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三章:邪门
酝酿了大半宿的暴雨,终于在下半夜的时候爆发,倾泻而至。好在雷电,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停止了。
被雨打窗户的声音惊醒,叶君生披衣起床,点起油灯,先关了窗户,却了无睡意,干脆端坐在书桌前,一张张看妹妹所写的《西厢记》——应该说是《新西厢记》。
叶君眉幼年持家,辛苦劳累,虽然识得些字,但始终没有系统化学习过。后来进入冀州,叶君生声名鹊起,笔墨卖上了价钱,家境大为宽裕后,才力主让妹妹进读女子学院,与江静儿同窗。
这个进读,对于叶君眉的改变,可以说是根本性的。
聪颖,好学,再加上勤奋,她的进步有目共睹,第一次作丹青就让哥哥甘拜下风、写的字娟秀有英气、诗词方面也颇有建树。
除了经义。
不仅仅因为书院不教,叶君眉天性对于经义就无好感,少有读得进去。倒是每一次听叶君生朗读,听得津津有味。
现如今的少女,能够被叫为“才女”了。不过她一向不喜欢去参加文会这些,不为人所知,自然默默无闻。
眼下写书,同样用的化名。
或者在她的潜意识里头,这些故事题材都是出自哥哥之口,自己不过负责执笔而已。
一页页的纸,共有十页,每一页,上面都密密麻麻写着端正秀丽的簪花小楷字。
字行排列,当然是竖的,一行行排下来。
十页纸,写满字,起码好几千的量。看来妹妹在写字方面亦是天赋不凡,手速很不错。
在后世的现代社会,这么一个才能利用得当的话,说不定又是一个码字姑娘。
呃,漂亮的那种,可遇不可求。
其实之前叶君生已看过一遍,现在重看,看得比较仔细。重头一遍下来,大致情况了解清楚。
总体而言,叶君眉的写法没有什么大问题,对白动作,都很适合杂剧的改编。只是在主线方面,对于张生喜欢上红娘不喜欢大小姐这一点,略有些微词。
想法很大胆,而且贴切。
原著里头,红娘的角色本来就要比大小姐丰满出彩许多。只是碍于出身身份的问题,唯有充当穿针引线的绿叶。
叶君眉异想天开地将其扶正,把大小姐取而代之,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反主流的做法。
毕竟当下世道,文人骚客,追逐的都是“才子佳人”,一个奴婢,能算得上是佳人吗?
托着下巴,静静沉思,耳边雨声不断。
过了一会,叶君生解嘲地一笑:我这是怎么啦,妹妹著书写话本,本就不是为了讨生活,何须处处讨好与人?
那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又或者,反其道行之,反而能取得意料之外的成功……
想通了这一层,他不在纠结,略略修改了些行文,以及语句,便算审核过关了。明天交给妹妹,让她把其他故事情节完善,圆过来即可。
依照叶君眉的构思,足有十幕之多。
搞定了话本,接下来叶君生开始忙活自己的事,屈指一算,距离乡试举行已时日无多。
闭上双目,脑海像放电影似的,把记忆回放——该读的经义文章、重点的经注点评、格式题材,诸如种种,仿佛流沙般流淌而过。一字一句,都印象深刻,念头一动,随时涌现。
莫说以前书痴的功底基础,现在的叶君生何许人也,散仙大成,魂神健壮,,念力方面的优势简直超凡。
万事俱备,只等乡试到来了。
……
夜深了,加上风雨交加。偌大的京城变得异常沉寂,从高空上看,还亮着灯火的区域并不大,其中最为璀璨明亮的一处,却是皇宫要地。
帝王之居,蜡炬燃烧旦夕,不会熄灭。
除了皇宫一带,其他地方寥寥一些灯火,不甚起眼。
翰林街,楚府。
朱门屋檐下,高高挂着四盏大红灯笼。忽地一阵风吹来,很有些怪异,唰的,四盏灯笼全灭。
“咦,灯灭了!”
“好大的风呀。”
守门的侍卫叫起来,只觉得眼前一团漆黑,赶紧掏出火折子。又有人去取梯子,要将灯笼再点上。
朱门大户,夜间门前长明灯,可极少会被吹灭的。
“嗯,那是什么?”
等灯笼亮起,有眼尖的侍卫看见,摆放在大门两边的两尊石狮子,头部貌似有东西,依稀是纸张之类。
他走下去一看,就发现是两张淡黄色的纸,巴掌大,长长的,上面弯弯曲曲用朱砂描绘着玄妙的符文。
竟是两张道符,一左一右,恰好把石狮子的眼睛给贴住。贴得很紧,风雨都刮不掉。
莫非是被风过来的?但也太准了吧。
想起刚才突如其来的一阵阴风,侍卫不由自主地觉得后脑发凉:邪门。
一时间,并没有去揭掉石狮子眼睛上的符纸。
内府,主卧室。
“啊!”
猛地传出楚云羽的惊慌大叫,霎时间,灯火齐明。
大床之上,楚大人霍然坐起,满头冷汗,面色通红。
“怎么啦?”
“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两把娇滴滴的声音,一左一右,来自今晚侍寝的妻妾。
楚云羽身子还在发抖,说不出话。
右边的妻妾赶紧下床来,顾不得身上只穿着一件肚兜,大半个娇躯都暴露了出来。她倒了杯水,递过来给老爷喝。
喝过水,楚云羽的情绪渐渐平复。随即,他起床穿衣,开门走出去:“叫文先生到我书房来。”
外面自有侍从听命,快步而去。
过不多久,衣装整齐的文先生就来到书房面见了。
“大人,紧急叫属下来,可有吩咐?”
楚云羽冷然道:“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三郎了。”
文先生面色一紧:要知道楚三郎可是大人的逆鳞,自从爱子遇害,他再听不得儿子的名字,一听就要发狂。不料今晚,大人会主动提及。
楚云羽接着道:“三郎满身血污,骑着汗血宝马,但那马,没有头!”
说到这的时候,他情绪波动得厉害,面色铁青。
文先生担心地问:“大人……”
楚云羽一摆手,示意他闭嘴:“三郎骑马来找我,说凶手就是叶君生。那么,文先生,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文先生心一凛,噗声跪倒,肃然道:“属下肝脑涂地,敢不为大人分忧?”
心里却亮堂堂的,大人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呀,至于那叶君生究竟是不是真凶,早已不重要。
第两百六十四章:会聚
雨夜苍茫,乌山。
乌山之顶有一座古色生香的庙宇,名曰:“兰若古刹”。
夜已深沉,此刻庙宇里面居然灯火通明。
黄梦笔、臭和尚对面而坐,大眼瞪小眼的,颇有些奇怪地对持着。
半饷,臭和尚开口:“大师兄,你说赵峨眉那小妮子会不会来?”
黄梦笔没好气地回答:“我哪里知道……”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臭和尚又问:“那燕非侠呢?想必他已到京师了吧。”
黄梦笔翻了翻白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你问我我问谁呀”。
臭和尚跳起来,嚷嚷道:“此番我们代表宗门,天下行走,要阻止贤道面世,他们倒好,姗姗来迟,藏头露尾的,什么意思呀?”
黄梦笔伸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道:“和尚,稍安勿躁,小心犯了嗔戒。”
“我嗔个屁!”
臭和尚丝毫不顾形象地爆粗:“敢情就要你我出力,他们坐享其成?”
黄梦笔面露一丝苦笑:“此事关系天下气运,那小子命理隐晦,不知是甚来头,所以这一趟,很多人都想观望一下,再做决定。”
臭和尚哼了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无非不都是怕沾染了因果,被气运反噬,损害门派龙脉,所以都不愿出头。”
黄梦笔一摊手:“你明白了不就好?牵涉太大,三十三天就这个态度。当然,也不愿眼睁睁目送他贤道成神。这不,我们就来了。”
臭和尚仍然有些气愤不平:“可还有两个该来的没有来。”
“和尚,你这是在说我吗?”
语声明净,带着一抹清冷之意,随即一身白衣的赵峨眉现身庙中。
臭和尚变脸很快,笑道:“你来了,怎会说你?”
“那么,敢情就是我了?”
下一刻,一个男声从屋外传来。若说赵峨眉的声音是清冷,那么这人的声音简直就是寒冷了,令人一听,顿时如堕冰窟,浑身都要僵硬。
臭和尚咕声吞口口水,笑得像哭:“阿尼陀佛,你们都听错了。”瞥眼见到对面的黄梦笔隐隐在偷笑,顿时恍然:“大师兄,你忒不地道,明知道人来了,也不点醒一二。”
黄梦笔非常无辜地耸耸肩:“和尚,我早说了,小心犯了嗔戒,你不听,我将奈何?”
臭和尚摸了摸刷子一般的鼻毛,哼哼道:“好吧,既然大家来了,就商量商量吧,该如何行事。”
赵峨眉道:“先前黄师兄是否已动了手脚?”
黄梦笔连忙撇清:“不是我,是和尚。”
赵峨眉望向臭和尚。
臭和尚道:“就是给那楚大人托了个梦罢了,这京师,果然龙盘虎踞,托个梦也好生艰难。”
赵峨眉道:“你要借刀杀人?”
臭和尚连连摆手:“莫要说得这么难听,和尚此举,只是了结一段因果因缘罢了。至于他要怎么做,俱与我无关。”
所谓因果,自是指的在冀州之时,臭和尚出手救了楚三郎,但后来楚三郎不知悔改,仍然去招惹叶君生,最终被飞剑斩首之事。事件中,楚云羽怒火攻心,竟把臭和尚认定为凶手,广发缉捕令。
这一着,始料不及,端是让臭和尚好不郁闷,甚至成为三十三天的一个笑话。
为此,他耿耿于怀。这番托梦给楚云羽,算是做一个了断。
黄梦笔道:“和尚的做法,恰如其分。如今距离乡试已不久,倘若被那书生高中,与国之气运融合,那将大势已去。”
这时候,一直没有进入庙宇的第四人冷声说道:“个人命理,与国运契合,必须连中三元吧。就算真能中,也未必就能契合。”
黄梦笔道:“燕师兄,那书生不容小视,其修炼贤道,已成就散仙。根据情报显示,我觉得他身边肯定有前朝余孽存在,否则,何至于让这贤道流传于世?”
“此言有理。”
臭和尚附和。
黄梦笔继续分析道:“我羽化道冀州分支景阳门,曾觉察到涂山氏的气息,只是后来几经勘察不得。如今想来,显然是被遮掩了天机,导致书生气候已成。”
听到“涂山氏”这个名字,庙宇内的气息为之一滞。
他们当然不会忘却,在三十三天,前朝,涂山氏可是一方庞大的势力。只是后来,三十三天剧变,改朝换代。和其他旧势力一样,涂山氏几乎被杀戮殆尽,遭受灭族之祸。
依然未曾现身的蜀山第一剑燕非侠问:“你确定?”
黄梦笔道:“当其时,我羽化道弟子向天笑负责勘察事宜,我已叫他赶来京师,当面问过……对了,当其时,青牛便是出现在冀州,并被擒拿。”
说到青牛,四人立刻想起东海的事,着实憋屈。
然后,臭和尚和黄梦笔的目光,眼勾勾看着赵峨眉——当其时,赵峨眉可是和叶君生在一起的。
“如此说来,天地玄黄顽石印,也被那书生得到了。”
“显然。”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思维敏锐,善推算,很多事情串联结合起来,尽皆了然于胸。
恍然大悟之下,不禁心生匪夷所思之感。
又或者,撇开诸种因素,一言以蔽之:叶君生,天生气运,所以才能瞒天过海至今。
赵峨眉霍然起身,道:“这是属于我的因果,我自会了结。”
说罢,竟然飘然下山而去。
“呵呵,此子来路如此蹊跷,我也去见一见吧。”
窗外燕非侠的声音,渺渺茫茫。
过了一会,再无动静,臭和尚低声问:“大师兄,他们都走了吗?”
“废话。”
黄梦笔觉得这和尚的毛病有变本加厉的趋向。
“你说,赵峨眉会和书生作何种了断?她可是京城小龙女,说起来,国运是她家呀。”
黄梦笔淡然道:“管她作甚,我们还是喝酒吧。”
语音刚落,手一扬,掌心多了一壶美酒;再一扬,桌子杯子变戏法般出现,桌子上还摆放着三碟冒着热气的佳肴。
臭和尚双眼放光:“大师兄,你的袖里乾坤搬运大法,是越来玄奥熟了……对了,你说书生身边的前朝余孽,会不会就是涂山仙子与凡人结合,所生的孩子?”
黄梦笔把酒言欢,没好气地道:“什么话你都说完了,让我还说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两百六十五章:恍惚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便已停歇。
经历过一场大雨的洗礼,空气焕发清新,院落中的银杏树上,早早就有小鸟在吱吱喳喳歌唱。
听得出来,是那两只画眉鸟。
大概是初夏的时候,叶君生便发现有一对画眉鸟在银杏树一株树丫上忙活做巢。
当它们有了结晶,产下卵时,好奇的叶君眉还曾爬上树去,悄悄打量观察——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家,爬起树来,居然十分的灵活伶俐。
亏得下面仰望的叶君生,白白捏了一把汗。
吹熄油灯,叶君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对面妹妹的房门几乎同时打开,还有些睡眼朦胧的叶君眉见到他,颇感意外:“哥哥,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叶君生呵呵一笑:“下雨的时候便醒了,睡不着。”
“啊,那你不是大半夜没睡?”
“嗯。”
叶君眉就有点担心,可转念一想,却是完全的多虑:哥哥是神仙呀,好几天不睡,都没问题……
她一吐舌头,总觉得思维转不过来,仍然只是将哥哥当成是一名文弱的书生。
叶君生走到院落,以指当剑,在练《永字八剑》。点横竖撇、捺折钩提。练得很认真。
这些功课,他从不曾搁下。
尤其如今身在京师,本身的术法神通不好施展,对于物理模式的《永字八剑》,依赖更深。
练完剑后,出了一身汗。已是辰时,天大亮,院落之外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出来买菜的大伯大妈们,碰头见面,一声声招呼;又有奔走的儿童,笑声清脆如铃。
这就是生活。
点点滴滴,平平凡凡,总在不经意间,在心头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叶君生曾经讨厌这样的生活,然而当踏上不凡,蓦然回首,却发现难以割舍。
他做不了那高高在上,斩断七情六欲的神仙。
忽然,叶君生的动作停止,似有感应地,迈步过去,打开院门,就见到一身白衣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门外。
她没有蒙面纱,真容示人,素面朝天。
若说江静儿的美是英气的美、叶君眉的美是温婉可人、那么眼前女子的美,就是清丽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仙子,看上去美丽,却往往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不容亵渎。
如今,这女子却对叶君生露出了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柔声道:“叶公子,早呀。”
“早。”
叶君生的回答云淡风轻,波澜不惊——有些事情,不可能瞒天过海,暴露的问题,迟早而已。
不管如何,对于某些人的到来,早有心理预备。
唯一的意外是,他没有想到赵峨眉会这么的来到家门前,问候早晨。
在那一刹那,叶君生竟有些恍惚。
……
做了噩梦,连夜诏令文先生开始做事,楚云羽的精神一直都有些恍惚。哪怕喝了一杯妻妾精心泡制的上佳参茶,依然不见好转。
“老了,上了年纪,精神顶不住了……”
楚大人谓然一叹,他本来有一番雄心壮志,然而在冀州,爱子横死,政局又发生不可预知的动荡后,精神是一天比一天差。
哀,莫大于心死。
他心里很明白症结在何处,白头人送黑头人,无疑是人间惨剧。近期来,楚大人接连进补,搜寻各类偏方来吃,然后每天晚上都要两名妻妾侍寝。拼了老命地折腾,却是想要再弄个孩子出来。
然而时不我待,冲锋陷阵前的口号倒不错,可一当进入实战阶段,立刻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兵。
根子不行了,无论吃什么药,吃多少药,都不行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楚大人便心如刀割。
躺在太师椅上,神智迷迷糊糊的,似乎睡着,似乎又没有。
“老爷,老爷……”
一个管家走过来,轻声叫道。
楚云羽霍然而起,恢复官威,然而嘴角悬挂的口水,却出卖了他的狼藉:“嗯,什么事?”
管家视而不见老爷的窘态,垂眉低眼禀告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楚云羽不着痕迹地举手擦去嘴角残留的液体,道:“请他进来。”
不多一会,一个便衣太监来到书房,声音尖细地道:“见过楚大人。”
楚云羽却认识他,连忙还礼:“原来是李公公,不知李公公来到,有失远迎,见谅。”
“呵呵,楚大人客气了。”
“请坐,来人,上茶。”
早有奴婢奉上香茶点心。
李公公没有坐下,笑道:“楚大人不必多礼,咱家来是传讯的。”
楚云羽连忙喝退左右,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一卷素纸,展开,细细默读起来。
很快,他看完纸上的字,将素纸藏于袖中,道:“殿下之意,下官已然知晓,很快就会和殿下见面。”
李公公道:“那就好,那我就告辞,回去禀告殿下了。”
“有劳。”
亲自送对方出门后,略一沉吟,楚云羽命人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清闲的便装,身边带了两名贴身侍卫,轻身从侧门闪了出去。
辰时刚到,市集却已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平时之际,楚云羽都是坐着轿子来往,难得见到如此热闹境况。他当下心情不好,只觉得声响吵闹不休,很是厌恶。
快步穿过街市,一直往外走,不多久就来到京师西门。
此时城门早大开,两边排列将士,监督进出的人群。
楚云羽毫无阻滞地带着侍从走出城门,来到城外。城外不远的长亭处有人接应,一顶轿子,两匹健马。
楚云羽上了轿子,两名侍卫骑马。
轿子抬动,侍卫骑马护在两侧。
一行人的速度并不慢,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就来到位于京师西边的西山之上。
西山与乌山一样,俱属于京师一带的胜地。而西山多枫树,漫山遍野都是,每当入秋,片片枫叶红艳似火,异常美丽。
自古以来,此山不知踏遍过多少文人骚客的足迹,留下许多传诵千古的诗词文章。
当然,现在楚云羽来此,可不是来欣赏美景的。
他,别有目的。
第两百六十六章:望水
西山之上,有古寺“西山寺”,供奉着佛祖金身,多有灵验之处。故而一直以来,都香火鼎盛,信徒遍布。
今日一早,便有不少信徒挎着篮子,装满了香烛之类,前来庙中烧香祭拜了。
不过今天的寺庙氛围有些不同往常,出现了许多陌生面孔,个个身形彪悍,精气腾腾,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凡,很可能是精兵乔装而成。
敢情是又有京师的达官贵人前来礼佛了。
这不是稀罕事。
西山寺声名在外,据说皇后娘娘有时都会便衣前来参拜,祈求佛祖保佑,家国安康。
好在贵客来访,一般不会封山,对于普通的香客信徒,影响不大。
西山寺建筑群众多,有一十八座,分为主殿、偏殿、僧院、禅院等。除了主殿全方位开放之外,其余各处,进入颇有讲究,等闲身份是进不去的。
其中禅院,为方丈主持的重要活动场所,一般人就更难进去了。
此时,禅院大门紧闭,方丈觉明大师正在接待贵客。
贵客年约三旬,国字脸,三缕胡须,十分清雅。他长着一对凤眼,冷然有精光,隆准高鼻,气度不凡。
咋一看,和以前帮衬过独酌斋,买过叶君生笔墨的富贵男人有几分相似。
“殿下,你所问之事,玄之又玄,天机晦明,一时之间,老衲也无从计较。”
觉明大师开口称呼对方为“殿下”,立刻点出了男子的身份,当今太子,东宫之主,赵匡启。
赵匡启拱一拱手:“大师法力无边,但请替匡启算一算。”
觉明大师微微点头:“也罢,我就尽力而为,尝试一下。”
说着,吩咐身边的一个小沙弥:“明远,你拿着为师的紫金钵,到院中盛一钵水来。”
那长得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应命,拿起那口半尺直径的紫金钵,走出门去。
禅院之外,是个风景优雅的院落,种植着三株翠柏,六株寒梅、九根修竹。岁寒三物,排列有致,隐隐形成一个阵势。
院落的右侧,摆一口一人高的大水缸,用木盖扣住。
小沙弥搬来凳子,站上去,揭开木盖,要用紫金钵往水缸里打水。然而他身材矮了些,而水缸里的水又浅了些,便不得不踮起脚尖,尽量把身子往前倾斜了去,才能够得着。
水缸的水,都是从寺院后山的深井挑来的,清澈明净,喝在嘴里,甘甜可口,乃是非常优质的水源。
呼!
猛地一阵怪风卷起,不明就里,阴森森的,将庭院里的柏树修竹梅树,吹得许多叶子哗啦啦作响。
小沙弥俯首向着水缸,只觉得背脊被怪风吹得入骨的凉,情不自禁抬头起来张望,就见到不知何时,一大团乌云飘荡在西山寺的上方,笼罩得方圆数里,都十分晦暗。
“好怪的天气,莫非又要下雨了?”
小沙弥嘀咕道。
咕噜噜!
他所没有注意的水缸中,蓦然显化出一张模糊的脸容来。一对长眉垂落,须发蓬松,乱成一团,粗粗一看,更觉得诡异阴森。
这张人脸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转眼不知所踪,仿佛已与一缸清水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觉明大师正与太子殿下相谈言欢。他一手把握一串佛珠,习惯性地数着,骤然间心血来潮,打一个突,用力之下,竟把串联九九八十一颗菩提佛珠的丝绳给掐断,哗啦啦,珠子散落一地。
事发突然,赵匡启不禁吃了一惊。
看着地上散乱的珠子,觉明大师一阵茫然。
赵匡启问:“大师,出了甚事?”
觉明大师不答,掐指急算,却始终晦暗玄奥,难以洞悉气机,只得摇头苦笑:“我也不知,只是刚才一瞬间,心乱如麻,很是不安。”
他自幼修禅,有慧根,有法力,定性如石,稳固非常,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失手弄断了佛珠。
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算,都算不出来。
天机不可泄露,红尘间许多因果伦常,本就无法揣测,倒不奇怪。
揭过这一层,他才略略心安。
“师傅,清水盛回来了。”
小沙弥走进来,恭恭敬敬把装满水的紫金钵摆在木桌上。
觉明大师定一定神,恢复世外高人的气度神态,道:“殿下,且过来看一看这一钵水。望水之时,还请全神贯注,虔诚祈求,并在心中说出念想。自有反应,或能窥见一鳞半爪。”
赵匡启略一沉吟,终是挪移过来,探头望着紫金钵里的水。
水很清,可见底。也许是因为刚摆下来的缘故,还有些不稳,水波荡漾,好像一面会动的镜子。
不知不觉的,赵匡启精神高度集中,并依照觉明大师的嘱咐,虔诚祈求,心中默念一事——
嗡!
水波突变,化为一个漩涡状,将赵匡启的魂神渡引进去。
世界,已不同。
……
一道遁光闪现,几息时间,最后降落在西山寺后山。遁光化形,臭和尚现身而出。
他目露精光,顾盼前后左右,将偌大的西山看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要找的存在:
“奇怪,刚才明明有一道煞气冲天而起,凶厉无比,怎地转眼工夫,便不知所踪,消弭不见?”
他朝着周围转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这股煞气,似曾相识,当初在扬州所遇,大概如斯。没想到如今竟也来到京师,难道也想浑水摸鱼,分一杯羹?”
臭和尚喃喃自语:“对方神通广大,现身之后,立刻便掩饰住了气机,不让半点泄露,这一下,就不好办了。”
“不过他既然选择西山,当有所图,我依照线索,顺藤摸瓜,或许能查出些端倪来。”
马上又施展出一个术法,径直来到西山寺大殿外面。手中把持一柄破蒲扇,扮作游方和尚的模样。
“兀那和尚,终于被我逮着你了!”
忽然一声大喝。
臭和尚诧异回头,就见到楚云羽怒气冲冲地指着自己。
“冤家,怎么在这个时候碰到他了?”
楚云羽大叫起来:“左右,将那和尚拿下。”
两名侍卫接到命令,立刻拔出刀剑。
刀剑亮出,登时那许多守住位置的乔装精兵纷纷也亮出了兵器。
西山寺大乱。
“罢了罢了,因果在身,始终无法解脱,暂且避过这一遭。”
臭和尚掐一个法诀,架起遁光飞去。
有香客信徒见到,惊以为神,跪拜不已。
第两百六十七章:信命
“可恨,又给这臭和尚跑了!”
楚云羽狠狠一跺脚。
倒是先前兵戎相见的侍卫们见到臭和尚“唰”的化身为光,消失不见,很是吃了一惊。又见到有不少香客信徒跪拜,更感到忐忑不安,生怕得罪了神灵。
楚云羽眼睛一扫,脸色阴沉,喝道:“一介妖僧而已,何足惧哉!”
稍作整顿,由知客僧指引,来到后面禅院,面见太子殿下。
“殿下,钵中所见,可有收获?”
觉明大师开口问道。
赵匡启的神情颇有些古怪,一时狰狞、一时疑惑、一时又茫然……自从他举目脱离紫金钵清水后,好一会都这样。
他自幼生在帝王家,身为东宫之主,一向深谙城府之道,喜怒不形于色。但现在,神情变幻,将内心的波动尽显无遗。
毫无疑问,他观望清水,定然看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事物,震动之下,才会如此表现。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又是为何事而来?
面对大师发问,赵匡启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有些乱。
觉明大师也不觉得奇怪,他施展的这一门“望水之术”,乃是释家神通,能以本心观想,心想事成,找到困扰已久的答案。
如此,当那答案超出心理预期时,难免会失态。
“参见殿下。”
这时候楚云羽来了,跪地行礼。
赵匡启让他起来,然后与觉明大师告别,大师自然也不挽留。
楚云羽觉得奇怪,既然殿下叫自己来西山寺,为何他刚来到,屁股都还没有坐一下呢,殿下却又要走了。
这个有违常理呀。
难道不是叫自己来议事的?若非如此,又何必命人带来手谕。
要知道,楚云羽身为朝廷重臣,不好与太子走得太近,所以都是便衣接头见面。
哪知这一次,来去匆匆,白跑一趟。
出到寺外,赵匡启忽拉着楚云羽走到一边无人处,低声道:“云羽,你是否认识一个名叫‘叶君生’的士子,也就是那天下第一才子。”
楚云羽摇头:“不认识,但知道。”
说起来,他与叶君生之间恩怨纠缠,可连对方面都没见过。
“杀了他!”
随后太子殿下吐出来的三个字,让楚云羽大吃一惊。他吃惊,不是觉得杀叶君生不行,而是以殿下的身份地位,就不该如此直接下令。况且,这样的语气也不像殿下平时的口吻。
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问:“殿下,你怎么啦?”
赵匡启目光忽地一瞪,森森然:“我需要说第二遍吗?”
不知怎地,被他这么一瞪,楚云羽竟感觉像被一头凶兽盯住了一样,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冷汗一下子下来,赶紧恭敬地道:“殿下息怒,老臣不敢。”
“无论如何,此子都不能出现在今年的科举院中。”
说罢,赵匡启拂袖而去。
好一会,楚云羽才直起身子来,面色阴晴不定——本来殿下要除掉叶君生,与他不谋而合,是大好事。然而当事态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却让楚云羽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尤其是被殿下那么一瞪。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在西山寺,殿下究竟做了什么事?乃至于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似的,油然陌生……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伴君如伴虎,殿下从来都不是温厚之主。
罢了,管那么多作甚。既然殿下都开了金口,那么这个叶君生,就必须得死!
……
“你现在,很危险。”
京师,大雁塔顶。
叶君生与赵峨眉并肩而立,居高临下望着满城繁华。
“有多危险?”
“很多人想杀死你。”
叶君生瞳孔微缩:“包括你在内?”
“你说呢?”
赵峨眉很好看的眉毛一挑,从一个斜着的角度瞥了书生一眼,一勾勒的眼神,很迷人。
叶君生笑了:“我骗了你,你想杀我也很正常。”
赵峨眉道:“确实,我应该很生气才对,可看见你,却什么脾气都没了。我问过师傅,她对我说,这是我的命,是因果。”
叶君生很认真地问:“你们做神仙的,也信命?”
赵峨眉微微一叹:“你错了,其实越是神仙,越信。因为修行,本质上就是如此,如一张网,纠缠不休。”
叶君生深以为然,修行,人在其中,貌似跳出红尘,其实根子犹在,反而越缠越深。
“那你准备怎么做?”
赵峨眉霍然转身,正面对着他,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盈盈如水:“跟我走吧,离开京师。跳出这个局,你会得到更多。”
她的眼神,满是期待。
叶君生却缓缓摇头:“这已是,你第三次叫我走了。”
“我希望你能回心转意。”
“回不了,我的路,一早就确定。再说,如果走了,我会因为丢掉的东西而后悔终生,日后无论得到多少,都无法再弥补回来。”
叶君生的语气非常坚决。
赵峨眉幽幽一叹,眼眸居然出现了泪花:“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我还忍不住,要多问你一次。”
“抱歉。”
叶君生带着一些歉疚。
赵峨眉展颜一笑:“其实我们,还只是陌生人,所以不必说抱歉……然而,你在京师,真得很危险。”
叶君生淡然道:“如果我死了,就证明我不是那个人,如此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峨眉为之一颤,她实在有些小看这个读书人了。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真有些奇怪呀,除了东海之行,彼此原本就没有什么交集,更多的,只是一些神交之意罢了。平淡得,就像清水。然而总有一些道不清言不明的情感,在其中荡漾着,沉淀着。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或者,有些人,其实并不需要经历多少,陪伴多少,只要看一眼,就够了。
佛经有云:此有故彼有,此在故彼在,一切,皆起于因缘。
叶君生朗然一笑,拱一拱手:“我先下去了,免得妹妹在家里会担心。”
“嗯。”
女子轻轻嗯了声,有些漫不经心:话说,她本是怀着了结因果的目的而来,熟料这因果,却有些越了越乱了……
此时此刻,身在高塔之巅,细风徐来,满怀惆怅,突然间,一句词作跃上心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第两百六十八章:入魔
(感谢书友“Hlidskjalf”的万币厚赐,成为人神新舵主;感谢“寂寞笑书狂”“随风笑敖”等的慷慨打赏,以及各位的五星评介票!肯定不止这个数的,起码还有很大部分的全订阅读者都还有赠送评价票没有投出来,呃,估计再养书,还不知道吧……)
回到四合院,远远便见到叶君眉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焦急——哥哥跟随赵峨眉出去,她不可能不担心。
这时见到叶君生安然无恙地回来,才松一口气,展颜一笑。
笑容盈盈,如突然绽放的一朵白兰花,摇曳生辉。
并肩进入院子里,一如往常,各做各的事情。
傍晚时分,西门二公子来到,同时带来喜讯:杂剧团拉拢起来了。
如此效率,不可谓不快。不过西门家生意满天下,加上夫人郭家那边协助,识人无数,不惜扔下本钱来,想做杂剧,简直易如反掌。
“君生,你说这剧团该起个什么样的名目?”
叶君生呵呵一笑:“这个,你们定不就好了?”
西门二公子却很认真地道:“不行,一定要请你来命名。”
叶君生略一沉吟:“京剧团如何?”
西门二公子一拍手:“好哇,京师之剧团,名副其实,显得大气。”
叶君生只一笑笑,不说话。
“那就定了,对了,话本应该写好了吧,我拿过去给他们看,早些筹备排演,尽量选个好日子开台。”
回答的是叶君眉:“好了。”
转身进入房间,拿出那《红娘传》来——本来的名字,却一并换了。
瞧见扉页的三字书名,西门二公子嘿嘿一笑,望文生义,这一类才子佳人的东西,可是很符合二公子的审美观。当下已有心思,拿回去自己先睹为快。
“君生,大考将至,你准备得如何了?”
对于天下读书人,安身立命之根本,就在“功名”二字。
叶君生淡然道:“还行。”
这都是客套话,中规中矩。
“那就好,对了,我明日返回扬州,准备大婚,君生与令妹,你们一定要过来呀。”
叶君生道了“恭喜”:“好说好说,必定要去的。”
西门二公子,笑眯眯地去了。
“哥哥,你说我的话本,伶人会喜欢不?”
叶君眉有些忐忑的样子。
“呵呵,肯定喜欢的。”
“喜欢就好,真希望能演出成功,否则对不起西门公子。”
当初说好,他们以“技术入股”,负责写话本,五五分账。虽然这些钱,不管他们,或是西门公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既然要做一件事情,就要有始有终,做得漂漂亮亮。
揭过这个话题,叶君眉想起一事:“哥哥,西门公子和郭小姐大婚,计算时日,那时候差不多临近大考,来回奔波,对你可有影响?”
叶君生回答:“路程不远,不碍事的。”
天华朝的京师,可不是在北方,而是在江南,与扬州比邻,旱路也好,水路也好,不用一日路程。比起其他州府之间的长途跋涉,算便利了。
叶君眉就不再多说:她对哥哥有信心,既然叶君生说不碍事,那就没问题。
……
“刘秀才,刘秀才可在?”
城北白马寺,有僧人来到西南角的厢房拍门叫道。
片刻之后,就见到那刘秀才慌忙迎出来:“小生在,师傅有甚吩咐。”
僧人合十,道:“我是来收取经文的。”
闻言,刘秀才为之一滞,半饷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寓居白马寺,可不是白住的,要支付房租。只苦于家贫,唯有换个方式来承担,就是帮寺院抄写经书。
住一日,抄写经书五百字。
但近日来,刘秀才却不曾抄写多少,哪里交得出来。
见其支支吾吾,僧人面色一沉:“刘秀才,莫非你没有抄写经文?”
刘秀才苦着一张脸道:“近日小生贪恋书法,临摹耗时多了些,所以……”
僧人喝道:“刘秀才,你不当人子。我见你可怜,才容你安身。不收房租,以抄写经文抵用。你可好,丝毫不用心。既然如此,本寺也容你不得,你还是搬出去吧。”
刘秀才脸色大变,哀求道:“师傅慈悲,都怪小生这些日子昏了脑袋,致使荒废了功课。三天,求师傅宽限三天,我定然足数交上。”
僧人冷哼一声:“寺中规矩,岂是你我所能怠慢。我宽限你时日,谁宽限我来?”
刘秀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师傅做做好心吧,乡试在即,如果我无容身之处,岂非自绝前程?又有何等面目,回乡见家中父老。”
僧人见他下跪,连忙避开,念声佛号:“也罢,我佛慈悲,就宽限一次吧。但只有一天,明天晚上我来收取经文,交不上来,那就爱莫能助了。”
说罢,踏步离去。
对于刘秀才这样的士子,每逢大考之年,京师不知多少,司空见惯。而刘秀才已经是第三次参加乡试了,前面两次皆名落孙山,这一次,恐怕也差不多。
返回厢房,刘秀才神情凄然,呆立片刻,终于下了决心。走过来把摆在案上的一叠纸墨全部拿起来,燃起一炉火,一张张烧掉。
这些纸墨,有很深的折痕,分明被揉成一团过,后来经过仔细展开,铺平出来的。
纸是上等宣纸,字也极好,铁画银钩,非常精神。
也正因为这些字写得好,刘秀才看得入神,一看就想临摹,好像走火入魔了似的,茶饭不思。这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不但没有抄写经文,就连平时的温习功课,都荒废掉了。
“哎,人说‘玩物丧志’,我这算不算?”
刘秀才唉声叹气,要把这些纸墨统统烧掉,同时烧掉这一份心思,好回归正轨。
一张、两张、三张……
刘秀才的心都在发疼:这些字,确实很不错的,虽然折痕过深,就算装裱起来都没甚价值了,但是临摹起来,却能学到不少。就这样付之一炬,未免觉得可惜。
那么,就留下一张吧……对,只留下一张……
烧到最后一张时,刘秀才终于住手,经过好一番内心挣扎,将这张保留了下来:
“子曰:逝者如斯夫!”
这是纸上的字,七个字,写的是圣贤语句。
这一张纸,折痕最浅,压平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刘秀才把纸墨放好,接下来,就该开工了,抄写经文。好几天的功课,积累起来,足足有六千字。
一天时间抄六千字,不是轻松活,必须争分夺秒,才有完成的可能。
第两百六十九章:分歧
“终于完成了……”
日落时分,刘秀才把最后一个字抄完,下意识就把手中的笔扔在地上,再不想拿起。
刚休息片刻,外面传来僧人的叫声。
他慌忙应道,奋力站起来,收拾凌乱的纸张,叠好,成一大叠,捧着送出去,心里不由腹诽:“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这白马寺的僧人却像催命鬼似的……”
接过经文,那僧人道:“刘秀才,我这就送去藏经阁那边验收,希望没有问题。”
闻言,刘秀才不禁打了个突——他连续奋战了五六个时辰,期间饭都来不及吃,头晕眼花的,难免会出些纰漏。如果不过关的话,那就惨了。
然而这个时候,多说无益,唯有祈求佛祖保佑,藏经阁那边高抬贵手,不会计较一些小瑕疵问题。
返回房中,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踏实。打来一盆冷水,掬一把在脸上,浑身打个激灵,驱散困意。
约莫半个时辰,外面猛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闻声知事,刘秀才暗暗叫苦。
“刘秀才,刘秀才你快出来!”
彷徨无计,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见到那知客僧后面,还跟着一位老和尚,观其服饰,便知地位不低。
“你便是抄写经书的刘秀才?”
“正是小生。”
老和尚手一举,举着一张宣纸:“我且问你,这一张笔墨是怎么回事?”
刘秀才睁大眼睛看去,不禁“啊”了声,忙道:“大师,此张字帖,是小生忙乱出错,不小心夹杂在经文里面去了。”
老和尚点点头,问:“你写的?”
刘秀才吓一跳,连忙摆手:“不是,偶然所得。”
“可知是谁人所作?”
刘秀才摇头,老实回答:“不知。”
心里却直打鼓,不明所以。
老和尚略一沉吟,忽道:“刘秀才,此张字帖转给贫僧如何?”
那知客僧在边上解释:“刘秀才,这位是藏经阁的了愿大师,平生最爱书法。”
刘秀才释然,陪笑道:“大师喜欢,拿去便是。”
了愿大师道:“哪能如此……嗯,这样吧,我给你五百文钱,你看如何?”
“什么?”
刘秀才差点蹦跳起来。
他去捡拾叶君生的字,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字好,拿回来可以当临摹蓝本,如此而已。
从未敢想,这样的字帖竟能卖钱。
无它,只因字帖本身被揉成团,折痕满幅。说白了,这是一幅坏字。
加上没有署名,没有印章,根本不算是正式的字帖作品,比草稿还不如。
这般的字都能卖钱?
真以为是书圣墨宝吗?
随便一个字,都能卖出高价。
一时间,刘秀才有些晕乎,转不过弯来。
了愿大师道:“怎么,秀才莫非嫌价格低?”
刘秀才如梦初醒,忙道:“不敢不敢,可我有十几幅呀。”
了愿大师双目放光,踏前一步:“还有?都出自一人之手吗?快快拿出来,每幅五百文,多少老衲都要。”
听到这句话,刘秀才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我,昨晚都烧掉了……”
心在滴血,若是没有烧的话,十几二十幅,能卖多少钱啊。有了这笔钱,哪里还需要寄人篱下,忍气吞声?都能住进京师有名的“高科客栈”,与八方才子高谈阔论了。
后悔莫及。
“什么,你都烧了?”
了愿大师狠狠一跺脚,看表情,仿佛比刘秀才还肉疼些。
……
西门二公子成立“京剧团”的地方,位于京师西区,名为“锦园”。
地方颇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其中又有假山流水,风景十分宜人。
院子里的建筑,依照职能分为乐部、唱部、杂部等,分工清晰,功能齐全。
现阶段,招揽进来的人员足有三十多人。在行业中,算是比较大的一个团体了。
由此可见,西门二公子答应办杂剧团,绝非敷衍了事,着实也是下了许多本钱功夫。
看了一圈后,叶君生表示很满意。叶君眉更是好奇地东张西望,遇到里面的老师傅,开口问个不停,很是兴趣的样子。
等闲不知道,还以为她想学艺,登台表演呢。
班头人称“老王张”,走南闯北,在许多州府都带过团,这番被西门二公子挖来,坐镇锦园。
他负责接待叶氏兄妹,而西门二公子,早回扬州去了。
在客厅分宾主落座,上茶,期间叶君眉问起《红娘传》的演练情况。
老王张皱了皱眉,道:“请问此话本是叶姑娘所写的吗?”
叶君眉点点头。
“咳,请恕老朽直言,此话本,有点不合时宜呀。”
当今时宜,自是“佳人才子”,《红娘传》里倒是有佳人,有才子,问题在于神展开,神转折,才子最后被佳人身边的丫鬟奴婢给“抢”了。
这算什么戏呀?
老王张经验丰富,手中不知排过多少话本,可从未曾见过如此剧情,相当难以接受。
倒不是他老顽固,而是根据一生的经验来审视,觉得如果剧团耗费力气来排练这个剧,很可能竹篮打水,收益惨淡。
这是他所不希望见到的事,更不愿为此折堕半世声名。
西门二公子临走之时,不曾点破叶君生的来历——这也是叶君生特意嘱咐的,他不愿泄露身份,张扬出去,惹得许多围观。
也许他的身份,早被某些有心人洞悉,可对方有所图谋,故而也没有曝光出来。
因此,对于叶氏兄妹,老王张表面客客气气,实质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听到他的评语,叶君眉面色有些涨红,分辨道:“班头,正因为潮流多年不变,时宜沉积,偶尔换一下套路,或许能让大家耳目一新,觉得很好看呢。”
老王张呵呵一笑:“叶小姐此言差矣,世事人心,多依习惯而行。如果觉得戏路不符合,根本就不会来看。”
这般的问题争论,不可能在口头上辨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叶君生直接开口:“班头,西门公子应该已吩咐下来,你们按照话本排练即可,至于其他,无须担心。”
老王张顿时无言,在天华朝,伶人的地位堪称卑贱,本来就没话语权,不过……
他心里暗暗道:“我一定要分析厉害给西门公子知晓才行,怎能胡来呢。”
要知道大场面地排演一个话本,花销方面可不是小数目。
第两百七十章:狙杀
离开锦园的时候,叶君眉仍有些闷闷,显然老王张的话,对她颇有影响。
叶君生安慰道:“君眉,成败功过,还得话本上演过才知。如今患得患失,可不像你的风格。”
叶君眉一吐舌头:“西门公子投入诸多本钱,我们只负责话本,便五五分账,假如最后上演,无人买账的话,毕竟于心不安。”
叶君生笑道:“你我皆术士,这点自信都没有,谈何在红尘立足?”
叶君眉讪讪然,不再言语了。
话说平时之际,她总是忘却己身已成功修炼出窍的事实,下意识仍把自己当做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唯如此,才觉得舒坦。
接下来一段日子,平淡无奇,一晃而过。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昔日一个秀才,居然又跑来守在四合院外面,眼巴巴地等着捡拾废纸。
不过经历上一次,叶君生注意到了某些细节问题。练字的废纸,俱直接让妹妹烧掉,不再倒出来。
只苦得那秀才等在外面,望眼欲穿。
毫无疑问,他正是寄居白马寺的刘秀才。其捡来的一张笔墨,转手卖给了愿大师,收获不菲,立刻动了心思,再度跑来,看有没有机会,捡拾到叶君生丢弃的废纸团。
叶君眉见其衣装寒酸,很是落魄,便动了恻隐之心:“哥哥,其实我们倒废纸出去,让他捡拾些,又有何妨?”
叶君生知其意思,沉吟片刻,问道:“君眉,你觉得这是在做好事?”
叶君眉搔搔头:“不能做吗?”
“呵呵,好事,不是这样做的。此子一看便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此时此刻,不苦读诗书经义,却跑来捡拾废纸,可见已误入歧途。”
叶君眉道:“也许他迫于生计,必须如此呢?”
叶君生摇摇头:“迫于生计,秀才大把的营生手段,抄书写字,都算门道。别忘了,我们当初,就是这样过来的。如是,何至于一心来捡拾废纸团?依我所看,定然动了某些心思。你丢了一次,他就会上瘾似的,天天守在这里。最后被耽搁的,还是他自己。”
叶君眉听着,点点头,觉得大有道理。
果不其然,眼巴巴等了三天,毫无收获之后,刘秀才不得不死掉捡拾废纸团卖高价发财的心思,灰溜溜回白马寺继续功课,准备科举了。
时日如飞,快到西门二公子与郭小姐的大喜之日。
这一日,叶君生买了一辆马车,让妹妹收拾好些行李,日常用品等,便驱车出城,奔赴扬州而去。
他们一出城,即刻消息满天飞,传遍各个角落。
翰林街,楚府。
文先生跑得有些气喘,来到书房禀告:“大人,探子回报,叶氏兄妹出城,去扬州了。”
楚云羽目中精光一闪,霍然起身:“他们终于舍得出来了吗?”
文先生道:“正如以前所预见,他们受邀要到扬州参加婚宴。”
“好,很好。若一直窝在京师,还真不好动手。”
京师乃天子脚下,戒备森然,又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虽然楚云羽代表的是太子殿下,可许多事情都不能过于明目张胆地来。
要知道,与太子对着干的二王爷赵匡明,那也是手下能人贤士无数的主。被他知道叶君生的存在,肯定会出手帮忙。
二王爷介入的话,情况更加复杂。
楚云羽打听到叶君生要离开京师去扬州的事情后,就一直静观其变,等。
现在,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千载难逢的良机呀,错过的话,再无法为爱子报仇,也无法完成殿下的嘱托。
“文先生!”
声调激扬起来。
文先生即刻回答道:“属下在,大人尽管吩咐。”
“你去告诉苏统领,就说可以下手了。”
文先生心一凛,知道大人早有部署,马上应道:“是。”
那苏统领管带楚家最精锐的虎狼卫,非常彪悍,他们出马的话,就算叶君生武功再高,都难逃一死。
虎狼卫,本身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又习有围攻阵法,配合得天衣无缝。数十人排列成阵,杀气冲天。辗杀之下,从来没有活口。
……
今天天气不错,入秋的时节,空气清爽。
叶君生身穿一件素色长袍,头扎文士巾,坐在车辕上,手执一根马鞭子,神态优哉游哉的,间或鞭子挥动,并不真得打马,而是在空中挽个鞭花。
“啪”的一响,似乎都在空气撕裂了。
受到鞭策,拉马的骏马顿时加快脚程,不敢再偷懒。
瞧叶君生这一副架子,哪里还像个书生,简直就是一名出色的车夫。
马车内,叶君眉同样悠闲地坐着,却是在车厢内摆开一张小几,铺开文房四宝,奋笔疾书,在赶第二个话本。
确实敬业的小妮子。
哪怕出门远行,都孜孜以求,一有新的想法,马上记录下来。
相比之下,忙着做车夫的叶君生就显得很不务正业了。
“哥哥,你看这一篇,写得可好?”
清脆的声音中,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探出,手中捏着一份稿子。
叶君生接过,低头阅读观看,看完后说道:“你这是要写红楼了?”
“嗯,如果……呃,我是说如果,红娘不受欢迎的话,就推这一出。”
“嘿嘿,挺有想法的,未雨绸缪呀。”
叶君眉道:“那是当然。”
比起红娘来,这个故事的矛盾冲突性,显然尖锐得上了个台阶,很符合戏台表演形式。
叶君生摸摸下巴,心道妹妹这是要朝着全职方面发展呀,难不成一不小心就培养出个“小说家”来,还是特牛逼的那种?
假以时日,会不会来一出《我的哥哥是穿越者》?
突然间,叶君生警兆立生,灵眸开启,有无形精光迸射而出,将方圆数里的情况看个透彻。
他看到一团团煞气,凝聚成云,正朝着己方汹汹而来。
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吗?
叶君生默坐不懂,顶上天地玄黄顽石印阵法禁制开启,大圣与猪妖立刻现身。
这一现身,吓得拉车的骏马几乎要跪倒下来,蹄子发软呢。
“怎么做,你们懂得!”
大圣猪妖当然懂得,尤其猪妖,四蹄撒得那一个叫欢,哒哒哒,就往后方急冲而去。
第两百七十一章:反杀
(回来了!)
后方密林,二十余名彪悍汉子,个个黑色劲装,黑巾裹面,只露出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
这些汉子,每人手上都把持一柄断头长刀,肆无忌惮地拿着,激发出明晃晃的寒光。
他们排列而开,成扇形。脚步如飞,如狼似虎地朝着官道上行驶的马车扑过去。
哼!
猛地一声冷哼,一株大树后转出一头大肥猪,对着领队的汉子兜头兜面就是一头撞来。
猝不及防,那汉子大吃一惊,想都不想,一刀劈出。
当!
如击铁木,只差激溅出火星了。
大肥猪视利刃如无物,轻盈盈身子一飘,唰的,一根短短的猪尾巴就抽过来。
“什么?”
汉子平生吃过猪肉无数,见过猪走路无数,可未曾遇到过如此诡异的境况。下意识举手格挡,要把猪尾巴挡住。
他空手横练的功夫,也绝非等闲。
咔嚓!
然而与猪尾巴相触之际,先是听到脆响,然后便是钻心的痛涌上心头。其痛得闷哼一声,身子被抽得横飞出去,摔出丈余远。
这时候,其他人都发现有情况,纷纷舞刀过来协助。
“哞!”
一声牛鸣,声压虎吼,就见到一头独角大青牛泼喇喇奔出,四只巨大蹄子奔腾之际,似乎地动山摇。
“哎哟,我的乖乖!”
二十余名受命前来的虎狼卫,个个都是刀头上舔血的猛汉,有煞气。不过他们何时见过如此凶猛的猪牛,霎时间便有些慌乱。
青牛势头不减,低头俯冲,独角便将一名汉子戳了个透心凉,心飞扬,死得不能再死。
好在汉子们及时反应过来,立刻结成阵势对抗。
“去!”
猪妖口中大喝,一套法器三合刀祭出,寒芒闪烁,专斩人头。
这三合刀,得之有生老祖,后来被叶君生破去禁制,被猪妖收为己用,炼化入体,温养了许多时日,不露锋芒。如今,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飞刀无人而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事非寻常了。
“妖,妖怪!”
已有汉子骇然大叫。
自古以来,三山五岳,世间常有神仙妖怪的传闻说法。但是能够亲身遇见者,万中无一,等闲也没有太当真。尤其虎狼卫等,身为武林高手,杀人无数,更不信鬼神。
然而眼下一见,颠覆常理,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有妖怪作祟,这究竟是怎么啦!”
饶是他们神志坚定,此刻都不禁惶惶然。
嗤嗤嗤!
法器飞刀毫不留情,片刻间便割掉了五个人的头颅,鲜血飞溅。
刃口沾染热血,被其中的煞气污秽,登时灵力大为削弱,产生了颇多阻滞,再不像先前那边驾驭自如灵动了。
猪妖与法器有魂念联系,立刻感应到了异常,赶紧将三合刀收了回来。
这套法器,等级太低,威能不足。被饱含煞气的鲜血玷污得多了,便会完全报废,失去功效。
想当初叶君生飞剑出窍,斩杀楚三郎,飞剑都受到污秽。不过当时飞剑又受了民心民意的反哺,这才不退反进。
如今猪妖可没有这般本领。
人血污秽法器,本质道理,却和黑狗血那些差不多。尤其是旺盛的蕴含煞气的人血,效果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十三天独成世界,红尘自成人间,自古以来,便有“神通不得乱世”的说法。
此乃天地道理规则。
逆天而行,便会遭受各种反噬,并依此为制定维持秩序。否则一个修炼有成的大神通者,哪一天不高兴了,举头投足把红尘灭掉,那还得了?
猪妖贪方便,出法器飞刀杀敌,终归也是难以持久。好在它和大圣,修炼成妖,本体不俗,一身筋骨硬如钢铁,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特别是猪妖,身上还穿着一件中品法器玄武软鳞甲呢。
“走,快走!”
不过半刻钟功夫,虎狼卫损折大半,被杀得毫无脾气。生存者看出不对路了,马上互相叫唤,要逃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猪妖得势不饶人,凶相毕露。
那边大圣不甘示弱,铁蹄踏处,便有汉子丧生。
……
官道上,马车辚辚,朝着扬州方向而去。
车厢内,叶君眉奋笔疾书,写话本;车辕上,叶君生扬鞭挽鞭花,驱逐马匹前行。
念及身后的杀戮,情绪微微激荡,不由放歌:
“自寻路,望前路,自由人间道;山与水,走了几多未去数。
千条路,都道返家乡路;
望尽尽是青山,青山处处雨急风高;故园路,竟是走不尽长路……”
“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间道;妖也好,魔也好,都道最好。
少年怒,天地鬼哭神号;
大地旧日江山,怎么会变血海滔滔?
故园路,怎么尽是不归路……”
听着古朴不羁的歌声,叶君眉放下手中笔,莫名地想起以前在彭城,在渡云山,那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
原来许多美好的东西永远不会消逝,只是它们沉淀成为记忆,被铭刻在脑海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猪妖与大圣抄路回来,飞身跃入天地玄黄顽石印的乾坤空间内。
叶君生没有问,因为没有那个必要。猪牛出手反杀,那么前来的敌人就不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老爷,俺老猪问了,是楚云羽那个老匹夫在幕后动的手脚。”
猪妖口若悬河,把逼供得到的情报一字不漏报告给叶君生知道。
原来如此。
叶君生立刻释然,理清楚前因后果:呵呵,倒没想到,他也回京当官了,当的还是礼部尚书,日后,必然还有一番瓜葛。
……
“什么?”
楚府内,楚云羽拍案而起:“苏统领,以及二十五名虎狼卫全部失踪了?”
文先生硬着头皮回答:“禀告大人,正是如此。”
楚云羽面色铁青:“所谓失踪,是什么意思?”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以及遗物。”
楚云羽啪的一下颓然坐回太师椅上,神色灰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是叶君生?不对,他没道理有这等本事,莫非是二王爷那边出手了?”
无数念头涌来,乱糟糟的,理不清个头绪。
第两百七十二章:婚事
马车向南,辚辚而行,出了京师地域,再没有遇见敌踪。
两天后,入得扬州,径直上西门家。请柬亮出,自有仆从热情欢迎招待,安置在贵宾厢房中休息。
当晚,忙得焦头烂额的西门二公子抽空过来,说了些闲话,然后又忙去了。
富贵门第,联姻大喜,繁文缛节,简直铺天盖地。
作为旁观者,叶君生都看得满头大汗,很为二公子难过。
叶君眉倒瞧得津津有味,觉得新鲜好奇。
也许,在每一个少女心目中,终生大事,都是至高无上的,充满了幻想。
外面忙得昏天暗地,叶君生多数时间都关在房间中,忙活自己的功课——直到,大婚之日来临。
爆竹脆鸣,鼓乐喧天,一套一套的礼仪轮番上阵。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新娘才被送入洞房。至于新郎,自然被一大群至交好友拉住,暂时留在外面应酬着。
看来,不喝个酩酊大醉,二公子是无法进入洞房的。
至于烂醉如泥如何行驶洞房大礼,这般高难度的事情,不得而知。
在席间,叶君生很快被人认出,一嚷嚷出来,立刻众所皆知,成为焦点。
天下第一才子,纵然为虚名,亦是众人趋之若鹜的所在。
当日扬州举办才子竞赛,举世瞩目,赚足了眼球。如今夺魁者回来了,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一时间,一波波的客人都上来敬酒。
叶君生来者不拒,不多一会儿,竟喝了几十杯酒。
在天华朝,酒水的酿造技术并不那么完善,浓度马马虎虎,加上叶君生何许人也,喝酒如喝水,只面皮有些微红,半点醉意都无。
相比之下,那边的西门二公子就有些脚步踉跄,双眼朦胧了。来到叶君生跟前,一把抓住,笑呵呵道:“君生,若非得你之助,我今日岂能成亲?”
言下之意,自是说多得叶君生的好诗词,他才能讨得郭家小姐欢心,娶得佳人归。
叶君生淡然道:“西门兄言重了,呃,你还是少喝点吧,免得到时爬不上床去,招惹新娘子责怪。”
“嘿嘿,愚兄人称千杯不醉,岂会因此误事?喝,我再敬你三杯。”
见他兴致蓬勃,叶君生也不推却,一饮而尽。
西门二公子又道:“对了,藉此大喜之日,我特地命京剧团回来,要在苏柳园演出三日,届时一众伶人会上演《红娘传》,以为助兴。”
苏柳园,属于西门家产业,占地颇大,能同时容纳千人,非常适合举办聚会演出等。
叶君生道:“如此甚好。”
旁边叶君眉听见,却暗暗一吐舌头。此事他们之前并不知情,话说回来,大户人家婚娶喜庆,请杂剧来演出,很是稀松平常。然而西门家与郭家,都是富贵门第,演《红娘传》的话,会不会有点不合时宜?
叶君生仿佛猜测到了自家妹妹的担忧,左手背负,朝她做出一个安心的姿势来。
敬了酒,西门二公子又摇摇晃晃地向另一桌走过去。左右两侧,自有小厮殷勤跑动,随时进行扶携,以免新郎官醉酒摔倒在地,大出洋相。
这一顿酒,直吃喝到傍晚时分才宣告一段落。
本来不少宾客,要把叶君生灌醉,然而事到临头,喝了近乎上百杯的叶君生巍然不动,一个个轮番上来劝酒的宾客反而扭扭歪歪,大说胡话了。有人见状,不禁骇然。
实在想不明白叶君生的肚皮竟有如此容纳之量,称之为海量不为过。
宴席散去,各个离席。
叶君生与妹妹回到厢房休息,开始盘坐调息,做日常功课。神通功法运转,登时把残存的酒意驱逐得干干净净,化为无形。
这一手功夫,可比江湖上那些所谓的绝顶内功,把酒水从指尖上逼出,高明厉害得多了。
叶君眉洗了澡,记挂《红娘传》首演的事情,睡不着,跑过来找哥哥商议。
叶君生笑道:“君眉,船到桥头自然直,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叶君眉搔搔头:“话虽如此,只是始终放不下呢。”
“你不是备有新话本嘛,就算《红娘传》受挫,也能上新的……呵呵,依我看,你这是患得患失,过于焦虑了。”
叶君眉嘟起小嘴,其实很多道理,她心里亮堂堂的,但不知怎的,就是看不透去。
第二天,按耐不住的叶君眉跑到苏柳园去,与京剧团的组员们见面。在此期间,不可避免又撞到了班头老王张。
老王张脸色不怎么好看,气哼哼的模样。
原来在此之前,他就专门跑到西门二公子面前告状了,一个劲数落《红娘传》的各种不是。
一言以蔽之:不看好。
并尽力请求西门二公子不上演,应当改换其他话本。
老王张的话,言之凿凿,有条有理。然而西门二公子一听,登时翻脸,面色严厉地叱喝老王张多嘴。该办的事不办,却来乱嚼舌根子。
叱喝一顿后,更是直接放言:叶君眉那边拿来什么样的话本,剧团这边就得怎么演,甚至一个字儿都不能改。如有违背的话,那他老王张也就不用干了,直接卷被盖走人。
老王张自认为一片好心,不愿见到老板亏本。不曾想却落得一顿斥责,内心里头,郁闷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这个时代,伶人的地位本来就卑下,哪里敢再多说,唯有依照命令行事。可当见到叶君眉,却再没好脸色。
满腹腹诽,一口咬定西门二公子是被鬼迷心窍了,才会觉得叶君眉的话本写得好。
其所不知的,是人家西门二公子根本不在意话本好坏,剧团能否赚钱。所在意的,不过是叶君生而已。
个中门道,西门二公子根本不会和他分说。
来到剧团后,叶君眉不再像上一次那般走马观花,而是让伶人们排演起来,而她则坐在台下观看,见到有不足之处,立刻纠正。
这是夺权呀。
老王张气头处火上加油,恨得牙痒痒的。无奈二公子发了话,叶君眉足以凌驾于整个剧团之上。
“好吧,我就放手,且看你小小一个黄毛丫头能折腾出什么来,最后演砸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明白这一层,火气消去大半,干脆看起热闹来。
第两百七十三章:掌声
第二天,苏柳园开放,上演杂剧的消息迅速在扬州传开。成百上千的人们蜂拥而来,将偌大一个园子站得满满当当的。
居中位置,早搭好一座高大的台子,诸多家什,摆放得井井有条,只等开锣演戏。
西门二公子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这才命令开放园子。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闲杂人等只能停在外围。台下一圈好地方,摆上一排排椅子桌子,有专门的丫鬟奴仆侍候,有好茶好糕点供应。
这些都是贵宾才能坐的位置。
西门家与郭家联姻,两家交游广阔,知交满天下,不乏权贵望族。他们从各地赶来,参加婚宴。此刻自是受邀,坐在椅子上,准备欣赏戏剧。
近年来,诗词文章之外,话本也逐渐得到推广流传。杂剧的发展一日千里,此种舞台表现形式,弹唱拉打,丰富多彩。可谓融合音律、文华、动作等于一身。加上通俗易懂的故事,喜闻乐见的题材,所以很得大众欢喜。
无论权贵,而或平头百姓,都有相当的欣赏基础。
不过平时看戏,都要收钱,价格还不低。如今西门家免费开放,据说请来的还是一流的戏团,那当然是趋之若鹜,早早来到,占据地方。
至于晚来的,被挡在外面,只能竖着耳朵听,想要看一眼台上,都做不到。
人多了,局势显得纷乱。不过扬州府衙一众大人亦有到场,对于镇压场子,能起到极大的作用。更不用说还专门调遣了一百官兵来,甲胄在身地维持秩序了。
是夜,华灯初上,高朋满座,热闹到了顶点。
哐啷一响!
锣鼓敲起,帷幄拉开,好戏开演了。
这时候,叶君生与叶君眉都坐在台下贵宾席中。叶君生优哉游哉地吃着各类点心;而叶君眉却有些紧张,大眼睛睁得大大,盯住台上伶人们的动作姿态,生怕某位出现关键性的错误,导致演砸了。
叶君生瞧着好笑,却不吱声。天地玄黄顽石印的乾坤空间也同时开放阵法禁制,让里面的猪牛二妖一饱耳福。
大圣卧着,闭目,间或顺着锣鼓的节奏,摇头晃脑,倒像个同道中人;猪妖则另一番表现,一对眼睛骨碌碌打转,盯着席间的大家闺秀、曼妙夫人,不住吞口水。
话说回来,它已经很久没有猪哥过了。非不想,实不能也。
大圣管得紧呢。
不过对于大圣,猪妖心悦神服,一点脾气都无。近日来,大圣虽然没有传授下猪妖最为眼热的隐身法,可传了一门《搬运术》,以及《穿墙术》来。
《搬运术》,顾名思义,练成之后,神通施展,能隔空搬弄事物。诸如石头木头之类,念头一动,搬运过来,攻击目标;至于《穿墙术》更好理解了,穿墙过巷,毫无压力。
这两门神通,虽然为小术,可极为实用。
猪妖难得勤勉,学得非常认真。数十日间,已略有小成,只可惜无用武之地。
有宝印庇护,叶君生不怕两妖会被扬州大城隍发现,安心做自己的事。然而他从京师来到扬州,肯定会引起扬州城隍的注意。至于底下会做甚小动作,叶君生倒也不怕。
成为话本的《红娘传》,被分成六幕,也就是六个故事环节。
第一个环节,很快演完。不外乎男主角张生与崔小姐的定亲事宜,以及崔家老爷嫌弃张家破败,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了,故而要想退婚。
这个情节,非常普通,几乎普通到烂大街的地步,美其名曰“退婚流”开局。
叶君生摸摸鼻子,貌似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不也有过这一番遭遇吗?
显然,在故事设计之上,叶君眉找到了某种宣泄点,用夸张的手法,将崔家老爷夫人描写得极为反派。
时过境迁,人事皆非。对于江家,叶君眉固然不再有反感厌恶,可潜意识里,始终觉得对方辜负在先。于是才会借着话本,表达出一些隐晦的情绪来。
诗词可言志抒情,话本亦然。
套句后世人的辩论,振振有词:“我所从事的,那也是艺术行业!”
话本前两个环节,娓娓道来,一环套一环,次序分明。在观众们看来,显然就是一出典型的“才子佳人”样板:
指腹为婚、男方家败、女方悔婚、然而女主不从、要冲破重重阻扰,与男主私定终身……
接下来,该是男主赴京赶考,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了。
到最后,定然逃不过一个男女和谐,团团圆圆的大结局。
虽然俗了点,可很受欢迎。
贵宾席上,宾客们看着,听着,不时议论几句;后面黑压压的观众,嘻嘻哈哈,就图个热闹。
到了第三幕,形势徒然急转,事情走露风声,崔家老爷夫人大怒,囚禁了小姐,不让她出去了。
张生急得团团转,日日苦相思。
这时候,小姐身边的丫鬟红娘起了大作用,穿针引线,负责鸿雁传书。
如果说在此阶段,还算中规中矩的话,到了第四幕,就出现了极大变化:那张生与红娘接触良多之下,发现了对方善良聪慧的一面,竟然慢慢萌生好感,有点“见异思迁”的迹象了。
到了第五幕,张生霍然醒悟,意识到大小姐的高贵娇气,与自己格格不入,于是乎果断对红娘表白……
神转折,不折不扣的神转折。
看到这里的时候,无论贵宾还是普通百姓,都看得有点跟不上舞台变化,而表现出呆滞的神情来。
杂剧,还能这样来?
虽然台上的红娘,娇俏可人,冰雪聪明,急智勇敢。比起那娇滴滴,受不得风吹雨打的大小姐,确实更讨人喜欢,可她只是一名丫鬟呀。张生脑子进水了,怎么会选她?
不通,明显不通道理嘛。
疑惑纳闷之余,众人又感到极大的好奇,很想看看结局是怎么安排的。顿时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不复之前的散漫,很认真地期待着。
当看完第六幕,看完那个既充满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结局时。一声长长的叹声,不约而同响起。
叹完之后,场面陷入一片沉寂。
许久,有拍掌声起。
拍手站起来的,居然是新娘子郭二小姐。
第两百七十四章:成功
郭三小姐率先鼓掌,打破沉默氛围,非常引人注目。她的身份,绝非寻常,可以说属于重量级的,这一表态,分量不轻。
西门二公子更是狂拍手掌,口中大叫:“好!”
这一声“好”,叫得感情充沛,十分自然。
他早看过《红娘传》,衷心觉得不错。虽然剧情神转折,但是足够新鲜,打破了时下潮流套路,令人耳目一新。
而且话本之中,文采斐然,曲词华艳优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阅读之时,西门二公子相当怀疑里面有不少诗词出自叶君生之手。如此,更是加分不少。
当前虽然杂剧兴起,不过方兴未艾,还入不得文坛大家的法眼。有才气的文人骚客,很少人愿意写话本。
一来,写话本没钱,吃力不讨好;二来嘛,话本写给伶人演绎,先天性便失去名分。对于声名传播,作用甚微。
文人自当写诗词文章,那才是正途。
因此,市面流行的话本大都为粗制滥造,少有精品。即使有,可在《红娘传》面前,就完全比下去了。
西门二公子喜欢《红娘传》,然而郭三小姐更喜欢。夫君拿回原本后,她即刻命人抄写,最后将原本留下,给伶人的,却是抄录本。
说也奇怪,以郭三小姐的身份立场,她本不该支持丫鬟上位的故事。然而通读下来,却没有丝毫抵触反感之处。
也许,这便是感染力的影响。
喜读红娘,对于其中不少优美诗句熟记于心,在房中时,时不时会吟上那么几句:
“莫负月华明,且怜花影重。
罗衣不奈五更寒,愁无限,寂寞泪阑干。
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
花影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沉淡月明……”
而昨晚洞房之夜,面对花烛,以及醉醺醺的夫君,她还触景伤情地顺口吟出:“碧荧荧短檠灯,冷清清、旧帷屏。灯儿不明,梦儿又不成;窗外淅零零,风透疏棂,纸条儿鸣;枕头孤零,被窝寂静……”
隐隐在怨恼新婚之夜,夫婿贪杯误事,以至误了良辰美景,错过好事。
这些源自《红娘传》的词句信手拈来,还用笔墨写下。第二天西门二公子酒醒,看见之后,大呼惭愧。于是不顾三七二十一,将娇滴滴的新娘子按到在床上,上演一出活生生的白日宣淫,藉此弥补昨晚之过。
所以,对于《红娘传》,郭小姐真心觉得好,等落下帷幕,第一个鼓掌赞叹就毫不出奇了。
别忘了,她本身也算个文艺女青年。当初叶君生下扬州,参加地方文会,正是在郭家庄园。主持者,便是郭小姐。
做东请客的一对新人都表态赞赏了,其他宾客自然识趣,纷纷附和,拍手叫好。
再说了,抛开神转折的情节故事,略微有那么一点难以接受外,其余种种,都堪称精品,演绎得极为到位。
让人惊奇的是,欢呼声最为响亮的,来自后面的免费观众们,大声嚷叫,要再演一场。
他们大都为平民百姓,对于红娘成功上位就容易接受得多了。代入感杠杠的,甚至已有些小姑娘陷入幻想,把自己想为红娘,希冀有一位慧眼识珠的张生来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局势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老王张站在一边,看得有点眼大。
大家这是怎么啦?
又难道,我真是老了,跟不上时代潮流?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红娘传》并不像他之前所断言的,那么不为人接受喜欢。
反过来说,这一出戏,算成功了。
宾客席上,叶君眉长吐口气,放下悬着的一块大石头。而对于后面的话本计划,信心大涨。
万事开头难,虽然目前只是一场小规模的试演,可管中窥豹,还是能把握很多问题。
旁边叶君生晒然一笑,耸一耸肩,意思在说:“早说了,不必担心。”
叶君眉还之一个活泼可爱的鬼脸。
接下来连续两个晚上,苏柳园都上演《红娘传》,人群爆满,水泄不通。而关于此剧的热点话题,迅速在扬州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为人津津乐道。
到了这个时候,张生选择红娘的争议性情节渐渐发挥出了巨大的效果作用。无论茶楼,而或酒馆,又或者街头处,时常能听到争论的声音,主要围绕张生为何会作如此选择这一点。
千古如一,人心永恒,有些东西果然都是相通的,不会因为时间洪流的洗刷而发生根本性变化。
第三天,叶君生向西门二公子请辞,要离开扬州,返回京师去。
屈指一算,乡试开场的日子已近,是时候回京了。
事关重要,西门公子自然不敢挽留,亲自打点,备了一份丰厚的盘缠给叶君生带回去。
此份盘缠包袱,有个名堂,唤作“状元礼”,寓意祝贺叶君生此去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叶君生也不矫情,收下了。
叶君眉倒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拿出一幅画送给郭小姐。
这一幅画,正是当日所作。由她执笔丹青,然后叶君生提词的《梅花图》。那时候,郭三小姐见猎心喜,展开来观看。
一看之下,被个中意境吸引,爱不释手,鉴赏不已。
此画虽然为叶君眉的练笔之作,然而水平相当不俗。上面所留印章,为天地玄黄顽石印。
换句话说,此画当为法器。
再加上叶君生亲笔题词,《卜算子》一首,佳词入画,相得益彰,几近完美。
昔日郭三小姐爱画,更爱叶君生这一首词。记得当初观画念词之际,受宝印影响,还很羞人地萌生出旖念来。
时过境迁,叶君生已成第一才子,他的笔墨价值扶摇直上。只不过,现如今却很少有作品现世了,惜墨如金。
拿到画作,得偿所愿,郭小姐欣喜不已。
作别之后,驱车出城,沿着官道,一如来时,叶君生赶车,叶君眉在车厢内奋笔疾书,辛勤书写新篇。
当晚,宿于路经的一个小镇。
到半夜时,风云大作,有剑客自东方来,现身镇上。
第两百七十五章:局势
头戴斗笠,青衫磊落,脚踏芒鞋,灰色布腰带。全身上下,不带剑。
但叶君生一见,便知来者是一名剑客,绝世剑客。
在此人身上,他觉察到了一股如锋如芒的剑气,吹毛断发,仿佛其人,本身就是一柄出鞘的宝剑,倚天而起,能破风云。
乌云笼罩的夜空,间或出现雷声。也许是云层太厚的缘故,却不见闪电之芒。
小镇街道,寂静无人,两边人家,也早早熄灯睡觉了。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叶君生本来已经在客栈安顿好,准备洗个热水澡了,然而心有所觉,便走下楼来。
他一出来,就见到了这名剑客。
夜幕之黑,在灵眸中化作无形,完全没有视线上的障碍。
叶君生顿一顿,问:“你来找我?”
对方开口:“蜀山燕非侠。”
听到这个名号,叶君生不由倒吸口冷气。虽然早有些心理准备,可当事实降临,仍然感到不安。
蜀山燕非侠,又称为“天下第一剑”,乃是千年以来最具天赋的剑客,也许应该说,是剑仙才对。
昔日在孤云峰,传说被燕非侠削断一截山尖的山上,叶君生还曾被一丝剑气入体,幸好被本命飞剑“将进酒”击溃。
由此可见,这燕非侠的神通本事,到达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报完名号,燕非侠蓦然转身,朝着小镇外走去。
叶君生心里亮堂堂的,微一沉吟,紧随其后。走得几步,心意念动,飞剑出窍,与身形结合,凝成遁光。
嗤!
速度提升,要超越对方。
燕非侠貌似很寻常的迈步,然而每一步踏出,仿佛能破碎虚空,跨越无数路途。不多不少,恰好保持领先。
好本事。
叶君生见状,情知自己不可能是人家对手了。
片刻功夫,两人来到镇外一处山岗上。燕非侠站定,转身,目光盯着现出原形,盘旋在叶君生头顶上的荧荧小剑,静静看着。
半饷,终于开口:“此剑不错。”
叶君生面露苦笑:“但你们都不愿意看到它出世。”
燕非侠摇摇头:“你错了,愿不愿意,不在我们,而在于你。”
“我?”
“不错,如果你的剑足够锋利,就不可能被摧毁。”
叶君生吃吃冷笑:“可我只是一个人,而你们,是一个存在千百年的制度,一股超然世外的势力。”
燕非侠反问:“你真得一个人?”
叶君生默然。
他的确不是一个人,贤道之法,三立剑纲。天下民心民意,尽皆可用。运用得当,无往不利,足以颠覆一切。
然而,这一条路,很难,难到连他自己,都不能判断程度。
只是很多东西,一早就确定,早没回头路。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风更大了,裹挟着点点雨水,扑打在脸上,微微发疼。
燕非侠冷声道:“你要返回京师,这条路不会顺利。”
叶君生双眼一眯:“我知道,这不,你出现了。”
燕非侠道:“你的剑,还太弱,所以我不会出剑。我只是来看看你,如此而已。”
“看过了就走?”
燕非侠果然迈步而去,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我们还会见面的。”
叶君生摸摸下巴,想着事情:千古有训,神通不可乱世。这是他目前最为依赖的一条律令。
术士成神,三十三天,他们神通广大,可对于律令却十分遵守。
无规矩,不成方圆。
无方圆,何以有道?
所以这一点,能够放心,虽然三十三天的神仙们极其不愿意见到自己成长起来,很想扼杀,但他们害怕沾染因果,牵涉深远,甚至立刻招惹大劫降临,所以不会明着出手。
不能明着,就会暗地里。
暗招防不胜防,但总比面对不可战胜的对手要好得多。
至于目前,最为重要的一步,便是科举。
贤道修炼,人在红尘,要想一呼百应,万人拥戴,吸收民心民意的无穷力量,那么本身,就必须拥有过人的权势名望。
红尘世界,通往权势的不二途径,正是科举。
科举考试,金榜题名,踏上仕途,步步高升,大权在握,藉此造福黎民百姓,收集无尽念力……
这,便是叶君生日后要走的贤道之路,承民心成神。
此路漫漫,绝不好走。
光是作为基础的第一步,都甚为困难。
好在拨开乌云见月明,一切脉络,俱已显示清楚。纵然如今还身在局中,可起码已看明白了套路,不再浑噩迷茫。
剩下的,唯坚持而已。
啪啦!
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而下。
飞剑犹如具备灵性,灵活旋动,激发出一圈圈柔和的光华。
光圈仿佛水波荡漾,将倾泻下来的雨水尽数融化,没有半点能落在叶君生身上。
他静静站立,思绪仍在不断飘荡:
其实不用燕非侠说,他都知道这一次回京,绝非出来的时候那么简单,所遇到的困难,将难以想象。
但他不得不出京。
出京,不仅仅为了参加西门二公子的婚礼,最重要的是要牵动局势走向,形成宣泄口。
人在京师,犹如困龙于井,久居必不利。而风云异动,四面八方,合拢凝结,倾压而至,局势大凶。
京师虽好,但至少目前不能总是缩在里面不出来。否则的话,主动全失,步步维艰,以后将无比被动。
因此借着参加婚宴之名,叶君生带着妹妹出来了。
他们一出,登时引得风随云起,本来合围京师的局势得以产生变数。
有变数,便有机会。
那好吧,就拭目以待,这一路上,还会有多少牛鬼蛇神跳出来。且试一试,这飞剑“将进酒”可足够锋利否?
意念通达,局势明朗,叶君生精神抖擞起来。
“咦,不对,我与燕非侠出来,只得妹妹一个人留在镇上,会不会出现问题?”
想到这个可能性,叶君生不再犹豫。飞剑化作遁光,裹起身子,飞快朝小镇返回去。
大雨漫天,剑遁飞行,隐隐竟还快上几分。却是借了水遁的加成力量,速度获得增幅。
“不好!”
远远灵眸开启,见到小镇上,一团阴云如盖,气息晦暗,乃不吉之相。
第两百七十六章:识破
情况有变,担忧妹妹安危,叶君生催动剑遁,快到极点,顾不得惊动镇上居民了,直接从客栈的窗户穿过去。
他所落脚的地方,正是叶君眉的房间。
灵目观望之下,房间内黑影瞳瞳,都是青面獠牙的小鬼,手中把持刀枪剑戟各类武器,形容凶猛,哇哇大叫着,向叶君眉扑去。
而叶君眉,在遭受攻击的情况下,魂神不敢出窍,稳守泥丸宫。但显然,以她的情况,绝对支撑不了太久。
“滚!”
叶君生勃然大怒,仗剑一斩,剑气森然激发,登时将两名小鬼斩成灰灰。
哇哇哇!
小鬼们端也识货,见到“将进酒”气势恢宏,正气凛然,乃是它们的克星。于是大叫着,潮水般向四面八方退走。
叶君生不肯善罢甘休,嗡的一下,飞剑一分为八,各朝一方追击。
嗤嗤嗤!
剑锋所向无敌,逃之不及的小鬼尽皆丧身于剑下。
见到面色苍白的妹妹,叶君生一股火气泼喇喇腾起,飞身冲上屋顶,观望四周。
风雨交加,夜色深沉,残余小鬼全部隐匿不见,只余下一些厌恶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在空气飘荡。
此时此刻,追究了无意义。黑夜中潜伏的敌人还不知有多少呢,真正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
长吸口气,飞剑盘旋于顶,光芒一闪一闪,犹如正在呼吸。
刚才斩杀小鬼,沾染到刃口的阴气,很快就被炼化,对于飞剑本身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嗖!
身形晃动,叶君生返回妹妹房间。
叶君眉已醒,但她明显受了些惊吓,依靠着墙壁躲着,身上裹着厚厚的一张被单。
见到哥哥现身,立刻扑过来,纵身入怀,直如一只受惊的小鸟。
“没事,都过去了。”
叶君生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安慰道——本来这一趟出京,本不愿带着她,然而让妹妹一个人留在京师,同样不放心。
如今情况,兄妹早命运相系,不可分割。有机会,敌人绝不会放过通过攻击叶君眉来打击叶君生。
该死!
叶君眉实在疲倦至极,躺在哥哥怀里,不再感到畏惧,慢慢地,沉睡过去。
意念驱动,大圣,猪妖现身,出现在房间内。
猪妖瓮声瓮气:“老爷,那些人手段卑劣下作,竟敢伤害小老爷,气煞俺老猪也,且让我出去,杀它个落花流水。”
大圣眼瞳激发两缕红芒,同样杀气腾腾。
它们两个,跟随于叶君生,然而日常起居的照料工作,却都是叶君眉在负责。因此对于叶君眉,亲切喜爱尤胜过叶君生。
叶君生慢慢摇头,道:“不能出去,一出去,就中了圈套。情况复杂,敌踪不明,应当以不变应万变。”
大圣道:“只是我们留在此地干等,也不是办法。我总感觉,这个镇子有点怪怪的。”
猪妖忙道:“对,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很阴森,很不舒服。”
叶君生眉头紧皱:“可是我早以灵眸观察过,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
大圣沉声道:“老爷,三十三天,能人无数,神通术法万千,拥有诸多玄奥的障眼法,普通灵目,都有可能识不破。”
叶君生一听,心中已有几分了然:“既然如此,此地不宜久留,当速速离去。”
他先激发天地玄黄顽石印,阵法开启,将叶君眉摄取进去,保护好。
“走!”
飞身跃上牛背,至于猪妖,则摇头晃脑,充当开路先锋的角色。它大吼一声,一头撞破房门,冲了出去。
猪妖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冲到客栈一楼,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相——它乃妖怪出身,本身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眼下自家老爷遇伏,四面楚歌,更是激发得凶性大发。
呼呼!
突然间,它在黑暗中嗅到一股生人气息,当即一头闯过去。咔嚓,就将那房门撞破,冲了进去,要将里面的人一口吞下,吃掉。
反正这个镇子有问题,那么镇上的人,肯定也是有问题的。
有问题的人,就是敌人,该杀!
叶君生骑着大圣下来,瞧见猪妖架势,也不阻止。
然而刹那之间,宝印流转,传递下一缕清凉的气息,脑海灵光一闪,叶君生猛地大喝:“夯货,不可!”
房间中,张开血盆大口的猪妖生生停住,将那睡在床上,不知是被吓晕,还是怎么的昏迷不醒的生人放下,疑惑地问:“老爷,怎么啦?”
叶君生面色阴沉得可怕:“这个镇子,是真的。”
“真的?”
“不错,我清楚记得,离京下扬州,中途经历路过此地。当时虽然忙着赶路,没有进来,但对于这个镇子,颇有印象。”
猪妖和大圣不约而同都“啊”了声,两个开始思索,果然勾起了一些关于此镇的记忆片段来。
只是为何,刚才完全没有感觉?
叶君生一字字道:“镇子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只不过被人设下阵法,遮掩天机,故意制造出有问题的迹象来,好让我们产生错觉,进而犯下错事。”
大圣也想明白了:“所谓错事,自然便是误导我们大开杀戒,造下杀孽,玷污因果。”
想通这一层,冷汗都流了下来。
叶君生修贤道,最讲究本心正邪,如果滥杀无辜,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而是猪妖或者大圣下手,可影响也是无比深远,将给心境造成严重的破坏。
心境一坏,不得圆满,前程自断。
一直以来,叶君生修心养性,谨记贤道教诲,不曾做过违背良心的事。
这一点,弥足珍贵。
而猪妖等投靠门下,也被约束得紧,痛改前非,不再作奸犯科。
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今晚在这镇子,被人布局误导,差点就干出了不可宽恕的杀孽。若非及时识破,之前所积累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不可挽回。
好险!
“走,离开这里。”
叶君生一声令下,驾驭大圣,带着猪妖冲出客栈。
外面大雨滂沱,黑乎乎一片,半点灯火都没,更无半点人声,死一般寂静。
蓦然间,有杀机混在风雨中,袭击而至。
第两百七十七章:破佛
(该死的,又打台风了!)
风雨如晦,道道杀机裹挟而来,仿佛与风雨同化的刀剑,朝着牛背上的叶君生突袭。
“破!”
口中清喝,天地玄黄顽石印飞快旋转,激发出万道黄气,条条垂落,将叶君生包裹得水泄不通。远远看来,直如一个金光灿烂的茧子,于这黑夜中,分外醒目。
铿铿铿!
清脆的碰击声,好像无数刀剑在交锋,发出悦耳的声响。
嗷嗷嗷!
灵目所及,一道道隐于雨幕内的狰狞身影不断浮现,前赴后继,要将叶君生一行埋没。
“哎哟我的乖乖,好可怕!”
猪妖倒吸口冷气,一面不敢怠慢,将披挂在身的玄武软鳞甲激发得淋漓尽致,尽量将全身保护住。
大圣圆睁双眼,仰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波之中,濡染一圈圈淡黄的气息,以本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震荡。
与此同时,叶君生的飞剑嗡的一下,再度分裂成八剑,居中一幅看上去还有点模糊的剑图祭出。
光华流转,无数字符腾现,展现出一股古朴的远古气息,苍凉、雄厚、悲天悯人。
轰!
方圆十丈,风雨为之一滞,瞬间连带浮现的狰狞人影,一起化为灰灰,天地为之一空。
“走!”
大圣撒开四蹄,驮着叶君生狂奔,出镇而去。至于猪妖,它跑得比大圣还要快。
话说刚才,潜伏敌人所发出来的攻势,铺天盖地,威势惊人,若非老爷全力出手,定然挡不住。
然而它心知肚明:这,仅仅只是开始,而且是很有克制的开始,目的不过是为了给叶君生造成障碍,或者想试一试他的底子罢了。
三十三天,深不可测,不管如何,他们都不会坐视自家老爷成长起来,红尘成神的。
一成神,大势已成,再无法挽回。
人间多一尊神,而且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神,将会形成非常大的麻烦。
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大圣仍没有放慢的意思。
猪妖一边跑,一边喘气:“老爷,我们要跑到什么时候?”
叶君生冷然道:“一直到京师。”
猪妖一吐猪舌头:我的妈呀,这么跑到京师去,不得累死人?
但只有京师,才是最安全的。
呼!
风雨更大,天上银蛇飞舞,雷鸣轰轰。
噼啪!
一声巨响,在前方的天空骤然金光大盛,然后诸多光线缭绕,竟勾勒出一尊巨大的大佛形象来。
这尊大佛,顶天立地,盘坐着,垂眉顺目,满脸慈祥。令人一看,就觉得亲近,信服。
它双手合十于胸前,姿态庄严肃穆:
“叶君生,回头去,回头是岸!”
不见嘴唇开启,却有一道充满慈悲的声音响彻天地。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去,回去……”
一声声的呼唤,无孔不入。又似乎在心底萌生,不可抵御,不可排斥。
“嗷嗷嗷!”
猪妖发出悲鸣,四肢战抖。它受到佛号的影响,心神意志发生动摇,陷于巨大的挣扎当中,差点就要听从劝告,回头是岸。
“不好!”
叶君生见猪妖双目呆滞,口水滴滴答答地从猪嘴里流淌出来,情知其修为不够,无法抵抗佛号侵袭。
不禁一咬牙,大喝:“夯货,进来!”
掐动法诀,宝印空间开启,将猪妖摄取而入,安置好。
阵法禁制,如门关闭,隔绝一切外来事物影响。
猪妖大力晃一晃头,恢复清醒,被吓出一声冷汗:好厉害的释家神通,一声佛号,六识通透,无孔不入,稍不注意,便会被左右主导,被度化了去。
这一度,等于洗脑,再没有自己。
相比猪妖,大圣的反应就好很多了,眸子清明,张口大骂:“孤空寺的秃驴,想对俺老牛施展这等下作手段,省省吧。”
哒哒哒!
继续往前跑。
然而金光勾勒形成的佛像,一直在前面,高高在上,无论大圣怎么跑,都无法摆脱。
“阿尼陀佛,我佛兹悲……”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笃笃笃。
声声佛号的同时,居然还有木鱼敲起,如在耳边响荡。一声声,直接瞧在心坎。
叶君生仗飞剑,怒斥道:“我修贤道,见贤思齐,永无止境,岂会回头?”
说罢,从空间中取出一物,捧在手上,竟是一本书。
翻开,声音琅琅地大声读起来:
“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
“唯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於众也。”
“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这读书声,越读越大,越读越投入。渐渐浑然忘我,心静如水,不起波澜。一如平时,读书写字,心境安平,再容不得其他。
风声雨声,尽皆不闻;雷电之威,不见其态。那充斥天地的佛号,一点点消融,变得极其遥远细小。
读完数篇,叶君生兴致浓生,居然又取出文房四宝,于牛背之上铺开,奋笔疾书,写下字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在前一世,曾几何时,他对于这一首绝笔理解,还有些迂腐之责。当事到如今,身处危难之际,却感同身受,霍然明白过来。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抉择关头。是坚持,是执著,或是放手,充满了不可确定性。
人心最难测之地,很多时候,往往自己都难以把握控制。
千古艰难惟一死,谈何容易?
但自古以来,却总有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打下一个理想的朗朗乾坤。
很多事情,是必须有人不怕死地去做的。
否则,那淳淳教诲,那千秋经典,那凝聚无数人心血的启蒙道理,岂不都成了空话、假话?
假大空泛滥,再无从依循,天地人间,安将焉附?
叶君生有所感悟,谓然一叹,再抬头时,一脸平静。
目光所见,风雨为之停歇、雷电为之沉寂,那高高在上的慈悲佛像,轰然倒塌,分崩离析,再不复存在。
叶君生慨然而起,大笑起来。
大圣感受到了老爷的内心喜悦,以咆哮相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