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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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海,几人有梦?
……天空下着纷飞的小雨,淅淅沥沥淋湿了青石板铺就的巷道——这是一座非常熟悉的小城。哦,是彭城。
下着小雨的彭城之夜。
目光所及,隐晦灰暗不已。突然街尾的暗处跑出一头狐狸来,一身青色的皮毛,待其跑得近些了,可以看到它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狐狸;再看真些,这只老狐狸一对前肢竟如同人手一般,抱着一个襁褓,用布匹紧紧地包裹着,小心呵护于怀中。
那婴儿仿佛熟睡,并不哭啼。
老狐狸一对后肢仿若人立,神色焦虑地一路奔跑着。幸好此际夜深人静,街道寂无人影,否则有人看见这一幕,定然会被惊吓得魂飞魄散,大呼“妖孽”。
它跑到一户人家院子外,忽地停住,看了几眼后,骤然将怀中的襁褓轻轻安置于院门的一块石板上。借助顶上的屋檐,可以遮挡住雨水的滴落,不会淋湿婴儿的身子。
放下孩子后,老狐狸又变戏法般掏出一份画轴,放入襁褓之中。然后它撒腿离开,不过走得几步,又停立住,回首过来,深深望着石板上的襁褓。眼眸极其人性化地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悲伤之色,好像深入到了骨髓里,与漫天苍茫的夜色雨点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解。
这是多么悲怆的回眸呀!
我的心,为什么会那么疼?如同突然间被针扎了一下,酸楚疼痛得眼睛都会流下泪水来。
湿湿的,一如天空不停歇的雨……
喔喔喔!
猛地远处有鸡啼声叫——
叶君眉霍然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却是做了南柯一梦。
只是,既然是梦,为何会在梦中流泪?
她轻轻伸手出来,擦去满面泪水,忽而心头涌起一种极其可怕的想法,身子不由自主轻轻发抖,干脆将身躯全部藏进被褥里头,似乎埋头进沙子的鸵鸟,仿佛这样,才能减轻那一份未知的恐惧。
到底是为什么?
怎么近期自己,总是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或者,总会勾起诸多不同寻常的事情来。
就好像,觉醒的感觉,有深藏于心底的记忆在一步步唤醒……
不知怎的,叶君眉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十分陌生,陌生而导致害怕。
喔喔喔!
远处的鸡啼此起彼伏,连绵不断,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天亮了。
在被窝中,叶君眉长长吐一口气,起床穿衣,可等来到房门处,乍然又站定。低着头,小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很快,忐忑不安。
“我这是怎么啦?”
“不要怕,君眉,你还有哥哥呢……”
想到睡在对面房间的叶君生,叶君眉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打开房门走出去。洗漱完毕,一如往常地开始做早餐,等哥哥起来吃。
今天叶君生也起得较早,做完些琐碎事干,早餐已在饭桌上摆弄好了。有白粥,有油条,有包子,还有两碟精致小菜。
一种居家的温馨感油然流溢着。
他坐下来,抬头见到对面的妹妹脸色似乎有些异样,不禁随口问道:“君眉,你昨晚没睡好?”
叶君眉一愣,忙道:“没有呀。”莫名地,她不敢将昨晚的梦说出,只愿意当做是一个小秘密,最好能永远藏于心底。
叶君生也没多想,开始吃早餐——其实自从妹妹喝了那一杯融化“乾元阴阳丹”的水后,经过这一大段时间的消化,作用,身子骨那是越来越好。容颜娇嫩不说,就连个子都明显长高了一截,站起来,堪堪到叶君生的下巴了。
开玩笑,那枚乾元阴阳丹可是打根基的上好丹药,寻常人服食下去,甚至具备脱胎换骨的功用,能激发出本身的质素潜能来。可以说,吃了此药,日后修炼都事半功倍,出窍难度大大降低。
而假如把丹药均些给鸡吃的话,估计公鸡都能下蛋,成为鸡类里的战斗机!
数月以来,叶君眉连伤风感冒都不曾犯过。要知道她自幼吃苦多,营养不良,以前可是经常会生病的。
丹药之妙,不可言喻。而为了避免惊怪,叶君生并未直言对妹妹说。反正得了好处,才是最实在的事。
吃过早餐,收拾完毕,叶君生回观尘书院,叶君眉回惜月书院,不提。
……
新近孤云峰建立起了一座山神庙,不算大,中规中矩的样子。庙宇里头供奉起一尊神庙,和其他地方的山神像颇为接近。黑眉、红面、有须。不过其两手姿态有些不同,一手把持一柄铁锏,另一手托着一座七层小塔。
山顶新建神庙,乃是得了府衙批准,方可动土建筑起来的。一干门面功夫在短短几天时间内,都筹备齐全,装潢也跟上来了,整得庄严肃穆。再选一个黄道吉日,开张起来,接受民众香火。
与此同时,里面还养着一位庙祝,全权负责日常打理工作。
孤云峰周边,也有几个山村子,村民们听说山上新建了山神庙,间或便会有人打点了香火,上来祭拜;而平时来到孤云峰游玩的人,见到有庙,也会走来,从庙祝手里购买些香火纸烛之类,拜祭一二。
于是,庙里的香火慢慢有了起色,虽然远比不上冀州城的城隍庙,或者附近的土地庙,但总算不至于冷清寥落。
香火鼎便安置在山神庙的前院里,香火缭绕,缕缕青烟袅袅直上。如果有术士在场,开启灵眸,便能看到一些香火念力凝聚不散,朝着庙中的山神像中飘去。
那本来木雕泥塑的神像竟似乎具备了灵性,在吸收这些香火念力。
“爽呀,原来这就是香火念力,果然妙处无穷!”
一把不可能被凡人所听见的声音,在庙中回荡着,充满了喜悦之情:“可惜,太少了呀。”
说到这里,又像是欲求不满、或者吃不饱的人所自然发出的牢骚。
再然后,便是一声意犹未尽的叹息,正是来自向天笑。不过他心中明白,三十三天封神,分为三百六十五位正神,自己只不过是见习神仙罢了。无论资历,还是实力都远逊别人,根本比不过。
如果把香火念力当做是一种资源的话,那么这资源便隶属分配之物,一方神仙,一方土地,不能越界谋取。
过了界,那便意味着挑衅,轻则被训斥职责,重则直接告上三十三天去,由专门司职天条者审判处理。而小神冒犯大神的,估计也不用告,人家直接一巴掌就扇落过来,先揍一顿再说。
因此,向天笑初为神仙,可很多规矩他一早就了然于胸,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见习山神,能接受香火的范围不大,撑死了就是孤云峰周围数十里的方圆;而且规定一年只能显灵一次,端是不好笼络人心。
向天笑的神念依附在神像上,把今天的香火念力尽数吸收完毕,开始想着事情,都是关于如何能扩大势力范围的。可惜想来想去,框框架架太多,无法突破出去。
稍一伸手,那就属于僭越,容易得罪本地的土地爷。好在本地土地爷,也是出身羽化道。算起来,是向天笑的师叔。当初他来上任之际,也是准备了一份厚礼送过去。
当人难,当神仙亦难。人有人情,神仙更有交情。异曲同工,本质道理一般无二。假如性格犯浑,粗鲁,这神仙恐怕也不好当下去。
所以这几天功夫,向天笑都挺忙的。东南西北,拜会个遍。送礼太多,以至于身家都被掏空了大半去,心疼不已。
然而这礼,不送不行,自家目前还只是见习身份呢,要依仗仰息各位神仙的地方多着,必须先搞好关系。
其中拜会冀州大城隍黑铁之际,所受到的待遇最淡。黑铁只用意念化身见了一面,没说上两句话就没了。另外,还派一位牛头小鬼传下谕令,命令向天笑守在孤云峰上时,要多加留意,如有发现陌生术士,尤其会使飞剑的,需要密切关注,并第一时间禀告大城隍知晓。
关于此事,向天笑后来打听到了,源自冀州城中发生的一件轰动一时的凶案:时任知州大人的亲侄子无缘无故被飞剑斩首,横尸街头!
行凶者的身份至今不清不楚,甚至牵涉到孤空寺的天下行走臭和尚被逼出冀州,还被悬赏缉捕,端是闹出个大笑话来。
身为冀州大城隍,此事就发生在管辖地面上,黑铁自然有侦查破案之责;而野和尚那边同样不忿气,也要查个水落石出……反正明地里冀州城已放松警戒,以及缉捕的力度,可暗地里风起云涌,无数的眼睛正盯着。
向天笑接了城隍令,暗自留了个心眼。心想这冀州可真是多事之地,前有前朝余孽行踪闪现,后又有青牛出没。最让人惊奇的是,景阳山的张灵山居然无缘无故失踪,下落不明,估计凶多吉少。
难道这一切,都是前朝余孽做的?
向天笑对此深以为然,但在没有证据之前,许多东西也不会轻易出口,只打算着,从另一个角度看,或者会是好事。
毕竟,他破格获得见习神位的资格,正是由此而来的。如果再能立几件功劳,扶正就容易得多了。
想到这,不禁有些亢奋向往。
又是一夜到来,孤云峰顶上人踪全无,一片黑沉沉。山风吹过,席卷起山间松涛的声音,一阵阵,犹如波浪翻动。
山神庙内,向天笑的魂神化身跃然而出,召唤手下八名道兵出来。
“主公,有何吩咐?”
道兵们出来后,当即跪拜在地,听候吩咐。
向天笑沉声道:“如今庙宇建立,香火有来,本山神根基渐稳。正需要派遣尔等四下出去打探一番,看领地内有无妖孽行踪。”
这是新神上任三把火不可或缺的第一把。
自百年前的变乱以来,如今三十三天被道释两派把持,随着时间推移,局面已趋向稳定。对于妖魔,以及鬼修魔宗都视为异己,要大力打压之。话说没有斗争,便没有掠夺。镇压异己,一来能消耗敌对势力;二来谋而夺之后,自家也能获得不错的收益,何乐而不为?
当前向天笑就打算擒拿两个妖怪来服侍左右,说白了,就是奴隶,但会比奴隶更惨,会被抹杀意志。
而无论道门,还是释家,都有诸多降妖除魔的手段。降服之后,一般不会格杀,见到有潜质的都会收为麾下。释家的度化为八部天龙等,而道门的可驯服为黄巾力士这些。
八名道兵听到谕令,异口同声应诺。
向天笑又叮嘱道:“不过尔等打探归打探,切莫胡乱生事,更不可越界而行。如有发现,当及时回报,清楚了吗?”
“明白。”
“那好,即可去吧。”
向天笑一挥手,八名道兵便恭敬一拜,退了出去,分成四个小队,两人一队,恰好对应四个大方向,悄然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目送道兵们离去,向天笑自顾在庙中踱步,想得却是张灵山无故失踪的事。景阳山为羽化道设立在冀州地面的一处办事处,可突然间张灵山这位办事处处长不见了,宗门自然很快知晓,大为惊诧,立刻派下专人来了解情况,最后得知的结果是张灵山自从跟随向天笑出来寻觅天地玄黄顽石印的踪迹后,就再没有回过景阳山。
于是,找人查明真相的任务又交到向天笑肩上了。
向天笑纳闷得很,当天他接到宗门飞剑传书,便让张灵山回景阳山去,自己则立刻回宗门了,后面的事情根本无从知晓。
如此说来,在张灵山身上发生的变故,应该在其归途之中?
从冀州城到景阳山,不过区区五百里路,在这么路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灵山凶多吉少,可见下手者实力不俗,才能一举击杀,并毁尸灭迹了。
“哼,不管你是谁,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击杀本宗门的人,本山神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将你碎尸万段!”
一道杀机浮现,向天笑眸子如夜色般深沉。
第一百七十八章:危墙
(这几天想情节,真心想得头疼,各种难处理!还请大伙儿容南朝仔细掂量掂量……)
“哼!”
楚知州神色阴沉如水,悍然道:“顾大人,本官说了,不希望那叶君生到扬州书院去参加才子竞赛。”
坐在边上的顾惜朝冷冷一笑:“楚大人,此乃本学政之事,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吧。”
楚知州不置可否:“反正我话已出口,还请顾大人三思。”
顾学政目光闪过一抹精光:“楚大人,莫非你对于侄子被杀之事,还耿耿于怀,故而迁怒于人?如此夹带仇怨,妄居上位,我要参你一本。”
当初楚三郎与叶君生有纠结之事,传扬得很开,不少人都知道的。那时候楚三郎放言,要叶君生给自家当马夫,狠狠羞辱一番。不料丢下狠话后不久,就被斩杀于街头。
若非叶君生只是一名文弱书生,家无背景,只怕楚知州都会怀疑是否是他在背后捣鬼,做的手脚。
当然,这个怀疑的想法非常不现实,简直可以用“荒谬”来形容。
提及楚三郎的死,楚知州嘴角不禁抽了抽:“话不投机,送客!”一拂袖子,至于顾学政要参本,他也怡然不惧。
顾学政也是冷哼一声,微微一拱手,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两名幕僚模样的中年人出现在楚知州身边。楚知州眼眸掠过一抹深沉的寒芒,道:“看来这叶君生果然投靠了二王爷那边,否则顾惜朝何以如此一心维护?”
若果说仅仅因为赏识的缘故,楚知州断然不信。
有关叶君生与顾学政、李逸风等来往密切的消息,他一早便有所听闻。如今借着才子竞赛的事做文章,一试之下,顾学政为了维护叶君生,果然丝毫不肯让步,态度异常强硬。
本来呢,对于叶君生,以楚知州的身份地位,根本不曾入眼。然而经历楚三郎一事,以及顾学政的寸步不让后,倒让他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眼下圣体病愈,重新理政,太子与二王爷的斗争形势重新变得微妙起来,党同伐异,势如水火。
既然叶君生成为了二王爷的人,那么自己就该做些什么了……
楚知州面色阴沉着,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习惯性地陷入沉思之中。
两名幕僚见状,一声不敢出,垂首静立着一动不动,生怕惊扰大人的思路。
半盏茶时间后,楚知州蓦然抬头,沉声道:“再看看吧,乡试始见真章。”
……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何曾由人意?”
从顾府出来之后,叶君生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顾学政请他过来叙话,正是将楚知州的言语相告。而深层次的意思,大概便是要叶君生彻底投向二王爷那边了吧。
这可以看做是伸出橄榄枝。
以叶君生目前的情况,比之以前,无疑有所提升,分量加重了些。况且,在阵营立场上,顾学政本来就与楚知州对立,撕破脸皮是迟早的事,无需卖他一个面子。
另外,借此机会,不信叶君生不感恩义。
在天华朝,士为知己者死的思想很重,尤其读书人。
只可惜,叶君生是位穿越者。
倒不是穿越者就会背信弃义,而是因为经历得多了,看待事情会更透彻些,而非别人说几句,自家就感恩得痛哭流涕,五体投地了。
当前对于顾学政对己身的维护,叶君生还是颇为感激的。只不过他明白对方有更深层次的用意,比起李逸风等,就稍显复杂了些。
“知州大人要对自己下手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叶君生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如果他只是一个单纯指望读书出人头地的书生,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乖乖坐以待毙,或者彻底投入顾学政门下,接受其庇护。
不过他不但是位书生,同时还是一个身怀重宝,学有所成的术士,如何甘心轻易被人左右摆布?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看来这冀州已有些风云暗涌之相,不如提前南下,奔赴扬州吧。
主意打定,他情绪变得轻快起来。迈起步子,赶回独酌斋中,要事先跟叶君眉商议一二。
“哥哥,你说要提前南下?”
叶君眉有些惊奇。
叶君生微笑道:“不错,路途遥远,奔波劳碌,不如早些动身,时间也宽裕不少。”
从冀州到扬州,少说也得一两个月的路程。这世界可没有飞机火车什么的,就连马匹都少,常人难以拥有便利的交通工具。
故而,许多书生要前往京师赶考,都是提前半年就出发。
交通蔽塞,鸿雁罕见,这才有“家书抵万金”的说法。
叶君生倒有些赶路的神通手段,可惜不能带人,也无法持久。而因为没有达到散仙之境,即使能使唤出剑遁之法,毕竟不精,不好驾驭。再说了,乘风御剑而行,动静太大,一路上不知会惊起多少神仙注意,却不能轻用。
低调王道,又不是急赶时间的,算起来直接买一辆马车走最适宜,一路上的时间,还能用来修炼呢。
叶君眉秀眉一蹙:“哥哥,那过年怎么办?”
叶君生哈哈一笑:“只要人在,哪里过年不都一样?”
确实,身在冀州已算客,再换个地方区别同样不大。
叶君眉听了,感觉真是那么回事。
叶君生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回彭城一趟,爹娘的忌辰差不多到了,需要拜祭一番。”
就算他不说,叶君眉也会提出的,当即点头附和。
妹妹同意,再无羁绊,叶君生即刻着手准备,首先要与黄超之等在书院相熟的同窗告别,然后便轮到李逸风黄元启他们。
知道叶君生要提前南下,诸人皆有些讶然,但也理解,一番叮嘱,又有不少赠礼相送,种种琐碎,不提。
叶君生花费银子,直接买下一辆马车,二度加工起来,把整个车厢弄得很是舒坦,御寒防风,功能齐全,简直就像个移动的驿站。
筹备妥当,在一个寒风乍起的日子,长亭送别,启程返回彭城。
这一天,就连顾学政都亲自前来相送,算是一个轰动性的话题了。而在众人当中,他亦是最知根知底的,以为叶君生这一招乃是以退为进,属于很聪明的做法。借着参加才子竞赛的名义,暂且离开冀州这个是非之地。
“君生,今日可有诗词?”
叶君生耐人寻味地望了顾学政一眼,当即铺开文房四宝,在长亭内写下一首《雨霖铃》来,片刻墨成,登车离去。
顾学政拿起词作,细细读下,怅然一叹:“君生心中真有沟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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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先机
“文先生,你说那叶君生已离开冀州?”
知州府内,楚知州坐在摆放于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双手很自然地搭着两边扶手,身子笔直,显得四平八稳,自有一股大权在握的气势流露出来。
那叫“文先生”的幕僚肃声回答:“是的,一大早就出了城,顾学政等都出城相送。”
堂堂学政大人,三品之官,居然亲身相送一位平凡生员,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对了,临别之际,叶君生还写了首离别新词,《雨霖铃》。”
说着,顺口就将词念了出来。
听罢,楚知州浓眉一扬:“‘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哼,看来顾惜朝果然漏了嘴。难道叶君生的离开,亦为其授意?”
文先生回答:“大有可能。”
楚知州眼皮一垂,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着。
文先生试探地问:“大人,你是不是不再想见此子了?”
楚知州神色如水,不置可否。可文先生当即会意,因为很多东西身为大人是不可能点明,说出口的。完全靠下面的人揣测,体会,然后制订相关的策略办事。
文先生跟随楚知州多年,属于心腹幕僚,能参与许多核心的事务里来。其对于楚知州的脾性非常清楚,乃“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典型,行事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眼下察言观色,当即心领神会,告退出去。
“文先生好!”
有遇见的楚府下人见到他,赶紧施礼问候。
文先生微笑着,显示出和蔼的态度,心里却已念头迂回转动,要实施符合大人心意的方案来:人手肯定不能从冀州这边出,听说叶君生这一趟并非直接下江南,而是中途先回彭城……
彭城县隶属道安府那边管辖,对了,道安府那边有个名叫“朱七真”的大捕头,属于旧识,应该可以提点一二。
主意打定,他加快脚步,回到房中修书一封。写好,用火漆封口,交由府上快马急送出去。负手目送快马,眼眸眯了眯,心道:叶君生呀叶君生,一身文才,无奈投错了门,无端妄送了性命,可惜可惜……
关乎此事,文先生并不觉得是因为楚三郎之事,而让叶君生招惹来杀身之祸。真正的根源还是局势变幻,派系倾轧。很不幸的,叶君生恰好出现在这股风口浪尖之上,知州大人要立威,要杀鸡儆猴,从而真正在冀州站稳脚跟,这才要借机找个人开刀罢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何曾由人意,时也命也。要怪,就怪叶君生自己上错了船。人生险恶,仕途残酷,往往一个选择,便能定终生的命运。
归根到底,还是叶君生太稚嫩,以为有个学政大人赏识,便心花怒放,乐极忘形了。哪里能想到背后的暗流汹涌,一旦发作起来,诸如他这般的小人物,注定只会成为炮灰。
关于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即使当前圣上龙体有所恢复,但太子所占据的优势,远非二王爷所能比。光是东宫的身份,只要不犯下弥天大错,就不可能失宠。只需耐心等那么一段时间过去,即可名正言顺登基。
到那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嫡系部众毫无疑问会飞腾黄达;而敌对者,皆将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想到那份灿烂的未来,文先生眼眸都不禁放出光来,跃跃欲试,期望那一天早日到来:太子登基,知州大人继续升迁,进入内阁,自己便能“鸡犬升天”,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可笑还有些顽固不灵者心存幻想,看不清时势。
那么,这些人必然都将成为被辗碎的尘土,永远被踩于脚下!
……
一轮夕阳西落,依依不舍地盘桓于天边,迟迟不肯下去。然而四季轮回,早晚替换,都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哪怕神仙,都无法改变。
马车的速度不快,车轱辘发出粼粼的转动声,一路辗碎了夕阳余晖的留恋,驶向远方——
官道之上,被辗出两条淡然的轨迹。
车厢中,叶君眉再替哥哥做一件长袍;外面叶君生则亲自当起车夫,手里把持一根马鞭,稳稳当当地坐着。
其实这马挺听话的,无需多加鞭策,便撒开四蹄往前面走着。
叶君生坐在上面,,双眼却定定地望着顶上的天空,怔怔出神。忽有兴致,开启灵眸,凝视虚空。
能见高远的天空,天空上有些云朵,一些云层被夕阳霞光所侵染,呈现出一种美丽的红色。
黄昏的景色,从来都是极美的。
只不过叶君生希望能看到层次更丰富的东西:据说修炼大成,凝就神仙之身,灵眸洞察力达到极其厉害的境界。开启之后,往天空一扫,所看到的,就不仅仅是蓝空白云。
至于究竟能看到些什么,却不是他目前所能理解的。传闻,那是天下大势,国之命运。
若真能看清,定能掌握先机,顺天而行,无往不利。
这个世界的神仙,具备诸种厉害非凡的神通手段,但远不如传说中的那样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生死予夺。恰恰相反,红尘与神仙,相辅相成,更加的真实,有血有肉。
“哥哥,袍子做好了,你进来试一试身。”
叶君眉脆生生的声音,将叶君生从呆滞的状态中唤醒:“嗯,来了。”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个镇上投宿。吃过晚饭,忙完些琐碎事后,各自道声“晚安”,便回房休息了。
叶君生坐于床上,花费时间做完功课,然后阴神出窍,飘到客栈顶上观看一二。
就在此时,但见一道青色遁光划过,很是快速地一闪一闪的,就朝着东方窜去。
刚才遁光经过之际,叶君生看得真切,发现裹在遁光里的是一名似曾相识的道兵。细一回想,立刻恍然:那是孤云峰新山神向天笑麾下的其中一名道兵,不知为何会在此地出现,还驾驭起遁光,行色匆匆的样子。
瞧方向,应该是赶回孤云峰的。
计算行程,己身所在之地距离孤云峰不算太远,仍属于管辖范围;而出现向天笑的道兵,当然也不奇怪。
叶君生目光凝视道兵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碍于彼此的关系,有机会的话,他绝不介意半路顺手杀一个横的,即使不能给予向天笑重创,但只要添添堵,都是乐意要做的事!
想到做到,当下飞剑“将进酒”祭出,剑遁如电,速度不知比道兵快上多少倍,即刻追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章:擒拿
(关于催更,真心想吃,但南朝之前就说过了,21号要去参加一次作者沙龙,为期四五天的样子;更要命的是近期遇到俗称五十万字一卡的瓶颈了,所以更新真心不行,只能看着流口水了,还望大家海涵!)
飞剑祭出,顿时划出一道光彩夺目的光华,宛如凭空一道闪电,只一闪,便不见影踪。
叶君生阴神出窍,驾驭飞剑。不过“将进酒”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闪现的光华即使肉眼凡胎都能洞悉得见。好在如今夜深人静,罕见人踪,自然没人注意到这一茬。而且速度极快,就算望见了,也以为眼花而已。
按照那道兵遁走的方向,飞剑如电,催尽全力。算起来,只不过是叶君生第一次将飞剑运用到实践来,可因为之前一直坚持不间断的模拟演化,诸多窍门早已了然于心。
因此,眼下的驭使驾轻就熟,并未感到有生涩之感。
嗤!
速度太快,破空声尖锐而短促。不过半刻钟功夫,前面已见到道兵所祭出的青色遁光。
飞剑追来的声势惊人,那道兵即刻察觉到了,霍然回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就见到一剑荧荧——
哧!
道兵大叫一声,左边胳膊已被剑光斩落。它倒是骁勇,明白来者不善,当即兵器在手,想要抵御。
但叶君生何许人也,又占了先机,上风占尽。一声不吭,再度祭出一物,却是天地玄黄顽石印,当头盖下。禁制阵法启动,一把将道兵摄取了进去。
“回!”
他念句口诀,将宝印收回。意念转动,驾驭着飞剑返回小镇客栈。
这一次交锋,叶君生以大欺小,再加上飞剑宝印的辅助,解决战斗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数呼吸间,便干脆利索地终结掉。
回到客栈,分出魂神进入宝印乾坤世界,要审讯被阵法束缚住的道兵。
“哇啦啦,你是什么人,竟敢拘禁吾在此。你可知道,某乃是孤云峰新任山神向天笑大老爷的麾下?”
道兵愤怒异常,大声咆哮,第一时间便亮出后台背景。
叶君生冷哼一声,惜乎猪妖不在,否则以它的手段,肯定比自家厉害数倍。只怕光是露出那般招牌式的猥琐笑意,这道兵便会吓得屁滚尿流,招供不迭了。
“你既为山神道兵,缘何到处乱跑?”
“哼,某替主公办事,何须跟你交代?”
道兵头一仰,分明是“宁死不屈”的姿态。
叶君生大感头疼,他虽然不懂得豢养道兵,但知道对方存在非人,基本不怕死,除非懂得搜魂之术,否则真得很难撬动道兵的嘴。
当下他也不废话,直接搜身,但所获失望,寒碜得很。道兵身上的衣甲兵器,都属于很普通的法具类,而且烙印特殊,为局限性很强的专属用品;另外还有一枚符箓,半尺长,五寸宽,上面龙飞凤舞地描绘着复杂的符文,可惜已色泽黯淡,近乎报废的边缘。
意念试探之下,顿时得出此物为一次性的消耗品,正是道兵能拥有遁光的因由所在。
说白了,此符便是遁光符,激发使用,有一定的距离限制。用了之后,便宣告报废。
由此得知,此符肯定是向天笑赐下给予道兵所用。出去办事,若有成果获遇到紧急的事,激发出来,用以赶路回报。
那么,到底会是什么事?
叶君生眉毛皱起,再度看往道兵。然而道兵毫不示弱,瞪着眼睛过来,嚷嚷道:“小子,识相的乖乖放了咱家,如果坏了吾主公大事,你难逃一死!”
这些话语,真是没营养得很。不过道兵主观意识模糊,情商低得可怜,也只会弄这些简单的嘴炮功夫了。
无法审讯,叶君生干脆开启阵法,将其先囚困起来,说不定日后可以用作研究之途。
作罢,当即离开,魂神归壳,恢复书生本色,躺在床上思索。
孤云峰,山神庙。
本来泥塑木雕的神像,那一双刻板的眼睛蓦然一睁,闪现出震惊的神色来:“怎么可能,居然与一名道兵失去了联系,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竟遭遇到了暗算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意念凝聚成的阴神形象迅速脱离神像,祭出遁光,嗖的朝着认定的方向飞去。
八名道兵,分成四队,各自奔赴不同的方位搜寻。这突然失去联系的一名,便属于正南方的。
道兵炼制不易,养兵更难。向天笑好不容易才养成这八名道兵,算是心血所在,猛地莫名其妙地失去一名,简直就像砍了他一刀似的,心都在滴血。
嗤!
遁光停住,正是先前叶君生擒拿住道兵的地方——道兵本身可以说是法器一类,由主人煞费苦心炼制而出,因此本身上都会附有主人的印记,心灵感应。稍有不妥,即有反馈回来。
夜空渺渺,此地下方山林莽莽,属于一处荒山野岭,不见人家。
“没错,道兵在此失落……”
向天笑环视四周,驱动遁光在附近盘旋一圈儿,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可他失望了,一无所获。
“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和本山神过不去?”
他喃喃道,心中一肚子闷气积压,沉甸甸的,可又没有发泄的途径。那种苦闷烦躁,找不到答案的感觉,简直要爆炸开来。
“是其他神仙做的手脚,故意弄出的绊子吗?最有可能,但又最没可能,该拜的山头都拜完了,没道理他们会以大欺小,出手击杀小小一名道兵,毫无意义。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是他们有所发现,被灭口了吗?”
只可惜修为不够,不曾学得“滴水成镜”神通,否则施展出来,能还原当场境况,自然能把过程瞧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现场的线索断了,唯有想其他的法子:对了,另外一个同队的道兵还在,可以找它问一问。
脑海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于是不再犹豫,遁光闪动,朝着另一名道兵所在的位置疾驰而去。
不多久,他就找到那名正在山林间东寻西觅的道兵。
“哎呀,主公你终于来了,阿六报信真是慢。那一头狐妖,现在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道兵浑然不知发生何事,急促地道。
“狐妖?”
向天笑一愣神:这两名道兵果然有所发现,原来是发现了一头狐妖的行踪!
第一百八十一章:追杀
听说在管辖范围内出现一头狐妖踪迹,向天笑精神一振,连忙询问详细情况。得知对方乃是一头青皮老狐狸,生性很是诡诈,形迹闪烁,刚才还在,转眼工夫,又溜跑不知所踪了。
向天笑心中寻思,猛地省起一件往事:昔日他接受宗门派遣,来到凡尘。却是得了景阳门张灵山的报告,得知彭城范围内出现过一位极其重要的前朝余孽的气息。
故而,宗门郑重其事,派遣向天笑下来调查搜索。
他来到彭城后,与张灵山师徒汇合,但那时候再也找不到那位前朝余孽的踪迹了,凭空消失一般。或者说,对方已远遁离去。
倒是后来,无疑发现青牛的形迹,算是歪打正着,设局擒拿青牛会宗门后,立下大功。
如今听到道兵发现一只青皮老狐妖,向天笑心思顿时活泛起来,隐隐觉得会不会又是一件大功劳的机会送到眼前了?
不行,一定要亲眼见一见这头青皮老狐妖……
想着,目光寒光一闪,念个法决,将道兵收回。遁光急速祭起,在周围细细找了一遍,见到没有收获。
当即伸手一掏,掌心处现出一张符箓,半尺长,巴掌大小。通体橘黄色,正面铁画银钩,画着一些奥妙非常的红色符文。
向天笑口中念念有词,蓦然伸出手指一点,那些红色符文刹那间接通电了似的,明亮起来。
一点之下,倒是向天笑的精神微微有点萎靡之感。他不敢怠慢,聚精会神,看符文变化——
但见那一片符文犹如水波荡漾,突地激发一道光华,朝着南北方向飞去。
向天笑大喜,不假思索,遁光卷起,跟追而去。
约莫半刻钟功夫,符文所化的光华在一处断崖前停止,就是那里了!
向天笑双目一睁,速度再度提升,快如闪电,直往断崖上的一处洞穴冲去。人还没有到,先动起了手。呼,一道法器网兜祭起,直罩洞口。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符文光华来到的时候,洞穴内便灵敏地窜出一道青色身影。毛茸茸的,拖着一条尾巴,正是一只狐狸模样。
此狐听到动静,警觉立生,第一时间便抢出来,恰好见到网兜当头罩落。它反应变化也快,嗖的,身子化成一道残影,急往下方逃去。
“还想走!”
向天笑口绽春雷,一记肉掌凭空拍出,可不是什么武功套路,而是他得意的神通手段《千山鸟飞绝》。一掌拍出,能震撼山体,万鸟惊飞不敢停留,端是霸道十分。
蓬!
凌空激发,声势惊人,比起武林中所津津乐道的“百步神拳”,而或“隔空打牛”之类,都不知强横多少,简直判若云泥。
“唧唧!”
狐妖固然逃得快,但相隔十余丈都被向天笑的掌力刮到,受到攻击伤害。不禁惊叫一声,身形产生一个踉跄,差点失去平衡,要从半空摔落下去。
它见机不妙,尾巴猛地一扫,堪堪扭转方向,一个借力之下,朝着崖上一根横地生长的树木搭去。
这一掌没有起到预料中的效果,向天笑微微咦了一声,但丝毫没有犹豫,提气凝神,一记《掌心五雷正法》呼啸劈去。
轰隆!
恰如半空响起一道霹雳,震耳欲聋,击打在崖上,生生轰出一块大坑,有土石被打成齑粉,簌簌掉落。
“唧!”
青狐固然没有被正面击中,可也受到波及,发出惨叫。这一下,再也保持不住身形平衡,犹如断折翅膀的鸟儿,扑通摔倒在地。
向天笑出手虽然貌似凶猛,但其实极有分寸,没有斩杀狐妖的意思。因为他还要审讯对方,问清楚一些事情呢。而经过这两下出手,青皮老狐狸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实力也就阴神左右,连阳关都没有达到,低微得很。
向天笑当前只是阴神分身,一身修为不过发挥三四成这样,但对付这般小妖,绰绰有余,根本不需要耗费多少力量。
“哼,不知死活,还敢逃走!”
他扑下来之际,却见到地面上没有狐妖的身子,而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遗留下来,正朝着一个方向逃遁而去。
“看你往哪里跑?”
向天笑眉毛一挑,可身形不放松,遁光祭起,呼啸追杀而去。
……
“公子,救命!”
幽幽的叫声,似远似近,很是急促地,一如在耳边响起。
叶君生何许人也,稍有动静,即刻坐身而起。
“公子,救命……”
呼唤声犹不停息,只是断续之间,显得隐晦,但绝对不是梦。
叶君生这才发现,声源来处,竟是收入天地玄黄顽石印的那一幅《灵狐图》!
时隔多日,狐仙终于又显灵了。只不过显灵之意,竟是喊救命,突然听见,显得突兀而奇怪。
发生了什么事?
他赶紧捏个法决,从宝印世界内摄出《灵狐图》来,打开观看。这一看,顿时见到一幕异动的情形。
就见到图画之上,本来端坐于青石上读书的小白狐,竟然跳下石头,在画中朝着叶君生作揖,口呼“救命”。
这个时候,此画竟然活了过来。
饶是叶君生已跻身术士行列,见识早非吴下阿蒙。然而眼下见着,都不禁咄咄称奇。但让他更惊奇的是,下一刻,《灵狐图》具备了灵性似的“唰”一下挣脱掌控,直接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灵狐图》,居然自动飞走了!
联想起先前的叫救命之举,叶君生面色一紧,马上猜测出狐仙的意思,敢情是飞出去带路,引领他去救命呢。
事关重大,瞬间叶君生便有了决定,阴神出窍,头顶天地玄黄顽石印,驾驭起飞剑“将进酒”,飞快地再度离开客栈房间。
时近下半夜,月残星微,有凉风习习。
苍茫的夜空中,能见到《灵狐图》一飘一荡的飞在前面,速度并不快。看上去,好像一页纸折的船儿,有一种玄虚飘渺的感觉。
叶君生催动剑遁,只几呼吸间便赶到《灵狐图》的身边,紧紧跟随着它,一起朝着未知的地方飞去。
——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剑遁
(人在外地,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嗤!”
飞在半空的《灵狐图》似有发现,猛地一个加速,俯冲下去,目标正下方——叶君生触感敏锐,登时发现地面的草丛上趴伏着一只青皮老狐狸,顶上血光黯淡,受了伤害。
血光之中,其内一道青色妖气,同样显示式微,很是凄惨。
《灵狐图》光华大作,激发出一团,将青皮老狐狸笼罩住。下一刻,光芒收敛,恢复原型,依然是一幅貌似无奇的画轴。落在草丛间,看上去,倒像是被人遗落的物品。
叶君生不假思索,法决运转,将画轴摄回天地玄黄顽石印的乾坤世界内——这个空间,具备隔绝探测的本质特性,不过将《灵狐图》收入阵法空间时,并未关闭,狐仙可以感觉到外界的一些气息。
只不知道,她与那青皮老狐狸之间到底存在何等关系,如何能互相感应到彼此的行踪。
自从梦中传授《永字八剑》,再到显灵提示买下大圣,后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灵狐图》都未曾有甚异动。
在此期间,叶君生也曾用阴神意念探索画轴内部世界,知道这一幅画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而很可能是一件法宝。不过内中窍门,阵法禁制他无从知晓。当初进入的时候,还曾在里面的山峰上见到一副副幻化情景,构造成一个有些俗套,但十分动人的人狐相恋故事……
对了!
他脑海灵光一闪而过,顿时勾起一些印象深刻的影像。在这记忆里头,就有这么一只青皮老狐狸存在,在剧情里头,它接受女子付托,负责将一个襁褓婴儿带走……
两者看着很是眼熟,仿佛存在某些奇妙的联系,难道竟是同一只?
想到这个,叶君生若有所思。但知道目前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不过几呼吸间,他已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急速靠近,转瞬即到的样子。
是追兵!
霍然警觉,不再犹豫,剑遁祭起,嗖的急速飞升,并不是朝着小镇客栈的方向,而是往相反的方向遁去。
“什么?”
紧追其后的向天笑骤然发现变故,大吃了一惊,距离远远的就感受到一股凛然剑意,只见到一抹寒光,便觉得心坎儿都有点发颤,一股寒意从心底腾腾冒起——
“何方神圣?”
他失声大叫,唰的一下停滞在半空,一时间竟不敢继续往下追。向天笑出身名门,也算见多识广,见识过不少惊才绝艳之辈,至于修炼天才之类,更是不胜枚举。
本来呢,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可能随便就被唬住,更很少会心惊胆寒。然而不知为何,刚才他感受到叶君生的剑遁,锋芒如割,竟油然而生汗毛倒竖之感,仿佛那一道剑芒,近在咫尺,悬于头顶,有一种随时会斩落的压迫感。
一道剑芒,居然让自己产生了畏惧之意……
这是谁的剑芒?
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心头上,沉甸甸的,解释不清,挥之不去,硌着让人心慌:
到底是谁?
再联想到黑铁城隍的谕令,提及现任知州楚云羽的亲侄子被一道飞剑斩落人头,正到处缉捕一事——两者非常毫无疑问地隐隐吻合起来,最后重叠成一个整体。
“不错,就是他了!”
向天笑几乎要跳起来:这可是一份非常具备价值的情报,那么,自己是先跟踪下去呢,还是禀告大城隍去?
不过瞬间功夫,他已做了决定,意念运起,召唤出之前收回的道兵,命令他速速返回冀州城去禀告给黑铁城隍爷知晓;
另一方面,向天笑催动遁光,沿着叶君生离去的方位急速追赶而去。但可惜错过了最佳时机,那剑遁速度无以伦比,早不知到了何处。
停在半空,向天笑很不甘心地徘徊着,不肯撤走,咬牙彻齿地道:“不管你是什么神圣,敢现身出来,干涉地方神仙之事。这就等于得罪了整个三十三天,我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死定了!”
其实这时候,他心中已有好几分肯定:对方必然是前朝余孽,实力不俗,擅长飞剑之术——通过诸种情形的初步分析,他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好几位吻合的人物选择来,只是一时间,也不能定。
“罢了罢了,还是早些回去,与黑铁大城隍商议吧。只要他出现,何事不能解决?”
主意打定,向天笑遁光卷起,回孤云峰去了。
却说叶君生,高速剑遁,看着摆脱了追兵。当即再改变方向,从另一面悄然绕回小镇客栈去。
这个过程,他小心提防,很是谨慎,确定没人跟踪了,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房间,魂神归壳,坐起身子,若有所思。
想了一阵,干脆捏个法决,从宝印中摄出《灵狐图》来,拿在手上,打开一看,不禁愣住了。
只见画卷之上,原来的景色依然,远山隐约,山林茂盛;近处芳草茵茵,大青石上,小白狐端端正正坐着,捧卷阅读。
所不同的是,在青石下面,蓦然多了一只青皮老狐狸的形象,匍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目光柔和地望着石头上的小白狐。眼眸传神,流露出一种近乎溺爱,可又充满尊敬的神色意态。
叶君生仔细端详着,愣是没有看出丝毫破绽。若非之前看过原作,他都觉得画作之上,本来就存在这么两只狐狸形象。
沉吟一会后,他放弃了分出意念进去画世界探索的举动——如果狐仙有事,定然会再度开口。
而假如狐仙还不愿意完全打开心扉,进去也没甚作用。
看了一会,收起画轴,重新摄回天地玄黄顽石印内,一切搞定,开始双手枕着头,眯上眼睛,在想着事情的过程中进入睡梦之中。
一夜再无事。
第二天,他是被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所惊醒的。走到窗户往外看,就见到一大队全副武装的官兵骑着骏马,风风火火的奔跑进镇子,惊得鸡飞狗跳,百姓纷纷退避两边。
官兵们在长官的指挥之下,到处戒严,然后找地方的人盘问,大概是问有没有看见可疑之人这些。
这般阵仗,似乎在缉捕着什么人一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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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房间内看了一会,妹妹叶君眉敲门,她进来后语气有些紧张:“哥哥,外面来了很多官兵。”
叶君生展颜一笑:“也许是来缉捕贼寇的吧。”
叶君眉摇摇头:“不知道,嗯,只是看着令人有些心慌……”
叶君生镇定地道:“不用怕,有哥哥在呢。”
听到这句话,少女本来忐忑的心,果然一下子就平稳住了。
“走吧,收拾好东西,我们下去。”
叶君生背起书筪,走在前面;叶君眉挽起一个包裹走在后面。
下到客栈一楼,顺手买了些吃食,然后去拿马车——前院凛然站立着两列精兵,衣甲鲜明,手里把持着长枪。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的府城兵丁,个个身形彪悍,透着强大的煞气,应该是上过战场,经过血与火磨练的士兵。
叶君生的眉毛轻轻扬了扬,自从突破法相之境,并且稳固下来。有时候不用开启灵眸,便能对于一些突出的事物有所察觉,从而知道个大概。
这些兵甲,突然出现在这个小镇上,定然有某些隐秘的缘故,会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若果真是的话,那就意味着三十三天那边存在,果然和世俗权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叶君生表面不动声色,自顾去取车——
“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官兵中有一名身材魁梧的领队模样的将佐突然大喝道。
叶君生站定,将叶君眉护在身后,很镇定地从书筪内取出路引文书等,交予对方检查。
那将佐目光如老鹰一般犀利,朝两人身上观察了一番,惊讶于叶君生的镇定,以及叶君眉的美貌。不过这般思绪,很快就飘然过去,拿起文书,一看之下,顿时了然。
态度有所尊敬:“原来是叶公子,你们这是要前往何地?”
一个秀才并不足道,关键在于叶君生年纪轻轻,而且还是观尘书院的廪生,近期声名鹊起的才俊,意义这就截然不同了,该适当放低些姿态,没必要咄咄逼人,徒然得罪于人。
将佐固然为武夫,但其中门道还是明白的。
叶君生回答:“小生要回乡祭祖。”
对方哦了声,将文书归还,一挥手,示意放行。
叶氏兄妹坐上马车,叶君生一挥马鞭,吆喝一声,驱赶着马车辚辚而行,离开小镇,将一众兵甲甩在了后面。
“哥哥,吃包子。”
等走远些,叶君眉这才探出身子来,从包袱里拿出在客栈里购买的吃食,递给哥哥吃。
叶君生也不客气,张嘴咬了一个,觉得口味不错,三两口便吞进肚子,然后继续……
一路不起风波,平淡而过。
第五天傍晚时分,到了道安府。
坐在车辕前,望着这一座城府,叶君生心中略有些情绪波动——此地可以说是他的福地,当初新年诗会,阴差阳错之下,一举夺得诗魁之名,自此名声大涨,顺风顺水过来,永远与书痴之名告别,脱胎换骨般,成为所谓的“北方第一才子”。哪怕如今已正式成为修士,可某些意兴感叹扔不可避免。
正所谓“故地重游,多情应笑我”,诸如种种,满怀激烈。
……
“老子今年三十八,一枝花,夜夜登高楼,左拥右抱,将那美娇娘,往身下压。娇吟妙声,浪涛阵阵谁人夸?前庭后洞,任爷跨!”
道安府衙,一间房中,一名身材矮胖,穿着皂色衣衫的汉子正坐在一张摇椅上,悠然自乐,嘴里哼着粗鄙的曲子,很是享受的模样。不过间或之中,其微微睁开的眼眸内,却闪出森然的寒芒,似乎那择人而噬的豺狼,吃人不吐骨头。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蓦然有敲门声。
“进来!”
这汉子沉声喝道,神色一变,浑然不同刚才的嘻哈轻佻。
门推开了,踏进一名中等身材的年轻衙役:“七爷,我亲眼看见,点子刚才进城投宿了。”
七爷点点头,左手不禁轻轻摸了摸右手的拳头,忽道:“小五子,爷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爷干?”
那衙役顿时昂首挺胸,道:“七爷,还用说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七爷阴测测一笑:“这一趟,冀州那边来书都说好了,事成之后,爷连升三级。至于你,嘿嘿,跟着我,少不得那一份荣华富贵。”
闻言,衙役心花怒放:“那小五子就先多谢七爷的提携栽培了,只不知七爷有甚安排?”
七爷冷然笑道:“区区一个读书秀才而已,用甚安排?明天等在野外无人处,直接做了便是,再将尸首都拖给虎狼吃掉,简直天衣无缝。”
衙役听他说得凶狠,不禁吞口口水,小心翼翼问:“七爷,我们的身份……”却被七爷狠狠一眼,当场瞪得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就听到七爷凛然道:“无毒不丈夫,我朱七真入得公门,只求飞黄腾达,不问国家苍生。什么道德大义,都是狗屁。穿上这身衣衫,走在市井之中,我们是公差官吏;但脱下这身衣衫,你我可当富家翁,可做贼寇恶霸。左右之间,但求个名利而已。小五子,你说是也不是?”
说到后面,简直已疾言厉色,威风十足。
小五子也是个精明的人,老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早已掺和进来,脱不开关系。若果执迷不悟,甚至都可能直接被老大灭口了。当下忙不迭地道:“七爷所言,皆是道理。”
见他上道,朱七真语气有所缓和,道:“小五子,你想想,我们捧着这一碗饭,风里来雨里去,吃尽多少苦头,冒了多少危险干系。在大老爷眼中,你我皆是小吏,入不得眼。若无机会,如何能出得头来?眼下有贵人相托,正是从天而降的一份大机缘。万一错过,简直天打雷劈,祖宗不容。”
小五子听得动容,霍然而起,扑通跪倒在地上,道:“七爷你别说了,小的这条性命,早就交由七爷吩咐,莫敢有半句不是。”
朱七真也不扶他,道:“小五子,爷是见你机灵,是个可造之才,这才选你,否则哪里轮得到你头上?哼,这一趟事,对付的不过是两个雏儿罢了,不费吹灰之力,据说那妹子还水灵得很,说不定还能开个好苞呢。如此好事,不知多少人求着喊着,你小子走运了。”
小五子哪里还不识趣,跪在地上,磕头砰砰响,口中感恩不已。
这朱七真,乃是道安府衙的大捕头。固然上位不过短短三年,但已迅速站稳脚跟,培养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心腹班底,在道安府,也算一号人物。他有个哥哥,名叫“朱八珍”,在武山县开设有一间“八珍镖局”,以前和江知年的江腾镖局,属于对头。在生意上,多有冲突纠葛。
小五子便属于朱七真的心腹之一,平时表现殷勤,办事利索。朱七真自从得了冀州文先生的传书授意,顿时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就选定小五子跑腿打听,关注叶君生兄妹的行踪,好准备下手,让叶氏兄妹人间蒸发掉。
说起来,对于叶君生,朱七真还有旧怨。源自哥哥朱八珍,当其时参加道安府举办的新年诗会,本来想狠狠羞辱江知年一番,不料叶君生一首《念奴娇》横空出世,不但被搅了好事,还着实气得不轻。
回家后,兄弟喝酒之间,朱八珍多有提及此事,恨恨不已。故而朱七真印象深刻。只不过他只是个捕头,人家叶君生又奔赴冀州读书去了。彼此无甚交集,也没有找场子的机会。
眼下文先生要下刀子,端是难得际遇。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写了回书,言语中多有效忠之意。要知道人家文先生背后,可是站着楚知州这般的大人物。稍稍有些头脑的,都能想明白此事大半来自知州大人的授意。
说白了,他朱七真就是在替知州大人办事。莫说杀一个小小的书生秀才,就说杀十个,都会义不容辞。
事情办好了,好处滚滚,不言而喻。甚至都可能脱离吏身,晋身为官身,那可真是鲤鱼跃龙门,平步青云。本来像他这样非读书出身的,想获得官身非常困难,或者穷极一生,都没可能。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如何不欣喜若狂,全力以赴?
“小五子,你再去盯紧些,莫要出了差错。”
朱七真吩咐道。
小五子连忙站起,垂手应“是”,然后退了出去,自顾忙活开了。
房中,摇椅又开始摇荡起来。大捕头微微摇头晃脑,念头十分活跃地转动着,开始着手具体的执行计划。
不多久,一个天衣无缝的方案便浮现在脑中,迅速成型:下手的时间、地点、清理现场的布置,以及己方出行的名义等等,都有了完美的安排。
万事俱备,只等时间过去。到了明天,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哎呀呀,爷有雄风,如虎如狼,上得锦绣床,打得风流仗,七进七出,依然少年狂……”
粗鄙的调子,再度悠然响起,高低之间,自有意兴,不提。
第一百八十四章:贼子
在道安府,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起来,在楼下吃罢早餐,然后叶君生先出门一趟,来到黄府之上。却是在冀州时受了黄超之的嘱咐,帮其捎带些东西回家。
黄父恰好在,见到叶君生来到,喜出望外,热情得不得了——比起上一次,简直就是“前倨而后恭”的典范。
一个劲地要求叶君生留下来吃午饭,几个眼色打出去,几名收到风声的闺女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来招呼。以礼相待。一道道妩媚的眼神,不住地落在叶君生身上来。
瞅得叶大秀才暗自心惊:莫名地想,估计黄超之拜托自己带东西回家,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心想撮合撮合。
他赶紧便推辞“要赶路”云云,逃也似的奔出黄府,心里不禁感叹:这番境况待遇,在前一世简直做梦都做不到,果真世界大不同……
走在街道之上,一些杂乱的思绪倒很快就抛之脑后,心头蓦然有警觉,不禁暗中往后面一瞥——
这一瞥,顿时见到混在人群中的一名衙役打扮的青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那衙役大摇大摆走着,貌似在街头巡逻的样子,可目光总是下意识地盯着叶君生在看。
不对劲……
叶君生是什么人?马上就得出一些猜测,嘴角不由流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自从在顾学政嘴里得知楚知州有所动作,他便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暗流汹涌之下,必有波澜。
这波澜势头,绝非自己避出冀州就能安全无虞的了。
身在红尘,人本来就不可能做到清静无为。假若居于陋室,不问世事,或者遭遇的风波会小一些,但依然逃不过家短里长的烦扰。而只要取了功名,进去市井,身边不可避免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盘根错节的势力。
各种势力倾轧之下,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正如老生常谈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怎么退得出去?”
不能退,便只能进!
仗剑高歌,激流勇进,大丈夫当如是也。
叶君生眼眸忽然掠过一抹兴奋的光芒,他喜欢低调行事,可并不表示甘于雌伏,有人要来对自己下手,那尽管来吧!
当下不动声色,继续走着。回到客栈,叶君眉已收拾好东西,套起马车等着了。
叶君生牵过缰绳,让妹妹坐进车厢内,迈步朝着城外走去。
这时候,后面跟梢的衙役不知跑哪里去了。
城内不能纵马而行,叶君生就牵着缰绳走。直到出了城门,这才坐上去,马鞭一挥,在空中打个响鞭,驱马缓缓。
这速度,倒有些故意为之的意思,就是想等着看,到底会有何等牛鬼蛇神冒出头来,显出他们的狰狞面目。
其时秋已过,进入冬季,没有下雨的缘故,天气干冷干冷的。如此天气,官道上赶路的行人寥寥无几。
走了一段,距离冀州城远了,路上情况更显冷清,许久不见人踪。
得得得!
马蹄声疾奔,自后响起。
来了……
叶君生眉毛一挑,依然淡定地坐着,不疾不徐驱马向前。
得得得!
马蹄声有些出乎意外地没有停驻之意,快疾如风地超越到前头去。观望之下,可以看出是两名身穿皂衣的汉子,乃府衙中人,身上都佩戴有刀。
两骑快马,风一般超过去。
叶君生目光一闪,摸摸下巴,却不言语。
果然,约莫半刻钟时间,马蹄声大作,那两骑又从前面兜回来了,拦在马车前面。
当先那身材矮胖的,做捕头打扮的汉子目光犀利地看了叶君生一眼,微微一拱手,沉声道:“我乃道安府大捕头朱七真,今办要案,缉捕凶徒,还请这位公子配合,我们要检查你的车厢。”
说着,一记潇洒的动作,翻身下马,大踏步走来。
另一名衙役同时下马,一只右手很自然便搭在腰间刀柄之上——叶君生认得,他便是在城中跟踪过自己的那个衙役。
“发生了什么事?”
车厢内传出叶君眉娇嫩的声音。
叶君生忙道:“没事……君眉,你就在里面坐着,很快就好。”
闻言,本来想要探身出来张望的少女忍住了,重新坐回去,保持默然的态度。
却说捕头朱七真步子迈开,不过两三个步伐就站到叶君生面前,作势要去撩车帘子。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已有盘算,根本不需要出武器,只要大手一张,使唤出一记锁喉手来,轻轻一捏,便能将眼前这名斯文秀才的喉骨捏碎掉,一命呜呼。
他的行事风格一向都是干脆利索,一击必杀,既然叶君生是冀州方面指定要杀的人,那就完全没有犹豫的必要。虽然区区一介书生,任其怎么折腾都无法逃出手掌心,可早些尘埃落定,总是好事。
话说,在道安府的怡红楼上,已和小翠姑娘约好了,还要赶着回去听曲子呢。
本来,这等沾染血污的事情,该让跟班小五子去做。自家还能规避一份嫌疑,然而念头一想,看文先生的意思,斩杀叶君生,可是属于一种“投名状”般的行径,交付他人动手,始终不美,远不如自己出手效果更好些。
他做势去撩车帘子,可空着的左手骤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要去捏叶君生的喉咙:当自己的大手把那白皙秀气的颈脖抓住时,定然如同抓捏着鸡鸭的脖子,然后再轻轻一拧,咔嚓的骨头碎裂声,一定会清脆而悦耳。
咻!
猛地一记更为清脆的破空声响起,朱七真只觉得脖子一紧,就被一圈儿的马鞭子给缠住,缠得结结实实的,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劲道不断地逼压过来,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浑身力气竟如破堤的水,哗啦啦流失。先前发出攻击的手臂,立刻软绵绵垂落。
“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天大的问号在心坎上蹦跳而出,本想睁大眼睛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变故,然而箍在颈脖上的鞭子倏尔一紧。
咔嚓!
喉骨断裂的声音果然是清脆而且悦耳。
“好贼子……”
最后他还想吼出这么一句话,只可惜喉骨短碎,头颅毫无生机的垂落于胸前,再也无法叫囔出任何的音节,就连那一声临死的惨叫,都生生被闷在胸腹之间,化作虚无。
后面跟随的小五子,本来亦步亦趋,一只右手颇有些戒心地搭在腰间刀柄上。倒不是他对七爷没信心,又或者觉得会阴沟里翻船什么的,而完全属于一种职业性的本能反应。
他当衙役的时间固然不长,可生性机灵,学得很快,对于各种门道的掌握非常上道。
如此,这一趟事。朱七真才会选了他,过来帮忙跑腿。
小五子原以为七爷会吩咐自己动手,如果开了口,他自然不可能有退路,举刀上前便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身在公门,如狼似虎,哪个手上干净的?
然而朱七真却选择了亲手杀人,这反而让小五子有些失落,好像一份立功的机会失之交臂了似的。
于是乎,他只能跟在后面掠阵,听候吩咐。
就在这时候,朱七真出手了。
刹那之间,小五子看得很清楚。哪怕事先七爷根本没有交代具体的计划布置,可正如朱七真所言的,杀个秀才用啥计划布置?只要在荒无人踪的路段下手便好,事后将尸首扔到山林里去,喂了豺狼虎豹,干干净净,有谁能察觉端倪?
更重要的是,叶家就只得两兄妹在,他们都死了,连个报案追究的苦主都觅不着。就算真有人报案,案子最后还是落在七爷手上,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去查的。
咻!
站在后方的小五子双眼睁得大大,看着朱七真出手,随即他便看到一条稀松平常的马鞭子犹如毒蛇般抢先一步缠上了朱七真的脖子。
这条鞭子的另一端,竟把握在叶君生手上。
叶君生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漠然,眸子的光芒不带丝毫情感,焦距并不在朱七真身上,更没有在小五子身上。漠然而空泛,笼罩住了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以及事物。
当然,包括两位公门中人。
见到那鞭子死死地勒住朱七真,小五子莫名的遍体生寒,浑然觉得自己颈脖之上也被一根鞭子紧紧箍住一般,有一种窒息般的感觉:本该是引颈就戮的书生,瞬间竟化身为夺命的杀手,开啥玩笑?
畏惧、惊疑、荒谬……
无数的念头纷沓而至,把脑子拥挤得像一团浆糊,黏糊糊的,找不到半点清明的地方。
当脑子快要爆炸开来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反应,不是拔刀怒喝、斥责对方竟敢杀死公门捕头、也不是失声惊叫,惊慌失措,而是转身撒腿就夺路而跑。
咻!
破空的声音如在耳边响起,小五子还来不及反应,脖子就被一圈柔韧的事物给缠住了,就好像一个套羊的圈儿——
一切的威风,一切的信心,在这一刻统统见鬼去了,只拼命挣扎,要吼一句话出来。
只可惜,和他的顶头上司七爷一样,那句话被永远闷烂在了肚子之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失踪
再回彭城,推开那一扇关闭已久的家门,咿呀一响,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少女的眼眶中忽而有些湿润——形形色色,诸种难以磨灭的岁月情景如同放电影般,在脑海回放着。
爹娘去世时的悲伤、与哥哥相依为命的相濡以沫、饱受欺负冷眼的种种艰辛,诸多深刻的记忆犹如泉水般喷涌而去,非常清晰。
时间继续往前面回转,一些本来早该淡忘,又或者根本不该存在的事物都有些古怪地浮现出来……
一直到一只怀抱襁褓的青皮狐狸在淅沥的雨夜人立现身,从街头疾步跑来,其一双眼眸仿佛正与她对视着,传递出一些极其复杂的思想情感,还张大了嘴,似乎要与自己说话——
一只狐狸,要与自己说话!
它想要,又或者会说些什么?
叶君眉悚然而惊,下意识地就要捂住耳朵,并不愿接受对方的言语。
嗡!
身子猛地一僵,这才发现自己在踏入家门之际,精神状态竟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乃至于走神。
不过片刻的走神,可让她的感觉竟然如同做了场梦。与此同时,个中情形就真得和之前所做的怪梦大同小异,如出一辙。
“君眉,你怎么啦?”
叶君生注意到了妹妹的走神,不禁关心地问道。
叶君眉摇摇头,好像要将众多纷沓杂乱的想法全部摇掉,强笑道:“回家了,有点感伤而已。”
心里忐忑,却有一个声音在问:我到底是怎么啦?今年以来,总情不自禁就想一些稀里古怪的事情……
叶君生不虞有它,在他看来,叶君眉本身就属于那种别有情怀的少女,家庭观念很重。从她的立场看来,生活了十几年的彭城老家,在内心占有一份无法取代的重要位置。
远赴冀州生活,阔别之后,如今回到老家来,有些异样怀抱不足为奇。
这座老宅子,平时雇请了一位老伯看守打理,属于大众做法。一般人发迹搬迁后,都不会卖掉老宅子,而宁愿请人看守着。在他们的观念看来,如果卖掉了老宅子,就等于卖掉了自己的根。
严重些说,甚至能被扣上“数典忘祖”的名声。
当然,作为穿越者,叶君生的乡土观念就淡薄得多。在后世人中,大部分的人对于贫瘠落后的故乡,大都持着鄙夷唾弃的想法吧。无不削尖了脑袋,往大城市挤。宁愿在大城市捡破烂,都不乐意回家窝着。
倒不是说孰对孰错,更多的在于观念的变化更替。
这一趟回来,叶氏兄妹主要便是拜祭下爷爷,以及爹娘,不会待太久就会继续启程,奔赴扬州的。
不过叶君生的回来,还是惊动了乡邻们,纷纷热情地过来打招呼,问候话等,都算人情。
收拾干净房间,过了一晚,第二天叶君生便伴着妹妹到郊外,给爷爷,爹娘上坟,香烛元宝,一一焚烧不提。
而长辈的坟茔规模,自去年回来后便花费银子很是风光地重新塑造了一番,买石料彻了起来,显得气派。
从郊外回来,赫然发现江知年等在院门外,连忙请他进屋子坐。
一段时间不见,江知年白头发竟覆盖了大半,霜雪落顶。面目皱纹,沟壑交错,真是老了许多。
“君生,静儿不见了!”
他出言惊人。
“什么?”
叶君生着实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的叶君眉也流露出焦急关切之意,双眸紧张地盯着江知年。
江知年叹息一声,道:“说来,可能是我的错……”顿一顿,并无隐瞒,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源源本本道出。
原来随着光阴流逝,江静儿的终生大事就成为江家上下的一块心病。红颜最怕迟暮,任你千娇百媚,风华绝代,可在时光洪流的冲刷之下,都会变得千疮百孔。
在这个世界,大龄剩女的处境远比后世悲苦得多,可不是会一直呆在家里,估计在各种流言蜚语的影响下,剩着剩着,直接就剩到尼姑庵去了。
因此,对于江静儿的终生大事,无论是江母,还是江知年都十分着急,不住督促。无奈江静儿依然表现得有条不紊,都是推诿。
一边急,一边推,矛盾就出来了。江知年不得不祭出大杀器,要行驶长辈的“权力”,直接找人提亲去。
这一下,江静儿坐不住了,直接越墙而出,玩失踪,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本来江知年以为她回了惜月书院,可派人到那边一问,却找不着影踪;后来想去独酌斋找叶君生商议的,不料叶氏兄妹又启程返回了彭城。
所以,最后只得登门来叶家告之。
江知年面露苦笑:“君生,静儿这性格实在太倔,我本要撮合你们两个,可她不同意,至于其他人选,更是激烈反对得厉害。这下好了,直接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叶君生安慰道:“江爷爷莫急,可能她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对于江静儿的性格,他倒有不少了解,属于这个时代少见的有主见的女子,脾气刚烈,不喜被安排的那种。所以她能离家出走,并未觉得奇怪。
江知年捋一捋胡子,叹道:“如果只是散心,那自然无妨,怕就怕会出其他事故。静儿出走后,我曾派人四处打探,居然打探到一个讯息,有人见着静儿半路上跟随一名道姑走了。”
闻言,叶君生一愣神:“此讯息是真是假?”
“八成是真的,因为有人亲眼目睹。还说那道姑背负长剑云云,却不知什么来历,让我如何能放心?”
叶君生不禁心里打个突,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某些故事版本呢。难道说江静儿竟有仙缘造化,结识跟随了某个世外高人?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据他所知,江静儿对于神仙一说极为向往,很是好奇。如果有机缘,她肯定不会放过。
继续宽慰道:“江爷爷莫急,静儿不是第一次出门,她见多识广,阅人多矣,自有分寸,不会轻易受人蒙骗的。相信不久之后,定然会有音信报家。”
“目前,唯有希望如此了。”
老人搔搔白发,除了等之外,目前并无良策应对。
第一百八十六章:情报
江静儿失踪,不见踪迹,对此不管江知年,或是叶君生,都没有太好的办法去找人,大抵也只能随机应变罢了。
江知年没有在叶家呆太久,说完话后便神色有些黯然地告辞出去了。本来酝酿许久的话,都找不到机会说出来。
回想此桩事情因果,不胜唏嘘。说不出谁对谁错,哪个亏负哪个,演化至现在这一步,只能归咎于命运弄人,阴差阳错而已。
如今连孙女都离家出走,再提及两家的姻缘关系就很不适当了。也根本没有了说话的由头,如果当初自己不负气,态度强硬些,一手将亲事办了,恐怕后面的诸种事故,都不会发生。
只可惜,逝者如斯夫,再也无法回头。
叶氏兄妹一直送江知年到门外,这才挥手作别。
“哥哥,你看见了没,江爷爷的背,似乎有些驼了。”叶君眉忽而幽幽地说道。
叶君生叹息一声,终做无言。
叶君眉小嘴撅了撅:“不过静儿姐姐这一次行事,确实欠妥,万事好商量,怎能一走了之呢。依我看,未免不负责任。”
叶君生道:“或者,她有她的苦衷吧。”
“那,真不用去找她回来?”
叶君生面露苦笑:“人海茫茫,能到哪里找去?说不定她都离开彭城了。”心里嘀咕,假如在后世,人手一部手机,那另说。
叶君眉也是叹息道:“如此,大概便只有平时多加留意些动向了。”
叶君生点点头:“嗯,对了,我们后天就出发,奔赴扬州去。”
“这么快?”
“不算快了,冬天寒冷,遇到大雪天气会耽误路程,还是早些启程好些,才有更充裕的时间。”
哥哥说得有道理,叶君眉不再异议,乖巧答应下来,去收拾行李了。诚如哥哥所说的,从不曾在路上过新年,尝试过一次,也许会有一番独特的体验呢。
……
当朱七真莫名失踪的讯息反馈到冀州城去时,已是半个月后。
知州府,某间厢房中,文先生静静坐在书案后面。在他面前,一份宗卷被打开着,上面的文字一字不差地落入眼中。
读完,文先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朱七真莫名其妙失踪了,根据道安府那边的说法,是其带领一位名叫“小五子”的衙役出去办一件案子。
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整件事情,前因后果,都存在着一种诡谲的味道。
道安府那边,已派遣了不少人手四面出动,搜索追寻,无奈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显然,此又成为一桩悬案。
在其中,文先生却嗅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屈指一算,那几天功夫应该就是叶君生兄妹到达道安府的时间。如果朱七真是遵循自己的授意,假借办案的名义下手的话,倒是很契合的。
那么,莫非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乃至于失手,甚至杀人不成,反被杀了?
很有可能……
文先生目光闪烁,一下子就想到重点去。
如此一来,其中耐人寻味的东西就变得复杂了!
叶君生本身的身份来历,早不是秘密,自从其获得道安府新春诗会诗魁以后,在彭城的言行故事就广泛流传出来。版本固然多,可归纳起来,大外乎就是“书痴开窍”这等核心内容。
然而这“窍”不管怎么开,叶君生作为读书人,作为一介书生的认识,都是众所周知,所公认的。
这一点,确凿无疑。
当某些认识观念已根深蒂固,就不会想其他。所以,眼下文先生的思路顿时就想到顾学政那边了。
顾学政是否埋伏了人手在叶君生身边,或明或暗保护着他?绝对是最有可能的事。
如此说来,己方的小动作已完全被顾学政所捕获到了,却不知朱七真被对方拿下时,是否爆出了些什么。
“哼,就算招了,可无凭无据,也不会牵涉到大人身上。”
文先生之所以曲线找朱七真动手,以及当初派人送信,让朱七真看完后当场就收了回去,就是为了砍断尾巴,不授人把柄。眼下看来,简直明智之极。任凭朱七真的一面之词,无论如何都掀不起风浪来。
“啧啧,看来顾学政对于此子,绝非青睐有加,而是近乎宠溺了,还派人贴身保护着。”
他当下已认定,事情的真相已呼之欲出,相比之下,其他可能性就显得渺茫了。
“不行,此事得向大人禀告之。顾学政插手得这么深,接下来诸多事务就不好展开,需要重新拟定计划才行。”
当前天华朝,因为圣上病愈之故,大局暂时统一稳定,然而底下的暗流汹涌一刻不曾停缓,甚至更加激烈、胶着、难分难解。好在的是,许多东西还能摁压住,不会爆发出来。
要知道一旦放到台面上,撕破脸了,意义就完全不同。
对此,无论太子,还是二王爷,他们都不愿意见到。圣上那边更不用提了,兄弟相残,一向都是大忌。
书房内,楚知州听完文先生的汇报,眉毛皱起来,陷入沉思,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着。
自从楚三郎横死,加上政事上的风云变化,近期楚知州心力付出达到了一种高强度的状况,其两鬓毛发,都有了斑白的痕迹。
半饷,终于开口:“后年便是乡试大考了吧。”
文先生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是的。”
楚知州一字字道:“读书人,诗词歌赋总归小道,科举才是正途,方见真章,不妨拭目一观。”
文先生马上明白:大人的意思是暂且放叶君生一马,所有的事情可等到乡试的时候,再统一计算,也不算迟……
此谓明智之举,再怎么说,在大局之中,叶君生都只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并不值得大费周折地去算计对付。大浪淘沙,该淘汰的,总会消失。大人高瞻远瞩,格局一下子就拓展起来,这才是做大事的手腕风范。
“大人高见。”
一句奉承话适时送上,不露痕迹。
“近期冀州城内,或有些不太平,你等要密切关注下。”
“是。”
第一百八十七章:小说(求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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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薄雾冥冥的清晨,马车启程出发,离开彭城,开始了一段注定会十分漫长的旅程——
本来以叶君生当前的手段,可以采取一些特殊的方法来提速,从而能够节省大量时间。问题在于,他并不急,并且在旅途上的时间,同样都能拿来用在修炼之上。
因此,根本没有仓促赶路的必要性。
旅途漫长,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都是寂寞而且无聊的,实在毫无精彩可言。可因为交通工具方面的落后匮乏,出远门的人,却必须忍受这些难言的寂寥。至于想弄些乐子,不外乎读书走棋而已。其他消遣,实在可怜得很。
叶君眉也遇着这般问题,平时坐在马车内,只是做些针线活计,又或者铺开文房四宝,写写字,以及画画。重复得多了,未免会感到苦闷。于是便经常缠着叶君生讲故事。
讲以前那些曾经讲过的,可不完整的段子,要后续云云。
一天时间,安排妥当下来,叶君生也是有不少空闲功夫的,自不忍推却妹妹的请求,便开口说起来。
叶君眉欣然欢喜,赶紧坐在旁边去,双手托着腮帮,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认真得如同一名求知若渴的学生。
日起日落,云卷云舒。有时艳阳天,有时下着小雨,气候的变化却无法阻挡住马车的进程,同样挡不住叶氏兄妹的意兴情致。
叶君生整理思路,搜索枯肠,最后觉得讲西游的本子最为合适,一来神仙鬼怪之类的传说,在天华朝早已存在,富有民间基础;二来这一本他于前世,无论从电视,或者原著上,都观看多遍,颇有心得,讲的时候把握性更大,更加流畅。说白了,起码不会烂尾。
也许是穿越之后,通过诸种阅历见识,对于思想观念有了莫大改变,话出嘴的时候灵机一动,干脆即兴来一次二度创作,将西游的故事大颠覆,却是先从取经开始:
这个时间内,唐僧师徒都有一份不俗的出身,被选中成立取经小组,一路披荆斩棘,降妖除魔,获得真经。然而事成之后,诸子却徒然发现整个取经活动,就是一次惊天大阴谋。
阴谋揭发,唐僧师徒俱遭受各方镇压打击,落魄潦倒得厉害。这时候,才引出孙大圣咆哮发怒,揭竿造反,大闹天宫的事情……
可以说,这般颠覆性的讲故事,等同把原著改得头尾大乱,因果错开,完全不同了。
但叶君生却很满意自己的异想天开,在他看来,如果原封不动,按部就班的说旧故事,反而没甚意思。反正都是虚构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一次二度创作,未尝不可。
况且,如此改动,更适合本身的价值观念:堂堂孙大圣,怎么就这样被收服,成为打手般的存在?没来由堕了一生威风!
当然,其中劫难那些,并不全部都事无巨细地讲,而是挑了十余个比较典型的说了。
果不其然,对于这个故事,叶君眉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听得入迷,甚至可以用“废枕忘食”来形容,听完一段,迫不及待就想听下一段。
无奈哥哥实在太可恶,总是在关键时刻卖关子,文绉绉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一句话,让得少女简直要抓狂,可又勉强不得。有时候她觉得很好奇,这些故事是哥哥原创的吗?又或者从书上看来的?
好奇害死猫,一天,叶君眉终于忍不住了,问出口。
叶君生干咳一声,很不责任地道:“你可以当做我是做梦做到的吧。”
闻言,少女顿时不禁一翻白眼,但念头一想,又觉得并非不可能,话说自己所做的怪梦,不也很是玄虚,富有怪异色彩吗?
当下也不再纠结,有了空闲的时候,就取来笔墨纸张,将当天所听到的故事段子非常细致地默写出来。她上学后,刻苦用功,端是学到不少东西。有了哥哥的故事段子,稍作加工,便能写出一章章精彩的内容来。
每一天,每一个故事段子,从不间断。这一天天积累下,最后都有厚厚一沓了,被叶君眉很珍贵地安放收起。
时间仿佛与马车的速度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这一天,下起冬雨,气候突然变冷,人都需要换上厚厚的冬装了。也就是这一天,连载许久的西游故事也到了尾声,结局为“大圣爷”大闹天宫,将幕后超级大坏蛋玉皇大帝一棒子打死,自家做了宝座。
很爽的结局,喜闻乐见。
其中自然包括叶君眉,当她之前听到取经师徒大受迫害,遭遇凄苦悲惨时,早憋了一肚子的气。眼下主角们逆反而起,扬眉吐气,她也感同身受地感到肚子的郁闷气一扫而空,拍手叫好。
哥哥讲的故事,一波三折,委实精彩!
至此,有头有尾,有始有终,已是一个完整的长篇。当天晚上,投宿的时候,叶君眉情绪激发,挑灯用功,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就将最后的结局篇写好。再与原来的篇幅放在一块,数一数,竟写满了一百三十多页纸。全部按顺序一张张叠好,装订起来,俨然一本书的样子。
不过左看右看,始终觉得欠缺了些什么,忽而脑海灵光一闪:既然是书,那不正少了个书名嘛。
略一思索,少女有了主意,当即取来一张空白纸,大笔一挥,端端正正写下四字:“大闹天宫”。
这一本书,就叫做《大闹天宫》了。
该书名威风霸气,而且重点核心,一看就清楚,点题得很,十分合适。
想了想,又提起笔在书名下面著名:一叶知秋。
在天华朝,小说这等体裁不登大雅之堂,纵然有文人著述,但都不会署上真实名字,而是取一些隐晦的雅号,与后世笔名类的道理异曲同工,本质相似。
叶君眉倒不愿去问哥哥,皆因她心里明白,就算问了,哥哥也会是那一句“随你,你看着办吧”。
因此,她干脆自己琢磨出“一叶知秋”的名号了,署上去,好使得该文本变得更加完整。有机会的话,少女是很希望能出书的。毕竟这是哥哥的一番心血不是,能够让更多的人读到,不是坏事。
不过出书,需要机会,她也不愿意自掏腰包,花费偌大的钱财去出。万一遇冷,无人问津,端是不光彩。
装订成册后,叶君眉爱不释手地捧着,兴致浓生,毫无睡意,忍耐不住又从头开始,慢慢读下来。
这一番阅读,体验感觉截然不同,别有一番深入了解。
“哼哼,哥哥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些东西的?实在匪夷所思呀,真想不明白……”
波澜壮阔,五光十色的神话故事,若没有些传闻基础,光靠凭空臆想,难度之高,不可言喻。
一个大大的问号闪现。
又或者说,自从哥哥开窍,其身上就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神秘色彩,让人不可揣摩。
在其中,哥哥身上肯定发生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事情。那么,如果到了某些时候,哥哥会告诉我真相吗?
如果自己去认真问他,哥哥大概也会说吧。不过那样子,就没有多少意思了。
一时间,叶君眉思绪起伏不定,想到很多……
这个时候,叶君生房中的灯火同样亮着:叶君眉在看书,他却在描绘丹青。
自从决意要把丹青水平提高上去,关于这方面的功夫,他就再没有一天懒惰放松。
老天不负有心人,因为本身的技巧功夫,叶君生的丹青水平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进步非常快。加上他本身的感悟理解,逐步摸索,丹青风格隐隐有自成一家的趋势,与古代当今的各大流派都有不同。
二十一岁的年纪,标新立异,自成一家,说出去的话,都有些骇人。
其实历代以来,在文坛之上,丹青之术都被视为“集大成”的体裁载体,画成后题字题诗,就能同时表现出个人的书法造诣,以及诗词水平了,包容性很强大。
现如今,叶君生就是想走这么一个综合性路子。而有了术士身份作为基础后盾,他可以无忧无惧地进行各方面的尝试。与此同时,两世为人的经验眼界再融合进来。起点比起别人,不知高出多少倍。
简单地说,穿越者都是作弊的。
咳,这就扯远了。
灯下,叶君生丹青成,自我感觉,又是有了一些可喜的进步。不过端详片刻,还是一手将笔墨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篓里。在他看来,目前的丹青作品到底还隶属习作范畴,不算真正的作品。
如是,自不能见人,或者销售。
这是一种很基本的自律态度,大原则,形成之后,持之以恒,对于个人成长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
一言以蔽之者:“严以律己”。
做完笔墨功夫,该到修炼时刻了。叶君生平心静气打坐起来,忽有所动,觉察到天地玄黄顽石印世界有情况,当即阴神出窍,一进去,就见到阵法之中,那只青皮狐狸坐得挺直,两眼熠熠,正看着他。
第一百八十八章:对话
天地玄黄顽石印内,乾坤世界,阵法之中,那一只青皮狐狸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眸子,极其人性化地盯着叶君生的阴神形象在看,似乎很好奇的样子,打量着。
——自从那一夜《灵狐图》显灵,自动飞起,飞出去将此狐救下。当其时便发生异变,青皮狐狸直接进入到画中去,与本来存在的小白狐作伴了。
如此变化,可谓出人意料,让叶君生好一阵纳闷。本想进去探索一番,了解情况,可再三思量便打消了主意。想着如果对方愿意开公布诚的话,肯定会自动现身的。
果不其然,眼下青皮狐狸就从画轴上脱身出来。看样子,之前所受的创伤应该都痊愈,没事了。
“嗯?”
面对一只来路不明的狐妖,一时间叶君生不知如何开口,神色沉吟着,决定先静观后变。
砰!
忽然青皮狐狸朝着他,纳头就拜,神态毕恭毕敬的,就像一位真正的人一样,对着叶君生恭敬行驶磕头大礼。
“咦……”
叶君生轻轻讶然了一声,念头转动,心想莫非对方在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略一迟滞后,嘴里道:“你是?”
“老狐被赐姓胡,名‘涂’。”
“糊涂?”
叶君生念叨着这个有点啼笑皆非的名字,稍稍一愣神。
青皮狐狸倒没有想太多,跪拜完毕,立起身子来,居然用一只左前肢去捋捋嘴边的几根白胡子。
其胡子已白,显然岁数不小了。
普通狐类,寿命不高,可开窍成妖后就大不同,寿元有着脱胎换骨般的提升变化,活个百十年,一点不稀奇;长命的,甚至比术士还要绵长。尤其一些天生异禀类的,诸如拥有远古血脉的兽类,开窍之后,寿命更是长得出奇,千年这等坎儿都轻易迈过去。
因此,针对这方面的根源,有些梦想长生不老的术士独辟蹊径,甚至开创出独特的魂神术法来,将自己的魂神移植入寿命绵长的妖类中,鸠占鹊巢,算是一种夺舍形式,从而抛弃本来的身体,达到长寿的效果。
在长生的诱惑之下,不愿做人,反要做妖,都是一种权宜变通手段。纵然不能真正长生,可能活多百年光阴,总是美好。
这般手段,在鬼修魔宗中大行其道,最是常见。
眼前这只老青皮狐狸,琢磨着岁数也不少了,实实在在一只“老狐狸”,却不大好打交道。
胡涂眼神果然毒辣,扫一眼过来,似乎就洞悉了叶君生的疑惑,当下又彬彬有礼地两只前肢搭一块,模拟人作揖的姿态,道:“公子叫我老涂即可,在下今年寿一百六十五整了。”
一百六十五岁,这在红尘中,已属不可思议的长寿者。不过它既为妖类,自不能套用寻常规律来衡量之。
叶君生好歹也是位法相境界的术士,随着修为精深,眼界拓展开来,见识非凡,更不会因此而大惊小怪。
“呵呵,老涂好。”
很没营养的一句寒暄。心底毕竟有两分古怪,瞧着这老涂的模样,哪里像只老狐狸,分明就是一位颇有知识的老学究。
老涂眨眨眼睛,忽而冒出一句:“公子,你一路来所说的那个故事,委实精彩绝伦,令人拍案叫绝,老朽心有戚戚然呀。”
叶君生一呆,实在没想到对方会提及这一方面事,敢情它一直躲在宝印世界内听着呢。
——收《灵狐图》在乾坤空间,等闲时候阵法不曾关闭,就是故意留这么一个单向的路径,让狐仙对外界有所觉察,遇到什么事时可随即应对,提前留话。不曾想这只老狐狸居然也爱听故事,难道这趟现身出来,是专门赞扬的?
这感觉,真是有些古怪呀。
叶君生咂咂嘴,道:“多谢夸奖。”
老涂眼眸有光芒闪过,道:“公子天纵奇才,想象力丰富,实在难得。”
又是一句没有营养的套话。
好话谁都喜欢听,不过叶君生当下可不愿意继续听这些,直接采取主动,挑起话题:“不知老涂与这《灵狐图》的关系如何?发生种种,小生委实摸不着头脑。故而,可以的话,还请你老告之一二。”
老涂有很老气横秋地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白胡子,因为动作的缘故,那几根胡子还不自觉地翘了翘,然后才裂嘴笑道:“事情的因由,公子迟早会一清二楚的,也会有人相告……但抱歉,不会是我。时机未到,又有嘱咐在身,很多东西老朽实在不好说出口。”
顿了顿,继续道:“皆因公子目前牵涉太深,危害远大于收益。抱歉!”
说着,又是一个很标准的作揖姿态。
闻言,叶君生倒没有太失望,他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对方这套说辞,就跟以前大圣那时候相差无几,都是先躲着掩着。那时候,作为大圣最核心的秘密“天地玄黄顽石印”,就守口如瓶,半点风声都不曾透露出来。
直到后来,逼于无奈之下,大圣才将重宝传给叶君生。
在此,叶君生并非有责怪之意。每个人都有秘密,更有守住秘密的权力。哪里会一见面,相处之后马上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出来的?
那样的话,反而太假。就跟见一面,马上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一个道理,胡扯居多。
世事人心,岂会如此苍白简单?
如今老涂话中打着禅机,叶君生只是掠过一抹不那么爽的念头后,转瞬就恢复如常了。
“既有难言之隐,小生自不会勉强。嗯,接下来,不知老涂有何打算?”
对方的出现,属于一次意外情况,才进入到宝印世界,但因为它与《灵狐图》存在十分密切的关系,恶意方面,应该可以排除掉了。
老涂却又是一次很有礼貌的作揖,道:“天可怜见,老朽有机缘再遇旧主,自然跟随左右,誓死不离了。如果公子不弃,请容老朽继续在此宝寓居,不胜感激。”
话没说完,再度跪拜在地。
叶君生连忙将它扶起,答允下来。随着禁制不断解除,宝印世界不断开拓,地方大着呢,让对方在里面住着,毫无影响。在特定时刻,或许还能有臂助。更重要的是,就看在狐仙的份上,也断然不会下逐客令的。
对话完毕,老涂回到《灵狐图》中,而叶君生则开始当天的修炼功课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吟诗
前些日子,猪妖刚走,隔不多久,现在又住进一只狐妖来。天地玄黄顽石印的空间内,敢情都要向“动物园”看齐了。
好吧,它们是妖,早脱离普通的动物范畴,更接近人的存在。所区别的,不外乎是还不能变化出人身而已。
大圣性子稳重;猪妖猥琐;而这只名叫“胡涂”的狐妖,则带着老学究那般学问礼仪很重的态势,倒算各有特色。
身边一群妖围着打转,这情况应该是罕见吧。
修炼完毕,叶君生摸摸下巴:莫非属于观念问题?
要知道一般术士,对于妖类基本持敌视态度,很难做到平等视之。有遇见的,第一时间便想着打杀,降妖除魔了。
——如今老涂现身出来,间或叶君生也会进入宝印世界,与其交谈,顺便询问些事。
除了某些牵涉过大的事情,老涂倒并无多少隐瞒。因此,通过了解,叶君生知晓了不少: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狐妖并非三十三天出来的存在,和大圣的身份来历截然不同;
其次,它的开窍成妖不是因缘际会,而是被人点化。这个人,老涂称之为“七小姐”。
对于七小姐,其尊崇非常,亦师亦主,甘愿侍奉终生。
听完这些,就算叶君生再笨,也能联想起来了。趁热打铁,顿时抛出之前在《灵狐图》山峰上所见到的画面情景故事,以印证真实性。
老涂沉吟良久,才道:“老狐还是那句话,关乎其中的真相,到了合适的时机,公子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叶君生嘴一撇,悻悻然。若非狐仙之故,只怕都想将对方吊起来审讯一番才行。
故弄玄虚神马的,最讨厌。
这一日,严寒,彤云密布,仿佛要下雪的样子。计算行程,却远离冀州,一路过了平州。路途徒然转变,来到长江前,可以改陆路转水路,扬帆直达扬州码头。
最后一段路,耗时约莫十五天左右。
水路,到底比陆路快,而且还能欣赏大江风景,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乎,叶君生避开妹妹,直接将马车摄入宝印世界内,然后谎称卖掉了,获取钱财若干。把行李略作收拾,在码头上觅着一艘到扬州的商船,支付了一笔费用后,就有乘船的资格。
这一艘船,在当今时代,已可称为大船,为扬州豪门西门家所有。平时运送丝绸等各类货物从扬州出发,贩卖到平州这边来。而无论来回,都顺便载些客源,算是额外收入。
当然,上船的客人必须身家清白,有文书路引才行。这些程序,查得很严,以免引狼入室,又或者招惹到官司麻烦。
船大,沉稳,不会那么颠簸,坐着比较舒服。船舱内也是装修整洁,很是不错。至于伙食,却不包的,需要另外花钱买,又分为甲乙丙三等,价格不一。
总的来说,给钱多,伙食就好;给钱少,自然便差上一筹,估计也就能填饱个肚子。
上船安顿之后,叶君眉怯怯地对哥哥说:“没多少钱了。”
没钱了……
闻言,叶君生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自从独酌斋开张,盈利以来,真得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说“没钱”这两个字眼了。但话说回来,虽然字帖卖得价格不菲,问题在于数量差强人意;后期又关了铺面,直接造成坐吃山空的情况。然后便是叶君眉上学,以及经过现在这一趟千里迢迢的远行……
综合起来,积蓄的银子就像开闸的水,哗啦啦往外流,拦都拦不住。
一直以来,叶君眉都在管账,管理家庭财政大权。她自然知晓状况不太好,不过一直没有道破。
可现在,缴纳完船费后,数一数最后的存银,竟不足百文之数了,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关口,这才必须要告知哥哥。
一愣之后,叶君生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没事,我会想办法的。”
叶君眉乖巧地“嗯”了声,不再言语。既然哥哥说了会想办法赚钱,那么他就一定能做到。
自叶君生开窍以来,经历种种,遇到的困难数不胜数,但都有惊无险闯了过来。少女的心中,对于哥哥,早形成了一种毫无保留的信赖……
叶君生又道:“这段时间,如果钱不够用,饮食上就节约些吧。”
叶君眉道:“我知道。”
时候还早,船只还没有扬帆启动,两人就信步走出来,四下观望。只见到船上有些忙碌,却是有下人在不停地装载着一些货物。毕竟商船来返,都不可能跑空套,否则亏损就难以填补。基本都是从扬州带货来,卸载完毕,又会从平州这边带货回去。
一来一回,利润滚滚。
叶君生与妹妹站在甲板上,忽而又见到一群人被水手带领着上船来。瞧他们的身板和面目,以及言行举止,可以很轻易就看破他们都是读书人的身份。其中个别者,大冬天手里都还把握着洒金折扇,委实让人觉得纳闷:敢情这扇子,已不再是扇子,而是彰显身份的装饰品,不分四季寒暑的,都要拿在手中了。
这群书生,分明也是商船顺路捎带的客人。还没有走近,阵阵高谈阔论便飘进耳朵里:赫然是平州、豫州一带的书院生员,却是要赶早结伴奔赴扬州书院去,参加那早就传遍天下的“才子竞赛”去的。
谈论之间,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状。
不多会,他们就上到甲班,眼光飘飞时,很自然就发现了亭亭玉立的叶君眉,不少眸子顿时如同见到了明珠般,放出光来。若非佳人身边还站着个叶君生,不知深浅关系,他们只怕直接就要上前搭讪了。
即使如此,心底依然泛起微妙的心思来,便有人提议,先让随从下人去船舱安置好,他们留在甲板上观赏风景。
这个提议,得到众人的同意,六、七名青年生员便站到船舷边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故意很大声地说出来。唯如此,才能引得佳人注意。
“古兄,佳景在前,浪涛滚滚,不如我们接龙吟诗一首,以酬此行吧!”
“好,孟兄此言正合吾意。”
“如此,该由谁开头?”
“哈哈,自然非古兄莫属了,古兄必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就是就是。”
一番含有奉承的客套话就像浪潮滚滚,汹涌而来。那古兄长身玉立,面上带着迷人的笑意,一摊手:“诸位抬爱,古某却之不恭了,那就开个头吧。”
说着,举目遥望江水,作沉思状。
这一番姿态,平生不知做过多少回,早轻车熟路,非常轻易就进入状态之中。不知迷恋过多少闺秀芳心,一向深为得意。只是如今眼角余光瞥向那边,却见到那名清丽脱俗的少女只顾与身边的男子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内心之中,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一拍手,叫道:“有了!”
等同伴的目光统统望过来了,其才好整以暇地吟道:“大江起苍茫……”
“好句!”
“‘大江起苍茫’,信口拈来,意境壮阔深远,简直妙不可言。”
“古兄之才,无愧平州第一。唉,起句如此高昂,让我等如何接下去?”
“正是正是……”
一句句称赞的话,脱口而出,听着就让人觉得是发自肺腑,而非故意奉承讨好。皆因平时这位古兄,在他们当中就是当之无愧的领首者,核心,深得钦佩的。况且,他的起句确实展现出了不俗的才华功底来。
那古兄脸上掠过一抹得意之色,笑道:“起句已出,各位接下吧。”
接下来,诸子无不皱眉苦思,半饷才陆续对出,好不容易终于合成了一首五律来。固然算不得名作,但音律整齐工整,也拿得出手了。要知道这般多人参与的接龙诗,难度不小,能完成都是不错。至于成名篇,却得看运气。
遥想盛唐,诗人何止百千?可真正能传诵千古的名篇佳作,却并不多。起码比起总数量来的比例,那真是大浪淘沙的。
接龙诗成,最后再由古兄高声朗读出来,自然又赢得诸人的赞誉。
应和此起彼伏,很是热闹,那边叶君眉秀眉微微一蹙,道:“哥哥,我想回船舱去了。”
叶君生明白她是嫌吵闹,便道:“我陪你进去。”
莫说妹妹,他心里也有些不惯的。
在天华朝,文人之间互相应和的情况稀松平常,属于常态。每每结伴而行,赏玩风花雪月,大抵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套句后世的话说,此谓“圈子”。圈子中的人,乐在其中,属于最重要的娱乐消遣活动。
只不过叶君生自穿越来,虽然获得俩次诗会头魁,可他却不曾与人游山玩水,互相应和过。始终觉得不习惯,觉得太过于矫揉造作了,并无太大的意思。眼下碰到这一群生员才子,倒近距离见识一番。
见识之后,也就那样吧。
于是乎带着妹妹,一同返回船舱内,对于身后一片目光,就当做是空气吧。
第一百九十章:无礼
叶氏兄妹离开甲板后,一班才子莫名地失去了意兴,仿佛表演没了观众一般,很是无趣。
尤其那位古兄,目送叶君眉的背影消失,犹自舍不得收回来。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阅人多矣,可真没碰见过如对方这样的脱俗颜色,一时间竟感到有些心摇神曳,甚向往之。
正所谓“才子佳人好故事”,市井之间对此多有传闻,喜闻乐见。若是行旅之际,偶遇邂逅,心仪的话,胆大的都会有所动作,方不枉这“风、流”名声,莫辜负了少年头。
假如成事,姻缘相会,自然又能作为一大韵事,广为流传。
这古兄自诩绝非急色之徒,可眼下居然失了方寸,很想尾随之,问个来历。却又怕唐突佳人,不好下台……
“古兄,何故失态?”
旁边有好友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瞧个明白,顿时打趣道。
古兄连忙干咳一声,掩饰道:“哪里有……”
那人哈哈一笑,适可而止,并未穷究下去。因为那样的话,反而落了下乘,无甚意思。
古兄心知肚明,却打定主意,要派人去调查清楚。如果叶氏兄妹也是去扬州的,同行的话,旅途漫漫,大把时间,自然可以有机会接触。
先前其观对方衣饰,朴素简单,不类富贵人家;再看举止,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像夫妻。那男的倒长得一表人才,眉清目秀,估计也是个读书人,至于是否已有功名,却不好猜测。
回到安排好的船舱,他再也忍不住,马上派一名精明能干的随从带上一贯钱去问船家,先摸一摸底细。
过不多久,随从回来了,还带回了他所要的讯息,即刻便知道对方之中,男的叫“叶丰”,女的叫“叶君眉”,两者为兄妹关系。
听到这里,古兄心花怒放,对于后面的资料情况心不在焉,直接忽视了过去,根本没有放心思去继续听了。只想着该寻个什么机会,好去套近乎,结识一番。而只要互相认识了,往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嗯,事不宜迟,吃晚饭的时候就过去拜访他们吧。”
主意打定,他愉快地微微笑起来:自己决定今天坐船下扬州,简直太正确了。非如此,不得妙不可言的邂逅。
时间前所未有的过得慢,在船舱中,他坐立不安,脑海已计划出好几套方案来,见面之后,可便宜行事。
差不多到时辰了,赶紧命人打水进来,沐浴更衣,穿上最体面的衣袍,还用熏香熏了熏,这才文质彬彬地前往叶氏兄妹所在的船舱,敲门。
门很快打开,嘴里含着一口饭的叶君生好奇地盯着他——
“小生平州古问道,见过兄台。”
当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固然处于礼仪上的需要,可语气内不由自主就带着几分自豪,以及矜持之意。
无它,只因他的这个名字在平州,甚至附近的两三个州,都算一面招牌般的存在。于士林文坛上的后起之秀,分量不轻。
古问道年少成名,论起成长的轨迹,比之郭南明不遑多让,亦为一时才俊之辈。
然而令他不愉的是,那个名叫“叶丰”的人似乎没有听说过自己的名号,而表现得无动于衷的样子。
“呃,对方据说从北方冀州那边过来的,千里迢迢,没听说过自己倒不奇怪。”
这么一想,倒释然了,微笑更加灿烂。
叶君生淡然问:“有事?”
这个问话就显得有些生硬,一般情况下,自己主动报了名号,礼尚往来,对方就该拱手回礼,自我介绍才对。
来之前,古问道准备了好几套方案,可都没想到一碰面,就碰了个软钉子,下面的对白都不好继续展开:不上道呀!
当即干咳一声:“没什么事,只是……”
他下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就听到叶君生道:“既然没事,那我关门了,要吃饭呢。”
砰!
舱门毫不客气地关上,差点把古问道的鼻子都给砸伤。
“这,这算什么事?”
门外的古问道傻愣愣的站着,半饷摸不着头脑。其交际广阔,见过不少性格古怪的人,遭遇无数,可都不像眼下这一回。端是一大锅没头没脑的闭门羹,噎得差点闭过气去。
“不对,敢情这厮是故意为之呀。”
古才子可不是笨人,愣神之后,迅速进入分析状态,很快就理出一个无限接近真相的可能性来。
结论一出,顿时感到火冒三丈,七窍生烟:“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他这算什么态度,可还有半点圣贤之风,礼仪教化?哼!”
一甩袖子,气呼呼离去。
也不回自己的船舱,径直找好友喝酒解闷。
诸人见到他如斯装扮模样,心里亮堂堂的,马上七嘴八舌打趣起来,都是问及其去拜访叶氏兄妹的事情。
“别提了,遇到个无礼之徒。”
古问道正一肚子火气,没好气地回道。
众人大愕,赶紧问何解。
古问道也不隐瞒,将叶君生粗蛮的态度全部说了出来。
这一下,大伙不干了,群情汹涌,纷纷气愤地声讨叶君生的无礼行径,枉读圣贤书。
古问道冷笑道:“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不过吃的都是最下等的丙等餐,粗劣得很。本来我还想请他出来喝酒,吃些佳肴,没想到如此不识抬举。也罢,如此之徒,与之同桌无端辱没自家身份。”
听到叶氏兄妹只能吃最便宜的丙等餐,必然囊中羞涩,诸子情绪更高涨了,说着说着,简直已把叶君生贬得一文不值。
“古兄,这一口气我都替你不值。这厮胆敢辱你,便是辱我等一行人,决不能轻易放过。”
“就是,玄晴所言大有道理,这一口气,我们得出。”
“要不这样,等他出来,好好给些颜色他看,好教之明白。不敬人者,恒被辱之。”
“好,一言中的。不出这一口气,誓不罢休。”
议论纷纷之下,众人宛然已有了反击的对策,准备要好好“教育”叶君生一番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盘口
(因为情节的缘故,直接一大章发了!)
“哥哥,那人来干什么的?”
船舱内,叶君眉啃着一个包子,含糊问道——这一顿饭着实便宜,比较粗劣。不过目前经济紧张,能省些便省些。更何况,其实所谓“粗劣”,也是相比而言,对于经历过穷困的两兄妹而言,根本不是问题,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叶君生微笑道:“走错门的。”
叶君眉哪里不知道他故意打趣,嘴一撇:“那么他会不会再来?”
叶君生摸摸下巴:“应该不会来了吧。”
天华朝鼎盛已久,文风奢华,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群“自命风流”的文人才子,骨子里多少都有着骄傲的因子,尤其一些少年成名的,更是突出。他们以追逐佳人为乐,甚为自得。倒不是说好色什么的,而是当时风气所然。
更何况,在这般的古代里头,女性的地位很是卑微。从某种程度上说,能被才子们青睐追逐,算是荣幸之事。
才子佳人的故事,情挑或者私奔。千古以来,一向不都是喜闻乐见的吗?
只可惜,古问道现在遇到的却是叶氏兄妹。
保护妹妹,责无旁贷!
叶君生,可是好相与的主?这古才子还没有开口,内心想些什么,都早被他知晓。自然没有好脸色,直接送个闭门羹都算便宜了。
“嘻嘻,如果他再来,要不我扔个包子给他吃吧。”
少女忽地嘻嘻一笑,眼眸掠过一抹狡黠的光。
叶君生脑门有黑线,看着她,咂咂嘴唇:“假如真是如此的话,那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真得吗?”
“难道不是?”
叶君眉笑容更灿烂,就像一朵摄人心魄的娇花。
叶君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忽地一拍手:“君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哥哥?”
少女却一摊手,很无辜地道:“没有呀。”自顾去收拾餐具等物品了。
好吧,既然不肯说,那叶君生也懒得追问,回房间读书写字去也。
下午时分,商船装载完毕,各方面都协调妥当,终于起航,顺流而下,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旅程。
船在江上,人于船中;波浪浩荡,飘然东下。可惜季节不对路,否则吟那么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估计也挺顺景的。
客人在船上,事实上与船主人家的交集不多。彼此居住的船舱位置不同,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也被隔开。平时若不得吩咐,搭船的客人不能去到主人区那边去,以免犯了忌讳。
不去就不去,叶氏兄妹可一点不稀罕,安静地呆在船舱内,各自忙自己的事。叶君生不用说,叶君眉则忙着整理《大闹天宫》,进行整体润色,要把各个段子故事串联起来,最终成为一个完整的本子。
别小瞧了这功夫,弄起来还是颇耗时间的。
他们很少出去,古问道一行憋着一肚子气却找不到机会撒出来。总不能打上门去,那未免粗暴了些。
虽然对叶君生的态度不爽,可叶君生不能代表叶君眉呀?决不能在佳人面前失礼,损了形象。
不过听闻“古问道”的名号,主人家倒很是客气地请他过去喝了一顿酒,同行诸子尽皆受邀,与有荣焉,这才扬眉吐气了一番,大感脸上有光。
扬州西门家,可是巨富大贾,生意做遍九州大地,甚至还有贸易出海,简直能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影响力非常大。
这一趟营生,主事的是西门家的二公子,为人稳重,同时对于诗词亦有爱好。这才特定邀请古问道等人去喝酒饮宴。
主人家设宴,自然不会吝啬。直接开了三席,坐得满满的。美味佳肴,流水般呈送上来,边上又有歌姬弹奏助兴。
由此可知,西门二公子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正是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青春多金,若不懂得享受人生,那这是辜负了大好光阴。
开席之后,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寒暄的客套话过去后,自然而然便论及当今最为热门的话题“才子竞赛”。
西门二公子笑吟吟道:“问道,距离大赛开始还足足有四月之久,你们为何如此急促便赶过来了?”
古问道矜持一笑:“二公子,此次大赛,消息一出,天下瞩目。我辈读书人无不欣然向往之。届时奔赴扬州者,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我之所以提前过来,就是想早日结识诸多才俊,以文会友,不枉此生。”
西门二公子呵呵一笑:“果然如此……词赋满江,笔墨生香,如此盛事,正彰显我天华上朝的人杰地灵,泱泱大国之气象,快哉!惜乎我才学粗劣,否则都要凑一凑热闹。”
古问道忙道:“二公子自谦了。”
西门二公子一摆手:“人贵自知,却不是自谦。嗯,问道,这一次才子竞赛,你定然志取头魁吧?”
闻言,古问道顿时腰板子挺了挺:“不怕二公子笑话,在下正有此意。”
西门二公子击掌赞赏道:“不错,男人大丈夫,自当精勇猛进,锐意进取,岂能遮遮掩掩,不敢说出心中所想?问道此言深得吾心,当敬一杯。”
说着,当即举起了杯子。
古问道也不造作,同样举杯相迎,一口饮尽。酒水绵然入喉,更添快意。心道外界传闻西门二公子性子慷慨好客,不拘小节,果然有大家之风。
饮尽后,西门二公子道:“不过群英荟萃,百里挑一,这头魁端是不好得。”
古问道听他话中似乎有话,便问:“二公子阅人多矣,心目中可有看好的人选?”
西门二公子哈哈一笑:“那倒没有,不过扬州那边早议得沸沸扬扬,还开出了一个盘口,上榜者,唯十五人耳。而问道你,赫然在榜上,而且名列前茅,高居第六,赔率一赔三。”
听了这话,古问道心中不禁暗暗有些窃喜,道:“真没想到,市井之间,竟还有这般动静。”
西门二公子笑道:“此事讯息一出,便惊动天下,开盘口之事,不过附庸风雅耳。但也可以从侧面推波助澜,略见一斑。”
古问道等人点头称是。
要知道,这盘口可不是随便开的,必须经过大量的调查研究,还会请来资深的儒家学士来做顾问,给意见。否则随随便便开出来,被人爆庄,破产分分钟的事。
故而,敢坐庄开盘口的,绝非等闲之辈,代表的意义非同凡响。
古问道忙问:“二公子,敢问这份榜单之上,都有谁人?”
西门二公子微笑,倒背如流地将十五个名字一一道出。这时候,宴席上的诸人都不禁竖起耳朵来听,生怕漏了一个名字去。
十五个名字,都是各州府公认的才子,就算他们不曾见过人,可对于他们的名字,早就听说过了。
天华朝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能说渺无边际。即使讯息蔽塞,不够发达,可通过口口相传,以及个人作品的传播,一些有才华的人的声望还是能让得天下知晓的。
听完这十五个名字,纵使古问道向来自负,可对于自己能排到第六位去,还是很满意。
这一份盘口榜单,真可谓网尽天下青年才俊了。
他忽而想到一事:“盘口之上,只得十五人,可其他人怎么算?”
“这只是一份前茅榜单,后面还有一份更为详尽的,如果别人愿意下注,也是无妨,赔率更高呢。其实对于此份榜单,还是有些争议的。就我个人而言,同样觉得有遗珠之感”
古问道一愣,问:“哦,二公子有何高见?”
西门二公子悠然道:“冀州叶君生没有上榜,倒是有些意外。”
“叶君生?”
古问道咀嚼这这个名字,很快就反应过来:“二公子所说的,莫非是那位声名鹊起的冀州叶君生,写了《念奴娇》、《水调歌头》的?”
西门二公子道:“可不是他嘛,另外,他那首新作《青玉案》亦是脍炙人口。当时传出,为人争相抄写。正明公曾叹曰:‘此词一出,元宵谁还写得?’此子天纵奇才,委实罕见,却是应该入选。”
对于二公子的赞誉,古问道莫名地感到有些不舒服:叶君生异军突起,几首词作传下来,确实风头正劲。但正所谓“文无第一”,要心悦诚服地甘拜下风,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当下道:“二公子,这趟才子竞赛,比的是全才,绝非单单诗词,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这叶君生才没有被选上榜吧。”
西门二公子点点头:“应该如是。不过叶君生的词,确实做得极好,一首《水调歌头》写尽中秋气象,然后又是元宵,若果写多几首,那一年四季的佳节诗会文会,大家都难下笔了。”
这句话的赞誉,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叶君生所做诗词,极为推崇。更要命的是,个中观点,可并非是他的片面之词。文坛之上,已有不少名宿大家点评过的,纷纷给予肯定。
席上,古问道听着,刹那间面皮就有些涨红了,只觉得火辣辣的,仿佛被打了脸。
西门二公子这话,该是信口而出。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自然,不掺杂质,发自肺腑。而古问道等人听在耳朵里,那滋味就大大不好受了。
四季轮回,风花雪月,其中的佳节之日是文人才子们的表演时刻,属于展现头角的舞台。这叶君生倒好,两首词抛出来,把个中秋和元宵都写绝了。以后不管别人怎么写,都会自然而然地拿来与之比较。
比较之下,优劣立分,那别人写的,不出意外基本都成了陪衬绿叶。
自古娇花多妩媚,谁人见到叶子绿?
真是悲哀呀!
往狠处说,这叶君生都称得上去断人思路了。
因此,很多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都想着要写出超越他的相关作品来。只可惜“文章本天成”,很多时候越想为之,越事不可为。
这一股劲,憋着憋着就成为内伤,继而转化为对于叶君生的敌视——或浓或淡的敌视。
现在,西门二公子当着古问道的面对叶君生倍加推崇,在古问道看来,就是打脸,而且被打了还不能还手的那种。
“只不知道,这叶君生长得何许模样,料必风采潇洒吧。”
西门二公子殊然不懂古才子的心,继续说道。
古问道面色几番变幻,最后终于忍住了,内心倒是非常压抑。
西门二公子忽而一拍手,叫道:“差点忘了,昨日老汪回报,说船上有两名来自冀州的客人,依稀也是读书人,不知认识叶君生否,可请过来询问一下。”
搭船的客人资料,经手的人自然会回报给主人知晓。但基本就是当面说那么一说,主人家不会往心里去,听个大概即可。
古问道连忙道:“二公子千万莫要理会那厮,其人粗鄙不堪,哪里像什么读书人?”
西门二公子一怔:“哦,问道何出此言?”
当下古问道就将自己吃闭门羹的过程原原本本道出,但因就更换了个名目,只说本来想去拜访结识,不料遭受如此怠慢。
西门二公子一听,果然皱起眉毛,道:“如此无礼,当真有辱斯文,罢了,不问也罢。说起来,倒是老汪不对,怎么让这样的人上船呢。”
古问道道:“汪掌柜估计也是受其蒙蔽,一时失察而已。”
此话说得暖心,侍立在旁边的汪掌柜不禁向他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西门二公子很快收拾心情,道:“也好,届时竞赛开张,叶君生自然就会出场,那时候认识也不迟。来来,问道,我们继续喝酒。”
举起杯子,站立起来,朝着全场敬杯,免得让其他的客人会产生被冷落的感觉。在这一点上,端是显出他的大气场来,天生一股掌控气质,能够让人信服之余,还会感到很亲切。
面对主人的敬酒,大伙儿不敢怠慢,同样起身来相迎。于是乎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