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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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空大师正在僧房中阅读经文,听闻消息,暗暗吃了一惊,赶紧出到外面。见到那道人形容粗野,气质非常,一时间琢磨不透,当下合十道:“老衲渡云寺主持了空,敢问道长在何处出家?”
周乱山扫了了空一眼,大喇喇道:“本道‘周乱山’,至于哪里出家,岂是你等所能问得?”
他不称“贫道”,口气狂大,一干僧人听见,顿生嗔怒。
了空忍住气,道:“周道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后院来。”
周乱山颐指气使:“带路!”
听到这话,饶是了空坐禅多年,心xìng坚忍,此刻都差点忍不住业火蓬发。
到了清幽的后院,了空大师道:“周道长,你来敝寺,不知有何贵干?”
周乱山负手,傲然道:“无甚大事,yù借你寺庙一住。”
了空道:“周道长,渡云寺固然有禅房数间,但都有香客定下了,并无空房,所以你还是到别家去吧。”
周乱山嘿嘿冷笑:“你休想欺我,一句话,答不答应?”
了空也不再忍了:“周道长如此刁蛮,敝寺侍候不起,送客。”
周乱山咧嘴一笑:“老和尚,你武道修为到了先天之境吧,我倒想试一试,看你能接本道几招。”
听了这话,了空明白不露几手,这客是送不走的了,沉声道:“好说。我佛不主张与人争执,可也有降妖除魔的手段法门。”
并不先动手,凝神运气,做个“请”字手势,一副武学大家的渊渟岳峙气势。
周乱山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忽而张口,一口气吹出。
这一口气,就好像大冬天,天气寒冷的时候人们所呵出来的气息。只是又不相同,颜sè竟为青sè,凝聚非常,倏尔一变,形成一柄青sè的小刀,看似飘约,不具备实质,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威力。
可了空一见,马上脸sè大变,失声惊叫:“神通!”
心神大震,急忙垂手施礼:“原来是高人来访,贫僧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语气变得毕恭毕敬,自称都从“老衲”变成了“贫僧”。
“咦?你这和尚,居然认得神通?”
周乱山本着震慑之意,故而一出手就是得意本领,倒没想到了空是个识货之人。
了空只觉得脊背有冷汗潸潸,电光火石间想起彭大少爷被人所伤之事,难不成眼前这道士便是下手之人?
是了,定然就是了。否则这彭城县,哪里还有第二个掌握神通者?真当是大白菜,论斤卖吗?
事关重大,了空嗫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堂堂一寺主持,武道先天,但在周乱山面前,孩童一般软弱。他可是知道神通的威力,绝对招惹不得。所以一见到周乱山口吐气息,化为刀型,心神惊骇莫名,当机立断,低头赔罪。
再不低头,惹恼了对方,只怕头就没了。
周乱山打量了他一眼:“既然你识得神通,那就好办。”说着,张口一吞,青气所化的小刀便被吞回肚子里,消失不见。
了空惊出一身冷汗,赔着小心问道:“不知周仙师来敝寺,有何吩咐?”
称呼上,直接将对方称为仙师,心底委实忐忑:幸而观其行,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果是其他的事,这也许会是一次际遇……
了空大师修炼武道,自觉到了尽头,又接触到关乎“术士”的知识,无时不刻,都想有个门径可以进入传说中的神仙世界。在此之前,他帮彭青成疗伤时就动了心思,还专门下山一趟,希望能遇到高人。只可惜几番打探寻找,都没有发现,唯有叹息自己没有仙缘。
不料数月之后,周乱山居然找上门了!
这可是绝佳的机会,如果能抓住,还当什么和尚,直接跳槽到道门去吧。渡云寺毕竟不是名寺古刹,他了空也不是真正意义的得道高僧,执着于武道上,重于释道,做不到四大皆空。
修仙之道,据说可得长生;而在长生面前,一切皆浮云。
“仙师,请进入禅房上座,喝茶憩息。”
旁观的几名僧人见到自家方丈态度大变,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并没有了空那般好眼光,自看不懂周乱山那一口气的玄妙。
周乱山负手走入禅房,忽而对了空道:“今天之事,老和尚不得妄言,否则本道来此不是借房间一住,而是借尔等大好头颅一用了。”
了空大气不敢喘:“仙师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们绝不会说的。”传闻中术士神通广大,xìng格喜怒无常。遇见之,处理得好会是一桩仙缘,处理不好却会横祸临门,连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
“哥哥,你说把大圣放到山野上去?”
叶君眉几乎是跳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君生点点头:“不错。”
叶君眉眼睛都鼓了起来:“可是哥哥,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想法?”这样的一个主意,实在难以理解。
叶君生呵呵笑道:“你放心,等我们回来,大圣自然也会回来的。”
“怎么可能?”
叶君眉根本不相信。
叶君生眨眨眼睛:“妹妹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老马识途的说法吗?”
“可大圣是牛!”
“马也好,牛也好,只要通了人xìng,便不会迷途。”
叶君眉急了:“就算它会回来,但是如果在野外的时候被人看见,抓走了怎么办?而且听说山林间有老虎出没,会吃了大圣的。”
叶君生不好直接说大圣为牛妖,如今它隐隐恢复了些修为,别说人抓不到,就算遇着老虎,只怕也是老虎躲着走。
“哥哥,求你了,要不我不去参加诗会了,留在家里照看大圣就好。”
面对态度坚决的妹妹,叶君生搔搔头,想了想:“要不我们去询问一下大圣的意见?”
“呃!”
叶君眉被噎住了,虽然她认为大圣不是一头普通的牛,但也不觉得它会通灵到这般地步。
就见到哥哥走入牛棚,一本正经地问大圣“要不要出城到山野上散散步,散散心什么的,如果愿意的话,就大叫三声,以示回答……”
当叶君眉正觉得哥哥呆子气发作,颇有喜感之际,忽然听到三声中气十足的牛鸣:“哞!哞!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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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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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簌簌地落着,整个天地,银装素裹,地上积雪盈尺,一行蹄印远远而去,最终消失在南郊外的一座山岭处。
这是大圣遗留下的足迹。
叶君眉终是同意哥哥的提议,将大圣放养山林——话说回来,这个提议颇为古怪,不属于常规范畴。
望着渐渐被风雪掩盖的印迹,叶君生若有所思:做出这个决定,绝非心血来cháo,或者不得已为之,而是一种试探,也可以说是验证。
大圣是一头不同凡响的牛,它与叶君生之间的关系甚为奇特,非主仆,彼此也没有什么契约关联,更接近于一种朋友的关系。
近期观察,叶君生细心发现到,大圣有些躁动不安。于是,他借机提出意见,让大圣自主决定,是否要离开。
关于这个离开,是暂时xìng的,还是长久xìng的,叶君生并无十足把握,故而赌一把,让大圣自己选择。
根据推测,叶君生也猜出了个大概:在那个阿永手中买下大圣的时候,它的身体状态应该是极差的,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甚至连被前主人牵去卖,也无法抗争;事情的转机在于其吞噬那一团鬼火之后,仿佛得到了能量补充,这才重新恢复生机,再度拥有力量。
如此一来,大圣便有了zì yóu来去的大前提。想用普通绳子拴住它,就不可能了,如果它不愿留在叶家,随时都可以离开。
既然如此,叶君生还不如表现得大方点,直接给予它一个离开的契机,看它是不是要去办什么事。做完之后,如果大圣有心,就一定会回来。
“走吧,江家的马车还在等我们。”
叶君生牵起妹妹的手,掉头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叶君眉一步三回头,不知不觉间,脸上已流淌下两行泪水。
……
渡云峰一夜白头,苍茫一片,更增添几分肃穆庄严的气度。
僧房中,盘膝坐在床上的周乱山蓦然睁开双眼,眼眸有奇异的光彩流转:“静心调息五rì,jīng气神终于达到了巅峰,可以驱使师尊赐下的那道符箓了。”
他这趟闭关,一闭就是五天,不吃不喝,宛如辟谷,绝非寻常人所能做得到的。
外面的了空大师,耸然惊为天人,敬畏之心更盛。
当夜幕降临,房中一灯如豆。周乱山双手捏个法诀,嗤的一声轻响,一道尺余长的符箓凭空浮现在空中。
此符箓,通体橘黄sè,上面写有红sè的符文,笔走龙蛇,弯弯曲曲,奥妙异常。
周乱山口中念念有词,骤然伸手一指,点在符箓上。那些红sè的符文就像接通了电一样,一笔一划,散发出耀眼的光华。反之,点出一指后,周乱山的jīng神一下子就萎缩下来,本来就短小的身形,又缩了一圈。
蓬!
符箓突然着火,猎猎燃烧,可那火焰,竟为碧绿sè,如水波般流转眩晕,其中又有意义不明的光点闪现。
周乱山聚jīng会神,观看光点的情况,猛地双瞳一缩,似有发现,喃喃道:“整个彭城县地域,就一处地方有妖气反应,莫非那就是目标所在?”
双眉一皱,伸手捻一枚丹药塞进嘴巴吞食,身子一耸,悄无声息就开门掠出去,身形如烟,转眼间不知去向。
外面风雪不休,人在飞奔,雪地上却无痕迹,若是被了空看见,定然会惊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踏雪无痕,他武道修炼至先天门槛,可轻功修为也达不到这般境界。
南方有一片山脉,不高,很是蔓延,连绵而起,峰峦如聚。“呼”,周乱山的身子犹如大鸟横空,骤然出现在一座山峰的半腰处。略一停顿,嗖嗖的就掠上一棵高大的松树,直接立在树冠上,抬头扫视四周。
吼!
一声虎吼,啸傲山林,但这一声吼,却夹杂着痛苦恐惧之意。
周乱山视夜sè于无物,觅声而观,就见到左侧的山坡上,一头斑斓猛虎仓促逃奔,其身后跟踪不舍的,竟是一头牛。
此牛不甚壮硕,还断了一根左角,通体皮毛,青sè泛然。它凶猛之极,一个蹦跳,居然直接就跳到虎背上,恍若泰山压顶,力量无穷,生生将那百兽之王按翻在地上。
右角就势一捅,刺入虎喉中。
嗷呜!
猛虎发出悲鸣,挣扎不得,丝毫办法都没有。
鲜血喷涌,青牛张开大嘴,如饮甘泉——
一头牛,在山野上狩猎猛虎,痛饮虎血!
周乱山望见,却大失所望:晦气,不是师尊所要寻找的狐妖,竟是一头牛妖……哼,既然被我遇见,自当斩之。
想着,张口一吐,一道青气所凝聚形成的小刀快速无比,直往青牛的头颅斩去。
正在痛饮虎血的青牛jǐng觉异常,非常灵活地一个打滚,堪堪躲开小刀的袭击,又惊又怒,抬头寻觅,一下子就看到立在树冠上的周乱山。
一击不中,周乱山咦了声,念头旋动,小刀倏尔转向,再斩。
“哞!”
青牛的动作也是敏捷迅猛,飞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咔嚓!
小刀斩过树身,如切豆腐,拦腰劈断,树干横倒下来,打得雪花乱舞。
腾腾腾!
青牛知道不知对手,撒开四蹄,专挑树林茂密的地方钻去。
“还想走?”
周乱山吆喝一声,飞身下树,可追赶了十几丈后,一阵心气翻涌上来,郁闷yù吐,不得不停住步伐:“哼,要不是刚催动秘法符箓,损了元气,这头牛妖如何能逃得过本道手段?罢了,看样子师尊所要寻找的狐妖已远离彭城,我还是回山门禀告师尊,复命算了。这小小牛妖,姑且饶它一回。”
打定主意,略一调息,折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他走后,过不多久,青牛施施然从林子里探身出来,张嘴口吐人言:“哼哼,要不是本大圣一身修为十不存一,一个小小的阳关术士,咱一口吞一个,不带嚼的。”
……
渡云寺,了空大师见到周乱山所居住的僧房房门大开,里面已人去楼空,再不见影踪,顿时心中明白几分,不由黯然叹息一声:
“仙缘,仙缘过门而不留,何其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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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晕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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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江横贯冀州,波涛汹涌,掉头西去,最后咆哮入黄河。其中一段流域,恰好路过道安府外,甚为壮观。
冀州管辖下有三大城府,道安府即为其中之一。
今天初八,正是道安诗会举办的盛大rì子。及至黄昏之际,府城外的通江江面上,已是舟楫遍布,千帆竞发,热闹非凡。
道安诗会,每届都会举办三个晚上。历史悠久,久负盛名,在整个冀州范围内,都是很有名声的。其中选出的诗词歌赋,不乏脍炙人口之作。更有些出身贫寒的书生一诗成名,甚至得到达官贵人赏识,鲤鱼跃龙门,跻身名流仕途。
故而,每年奔赴道安诗会,希冀能崭露头角的读书人犹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
除了文人sāo客,参加诗会的还有商业家族,以及青楼名媛——这个时代的青楼,绝非单纯的龌龊之地,那些名jì们,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加上拥有倾城之貌,自小训练出来的谈吐礼仪,一向都是达官贵人、文豪名家所追逐喜爱的对象,不知演绎出多少家喻户晓的风流故事,诞生过多少传诵千古的名作诗篇来。
古言道:“喜登青楼jīng神爽,爱入红尘灵感多”,可不是盖的。
又有名人jǐng句:体验生活,不但要深入,更要介入,插、入,决不能仅仅只是当个局外人……
实在大有道理。
道安诗会,发展鼎盛,规模极大,每一届举行,都要耗费许多钱财。这笔开支,自不可能全部由官府承担。有jīng明官吏,便想出让商家参与的模式,从而让商家掏出大笔的捐献,资助诗会。
反之,本来不登大雅之堂的商家也能获得参加诗会的资格,并能推举出一名代表来,写出诗篇,角逐名声——
这,就是江知年找叶君生的因由。
不过历年来,商家所能请到的书生才华有限,大都是些落魄读书人,甚至秀才都考不到的。这样的人,能写出像样的文章诗词,已勉为其难;再想去和那些才子们竞争,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故而,商家代表,年年都是陪太子读书的角sè;就算如此,不陪也得陪,毕竟官府有指标下来,要是商人得罪了官府,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唯有想方设法,实现获利最大化,其中最主要的便是打响自家的商号招牌,那就等于花钱打广告了。
打广告最给力的方法,便是自家代表水平高,诗作能通过初选,入得评委们青睐,传诵开来。
范例:今有诗作一首,乃某某商家代表某某所做……
这一念叨,商家名号就出来了,起到一个广而告之的效果作用。
因此,为了搏出位,许多财力雄厚的商家都会花费高价请一些好代表。然而自古读书人就自视清高,视钱财为阿堵物,稍有名气的都不会愿意与商家合作,更遑论有功名在身的了。
这次江知年来请叶君生,却并未签订什么协议,同样没有报酬一说,最多只能算是一趟免费旅游。
其实从江知年的角度看来,自家带叶君生来参加诗会,实质为一次提携。
叶君生为书痴,两耳不闻窗外事,从小就生活在堆满书籍的书房之中,堪称“宅男”典范。他不出来,自然没有展露才华的机会。别人无从了解,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这人到底读了什么书,学到了什么知识……或者说他读书已读傻了,脑子读坏了,否则怎么会功名也不去考,生活潦倒,还要个妹妹养活着?
简直就是废人一个!
这样的人,多年以来,可没有哪个商家敢请他来当代表的。
请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当代表,这不惹人嘲笑吗?到时再闹出些白痴笑话来,斯文扫地,招牌都会被砸掉,那就yù哭无泪了。
现在,江知年请了。
这一请,倒不是对叶君生有多大的信心,更多是一种补偿——对于叶君生自动解除婚约的补偿。
因为江知年觉得对不起叶君生的爷爷。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波动。
故而,当这个建议遭到江母的强烈反对时,江知年还是一力压住。但江母也有她的立场,她说既然两家已解除婚约,再无瓜葛,怎么能又牵扯到一起,这样可会败坏江静儿的清白名声。
江知年想了想,干脆让江静儿做决定。
令人意外的是,身为女主角的江静儿居然同意请叶君生当诗会代表。
这个决定,让江母摔了九个杯子……
……
呕!
一阵大风吹来,激得波浪翻腾,叶君生的肚子也是一阵翻腾,赶紧趴在船舷上,再度呕吐起来。
他晕船——
这实在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从早上开始,他已吐了好几回了,吐着吐着,不但不习惯,还几乎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这艘船,便是江家租赁的座船,船头上打着江家的旗号:江腾镖局!
江家经营的便是镖局生意,近年来发展得不错,在冀州辖内,已开了一十八间分局,总局就在彭城县。
对江家的了解,叶君生也是近期才知道多些,以前见识太肤浅,毕竟前身书呆子关心的只是书。
“哥哥,你没事吧。”
叶君眉赶紧递过来一条毛巾。
叶君生脸sè苍白,接过毛巾擦干净嘴,苦笑道:“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
是江静儿的声音,她一身男装,英气逼人,大踏步经过——这少女,似乎绝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能奚落叶君生的机会。
留下一句极为傲娇的话语后,她当即昂头挺胸而去。
发育得很好的胸脯,就算用布条狠狠地扎住,但还是显示出了跌宕起伏的形状来。如果完全解放,那得多大?
这必须是个严肃的问题。
叶君生定了定神,道:“我还是回去船舱休息一下吧,到了晚上,风平浪静了再出来。”
说着,脚步有些踉跄走回船舱房间。
叶君眉不放心,赶紧在一旁扶携着。
进入房间内,叶君生倒头就睡,他突然间有些后悔,答应江知年来参加这个诗会了。
关乎江知年的心思,他自是懂得。
因为懂得,所以才会来参加,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晕船呀,真希望这三天,早些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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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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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辽阔,星子零落;通江之上,一片灯火通明。管弦歌乐,如江水滔滔不休,好不繁华热闹。
诗会第一晚,并不斗诗,而是各凭兴趣,zì yóu活动;或三五成群,对酒当歌;或腰缠金银,寻欢作乐。
远处的欢乐,别人的热闹,仿若隔世。叶君生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哪里也没有去,只是安静地闭目养神。
由于晕船得厉害,晚饭几乎没有怎么吃,只草草扒了几口饭。现在肚饥,如一团火在肚子里烧着。
咕咕咕!
肚子抗议的声音间或响起。
咿呀一响,叶君眉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口瓦罐,打开,香气扑鼻,是一罐美味可口的鱼汤。
“哥哥,我知道你晚饭没吃饱,就到厨房中烧了一罐鱼汤来给你吃。”
说着,又返身出去,很快就端来一大碗米饭。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叶君生满腹柔情,拉着妹妹坐下,伸手将她脸上沾到的一处污迹抹干净。
叶君眉面皮微微一红,道:“哥哥,晚上风浪不大,你赶紧多吃些吧。”
“嗯。”
叶君生自不客气,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看得妹妹都担心,连忙说慢点,不要被鱼刺刺到了。
不多会,吃饱喝足,打个饱嗝,幸福油然而生,当下问道:“江爷爷他们都出去了吗?”
叶君眉点点头:“江爷爷去找朋友谈生意了,不过江姐姐倒还在船上。”
叶君生哦了声,便起身出船舱,要到甲板上散散步,有助消化。
“静儿,走吧,我已约了好些好友在鳌头岛上相聚,煮酒烹茶,谈文论武。都是很高雅的侠少公子,有踏雪山庄的万公子,有岁寒山庄的谢公子,还有当今武林公认的三大玉女仙子之一的郭女侠……对了,你不是一直想认识江湖第一神剑谢行空谢大侠吗?据说他也会来。”
娓娓而谈,说的都是武林俊秀名人——自古朝廷之上为庙宇,朝廷之下有江湖。到了天华朝,武林发展尤其鼎盛,文治武功,双管齐下,并不一概打杀。于是渐成规模,涌现出许多黑白通吃的大人物来。
比如说渡云寺的了空大师,便为其中之一。其修为至武道先天,已是顶尖的武林高手。
彭青山虽然为官身,但这方面的联系不少,交际广阔。
江静儿惊喜地道:“谢大侠也会来?”
“呵呵,听说他千里追杀,斩了一名作恶多端的汪洋大盗,回来途中,恰好路过道安府,受了邀请,便要参加,这可是极难得的机会,谢大侠xìng格孤傲,高手寂寞……咦?”
说到这,抬头见到站在甲板上弯弯腰的叶君生,不禁愣住:“怎么是你?”
叶君生拱手作礼:“见过彭大人。”
此人正是彭二少爷彭青山。
骤然在这里见到叶君生,彭二少爷的脸sè变得很难看,就转眼去看江静儿。
江静儿嘴一撇:“他是我爷爷请来的诗会代表。”
彭青山“哦”了声,神sè恢复如常,淡然道:“叶君生,你既然为代表,明天晚上可得努力写出好诗……嘿,听说你卧薪尝胆,攻读诗书,做书痴十几年,一定满腹经纶了,想必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他绵里藏针,话中有骨头,叶君生自是听得分明,却故作不知,一本正经地作揖道:“知我者,彭大人也。”
一副知己相逢,于心戚戚然的德行。
彭青山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处,软绵绵毫无着力之处,双眉跳了两跳,却不好和一个呆子认真,对江静儿道:“静儿,我们走吧,免得他们久等。”
江静儿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忽而笑道:“青山,不如也让叶公子一起去吧,见识见识。”
闻言,彭青山不悦地道:“静儿,相约的都是很高雅的公子侠少,能仗剑刺浮云,能高歌啸河江,叶君生去了,一句话说不上,不但尴尬,还会自惭形秽的。”
叶君生听见,暗自冷笑,他打心底就反感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圈子优越感,什么公子侠少,不就是纨绔子弟嘛,穿着白衣,带着宝剑,自命风流。然后起一些自以为高雅的绰号,一群人互相吹捧……
我呸!
江静儿本就没有真正让叶君生去的意思,就是想借机“打击报复”,这时目的达到,便笑吟吟道:“既然如此,那好吧,我们走。”
“江小姐,彭大人,两位请留步。其实小生呆在船上,觉得挺闷的,正想四下走动,故斗胆请两位能带我过去那鳌头岛见识见识。”
叶君生出乎意料地自动请缨,这才反轮到江静儿怔住,秀眉微蹙:“叶君生,到那里你谁也不认识,去那作甚?”
叶君生呵呵笑道:“只需识得风花雪月,何须一定要识人?”
这句若有所指的回答,顿时惹恼了彭青山,正要发作,脑海徒然有灵光闪过,不由笑道:“甚好,既然叶君生你想去,那就一起走吧。”心中暗道,到了岛上,自有办法让你丑态百出,难堪得无地下台。
他的心思,江静儿明白几分,赶紧娇叱道:“不行。”
叶君生愕然道:“江小姐,如今是彭大人请我,并不需要你批准吧。”
“你!”
江静儿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呆子真是油盐不进,顽劣不灵……好,让你去,等你被戏耍得狼狈不堪,无地自容之际,你就知道后悔了。
她此际的情绪,莫名的复杂,或者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
叶君生便去告诉妹妹,并叮嘱她好生呆在船上,然后出来。
心中有了计划,彭青山热情如chūn风,,很亲切就拉着叶君生的袖子,生怕他会反悔似的,直顺着桥板,走到停泊在旁边的自家船上,马上吩咐开船,驶往鳌头岛。
一路上,江静儿气鼓鼓的,极少说话;而叶君生也没有适宜的话题,其实就算有,也说不出口了。因为船划得快,颠簸起伏,他隐隐又有晕船的迹象,好在不算太严重,奋力忍着,定住心神意志,这才没有吐出来。
彭青山在一旁看见其脸sè苍白,嘴唇紧抿,快意无比:哼,原来这呆子晕船,看来不用到鳌头岛,半路上就能把他折腾个半死不活。真是个烦人的家伙,本以为识趣解除了婚约,不料还敢纠缠不休,傻乎乎的,看本大人怎么玩死你……
第三十五章:奈何(第三更)
(今天得以突破千票大关,南朝也幸不辱命,三更献上——前有狼后有虎,元芳,你怎么看?元芳:投票看!)
鳌头岛,位于通江上游,团团如盖,状若鳌头,故得名。
此岛山清水秀,灵气蕴含,后又修了石道,建立许多亭台楼阁,久而久之,就成为道安府一处名胜景点,平时多有文人sāo客,富翁贵人前往游玩观光。
在岛上中心处,有一口深潭,名“龙潭”,深不可测,潭水碧绿清明,就算在酷夏炎暑之季,都有丝丝寒气散发,极为奇异。
有传闻称,此潭深千丈,可直通龙宫——传闻的真实xìng无从稽考,而它的散播流传,无疑为整个鳌头岛蒙上一层神秘的光环,更加引人入胜。
龙潭边上,有一方巨大的鳌形岩石,通体淡青sè,浑然天成,栩栩如生。看上去,就像一头巨鳌刚刚从潭中爬出来,摆动肢体,要走向远方一般。而在石背之上,有“独占鳌头”四个飘逸大字,鬼斧神工,乃是当代书法名家顾好道的亲笔。
顾好道,人称“书圣”,一字千金,十年前他遨游此岛,驻足潭边,见奇石,于是泼墨挥毫,写下这一幅字。笔墨淋漓,有鬼斧神工之妙。后来道安府请来名匠拓印字迹,加以保护,就不怕风吹雨淋破坏了。
是夜,夜sè茫茫,龙潭近处的空地上,灯笼高挂,数以百计,把周围照耀得如同白昼般。
灯火之中,宴席成排,正有些风流倜傥的才俊人物在饮酒作乐,边上奴婢仆从,走马灯笼般服侍殷勤,不断地斟酒上菜。直把此地,当成了酒楼之所。
“我yù踏雪去,狂饮三百杯;飞舞掌中剑,向晚不须归。”
席间一公子长身而起,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身穿狐皮裘衣,雍容华贵,左手把持一壶酒,不断往嘴里灌着,狂态萌生,出到空地处,右手抽出腰间宝剑,一泓寒光,飞舞旋动,如花团锦簇般耀眼。
这一手吟诗,喝酒,舞剑,狂放不羁,风姿艳绝,顿时引得一片喝彩声。
“好剑法!”
“好诗!”
“狂剑之名,剑生不负也。”
当下许多人拼命拍掌。
“静儿,他就是万剑山庄的万剑生万公子,人称‘狂剑’,剑法超群,有狂意,等闲不会在人前出手。他眼下愿意舞剑,却是因为场中有郭仙子的缘故。”
在席间下首处,彭青山轻声向江静儿介绍,而叶君生则坐在最边上,正在埋头对付美味佳肴呢。
彭青山所说的“郭仙子”,形体窈窕,面上蒙一方轻纱,容貌若隐若现,更显得神秘诱人。
所谓“仙子”,自是美誉。
这次夜宴,主要人物便是万剑生、郭仙子、彭青山、以及岁寒山庄的谢明远谢公子。至于那江湖第一神剑谢行空,如今却还没有来到。
作为彭青山带来的“朋友”,换了女装的江静儿英姿娇媚,气质飒爽,并不亚于郭女侠,顿时成为一个焦点;而衣装简朴的叶君生,几乎直接被无视了。
万剑生舞剑完毕,还剑于鞘,昂然挺立,接受一片赞赏。他腰间悬挂的剑鞘,乃是上等的乌鲨鱼皮炼制而成,上面又镶嵌了一十八颗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衬托之下,更显得此子卓越不凡。
他正顾盼自雄间,忽然瞥见席上有一子头也不抬,双手油腻,正在狂啃一根丰满的鸡腿,根本没有任何表示,心中顿时不悦:哼,彭青山都带的什么人来,行为如此粗鄙,吾与他同席,简直辱没了自家身份。当下喝道:“你是何家子弟,rì间不得饮食吗?吃相如此败坏,无端惹人笑话,还不速速退下。”
喝声隆隆,毫不客气,之前彭青山没有细说其中缘由,可他也不给面子。
叶君生嚼肉不停,慢悠悠回答:“小生叶君生,受彭大人邀请而来。既然来之,便为客人,阁下大呼小喝,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反击犀利,针锋相对,气氛一下子就紧张。
火烧上身,那边彭青山心中暗骂,但此刻却不好明说。
万剑生恼怒不已,对彭青山道:“青山,你怎得请如此卑劣之客前来,徒然污了郭仙子的明眸。”
那边的“郭仙子”,果然秀眉紧蹙,不堪入目,很看不惯的样子。
彭青山不慌不忙道:“剑生兄稍安勿躁,说起此子,乃是我彭城县一大名人,人皆称其为书痴,足不出户,闭关读书十余载,平时饮食,皆依赖幼妹供给……”说到这,故意顿一顿。
万剑生立刻就听出来了其中的嘲弄之意,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傻子废人,怪不得如饥似渴,只怕平生不曾品尝过如此美食吧。”
闻言,江静儿顿时脸sè一紧:来了,果然来了……
转眼却见到叶君生并没有暴怒的模样,反而是很淡然态度:“美食可口,奈何某人面目可憎,忸怩作态,端是倒人胃口。”
这句话一出,便等于赤、裸裸的挑衅了。
彭青山真没想到他敢如此说话,惊喜交集;而江静儿则心中大呼糟糕。
万剑生怒极而笑:“小子,既然你倒了胃口,那就不用吃了吧。”大踏步走来,就要动手,将他扔出去,想必这一扔,定然会扔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来,使对方上演一出jīng彩的“饿狗抢食”丑态。
呼的!
不及多想,也道不清是何种情绪作怪,江静儿就挺身护在叶君生面前。
这一护,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万公子息怒,叶君生是我江家请来的诗会代表,我却不能坐视其受人欺凌而置之不理……”说着,又对叶君生道:“叶君生,既然此间主人不愉,你随我走吧,免得得罪更多的人。”
叶君生点点头,放下本来已紧紧握在掌中的一根筷子,起身跟随江静儿离席。
场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彭青山脸上,彭青山对于江静儿的情义,他们洞若观火,自是看出几分端倪,可眼下江静儿却完全不顾及影响,不惜挺身揽下一切责任,保护叶君生。至于说“他是自家的诗会代表”云云,谁都听出来是托辞。
彭青山的脸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上去一样,火辣辣的,一时青,一时红,啪啦,却是握在掌中的一口玉杯被捏得粉碎。
同时碎掉的,还有那一份满满的自信:我本将心系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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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今天后面两章都要跑空了,没想到还能得到“卡少爷”、“小猪的苹果”、“夜sè当空”三位书友的慷慨打赏,非常感谢!
感谢的不是打赏本身,而是你们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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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异变(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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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习习,水流滔滔,船桨划动流水的声响,交织在一块,便成为一曲轻快的调子。
江静儿的心情却一点都不轻快,yīn着脸,打量叶君生:“没想到你开窍之后,脾气倒变大了。”
必须大。
依照传闻,叶君生以前的模样,打三百大板估计都拍不出个屁来;只怕被人一吼,两腿子就开始发软,屎尿都会流溢。
今晚呢?
今晚的叶君生就像个好斗的鸡——肯定是公的啦,见人就想啄一口。问题在于,他有这个脾气,有那个本事吗?
难道说那些书呆子,都有一身倔脾气?
这一点倒很好理解,比如说入朝为臣,jīng忠爱国,有时候为了进谏,不惜以头触阶,撞柱,甚至在城门上吊……
如上种种,说好听是读书人的骨气铮铮,说难听便是二愣子。
现在的叶君生无疑一样,面对武功高强的对手,竟敢当面顶撞,简直不怕死了。
“咦,有些不对劲……看这呆子,明明不是那样犯浑的人,莫非他有所依仗,或者说,他算定我会相助,其实就是故意来搅局,恶心人的……”
江静儿心思聪慧,念头旋转,立刻就捕捉到了一些破绽之处。越想越有可能,隐隐居然有上当的意味。
只听叶君生悠然回答:“脾气大点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我证明了一件事。”
江静儿疑问:“什么事?”
叶君生眨眨眼睛:“那就是你虽然浑身大小姐脾气,但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在那样的情况之下,面对万剑生,这女子能够挺身而出,这样的舍弃果敢,大有扶弱侠风——虽然,就算她不扶,叶君生也能活得很好,不过意义截然不同了。
可爱?自己?
江静儿平生未曾听过如此评价,霍然站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甩下一句:“胡说八道。”
气哼哼地起身返回乌篷里去了。
这是一艘小船,从鳌头岛那边的码头租来的——鳌头岛为热门景点,开发得不错,自然也有码头,有靠此为生的船家。
立在船头上,吹着晚风,叶君生的思维十分清醒,他回首张望,望见鳌头岛已化为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间或有一些亮光闪出,应该就是聚会在上面的人所点起的灯火。
“嘿,公子侠少,武林仙子,算是见识了……”
突然哂笑一声,盘膝坐下,闭目静思,却是在修炼《永字八剑》。
随着感悟增深,叶君生通过冥想,也能琢磨体会剑意。这是一个了不得的进步,可以大大提高修炼的时间段。
隐隐间,他感觉到,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演化出第三道剑意:“竖笔剑意”了。
小船划回到江家所租赁的座船边上,江静儿与叶君生上了座船,彼此不再说话,就各自分开回自己的房间。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很熟……
……
对酒当歌,宝剑狂舞。
嗤!
当最后一剑势如闪电般脱手飞出,刺入一棵树干之时,彭青山仿佛将所有的愤懑都发泄了出来,团团一抱拳:“剑生兄,明远兄,郭仙子,今晚因我之故,累得你们兴致败坏,彭某有罪。如今天sè已晚,恐怕神剑行空不会来了。如此,久待无趣,我就先行告退吧。他rì再会,定将敬酒赔罪。”
落落大方说完,带着自家随从离去。转身而去的时候,脸sè终于按耐不住的变得铁青:
“江静儿,你怎能如此!你怎敢如此!”
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内心咆哮质问。
他实在无法想象江静儿竟会帮那呆子出头,以至于不可收拾,让整件事情都失去了控制。
如此,等于是江静儿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或许不会是叶君生,但更不会是他彭青山。
这才是他最不可接受的事——他本以为,江静儿之前的若即若离,只是碍于与叶君生之间的婚约。当婚约解除,一切障碍消失,江静儿自会**,顺理成章成为自己的女人,哪知道竟会是这般结果?
彭青山又怎想得明白,在江静儿心目中,对他只是当个哥哥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情意。
以“哥哥”的名义,自古便是一张悲情好人卡。只是今天这张卡,派发的时候很让人下不了台而已。
谁造成的?
彭青山一走,万剑生与谢明远等对视一眼,冷哼道:“我等兴致,尽被那痴儿坏去,不如散了吧。”
本来很有意头的一场宴席,居然闹得不欢而散,实在令人郁闷。
他们这一个圈子,都是鲜衣怒马的年轻俊秀,心气比天高,没来由给一个穷酸书生搅了局,简直岂有此理。
曲未终,人已散,过不多久,本来热闹腾腾的地方,就剩下空荡荡的亭台楼阁,树木对影,以及收拾不干净的残羹冷炙。
一下子静谧下来,或有山风吹佛树叶,沙沙作响。
沙沙沙!
丛林间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足音,过不多久,就见到一头兽类探头探脑地现身。
微弱的星月照耀下,可以看出,它竟是一头猪。
一头粉嘟嘟的大肥猪!肥头大耳,粗略目测,起码有三、四百斤的身段,那一身皮肉,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嫩,胖乎乎,粉嘟嘟,令人看见,就想扑上去咬一口。
它蹑手蹑脚,憨态活泼,一对眼睛,咕噜噜不停打转,显得异常灵动的样子。
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肥猪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看着那一方巨鳌状岩石。而它的情态,根本不像在看着一块死物,而像在看着一个会动的有生命的存在,期盼而兴奋。
“嗯,有人来了?”
它突地耳朵一竖,似乎听到了某些动静,立刻敛息静气隐于草木之中。
片刻之后,只见一道飘忽的人影悄然而至,也不现身,却藏在另一边的位置,也如肥猪这般潜伏窥视着。
许久,天上的云层被吹散了些,月光熠熠,倾泻下光华。
噗!
那块本该是死物的青sè石头居然在这一刻动了,变成了活物,鳌头缓缓扬起,嘴巴蓦然张开,吐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玉符来。
这张玉符,四四方方,约莫半尺长短,上面有字符流转,奥妙非常。只是玉符质地显得有些敝旧,有破损的痕迹。
玉符被吐出后,凭空竖立,微微上下浮动,竟在吸收吞吐月亮jīng华。
嗤!
就在此刻,一道剑光横空出现,正是那潜伏的人影,手提一柄三尺青锋,疾斩而来。
石鳌这才察觉,来不及吞回玉符,凌厉的剑光已斩至,居然只一剑,就斩断了它与玉符之间的联系。
那玉符,犹如活物,登时冲天而去,然后化为流光,朝着树林激shè而去,似乎在逃遁。
“哪里走!”
人影并不继续攻击石鳌,折身急追玉符,忽而见到树林中蹦起一团粉嘟嘟的身影,竟为一头大肥猪。
这一刻,肥猪的动作十分敏捷,大口一张,就将迎面飞来的玉符咬住,咕噜咕噜地吞进肚子,放声大笑:“八代祖宗显灵,通江河伯之位,从天而降,俺老猪得矣。”
飞快转身,一溜烟跑个没影。
那剑客追之不及,十分懊悔地狠狠一跺脚:“到手的仙缘,竟被一头猪妖抢了去,谢行空呀谢行空,仙缘绝矣。”
他竟就是那享誉武林的第一神剑谢行空。
噼啪!
一声巨响,不用回首,谢行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道安府志》:明正十五年,正月初八夜,天降冬雷,击碎鳌头岛上奇石,此兆不明。或有传言曰:顽石存世千年,经历无数,乃至灵窍开通,修炼得道,故度雷劫而飞升也。民众深信之,后府衙在此遗址之上,建立石台,名“飞升台”,旅者甚爱之……
第三十七章:陷阱
夜已深,可叶君生还没有安睡,想着一些纷沓的事情,难以入寐。便摸索出贴身携带的那一幅《灵狐图》,展开,在灯下观看。
画中白狐读书,栩栩如生,神态宁静恬然。看着,不自觉就会沉浸在画境当中,受到感染,心平气和下来。
看了一会,把画轴卷起,叶君生意兴大发,当即铺开文房四宝,唰唰唰,挥毫著墨,抄词一首: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正是那一首传诵千古的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不写题目,只写正文。一气呵成,写罢掷笔,也不收拾,直接上床睡觉。
至人无梦,第二天闲暇,叶君生带着妹妹上岸,要去道安府中逛逛。走之前,江静儿气哼哼地再三叮嘱,要他们早些回来。因为今晚诗会正式开始,戌时会传下题目,让一众选手即兴发挥,为时半个时辰,逾期不交稿,一概不接纳。
叶君生应了声,自顾去了。
比起彭城县,道安府自是更大更繁华,人群川流不息,街道上有许多新鲜玩意贩卖。
叶君眉看得目不暇接,兴趣浓生,但也只是看着,不曾购买——经过叶君生在乡下写对联的营生,手头倒是宽裕了些,有百文余钱,不过开chūn之际,叶君生参加童子试,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只得这些积蓄,根本还不够,如何敢胡乱花钱。
叶君生却看破了妹妹的心思,不假思索就走到一处摊档上,要买一口玉镯子。这镯子,质地并不好。
好的首饰,怎么可能会摆在街边叫卖?
刚才浏览之际,叶君眉明显对这镯子很喜欢,只是反复拿起来观看后,又放下了。
这一幕,叶君生看在眼里,不顾妹妹反对,只粗粗还了一下价,就买下了,亲手戴到叶君眉的手腕上。
“哥哥,这怎么可以……”
叶君眉一向都是荆钗布裙,素面示人,不曾戴过什么饰物。如今哥哥不惜花费一半的积蓄,买下玉镯子送给自己,不禁又是感动,又是焦虑。
叶君生呵呵一笑:“无妨。”继续走。
“嗯?”
走着走着,他突然站定回首,扫视之下,却没有发现。
“哥哥,怎么啦?”
叶君眉好奇问。
“没什么。”
叶君生随意回答,话说他刚才隐隐间觉得有人在后面跟踪,只是仔细观察,又无异状,似乎是自己多心了。
一番闲逛,到了中午,吃过一碗面后,看时候差不多了,两兄妹就开始出城,准备返回江家的座船上。
不曾想刚出城门,气候突变,居然淅淅沥沥下起冬雨,打在身上,透心凉的寒意。
两人没有携带雨具,不得不又回到城中,见到有租赁马车的,一咬牙,花费二十文钱租了一辆,赶往出城。
车轮辘辘,冒着风雨前进。
刚才雨来得急,两人的身子都被打湿了些,幸好穿厚了,影响不大。至于头发,叶君生戴着书生巾,算是一顶帽子,可以保护周全;但叶君眉就没法子了,头发有点湿,干脆解下来,肆意披散着,乌黑油亮,天然直,几缕垂在胸前,衬得一张白生生的脸蛋,别有一股慵懒的风情。
听着雨点打在车篷上的声响,叶君生叹道:“没想到今天居然会下雨。”
叶君眉笑道:“如今季节,正是多雨之时呢。”
确实,这个时候的雨水,往往和秋雨有得一比,一下来,极为连绵,甚至好几天都不会停歇。
听着风雨声,说着闲话,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
“咦,不对!”
叶君生突然jǐng觉——道安府距离通江河畔距离不算很远,步行大概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了,为何如今乘了马车,许久还不到?
“车夫,怎地还不到码头上?”
就听得车夫回答:“公子,下雨路难行,故而迟滞了些。”
叶君生却不信,喝道:“你且停车,我看看环境。”说着,就要撩开车帘子,看四周地方。
“驾!”
车夫根本不听吩咐,反而大力一抽马鞭,车速徒然加快。
叶君生又惊又怒:“好贼子!”往前扑去,要先制服车夫。
轰隆一响,此刻马车赶到了一个去处,冲了进去,然后急停住,后面有关门的声音。
叶君生扑出去,终于看清周围环境,竟是一座高墙院子,四下的墙,高达两丈余,光秃秃的。
院子约莫百平方圆,空无一物,后面一宅子,门户紧闭,而前头的院门同样被紧紧关住,就形成一个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的陷阱之地。
那车夫竟是练过武功的,就地一跃,身形敏捷,最后站立在台阶上,双手抱胸,望着叶君生吃吃冷笑。
叶君生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欺骗我们来此?”
那汉子傲然道:“某姓苏,乃彭家护院。”
彭家?
电光火石间叶君生就醒悟过来:“你是彭青山指使而来的?”
苏护院哂笑道:“我家二少爷,乃是朝廷命官,如何会做此等事宜。”
叶君生不是笨人:“原来是彭青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苏护院哈哈大笑:“一会等大少爷来到,你自然便能知道。他现在赴宴,大概黄昏就会来此。这段时间,我劝你们乖乖地留在车厢中,享受最后的平静时光吧。不要试图呼救,或者逃跑,这庄子建立在荒郊之处,你们就算叫破了喉咙,都不会有人听见的。”
他自信满满,望着叶家兄妹,就像看着两只等死的人。
“哥哥!”
飞来横祸,叶君眉不免惊慌失措,紧抓住哥哥的衣襟。
“君眉,有哥哥在,不用怕。”
叶君生镇定地道,目光在地面上巡视,发现有一根手指粗细的枯枝,不过半尺长,随即捡拾起来,横在胸前,仿佛绝代的剑客,拿起了相伴多年的宝剑。只是枯枝上,不停地有泥水滴落。
“君眉,回到马车上,哥哥会保护你的。”
那边苏护院听见这话,又看到叶君生很认真的样子,先是愕然,然后捧腹大笑,直笑得肚子发疼。他阅人多矣,可平生真没有遇见过这么傻楞的人,更不曾听过如此幼稚的话语,实在太搞笑了。
然而就在他的视线中,那名天生丽质的少女就真得很平静地坐回车厢里去,没有尖叫,没有惶恐——有哥哥在,不用怕!
第三十八章:风雨(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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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漫无止休,天sè已晚。
风雨中一辆马车朝着荒郊外急速奔驰,车厢内温软如chūn,彭大少爷肥胖的体格挤在里面,偌大的车厢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他手中正端着一杯美酒,啜了一口,舒服得整张面目都舒展开来。然后脑海就浮现出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小脸,内心不禁一阵sāo动——实在没有想到,叶家那丫头居然生得如此美丽惊人,简直就是祸国殃民。
虽然年纪还稚嫩,身子还没有长开,但他彭大少爷最喜欢就是这一类的,青涩而可人。每当听到她们在身下痛哭哀吟,总使他有一种摧残的肆虐快意,能让全身三万八千个毛孔都松动开来。
“二弟也不知搞什么鬼,一时一个样。在彭城的时候,说不要再找叶家了,可来到道安府,又说叶家丫头到了城中,让我见机行事……啧啧,幸好我去看了看,否则便走宝了。”
微微有些酒意涌上心头,彭青成美滋滋地想着:
“这时候,苏护院肯定得手了吧,我只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别院去,好好享受……哼,前面三番几次,都错过了机会,这一次,看你个小丫头怎么逃得出本少爷的手掌心。今晚风雨助阵,咱正好吃了那颗金枪不倒丸,来个七进七出。”
想到妙处,嘿嘿yín、笑。
“如此妙人儿,自当驯顺了牵回家中长期享用,至于她那呆子哥哥,剁碎了喂狗吧。不过说也奇怪,明明他已经与江家小姐解除婚约了,二弟为何还如此愤恨?连这番事,也罕见地表态支持。虽然二弟说不管我怎么做,也不过问,但态度已是赞许……罢了,管那么多作甚,他当他的官,我做我的彭霸天,多好。”
越想越心急,对外喝道:“张三,赶快点。”
那车夫张三赶紧应声:“是,少爷。”
鞭子抽打,骏马奔驰的速度更快了……
……
风雨动通江,引得波涛翻腾,好像一条sāo动的巨蛇在扭动身子。一片舟船就停泊在江面上,连成一个矩阵,倒不怕浪大。
江家座船上,江知年正坐着喝茶,见到孙女进来,问:“静儿,君生回来了没有?”
江静儿气呼呼道:“还没有,这呆子,也不知道带着妹妹跑哪里去了,这时候都不见人影。”
江知年问:“可曾派人到道安府里找过?”
“派了。”
江知年倒算沉得住气,道:“那就再等等。”
江静儿道:“爷爷,可戌时快到,诗题就要公布了。我想,他是不是写不出诗词来,怕出丑,所以偷偷逃跑了?”
“不会,君生不是这样的人。”
江知年很肯定。
江静儿嘴一撇:谁知道呢,这呆子看似木讷,实质一肚子坏水……
约莫一盏茶时间,到道安府找人的随从回来了,都说没见到叶家兄妹。
江静儿狠狠一跺脚。
这时候外面有消息传来,本届道安诗会的题目出来了,以“江”入题,题材不限,可诗可词可赋,很多体化。
江静儿望着爷爷:“爷爷,怎么办?”
江知年苦笑道:“继续等吧。”能怎么办?他是开镖局的,武林人士,舞刀弄枪可以,舞文弄墨就免了。
江静儿恼怒道:“我就知道这呆子靠不住。”
江知年出言劝慰:“静儿,不必烦躁,反正我们本就是应付公事,不抱多少希望,就算交不上诗词,也没什么。”
多年以来,受邀而来的商家,没有哪家聘请的诗会代表有出sè之作,能挤进初选,已很难得。
江静儿嘟着嘴道:“可这也太难看了,会惹人笑话的。甚至还会被人抓住辫子,说藐视诗会呢。”
江知年看着她,忽地一拍手:“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呀,静儿你不也读了好几年书吗?赶紧写一首交差。”
闻言,江静儿小嘴巴张得大大的,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会写。”
她虽然读过几年书,但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练武之上,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文绉绉的诗词。
江知年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静儿,你不写,难道还要爷爷写吗?我一把年纪了,我容易嘛。”
“可是……”
“没有可是了,赶紧去准备吧,我先去张淮山那边逛逛。”说着,一溜烟跑出去。
“爷爷,你不仗义!”
江静儿一吼,委屈得差点儿眼泪都要掉下来。
又等了许久,叶君生还不见踪影,眼看交稿的时间过了一半,江静儿心急如焚,没办法只得回到房间,这才想起自己不曾带有文房四宝,不得不去到叶君生的房间,寻来笔墨,坐在书桌上冥思苦想。
俗话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是一门要讲究天赋的文艺才学,绝非临时抱佛脚就能上手。
“大江滔滔去,一去几百里……”
不对,记得老师说过诗词需要夸张修辞,这才显得有气魄,那就“一去几万里”吧。
可是,去了几万里后,该干嘛呢……
江静儿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好不容易起了句,不料后面就接不上了,急得团团转,搔头挠腮之间,把些墨水都溅出来,几点洒在晶莹的脸上,一抹之下,顿时成了个大花猫,显得狼狈不堪。
“叶君生,你个混蛋!”
江大小姐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冠,把毛笔狠狠一扔,又将纸张抓起来——
“咦,这是?”
一瞬间,她发现案头上压着一张写满字句的纸,拿起来,不由念起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这是一首词,应该为叶君生所写,最重要的是,词中与“江”有关。
江静儿喜出望外,仓促间,她可读不出来这首词的好坏,只想着有东西交差,那就谢天谢地了。又见到此词没有标题署名,就咬着笔头,想了一会,终于确定个自以为比较贴切的题目,于是端端正正写上:《怀古》,正词后面又添上“彭城江腾镖局诗会代表叶君生作”的字样。
如此一来,格式便比较正规了。只是一张纸上,两种笔迹,一种龙飞凤舞,一种娟秀婉约,显得不那么和谐。可这时候,江静儿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赶紧吹干了墨汁,拿出去交付给专门收稿子的人——
此时,距离截止时间,不足一刻钟了,风雨飘零,叶君生还没有回来。
第三十九章:杀人
(感谢书友“小猪的苹果”、“浮云里的鹤-隐”、“追风筝De孩纸”的慷慨打赏!)
嘶!
车夫一勒缰绳,拉车的骏马长鸣一声,就把马车稳稳地停在庄园大门之外。
“大少爷,到了。”
彭青成“嗯”了声,腾挪下车,站在檐下,对车夫道:“你赶车回去吧,不必等我了。”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反正庄内已有三名心腹在,万无一失。
车夫应了声,挥起马鞭,赶车掉头,又消失在雨幕之中。
啪啪啪!
开始拍门,很快里面就有人开门,探头出来,正是一个心腹,名叫“阿壮”:“大少爷,你来了。”
彭青成直接问:“人呢?”
阿壮嘻嘻笑道:“苏护院都办妥了,关在院子内,人都老实得很,我们就没有动手。”
彭青成瓮声瓮气道:“如此最好,免得被你们这些粗手粗脚的,弄伤了我的美人儿。”
进了门,往里面一看,果然老实得很。
此刻时候已晚,夜sè昏沉,四下都打起了防水灯笼,照得明亮。院子当中,停着一辆马车,按照阿壮的说法,叶君眉就呆在马车当中,而叶君生则站立在马车边上,站得挺直,任由雨水打湿了全身。他闭住眼睛,嘴唇紧紧抿着,手里居然握着一根枯树枝——
看样子,有点傻。
彭青成纳闷地问:“他站了多久?”
阿壮咧嘴一笑:“挺久了……嗯,是这样的,他说他要保护他妹妹。”
彭青成一愣,随即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得和之前的苏护院一模一样:“哎呀,笑死我了,拿着根树枝保护妹妹……哎呦,不行不行,我肚子都疼了……”
他拼命忍住。
那边的苏护院已走过来,撑着伞,随行的还有另一名心腹。苏护院道:“大少爷,你终于来了。”
他真等得有些不耐烦,叶君生犯傻,他可没必要奉陪。要不是之前得了命令,早就动手了,将站得像根木桩的叶君生撂倒。
彭青成站到伞下,一摆手,很有范儿地道:“开始吧,阿东你先去把那呆子扔到一边,车厢里面的人儿我亲自抓。嘿嘿,我可有些等不及了。”
“人都到齐了吗?我也等不及了。”
说话的是叶君生,他突然睁开眼睛,眼睛很亮,熠熠如星子。
不知怎的,见到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彭青成就忍不住要笑:“阿东,听到没有,人家等不及了,还不快上?”
阿东狞笑一声,大踏步冲上去,双臂一轮,要去抓叶君生的双肩。抓到之后,自然便是就势一扔,狠狠摔在地上——以叶君生的身子骨,这一摔,恐怕屎尿都要砸出来。
叶君生站着不动,眼眸忽然有一抹嘲弄的意味掠过;手腕突地一抖,手中枯枝骤然点出,就点在阿东的胸口处。
没有任何生机的枯枝,脆弱得只需要孩童轻轻一弯,就会断折的枯枝,刺到了对方坚实的胸肌之上。
阿东的嘴边还流溢着凶残的笑意,他的双臂是那么迅猛有力——
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漫天的风雨也丧失了动态,阿东双眼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叶君生。但渐渐的,眼睛就变成了翻白的死鱼眼。在那一瞬间,一缕如尖刺的痛楚占据了大汉的全副身心,乃至于让他一句遗言都留不下来,噼啪一响,仰天倒在了泥水中。
没有鲜血流出,他的摔倒,看起来就像是失足滑倒。
苏护院一皱眉,喝道:“阿东,你搞什么?”
但是阿东,已永远无法回答了。
情形有些诡异,苏护院情不自禁就和彭青成停住了脚步,吩咐阿壮上去看个究竟。
阿壮没有多想,健步如飞。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叶君生,而是先俯身察看阿东的情况。等发现地上躺着的伙伴已失去了呼吸,顿时脸sè大变,抬头防备之际,只见到那根枯枝,划出一道残影,横扫而至。
噗!
阿壮倒下去的时候,叶君生手中的枯枝突然爆开,散成许许多多的木屑,混在风雨中,有些看不清楚。
这根枯枝,竟承受不住横笔剑意的灌注,解体破碎。
从始到终,那边苏护院和彭大少爷都没有看清楚发生的状况,只隐约见到枯枝一点一横的,彷佛在写字,可己方的两名大汉就倒地不起了。
诡异,非常的诡异!
一种莫名的恐惧犹如大手,一下子就抓住了身心,彭青成浑身肥肉不禁一哆嗦,双腿有些发抖。
“苏护院,上,快上,快杀死他!”
苏护院脸sè一紧,但毕竟没有退缩,他实在无法相信是身前那个文弱书生杀了阿东和阿壮,于是大吼一声,全力出手,再没有丝毫的轻视,或者保留,只求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叶君生:
“螳螂拳!”
步伐轻灵,手指弯曲,作螳螂状,一个蹬地,飞起半天高,凌空朝叶君生扑去。
现在的叶君生,手里没了枯枝,等若是赤手空拳——当手中无掌握,该如何处之?
答案就是用手,每一根手指,都是一支剑。
站着淋了许久的雨,不是傻,而是悟。
只一刹那,叶君生就看到了苏护院身上的九处破绽空门。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能看得出来,只知道就是看出来了。
哧!
右手食指,凭空一点。
砰!
苏护院额头上一注血花激扬而出,娇艳而鬼魅,这是场中第一次见血。然后他的身子,软绵绵仆倒在地,与阿东阿壮为伴。
——我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杀人,但不知道是今天,还是明天……
“你!”
彭大少爷忽地尖叫起来,叫得像一只受到莫大惊吓的肥大母鸡:“竟是你!”
就在叶君生击杀苏护院的时刻,他猛地脑海灵光一闪,无师自通,居然将自己以前在茶肆遇袭的情形和眼前一幕完美重叠了起来,他恍然大悟:原来当初出手的,就是叶君生呀!
了空大师说过,凶手来头极大,决不可追究冒犯,否则必有大祸临头……
这句话,还是彭青山郑重其事地告诫他的。于是,彭青成虽然很不服气,但依然谨记慎行,只当吃了个天大的哑巴亏,不曾追索调查。只是,到底是为什么,那了空大师眼中的神通高人,怎么会是叶君生叶书痴呢?
荒谬,实在荒天下之大谬。
只可惜,许许多多的疑问都无法问出来了,他也清楚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于是转身就逃,要逃出去,告诉二弟真相:让他小心提防,让他抓人……
猛地,一道凛然的痛楚从后袭至,从脑后勺到尾椎骨,从上而下地笔直划下来。
在那一刻,彭青成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利器当中剖开了两半。
好在,那已是他最后的感觉。
叶君生最新领悟出的“竖笔剑意”,一出手,就是杀手!
第四十章: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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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江之上,舟楫横陈,居中的是一艘大船。此际船中灯火辉煌,高朋云集,都是一时名流。
本届道安诗会的大本营,就设立在这船上。宽敞的船舱,被划分成一前一后两个厅堂,外厅有十人把关,负责过目从各船上收集来的诗词稿件,但凡觉得粗劣不堪的,就盖上章印,叠放到一边。到时如果有作者要索回原稿的话,就有个交代,可避免暗箱cāo作的嫌疑。
内厅只坐着四人,这四人正是诗会的最终评审团,个个都是在冀州甚有名望的文学大家。
其中有文豪林远山,有鸿儒刘志清,有名家吴向恒,有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宋文博。
他们四人,正悠闲地坐着,聊天。
“宋老,依你之见,本次诗会,将会是谁人夺魁?”
吴向恒啜了口茶,淡然问道。
那白须飘飘的宋文博微微一笑:“依我之见,夺魁者不外乎三子。”
刘志清被勾起了兴致,问:“哪三子?”
宋文博娓娓道来:“其一,为彭城彭青山,此子乃进士出身,现任冀州九品文书,他文武双全,文采卓然,着实不可小视,这番参加诗会,恐怕所志不小。”
闻言,其余三人皆点头称是,很是认同。有官身,前途一片光明,再来参加诗会,自是为了博取名声,积累名望,以图更高的发展。
宋文博接着道:“其二,便是武山县的张致元,在后生俊秀之中,他所做诗词,早已声名卓越,有武山第一才子之称。今晚只需稳定发挥,前三甲乃他囊中之物也。”
“所言极是。”
又是一阵附和声。
宋文博继续说道:“其实三子之中,我最看好的还是这最后一子,想必诸位也心中有数了吧。”
顿一顿,却是故意卖个关子。
林远山呵呵一笑,道:“必是郭南明。”
吴向恒与刘志清都拍手大笑:“当是郭南明。”
宋文博亦是笑道:“除了观尘书院郭南明,还有谁来?”语言中的推崇之意,不吝表露。
观尘书院,便是冀州第一官学,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不知培育出多少出sè人物。
宋文博等,便都曾在观尘书院中进学过。
吴向恒道:“郭南明才俊之高,实属罕见,难得他这一次愿意参加诗会,简直可以把整个诗会的水平提高好几个层次。”
“可不是嘛,咱们冀州可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出过惊才绝艳的后生俊秀了,真怕青黄不接,天可怜见,有郭南明横空出世。”
“说着说着,我已迫不及待要观阅他今晚的作品。”
“吴兄莫急,今晚只是初选,等外厅的执事筛选完毕,自会把能通过初选的作品密封,呈送进来。到了明晚,我们再逐一打开品赏,届时结果揭晓,岂不快哉!”
报名参加道安诗会的,不下五百人,一人一首作品,便是五百首,如果不先筛选一批粗鄙之作,那么四位评审,只怕眼睛都要看瞎了。故而,才定下初选与终选两关。
把关初选的执事,虽然声望才学不及真正的四位评委,但也是严谨挑选出来的人选。而且每一首作品,都会十人传阅一遍,大家没有意见,这才会决定淘汰,或者入选。
因此,整个诗会的程序,都是颇为公正严明的,罕有遗珠之漏。毕竟出了大篓子,事后有人闹将起来,就不好收拾了。
当执事们审核完毕,把通过初选的作品密封住,呈送给最终评委。而在整个过程中,对于其中作品,执事们也要做到守口如瓶,不得妄言。
“好词,好词!”
“快给我一观!”
外厅中忽然有阵阵喧哗,殊不类常态,似乎发现了一篇非常好的作品,乃至于执事们都激动了,抢着观看。
内厅四人听到动静,脸上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心里无不在想:估计是审核到郭南明,或者张致元他们的作品了。
真是期待呀。
……
风雨绵绵,居然越下愈大,无数的雨点落入通江,泛起密密麻麻的涟漪。
将近亥时,当全身淋得像个落汤鸡的叶君生终于出现在甲板上时,江静儿忍着要将他推下江的冲动,劈头问道:“叶君生,你们到底去哪里来?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去找过你?”
叶君生心里一跳,很快就想到诗会之事,无疑,自己已错过了时辰。由此对于江静儿的怒火,就很好理解了。
当下道:“突然下起雨,我们迷路了,兜转了许久才绕回来。”
这时江知年也闻讯走出来,见到他全身湿透的样子,赶紧道:“君生,快进船舱换衣服,免得着凉受寒。”
他一开口,江静儿一肚子气倒不好发作了,看着叶君生抖瑟狼狈的模样,委实有些可怜巴巴。
至于叶君眉,身子却没有湿太多。
叶君生就势返回房间,换了衣服。不用多久,同样换了衣服的叶君眉就煮了姜汤送进来。
喝完姜汤,她就又收拾了碗碟要出去。
叶君生突然开口:“君眉,为什么你不问我?”
叶君眉回眸一笑:“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因为是哥哥,所以毫无保留的信任。虽然那时候自己坐在车厢内,没有看到外面发生的种种情形,但哥哥说,有他在,不用怕。于是就不怕,直到哥哥驱赶着马车,救她出来了……
那一刻,她很想哭。
她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法子解决了那些恶人;她不知道那些恶人是被打跑了,还是被杀死了;她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
这些,她都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
心中只需明白,从此以后,自己身边有一位厉害的哥哥在,那就足够了——在每一个妹妹心目中,不都是想拥有一位英雄般的厉害哥哥吗?
与清澈如泉水的明眸相触,叶君生眼睛忽而有些湿润:如此纯粹干净的情感依赖,在前一世早就绝种,不可触摸。当家庭成为勾心斗角的温床,与信任最为接近的亲情就被蒙上了一层看上去很美的画皮。
刹那间,叶君生很享受这一刻的温馨与感动——这种感觉,依稀与捧着《灵狐图》观看,沉浸于那安详宁静的画境时,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
第四十一章: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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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君生病了,食得人间烟火,到底不是钢铁之躯,被风寒袭体,凌晨时分便发起了高烧。
生病的感觉不好受,头昏脑胀,四肢无力,软绵绵躺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弹。
天明时分,最先发现他生病的是叶君眉,马上告诉江知年,随即派人请来大夫,诊治后说是“感染风寒”,开了药,煎熬了喝。
良药苦口,发一身汗,渐渐清明起来。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还会生病呢?”
躺在床上,叶君生呐呐自语。
刚好走进来的江静儿差点一个踉跄:这呆子,莫非烧糊涂了,怎会说出这么异想天开的话来。生老病死,人生常态,除非神通广大的神仙才能超脱……
“应该是我的功夫还没有练到家。”
床上的病人却很认真地归纳总结。
江静儿没好气地道:“呆子,看来你病得不轻,还要用针。”
叶君生呵呵一笑:“江大小姐,你怎地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
“当然可以,只是我以为你不会来。”
江静儿一声冷笑:“可惜本小姐偏不如你愿。”
叶君生面露苦笑,他发觉与对方说话,三两句就会有火药味,是因为退婚的事吗?
大概是吧,不过女子的心思太复杂,却不好妄加揣测。
当即转换话题:“昨天晚上我错过了诗会,真是抱歉。”自己毕竟是江知年请来的,不料出了不可抗拒的意外因素,赶不回来。
那一场意外,端是有些措手不及呀。
回想起来,一抹冷笑在嘴角浮现——事后,他破开那座别院的门房,寻来火油等易燃之物,集中尸首,一把火烧起来。哪怕当时下着雨,都无法熄灭,赫赫有名的“彭霸天”,便在烈火中飞升异界了。
这一把火,同时在叶君生心中烧燃。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彭城书痴了。
其实,早就不是。
说起昨晚之事,江静儿气鼓鼓的,正要开口,却见到爷爷来到。
江知年自也是来看望叶君生的,说了些关心话,然后就和江静儿一块出去。
“静儿,你有没有发现,当你和君生相处的时候,很容易发脾气。”
江静儿一愣神:“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江知年老于世故地一笑,若有所指:“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对头!’”
一怔之后,随即醒悟,江静儿顿时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蹦跳起来:“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谁和那呆子是冤家了,我和他是仇家!”
江知年哈哈大笑,一副“不用解释,我懂”的态度,背负双手,径直去了。
江静儿咬着嘴唇,狠狠一跺脚,她可绝不会承认爷爷的“冤家”之说,冤家一词,暧昧得很呢,凭那呆子?
我呸!
每当本小姐见着他,就想打……
……
得得得!
快马加鞭,疾驰而至,举目相看,却只看到一座崩坏倒塌的别院,其中有浓浓的焦味传出来。
彭青山面sè一紧,飞身下马,冲了进去。
一夜风雨,几乎把所有的痕迹都洗刷得干干净净,房间中倒是还能翻找出一些尸骸来,但早烧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难以辨认——不过,自家大哥的体型,还是很鲜明的。
“啊!”
彭青山紧握拳头,仰天长啸:“是谁?”
是谁下的毒手?
叶家兄妹?绝无可能,大哥身边跟着苏护院等人,都有武功在身,莫说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就是等闲的山贼盗寇,都无法伤害大哥的xìng命。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某些不可预测的事故。
昨天因为要参加诗会,彭青山只是与彭青成寥寥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而对于彭青成后来做了甚事,基本都不知道,盘问那个送彭青成来别院的车夫,也是一问三不知。
“做事要小心,谨慎,预防隔墙有耳,人多口杂……”
这样的话,一向都是彭青山谆谆教导自家大哥的。彭青成亦执行得很好,所以他才能安然无事地当了好多年的彭霸天。然而今天,却因为这样的缘故,而导致线索稀缺,头绪难寻。
“不管是谁,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你,或者你们,死定了!”
彭青山咬牙彻齿,暗暗发下毒誓。
一阵冷风吹来,脑子顿时为之一醒:当今之计,第一便是要报官;第二,便是要调查那叶家兄妹昨天的行踪,看有没有怪异之处……
他固然绝不相信叶家兄妹能害自家大哥,但既然有牵涉,自然需要入手调查。
打定主意,赶紧骑马返回道安府,到府衙去报案。
他本身就是官,与府衙中人都有些交往,在程序方面自然可以得到许多便利。道安府知府听说彭青山的大哥遇害,即刻下令,派遣得力的大捕头率领十余名jīng干衙役,雷厉风行地去现场勘查了……
另一方面,彭青山发动所有能发动的关系,调查叶家兄妹昨天的形迹行踪。他交游广阔,黑白通吃,调查的效率惊人,到了傍晚时分,就得到一份有价值的情报:
昨天叶氏兄妹进道安府逛街,一直到了晚上亥时才回到江家座船上,说是因为风雨之故,迷失道路。不过其中行踪,到底去哪里,干了什么,皆是空白。
彭青山掩卷沉思,许久后,忽而抬头,吃吃冷笑:迷失路吗?也许吧,但是上天已注定,你们一定要为大哥陪葬……
只是这样的事情,自不好明着通过官府出面cāo办,毕竟无凭无据的,官府问起来,有些环节不好交代,总不能说自家大哥垂涎叶君眉美sè,以至于双方有瓜葛吧。
既然明着不行,干脆就来暗的,这样最简单明了,他彭青山不但是官,而且是一位武林高手,做起事来,绝不会有丝毫问题。事后别人更不可能会怀疑到他头上,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嘛。
铿!
腰间宝剑出鞘,一道寒光映须眉,手指轻轻一弹剑身,顿时引发一阵悦耳的鸣叫,不绝于耳,仿佛剑身通灵,已迫不及待要饮人鲜血了。
好剑!
第四十二章: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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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之夜,道安诗会的高cháo终于来临。
这一夜,就连天公也作美,早早停了风雨,放晴出来,但见夜空明朗,星月可人。
与天上星月相映成辉的,就是通江水面上的似锦灯火。
弦乐歌曲,软语娇啼,在隶属青楼阵营的画舫上,一位位美娇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施展出平生得意的手段,尽情迎合来宾。
这一晚的来宾,非富即贵,至于落魄的书生秀才,他们只能呆在另一个方位的官船上等待消息。
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如果自己写的诗词作品,能通过诗会初选,能被评委看中,传诵出来,那么名气自然滚滚而至。
名声,是一种yù、望,更是一种认可。
文人雅士,熙熙攘攘,皆为名来——
蓦然一曲琴声,从通江上游传出,如珠落玉盘,窃窃私语,婉转动听,闻者无不平心静气,连咳嗽声都不敢发出,生怕会干扰到对方的弹奏。
气氛会传染,一会之后,十余艘船只,竟然一片静谧,只剩下江流的声响,汩汩而动。
亏得这曲声,初闻仿佛很低,但令人惊奇的是,各船中人,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边响起。
一曲完毕,良久,如浪花般的惊叹声才在各船上轰动出来:
“那是谁在弹奏?”
“世上竟有这般琴声!”
“何家姑娘?我要千金缠头……”
“我呸,搬弄这些阿堵物来压人,俗!”
zhōng yāng大船,内厅中,老夫子宋文博霍然睁开眼睛,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林远山道:“难道是京城那位?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诗会上,事先可未曾有任何风声传出。”
刘志清问:“哪位?”
吴向恒一拍大腿:“李师师,天华第一才女!”
天华朝第一才女,如此名头,真是大如天了。
四位评委面面相觑,竟不顾礼仪,举步冲了出去,难得老夫子宋文博,花甲之年,居然跑到最前面。
出到外面,这才发现各船甲板上都拥挤满了人,个个翘首观望,要看琴声是从哪里传来的,演奏者为谁。
月华照人,忽而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那舟子身型如铁塔,大冷的天,只穿一件褂子,显露出肌肉傲人的双臂,他手执一根长长竹竿,把持扁舟方向。
扁舟后面,站立一人,头戴斗笠,白衣飘飘,双手怀抱一具琴。她面目不可见,但从曼妙的身形,斗笠下飘扬的如瀑长发,可知她是一位女子。
女子静立于舟上,白衣黑发,仿佛艳绝,竟似是那凌波仙子,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顺着水势,扁舟速度极快,不做丝毫停留,只片刻工夫就超越了诗会的船群,漂流而下,转瞬不见了。
刚才,莫非是幻觉?
诸人情不自禁就伸手揉眼睛,好证明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一舟漂流,一曲琴声,一女静立,居然把整个道安诗会的关注点生生夺了去。
良久,许多人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宋文博干咳一声:“各位,各位,道安诗会最终评选,现在开始!”
对了,如今在举行诗会!
人们哗然而动,意识到失态了,赶紧各就各位,该干嘛干嘛去。
如此轰动的一幕,其实也有些人不曾见识到,错过了。其中包括叶君生,他病还没有好,此际正躺在床上睡觉呢,既没有听闻琴声,也没有见到仙子。
叶君眉因为担心哥哥,故而留在房间中照顾,同样没有出去凑热闹。
……
“青山兄,你说那位,会不会就是京城李师师,天华第一才女?”
一艘华丽的画舫上,高雅的厢房之中,彭青山正与一众好友在推杯换盏。
闻言彭青山呵呵一笑道:“我既未见过李才女,刚才也没有见到对方面目,如何能知道?张兄,咱们还是喝酒吧,等诗会的结果。”
那张兄笑道:“正是正是,不过话说回来,以青山兄之才,本届诗会,前三甲当手到擒来,何须担心?”
彭青山眼眸掠过jīng光,道:“三甲何足道也。”他参加诗会,本就是奔着夺魁的目的而来,唯有第一名,才不枉此行。
张兄一愣,随即明白,举起酒杯:“那就预祝青山兄夺得诗魁,傲视群雄。”
彭青山笑道:“结果未出之前,却不好说,这趟郭南明可是参加了的,还有张致元。”
心里暗道:可恨那郭南明,这届居然会来参加,否则诗魁之名,如何有人能与我争?哼,就算如此,我也势在必得!
他昨晚发挥极佳,泼墨挥毫,写就一首好词,当为平生代表作,甚为得意,故而信心很足。
要知道临时出题,变数颇大,侧重即时发挥,谁发挥得好,谁的把握就大。这道理,一如现代考场。平时的基础才学重要,能发挥几成更重要。
……
道安府中,一间雅室,一名身穿丝袍的少年正捧书而观,他面目清雅,神态淡然,只是身子骨略显单薄。眉宇间那一抹傲气,自然而然就浮现于外,犹若天生,怎么都掩饰不住。
有敲门声,随即一名妇女端着一碗参茶进来,道:“明少爷,喝了这碗参茶吧。”
那明少爷淡淡“嗯”了声,回答:“刘姨你放下吧,我先看完这一页书。”
刘姨便把茶放下,不无溺爱地道:“明少爷,你不是参加诗会了吗?怎么不到现场去等待结果,而是留在院中读书?”
明少爷傲然道:“没有悬念的结果,何须等待?”
刘姨呵呵一笑:“那是,既然明少爷参加了这届诗会,那诗魁之名别人自然是争不去的了。”
语气很肯定,理所当然的样子。
明少爷放下书卷,叹息一声:“参加这诗会,真心无聊,若不是有彭青山与张致元在,那简直一点乐趣都没有,在这冀州,是越发寂寞了。”
言语中,充满了寂寥之意。
刘姨笑道:“老爷不是叫你去考科举,做官吗?”
明少爷哂笑道:“我志不在此,为官何用?大丈夫当放歌游学,败尽天下士子,文道独称雄……好,就这么定了,开chūn就去游学,先到江南,再会京师。自古有言,文无第一,我偏偏就要去当这个第一。好教这天下人知晓,吾郭南明何许人也!”
说着,双眼放出强烈的光芒来,信心饱满得,似乎就连那天地大海都装不下了。
第四十三章:评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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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霍霍!
拳风挥舞,鼓荡成声,显得颇有威势。
一套《小天星拳》打完,江静儿出了身香汗,娇喘细细。侯在一边的丫鬟阿格赶紧过来帮她擦汗。
江静儿闭住眼睛,懒洋洋问:“那呆子睡醒了没?”
阿格咯咯笑道:“还没有呢。”
江静儿哦了声,不再言语。
阿格忽又道:“倒是武山县的朱老爷带人过来了。”
江静儿马上睁开眼睛:“朱八珍?”秀眉一扬,毫无客气可言。
这朱八珍乃是江家对头,在彭城邻边的武山县开有八珍镖局。正所谓同行冤家,彼此多有生意上的冲突。而朱八珍xìng格跋扈刻薄,嘴巴臭得很。对于他,江静儿极为反感。
“走,去看看。”
船舱主厅上,江知年脸sè有些yīn沉,看着坐在傍边的那位朱老爷,就觉得不舒服。
朱八珍今年刚四十岁,正值壮年,同为武林中人,自幼拜师学得一手《五行yīn阳掌》,非常了得。论武功,还在江知年之上。更重要的是,他有个弟弟,在道安府里当大捕头,手下有一票人。
“今晚诗会揭晓,不知朱兄来我这船上,有何指教?”
江知年打着哈哈,毕竟来者是客,不能赶人,表面的客套功夫要做出来。
朱八珍呵呵一笑:“正因为揭晓结果,才来与知年兄同乐。”
这话有点难理解,作为商家,年年诗会都是花了金钱,然后陪太子读书的主,何乐之有?
朱八珍没有进一步解释,转而介绍身边坐着的那青年:“知年兄,我来介绍,此子乃我武山县人,张姓,字‘致元’,张致元是也。”
青年身材瘦削,样貌普通,此刻起身朝江知年拱一拱手,施个礼。
江知年还了礼,念叨着这个名字颇为熟稔,忽地脑海灵光一闪,失声道:“你就是张致元?”
张致元,武山县人,秀才出身,年少即有诗作出世,在当地,属于神童级别的人物,如今正积极备课,准备参加乡试。
这样的文才俊秀,就算江知年也曾听闻过的。
朱八珍很满意他的震惊反应,笑道:“莫非武山县还有第二个张致元不成?嗯,知年兄,本届诗会,张秀才正是本镖局的代表。”
江知年倒吸口冷气,终于明白那句“同乐”之意了,有张致元作代表,通过诗会初选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甚至可能问鼎三甲,自然是乐事。问题在于,对方这般架势,敢情是来耀武扬威的。
脸sè不禁更yīn沉了。
朱八珍故作张望状:“知年兄,你的诗会代表呢,怎得不请出来认识认识?”
江知年寒着声音道:“不好意思,他病倒了,如今正睡在里头呢。”
“呃,原来这样,真是可惜了……嗯,知年兄,我可听说你这趟请的是叶家之子。”
江知年点点头。
朱八珍就很惊叹地道:“叶家之子,彭城书痴,远近闻名,孰人不识?昨晚定有上佳表现,写出了好诗词吧。”
反话,绝对的反话。
江知年脸上肌肉不禁跳了跳,恨不得一拳打在对方可恶的嘴脸上。话说昨晚叶君生根本就没有到场,哪里写过一个字?最后交稿,可是自家孙女临时抱佛脚糊弄应付的——
其中关窍,江静儿没说,他自然不知晓。
那张致元也附和道:“彭城书痴之名,某敬仰久矣,早想认识一番。”
江知年嘴角抽了抽,今晚这场子,肯定丢了。没法子,舞文弄墨的东西,本来自家就不在行,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八珍骑在头上,拉屎撒尿,还不好发作。
就听见孙女冷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虚伪,枉读圣贤书,如此矫揉造作,实在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番话,自是针对张致元的,可谓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张致元面sè一变,抬头见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小姐,却不好批驳。
朱八珍却无顾忌:“知年兄,江小姐这话说得不对,传扬出去,会教人指责缺乏教养的。”
江静儿柳眉倒竖,冷言道:“我口道我心,何必需要别人来教?朱老爷,如今诗会结果还未揭晓,你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哈哈哈。”
朱八珍当场就是一阵大笑。
江知年叹了口气,他心里当然明白孙女只是不想在口舌上输了气势,如此而已。
只无奈,某些没有悬念的事情,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明明白白。不管嘴巴多硬,都是无用功。
……
zhōng yāng大船之上,四位评委已开始工作,先把密封的诗词稿件拆开,然后随机一张张抽取出来观阅。
他们并不是一起开工,而是轮流的,比如说先由老夫子宋文博取一份稿件,看完了,然后点评,随即交给别的人看,看的人,再进行点评,交叉意见……
不过他们阅卷多矣,经验丰富,目光老道,很少会出现意见相左的时候。
大浪淘沙,经过外厅的筛选,能进入初选的稿件不多,一共只得二十五份。这样工作量就轻得多了。
四个评委的工作氛围很是轻松写意,读一份诗词,就抿一口茶,或者浮一大白,jīng彩的点评妙句,信口拈来:
“向恒兄,这首《水调歌头》固有独到之处,可惜斧凿之迹太重,用典太多,反而落了下乘,可惜,可惜!”
“远山,你看这首《咏江》,破题气势不错,不过到了颈联结句则一泻千里,水平大跌,当为此子功力不足之故。”
“宋老,今有句曰‘长江风急送千里’,窃以为结合整首诗的意境,那‘急’字当改为‘高’,如此,方能烘托出那份志气高扬的气势。”
“嗯,不错,当如此。此子还需多推敲,多炼字。”
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当有好诗词,当即有执事过来,抄录好几份,然后传出去,在各个船只上诵读——这便是参加诗会的荣光,当作品得到传播,作者名声自然而然就得到宣扬。
有了名声,其他的东西就好办了。
“咦,好一首《念奴娇》,呵呵,原来是武山张致元的作品,果然不负众望……”
这时候,刘志清抽出了张致元的词作,jīng神一振,仔细阅读起来。
第四十四章: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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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评审工作的展开,一些不错的诗词作品,开始在各船上传播开来,从一艘船,到另一艘船,速度很快。不少人纷纷拿出文房四宝,抄录誊写,可用之对比学习;而到了青楼画舫那边,更受重视,当即有专人研究,看适合谱上什么样的曲子,从而给姑娘们弹奏吟唱——
这个世界,可没有电子行业一说,作品的传播,除了刊印成书,推而销售之外,更多的在于口口相传。主要的渠道形式,或者写于某些热门景点显眼处,但凡有人路过,都能看见;或者题于大酒楼的墙壁之上;以及,由青楼的姑娘和梨园歌姬谱曲传唱。
最后一种,影响力尤其广泛。
因此就算没有版权一说,收不到任何酬劳,但诗人们还是趋之若鹜,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被谱上曲调,并以此为荣。
唐时便有一则小故事,说得是三位著名诗人王之涣、王昌龄,以及高适出去喝酒,听歌姬奏乐唱歌。当时三人打赌,看歌姬所唱的乐章采自谁的作品最多,并以此定名气高下。
当其时前面三女所唱,其中两首采自王昌龄的诗,一首采自高适的作品,于是他们两人就窃喜不已,等着看王之涣的笑话。
这时候王之涣指着最后的、长得最漂亮的那位歌姬说,如果此女所唱,不是自家作品,从此以后,终生避席。
等到那歌姬开口吟唱,正是“黄河远上白云间”……王昌龄与高适,大为佩服。
由此可见,诗词入曲,早成cháo流,为一大雅事。
“哗,是张致元的词!”
“终于审核到他的作品了。”
“评价很高呀,吴向恒先生评曰:‘当为三甲’;林远山先生的评价为‘行云流水,文义清新’……”
“快拿过来,让我抄一份。”
一阵sāo动,人声鼎沸。至此,本届道安诗会掀起了一阵小高cháo。
……
江家座船上,早有专门的人手传来讯息,并抄录了词作过来。
朱八珍哈哈大笑:“致元果真大才也。”
张致元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成竹在胸,道:“既然蒙受朱馆主之托,岂能敷衍了事,自当尽全力,幸未辱命。”
其实他本身,是不大愿意当八珍镖局的诗会代表。只是因为之前朱家对他有恩,又许了重酬,这才答应。
两人一唱一和,那边江知年爷孙听得气呼呼。对方这般造作,摆明了就是要落江家的面子。
“文绉绉的家伙,酸不可言……”
江静儿恨得牙痒痒的,如果是在擂台上,她早蹦跳起来,一枪就将这瘦巴巴的叫什么张致元的给挑了,再抽上几大嘴巴,让他能说会道,哼哼!
江知年干咳一声:“恭喜朱兄,结果已知,可得回去好好庆贺庆贺。”这是在变相下逐客令。
不料朱八珍呵呵一笑,摆摆手:“不急,知年兄,我还要等着看你们的结果呢。如果能取到好名次,自当恭贺。”
江知年心里暗骂:恭贺个屁,你这是要等着看笑话呢……请来的叶君生临场失踪,孙女肚子里那点墨水估计不够半杯子,结果早就显而易见,初选就被刷下来了。
恼怒归恼怒,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果撕破脸皮逐客,那就显得自家度量太小,传出去,忒难听。
……
画舫之中,彭青山刚刚饮尽一杯酒,摆在他面前的,正是张致元的那一首《念奴娇》:倒是巧,自己所写,也是《念奴娇》,不过观其词句,虽然算得上是佳作,但比起自己那一首,在意境之上,只怕还是略逊一筹……
洞悉了一位有力对手的作品,他信心大涨,嘴角露出微笑:接下来,就看郭南明的了。
身边的朋友弹了弹纸张,啧啧有声,道:“青山兄,这趟那张致元居然成为商家代表,简直是自折声誉嘛。”
读书人清高,商人逐利,两者本来泾渭分明,如张致元这般有了秀才功名,前途一片大好的,委身当八珍镖局的诗会代表,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彭青山笑道:“人各有志,无需过多指责。”倒表现得豁达开明,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估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外面再度sāo动起来,原来正是彭青山所写的作品被抽出来了,亦是一首词:《念奴娇》。
这一首,四位评委的评价更高,直言比张致元那一首要好,意境更高一筹。
讯息传来,画舫内一片欢腾,无数的恭祝庆贺之词,滚滚而来,许多人都端着杯子,上来敬酒。
彭青山意气风发,来者不拒,一连十余杯下肚,脸不变sè。他文武双全,本就有千杯不醉的海量,此刻俨然成为整艘画舫的焦点所在,玉树临风,脸上洋溢出动人的笑容,不知让多少姑娘为之心醉,只怕白做一场,都心甘情愿婉转承欢了。
……
道安府里,雅室内,郭南明手中正拿着两张素纸在看。上面所写,霍然是两首《念奴娇》,分别出自张致元和彭青山之手——
因为道安诗会的缘故,道安府今晚开了特例,子时才关闭城门,因此传递消息,并无阻滞。
不多会,郭南明已看完,将两纸折叠起,径直放到灯火上,焚烧掉。他脸上,尽是寂寥之意,叹息道:“张致元彭青山,原来你们只得这般水平,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摇摇头,又喃喃道:“看来这冀州,再无值得期待之辈,我还是早些动身,游学江南吧,只希望那些江南才子,不会让我失望。”
纸张渐渐被烧成灰烬,掉落下来,散了一地。
人生,真是寂寞如灰。
……
“好词,好一首《念奴娇》!”
内厅之上,宋老夫子激动得白须都翘了起来,神情极为罕见。
那边吴向恒忙问:“可是郭南明之作?”
宋老夫子笑道:“舍他其谁?又是一首《念奴娇》,但措辞之妙,妙如清风;意境之高,可上青云,就连老夫,都自愧不如呀。”
这评语,算是高到顶点。
其他三人忙着抢来观看,无不拍案称赞,反复读着,久久不愿放下。
“道安诗会,当以此词为魁!”
宋老夫子立刻下了定论。
“必须的。”
根本没有反对的意见。
“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宣布结果吧,郭南明为魁首,彭青山次之,张致元再次之。”
“好的。”
这时候,刘志清忽道:“咦?这里还有一首词,就剩最后一首了。”
宋文博摆手笑道:“剩多少首都无关大雅了。”
刘志清点点头,自是认同:“那是……不过还是评一评吧,免得授人话柄。”说着,抽出那首词,开始看起来。
第四十五章:揭晓
(感谢书友“摁到用脚踹”、“安倍昌浩まさひろ”、“浮云里的鹤-隐”、“kai特”、“相看俨然”的慷慨打赏,下周为本书最后一周新书期,敬请支持!觉得诗会这几章水的,建议养到明天,几章一起看,如果还是觉得水,将南朝抛弃也罢,咱绝不会化身怨妇!)
刘志清的神情,颇为轻松写意,今晚最后一首诗词了嘛,看完后,写几句评语,就过去了,整个道安诗会,即将圆满落幕。
那边吴向恒已迫不及待要向外界宣布结果,只是碍于还有一首作品没有点评完,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再产生什么变化,但在程序上,必须走完,便笑道:“志清,可看过了?”
刘志清却置若罔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素纸,神sè有些古怪的模样。
吴向恒就纳闷,再追问一句:“志清?”
刘志清还是没有搭腔,嘴唇开始动——他审阅作品,一般都是先默念一遍,然后挑出问题来谈,可现在,当阅读着手里的那首词时,看着看着,情绪不由自主沉浸进去,两片嘴皮子一开一合的,就读出声来:
“……羽扇纶巾,淡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
声音越读越大,先是朗读,渐而竟变成了吟唱般,当读完最后一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时,大手往书案上一拍:“好词!绝世好词!”
书案上一方砚台被拍翻,墨汁飞溅,幸而没有造成什么破坏,倒是他的手,墨汁淋漓,黑漆漆一片了。
这一番变故,让其余三人都呆住,很陌生地看着刘志清,脑筋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还是宋老夫子阅历更长,心xìng最为坚定,便皱着眉毛,走上来,伸手拿过那词作,嘴里道:“志清,且让我看看。”
他可不信,还有什么词作能比得过郭南明的《念奴娇》——
这同样是一首《念奴娇》,但没有注明词牌名,书法有些奇特,题目《怀古》两字,娟秀清丽,明显出自女子之手,下面正文的字却铁画银钩,气象森然:
“这字,不对呀。”
宋文博颇觉奇怪,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一首词,两人笔迹。当下按耐住疑问,继续往下看。
然而只读了前面三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老夫子的眼神便有些发直,情态一下子就不对了。
这时候,吴向恒与林远山都隐隐发现事情发生了某些古怪的变化,赶紧围拢上来,伸长脖子,要去看那张普普通通的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诗词,竟有如此魔力,能让刘志清和宋文博两人都失态。
一字一词,一句一阙,通篇读完,三声叹息,几乎同时响起。
等他们叹完,让在一边的刘志清问:“宋老,你看如何?”
宋文博仍沉浸在词作意境之中,不可自拔。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雄壮激荡,旷达深沉,容古今于一笔,此词一出,世上再无《念奴娇》。”
诸人心有戚戚然,皆默然无声,更别提意见了。他们倒是很想挑剔出些瑕疵来,无奈反复地看,每看一次,就叹绝一次。此词借古抒怀,将写景、咏史、抒情融为一体,简直字字珠玑,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若说郭南明那首《念奴娇》足以称雄冀州的话,眼前这一首则可以傲视天下,更具备传诵的资本。
片刻后,刘志清想起一事,赶紧说道:“快看看作者为谁?”
于是八只眼睛凑成一堆儿,死死地盯着词作最后的署名——
“彭城江腾镖局诗会代表叶君生作……”
叶君生是谁?
四人面面相觑,皆茫茫然。
……
此时道安府中,一些人家还亮着灯火。街上卖夜宵的档口生意正红火,卖面的,卖馄饨的,摊上都有不少客人光顾,人声交杂。其中一些话题,赫然在谈论在通江之上举办的道安诗会。
由此可见,诗会的影响已深入人心。
“啪”的轻响,原来是灯花微微炸了开来。
郭南明放下手中书卷,皱一皱眉,一阵气血翻腾,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颇感难受。干脆起身站到窗前,举首望着窗外深沉的夜sè。
一阵敲门声,他霍然转身,不料却见到是刘姨推门进来,顿时有些失望。
刘姨看见放在案头的参茶,只喝了一小半,剩下的却凉了。便道:“明少爷,时候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郭南明“嗯”了声:“刘姨你先去睡。”
刘姨收拾好杯子,道:“明少爷,你还要等最后的结果吗?”心里却想,少爷虽然说无悬念,但还是在乎的。
郭南明淡然道:“嗯,既然参加了,自然要知道结果。”
刘姨微笑道:“也不知道那边怎么弄的,这么晚还没有揭晓。往年诗会,可是一早就尘埃落定。”
郭南明道:“也许本届的作品比较多吧。”
刘姨道:“应该是,不过多又如何?我可不觉得他们有资格与少爷你争,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郭南明傲然一笑。
他来参加本届诗会,就是为了夺魁,拿第一。
……
最终结果迟迟不见公布,等待在外面的众人就有些不耐烦了,毕竟大冷的天,不大好受,当下议论纷纷起来:
“怎么回事?怎得还不揭晓最后三甲名单?”
“可不是嘛,郭南明他们的作品都审核完了,还有什么看头?”
“依我看,第三肯定是张致元了,估计是第一和第二不好定夺,这才拖了时间。”
“第一当是郭南明,郭南明的《念奴娇》,典故结合得jīng巧自然,用词遣句,炉火纯青,舍他其谁?”
“不好说,彭青山的《念奴娇》意境高昂,情景交融,天衣无缝,未必就输掉了……”
外面的争论,传到画舫里头,彭青山不置可否,内心委实在打鼓:郭南明的《念奴娇》他自是看过了,写得非常好,果然不负“冀州第一才子”之名。但是彭青山可绝不情愿就此甘拜下风,他觉得自己的《念奴娇》同样有独到之处。毕竟诗词艺术,仁者见仁,并没有绝对的衡量标准,一切,还得看诗会评审的品味角度。
是自己,还是郭南明?
一个大大的疑问悬在心坎上,甚感焦虑。
“揭晓了!”
外面猛地一声大叫,随即就像煮开了的粥,一下子沸腾起来,闹哄哄的,声浪如cháo,吵得耳朵生疼。
太杂乱了,一时间无从分辨。
饶是彭青山沉稳如山,此际也有些按捺不住,急切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于是竖起耳朵,隐约间听到一句“郭南明得了第二”,心中顿时像化开的蜜糖,甜得要流溢出来,至于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进去了。
郭南明只得第二,那么第一还有什么悬念?
自然便是他彭青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