心有剑。”
叶君眉娇躯一震,明白过来了:哥哥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世事无奈,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对立面,往往不会是畏惧以及退缩所能解决的,有时候越是让步,越是无路可走。
她忽而说道:“哥哥,可不可以教我学道?”
“我想学!”
这三个字,斩钉切铁,坚毅无比。
“呃。”
面对少女脱俗清丽的容颜,叶君生清切地感觉道:妹妹真正长大成人了,宛然已有一些属于她的主张。
“好,我教你。”
水到渠成的回答,不带一丝犹豫。
……
遁光急促,快如闪电,火鸟老祖快疾无比地掠过一片山脉。这才降慢速度,压下遁光,现身出来,微微喘着气息。
在扬州,他意外发现叶君生踪迹,当即出手,本想将对方一举拿下,不料叶君生飞剑祭出,立刻将他逼退。但平心而论,若是在空旷的地方两人大战,火鸟老祖自信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将叶君生拿住。
问题在于,当发生冲突的地方是扬州时,双方施展的神通道法立即便会惊动扬州大城隍的神念,从而滋生无穷的麻烦。
身为鬼修魔宗,在三十三天便属于不受欢迎的角色,与道释两家一向不容水火。到了这红尘世道,闲暇时乔装入城没问题,大打出手就不同了。
于是当觉察到扬州大城隍现身,他不假思索,当即祭起遁光逃出城去,在飞跃城墙的时候,顺手还将两名意图拦阻的鬼兵给收拾了。
火鸟老祖一口气遁出数百里,认为安全了才停下来喘口气,调息一番,然后他开始思虑:
叶君生是煞祖点名要找的人,双方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恩怨不得而知,可看煞祖的神态,相当看重。只是那叶君生,不过二十出头,按道理与煞祖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纠缠到一块?
关乎煞祖,火鸟老祖颇有了解,知道他性格孤僻,惯于独来独往,更没有任何收徒的意向。百年以来,更是销声匿迹地在人间打地洞疗养……
“此事有蹊跷呀。”
莫名地,火鸟老祖就摸起下巴,有点动小心思,但脑海间忽而映出煞祖叮嘱时的严厉神色,还有被加持于身的禁制,不禁浑身打个哆嗦:好奇害死猫,还是身家性命要紧。
再不犹豫,决意祭起遁光返回洞穴去打小报告:有煞祖出马,那小子就算躲在京城,恐怕都难逃一劫,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