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庭
沈欢口中的“四伯”正是他父亲的同宗兄弟,姓沈名节君,宗上为同一曾祖,与沈欢前身父亲不是同胞,却也兄弟情深,多有扶持。沈父亡后,对沈欢母子颇多照顾。沈家本为书香之后,祖上也颇有余财,后来家道中落,沦为农家,不过诗书却没有落下,依然作为家学,期望有朝一日家人高中科举,光宗耀祖。
沈节君也算是个有才学之士,奈何几次科举,总与沈欢父亲一样,以落榜告终,后来心灰意冷,回家做了个私塾先生,以此为生。他们同村一个富家之人,办了个私塾,以此教养同宗,沈节君的才学在村里也是有目共睹的,被聘了过去。而他见沈欢家贫无依,甘愿降低酬劳,也要让东主允许沈欢进那私塾学习。
沈节君年已五十,面目清奇,长须飘逸,一袭长袍,甚有儒雅之风。他也成家立室,长女已嫁人,中年得子,小儿才是七八岁童子而已。他家离沈欢家百步之遥,房子数量也差不多,不算富裕,比较清贫。
对于他,不管是前身的沈欢,还是如今的沈欢,都很是敬重。因此来到沈节君书房的时候,脚步放轻了许多,并不敢喧哗。
沈节君的书房不是很大,方圆不过两丈,布局简约,靠窗一面是书桌,其他三面摆放着几个书架,上面收藏了不少古香扑鼻的书籍。午日的光线倾斜进来,把书房照耀得很是明亮。
沈节君此时端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线装古籍,眯着双眼,读得津津有味,待沈欢进来打招呼后,才缓慢地放下手中的书,指着桌前的另一张小木椅子,让他坐在对面。
“伯父,您找侄儿有什么吩咐么?”沈欢甚是恭敬地问,这份恭敬里倒也有八九分的诚意,另外一两分却是常礼的客套了。他由后世而来,沾染了诸多陋习,为人实际,一般不做没有利益的事。但对于慈祥有恩的长辈,从来都是打心里敬重的。
沈节君看了看眼前侄儿的脸庞,下巴都有茸茸的须毛,不禁唏嘘,沉声道:“欢儿,叫你来,是要与你谈谈功课之事。如今天下形势,仁宗官家新逝,新皇登基,开始大赦天下,本以为今年能开恩科,不过据说新官家身体有恙,朝廷不稳,现已是七月底,还未见科举消息,想来今年是不会再举行秋试的了。如此一来,为朝局计,明年应该会重开科举,举行秋比。欢儿你七岁启蒙,十岁又从我所学,算来已有八年了,正所谓十年寒窗只为一朝登科,你也该为明年秋比考虑一番。”
沈欢闻言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是叫他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呢,心里一咯噔,迟疑地道:“伯父,侄儿尚小,学识浅薄,恐怕比过人其他士子……”
“你这是什么话!”沈节君怒了起来,“你今已十五岁,过完年就十六了,想当年我与你爹也是十四五岁就奋勇参考,哪有怕的道理!”
沈欢心里又在嘀咕了:科举害死人啊,人家才十多岁就要去参加残酷的考试,这不是摧残民族幼苗么!有些人为了高中,考了几十年还是一无所获,难怪后世《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会在中举后兴奋得疯了去。
也难怪沈欢对这个科举有恐惧之感,他刚到这个世上时,这副身体除了一个虚弱的躯壳,什么意识学识都没有留下。好在他后世爱好历史文学,大学也是文史专业,不说精通二十四史,《史记》、《汉书》古文版本还是读过的,另外《资治通鉴》也略有所涉,其他就是背了不少诗词。后来做了个教书匠,钻研的时间更多,也略有所成。特别是他如今所处的宋代,也颇为熟悉,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快速适应这个时代的原因之一了。
两年来,因为生活必需与兴趣使然,跟着沈节君,古文经典着实通读了不少。饶是如此,若说让一个通身后世思想、只精白话的人,与一帮几十年苦功的仕子相比,还是力有未逮的。
沈节君见沈欢沉默,以为他在为难,只得继续说道:“欢儿,不是伯父逼你,而是时间紧迫,真的不能再等了,几十年前,科举基本上是一年一次,最近几年却不定时了,伯父猜想以后举行一次的间隔会更久,因此明年那次机会不能错过!本来你父亲为你取名‘欢’,本意希望你一生快乐,不过他去得早,伯父又老了,这个中兴家族的重担也就落在你的肩上!”
沈欢一愣,为沈节君的远见而吃惊,他从后世史书知道,科举本来是一年一次,后来到了治平三年,规定三年一次,从此成为定例。而从明年开始就是治平元年,有一次秋比,到治平二年春为贡试,成为如今英宗皇帝在位期间唯一一次科举选才。他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不稀奇,毕竟能从后世书上学来,奇就奇在沈节君也能看得通透这些始末,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也挨哪位仁兄附体了呢!
沈欢赶忙正色道:“那就听从伯父的安排了,明年侄儿就去参加科举,定不会让伯父失望!”
沈节君捋须不已,连笑几下,说几声“好”,最后才道:“欢儿,你学《论语》也有七八年,据我所观,也颇有功力,再在村里私塾学习,估计也得不到什么了,因此伯父对你有了另外的安排……”顿了顿,专注地看着沈欢,继续说了起来,“伯父打算送你到一位好友之处学习,他对《论语》甚是精通,跟着他,受益匪浅。关键是他那书院,名声极大,实力雄厚,虽说人数不过区区一百,但每次秋比都有三五个人能取得春季贡试的资格,而高中进士之人更是几乎年年都有!另外,他们的院长因为与当朝大官交情深厚,加上学识不浅,明里暗里有一个内定参加贡试的名额,如果你到那里表现出色,深得赏识的话,就是取得这个名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可就有了完全的保障呀!”
沈欢大惊道:“什么书院竟然有这般实力!什么人有这般大的面子!”要说这个科举,不是一般的考试而已,那是选官之道,一经选取,即授官职,因此天下仕子都趋之若鹜,一生所求,就在几场考试之上。全天下想当官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倾扎之残酷,难以想像,比之后世的公务员考试还要惨烈几分。
通过推荐直接拥有了贡试资格,理论上对其他人是不公平的,不过不难操作,毕竟不是说直接不用参加考试就有了资格,而是因为了有名士大官的推荐,纵使还有个糊名制在阻挠着,不过总的来说遇到的关卡也少了许多,只要不是窝囊废,写出来的东西太逊,一般说来,总是有办法创作的。这与后世的直接保送生性质差不多,不过程序不同罢了。
沈欢眼珠都发红了,这个名额,对于他来说,尤为重要,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在考场上拼得过其他在经义上浸淫了几十年的考生。而像沈节君所说,只要有才能打动那个院长即可走上省时省力的捷径,对他来说有七八分希望,毕竟后世他的兴趣就在文史上,脑子里记下的诗文着实不少,属于肚子里有墨水一类的实力派。他就不信那院长接触到自己领先这个时代几百上千年的学识时还能无动于衷。若真这样,那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认了!
“伯父,侄儿一切听你的吩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沈欢已经做出决定,接下来努力的方向就是把那个院长给忽悠掉,争取到名额;正如沈节君所说,明年的科举就是一个机会,要不然又要等上几年,想到家里母亲的艰苦与妹妹的幼小,实在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沈节君颔首笑道:“如此就好,你回去与你母亲商议一下,提前准备,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沈欢见谈了半天尚未知道所去之处,又赶紧追问起来。
“嵩阳书院听说过吧,就是去它开在开封城里的一家分院。”
“开封城里?嵩阳书院?”
沈欢一愣,沈家所处之地隶属开封府,在城东厢郊外,距离开封城有二十多里路,交通便利,走路也就两个多时辰可至。不过之前因为年纪幼小,又需在家学习,十多年了竟也没去过一次开封城。这是一个不小的遗憾,开封城作为大宋首都,“人口上百万”,巍峨富丽,实在是当世第一大城。如今闻得将去此地一观,激动难耐,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出发。
至于提到的嵩阳书院,作为后世文科读书人,更是记忆犹新,不正是宋代“四大书院”之一么!与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应天书院并列,皆是天下士人心之向往所在。嵩阳书院地处登封,在嵩山之阳,故而得名。宋景佑二年被赐名嵩阳书院,并设院长掌理院务,拨学田百亩以供开支。因为离开封近的缘故,名儒范仲淹、司马光、程颐、程颢等相继在此讲学,声名大振。
虽然说只是去它设在开封城的一家分院,不过总也有“嵩阳”的名号,估计也是众多学子神往的地方,想来也聚集了不少优秀的文人。
“欢儿,这里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有权有财子弟不少,届时你须好生谨慎方可,不要惹事!”沈节君继而叹口气,“伯父送你去除了学习外,还存了一层让你多方结识朋友的意思,为将来的仕途做好准备!总之你切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万不可有意气之争!”
沈欢听得对方用《论语•颜渊》里教育君子人格的话来警戒自己,不由得要撇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以文会友,用后人的智慧欺负他们,这个铁定的了。至于人家都在头上拉屎了还不反抗,这类窝囊的事实在忍受不住。总之他做人的宗旨就是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看情况报之!
心里不以为然,嘴上还在唯唯称诺。沈节君人老成精,眼光毒辣,当然发现了侄儿嘴角的笑意,知道对方年少,血气方刚,一时不好规劝,也只好作罢。
沈欢见他事情交代完毕,客套几下之后,托词出去,一路往家里赶。
一回到沈家,沈欢不敢有所迟疑,当即把沈节君的提议说给沈氏知道,本来以为沈氏会有一番深情嘱咐,没想到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鹰儿长大了总是要飞的,娘的欢儿也长大了。”说完抱着一旁的小女儿,进屋去帮沈欢收拾出门的物件。
沈欢一愣,定定地站在门外,看着沈氏那矮小却又高大的背影,人也痴了,鼻子微酸,眼眶湿了大半……
也不知站了多久,沈欢才醒悟过来,沈氏进去为他准备衣物,他所为求学,也须打点一下文房书籍之类的事物。进了祖辈收集书籍的屋子,摆设与沈节君的书房差不多,书本也都古香古色。收拾了几本儒家经义,再来到书桌前。
这是一张宽两尺长半丈的紫木方桌,上头陈列着笔墨纸砚,另外还有他经常温习的雕版《论语》,据说这是沈欢父亲留下的。两年来在这里温习发奋的场景一副副在脑海里展现,心里有股浓浓的不舍之意。沈欢清楚地意识到,从明天起,他将在这个时代迈出一个不能回头的脚步。
双手捧起《论语》一书,仔细地装进了兜里;叹了口气,在这个时代,这书绝对不能缺少。收拾妥当之后,时间也磨蹭了不少,转眼就到傍晚,用晚膳的时候沈氏母子都没有多说什么,只专心调戏碗里的面食而已。连本来可爱天真的小莲儿,也意识到那股肃穆的气氛,也没了平时的欢快。
到了晚上,沈欢更是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没有入睡。虽然说嵩阳分院一个月有三天休假之期,足够他回来团聚,不过毕竟是两年来三人初次分开那么长久,一时适应不过来,心里堵闷而已。
而对于即将走进这个特殊的时代潮流,他既有兴奋,又有对未来的恐惧,更有对离家出外的不舍,心儿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说实在的,沈欢对于仕途没有多大野心,要不然前世也不会甘于回到中学做个小教书匠;今世如果不是别人冀望太多责任重大,加上有改变生活质量的愿望在作祟,也许不会一心走上考取功名之路。其实若要生活过得好点而已,凭着他后世的意识鬼点子,经商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偏偏生在这个“士农工商”的封建社会,若没有功名,成为一个商客贩徒,这辈子也算完了,有钱不假,却成为社会阶层里最低下的一类,还要连累家人也给人看不起。
再说了,宋仁宗的死,不单单是一个好皇帝没有了而已,还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另外一个时代就到来。确切地说,这个时代不同于宋前期政治比较清明的气氛,它开启了北宋黑暗时代的到来!想想即将上台的王安石,他的新党与旧党,政治场上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无情厮杀,把好好的大宋江山给闹得鸡飞狗跳,后来的继承者更是投机取巧,穷奢极欲,手段卑劣,把偌大的宋朝江山给败坏,以至于最后亡国。
一想到这里,沈欢就不寒而栗,如今已是嘉祐八年,明年就是治平一年,而刚刚登基不久的宋英宗,又是个短命鬼,“治平”年号只用了四年就一命呜呼追寻他的祖宗去了;之后上来一个堪称中国古代最坚定的改革派皇帝,也就是他,标志着北宋朝廷另一个时代的到来。
而对于这个时代大流,他又能做点什么呢?想到五十年后金人攻破开封城,践踏中华大地,大宋也只能保住半壁江山,苟延残喘。接着,就是蒙古铁蹄放马中原,把好好的中华文明圈养成放牧之国,让中华文明从此断层,错过了人类文明进程里的大改革时期,最后沦为任由外国欺负的邦国!
“崖山之后无中国”!南宋之后,这片中华大地,无论经济、文化、政治,都发生了变质,再也不是“中国”方式的文明了!而这些,都将由这个时代发生转折!
想到五十年后,自己命大的话可能还侥幸存活于世,这样说来岂不是要做亡国之奴?或者自己的子孙成为“窝囊宋”的陪葬品?不!沈欢出离了愤怒!他要尽自己所能去引导改变这一切。
那么,该怎么做呢?
沈欢给自己设计了道路:他文人性格,性好简约,而且又达不到动辄伤人性命的政治性格,如此说来,实在不是主事人的合格人选。他也清楚,以他的性格与能力,若真要站出来主导一切,稍嫌魄力不足,关键时候可能畏手畏足,反而碍事;那么,以他领先这个时代上千年的学识,站在主事人背后做个出谋划策之人还是能胜任的,简直天生就是一个狗头军师的人选了!
道路确定了:就做那个成功者背后之人吧!现代人不也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肯定有着一个伟大的女人”,那么,这个时代,成功政治家的背后是不是也该有个伟大的军师呢?
确定了道路,问题又来了:他该选哪个人来站队呢?这个“成功者”到底是谁?
无疑,大宋朝今后二十年都是王安石与司马光的天下。前者领导的新党一直活跃到北宋灭亡,而后者领导的旧党也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势力,一直成为左右北宋政局的团体!说白了,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该挺王安石还是司马光呢?沈欢有点为难了,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这个人选可事关他一生的命运,马虎不得!
看来仓促间是做不出决定了,那就等见过这两个人之后再拿主意吧,毕竟这个王安石连第一次辞职都还没开始呢,而此时的他与司马光也还是知交好友!时间还不紧,可以慢慢观察,俗话说“货比三家”,良禽择木而栖,眼见为实,后世的史书资料此时实在不足以判断这两个人的优劣。再说了,眼前最紧要的还是科举考试,未能高中取士,估计你就是想去抱大腿人家也不屑吧……自己就要进入开封城了,到时趁机与之一会,再做决定……
遐思了半夜,沈欢迷迷糊糊睡下了。
翌日一大早也醒了过来,骨碌爬起,沈欢梳洗一遍之后,发现母亲也早已起来,在灶房燃起了炊烟,离别在即,离愁也染上了心头。
沈欢来到院子里,开始打起了他擅长的“陈氏太极拳”。他以前最爱看武侠小说,总想练就一番武功成就“大侠梦”,此拳是他大学时加入武术协会练成的,足足花了三年的功夫,才把它练得顺畅圆润。
他刚到这个时代时身体虚弱得紧,便每天早上起来打上一趟太极拳,两年下来,身子骨算是好了很多。最近小莲儿也迷上了这套慢腾腾的拳术,觉得甚有意思,便央求沈欢教她打上几拳。此女极其有心,却因年纪小,打起拳来有模无样,滑稽可笑,却乐此不疲。
今日也不例外,早早爬起,等待在一旁,哥哥一在院子里耍拳了,她也跟着“呵喝”叫上几声,配上自己特有的步伐,甚是逗趣。
待沈欢打完拳,小莲儿粉嫩的脸蛋红通通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让人忍不住要咬上一口。瞪着大大的眼珠,一眨一眨地盯着沈欢在看。
沈欢心疼地把她抱起来,捏捏她可爱的鼻子,道:“小莲儿,哥哥打的拳好不好看呀?”
小莲儿声音清脆,还有点奶声奶气:“好看!大哥,你每天都陪莲儿练拳好不好?”
“每天?”沈欢心头有点苦笑,看来小孩子也不容小觑,极其敏感的她也知道自己的大哥即将离开家门了,看着一脸希冀的妹妹,沈欢只能安慰,“小莲儿,等大哥有空就陪你玩好不好?还可以讲好听的故事哦!”
“我不要,我不要嘛,我要大哥每天都陪莲儿!”小莲儿扭着娇小的身体,不依不挠,娇嫩的声音里都有了点哭腔,“大哥,你是不是要走了?不要莲儿和娘亲了?”
沈欢只觉得鼻头酸楚,强忍住后才道:“哪里的话,大哥怎么会不要莲儿了呢?大哥只是出去办点事,会回来的,到时再给小莲儿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好不好?”
小莲儿还是不依,挣扎着下去,甫一离地,即奔向一边,哭喊着道:“娘,我不要大哥走嘛!”
沈欢心头一震,抬头一看,沈氏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灶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兄妹俩,一脸的不舍与担忧。
“娘……”沈欢只能深情地喊了一声。
沈氏点点头道:“欢儿,今天就好好陪我们母女俩说说话吧,娘今天也不去织布了!”
“知道了,娘!”
纵是再怎么依依不舍,时间无情,还是瞬间逝去。一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沈欢一整天都陪在母亲与妹妹身边,听母亲关切的吩咐与妹妹不依的眷恋,之后是夜晚来了,休息睡觉,一天就过去了。
再到第二天起来,准备一番,告别了母亲与妹妹,沈节君就过来催人上路了……
第三章 院长
沈欢是在中午时分抵达开封城的。此时日已高挂,阳光普照,亮丽明媚,虽还有几分暑热之气,却也抵不过沈欢心中的激动之情。
一早便与沈节君出发,走了几里路,沈节君年纪大了,身子骨老大不如从前,有点吃不消。沈欢建议花钱雇车,沈节君同意,这里已是开封城东厢,市集颇多,人流汹涌,也就应运而生了人力运输车辆,两人需要坐车,花了十多文钱,不难雇了一架牛力拉车。
上了车就方便多了,沈欢来到这个时代两年,此次尚属第一次出远门,一路好奇,左顾右盼,只觉美不胜收。待渐渐近了开封城,更是觉得不虚此行,商贩走徒来往在开封之内外,络绎不绝,川流不息。还有旁边的大河,繁盛忙碌,大船小舟穿梭其间,百舸争流,好一派盛世繁荣之景象!
车子一路前行,待过了朱家桥瓦子,开封城已然在望,望春门也就在眼前了。这时沈欢不愿待在车上错过美景了,与沈节君商议一番,同意下车走路。
果然不愧此世的天下第一大城!城墙高达三丈,厚一丈多,全由红黄之色的大砖砌成,巍峨壮丽,真可谓固若金汤!一想到“固若金汤”一词,沈欢突然摇了摇头,苦笑不已,想必现在世人也是这样看的吧,以为凭此城墙防守之下不逊十万精兵。奈何恰恰在一甲子之后,正是由金国的十万精兵攻破此城,把两代皇帝都给俘虏了过去!
摆脱了这个还算遥远的遐思,沈欢与沈节君一道通过了望春门,来到了潘楼街的地盘。城内景象,饶是沈欢见惯了后世几百万上千万人口的大都市,还是吃了一惊。开封城号称“富丽甲天下”,真无愧矣!
城内人流不息,来往频繁,有一身奢华的商人,有威严肃穆的达官贵人,也有青衣清贫的文人士子,还有一身朴素挑着胆子的农夫,各个阶层应有尽有,可谓三教九流齐聚于此。他们各自忙碌着,商人叫卖经商,官人行路匆匆,文人手捧经书摇头晃脑,农夫也忙着交易。还有旁边鳞次栉比各类商号大楼,更是让人观之眼花缭乱。
沈欢目瞪口呆了,继而醒悟过来,口角含笑,果然不愧承平百年的大宋首都,没有让人失望呀!
“欢儿,怎么样,长见识了吧?”沈节君没有催促侄子快点上路,含笑捋须看着他发呆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初到开封的模样,更是了解沈欢的心境,想当初,他的表情比如今的侄子好不到哪里去!
沈欢点头道:“出乎侄儿的意料!”本来在后世史书上看到描绘的宋代都市文字,以为应该要比那时的大都市差上几分,如今看来,倒也相差无几,盖后世都市占地颇广,楼房也高,人在其中,视线受阻,总少了几分味道。现在看砖墙木楼,巍峨有生气,姿态逼人,与人流处在一起,感受自是不同。这可比后世观看《清明上河图》还要热闹几分呀!
沈节君点头道:“欢儿,走吧,反正你以后在这里学习,看的时间还很多。嵩阳分院就在任店街那边,近得很,先到地点再说。”
沈欢点头称是,跟着沈节君继续前行。其实他现今的心绪已经甚是激烈了,根本平静不下来,见到了开封城里的繁荣与奢华,再对比家里的窘状,他心里难受异常,更是坚定了要在这里出人头地的心思,他需要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好让在家受苦的娘亲与小妹跟着过上好日子!
他暗暗下了决心,沈节君口中的贡试资格,一定要争取到手,这是发达的捷径。能不能翻身做主人,就看能不能得到它了。这是今后的努力方向,直到结果出来为止。想到这里,他对那即将见面的夫子更是期待了!
两人一盏茶的工夫后真的就站在了嵩阳分院的门口。它坐落在任店街的尾头,占地不过十亩大,周围除了达官贵人奢华住处外,还有不少商号围绕。
分院门口宽一丈,两扇朱漆古朴的木门也尽显了威严与尊严,还有上面的书院牌匾,四个大字遒劲有力,方正楷字,自然庄严有生气,有龙腾虎跃之势。
“好字,好字!”沈欢赞叹不已。
沈节君接口道:“当然,比你那手王体小楷可要漂亮多了。不是伯父说你,欢儿,你真的要在字上面多花点力气了,须知字如其人,如果字太丑,文采再精彩,也是美中不足。你的字虽然端正,有了点王楷的门道,不过太过惫懒,像没睡醒的人,让人一看连劲都提不起来!”
沈欢撇撇嘴,想以“字体飘逸”来形容自己的字加以反驳,什么人嘛,不懂欣赏就不懂欣赏,本才子写起字来毫无拘束,飘逸有风,怎能说什么惫懒呢?再说了,有种你们和我比硬笔字呀,要不是自己前世喜欢书法,笔耕了十数年,再上这两年下了苦工夫,不然的话毛笔字写起来估计与你们刚启蒙的小孩有得一拼吧?
不过……“我的字真有那么差吗?”沈欢偷偷笑了,他还隐藏着一个撒手锏呢,只待合适时机展露出来,一鸣惊人!
“欢儿!”沈节君倏地用严肃的语气告诫起来,“伯父与你说的朋友就是这里的院长,姓司马,尊讳一个峰字,是昔年伯父的同窗好友,博学多才,更精《论语》,你等一下见着了他,可得尊敬点,不要失了礼数!”
沈欢正色道:“伯父放心,侄儿不敢让你老人家丢了脸面!”
沈节君点头道:“欢儿你也不是卤莽之辈,本来也不用罗嗦废话,不过这次机会难得,万不可让这位院长看轻了你!”
沈欢心里一阵感动,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想来也是沈节君拉下脸面,多次与朋友诉说才换来的吧?这位老人,为了沈氏一家,付出甚多,须用此生来报答了!
沈节君显然与这里很熟,刚进门就有门童与之打招呼,待探知院长司马峰所在何处,才带着沈欢穿厢越房,直奔后院而去。嵩阳分院颇大,不过也只有几排厢房而已,想来学员住宿之地与讲课之所都包含在内了。其他就是花草树木植种了不少,参天大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为这书院带来了几分清凉之气。时已金秋,唯一开着的花卉就是就***,金黄朵大铺满了一地,簇拥亭立,观之令人心旷神怡。这是道地的***呀,比后世那些五颜六色的杂种可要纯粹得多了!
后院有一个拱型的半圆之门分阁着,由东而入,西边入眼的是一排雅致的厢房,是给教授经义的夫子居住之用。北边是一片草地,虽已入秋,草已枯了大半,不过还有着一半绿意,接着就是几丛高大挺立的白杨,白皮光滑,直入云霄,细叶琐碎,无风自动,簌簌作响。南边是一个半亩方塘,水绿有浮萍,一角还长着青荷,却不复亭立之姿,枯黄了大半的叶子浮在水面上,令人惋惜。
北边茂密的白杨之下有一块方型石桌,旁有四个石椅,其中有一人正在煮茶纳凉。此人一袭灰白长袍,文人夫子打扮,面目清奇,与沈节君年纪相许,已知天命;长须垂胸,须子与头发都花白了大半,像沾着了几片飘雪,凛然有生气。他端坐在石凳上,一手执书,一手端茶,嘴上喃喃有语,时不时呷一口茶水,好不恰意!
“君礼兄,别来无恙呀!”沈节君赶忙向那人打着招呼走去。
那人闻言一惊,放下手中的物什,看了过来,之后站起来,拱手作揖,道:“原来是思进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快请坐!”
“思进”是沈节君的表字,此人如此称呼,算是尊称。沈节君连忙摇头说不敢,坐下寒暄一阵把沈欢招呼过去,与那人道:“君礼兄,这是我家侄儿沈欢,今日特意带上拜访。欢儿,过来,这就是我与你说的司马院长,快行礼!”
沈欢赶忙作了个长揖:“见过夫子!”
司马峰摆摆手笑道:“你不称我院长,反叫夫子,可见心思玲珑,哈哈!”
沈欢默然,他确实也存了不小的心思,“院长”是职称,身份高人一等,“夫子”是对教书人士的统称,呼之有敬意。本来沈节君与他说明来意时他还有点不以为意,待见过开封繁华之景象,心已是不能平静,只愿能在此获得一席之地,好早日供养母亲。可人家司马峰虽说与沈节君相熟,却也没有收下你的义务,心里不禁有点担心,现在先以“夫子”称之,算是对他所从事工作的敬重,也有落下口实的动机,把“夫子”真正落实下去!
司马峰转头对沈节君道:“思进兄,这就是你对小弟说的沈家麒麟儿?”
沈欢闻言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沈节君,盖因“麒麟儿”一般是对有出息的年轻男子的赞语,没想到沈节君竟然把这荣幸丢到他头上,真是与有荣焉。
沈节君呵呵笑道:“唯愿君礼兄能让他在座下聆听些须教诲。”
司马峰沉吟片刻,才叹道:“既然思进兄开口,小弟只有从命,待会小弟就叫人安排贤侄住下,从明日起就在书院听课吧!”
沈节君感激地道:“多谢君礼兄宽厚。欢儿,还不谢过夫子!”
沈欢赶紧作揖道谢,末了疑惑地道:“夫子尊字君礼,不知与谏院大夫司马大人怎么称呼?”他口中的司马大人就是著名于后世的司马光,此人鼎鼎大名,对于后世而来的沈欢来说,总是有着一股仰慕敬意。司马光字“君实”,与司马峰表字只是一字之差,因此他不由得开口问了起来。
司马峰捋了捋须子,笑道:“同族兄弟,老夫年长,虽为兄,与君实却多有不及呀!”
沈欢吃了一惊道:“原来夫子也是司马家贤人子弟,刚才学生真是失礼了!”
司马峰闻言不禁黯然,苦笑不已:“老夫如今不过一教书匠,何来贤人之说!比之君实族弟,却是差得远了!惭愧惭愧!”
对于对方的不如意,沈欢算是理解的,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谁不想功名入仕,做翰林进宰辅,光耀门楣,荣及子孙。可读书人多如牛毛,才学之士更是不缺,因为各种原因,屡试不第者比比皆是,不如意之人数不胜数。而司马光幼有才名,更是年少取士,如今才过不惑之年,已为四品谏院大夫,要知作为副宰相的参知政事也不过二品而已呀!难怪司马峰要惭愧黯然了。
沈欢又安慰道:“夫子又何必落索。师者,传业授道解惑也。夫子如今统管偌大书院,教书育人,为我大宋培养社稷栋梁,使之人才辈出,不也是有利于世的功业么!比之朝廷分忧之臣,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若说起来,也是可敬的!”
司马峰哈哈笑道:“思进兄,你这侄子,也是个妙人呀!”
“呃……”沈欢恨不得额头布满黑线以作抗议,什么叫妙人,貌似这个称谓有点变态呀。虽然说刚才一大通话有拍马屁的嫌疑,总也不能这样寒碜人家!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沈节君指责侄子几句,转而对司马峰道:“君礼兄,那欢儿的学业就交给你了,还请多多照顾!我们沈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这个小弟晓得!”司马峰点头说道,“思进兄也给了贤侄的不少功课作业于小弟,除了字体稍嫌功力不够外,其他颇为可观,特别是所发之论,严谨有序,层次分明,道理也明晓,是个可造之材!”
沈欢再次脸红了,今天已经连接两次有人打击他的字体了,恨不得大呼要与他们比硬笔字……不过貌似现在也没有钢笔圆珠笔之类的工具,就是铅笔,也还不知道在哪个家伙的脑袋里沉睡着——哦,这个主意不错,等有时间,把这些东西发明出来,怎么也能博个青史留名吧!
至于司马峰所说为文,两年时间,加上以前的底子,倒也学会了作文文法。除了达不到汪洋恣肆下笔万言的地步,其他还是颇为顺畅的,特别是所做议论,毕竟后世也学了十几年的应试作文,知道论点、论据、论证这三个议论文的要点,若说条理方面,在这个时代,也是颇为可观的。
司马峰看着沈欢说道:“这个书院比登封的嵩阳书院要小得多,规模不及,只有区区八十多个学子而已。分为两班,一甲一乙。以年龄与学识划分,甲班一般年已十六以上,学识上也有十年之功;乙班多为十六以下学子,学不过十年居多。贤侄今年十五?那么……”
沈欢一听有甲乙班之分,这不就是后世重点班与普通班的前身么,自己不过十五岁,可能要去什么乙班,这不是与自己的希望相背驰么,赶忙说道:“夫子,学生是正月生的,再过几个月就十六岁了,还请夫子划入甲班,好早日参加科举!”
“哦?”司马峰似笑非笑,“你希望早日科举?”
“是的。学生家里贫寒,家母操劳一生,学生希望能早登龙门,好供养母亲,还望夫子成全!”
司马峰叹道:“百善孝为先,你有此心,也是为人子女之道。可是,学业一事,不能好高务远,须脚踏实地方好!”
沈节君也劝道:“欢儿,你该进哪班,君礼兄自有主张,不可勉强。”
“这个……”沈欢也是为难,他是看中了那个贡试推荐资格才来的,若进了什么乙班,岂不是黯然无声,以什么来吸引别人注意,拿什么来获取名声,凭什么取得那个名额呢?毕竟甲班还有数十位才士学子呀,要给也是先考虑他们吧!
司马峰叹道:“好吧,既然你坚持,那老夫就考究你一番,看是否有实力进那甲班。”
“夫子请问。”
司马峰道:“听你伯父言,你在读《论语》?”
“回夫子,学生读《论语》已十年了。”
“何如?”
沈欢顿了片刻,看向一旁的沈节君,见他一脸含笑,却是不言语,想来也是想看一下侄子的学识如何。沈欢为难了,他前世也就通读了《论语》而已,如今花了两年钻研,虽然有所得,但若说精通,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沈欢酝酿了一下语言才道:“熟读,粗晓义理,只能说略通而已。”
司马峰哈哈笑道:“熟读?我大宋学子,又有几个不熟诵《论语》,又有几个不是粗晓义理的?”
沈欢挠了挠头,这话说得不夸张,大宋朝廷以文治国,尊崇儒家,《论语》除了是儒家圣人的经典外,重要地位的由来还与它在本朝的一段佳话有关。
沈欢清楚地记得宋朝典籍《鹤林玉露》卷七里就说道:“宋初宰相赵普,人言所读仅只《论语》而已。太宗因此问他。他说:‘臣平生所知,诚不出此,昔以其半辅太祖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辅陛下致太平。’”又有元人高文秀的《遇上皇》说:“每决大事,启文观书,乃《论语》也。”
这也是后人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由来。赵谱是谁?那是大宋的开国宰相!他以半部《论语》平天下,又以半部治天下!此事一出,天下对功名抱着心思的士子,怎么可能不钻研《论语》呢?上百年过去了,而宋朝的文治更是发达,这书的尊崇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沈欢又为难了,可司马峰的考究好像还没有完呢!
第四章 新论
司马峰脸色平静地对沈欢说道:“某五岁始读论语,今已有五十年矣,然圣人之言,博大精深,钻之弥深,诚惶诚恐,尚不敢说一‘通’字,孔子又有言: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小儿今不过十五,焉敢说粗通了?”
沈欢大吃一惊,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大师呀,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师,竟然能在论语上花了五十年的工夫,这可比后世那些半桶水得了皮毛就称某某某国学大师的人要货真价实得多了!佩服,景仰,高山仰止呀!既而又惭愧起来,自己这点货色,与眼前这位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学生受教了!”沈欢行了一礼。
司马峰颔首不已:“那你是否还要进那个甲班呀?”
“这个……”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沈欢又不知道谦让了。
司马峰叹道:“既然还不死心,那老夫问你,‘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解?”
“啊?”沈欢愣了愣,这是《论语》里第一开篇的话,最简单不过,这位老夫子竟然拿来考究自己,是不是有啥陷阱呀?抬头看看司马峰,只见他一脸笑意,探不出什么歹图来。
沈欢小心翼翼地道:“朋者,志同道合也。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而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吗?夫子,可对?”
司马峰先是点头,接着摇头:“中规中矩,还未得圣人之旨。”
“难道还有别的解释不成?”沈欢疑惑不已,他的解释是普遍之译法,通行天下的何晏的《论语集释》也是这样教导大家的,如果却让人反对,怎能不郁闷。就是一旁的沈节君,也是一脸不解地看着司马峰,还有着思考的神色。
司马峰笑道:“难道只有志同道合才能当作快乐的朋友?远的不说,就说朝堂之上,政见不同者比比皆是,但对方都不是小人,难道他们来了,该扫帚相对,或者给他们闭门羹吃?”
沈欢闻言一愣,觉得也有道理,如果双方本来是朋友还好说,可以以自己的那个解释去应和,但如果关系颇浅,又不是志同道合,该怎么办呢?
实在是想不出来,沈欢只好再向司马峰行了一礼,道:“学生不知,请夫子指教。”
司马峰不答反问:“圣人之道为何?”
沈欢只能再次小心地答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这是曾子在《论语·里仁》篇里概括孔子总体思想的话,是取得孔圣人同意的,说这是他“吾道一以贯之”。
“不错!”司马峰点头道,“正是忠恕而已。为事忠,待人恕,正是圣人之道呀!明白这点,就不难解释那个‘朋’字了:难道不是志同道合之人,就不能宽待他了,就不该高兴了?因此圣人又说: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正是此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还有这种解释!先不说一个人能不能做到这般无私,单是这份高尚的思想,即令人佩服了!沈欢真的无话可说了,人家浸淫圣人之道数十年,自己才几年的功夫,若求思想之深度,简直是天方夜谭!
“妙,妙!”一旁的沈节君倏地拍掌大笑,“实在是太妙了!君礼兄,小弟今日得闻如此圣人之道,真是不虚此行。没想到君礼兄治论语已到这个境界,真是可喜可贺!欢儿,今后老实点,跟着夫子好好学习这个圣人之学,对你今后会大有裨益!”
司马峰笑道:“思进兄太过客气了!”
倒是沈欢,有点哭笑不得的意思,本来以为能应付过关混进甲班,如今看来,希望越来越渺茫了,连一个老头子都对付不了,实在是有辱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呀!别人穿越那可都是仗着后世学识把古人欺负得抬不起头的!自己堂堂大学毕业生,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熟读诗书,难道今天要铩羽不成?
眼珠一翻,沈欢计上心来,恭敬地向司马峰问道:“夫子,司马太史公说孔门有七十二贤人,夫子可从论语里看出这七十二人中有几个少年人,几个成年人?”
司马峰郁闷了:“这个书里未曾说过。”
“说了!夫子,孔圣人是没说,不过他的门人说出来了!”沈欢心头嘿嘿奸笑,“学生有时读书觉得枯燥烦闷,近来却是读出了趣味来,就是有关这七十二贤人的故事!”
“哦?”司马峰与沈节君都来了兴趣。
沈欢说道:“《论语·先进》篇里说‘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六个五,即是三十,六个七,即是四十二,不正合七十二贤人之说么!”看到这里,各位看官可能觉得有点眼熟了,或者已经在驳斥了,不错,这正是金老射雕里蓉妹妹戏耍那个笨蛋书生的场景,如今给沈欢借来一用,也收到了不小的成果。
“荒唐!”司马峰与沈节君同声斥道,既而大笑,人家这话在原文的大意是倾诉理想的,大概意思是大人和儿童在沂水洗个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后来有了“春风沂水”这一成语,指放情自然,旷达高尚的生活乐趣。没想到给沈欢一歪解,却成了什么七十二贤人的计算方法,本来荒谬,却不无乐趣。
沈节君对沈欢可就不客气了,指着他的鼻头骂道:“你就是这般读圣人之言的么!都读的什么书,简直荒谬!”
司马峰阻止道:“思进兄不必如此,贤侄那不过是玩笑之言而已,正如他所说,读出趣味来了!还有,那个六五三十,六七四十二的记数之法,也够敏捷,值得称道。”
沈欢摸摸鼻子,貌似,这个时代,乘法口诀还没有出现吧,呃……他又可以做这项发明的创始人了!
司马峰突然正色道:“沈贤侄,你凭此趣味读法,好像还未能打动老夫让你进甲班呀!”
沈欢恨不得咬牙切齿了,读书读出个趣味,总比那枯燥苦闷好多了,也比你们这些死读书读死书最后读书死的人要好上不少!这样都打动不了你的芳心……看来是要出绝招了!内心里叹了一口气,总是拿后人的东西来忽悠古人,有点对不住后人的感觉呀!不过没办法,谁叫我运气好,穿越了呢!再说了,人民的智慧是无敌的,我用了之后你们还可以想出更好的东西来嘛!
沈欢注视着司马峰说道:“夫子,《论语·泰伯》里有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氏集释里是这样句读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说对于老百姓,只能使他们按照我们的意志去做,不能使他们懂得为什么要这样做。小侄伯父亦是这样解,不知夫子可有他解?”
司马峰一愣:“这解释没错呀!”
沈欢学金老天龙里的家伙,摇头晃脑地道:“非也,非也!谬矣谬矣!”
“放肆!”沈节君大喝一声,“圣人之言,可是任你诽谤?欢儿,知之为知之,不要不懂装懂,这不是为学之道!”
司马峰看到沈欢脸色安然,没有羞愧之色,人也很是淡定,不由奇怪,虽然对于这个年轻人非礼圣人之言有点不豫,不过心底来了兴趣,欲一探究竟,不由问道:“难道贤侄又读出什么趣味来?”
沈欢装模作样地道:“这次倒是没有趣味,却是读出了疑惑来了!夫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很明显是愚民之言,若是由说出‘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的老子来说,还可信。然而孔圣人一生教化天下,要‘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主张有教无类,这种愚民之策,又怎么会是他的本意呢?”
沈节君愣住了。司马峰也是一愣,最后脸显疑惑之色,呐呐说道:“也许是圣人觉得百姓能力不够,为了稳定着想,逼不得已才行之吧。”
沈欢暗笑,这种解释,那著名于后世的程颐与朱熹,也操此说。不过他由后世而来,对于这个论语里争论不休的话,心中有着多种解释呢。其实这句话在论语里独立成段,像被人砍掉了手脚,无头无尾,因此才引得后世之人争论不已。
沈欢拍手道:“夫子高人也,正是百姓能力不够,所以学生才有另外一种解释!”他无耻地把新观点占为己有了,梁启超,对不住了,你再另外想个别的解释出来吧,“夫子,既然百姓能力不够,那一生主张教化天下的孔圣人,是不是应该站出来让百姓的能力足够呢?”
“啊……”司马峰与沈节君齐声叫了出来。
沈欢侃侃而谈:“学生以为,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句读,却是后人误解了圣人的意思,而应该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来解,意思就是说,百姓如果能力足够,就任由他们去做吧;如果不足够,那么就通过教化让他们知道,之后去做!而不是什么不能使他们知道!”
静!除了静,还是静。此时若是有针落地,沈欢估计自己也能听得出声音来,因为司马峰与沈节君都傻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定定地站着,也不说话,只有眉头皱着。
片刻之后,司马峰才回头神来,紧紧地盯着沈欢,这个年轻人,真是给他震惊呀,“唉”地长叹一声,转头对沈节君说道:“思进兄,你我治论语数十年,到头来,还不及一小儿矣!往常读论语,也不乏疑惑,总以为圣人之言大抵如此,只懂考究经典出处,却未曾想过要从旨意上着手,惭愧,惭愧!思进兄,你家有个好麒麟儿呀!”
“小弟也惭愧呀!”沈节君苦笑不已,最后转过话头,“欢儿这孩子,小聪明是有的,不过还当不得君礼兄如此称赞,往后还请多多指教于他!”
司马峰叹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贤侄虽小,今观之却得圣人大道了!此解不仅打开了某已往困惑,还符合圣人教化之道,就是句读之分,也符合规律,可为此语正解。不过,沈贤侄,你年岁还小,以后切记不要在外人面前反驳圣人之言,免得落下狂生外号。待你年岁既长,学识渐深之时,方可立一家之言!”
沈欢当然只能说受教,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他如今需要的就是名声,大宋一朝,文人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他就是要积累名声,达到发家致富的目的,或者凭此名声登上高处,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大宋天下做点什么。况且张爱玲也说了,成名要早。不趁年少出点风头,也太对不住自己的身份了。
司马峰沉吟一会才道:“好吧,不说其他方面,单是贤侄读论语能读出如此新意,也能进甲班了,老夫就安排你进去吧。还望以后再接再厉,勿使你伯父失望!”
沈欢大喜过望,好家伙,花了这般大劲,终于肯松口让自己进重点班了,真是可喜可贺。
司马峰见时日不早,找了个姓周的老夫子带沈欢去宿区安顿下来,之后再带他到甲班去熟悉情况。
看着沈欢远去的背影,司马峰回过头来,拍一下沈节君的肩膀,道:“思进兄,不需担心,贤侄在此不会受什么委屈的,不是还有小弟在这里么?再说了,贤侄大才,在甲班只要低调点,也无人欺负!”
沈节君呵呵笑道:“玉不琢,不成器!该是让这孩儿吃点苦了,不然怕要养成目中无人的陋习。走,我等煮茶论道去!”
司马峰大笑跟上,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再次看向沈欢远去的方向,只能看到点隐约的背影,含笑点了点头,算是注意这个新进的学生了。之后再快步跟上沈节君的脚步。
不说两位老友互相切磋去了,再说沈欢,待把行李安顿好后,就迫不及待地让周夫子带他到甲班去。路上凭着些须马屁,倒也与这个周夫子熟络了。夫子年五十,教的却是《孟子》,也是圣人之言。
甲班不大,比之后世的教室要小点,简陋许多,连光线采亮都不是很好,不过木桌木凳,墨香纸香萦绕四周,倒也古朴有雅致。也不愧是出了名的书院,想来官宦与富家子弟不少,个个锦衣美袍,倒是沈欢的粗衣显得寒酸了,不过不要紧,书厢内还有大半寒家子弟呢,打扮与他差不多。
不过沈欢甫一进房,即刻得到了众多的瞩目,盖因年岁太小了,稚嫩的脸蛋一望可知才十五六,房里很多人却都已有十八九,就是超过二十的青年,也不少。这样一来就显得沈欢的特别了,真让他们吃了一惊,以为这少年走错了房子。可待周夫子安排他在房里后排坐下的时候,才知道是名副其实的甲班弟子,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沈欢也不以为意,算是在这个新环境安顿下来了。
待在这里待过十天之后,他对这里也算熟悉了。明眼冷观,更是发现甲班这个不大的群体也有着三个分流。一是达官贵人子弟,更贵的上国子监去了,他们这些人的亲人品级低了点,未能把儿孙送进国子监,只能送到这里来,不过嵩阳分院怎么说也是名院,更多的是收集有才学之人,因此这些人在这里算是既贵且才,如此一来,他们就看不起那些贫民寒家子弟了;二来就是寒家子弟,一般都比较有才,奈何祖上身份低微,在这个以出身论身份的时代,当然受人冷眼;还有一个就是商者富人子弟,他们更惨,虽然有钱,大宋朝也不像其他朝代一样不允许商人子弟科举为官,不过在别人眼中,还是商贾之流,名声极其不好,不说官人子弟看不起,就是贫民出身的子弟,面对他们也好像高人一等,这些商人子弟就像寓言里的蝙蝠,非兽非鸟,身份很是尴尬。
沈欢当然只能属于贫家子弟,不过这家伙根本不知谦让为何物,极其张扬,夫子讲课时更是连连发问,或者回答质疑,出了不小的风头,本来贵人子弟就不屑他的身份了,如此一来,就是低调的寒家子弟也看不惯他,因此十天下来,只结实了一个富家子弟的学子而已。勉强可称之为朋友。
这人姓周名季,字云飞,年十八九,家有大酒楼,颇为富裕。为人还算豪爽,言谈滑稽,颇合沈欢这个未来人的胃口,与之深交。周季年轻,但因这个时代的人身材不高,加上也许吃了家里酒楼不少的油水,因此有点发福了,脸圆圆的,像一猪头,还在面目清秀,算是可爱憨厚之相。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结交朋友,谓三教九六无所不交,因此在甲班上也算颇有人缘。沈欢与他结交,也算解了些须新环境的寂寞。
这日下学,周季过来拉住沈欢的手,匆匆往外面就冲去,口中尤自喊道:“沈兄,快走!”
“做什么!”沈欢奇怪地追问。
第五章 朋友
沈欢哭笑不得。周季拉着他一路前行,出了嵩阳分院,过了任店街,来到潘楼街,之后折而向西数十丈,来到一家叫“春风酒楼”的大门前。此楼眼观占地颇大,足有半亩之多,木砖相间,高达三丈,分为三层,修饰得颇得精雅之态。
“云飞兄,你带小弟来此,难不成要请小弟大快朵颐?”沈欢疑惑地看着周季,“也好,小弟已三月不知肉味,若云飞兄能解囊相请,小弟绝无不从之理!”
周季扯开他的胖脸笑道:“欢弟既然想吃肉,为兄当然没有不应之理,放心,在这里,想吃多少就多少!”
沈欢一愣:“这里……就是云飞兄家里开的酒楼?”
“然也!”周季哈哈大笑,“走吧!”说完拉起沈欢进了酒楼,伺候的小二明显认识这位少东家,没有阻拦,也没有上来招呼,让周季径直带人上了三楼。
三楼分为多个雅间,垂帘相隔,甚有文雅气息。
把沈欢安顿坐下后,周季才道:“欢弟,承蒙你不弃,肯认为兄这个朋友,今天特意请你来此,我俩好把酒言欢!”
沈欢此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连忙说道:“云飞兄说的是哪门子的话,什么弃不弃的,小弟家里贫寒,能结实云飞兄,才是云飞兄不弃的结果呢!”
周季苦笑道:“别人不清楚,这个身份问题,为兄还不清楚么!我是商贾子弟,自来就有人看不起,在书院里,不说那些官宦人家,就是其他寒家子弟,对我等也多有鄙夷,不少人表面上虽然与我交谈甚欢,其实不无敷衍之意。只有沈兄弟平和待之,眼里丝毫没有看不起的神色,这个为兄心里是极其明白的!”
沈欢当然不会像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商人的那般痛恨与不屑,在他那个时代,有钱人才是老大,谁有钱谁说话!不过封建时代嘛,商人可就惨了。想想他们的祖辈人物,春秋时代的范蠡等人,富可敌国,出远门竟然得到国君的待遇,后来历代统治者施行“重农抑商”政策,令他们的地位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嘛,士农工商,商贾之流,已成为社会阶层最底下的一批了!
周季见沈欢沉默,笑得更是苦了:“孔夫子有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如此教导万民,如今看来,我们商贾之人,却全都是小人行列了!也难怪别人看不起我等!”
周季说这些话时,不无辛酸与愤懑,也难怪他在发牢骚,一千多年来,商人确实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好在本朝还算开明,没有明令禁止商人子弟不得参加科举进入仕途,若真有实力者,还是有能力成为一地之官的。
“唉!”沈欢叹了口气,“此言却是大为偏颇了,司马太史公也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试问我们生在此世,又有几个不是为这利字来往呢?再说了,商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嘛!云飞兄,小弟却从来没有对你的身份有过什么想法的!”
周季甚为激动地道:“我就知道沈兄弟不会与他人一般见识的!不说这些不痛快的话了,我让人奉上月饼与你尝上一尝!”
“月饼?”
周季笑道:“欢弟难道不知道今日已是八月初七了么,再过七天,即是中秋节,现在市面上也开始买卖月饼了!我们春风酒楼的月饼可是一绝,先让你尝尝鲜,你等一下,为兄这就让人送上来!”
沈欢喃喃地道:“又是一年中秋了么?这可是团圆节呀……”他又开始想家了,这个时候,苦命的母亲,在做什么呢,织布,或者是给小妹做饭?而妹妹小莲儿又在做什么,想自己了么?如今听到“中秋”,他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回家去。不过按书院规定,须二十天后才休假几天,那时中秋也就过了!
沈欢烦躁地站来起来,周季却已端上了一大盘形状各异的小饼来,招呼不已:“欢弟,过来过来,吃月饼了!”
沈欢看着桌上盘里小巧可爱的月饼,甚是好奇,他来此两年,也过了两个春秋,因家里穷,中秋时候家里只用面做了点心而已,并没有吃上这些月饼。也就是说,如今还是第一次见着了这个时代的月饼。说实在的,初看只是点心而已,烤得还不够火候,颜色比之后世要差上一大截。
拈上一个,吃了起来,轻嚼几口,比较粉嫩,香甜可口,却少了后世月饼的那份香气,再说馅儿也单调了点,只是芝麻酥糖之类的东西。
“怎么样?”周季瞪着小小的眼睛,期待地问道。
“还行!”沈欢点点头。
“哦!”周季听出了沈欢的敷衍,有点失望,“这可是为兄家里酒楼最好的月饼了,难道不合欢弟的口味?要不为兄让人再把蔬菜一类的月饼送上来。”
沈欢闻言甚是感激,难得有个朋友热忱相待,也不能冷了人家的心儿呀,赶忙说道:“不是味道问题,只是小弟不甚喜欢吃月饼,云飞兄就不用费心了!哦,云飞兄,中秋将至,不知我们书院会有什么项目活动?”
周季闻言可激动了,两眼放光,掰着手指头说道:“可多了,什么赏月、吃饼、饮酒,各类酒会还有人赋诗作文什么的,可热闹多了,到那天为兄请些朋友来这里热闹热闹,当然,少不了你!你不要没有兴趣的样子,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碰上些出来游玩的美女哦!”
沈欢微笑不已,最后一点理由倒还让身为男人的他来了点兴趣,对这个中秋有点期待起来。中秋节可是个古老的节日,祭月赏月是节日的重要习俗。
这时候从厢房外走进一个中年人来,约四十年纪,身宽体胖,一身灰黑的衣服套在臃肿的身子上,走起路来有点鸭子的趋势。脸圆圆的,油光可鉴,最大的特色便是那双眼睛,眯起来就剩一条缝,从外是很难看到眼珠子的。
这个……太像了,太像了,与旁边的周季仁兄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爹,你怎么上来了?”周季吓了一跳,赶紧给来人见礼。
果然!沈欢暗自点头,也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周伯父,小侄沈欢拜见伯父!”
“别别!”周大老板有点手忙脚乱,“小老儿周富贵,最敬重的便是你们读书人了,千万不要与周某客气呀!”
沈欢不由一笑,这周家父子,都是比较有意思的家伙,借用司马峰那老夫子的话说,就是“妙人”,哈哈。
周季指着沈欢说道:“爹,这是孩儿新认识的朋友,大有才学。”
“哦哦!”周富贵更是来劲了,大有才学呀,虽然儿子也带过不少朋友来过酒楼吃喝,不过一般都是一大批,很少见单独招待一人的,也难得他用“大有才学”来做评语。嗯,很好,很好。自己幼即继承家业,读书少,别人看不起,如今送儿子进有名的书院,不就是让他学得几分才学么!能结交“大有才学”之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句话怎么说,近朱者赤?对,就是这个。有才学之人,千万不能怠慢了!周富贵多年商人本性,一瞬间脑子就转了几转,把前因后果都想了个通通透透。
只见周富贵开始责骂儿子了:“季儿,既是朋友,怎么能就拿这么点月饼上来,应该把我们酒楼的点心月饼所有的种类都拿上来让沈小哥尝上一尝,还不快去!”
“别,周伯父不必客气!”沈欢一开始目瞪口呆,接着是感动莫名,再之后才是阻止。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周富贵哈哈笑道。
沈欢看着桌上的月饼,有点感伤地道:“周伯父,小侄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答应,今后小侄必百倍报之!”
周富贵说道:“报不报的就不需要说了,有什么但讲无妨!”
沈欢为难地道:“对于月饼,小侄倒是不甚喜欢。不过自幼家贫,与孤母小妹相依为命,家寒无财,母亲与小妹平生都未吃过这月饼,不可伯父可否送小侄几盒,令人送到家母手中,让她们也能尝上这个鲜。”
沈欢说得凄凉,周季听得眼珠都红了,大声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几盒月饼么!为兄这就令人送去,欢弟只需留下地址与书信即可。”
周富贵也叹道:“为人子女,孝字为先。贤侄不愧为读书人,深明道理。别的不说,就凭你这个孝心,小老儿也没有不允许的道理!”
“多谢!”沈欢感动地给周氏父子行了一礼,他也明白,刚才开口相求,只凭心绪,对别人来说,却突兀非常。精美的月饼,时价不菲,送上几盒,真是慷慨大方了!怎能不令他感激呢,本来以他为人,一般不会开口求人,更不想落下人情,不过念及家里母亲与妹妹,也顾不上许多了。至多以后多多报答对方吧!
说到报答,沈欢看到桌上月饼时又想起一事来,对周富贵说道:“伯父,你的大恩,小侄铭记于心。今日就为你谋划一策,当做回报的万一。”
“哦?”周富贵来了兴趣,“贤侄有何教我?”
沈欢一指那些像点心的月饼,道:“伯父,这些月饼却太过简单了!馅里只有芝麻、花生、酥糖,另外烧烤火候也不足。是否可以在馅里多做文章,比如说放些伍仁花生,或者腊制之肉,再或者是鸡蛋,就是瓜果蓉肉也成,总之尽求品种繁多与味美。最后烘烤至六七分焦,到时馅味饼味,齐聚口中,当得人间美味,可比现今的单调要好上许多,想来也会令伯父的月饼生意更是一层楼吧!”
沈欢侃侃而谈,尽量把后世月饼的制法给回忆了一遍,最后做总结陈词,令人遐想万分。周氏父子越听越觉得吃惊,到最后也跟着浮想起来了。
“好,好!”周富贵哈哈大笑,“贤侄的想法,令人耳目一新,小老儿都记下了,这就去让人照做一番,看能不能达到贤侄所说的地步。”
待吩咐下人把笔墨纸砚奉上,沈欢留下家里地址,另外书信一封,让周富贵把月饼送与家里母亲,另外沈节君那里也有一份。周大老板拿过书信,愉快地下楼后,房子里又只剩下两人了。
聊了片刻,周季犹豫了一下才认真问道:“欢弟,为兄看你平日在学上多有发言,活跃得紧,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呀?”
沈欢一愣,既而道:“云飞兄,你是不是听到了一些于我不利的言论?”
“欢弟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不错,你新来,年岁又小,即进甲班,加上近日颇多张扬之举,有人打听出你是司马院长提拔进来的,因此他们现在都议论纷纷……”
沈欢叹道:“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些议论都与那个贡试推荐资格有关吧?”
周季真的愣住了,哈哈笑道:“为兄都要为你的智慧吃惊了,闻一知二,心思玲珑,真是可怕!正是这个事,你是司马院长带进来的,又在甲班,而朝廷应该会在明年开科举了,现在大家都认为你也是这个名额的直接竞争者,虽然还没有什么特大的才华表现出来!”
沈欢点头道:“云飞兄,小弟当你是朋友,也就明说了吧!小弟就是为这个名额而来的,与司马院长相熟,不过是个门道而已,得与不得,还须看个人实力。因此小弟是不吝于展现才华的。圣人也教我们,当仁不让!”
“壮哉!好一句当仁不让!”周季哈哈大笑,“欢弟年不过十五,即有这般大的志气,真是羞煞为兄了。不过为兄也清楚得很,读书认字还可以,若说做什么学问,力有未逮!放心,有为兄支持你呢,有什么才华就表现出来吧!哦,过几天的中秋之会,正是一个机会,欢弟千万不要放过了!”
“中秋学子之会么?”沈欢嘿嘿笑道,“正期待着呢!”
周季倏地又道:“欢弟,你要争那个名额,年底倒还有个机会,也需注意。我大宋文治鼎盛,文人士子交流切磋之风盛行,就是我们书院,也与其他另外三家书院有着三年一期的‘比才会’。”
“比才会?”
“正是!我们嵩阳分院是嵩阳书院设在京城的一家分号,而与嵩阳书院齐名的其他三家书院,也都在开封城有着分院,大家名声都差不多,历来多有争强好胜之举。为了防止私斗,四家分院主持者商议每三年定点举行一次比才会,由各书院才子出场,比拼题目。一般都是十一月举行,今年恰好是三年之期,而举办地点正是我们书院。到时,不说司马院长到场,就是其他三家书院名望高者也悉数到场,说不好还有其他名流也到场一观。如果你有真才实学,若能在此会上出彩,不难一举成名!要知道,这可是京城呀,天下文人学子齐聚的开封!你说,这是机会不?”
“确实是机会呀!”沈欢听得人都激动起来,这些,不正是给他捞取名声的良机么,“不过,还是趁着这个即将到来的中秋酒会上一鸣惊人吧!至于比才会,时间还长着呢!”
沈欢觉得自己上一世读的书不少,加上记忆颇好,名篇诗词更是熟诵,除了需要考虑到应不应景的问题,拿出来还是能唬住这个时代的人,前几天,不就是凭着那个句读分法把司马峰给忽悠得一愣一愣地么!属于他这个后世人的机会,来了!
第六章 中秋
白驹过隙,乌飞兔走。七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最近夜来西风,像是在热暑的苍穹里打开了一道口子,热气外溢,凉气降底,令饱受酷热折磨的人们从心底凉到了头顶。
沈欢对此大是欢迎,天气变凉,除了多添件薄衫外,于他是没有什么损失的。而在秋高气爽中,他期待多日的中秋佳节也如期而来。来嵩阳分院已逾半月,该了解的都已了解完毕。确切地说,该窥探的都窥探了。如他所想,那个贡试推荐资格,在这里竞争极其激烈,谁都想在这个千军万马过独桥的科举考试中先别人一步。
而据他观察与周季的分析,如今最有资格的直接竞争者就在甲班,有两人,一是贵人子弟钱玄,此人年少有才,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加上父亲为当朝从五品官员,虽说这是个五品京官遍地走的京城,但他的家世,也比常人要高贵上几分了;另外一个姓范名一农,寒家子弟,博学多才,勤奋好学,深得书院众多夫子赞誉,是获得推荐资格的热门人选,呼声比之那个钱玄还要高上些须。
当然,沈欢觉得这些人都有点忽视了另外一个热门人选,他沈大才子是也!这话没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他也仔细分析了几次,无论如何,还是觉得自己也有着三四分的希望,一来他与推荐资格的拍板者司马峰有着几分相熟,一开始也凭着出人意料的论语新解吸引了他的几分注意;二来他怎么说也是后世而来之人,总觉得自己比这个时代的人高上那么些须——当然,如果拼起某些智慧来,他连被怎么耍死都不清楚——后世的学识,对付起这些人来,怎么说也是占了莫大的便宜。
中秋这日,沈欢大早便起身,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昨天已得到周季的确认,说今晚月圆之夜在他家酒楼上登高赏月,邀请了同窗好友几人,连那钱玄与范一农都在其列,不消说,早有算计的沈欢也在应邀之列。
一大早起来,夫子只是召集学子训了一通话,即解了学。夫子也是人,也有家,更需要在这佳节时分与家里老小欢聚一堂。对于这点,离家在外的沈欢是有点遗憾的。此时,整个开封城都笼罩在节日的氛围里。其实就在前几天,就已弥漫著浓厚的过节气氛。不少商店开始贩卖新酒,门面也重新布置成彩楼。
开封之人的富有甲于天下,万贯家财者比比皆是,十万贯资产者也不在少数,即使是贫民,也富于他地。中秋是团圆节,气氛极其热闹隆重。这几天,市人们开始争先买卖石榴、梨、栗、葡萄、柑橘等瓜果。
这样兴奋地待到了晚上,该是登酒楼赏月时分了。沈欢换了一袭新衣,简单装扮了一下,单身一人前往春风酒楼。才出书院之门,便见里巷儿童多了许多,夜市也渐渐开始了,人马杂沓,好不热闹!
古代人过中秋节,可比现代人有讲究得多,也传统许多。在民间,他们会拜祭月亮。一到晚上,夜幕降临,男女老少,不论贫富贵贱,即便是十几岁的孩子也要穿上成人的衣服。条件好的就登楼望月,条件差的要么上自家的房顶,要么在空地里放张桌子,上面摆好香炉祭品,全家人磕头祈祷。
这些场景,沈欢一路走来,见着了不少。此时已是深秋,昼短夜长。今夜天气甚好,万里无云,那皎皎的明月一蹦一跳的,有了三分中天的趋势。洁白的月光洒在大地上,耀得苍穹一片白亮。
看着路上的古人一脸欣喜的模样,沈欢不由感慨不已,这些人民,要求不多,只需生活安定而已。古今一对比,真令他这个现代人汗颜不已,盖后世过中秋,只为放假轻松而已,早把这些节日气氛给抛弃了。
看看人家是怎样过中秋的吧:《东京梦梁录》中里记载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又谓之月夕。此际,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登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恣以竟夕之欢。”即便是那些兜里没钱的贫苦百姓,到了这天也比往常欢势很多,“虽陋巷贫窭之人,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此夜”。
如今,沈欢算是见识到古人的疯狂了。在这个夜晚,整座城市基本处于不眠状态,做买卖的兴高采烈,而逛街看景的也都是一副快乐的样子,即便买不起瓜果梨桃,多看两眼也算凑了热闹。至于那些文人墨客们更是一个个开心得要死,他们有了比以往更加欢势的借口,他们得把酒邀明月,醉里看嫦娥。
收拾好纷乱的心思,沈欢重整了一番心绪,在今晚,他也要过一番把酒邀明月的生活了!走走停停,看看走走,不一刻,春风酒口赫然在前了。
酒楼比往常更热闹,人来人往。小二显然也认识他这位少东家的朋友,才一进门,即过来招呼,说少东家已在三楼恭候。随着小二哥的指引,沈欢登上了三楼,这里的雅间更是热闹,不时有人醉里诵读诗赋,这里,高而望月,简直成了文人的天堂了。
沈欢找着了周季安排的地方,雅间很大,里面已有七八位文人士子打扮的年轻之人围坐起中,三三两两,各自说着自己的话。沈欢仔细一看,有在嵩阳书院自己见过的,也有几位未曾谋面,面生得紧。
周季一见自己兄弟进来,大是高兴,立刻迎了出来,大笑拍着他的肩膀,之后轻声说道:“欢弟,把他们召集过来,是哥哥最大的力气了,能不能扬名,就看你的了!那,看见了吧,钱玄与范一农都来了!”
沈欢点点头,他早就看见了,不愧是两个不合流的家伙,对面而坐,却不曾对谈,各自与旁边的人闲聊而已,看来还是有着不小的隔阂,泾渭分明,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溜达而已。
“走!介绍两位朋友你认识!”周季拉着沈欢来到两个年轻学子旁边。
这两个年轻人,沈欢一进来就注意到他们了,实在是太出色了点,一身白衣,丝绸绒毛,气质比之那个钱玄还要高上几分,而且年纪只与他相约而已,其中一个看状比他还要稚嫩。
“王兄弟,来来来,周某介绍一位朋友你认识!”周季热络地与两人中年纪较长的人打着招呼,“这就是周某与你提起过的沈欢,沈兄弟,这位王旁兄,可了不起,他爹是当朝制诰王介甫大人!”
“什么?王介甫!”沈欢眼珠都大了,这个名字,也许后人听了要陌生,但若听到他的原名——王安石,那可就大名鼎鼎了!历史上最强悍最牛气的改革家,无数人礼赞的千古名臣,被外国佬列宁誉为“11世纪中国古代最杰出的改革家”——王安石!
沈欢只觉得腿都有点软了,虽然面前站着的只是他的儿子而已,不过王安石这人,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可以说,是这家伙和他的后继者把北宋朝廷搞得乌烟瘴气!不错,他在改革上确实有着莫大的勇气,不过事情是有勇气就能做得成的么?要比勇气,去和西楚霸王较劲吧!但是结果呢……
王旁?沈欢疑惑了,貌似王安石儿子里,不是很出名呀,倒是那个王雱,年少多才,却心狠手辣,在朝政上最喜欢用“征诛”之术,把反对者通通都踩到脚下去,不听话的就把他放到外边去钓鱼。记忆里,鼎鼎大名的司马光被他整得郁闷地回洛阳写他的《资治通鉴》去了,那个更大名鼎鼎的苏轼苏东坡,也挨放到外地去唱他的“大江东去”。真是一个强悍的人呀!
一想到王安石这个儿子,沈欢寒毛都竖了起来,好在眼前此儿子非彼儿子。撇开其他遐思,先给几个马屁,把对方拍得高兴再说,俗话说好的开始即是成功的一半。于是什么“久仰佩服如雷贯耳”等语汩汩而出,直拍得王旁面红耳赤才罢休。
正当沈欢拍得心旷神怡的时候,瞥见王旁身边的那位小哥面露不豫之色,不禁愣了,问道:“王兄,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哦!”王旁醒悟过来,“沈兄,这是舍弟王旋。以前因为年幼,未曾见过世面,如今带出来见识一番,也好长点眼光。”
沈欢更郁闷了,王安石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儿子来了,记得史书只提到他有二子二女而已呀,难道这个是西贝货?有了怀疑,自是不肯再信,仔细打量这个王旋,还真别说,若为男子,俊俏透顶了,只见他面白唇红,皮肤白皙娇嫩,简直比宋玉还宋玉,太打击男人了,还让大家混不?
再往下一看,因为年岁尚小,不能看出是否有喉结,再往下……呃,也因为年小,看不出发育情况;身材嘛,比自己矮小些须而已。这样都分辨不出来?得运起金睛火眼,令他难以遁形!哈哈,终于露馅了,珠圆玉润的耳垂虽然施了白粉,仔细盯着看,还是不难发现那细小的耳孔,正是佩带耳环的地方也!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那个人妖遍地走的世界,这里只有女人才打洞穿耳环!
果然是西贝货!看来是王安石那家伙的小女儿无疑,易裙下钗,也来这男子的世界风流!
“看什么看!”号称王旋的小妞不客气的瞪眼说道,声音清脆;本来她也想做得有礼貌点,奈何沈欢的贼眼就在她的身上溜来溜去,怎不令她羞恼!对方目光灼热,令她有无所遁逃之感,好像一切都给对方看穿一般,见着这家伙似笑非笑的表情,再也忍受不了,只得出声喝道。
“没有看什么!”沈欢呵呵笑道,“只是要赞扬小兄弟俊俏得紧,不知可否婚配,某不才却有位小妹,自小仰慕俊俏美男子,若是小兄弟尚无家室,不才倒是可以做上一媒。”
“啊?”王家兄妹吃了一惊。
“玩笑,玩笑而已!”沈欢赶忙说道,这古人,有些国际玩笑是不能开的。此时这边只剩他们三人落席而坐了,周季作为主人,坐西面东,招呼着众人。
王旁闻言无奈一笑报之,心里却暗自郁闷,哪有才认识即拿妹妹来说事玩笑的,这人,还真有点意思。
倒是那个王旋,冷哼一声,轻声骂道:“登徒子!”
“谁?谁是登徒子?”沈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笑开了花,来这个时代,好久没有这样开怀了,逗一个小女孩玩,真是有趣极了!
王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欢差点被呛到了,心里恨死了宋玉那家伙,他做登徒子做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还写出一首什么《登徒子好色赋》,而他,没做过,却挨冤枉,真是岂有此理!
玩笑开完,沈欢转而为正事了,旁敲侧击地审问王旁,打听王安石的现状。他记得,王安石应该会在最近回江宁丁母忧,直到四年后宋神宗登基才召回开封。而王旁也没有提防之心,愣愣地向沈欢说出父亲王安石对如今朝政有所不满,有了退隐的打算,语气中尽是担忧之色。
“退隐?”沈欢冷笑不已,以王安石那个不甘寂寞的品性,会真的退隐么?想来是在做着孔圣人所说的“待价而沽”吧?
今后朝局风起云涌,诡异莫测,自己该何去何从,沈欢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渐渐有了随波逐流的感想。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中秋佳节,先啃个月饼充一下饥。嚼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不禁佩服周季老爹的厉害,自己只给他讲了一下后世月饼的模样与制法而已,他还真把这些东西给鼓捣了出来,虽然还逊色几分,却比这个时代的要美味多了!
这不,新式月饼才一面市,即引起市场轰动,周氏酒楼的月饼也一炮打响,在月饼市场上独领风骚,一枝独秀。周大老板见有利可图,加大了制作分量,全部抛入市场,占据了月饼市场的大半江山,令其他月饼商家痛心疾首不已。物以稀为贵,周氏也凭此大赚了一笔。据周季所云,这几天他老爹睡觉都在发笑。还说要好好谢过他这个出谋划策之人呢!
“谢我吗?”沈欢心里偷笑,觉得周大老板真是一个聪明的商人,值得信任,看来自己以后与他还有可以合作的地方呀!沈欢心头隐隐有了别的想法。
“沈兄,这月饼不错,是市面上最好吃的了!”王旁手把一个月饼,吃得津津有味,而旁边的王旋,吃相就文雅多了,小嘴嚼月饼,生怕月饼疼了似的。
吃掉手中的月饼之后,王旁又问:“沈兄,酒饭过后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呀?据周兄说接着有精彩的节目呀!”
沈欢笑道:“沈某也不是很清楚,看云飞兄怎么折腾吧!”此时周季正周旋于众人之间,威风八面,八面玲珑,只觉高朋满座间宾主尽欢!实在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家呀,得了他父亲的几分真传。
酒过三巡,这时候大家吃饱喝足,赏月这一阶段也被提到了台面上来。文人赏月,不过诗酒而已。酒已差不多,最能体现文人价值的诗赋也该出场了。
这时有人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天上皎皎明月,一时灵感上来了,争先把李白的《对月饮酒》给吟诵了出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抑扬顿挫,字里行间也包含了深情,借着些须醉意,倒也把李谪仙的豪迈与潇洒表现了七八分出来,一时把众人的文人情怀给提了起来。
而座中的沈欢却知道,今晚的肉戏也即将登场了……
第七章 明月
“好!中秋佳节,素月当空,才子咸集,正是把酒邀月,酾酒赋诗的好时光!”周季作为主人,待那人吟诗完毕,当即拍案而起,意态雄骄,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概,“各位,如此大好时光,何不留下佳句墨宝,也好让敝楼沾点风气!”
众人喝了点酒,早已有三分醉态,又都是文人,最好这一口,给人一撺掇,更是难以自禁,全都高声喊“好”起来。
沈欢不禁佩服周季调节气氛的能力了,他这位大哥,年龄长他几岁,却极不稳重,有时候还像一个活宝。不过他心思玲珑,极善钻营,是一等一的经商高手。他老爹真是看走眼了,这种奇才,不应该送到书院去荒废,而应该手把手教他经营之道,弄不好以后还真能造就个开封首富出来!
周季给他筹划出彩的时机就要到了,沈欢瞥了一眼钱玄,只见对方脸现微笑,显然是极有把握的样子。笑得真阴险,沈欢暗骂一声。转头再看传说中极有才华的范一农,此君面无表情,严肃端坐,只时不时向旁边的那位学子点点头而已。
“假正经!”沈欢又骂了一句,看来今晚的主角将在自己与这两位中产生了。诗词么?沈欢阴险笑了笑。
“肉戏要来了!”沈欢好心地向旁边的王旁提醒。
“什么?”王旁愣了愣,没听清楚。就是那个王旋小妞,也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令她感到别扭不爽的家伙。
沈欢笑道:“王兄没听清楚吗,把酒赋诗呀!王兄可要做好准备了,免得到时反应不过来。”
王旁这回点点头,感谢沈欢的提醒。倒是他一边的王旋不依了,冷笑道:“依王某看,沈兄才要小心为是。我二哥才华横逸,区区诗词,又怎难得了他?”
“哦?”沈欢吃了一惊,暗怪自己失算,王安石的儿子在身边,出彩的名额中又怎能缺得了他!虽说这个王旁名不见经传,不过他老爹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呀,家学渊源,实力也不容小觑,不要看他年纪小就以为好欺负,像他大哥王雱,据说十五六已能给《老子》和佛经做注了!这简直是天才少年呀!
“原来王兄也是位高手!”沈欢哈哈笑道,“等一下我俩切磋切磋!”
“指教还差不多吧?”王旋冷眼打击。
“这个……”沈欢真是后悔死了,刚才不过觉得有趣与此妞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已,需要记恨到现在吗?真有种遇人不淑的感觉。
“小……弟!不要胡闹!”王旁年纪还轻,脸皮更是浅薄,经不起两人互相的抬捧,红晕从头皮直下脖子,瞬间成了关公的脸皮。
“沈兄……”王旁转头唤住了沈欢,“家弟年幼,失于管教,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沈欢打断道:“王旁见外了,既是朋友,何需客套,随意就好!”心里却暗暗点头,名门出身,涵养气质就是不同于众,这份气度,真令人既是心折又是羡慕。沈欢自认做不到这番彬彬有礼。王旁如此人物,就是不知道他父亲与大哥又是怎样的情景。貌似,他们两人在气度为人上,都没有这般谦逊。越来越希望能与王安石这位历史名人见上一面了,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两位能不能引见一下。不过直接开口,又显得太过唐突。再说了,人家王安石文名天下传唱,又是当朝知制诰,地位尊崇,实在没有接见你一个无名小卒的必要。
沈欢越来越觉得名声的可贵与迫切了!
这时又有几位士子吟诵了几首前人写就的中秋诗词,却无一新意,不由令人失望。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本来一脸笑意看热闹的钱玄倏地站了起来,轻拍桌子,咳了一声。
这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他身上了。沈欢再次打量众人,看到范一农的神色更严肃了,自己也跟着心里一紧,定定地瞪着钱玄,看他要耍什么花样。钱玄既有才华,又是官宦子弟,自有傲气,从小又是别人的视线中心,沈欢毫不怀疑他在此聚会上有大出风头之举。再说了,沈欢年小,又由嵩阳分院院长亲自引进到甲班,他不相信在书院里手眼通天的钱玄会对此不知情。贡试推荐名额揭晓日期不过半年了,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的到来,他会不感到压力与紧张?
正如沈欢所料,钱玄感到压力了。他这些年进甲班辛苦勤奋,为了什么?不就是那个推荐名额么!虽然说他父亲是从五品官员,不过这个五品就是一个砍,迈得过去,就一片通途,迈不过去,一生如此作为了。如今看来,年事已高又无作为的父亲是没有理由迈得过去了!那么,钱家的希望,可就落在他身上。虽然说凭着官人子弟可以获得推官,不过毕竟不是正途,没有多大作为。要想辉煌,还需科举。然而天下才子多如牛毛,他虽自诩才华高超,也实在没有必胜的信心在科举一路上平稳,因此,这个推荐名额,对他来说,也异常重要。
本来,在甲班,能让他感到威胁与压力的,也不过范一农一人而已。对于此人,他是既忌惮又佩服。此君才学,隐隐有高他一筹的趋势,加上此人极能吃苦,在书院里,娱乐节目不多,一心求学,勤学苦练,那劲头真令人羡慕,也获得了不少夫子的赞誉。这是最令他感到压力的人。不过,如今,却突然窜出来个无名小子,虽然已经打听到他家境贫寒,可此人却与院长有着莫大的关系。院长大人可是掌握着那个推荐名额的大权呀!
因此,沈欢也成了他钱玄的潜在竞争对手之一了。威胁程度甚至要超过范一农,毕竟范一农与他做了好几年对手,大家知根知底,偏偏对面那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家伙不显山露水,是否有真才实学,令人不知深浅。
现在正是试探的好时机!钱玄止住了遐思,扯开他那颇有磁性的嗓子道:“各位,正如周兄所说,今日佳节,才子云集,本当把酒赋诗,不过前人佳句已在,我等后人难以超越,不如玩点不一样的吧!”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沈欢把眼眯了起来,有点不知所以,转头看向周季,他也疑惑地看向这边,神情还有点紧张,显来是事出突然。
“钱兄,有什么门道就说吧,何必如此扭捏!”却是从未多言的范一农出声了。
“对,玩什么就直说,一样奉陪!”其他几人都叫喊起来了。
沈欢摇摇头,这帮家伙,周季说了,只是请来做陪衬而已,才华不高,很明显就是后世跑龙套的家伙嘛!好像他们除了叫嚷起哄外,作为还不明显。当然,这些大嘴巴,事后用来宣传才是颇有用途的,不然周季这家伙才不会请他们来白吃白喝呢。
钱玄说道:“我等就玩点新奇的东西吧——对对子可好?由一人出上联,指定另一人对下联,若是对不出,罚酒三杯。可好?”
“好!”又是那帮龙套在起哄了。
沈欢与周季面面相觑了。周季走了过来,轻声问道:“欢弟,不赋诗作文了,改做对联,你行不?”
沈欢很想挺胸告诉他男人不能说不行,瞥眼看见神色轻松的范一农,暗道同是寒家子弟,人家胸有成竹,自己万万不能怯敌令人看轻了,于是故作轻松地点头。
“那为兄就放心了!”周季自我安慰一句就走开了。
“玩对联么?”沈欢轻笑一声,想起后世接触到的对联来。对联,又叫对子,或者楹联。对后世来说,算是源远流长的东西。不过对于北宋朝来说,还算个新鲜事物。相传中国第一副对联是那个五代后蜀主孟昶写就的,他在自己寝室门口贴了“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的题词。成为了中国最早的对联,也是第一副春联。
五代到宋朝此时,不过一百多年而已。像那个后主孟昶,他的蜀国还是本朝开国皇帝宋太祖给灭掉的!野史还说宋太祖把他的皇后花蕊夫人给抢了过来!真是一段香艳的野史呢!他的国是挨灭了,不过他的对联在宋代,却得到了发展,隐隐已有成熟的迹象。当然,对于绝对遍地走的后世来说,还有所不如。
沈欢要偷笑了,他当年读大学时,有一个学期就选修过《中国楹联学》,凭着对文史的爱好,颇为精通。考试时除了掌握理论外,还背了无数对联,另外还对过他导师自己出的对子。在寝室也与同学玩过,打遍寝室方圆几米无敌手,号称“对穿肠”,实为当时第一高手是也!
此时钱玄又道:“当然,对对子也不能乱来。就与中秋有关吧,若是对不符题,亦要罚酒!”说完一挥手,对着范一农说了起来,“范兄,你自有大才,不如就由我俩开始,如何?”
“无不可!”范一农惜字如金。
这边的沈欢笑着对王旁说道:“王兄,你胸有宝墨,一会还请照顾一下小弟。”
王旁还未回答,王旋抢着鄙夷道:“求人不如求己,你自己不努力,临阵求人有什么用?”
倒是王旁淡淡一笑,说道:“沈兄说笑了。听闻沈兄为嵩阳分院甲班学子,若没有真才实学,以沈兄的年纪,又怎么能进得了此班?若说切磋,还是小弟需要向沈兄求教才是!”
“什么!”王旋吃惊地看着年纪只比她大那么一两岁的沈欢,“你是嵩阳分院甲班的?”
“怎么,你也听过甲班?”沈欢呵呵笑道。
这次王旋倒是沉默以对,本来弯如月牙儿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圆如天上的明月,熠熠生辉,白皙娇嫩的脸蛋涌现一丝红晕,感觉复杂地看着沈欢。她书香世家,又近在开封,对于开封城里的四大分院,又怎么会不熟悉!听闻这个她之前不甚看的起的家伙竟然是心目中难以跨进的甲班弟子,既佩且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沈欢的眼光,也起了异样的变化。
那边钱玄与范一农战况正热,两人对了几个常联之后,出的题里终于有了点难度。只听钱玄说道:“范兄果然大才,请对这一联:中秋赏月,天月圆,地月缺。”
“好!好联!”钱玄的簇拥又喊了起来。
范一农斟酌半晌道:“这有何难,听某下联:游子思乡,他乡苦,本乡甜。”
“好,对得好!”范一农也不乏簇拥。
“他乡苦,本乡甜。他乡苦,本乡甜。”沈欢喃喃念了几次,只觉鼻头一算,眼珠也湿润了几分,心里有了感慨,游子呀,可曾想到家里亲人无时无刻的念叨?
钱玄有点无奈,范一农的才华,他只能斗个旗鼓相当而已,瞥头看见呆愣的沈欢,眼珠一转,有了计较,向范一农拱手笑道:“范兄的才华,钱某算是见识了!不过,座中除了范兄外,还有其他有才之人,不如再由钱某请教一番。”
“可!”范一农拱手回礼后坐了下去。他早看见钱玄的神情举动,他自己也有心一试新来年轻学子沈欢,碍于情面,不好唐突,如今有人要出头,何乐而不为?
钱玄走近了沈欢跟前,呵呵笑道:“沈兄弟,你刚来书院,我俩还不曾亲近过,趁着这个机会,不如也来切磋一下吧。”
沈欢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出马的时机到了,不由笑道:“钱兄但请指教无妨。”
钱玄一指窗外天空的几朵白云道:“楼高但任云飞过。沈兄弟,该你了,可要与中秋有关。”
沈欢闻言但觉熟悉,转头看见楼下后院的一个小池,明月当空,那旺池水像一块清冷的镜子,发白亮光,瞬时来了记忆,脱口就道:“池小能将月送来。”
王旁顺着沈欢的手势看向那旺清池,吟诵一遍后,觉得意味无穷,不禁拍案道:“妙,妙啊!”
钱玄与范一农俱是心里一惊,看来重视这个对手,是正确的举动了。
范一农也来了兴趣,站起来道:“沈兄弟也请对范某这一联:一夜五更,半夜五更之半。”
这次连钱玄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范一农还有这么一个撒手锏,此联乍看简单,只是说一夜有五更,而半夜是五更的一半。但是仔细一看,却能发现联里的伏笔,“五更”两字要出现在后半句字中,而后半句的前后两字又需相同。这个联本来就难了,难又难在开头说过对上来的对子需与中秋有关。
这次沈欢有了准备,笑道:“这又有何难:三秋八月,中秋八月之中。”
范一农闻言一愣,之后笑道:“对子一项,范某是服了!”说完坐了下去,捧起一杯酒呷了一口。
沈欢也开始正视这个看似呆楞的家伙起来,笑着回答,不仅极有风度,就是话也说得极其高明,只说“对子”方面他服了而已,其他倒没有低头,不卑不亢,很有技巧。这样的人,不能不高看呀!
“沈兄弟就是有才!”周季适时高喊一声,赢得不少人的附和,他的脸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觉得兄弟出彩与有荣焉因而兴奋得涨红了。
沈欢却是暗笑不已,和他比对联,这不是没事找抽么!此时对子尚不发达,佳句名联颇少,与后世万万不能相比。心里也有点遗憾,自己一肚子的绝对都还没有掏出来呢!
眼珠一转,沈欢突然高声道:“今日登高楼赏月,让沈某想起当年范相公登岳阳楼作文的壮举,文中警句,自今令人心荡不已。”
“确实!”虽然不知道沈欢突然转变话题所为何意,不过范一农听到当朝本家先贤大名,依然激动,“范公一生清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我辈一生的人格理想。”
王旁点头道:“范公此人,我父也是赞扬的。”
沈欢装作唏嘘地道:“想到岳阳楼,却让沈某有了一个上联,还请诸位一对。”
众人一愣,明明说好出的对子要与中秋有关,怎么却跑到范仲淹身上去了,离题也太远了吧。不过出于对范仲淹的尊重,加上沈欢刚才表现的对子才华,也不好反对,都表示愿意一听。
沈欢站在窗边,极目远眺,饱含深情地念了起来:“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虽然不知道此时吕洞宾打娘胎出来了没,不过拿来唬人还是足够的。
众人都是大惊。钱玄道:“这就是上联么?也太长了吧?”
“正是上联而已,下联还请诸位大才配对。”沈欢不以为然,这帮人真是少见多怪,此联虽也号称古今长联,却不过百字而已,与那几达三百字的古今第一长联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今天他弄出此联,除了要镇住这帮人外,还另有深意。
沈欢笑道:“联是长了点,不过诸位不必现在对出,以后哪位有了下对,还可以找沈某切磋的嘛!来,今晚佳节,我等喝酒。”
众人无奈,又惊又佩地喝起了酒。只有周季一人笑哈哈闭不了嘴,丝毫没有为自家酒水消耗而忧虑。
沈欢跟着喝了一杯酒后,轻声对一边的王旁道:“王兄,刚才那对子可有下联了。小弟知道王兄极有才华,还请指教。”
王旁苦笑道:“沈兄,此联既长,又大有深意,小弟却是对不出来的。”
王旋看着沈欢的笑容,又不爽了,皱了皱小鼻子,哼道:“你不要得意,我们是一时想不出来而已。我们对不出来,不代表别人也不行。等我们回家,问过我们大哥,我大哥才华横逸,他对不出来。再问父亲大人也不迟,我就不信我还有我父亲对不出来的对子!”
沈欢大喜,正中心意矣,脸上却还装着得意的样子:“那就恭候赐教了!”
第八章 成名
沈欢还在得意的时候,钱玄却心生恼怒了,今晚他心目中的无名小子就凭着几个对子就把他们的风头都抢尽了,有点不甘。转念一想,会对子的却未必会诗文,何不以己之长对人之短呢!
“哈哈!”钱玄大笑几声再次把众人的视线拉到自己身上,猛地喝了一杯酒,豪气上升,大手一挥,“诸位,今日佳节,有酒无诗总是有点遗憾,不如来点诗词助兴吧!”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一边的范一农,生怕他反对似的。
范一农当然没有反对的必要,做些诗词而已,对于他们这些有才文人来说,还不是信手拈来么?再说了,钱玄针对的对象,他又不是不知道,实在是没有出声的必要。在钱玄的目光中,他缓缓地点头,算是赞成了。
“好!范兄就是好豪气!”钱玄大喝一声,“这次需做点自己的东西来了,就是借用前贤诗词,也不能尽是相同,否则罚酒三杯,如何?”
又有一帮龙套起哄。
钱玄再次走到沈欢跟前,笑嘻嘻地问:“沈兄弟,你可有佳句?”
沈欢刚才还以为对子之后今晚的肉戏算是完了,因此多喝了几杯,这些酒水,虽然不及后世白酒的度数,却也不低,加上他本来就不甚能喝,脑子一时有点晃荡,打了个酒嗝,谦虚地道:“有诸位师兄在此,小弟不敢献丑,还请宽待点时间,许小弟想一想。”
钱玄闻言大喜,心想你果然不是那种七步成诗的天才,可以宽心点了,觉得也不能赶尽杀绝,就许他点时间吧:“好,不过沈兄弟今晚却是不能少了诗词的!”说完走开了。
沈欢身边的王旋好奇地问:“沈兄,怎么今晚小弟都觉得你这些师兄们对你不大有善意呀!难道你得罪了他们么?”
沈欢好笑道:“自古天都妒英才,何况人乎!”
“英才?”太自卖自夸了吧?好不知廉耻!王旋刚对沈欢生成的丁点好感,又在他大言不惭中消失了,瞥一眼寒酸的沈欢,心中想到的却是大哥与父亲,“他们才能真正的英才!”她小脑袋几乎坚定地点了点。
王旁道:“文人相轻,沈兄也不必过于介意,这种情况,习惯就好了!”
沈欢笑道:“王兄,听你之言,好像另有隐衷呀!难道我们是同病相怜,抑或同是天涯沦落人?唉,高手,总是寂寞的!”
王旁苦笑道:“王某算什么高手!不过,沈兄,你心中是否有佳句了?看他们的架势,今晚你若不是能让他们满意,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了!”
沈欢冷笑道:“满意?估计是好生失望吧!”
王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欢,满意与失望,仔细一思虑,也很有考究,到底何意?
也难怪沈欢胸有成竹,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文人,回到古代,若是在诗词方面还赢不了他们,岂不是白混了!那句话怎么说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如今身在宋代,唐诗是帮不了忙的,可也不用怕,宋之后不仅有诗,还有这个时代的代表文种——词曲。脑子里不说熟记宋诗宋词几百首,至少,那些出了名的,还是能背上一些的。这些可都是千古名句居多,随便拿出来都能唬住这个时代的文人了!他刚才不过是在脑子筛选一下,看看哪一首符合情境而已。
钱玄走了一圈后,没得一首好诗,只好道:“既然大家都谦让,那就先由钱某抛砖引玉了。某近来读唐诗,得一首《月夜》,诸位请听:更深月色洒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未知春气暖,歌声新透绿窗纱。”做完之后,大有得意,拱手作揖,又向众人索要诗词。
在众人叫好声中,沈欢对王旁笑道:“倒也有新意,算得上清新。”
王旁点头道:“不亏嵩阳分院的高足,名不虚传!”
范一农终于鼓掌而起,钱玄出招了,怎么说也轮到他接下来,走了几步,吟哦不已:“玉颗珊珊下月轮,楼前巧得露华新。至今不会星汉事,应是嫦娥梦中人。这首是记今晚中秋明月的,有辱各位清听了。”
王旁再次拍掌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呐!果然不愧是能与钱玄争一日之长短的才子,真才实学,眼界也比我等要高许多。”
沈欢失声笑道:“王兄是名门子弟,胸有丘壑,不作诗一首让我等瞻仰瞻仰。”
“惭愧惭愧,年轻学浅,力有未逮,不敢献丑。”王旁一昧退让。
沈欢皱了皱眉头,这种谦虚谨慎的性子,是王安石那倔老头教出来的么?一点也没有乃父乃兄之风呀!难道真的是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一圈之后,几个学子也作了几首像模像样或者不成模样的诗词出来,这时候酒喝得差不多了,月已过了中天,时辰已到了刚才对子里所说的“二更之半”,凌晨已经到来,深秋夜晚,霜多露浓,众人微微有了些许凉意,只能靠多喝几杯酒水来暖身子。
沈欢回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喝如此之多的酒水,数来一般不下二十杯,好在这些杯子与后世的那些长脚杯不堪相比,不然早就一头栽倒在地了。不过周家这个“春风酒楼”既然敢称一个“酒”字,也不是盖的,酒水也自有他的风味,后劲比较足,十数杯下去后,让人感觉心头火热,通体暖暖的,令人有飘飘然之感。
沈欢片刻沉默,望着天上高挂的明月,中秋中秋,秋思也。越来越想念家里的母亲与小妹,愁苦之感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又多喝了几杯下去。耳中听闻一阵吟诗声与外面传来的歌声,只觉扰耳异常,弄得人心头烦闷,再也忍受不住了。
“哗”地一声,沈欢推席而起,“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声震方圆好几米,终于把别人都惊引过来,他踉跄退了一步,打着酒嗝,有了七分醉意,说起话来也让人觉得大言不惭:“你们在这里吟这些诗词,不出古人藩篱,新意甚少,佳句更是全无,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不如来听我的吧……呃!”
一个饱嗝之后,终于调整了姿态,深吸一口气,令脑子清凉了半分,别人惊讶的样子他全看在眼里,心里有了笑意,早已酝酿好的词作汩汩而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欢“念”完这首名震中外的词作之后,厢房里的众人都极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丝丝的吸气声,大气也不敢喘。瞥头看见身边王旋小脸通红,眼珠子都要突出来的样子,大生豪气,心里自得,难以自禁,没头没尾又把这词给唱了一遍,最要命的是他根本没有按照这个时代该词牌的曲调来吟唱,反而照着后世他所熟唱的王菲曲调唱了起来:“明月几时有……”
这委婉缠绵的曲调又把众人给震住,连欢呼都忘了。沈欢听不到预想中的叫好声,微微有点奇怪,不过酒水开始在他身子里闹腾了,唱了一遍之后,还想唱第二次,曲调却再也拉不起来,脑子昏沉,感觉身体也轻了起来,后来只嘟囔了几句“水调歌头,水调歌头”,然后一把栽倒在身后的椅子上,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模糊中只听到“呀”地一声,很清脆,很像身边那个王旋小妞的,之后又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就真的沉睡下去了。
厢房里的众人在沈欢栽倒的时候,都失去了欢闹的兴致,脑子里只有那首绕人魂首的中秋词。周季得意地看着默不作声的众人,大手一挥,宣布宴会到此结束,匆匆赶过去,帮着把沈欢抬到厢房去休息。
……
沈欢在开封城里出名了,真的出名了,比他预想中的名气还要大。不靠什么,就凭着一首光耀千古的《水调歌头》。
这场中秋夜宴,是他与周季两人早就策划好的了,沈欢对成名也早有预算,因为他越来越发觉文名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像晏殊,由词入相;柳永,号称奉旨填词,词中卿相;另外还有欧阳修,文名天下传,由以升为参知政事,贵为副宰相;甚至后来的苏轼苏东坡。无一不是单凭文名就获得高官厚禄或者威德声望的典型!
他预算到《水调歌头》一出,自己将在词坛上获得一席之地,虽不至于夸张到像唐代张若虚只凭一首《春江花月夜》即“孤篇横绝”,冠盖全唐,却也能颇有好评。不过,最后证明,他还是低估了苏轼这首《水调歌头》的威力。清朝的词评家胡仔是这样评论的:“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余词尽废!这就是这首词的威力,有此词在前,后人还有谁敢写《水调歌头》的?就是敢写,又有几个能胜得过的?事实证明,千年以下,未有出其右者!
只是两天的时间,整个汴京城的文人士子都知道有位天才少年,在中秋之夜,酾酒赋诗,作《水调歌头》,大唱“明月几时有”。在这里,不能不感谢周季当晚请来的一些龙套,他们不少是大嘴巴,最擅使嘴,沈欢醉倒的当晚,他们便散了,却还没有回去,再赴其他聚会,众口一传,当晚不少文人就知道此词问世了。
接着又得感谢青楼艺馆的姑娘们,古代文化,少不了她们的参与,她们的技艺,是古代诗词得以快速传播的途径。《水调歌头》的新唱法让她们感到新奇有趣,也甘愿一试,于是,别人狎妓玩乐时,也能从她们口中听到《水调歌头》,得到此词作者的传闻。这几天,汴京的歌妓们都以唱沈词为荣,就像当年一帮妓女相比,有一位姑娘不屑地说:“我能歌柳词,岂与他妓同!”
如今,沈欢也凭此词得到当年柳永的待遇,不少青楼女子都以一睹沈欢为荣,甘愿与之一赴巫山云雨的女人更是不少!这两天,真苦了沈欢,嵩阳分院是不敢回去的了,因为不少文人士子打听到《水调歌头》的作者正是此书院士子,各个登门拜访,美其名曰诗词切磋,或者指教请教。
两天时间,嵩阳书院的门槛都让这一批批的人给踏破了,足以让院长司马峰痛心疾首。司马峰经过了初期的惊奇后,了解详情,当即允许沈欢休假几天,令他在周季家闭门读书,不准出门,待风声过后,别人热情稍减再出来见人。
而司马峰仔细品位这首传唱一时的《水调歌头》后,心里更是欣慰,直叹老友家继有人,又转念想及沈欢初来时那句《论语》新解,激动难以自禁,挥毫给近在京城的族弟司马光写了一封信,开头就问“君实吾弟”近况怎样,扯了一大通之后,才转而说道:“近来得一学子,年不过十六,天纵其才,才情无双,闻其近做《水调歌头》,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句,不禁惊异,其年岁既小,何有此练达之叹?再有‘高处不胜寒’语,更是心折,为人品性,可窥一斑。此外其与某论《论语》句,大有新意,深得圣人主旨矣。有徒若此,欣甚!幸甚!”
再说下朝回来的司马光,接到族兄书信时,喜从中来,连忙展开,乍看之下,不禁疑窦丛生,盖从前族兄来书信尽是讨论经义典故,其他未有多言。如今除去开头寒暄外,通篇尽是为一年轻学子说话,大有推荐之意。通看全信后,才明白过来。这两天,《水调歌头》闹得满城尽知,大有柳永复生之势。朝堂之下,也有一些达官贵人谈及,他下朝之后,也有所耳闻,当时不过微微一笑,以为大宋不过又出了个词人而已。
今天族兄来信,才知此作者不过十六岁而已,这就令人惊讶了,仔细回味此作,人生感慨系之,不像一个少年人情怀,可族兄也没有骗人的必要,只能用“少年奇才”来形容了。其实他最感兴趣的是司马峰信中所提及的“论《论语》句”,他族兄治《论语》数十年,颇为老道,到底是何新论,能令其称为“深得圣人主旨”?
深憾信中没有详细说明,司马光是正统文人,圣人之言,自认颇有造诣,如今闻来,心痒难耐,可公事繁忙,来不及当面向族兄问及,只能匆匆提起笔来,书信一封。不过这信也得有考究,族兄来信大部分篇幅赞沈姓少年,大有推荐之意,如果真有才学,由自己推荐给朝堂也不无不可。
考虑一番之后,司马光开始回信了,他文思敏捷,书信一封挥毫即就,一开始也先问候族兄身体,待得论及沈欢时,用了一句“一词既出天下唱”来形容,算是肯定了词作的境界。最后才迫不及待地问《论语》句,还一再交代族兄尽快为他解惑。
司马光的信当天就交到了司马峰的手中,展信看来,族弟对弟子沈欢词作的评论,可谓恰当矣。两三天一过,此词有越唱越火的趋势,不单开封城唱遍,还有向外蔓延的势头,如今就是外来文人,聊天的时候也会谈及《水调歌头》,大有天下皆唱的地步。甚是欣喜,毕竟怎么说沈欢如今都是他的学生了,学生出彩,做老师的也脸上有光。
司马光的问题,司马峰也乐意分享。他把沈欢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新解给详细写在信上,末了才叹道:“兄治《论语》数十年,每有疑惑,不敢质疑,如今方为一稚子解惑,惭愧矣。近来埋头苦读,更觉此子新思符合圣人之说,他论则谬矣!”
信一来一回,司马光算是初步了解到别人口中的学子沈欢了。老实说,他对那个《论语》里的新论一开始有有抵触心理,他作为正统文人,对于圣人之言总有一股敬畏的情感,当作圣听,如今却有人质疑,还大有新意,虽能自圆其说,一时也接受不了。不过他如今还年轻,富强力壮,对大宋的弊端也看在眼里,心里也寻思着改革之路,对于新思想,也不至于全盘否定。
总之,这一两天,司马光嘴里念叨最多的便是:“沈欢,沈欢……”
第九章 数字
其实这两天也不单止司马光在念叨着沈欢而已,就是那位著名的王安石,也开始注意起沈欢来。事件的由来却不是沈欢的那首词作,而是别人不甚注重的那条长联。
事情是这样的:王旁与王旋晚宴回去后,各自都为沈欢的那首千古名词折服,不过王旋还是有点不服气,想起沈欢对那首长联甚是自得的模样,恨得直咬牙,便找上她的大哥王雱,大哥是她心目中天下少有的少年英才,期望他能一举对出下联来。
王雱一开始不大以为意,待听得此联是新晋词人沈欢所出后,有了争胜之心,冥思苦想起来,奈何宋代对联尚不甚发达,比之后世要差许多。沈欢所出乃千古长联,是一个后人写在岳阳楼上才为世所知,根本不是什么出上联对下联弄出来的。纵使王雱年幼多才,一时之间又哪里有什么好的下联对出来!
不过对于学问的态度,王雱那是十足遗传了王安石的基因,几乎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这幅长联令他来了牛脾气,一心要对出下联来。因此两三天的时间一直都窝在书房,苦之恼之,心力耗费,依然无所得,以至于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这些情况王安石当然看在眼里,起初以为儿子遇到了什么学业难题,不以为意,待后来见儿子愈加消瘦,精神恍惚,终于看出不对劲来,赶忙询问。其实王旋也开始后悔了,明知道大哥身体不好,还拿这些难题来令他费神,不过看到大哥也对不出这副长联,心里却开始有点佩服那个沈欢了。她年纪尚小,书香世家,最是崇拜高明文人。
待父亲询问后,王旋小心翼翼地告之详情,内心里却依然对父亲的才学有着信心,不无让父亲对出下联的意思。王安石却从此联中看出一些门道来,寻思半天后才对王雱说道:“雱儿,对子小道尔,你何必如此费神。此联大有深意,下联非一时半刻可以对得出来。依为父看,出此联之人心中想必已有下联,上下连接,可谓诗中之诗,却只有作者本人才能完美对得上的。他人费神,也不过白费力气而已!”
王旋闻言大是生气,想到沈欢当时气人的模样,不禁羞恼,原来他出此联就是为难人的!
王安石又咀嚼一下那副长联,更觉大有深意,“两字关情”、“百废俱兴”,却也只是证明那“一楼何奇”而已。到最后却有所感慨了: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正是儒家文人精神的升华,大有寂寞萧索之意。“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涕下。唉,陈子昂诗句,化用此地,真可谓神来之笔了。此人心中必有丘壑!旁儿,此作者为谁?”
本来一边沉默的王旁赶忙把详情都说了一遍。
王安石闻言之后大是瞪眼:“旁儿,以后不准再带你小妹胡乱出去,一个女儿家,不矜持有礼,却像个野孩子一样到处乱跑,这成什么样子!若是让别人知道,岂不是笑话我王安石家教无方么!”
“爹!”王旋不依了,嘟着嘴撒娇,整天窝在家里闺房,闷也闷死她了。
王安石断然道:“别来这一套,总之是不准你再胡乱出去!为父既有朝务,又要做学问,没多少时间来管教你,你多点自律!”
“哦!”王旋只能闷闷地答应。
王安石沉吟半刻后才道:“旁儿,这个叫沈欢的学子,大有才情,可以结交。若是有暇,可请来让为父一观。”
“是,爹!”王旁大喜说道。
王雱闻言皱了一下眉头:“爹,你平日说诗词只是小道而已,这个沈欢,词是做得不错,却也不用劳你老人家拨冗相见吧,至少其他才学不知是否能合父亲心意呢!”
“没见过又怎知合不合心意!”王安石笑道,“再说了,能写出‘高处不胜寒’的人,又岂是平常人。《水调歌头》,只此一词,便不下于柳三变名篇了。当可让我一见!”
柳三变,就是那个北宋朝专业创作词曲的柳永,在宋朝词坛,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声望,单以词论,就是如今的文坛领袖欧阳修也所不及。王安石只凭一词即把沈欢与柳永相抗衡,亦可见《水调歌头》的出色!不过,这些沈欢此时还不知道他心目中的两大北宋牛人都注意他了,若是给他知道,还不知该怎样窃喜呢!
不过,有人过于关注也不是一件好事吧。在有人喜爱沈欢才华的时候,也有人开始对他进行算计了。比如说他的那位师兄钱玄。此人这时正是家里宽大的后院里悠闲躺着,手捧一本《论语》,念叨的却不是书上的经义,而是已令他刮目相看的沈欢。
不多时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匆匆来到他跟前,恭敬行礼。
“钱管家,要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钱玄一见来人,赶忙丢掉书本,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神情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少主人,你吩咐的事都办妥了,只待那边行动就可以了!”管家恭敬地说道,“放心,按你的嘱咐,小人并没有出面,不会有人查到是我们钱府的人。”
“很好!”钱玄得意大笑,“一定要盯紧这里,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管家又点头,之后才疑惑地问:“少主人,这个叫沈欢的人需要你这样费力么?小人已经查过他的家底了,只是一个寒家之后而已,并没有多大势力。能进嵩阳分院,还是靠了他伯父与司马院长是同窗好友,并不值得你浪费心机在他身上吧。”
钱玄皱眉道:“你却不懂这些寒家人的才学!像那个范一农,也是贫家子弟,当时你也说不需注意,如今他却成了我最大的竞争对手!不因为别的,只是他们有才学而已!中秋夜宴,当时又有谁想得到这个沈欢会有什么惊人之处?可才过了两天,他的大名,汴京城的文人都已知晓,也因为他的才情而已!此人,在嵩阳书院一天,就令我不安心一天,不得不防呀!”
管家道:“少主人放心,这边小的会盯紧的!”
“你办事,我还是宽心的!”钱玄重新拾起那本《论语》,随手一翻,刚好看见《子路》篇里对君子和小人的定义,不由笑了,“沈兄弟,不要怪钱某,要怪就怪你表现得太出色了,不是吗?”
对于别人的打算与算计,此时身在周家的沈欢更是不知情了。他如今也没心思来管这些,而是一门心思扑在创作上——确切地说,是全心花在剽窃上。这次不是剽窃什么大名人的著作,而是一次实在的作弊,把后世的某些知识移植到古代来。
这两天他算是切实感受到了做名人的滋味,老实说,既令人兴奋,又让人烦恼。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就是这个心理。这些日子,不单止嵩阳分院回不得,就是待在周家也不得安稳,开封的士子有后世狗仔的潜质,不知是谁打听到他与周季结交,于是不少在嵩阳书院找不着人的士子都往这边赶,一开始沈欢碍于情面,不得不接见了几个。除了说一些久仰景仰之类的废话,全无营养。后来见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吓得不轻,赶紧让周季闭门谢客,像缩头乌龟一样待在周家的后院里。
不过,沈欢还是有些须得意的,精心策划的聚会终于让他一炮打响,如今,开封城都在传唱他那盗版的《水调歌头》。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与来访之人交谈的时候了解到,那个鼎鼎大名的司马光竟然也对他这首词做了评价,甚是推崇。
“一词既出天下唱!”一想到这评语,沈欢就嘿嘿直笑,虽然他不清楚这话的真实性,不过也很有市场,司马光虽然还没有达到官场领袖的身位,不过毕竟是知谏院大人,四品的官职,足以让众多文人士子仰望了。加上司马光官场沉浮二十载,这些年来一直在京为官,颇有人望。他的话,对士子还是具有一定影响力的。
“难道我进了司马光的法眼,让他刮目相看了?”沈欢不无自得地想着,若能与司马光扯上关系,得他鼎助,就是不参加科举也能步入官场了吧。沈欢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加简便的捷径,北宋官场能“推官”,所谓推官,与推恩差不多,即是一个大官,能自建规定字数的官邸,能任用一定的官员。另外,朝廷官员还能向皇帝举荐人间,“不令人才遗失民间”,像苏轼苏老大,好像也是先由人推荐入朝,后来才参加制举考试的。
这是一个不错的法门,不过毕竟不比参加科举来得名正言顺,不然苏轼也不会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去参加制举考试了!沈欢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得老老实实参加科举考试,得以进士,那才是光宗耀祖的不二法门!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还是把手头上的事干完再说吧!”沈欢这样警惕自己,这几天,他全力投在某些创作上。事情的起源还是与周家父子有关:中秋的第二天,周季来恭贺他一举成名的时候,他想到家里母亲与小妹,一时落寞叹气。周季询问根源,老实告之后他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与其这样两地分离,不如在开封置一家园,把她们接过来侍奉就是了!”
沈欢当时一愣,大是心动,最后才叹道:“难,难!比李太白上青天还要难!汴京繁华,都是大富之家,若要置办一个院子,花费不小,以我沈家财力,难以办到。”这话没有虚假之处,这开封作为大宋首都,富甲天下,路段繁华,隐隐可称当世第一大城。若要在城里购地,虽不至于寸土寸金,却也比后世那些超级城市的地皮便宜不到哪里去!
周季激昂地道:“有什么难的!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长辈!我周家虽不说富得流油,可在开封花个几百贯钱买家小院子还是可以的!”
沈欢算是听明白周季的话了,原来对方要花钱帮他置办家业呢,大是感动,虽与对方要好,却不能接受。堂堂七尺男儿,连房子都要别人帮着买来,岂不是白活了!当即反对,周季却一再相劝,说你难道不想把母亲接在身边早晚侍奉?
沈欢考虑了半晌,才道:“当不让你们吃亏,容我几天时间考虑谋划,弄些东西出来与你家做个小买卖,算是给你们的报酬!”
拿钱买房,之后把母亲与妹妹接到开封来,这就是沈欢此次创作的动机了。但是沈欢毕竟是文科出身,做不了爱迪生,搞不出什么发明来。一两天都理不出头绪来,待某日看到周季学习酒楼管理对着帐本唉声叹气时,过去一看,帐本一大叠,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单是看了就头晕,没有天赋的人还真玩不转这些东西。正要叹气,脑子却灵光一闪,想出个主意来。
周家经商,苦于帐本数据,而这弊端也是整个大宋商家的烦恼之处。那么,何不由他来创作一些便利记数的东西出来贩卖?别人不行,后世而来见多识广的他还不成吗?记得他当年进修文秘功课时,也学过会计方面的基本理论。把某些理论移植到这个时代来,行不行得通呢?
沈欢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记账表。中国古代的记账本只是一些简单的支出记数而已,如果他沈欢弄出个与之相似的借贷记账法出来,不就大大便利了他们的帐本了吗?沈欢又有点疑惑,单靠这些简单的东西就能换来数百贯钱,人家还不至于傻到这个程度吧?
倏地,沈欢又苦笑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来。那便是“数字”,确切地说,是算术。这个时代,没有阿拉伯数字,没有数学系统,只有一些简单的算术运算规则而已。
沈欢准备写一本《算术总则》的书,其实沈欢在后世的数学成绩不是很好,不过基本理论还能撑到高中部分。而他构思中的书,其中就分为两部分,一半是算术,包括小学到高中的部分运算规则,另一半是几何部分,大多是初高中的内容。期间他得参考宋代的数学成就。不得不说,中国人就是聪明,他们能在一两千年前就算出圆周率,还能解简单的一次方程,到宋元时代,甚至能解二三次方程!不过,很多都是经验而已,一般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而出现的,比如说建筑规划。
中国古代算术里,有他高明的一面,也有缺陷的一面,正如沈欢前面所想,确少理性的总结与归纳。运算方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采用十六进位制,比如说“半斤八两”,了解这个词的还好说,若是不了解古代的算法,还以为说的是“半斤”与“八两”两个概念,但它是十六进位的,“八两”才只是“半斤”,半斤是它,八两也是它!
这种算法,若是整数还好说,若不是自然数,算起来就麻烦多了,这方面就比盛行西方的十进位制要差上不少。十进位才是比较符合人类思维的东西,后世也证明了它的盛行。
沈欢经过思考,不由大叹中国古人的聪明与遗憾,不过如今有了他,这方面的缺陷还能说是缺陷吗?嘿嘿笑两声,又埋下头去,奋笔嫉书……
第十章 交易
“贤侄,这是?”周富贵一脸疑惑地问道,肥胖的脸依然满是红光,只是这次那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定定地瞪着书桌上那本墨香未消的本子。他端坐在儿子的书桌前,而前面站着的正是周季与沈欢。
周季也一脸奇怪地拿起桌子上的书籍,看了一眼,念了出来:“《数学总则》?欢弟,这就是你花了几天时间鼓捣出来的东西么?看你这几天废寝忘食案前嫉书的样子,为兄还以为你会再弄出几首漂亮的诗词呢!怎么会是这什么数学?”
沈欢微笑道:“周伯父,云飞兄,你们可不要小看了这书。《九章算术》知道吧,沈某认为,这书一定比九章要好上几分!”若是把后世的高中数学理论都移植到这个时代了,还比不过一本简单至极的《九章算术》,那也太滑稽可笑了!不错,此书正是沈欢殚精竭虑废寝忘我极力……剽窃而成的数学理论。沈欢算是了解了,原来剽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身在古代而剽窃现代的东西,除了极力思索回忆外,还得考虑到符合不符合古代人的习俗风气,或者说观念,若其中有什么犯禁的东西,虽然说宋代有不杀士大夫的传统,可若诋毁先贤或者威胁到他们的统治地位,一个“大不敬”的罪名递给你,也是要人头落地的。
“哦?”周家父子都来了兴趣,凑在一起,翻开书的第一页,正是此书的一个跋文,“数者,六艺之一也。圣贤以此为治学之途径。其包含天地致理,若深学之,辅以治经文,则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是跋文中的一句话,是沈欢经过斟酌后才添加上去的。本来只想弄本《算术总则》出来教导大家也就罢了,后来想想,这个时代做什么事都得从先贤中找出处,于是计上心来,选为“数学”题目,开头就给它套上一个天大的帽子——“六艺”中不正是有“数”这一项么。这样一来就让此书站在了道理上的制高点,任谁也不能批驳了吧,纵有差错,至多也是谬误而已,万万不能说妖言惑众之类的话的。
而且沈欢为了说明数字的重要性,费尽心思,从经典中拉来不少旁证,比如说《老子》里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运用乘法加法算术,说什么“一乘以二即得二,一加二即得三”,而“三”为什么能生“万物”呢?按乘法算,“三三”不就是“九”么!又按《易经》来解,“九”是一个卜卦之数,大衍之道,九九之数,正是天下“万物”也。之后又硬是拉回算术上去,“九九”又得八十一!不得不说,沈欢这些解释,全是牵强附会,不过给他一番强词夺理,好像又都能自圆其说,令人不得不佩服也。
“厉害!”这是看完跋文的周家父子的想法,来不及瞻仰沈欢,又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才第一眼就傻了,愣愣地看着本子上那些鬼划符,像是看天书一般。
“贤侄,这些是……”周富贵指着纸上的某些符号,再一次问道。
沈欢凑过去一看,正是“1234……”等数字,不由笑道:“伯父,这是贤侄为了便于计算,特地创造的一些数学符号……”管他这个时代阿拉伯数字有没有发明了,先把发明权抢到自己身上再说,以后通行世界了,别人只能说这些是中华一个姓沈的人发明创造的,与阿拉伯人有何关系?
“伯父,云飞兄,你们看,这是一,这是二……这呢,就是一百,一千,一万……依次类推下去,直至亿,再加下去……”沈欢花了偌大力气,好不容易把这些数字代表的意思给解释清楚,身子里却流了不少汗,看来教书育人这项工作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消的。
“啪!”周富贵猛地一拍桌子,把身边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后才哈哈笑道:“贤侄,这简直是天才的想象构思,非常高明的数字,这些简单的数字,只要一组合,即能达到平常文字代表不了的数据!真是……太厉害了!”
沈欢微笑不语,这些数字也不是说它们有多漂亮,而是他们代表的数据极其简便,比中文里那些大写数字要方便许多,即便是后世英文盛行的世界,若以数字计,还是这些“1234”的天下。再说了,中国古代,数字的概念并不直观,记百万概念,有时候还用“兆”来代替;另外就是“亿”这个单位,绝少使用,即便是到了清代,说全国人数,不还是说“四万万”吗?这正是四亿的数据呀!
周家父子对这本《数学总则》有了莫大的兴趣,继续看下去,而开始却是一些简单的加减法,明白了那些符号的作用,这些当然难不到以经营为家的他们。纵是那乘法口诀,在中国古代也是有了的,并不很突出,只是觉得书中这个列表比较新奇,念起来朗朗上口而已。再到后面,周富贵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沈欢凑上去一看,却是初中那些简单的解方程公式。
周富贵把书塞给看得津津有味的儿子,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欢,不由点头,儿子这个朋友,年纪不大,却正如他所说的“大有才学”;前几天弄出一首词来,弄得他现在逛窑子总是听到那些姑娘们在高声大唱。如今,又弄出一本书来!
一本书呀!学子才人写写诗填填词,那不希奇,若要著书立说,却非有大智慧不可了!周富贵一生与数字打交道,当然能看出这本《数字总则》的价值,正如他所说,有了这些,他们这些苦于数字记录的商家们,那是大大的便利。
“贤侄,这本书你打算怎么处理?”周富贵笑眯眯地问道。
沈欢毫不犹豫地道:“刊行天下,才是小侄的本意!”
“刊行天下!”周富贵吓了一跳,眼睛眯得更小了,眼前这位年轻人,所求不小呀。
倒是一旁的周季反应过来:“当然得刊行天下了,若能让天下人都学上这东西,那绝对是天下之福。沈老弟,为兄对你后面这些图画与公式很有兴趣,这书先借我研究一段日子再说了!”
沈欢看周季两眼放光恨不得吃了书本的样子,吓了一跳,心想难道不经意间要培养出一位数学家来?看周季的样子,大有科研人员见到新事物的癫狂模样,不由点头同意。
“贤侄……”周富贵提醒道,“此书若要大量刊行,怕是不容易,一来这些字符难以雕刻,二来雕版所需费用极其巨大,不是一时三刻能完成的。”
“雕版?”沈欢差点要发笑了,强忍住后才正经起来,“伯父,无须费心,小侄自有门道,待时机成熟,再行刊印不迟。如今写出来,也算有个准备而已,就先借给云飞兄玩儿几天吧。”
周季连忙把书籍藏到怀里,哈哈笑道:“这才是好兄弟嘛!”
周富贵迟疑道:“贤侄,听季儿说你打算接令堂来开封定居?”
沈欢点头道:“正是,两地分别,兼顾起来总不是办法,舍妹年幼,接过来也方便照顾。”
周富贵道:“若有什么需要,直说无妨。”
“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沈欢微笑着说道,从桌子底子又抽出一大贴稿纸上来,摆在桌上。
“又有什么宝贝?”周季扑了上去,一把抓起来,展开一看,又愣住了,疑问地看着沈欢。
沈欢笑道:“伯父,近来见云飞兄对着一大堆帐本苦恼不已,因而有了个想法,想为你们想出一个更便利的记帐法子来。请看,这是一种新式的记帐表,名之借贷记帐法……”这又是他盗版会计行业里通行的记帐方法,长了列表,还把借贷记帐法的准则与方法都详细说明,配上新发明的数字,用来记帐,清晰简便,帐目也一目了然。
周富贵再次震撼了,两眼放光,这个记帐表,对他们商家来说,简直是福音呀,有了他,再也不用对着那堆如高山的帐本烦恼了,以前一个月单是帐本就好几册,如今有了此表,一个月有那么一册也就完全能胜任了,而且还很方便,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看到眼睛都酸痛了。
“总之,这记帐法的的宗旨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沈欢犹自侃侃而谈,“方法都写在本子上了,伯父只要依法子行事就可以了!”
周富贵激动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沈欢的双手,高声说道:“贤侄,有了这记帐表与数学,大宋商人办事的效率比之以前不知要提高多少倍!在这里,伯父多谢你了!”
沈欢赶忙谦虚回礼,沉吟半晌后才道:“伯父,这记帐表小侄只画了十多张纸而已,你可依法制造,装订成册。伯父,你说,这些册表是否可以高价卖给其他商家呢?”
周富贵毕竟也是商人,闻言眼睛一亮,看到了商机,来回走了几步,才道:“若单是册表,当然卖不了多少钱,不过,若是有这个数字符号与算法,那就大大不同了?贤侄,你的想法极其可行,只要注意保密,可以把帐表与数字算法分开来买卖。不过这东西,就怕别人仿制,不能长久经营。”
沈欢问道:“伯父,这些帐表若是雕版刊行,需成本几何?”
周富贵考虑了一下才道:“若几十张一册,需请工匠专门雕版,花费算下来怎么也要几百文一册了。这个划不来。”
“那就只能手工制造了,反正也是一些线条而已,最重要的还是那个记帐的法门。”沈欢点头说道,“伯父,你估算一下,若是手工制造,这帐本能卖到多少钱一册?”
“若好好运作,四五百文是不成问题的。”
“什么,半贯,那么多?”周季与沈欢都吃了一惊。
周富贵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汴京商家何止千万,富者更是数不胜数,就是周某,熟悉的掌柜老板也有上百,若请他们来此一观,高价竞之,怕是几百文还是低估了的。”
沈欢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胖子还真有一套,他说的不就是后世盛行的“拍卖”么!高价者得,这些帐表一开始还算新鲜事物,其他商人当然能看出其中价值,怕是一时脑热,受不了诱惑,出个高价也是正常的。
沈欢突然想起一事,微笑着道:“伯父,小侄还有一策,可让这帐表生意做得长久一点。那就是在制造的时候,把‘春风酒楼发明制造’几字写在封面之上,占得先机,以后就是有人仿造,也不过是为酒楼做了宣传而已。而且成为制造权威,总有老客户来帮衬照顾吧?他们花钱买来使用,总不至于肯免费让其他商人仿造使用吧?”这计策,正是后世“品牌”战略的体现,君不见后世世界,所谓某某品牌,只靠几个字号就横行天下了吗?
“妙,高!”周富贵赞叹不已,“就依此策而行。季儿,这几天你哪也不要去了,就帮为父画出几百本这些帐册来。”
“啊?”周季吃了一惊,“几百本?还是手画的?这不要我小命么!”
周富贵高声骂道:“你不会找几个下人来帮忙么!不过要紧记,注意保密!”
周季没有办法,只能苦恼地答应了。
周富贵想了片刻又道:“沈贤侄,周某知你大才,他日必非池中之物。你打算举家搬迁到开封,周某别的没有,只能资助两百贯钱而已,还望不要拒绝!”
“两百贯?”沈欢吃了一惊,“不,伯父,这太多了,一个小四合院,也不过百贯钱财。再说了,就是这些帐表,估计赢利也不过百贯而已。”
周富贵摆手道:“就两百贯,你是我儿子的朋友,也算是我的子侄了,哪来这么多客套!”
“这……大恩不言谢了!”沈欢大是感动,打算先接受下来,以后有机会再报答万一。
周富贵哈哈豪爽大笑,在书桌上摊开一长卷,吩咐儿子磨了墨,把毛笔弄饱满之后,递给沈欢,沈欢不明所以。周富贵笑道:“你的《水调歌头》整个汴京都在传唱,作为此词第一谱就之地,怎能没有作者的墨宝悬挂。就请你把此词誊写一遍,好让周某挂在楼上,炫耀一番。”
沈欢先是一愣,接着微笑接过笔,认真地把《水调歌头》誊写了一次,之后小心地交到周富贵手中。他此时当然不知道,这番写下字来,却为他以后惹下了莫大的风波。
买房的钱有了着落,沈欢高兴万分,要告退出去做些准备。匆匆到了门边,打开出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三丈外匆匆有个男子背影走过,很是匆忙的样子。沈欢看了一眼外面环境,这边就一长廊,此人明显是从书房门口而过的了……
“咦,这不是张三么?”周季不知何时也跟着出来了,疑惑地看了一眼那背影。
“张三?”沈欢疑惑地问。
周季道:“是我们周家的一个长工,做了好些年了。进后院可能是有事找我父亲,他怎么又出去了?”
沈欢也想不明白,只能说道:“也许是别的事也说不定。走了,几天不回书院,得回去一下,要不然夫子就要真的给我小鞋穿了。云飞兄,你呢?”
周季苦着脸道:“还不是你害的,我得去画你那些帐表呢?”
沈欢憋着笑道:“那就不打扰你了!”说完不理周季恨得牙痒痒的样子,大笑出后院而去。这时候不过中午时分,中秋过去五六天了,时已八月下旬,气候比一个月前有着天壤之别,日头被低沉的空气遮住了,隐隐有了一丝凉风刮身而来。
沈欢低调地回到了嵩阳分院。好在刚写完《水调歌头》的第二天回过书院,接受过了书院其他学子欢迎的洗礼,这翻回来,吵闹的氛围却是没有了,只有三三两两的学子在他路过时会问一声好。另外,这几天没在书院露面,外来求见的学子也不见了踪影。如今,《水调歌头》唱遍了开封城,不少人也知道是一个沈姓学子写就的,但却没有多少人见过,描绘不出他的面貌来,只说年轻而已。至于开封城以外,《水调歌头》也传了出去,不过传的力度就发生了变化,只说词作是一个开封的学子写的而已,至于是谁,不是有心人就难以捉摸了。
才到书院没多久,却有人告之司马院长找他,要他回来即到院长书房里见面。对于司马峰,沈欢甚是感激,不敢怠慢,当即赶了过去。进了书房后,发现司马峰低头奋笔嫉书,不敢喧哗,只能走近了才恭敬问道:“院长,学生来了,您有何吩咐?”
司马峰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看向沈欢。此时,光线从窗外透了进来,照得整个书房都发着光亮,两人的心情,也莫名地愉悦起来。
第十一章 名额
“贤侄,近日你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吧?”司马峰一边让沈欢坐下,一边开心地玩笑说道。
“伯父见笑了!”沈欢见对方亲热起来,也不客气,直接把“院长”两字给咽了下去,换上亲切的“伯父”。
司马峰正色道:“老夫可没有开玩笑,你能凭一阙词声名远扬,那是你的才情,虽不至于骄傲自大,却也不必妄自菲薄。另外,算是老夫给你的一点忠告,填词只为了陶冶情操,小道而已,万不可放浪其中,免得重演柳三变的悲情!”
沈欢心里一凛,柳永他不能不知道,后世词坛里,也只有他能与苏轼相抗衡,此人专业填词,名作颇多,词中声望,为宋代第一,就是苏轼成名后,也总是问人家他与柳永相比怎么样。
不过,作为一个文人,柳永的仕途是失败的,甚至可以说极其悲惨。究其原因,却是本性使然,他放浪形骸,在词中有着不屑功名诋毁朝廷的句子,给仁宗这个皇帝看见了,在其参加科考时不取用也就罢了,这位老好人还说了一句“且去填词”。说白了,挨皇帝惦记了,其他官员就是可惜你的才情,也得给你小鞋穿。最后,柳永只能颇为自嘲地称自己是“奉旨填词”,一生流浪在青楼艺馆里头,最后死的时候没钱安葬,还是那些崇慕他的妓女们凑起财来才得以下葬。
想到柳永的惨状,沈欢的心头大是触动,宋代虽然有“不以言杀士大夫”的传统与祖训,可若是因言得罪了高官或者皇帝,那么,像柳永一样终生不用可能还是好的了,若是像苏轼一样,被流放到海南岛去钓鱼,那才是真正的悲惨。看来自己以后要更加谨慎才得,万万不能栽在这里头。
“多谢伯父教诲。”沈欢恭敬地接受。
司马峰笑着点头,大是宽慰,看着沈欢还存着稚气的脸庞,心里颇为感慨,此子虽幼,行事举动却颇为稳重,有老成之像,看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诚不我欺!如今见到这个学生出了名头,心里也甚是满意,总算对老朋友是有个交代了。
司马峰叹道:“你伯父把你交给老夫,老夫总不能让你行差走错。以后做什么事一定要谨慎,圣人也言,三思而后行,须紧记了。”
沈欢当然又只能接受这个教诲,末了才问:“伯父,你让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司马峰沉吟一阵才反问:“想必你也听说过本院与其他三院有着三年一期的比才会了吧?”
“略有耳闻。”沈欢心里一突,一时想不明白司马峰突然提出此事是什么意思,不由紧张起来。
司马峰淡淡地道:“你有何想法?”
“伯父……您为何这般问?”沈欢硬着头皮装傻,这事还真不好糊弄,若说对这个比才会他没有什么想法,那是骗人,自周季与他说过此事,就念念不忘了。若能在这个会上出了风头,那才是一鸣惊人。虽然凭着一首词获得了偌大名声,不过外面只是风闻而已,哪里比得上到时前辈高人云集的场面。可也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本意,只好装作不知情了。还真别说,稚嫩的脸蛋配上惶恐无措的表情,更有欺骗性,连司马峰这个目光如炯的人也给他骗了过去,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得不说,沈欢此时的演技,就是去竞争后世的某某影帝也够格了。
司马峰又问:“你难道就不想代表我院出战?须知到时达官贵人文人名士都有到场,如果你能得到他们的一二赏识,对你步入仕途也是莫大的助力。”
沈欢干笑道:“伯父说笑了,侄儿年幼,才学不高,加上我们书院各位师兄皆是一时俊彦,怎么也轮不到小侄吧?”
司马峰不满意了:“刚才说让你不要妄自菲薄,谦虚谨慎没错,可若过了头,那就显得虚伪了,此过犹不及也。另外,圣人也说,当仁不让于师。有些东西,若是你不主动争取,永远也得不到。”
沈欢这些年学古籍有成,闻言立刻就有了反驳的经典出处——《老子》里有说“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当然,想想而已,只供五脏六腑交流,却是不敢真的说出来。其实他来到这个时代因为陌生感一直萦绕心间,做起事来不知道其中禁忌,人便也谨慎起来,奉行的教训就是“棒打出头鸟”,因此很多时候是做着缩头乌龟的。
今天司马峰教训他说要去争取,转念一想,心里触动不少,是啊,反正自己都准备捞取名声混上仕途了,若还怕这怕那,能成什么事。反过来说,若名声大到一定程度,又还有什么需要怕的呢?
这次沈欢恭敬地起身行礼说道:“多谢夫子教导!”
司马峰摆手让他停止,才道:“你可知比才会比的是什么项目吗?”
沈欢一时愣住了,周季说与他知道的时候,心情一时激动,倒忘了问比的是什么了,这些日子一是为中秋夜宴做准备,之后又为了那本《数学总则》闹心不已,因此至今只知道有那么一个比才会,比的是什么,还是一无所知。摇摇头,说不清楚。
司马峰笑道:“是六艺中的项目。”
“啊?”沈欢先是吃惊,既而失望。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也。按《周礼•保氏》所说,“六艺”中礼、乐、射、御,称为“大艺”,是贵族从政必具之术;书与数称为“小艺”,是民生日用之所需。
沈欢想了半天,符合自己的项目只有“数”一项,其他骑马射箭音乐之类的东西,实在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是一窍未通。可“数”这一项,虽然历朝历代都没有落下,却也是最不容易出彩的东西了,关注的人实在是少了点。只因为是民生技艺,不得不学而已。
“当然,也不是完全按古书六艺了。”司马峰慢吞吞的话又让沈欢燃起了希望,“而且也不考校六项了,四家书院,只比四项而已,每项由每家书院各出一人应对,共四人。至于题目,是由每家院长临时各出一题的。”
“啊?”沈欢又吃了一惊,“夫子,若是他们院长与学生作弊怎么办,提前把自己所想的题目说与学生知道,岂不是不公平么?”
“你说什么胡话!”司马峰瞪他一眼,“每位院长都是大儒之人,德高望重,岂会行这些宵小之事!若是老夫,宁愿全部输掉,也不做这些丢人现眼之事!老夫相信其他院长也能恪守君子之道!”
沈欢撇撇嘴,不敢反驳,想说古人脑子呆楞傻嘛,又为自己的龌龊思想而惭愧,在后世,面对名利,各家出尽了手段的事那是司空见惯的。单是一个高考,作弊者不知凡几,而且那些所谓的教育大头头还协同作弊呢!
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沈欢只能转移话题道:“伯父,只考四项,四家书院,如果每家各胜一场,岂不是平局收场?”
司马峰笑道:“这不是很好吗?”
“好?”
“当然!”司马峰有点语重心长了,“比才会,一开始是为了给各家书院有个交流的机会,若是事事争强,岂不失了切磋的本意?这是我们各位院长不愿看到的,因此我们协商只考四项而已,这么多年来,还真出现不少你所说的情况,平手!贤侄呀,难道你忘了老夫与你说过的‘夫子之道’了吗?”
沈欢明白过来了,“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一个“恕”字,道尽了为人品性。他不禁为这些有德古人赞叹了,虽然也有迂腐的地方,不过有时也很纯粹,不是吗?
司马峰又道:“这四项,有三项是从六艺中化来的,是乐、数、书,即音乐、算术、书法,这‘书’与六艺中的却是不同了,考时由一位院长指定一篇文章,由学生各自书写,书体不论,写完又让请来的仲裁各自评比,获得更多认同者为胜。其他也是这样评比的。至于最后一项,不在六艺之中,是后面加入进去的,为诗文。”
“诗文?”沈欢奇了,“这不是两项吗?”
“自古诗文不分家。当时立此的想法是若单为诗词,各人立点不同,难以评比,若加以为文一篇,则容易几分了。”
沈欢大是兴奋,这后面一项,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单以诗文论,年轻一辈中,有谁可以与他这个满脑子后世千古名篇诗作的人相抗衡!心里有点窃喜了,恨不得大声向司马峰呼喊“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司马峰又是沉吟片刻才道:“这乐与书,都不是你擅长,与你无关,而且老夫心目中也有人选了。至于‘数’……”
“夫子,这‘数’一项,学生有个合适的人选推荐。”沈欢用了正式的称呼。
“哦?”
“就是那周季,他是经商世家,精于数据,前日学生见他管理帐本,极其擅长,若能以他出战,总比其他要好一点吧?”沈欢在撒谎了,其实那天他看到的场景是周季面对一大堆帐本在愁眉苦脸,不过他与周季交好,也想为他争取个机会,再说了,若周季钻研了他写就的《数学总则》,能熟练运用其中计算公式,试问,这个时代的人出的数学题目,还能难得到他?有了这个自信,他推荐起来也理直气壮。
司马峰捋了一下须子,才道:“商家出身之人,确实比其他学子精于数据,之前几届确实也是他们胜出居多,好吧,待老夫考究一番,若他真能胜任,由他出战也不无不可。至于这诗文一项,老夫的本意是……”
沈欢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屏着呼吸,继续听司马峰说道:“本来老夫中意的是那个范一农,他诗文一道,确实也有出彩之处。不过……”
沈欢见司马峰又停顿下来,恼得人差点要跳起来,总是掉人胃口,这算什么嘛,真想问问此老是不是学了后世电视剧每集结尾处总是要留个悬念的手法。
司马峰又盯着沈欢的目光,沉声问道:“贤侄,你的想法是?”
沈欢这次学乖了,客气地道:“小侄就怕有负伯父所望。”
司马峰叹道:“若是由写出《水调歌头》的人来对付这诗文,老夫想别人也不会有异议。诗词之战,就是你写出来的比《水调歌头》差上两三分,胜算也还是颇大的。至于文章,老夫观你行文,严谨有据,倒是颇像吾家司马君实,不过这些风格,若由人来评,不是很讨好。”
沈欢听得司马峰拿他的文章来与司马光相提并论,吓了一跳,仔细一想,司马光其实著作颇丰,除了一部煌煌巨著《资治通鉴》外,还有不少文集,都甚为可观。可为什么明朝人评“唐宋八大家”时没有他的份呢?究其原因,因为风格问题。司马光行文,严谨厚实,条理分明,谋略也高,但与其起几人的风格比起来,就不是很讨人喜欢了。欧阳修就不用说了,得韩愈真传,文章高古;苏轼更不必说,博古通今,博取众长,自成一家;还有苏洵,下笔千万言,气势磅礴;王安石也有一套,尖刻凌厉,读之有豁然之感……这些人,风格鲜明,读之畅快,当然令人喜欢。
沈欢又有点为司马光可惜了,好在他是史派学者,一部《资治通鉴》就令他不朽了。再一想到自己真作起来的文章,后世议论文讲究的就是有理有据,使之能自圆其说,一比较,还真有司马光的几分功力呢。
不过此时沈欢也算是清楚了,司马峰有让他出战“诗文”一项的意思,不由问道:“伯父,这出战人选,可是由你定夺?”
司马峰不明所以,道:“老夫身为院长,是有这个权力,不过往年还是让讲授夫子先自行推荐,通过比较,由老夫来做最后拍板。”
沈欢闻言大是感动,哪里还不明白司马峰有徇私照顾自己的情分在其中,心里有了决定,坚定地说道:“伯父,小侄承蒙你的照顾,却也不能令你难为。说实在的,小侄是想得到这个比才名额,不过却是名正言顺的。不如这样,先在我们分院小比一场,由小侄证明了在诗文这方面的功力后再行选定,伯父,可好?”
“小比一场,你可有把握?”司马峰凝重地问。
沈欢沉声道:“若实力不济,他人不服,还由小侄出战比才会,也徒令伯父威望受损而已,如此小侄不敢为!”
“好,好!”司马峰更是快慰,此子年小有骨气,又体贴人心,有徒若此,还有何求,“就依你之意,待老夫选定时间,通令全院,到时再做这个人选比才。”
其实沈欢没有这般伟大气概的,不然也不会入嵩阳分院觊觎那个相当于保送生的推荐名额了,这次这样大方,除了三五分真的不希望司马峰为难外,更多的是自信——确切地说,是对脑子里不少诗文名篇有着莫大的信心,毕竟能让他记下的,一般都是千古名作。大比之前有个小比,也不过是给他捞取更大名声的提供更多的机会而已,焉知不是他刻意为之?这通忽悠,他还真该窃喜了呢。
把小比确定下来后,司马峰觉得该交代的事也交代完了,之后吩咐几句勤奋苦学之外,就让沈欢出去了。而沈欢,也开始恢复了书院的生活。接下来几天,除了要应对别人的奉承有点苦恼外,还算平静的。不过他此时说什么也不肯作些诗词出来,倒让人以为他已经江郎才尽或者上次只是灵感突来而已。他们不了解看似年轻的沈欢有着多么大的心机。
接下来,周富贵许诺给他的两百贯钱,也由周季交到了沈欢的手中。来到这个时代,沈欢第一次拥有这么一大笔款子,甚是激动,要知道,沈家贫穷,沈母织布,每次也不过换来几十文钱周济家用而已。钱是用来买房子的,沈欢不敢乱用,一心开始寻找合适的房子来。
这方面周季是地头蛇,组成了找房二人组,经过询问周大老板这个老狐狸后,终于在潘楼街的东北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急待出售的小四合院子。占地不大,七八分而已,设备还算齐全,围了一圈,中是正堂,两边是厢房灶房,中间是个小院子,原主人植了几株花草,居然还颇有雅致。据说,这里的原主人是一个小官,如今回老家了,要把房子卖出去。
沈欢看这里地势还比较好,虽然在角落里,不过出了小弄,即是潘楼大街,径直往东,离皇城也不远了。出售之人见来人颇为意动,就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要钱一百五十贯。沈欢吓了一跳,身上只有两百贯,而且买房之后,还需购置其他物事,怎么说也要三四十贯,若全部花完,在还没有其他收入的情况下,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在开封,一个五口之家,一年下来,花费总也需要四五十贯才能撑得下来。
好在周季深得老父真传,杀价有方,直接回了一半的价,给钱八十贯。主人当然不肯,周季再上升到九十,之后是一百,还是没有成交,最后一咬牙,给了一百一十贯。主人犹豫了,最后看周季作势要走,只好一口成交。
沈欢见房子还算雅幽,有文人情调,计算了一番,除去买房与家具的钱财,还剩余财可以支撑一年,而他相信一年后自己也能有其他收入了,便也同意买下。立好契约,房子就到手了。之后再与周季买好其他简单器具,这面就算整顿好了。而这时候,沈欢入嵩阳分院一月之期也到了,可以休假三天。
“也该把母亲与小莲儿她们接到开封来了!”沈欢心中充满了期待。
第十二章 深情
听到沈欢要回家接母亲与妹妹,周季二话不说,也嚷着要去,沈欢奇怪,他正色说道:“你我相交,即为朋友,你母即我长辈,你要回去接她过来,我身在开封,路程不遥远,岂有不亲迎的道理!”
沈欢感动无言,只能同意。这次身有钱财,加上急于回家,当即二话不说,从开封就叫了辆比较昂贵的马车,清早就出发了,此所谓财大气粗是也。二十多里的路程,有了马车,又在官道,一个时辰不到就赶回了城东厢的沈家屯。此时尽是小道,不能再打车了。
沈欢一跳下车,看着那些树,那些农田,无一不是熟悉的环境,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虽不至于像唐代贺老大“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那般夸张,却也有些许的“近乡情怯”,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隔了一个月的时间。再也忍受不了那份苦愁,看着百丈开外的自家,不顾身后的周季,一阵冲锋,往家里赶去。
周季吃了一惊,赶上去喊了几句,沈欢还是没有停下来,不禁释然,也跟着冲上前去,奈何他的身材虽不至于说的大腹便便,可那个浑圆的身子也不是肌肉,跑了十多丈,只能眺望沈欢的身影,只能慢下来,苦笑一声,寻路而去。
沈欢看离家没有十丈远了,终于慢下了步子,还未从愁苦中醒转过来,就听得前面一声呼喊:“大哥,大哥!”抬头一看,原来妹妹小莲儿在院子里玩耍,发现了他的踪迹,不由喊着奔了过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向屋子里喊了起来,“娘,娘,大哥回来了,是大哥!”说完才挑开院子篱笆,往沈欢奔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语音有点呜咽。
沈欢大跨步上前,一把抱起小莲儿,天气凉了。她穿着小棉袄,粉嘟嘟可爱极了,眼珠子也红了,紧紧盯着沈欢,抱紧他的脖子,呜咽着叫道:“大哥,你终于回来!”
沈欢感觉眼睛湿润,笑着道:“小莲儿,是大哥回来了,想大哥了没?”
“想!”小莲儿娇声道,“天天想,白天想,晚上也想。人家问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总是说过些日子。昨天晚上莲儿还梦见你了呢!”
沈欢大是感动,不由开玩笑道:“是想大哥还是想大哥的故事?”
小莲儿不依了:“都想,故事也想,大哥也想。大哥,你回来了还走吗?人家不要你走嘛,你留下来好不好?”
“好,以后就在一起了。”沈欢想起搬迁一事来,若顺利搬到开封城,一家人,以后就真的再也不分开了。
“真的?”小莲儿有点怀疑地问,大大的眼眶子上挂着两颗浑圆的泪珠,摇摇欲坠,惹人疼爱极了。
“当然!”沈欢肯定地回答。
“好耶!”小莲儿毕竟年幼,想不了多少事,一心相信,天真可爱之态尽显无疑。
这时候沈欢已经抱着小莲儿进了家门,抬头一看,母亲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她正倚门而立,满含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儿女,嘴唇有点颤抖,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娘,我回来了!”沈欢来到沈氏跟前,激动不已。
沈氏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欢儿,可曾进食了?若是没有,娘这就弄去!”
“娘,不用!”沈欢连忙阻止,“孩儿用过了。”
这时候落后的周季赶了上来,跟着进门,径直到沈氏面前,行了一礼道:“晚辈周季,见过伯母。”
“这是……”沈氏有点慌乱,拿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沈欢赶紧解释两人关系,沈氏也是懂礼之人,不能失了礼数,要沈欢请客人进去,拿来杯子,倒了一杯开水才停下来。期间周季不敢托大,一直地说不用不用。反而是小莲儿,一点也不怕生,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这个大哥的朋友上下左右打量着。
“好可爱的小朋友!”周季给她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错,一番整顿后没有发现差错,又见她眼珠明亮,水汪汪有如一潭清泉,也生了喜爱之意,开口逗了起来,小莲儿呵呵娇笑。
沈氏斥了一声,要小莲儿不要对客人无礼,之后又感谢周季在开封对她儿子的照顾之情,待客套完备后,才一脸关切地问:“欢儿,是休假了么,在书院可曾过得好?这次打算住几天?”
沈欢还未回答,小莲儿却天真地道:“大哥说与我们在一起,不走了。”
“胡说!”沈氏哭笑不得,“你大哥学业为重,怎能不走了?”
“大哥说的嘛!”小莲儿委屈得紧,“人家就要与大哥在一起嘛!”
沈欢微笑着道:“娘,走是要走的,不过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沈氏甚是惊讶。
周季适时插口道:“伯母,沈兄弟前几日在城里买了一套院子,这次回来就是接你们母女过去的。”
沈氏更是吃惊了:“买房子?欢儿,你哪来的钱财?莫不是……”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欢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无非是不是做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娘,这位周兄的父亲在开封有一家大酒楼,前些日子孩儿为他们出了些主意,赚了些钱,因此他们算是送了套院子给孩儿。”
“你不要骗为娘!”沈氏依然不信,“开封房子价值几何,娘虽愚昧,却也知道,什么主意能值那么多钱?”
沈欢无奈地拿眼看周季,要他出来解释。周季当然不敢怠慢,连忙笑着道:“伯母,沈兄弟说的一点没有错,他正是为小侄家出了些主意,确实也值那么多钱,这些都是小侄父亲亲自允诺的。沈兄弟一开始不肯接受,还是我们出于互惠的心思,觉得不能让沈兄弟吃亏,才逼着他要的。这不,他一拿到钱,不想着如何花销享乐,就在开封买了套院子,说要接你们过去,好就近照顾。”
“这个……”沈氏这次倒是相信,知道儿子的孝心,甚是宽慰,看儿子的目光愈加慈祥了,再看看小女儿,环顾一下这个破落的屋子,最后才做出决定,“欢儿,你的孝心为娘知道,不过,为娘不打算搬走。”
“娘,这是为什么?”沈欢急了。
沈氏苦笑道:“欢儿,这沈家屯在此也有上百年了,而你这祖屋,也逾八十年。你说,我们若是搬了出去,谁来打理这祖宗传下来的屋子呢,难道任其破败下去?你长大了,自有自己的事业,这留守祖屋的事,还是为娘来做吧。”
“娘……”沈欢回来前也没有十足把握能说服母亲搬迁,想来种种理由,不过“羁鸟恋旧林”的情怀罢了,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住了十多年,说走就走,难免有不舍之情。他却没想到沈氏的理由却是留守祖屋,他后世思维,见惯动辄搬家的场景,却忘了古人“安土重迁”的恋土之情。
周季按了一下沈欢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着急,指指自己,亲自出马。先是轻咳一声,调整神经,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笑容,之后才说道:“伯母,您为儿子的情操,令小侄感动莫名。可是,你想过没有,沈兄弟为什么要在开封城买房接你们过去呢?没有什么,就因为他的孝心。伯母,你的儿子很孝顺,你应该很清楚吧?”
“当然!”沈氏闻言不无骄傲地道。
“我大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最孝顺的儿子!”沈欢怀里的小莲儿也高昂着头,奶声奶气地说。
倒是当事人沈欢,有点脸红了,给这三人一说,好像二十四孝里不给他立传还真对不起他似的。其实他觉得没什么,为人子女,孝顺长辈,不过本分而已,若连孝心都没有,与禽兽何异!不过是周季说得太煽情,令人激动而已。
周季又笑道:“既然伯母深知沈兄弟的孝顺,你怎能不成全他这份孝心呢?要知道,沈兄弟京城求学,本应发奋图强废寝忘食,但是一想到乡下的母亲与妹妹,两地分割,你叫他怎么安心读书呢?若不安心,岂不是又误了他的学业么?伯母,请你看在他孝心的份上,以及令他安心求学的考虑上,同意搬迁吧。再说了,此地离京城不过二十多里路,来回半天,以后伯母想念,雇辆车就可以轻松回来。这又有什么呢?”
周季侃侃而言,几句反问,倒是把沈氏说得难住了,人也犹豫起来,不复刚才的坚决。沈欢大喜,甚是佩服周季的口才,这家伙,简直是苏秦张仪复生,不愧是商人出身,他适时地加了一把火:“小莲儿,想不想跟大哥到京城去住?”
“想,莲儿要与大哥在一起!”小莲儿脆声回答,“大哥,娘也一起去吗?人家也不要和娘分开嘛!”
沈欢恨不得亲她几口,这丫头,真是伶俐,一口大哥一口娘亲,叫得人心也软了。
沈氏沉吟片刻才道:“好吧,欢儿,你去问问你四伯的意见,他毕竟是沈家长辈,若他也同意,为娘跟你进京便是,总不能耽误了你的学业!”
“知道了,娘!”沈欢大喜过望,他知道,这此搬迁之事,算是敲定了。把道理与沈节君说清,晓以孝心,以他为人,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沈节君见到沈欢的时候即在当天中午,一见侄儿,喜上心来。《水调歌头》的名声也传到了他的耳中,开始除了震惊外,就是不信沈欢能写出这么一首不朽词作来,还以为是误传,待好友司马峰也来信延誉后,才信以为真。自家侄儿出了名头,一直对其寄以厚望的他,怎能不高兴!
一见沈欢,沈节君立即紧张地把他拉到跟前问道:“欢儿,那《水调歌头》可真是你填的?”
沈欢一愣:“当然!”
“不是别人代笔的?”
“伯父何出此言?”
“观之不似少年之感慨。”
沈欢闻言放下心来,还以为对方看出什么不对劲了呢,原来只是依文情推测,倒不以为意了,心想除非苏老大能反穿时空,不然这首词只能永远打上沈某的标签了,笑道:“伯父,文词,不过技艺耳,可以无病呻吟,也可以强自说愁,更可以言不由衷。”
沈节君松了一口气:“是你的就好,这样伯父就宽心了,还真怕你是由他人捉刀成就的,如是这样,被人揭穿,你这辈子就算完了!”
沈欢当然感激对方的关怀之情。聊了一阵之后,沈欢也不好一开口就告之要搬家,先说在开封帮一个大商人出了个主意,由他赠送,得了两百贯钱。
沈节君一听又紧张起来,厉色道:“你去做了那个商贾之人?你昏脑子了吗,若成商贾之人,最为人所轻,这辈子科考都不要指望了!”
沈欢连忙解释道:“没有做商贾之人,只是帮他想出了个法子而已。”于是便把那个记帐表与记帐法之事说了出来,至于那个《数学总则》,现在倒没有道出的必要。
沈节君闻言也是怀疑:“这些东西虽然颇为奇特,但总不至于值两百贯钱吧?”
沈欢不打算多解释了,笑道:“伯父,他们是商人,总不至于吃亏的。值不值得,由他们说了算。再说了,小侄无财无势,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图的!”
沈节君仔细一想,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也就撇过了,最后还是劝道:“总之你切记,没有功名前,万万不可行商贾之事,不然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沈欢点头答应,他也知道古代商人地位低下,在没有功名之前,他也不敢给贴上商人的标签。若是有了功名,嘿嘿……官商勾结的事,从古至今,还少得了吗?
说明了钱的来源,终于把搬迁来意给说了出来,一再强调此举是为了尽孝。
沈节君沉默半晌后叹道:“欢儿,你过完年就十六了,再过一两年,也可以及冠,既然人已长大,能拿主意了,这事就按你想的办吧。你家屋子,老夫会让你伯母与你堂弟他们不时过去打扫。你记住,这里是你的根,他日若是有什么不顺,回来就是!”
“多谢伯父!”沈欢觉得今天眼睛湿润了很多次。最后与之商量好今天收拾家里物什,明天一早启程,早日搬迁,也好早日安心。临离沈节君家时,沈欢要给他二十贯钱,感谢他之前资助的深情。沈节君当然不肯收,说他私塾有收入,日子过得了。沈欢没办法,最后减半,留了十贯,沈节君才勉强收下。
确定搬家,赶紧收拾家具之类的东西。沈家清贫,东西倒不多,除了各自的衣物,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就剩那个书房里的书了。沈欢对此颇为在意,弄了好几箱,才把那几百上千本书籍给装妥当。之后最大的东西就是沈氏使了十几年的织纫机了,说什么都要带走。沈欢看其破旧,修了好几次,加上不肯让母亲再操累,不同意搬弄。但最后沈氏一脸怀念地说这是她的嫁妆,是沈父下了聘礼后才补办的,意义重大,这才使沈欢同意了。
饶是如此,第二天启程的时候,周季从市集上雇了三辆牛力拉车,装得满满的,才算弄妥了这些。
动身的时候,沈节君一家过来送行。沈节君径自吩咐沈欢要照顾好母亲与妹妹,另外读书不要落下,他日进士及第,光耀门楣。这次回程,周季与车夫乘一辆牛车,而沈欢三人则坐一辆,同衣服一车。
车刚动,沈氏一直拉起窗帘,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沈欢只能在一旁劝着,直到出了好几里路,才安定下来。坐了半天,小莲儿才从压着的行李包下搬出一袋东西来,放到沈欢面前,脆声道:“大哥,给你!”
沈欢定睛一看,与沈氏都是吃了一惊,发现却是串串铜钱,仔细一数,足有十贯之多,正是他留给沈节君的那十贯钱,问小莲儿的声音大了许多:“小莲儿,这东西你哪来的,说!”
小莲儿被吓了一跳,嘴巴一撇,委屈地道:“是四伯给的,人家不要,他说我不乖,硬塞给人家后还吩咐说离家远了才能给你!大哥,人家不是诚心要的。那,这是四伯给你的信。”
沈欢从小莲儿手中接过信,急忙展开,信中还是大量交代他孝心侍奉母亲与照顾小妹之言,最后才说及这十贯钱:“欢儿,京城物资丰富,价格高贵,此钱你留为备用,他日有急,也不至于囊中羞涩。吾为私塾老师,自有收入,虽不富却也足以家用矣。小心保重,勿念。”
沈欢拿着信纸,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想哭又哭不出来,只喃喃地说道:“四伯……”
第十三章 拜访
把母亲与妹妹接到开封之后,沈欢终于把那悬着的心儿放了下去。对于眼前的一切,还算满意,除了收入尚没有着落需节俭过日外,其他都还正常。把她们安顿好后,沈欢也有了时间与精力来打理这个新居。
东厢房给了沈氏与小莲儿,对于这些明亮且阔大的房屋,她们也很是满意;至于东厢,则是沈欢的卧房;另外正堂,则是客厅,以后有谁来访,直接引入这里便是,再进就是书房了,有两进,颇为宽大,之前带来的书籍,只够摆放一角而已。
对于这个新居,沈欢很是重视,也花了很多精力,特别是书房,他文人情怀,最爱种竹,这里足够宽敞,不肯放过,便托了周季移植了一窝新竹过来,种在书房窗外,瓦屋纸窗之下,有竹影婆娑,风和日丽,却也是一种难得的享乐;若是下雨,卧听雨打竹林,飒飒风响,若心情平静,更是一种难得的境界。
沈欢真是满意极了,前世虽也想拥有一片静谧的小天地,奈何生活所累,日夜操劳,大学毕业之后就难有静下心来读书的乐趣了。今世日子简单,只有一心读书考取功名的单调而已。另外,沈欢发觉书房里有些字幅倒也是一件很雅致的趣事,便把后世那些有关读书的楹联回忆了一遍,有选择地书写,挂在书房显眼之处。
每天一早起来,与小莲儿继续打着他们的太极,之后到嵩阳书院,下学后回来与母女两人玩乐,日子倒也过得其乐融融。如此一晃就是一个月,转眼间,他们搬迁开封也有了一月之久。时季也转到了九月底,序属三秋,开封的深秋更凉了许多。而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添多了一层。
一月假期又到了,沈欢本打算趁着这些时日与母亲妹妹好好游玩一番开封。却不知在解学的第一天早上就迎来了客人。客人是由周季引领过来的,大老远就喊了起来,怎能不惊动沈欢。他出去迎接,一看之下,竟是多日不见的王旁与王旋兄妹,不禁心里一愣,这些时日,有搬迁之累与新居之陌,加上每日苦学,倒也没有时间去与一些文人朋友聚会了。
“原来是王兄!”沈欢大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情怀,哈哈大笑,迎了上去,“两位大驾光临,真是使蓬荜生辉!来,请里面坐!”
王旁依然向先前一样彬彬有礼,客套着客气,没有失了礼数,倒是那个小妞王旋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怒瞪着他;沈欢又郁闷了,貌似一月没见,没有得罪她的道理呀!
几人在正堂坐下后,周季就发话了:“沈兄弟,你这个月都没有参加我们的聚会,倒与这些朋友生疏许多了,昨晚王兄问起你的行踪,得我告之,这不,今日就要来拜访呢!”
王旁微笑着道:“如今沈兄声名大振,又静学一月,想来又有所获吧?小弟对于沈兄诗词上的造诣,那是万分佩服的,有闲还请沈兄多多赐教,若有新作出来,还给先睹为快。”
“诗词小道尔,不能为终日沉湎。”沈欢微笑着道,“近日苦累,也没有什么新作问世,倒是令王兄失望了。”他当然也想做个诗词批发者,把那些名扬千古的诗词都一口气弄出来获取名声,但他又怕以后“江郎才尽”,他除了记忆力有点好能记住些经文外,对于诗词,作出来的就有点贻笑大方了,若是一早用尽记忆里的诗词,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岂不是令人怀疑?所以,他觉得还是藏拙的好,时不时应景回忆一两首名篇即是,细水长流才是硬道理。
“哦!”王氏兄妹闻言都有点失望,看来他们此行倒是对这些诗词抱着偌大希望而来的。确实也是,一首《水调歌头》,在这个文治盛行的时代,更能够令这些文人吃惊吧。
周季这个大喇叭又插口了:“王兄弟,倒也不必失望,虽然没见着新诗词,但是你若到沈兄弟书屋一观,想必也有所获,直叹不虚此行的了。”
“哦?果真如此?”王旁眼睛发出令人诧异的亮光,扭头问着沈欢。
沈欢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周季,他这位兄弟,对自己的一切,总是爱好炫耀,其中不无自豪的意思。如今面对询问,只能苦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一个破书房而已,里头有些平常可见的书籍。倒是对于令尊王大人藏书之房,沈某是大感兴趣的,令尊文名宇内有知,若潜心著述,他日为必为一代大家。一代文豪的书房,你说够吸引人了吧?”
“那是!”王旋最敬父兄,一听别人赞誉他们,不无骄傲之情,“父亲藏书数千册,不少为海内孤本,日夜精学,学识超人,这就比某些只会写一两首诗词的人高明多了!”
沈欢听了上半句,倒是对王安石书房里的书籍垂涎不已,孤本呀,若能好好保存,到了后世,那得值多少钱呀!闻得后半句,就直接忽略掉了,不敢争辩,毕竟对方是王安石,海内知名,若一句不慎,传了出去,说什么小觑王安石,落得个孤傲狂妄之名,就得不偿失了。
王旁站了起来,道:“不若我等一观沈兄书房,如何?”
其他两人当然赞同,沈欢也只能无奈地带上他们,在正堂左侧进去,一扇门后,就到了他书屋的门口。
王旁兄妹本来还饶有兴趣地走着,待一到书房门外,就呆住了,心里大是震撼,又见着了那些令他们吃惊不已的楹联。
“沈兄,这是……”王旁吃惊地问沈欢。
“这是小弟特地为书房所作的楹联,算是勉励自己吧。”沈欢毫不羞耻地把盗版过来的东西占为己有,说这话时脸不红气不喘,完全没有了初“念”《水调歌头》时惴惴不安之感,看来厚脸皮的功夫又有所见长,真是可喜可贺。
“沈兄胸怀,小弟愧不相及!”王旁赞叹不已,目光仍然盯着挂在门口两边的楹联,喃喃念了起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沈欢安然地接受了对方的赞叹,这是他盗版明朝人顾宪成写在书社里勉励世人的对联,全联无一不是儒家入世情怀,有救济天下之心,难怪当时即被人奉为行事宗旨,更是这些人用以自励的准则,几百年来一直为众多文人所赞叹。这时候拿出来,不震翻王旁这个读书人才怪呢!
不过不得不说,沈欢有时候也喜欢做些狗尾续貂之事,本来这对联很有励志情怀,单独挂在书屋门口也就足够了,他却又想给书房取个名字,还要很拉风的那种。其实若是再弄个更激昂人心的横批,也还妥帖,他偏偏要取个文雅又有寓意的名字,一时倒有点不伦不类了。
这不,王旁指着门口上方正中的三个大字,有点结巴地道:“王兄,这是书房的名字么?”
“正是敝房陋名。”
“天一阁?”一边的王旋有点沉吟,“有《经》说过‘天一生水’,王兄莫不是这个寓意?”
“正是!”沈欢点头说道,他又一次把后世非常出名的书房名给盗用了。要说这个“天一阁”,在高层读书人中间,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是一个古代人收集世间古书孤本藏在一个书阁里,是为“天一阁”。那个书阁,传了几百年,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还存在着。书阁一代代传下去,若不是当世著名文人,外人是难以上楼观看的,在古代,有个非常爱好读书的女子,为了上楼一观,甘愿嫁入其家做了个媳妇,谁知人家又有传子不传女的规定,媳妇也是不能进去的,最后,那个女子,只能黯然死去,终其一生未能进去一步。
当然,沈欢这个“天一阁”不可能取这方面的寓意,而是王旋所说“天一生水”,水者,火之对也。藏书最怕的便是火灾了,火灾一起,全部努力化为恢恢,实在是书籍的天敌。古代文人苦于火灾的人实在不少,像明代归有光,他的那个“项脊轩”,记载里不也是失火了好几次吗?还有那个鼎鼎大名的柳宗元,在贬所里,差点给火烧死呢!
沈欢也怕火,只能为书房取个吉利点的名字,希望能防个火吧。不过,他对王旋这小妞有点佩服了,看来也是肚子有墨水的人儿,一看之下,立刻想起《经》里所说的寓意,不愧是王安石的儿女,都不能小觑!
把这些人都引进了书房,王家兄妹更吃惊了,也愈见沈欢的变态。这家伙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脑子发昏,把整个书房都挂满了对联,真正做到杜甫所说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后世那些与文章有关的比较出名的对联,他都挪移了过来,像曹雪芹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还有祝枝山的“每闻善事心先喜,得见奇书手自抄”,另外他记得却不知是何人所写的“是何意态雄且杰,不露文章世已知”也都挂了上去。
不得不说,这些句子优美又有深意,乍看之下,还真把王家兄妹吓了一跳。王旁一边仔细看着,一边发着赞叹:“门前莫约频来客,座上同观未见书。好对,好对,沈兄,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多对子的,凭这些对子,就可见你是对联大家了!真是太厉害了!”
沈欢微笑着说道:“王兄谬赞了!不过兴趣使然而已,当不得学问之类的东西。”确实也只是前世的兴趣而已,他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又窃喜不已,若不是有着超过这个时代千年的学识,他还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而已了,万万是不敢这样张扬的。
王旁道:“沈兄太过谦虚了,你的对联,就是小弟父亲也是赞叹不已的,你那长联,家父还说是‘诗中之诗’呢!”
沈欢脸黑了起来,“诗中之诗”,在后世,貌似被人说是对楹联误解的称呼,应该没有赞誉的意思吧,怎么由王旁说来,好像是王安石对此的赞扬了?
“见笑大方了!”沈欢只能这样客套说着。
王旁听了以为他在谦虚,连忙说道:“沈兄,小弟可没有乱说呀!不说什么,单凭这个书房里的对联,说出去,即可成为众多读书人的座右铭。沈兄句子优美又有寓意,当得这个称赞。”
还称赞?沈欢的脸由黑转绿了,只能强笑几分。
一直观察沈欢的王旋发现他笑得勉强,不愿意了,冷哼一声,道:“得我父亲称赞之人,少之又少,你倒还不舒服?还有,你之前那长联,是不是特意出来为难人的?”
沈欢一愣,道:“为难人?这话何意?对子对子,本来就是出来相对的,对不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哪能说什么特意为难人?”
王旋说道:“家父说了,这个长联理应像作诗词一样,是上下都构思好了的,不然单出一句,绝难对得出来!”
沈欢冷汗都来了,王安石就是王安石,目光如神呀,闻一知二,真是不简单!他也只是因为当时觉得这个长联比较有意思,才记下来而已,印象里还真是一个人写在岳阳楼上的,与作诗词一般,不是由人对出来的。
“难道本人出对联,不能上下联都有的么?出上联让别人对下联,这不是正常么?”沈欢只能强自辩解了。
“总之就是你的不对!”王旋也来气了,“你这长联,我大哥为了对出下联,殚精竭虑,茶饭不思,差点连人都累倒,你说,你出来不是害人么?”
沈欢又是一愣,面对女人,还真不能以道理晓之,后世那句话怎么说了:不讲道理是女人的专利?可什么时候古代的女人也这样有着“野蛮女友”的特点了,不是说她们都会三从四德温柔贤淑么!思及如此,不敢再惹对方,只能默默承受了指责。
王旁看不过去了,连忙说道:“小弟,不能对沈兄这样无礼,不管如何,那副长联,古今罕见,就是父亲,也急于想知道下联的。沈兄,你心中是否对出来了?”
沈欢闻言听得连王安石都了解了,还一心知道下联,不禁大喜,看来那个类似于“激将法”的言语起了作用,王旋真的把此联说与王氏父子知道,如今听到连他们都难住了,不禁与有荣焉,虽然说这对联是后人的东西,但毕竟也是他拿来为难古人的不是?别人想这样都还没有机会呢!
“当然!”沈欢坚定地回答,“沈某还没有打算令此联成为绝对,苦思一月,腹内早有答案。”
“虚伪!”王旋看不过去了,“明明是早为上下联,又说什么一月苦思!”
沈欢再次无视这话,说实在的,他也有点忍受够了,这个王安石的女儿,倒有也他几分的真传,说话尖刻,极于挖苦,若不是还不想与王家闹翻,他早就拿扫帚赶人了。女人就该有女人典范,不说要你温柔似水,但也总不能无理得过份了!
沈欢对王旁很有深意地说道:“王兄,对于令尊大人,小弟也是极其景仰的,可叹未能与之一见,实为憾事!”这话半真半假,想见王安石是真,那也不过是想见古代名人的心思在作怪;说景仰,就有点假了,貌似,大学之后,对于王安石,他就不复初时那般崇拜了,评价也降了几分。
王旁笑道:“沈兄,家父对于有学识才华的年轻学子,也总是提携的。不少还当面指导,沈兄若想见家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嘛!就是今日要见都可行!”
“什么?”沈欢惊喜莫名,“真的?”
第十四章 王安石
王旁见沈欢又惊又喜的模样,不禁羡慕父亲的威名,也是一阵自豪,沈欢虽年幼,但是他接触得多,认为他是才学不下大哥,如今连他也极欲见父亲一面,怎能不欢喜,笑道:“家父今日公休,闲时在家,沈兄若真要求见,小弟倒可以略为引见。”
“要见要见!”沈欢急忙接口上来,不禁感激古代官员制度,在古代,身为朝廷官员,基本上每十日即公休两三天,与后世的双休日性质差不多。
王旁说道:“既然要见,现今就走如何?”
沈欢刚想说好,那个王旋不悦地说道:“二哥,父亲本来就繁忙,不容易才得此休息,若还去烦他,是否不妥?”
沈欢闻言也道:“王兄,若是不方便,他日再见也是可以的。”
王旁微笑说道:“无妨。沈兄当世大才,名声在外,父亲见了,也不会怪我的。”
沈欢大喜莫名,终于有机会见着王安石这个大名人了,这家伙可是千古名人呀,与商鞅、张居正号称中国三大改革名臣,不过结果是人家两个成功了,而他是唯一失败的那个。另外,他还有着“唐宋八大家”的名号,虽然如今写的东西还不多,不过也是文名在外。“现在就走吧!”沈欢感觉有点迫不及待了,脑海里总是浮现史书上记载的王安石形象,以及如今的王安石传闻,想象与传闻交接混淆,一时感到他的形象既模糊又激烈。
沈欢看到一边的周季也跃跃欲试,不由笑道:“云飞兄也一起去请教一番,如何?”
“这个……”周季甚是为难,当朝知制诰的名头,让他有点畏缩,毕竟人家是朝廷四品命官,尊崇无比,而他却是士大夫眼中最低下的商人之子,见面时若是受他白眼,肯定大是尴尬,可内心里对于这个颇多传闻的王大人也极想见面,不由有点动心。
王旁也笑道:“云飞兄一道去也无妨,你我相交多时,让我父亲见上一面也是无妨。”
周季大是激动,连忙点头同意。商量事罢,沈欢出去告之母亲,说要出去一下。而王家兄妹这才想起沈家还有长辈在此,连忙出来拜见,说失礼等语。这么片刻工夫,那个王旋见小莲儿可爱天真,寥寥数语后即讨得她欢欣,不由出口相逗,一时多有不舍。待得周季把车叫来后,才依依眷恋上了车。
周季叫来的牛车颇为宽敞,足够容纳五人。知制诰的府第在皇城外西厢,与东边的潘楼街却也有一段距离,路过繁华大街,牛车走得不快,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的路程。随着时间的过去,沈欢的心情愈是复杂了,沉默下来,脑子里一片混乱,既有见名人的激动,又有几分的欢喜,还有一丝丁点的害怕,心儿跳得也厉害了。
一直观察着沈欢的王旋发现了他的紧张,不由好笑,心想这家伙也有害怕的时候,还以为他对一切都不在乎了呢;心里也是一阵自豪,毕竟他要见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看着眼前这张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稚气尚存的脸庞,激动中有着一丝红晕,不禁有点不忍了,出言安慰道:“沈……兄,你无须紧张,家父待人宽和,总不会与你为难的,特别在提携后进方面,更是心有所挂。凭你才华,也当得家父青眼相待了。”
“青眼?或者是白眼?”沈欢心里苦笑,貌似晋代有个贤人就是这样来决定自己的喜好,来的客人中心里喜欢的,即以青眼相待,若是不喜欢,即翻白眼待之。而自己的到来,能让王安石青眼有加么?好像,历史上王安石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若是一个不满意,估计要给他扫地出门的,到时传出去,那可就是开封城里的新笑话了!
沈欢也感激王旋的安慰,看来这妞待人也不总是冷漠的,感谢地道:“到时还请王兄多加美言,小弟也不希望恼了令尊。”再一看身旁的周季,不由发笑,这本来大大咧咧的男人,此时竟然紧张得要去扭衣服的角子!大感有趣,一指周季,哈哈笑道:“看来也不是沈某一人紧张而已嘛,你们看,这不是有个更是紧张的家伙吗?”
周季苦笑道:“见大人物嘛,若不表现得张皇一点,岂不是要让人失望?”
众人大笑,车里紧张的气氛有了些许缓解。不过沈欢心里的那根弦还在绷着,不敢太过放松,他在组织与王安石见面时的语言,该说点什么,心里得有个数。确切地说,是该问点什么。自己步入仕途,看来是避免不了的事,而几年后,改革大潮就要到来,在这场风暴中,自己的走向,大半决定于今天的见面。虽然心里对王安石有点不以为然,不过今天若是觉得他有可为之处,与之风雨同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是跟着王安石干大事,还是与司马光瞎混,就看今天的状况了!
王旋见几人无话,突然问道:“沈兄,你妹妹长得既可爱又懂事,想来你花了不少心思吧?”说心里话,她现在依然对这个小妹妹有着欣喜的感情,那几声“姐姐”,叫得她心儿都软了。
沈欢一听提及家人,也回转过神来,心里充满了柔情,不禁说道:“她可是小弟的心肝宝贝,至亲家人。沈某别的要求不多,只希望家人都能平平安安而已,若是不能这样,就是做再大的官,拿再多的俸禄,也不过是虚空而已。”
王旁闻言心里大是触动,脱口道:“沈兄真是爱家之人,若他日有了妻儿,想来也是极其幸福的。”话里大有羡慕之意,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安石尽事极忠,政事繁忙,又勤奋苦学,以至有时冷落了家人,而他作为小儿子,自小也只与母亲亲近而已,对于父亲,敬畏大于亲近。而他的妹妹,与他的情况差不多,闻言看着沈欢的目光也有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这样走走聊聊,时间一下就消逝了,而王安石的府第,也近在眼前了。几人跳下车,王府就在几丈开外。朱漆大门,上有门环,红瓦廊檐;中有“王府”二字,遵遒有力,气象磅礴。不愧是官人府邸,气象与众不同,周季家里庭院虽也阔大,却少了这分尊贵。
沈欢感慨不已,大宋朝的官员,都比较富足,不少也是世家出身的。一般而言,朝廷高官,每月俸禄几十上百贯钱,一年下来,数千贯也不在话下,这与一般平民比起来,那就富足数十倍了,也难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官路上钻着,这与后世的公务员待遇性质一样,向往之人用尽手段,只为能在其中占着一席之地。
而印象中的王安石,个人生活喜好上,却颇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他虽每年拿着上万贯俸禄,除去家里支用外,基本上都给了亲族朋友,所谓散尽家财是也。《宋史》对此也有甚高评价,说他“性不好华腴,至奉至俭”,算是对他个人生平生活上的写照。他也确实不喜浮华,不事喜乐,北宋一朝,大多士大夫公卿狎妓畜妾,歌女舞姬养了不少,偏偏王安石没有做这些事,一生只有一个夫人,连个侍妾都没有!不得不说,这也是他特立独行之处。
在王家兄妹的指引下,几人进了王府,不愧是当朝知制诰府第,气象万千,亭楼阁院,花草树木,相间点缀,既阔大又幽雅。王旁让王旋去通知父亲,自己带着两人往正堂里而去。正堂呈四方形,宽两丈多,长却足有四丈,桌子椅子相间而立。正西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椅子,想来是主人专座。
两人在中间坐下后,王旁招呼下人端来茶水,才笑道:“沈兄、周季,舍弟已去请家父过来,还请耐心等候一下。”
周季笑道:“应该的,后辈之人,等待前辈,再正常不过了。待我俩喝些茶水,也该差不多了。”说完优雅地端起杯子,喝下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之后还招呼沈欢也喝一点。
沈欢皱着眉头,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却不敢吞下去,偷偷又吐了回去。话说,宋以前的古人所喝茶水,他这个现代人是无福消受的,他们所上之茶,不是泡的,而是蒸煮而成,最要命的是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把茶叶磨成粉末,那也就罢了,偏偏还在煮的时候加上姜片与盐巴。于是,这些茶的味道,便成了又苦又辣又咸的东西,这让他怎能习惯呢!来这里两年了,他还是不习惯这个吃法。要不是时间与条件都还不成熟,他还真希望对此改革一下。
正在恍惚中,突然听到一声清朗的大笑,抬眼望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从偏门里快步走来,此人一身紫袍,面目清奇,风度有加,眼神熠熠生辉,神光极其凌厉,自有一股令人沉迷的气质。熟悉的王旋跟在他后面,恭敬有加,沈欢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王安石?不由倏地站了起来。
王旁也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沈兄,这就是家父。”
沈欢心里一震,仔细打量,来人虽然风度有加,但是衣服不算平整,那一头的长发,虽不至于能与鸟窝相比,却也很有特色,这里一撮那里一堆,都不驯服,此起彼伏,刚硬如他的主人;另外他的脸竟然还有斑斑点点,仔细一看,却是墨汁之类的东西。这不正是传说中的“衣垢不浣,面垢不洗”的王安石么!对于王安石的糟蹋与不修边幅,古书里是多有记载的:有一次他与人上朝,却让皇帝看见有虱子从他脖子爬上来,一直溜到须子里,不由大笑,他却不知所然,下朝后问其他大臣,为人所笑!
沈欢心神俱震,名人啊,这是他第一个见到的历史名人,既生疏又熟悉,脑子里有了不真实的念头,时空的概念也在这一刻发生了混淆。这一刻,他才真正发觉,这是十一世纪,他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平凡之人,而世间也不复有二十一世纪的沈欢。也不再是庄周那般“梦蝶还是蝶梦”的感觉了!
确定是王安石后,脑子里浮现史书上对他的描写:“王安石,字介甫,抚州临川人……安石少好读书,一过目终身不忘……”正要上前见礼,只听传说中的王安石清朗笑道:“谁是写‘明月几时有’的士子?”
沈欢赶上前去,恭敬行了一礼,道:“晚生沈欢,拜见王大人。”
此时的王安石也颇有惊讶之感,早就听说《水调歌头》的作者年不过十六,但毕竟是听闻而已,如今真人就在眼前,还真有不敢置信的念头,不由仔细打量起对方来,一身青衣,清秀有度,尚未及冠,不由笑道:“如今开封不少文人士子极欲一睹阁下真貌,没想到倒是让王某先见着了。不用多礼,既已下朝在家,当不得‘大人’称呼,加上你又是旁儿朋友,更不必那般虚礼。”
沈欢赶忙点头称是,王旁待王安石坐下后,才给他介绍一旁的周季。周季上来见礼的时候,王安石只是点头微笑,话倒不多了。
片刻之后,王安石又笑道:“圣人也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旁儿,沈贤侄既有大才,以后还须虚心结交请教,不可大意了。”
王旁恭敬地道:“父亲吩咐,不敢或忘。沈兄诗词对子之学,天下无双,旁儿当虚心学习。”
王安石闻言倏地说道:“诗词小道尔,不可沉湎其中,还须把心思都花到学问上来,不要本末倒置了!”
沈欢闻言心里一突,他平时也总是客套说诗词技艺小道,不过那是用来敷衍别人的,如今听得别人在耳边说教着,不由得有点不开心,这个王安石,教育儿子也不用当着别人的面吧,难道不知道他就是靠一首词成名而已吗?
王旁说道:“父亲教训的是,沈兄也经常说诗词只是技艺,看来倒与父亲英雄所见略同了!”
“哦?”王安石来了兴趣,不客气地看着沈欢,笑了起来,“沈贤侄诗词扬名,能有此见识,倒也比前朝柳三变要强上不少了!年轻人,就是该把时间精力花在学问上,若凭诗词做些娱乐玩笑之事,不过浮浪之徒而已!”
沈欢心里觉得很别扭,却也不得不说:“介甫先生教训得是,晚辈自当遵行。”本来想说些请教之类的话,如今王安石主导了局面,这些客套,反而不用说了。心里不禁苦笑,王安石不愧是强人,总是要把场面控制在手中,别人只能跟着他的思维走而已。
王安石突然问道:“沈贤侄,你那副长联,老夫思之良久,尚不能妥善对出下联来,你心中是否有了佳思,说将出来,也好让老夫得益一二。”
沈欢连道不敢,接着把那首长联的下联念了出来,最后说不过是偶有所想而已,当不得什么。
王安石把须沉吟,念了几下“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不禁沧桑,叹道:“看来沈贤侄真是胸有丘壑之人!”
沈欢一愣,转而细思,此下联不无落寞之意,王安石这个有心人听了,也难怪会另有所想。想到王安石半生,十多年在地方为官,做过知县、通判、知州,一路展转,如今也不过是个知制诰而已,相当于皇帝的秘书,与他的理想大有所异,难怪失意了。要知道,他可是在仁宗朝就上过万言书,要求皇帝对天下进行改革,如今,多年过去了,心中所学,一无进展,于是大生感慨。
沈欢想到今天的来意,不由着急,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不然就达不到观察的本意了:“介甫先生,学生今日前来,存了请教的意思,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王安石笑道:“听闻你在嵩阳分院跟随司马君礼做《论语》的学问,是否?”
“是!”
“那可能老夫对你就没多大帮助了!”王安石捋须说道,“若是与老夫切磋《老子》、《孟子》,老夫尚能为之,若谈《论语》,有司马君礼在,老夫却是不敢卖弄!”
“先生太过谦虚了!”沈欢吃惊于王安石难得有谦虚之言,说不敢卖弄,就能信那么一半而已,要知道,“通达六经是安石”,儒家六经之义,相通相成,若说不懂《论语》大义,谁信得过来?
沈欢微笑着又说道:“学生此次前来,问的却是其他,非经义之类。”
第十五章 交恶
沈欢当然不敢与王安石讨论经义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他也只是半吊子半桶水而已,哪里比得上号称“贯通六经”的王安石,在他面前谈这些,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么?沈欢不认为自己脑残到找抽了,只好闭而不谈,转论其他。
他岔开话题:“学生此来是想向介甫先生请教为政之略的。先生曾经说过‘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这一生一取,该如何作为?”
这是王安石在嘉祐年间给仁宗皇帝上《万言书》里的观点,当时他初入京官,正待大展宏图,不聊一书上去,如泥沉大海,毫无音训。不问可知,仁宗这位老好人,经过了范仲淹的庆历改革,有点害怕了,只望能平安稳定,不想再生事端。这就给了王安石莫大的打击,勃勃的雄心也一下给灭了不少,最后失望之余辞官回老家教书讲学去了。沈欢偏偏问这些政治观点,不问可知,也是想看看王安石心中是否真有一套执政的锦绣文章。
王安石闻言脸微微变了一下,呵呵笑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沈贤侄确实胸有丘壑,别人见王某,只问文章经义,惟有你才拿好几年前的《万言书》来讨论,要知道,老夫上《万言书》时,你不过童子而已,如今问来,显然有心。”
沈欢心里一凛,牛人就是牛人,连这个都瞒不住,只能强笑道:“学生只是对这方面颇多兴趣而已,说不上有心。今有闲暇,也是想向先生讨个学习机会而已。还请先生教我。”
王安石有神的眼睛眯了半会,道:“《万言书》是老黄历的事了,先帝按下不论,如今我等也不必多作言语。至于你说的如何生与取,老夫心里自有主张,可惜……”
沈欢当然听出他的“可惜”之意,不过是不得见用的遗憾而已。仁宗皇帝不用其言,新登基的英宗也不是有为之主,这些王安石都看在眼里,也因为这样,他才在今年辞官回家,尽英宗一朝都未奉诏起用。
“自有主张?”沈欢心里尽是苦笑,出声说了起来:“介甫先生,为政之道,在于谨慎,先生又怎知自己一定能使天下大治呢?”
王安石脸色都不好看了,沈欢此言,一听就有拆台的嫌疑,不由沉声道:“孟子有云,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若没有凌云之志,怎做天下大事!”
“先生,孟子也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是在速度与功效上有个选择,先生该如何抉择呢?”沈欢本来不想多说,但既然好不容易与之见上一面,不由出声提醒,王安石此人,做事就是急噪,最后又碰上一个比他更急的年轻皇帝,这才一股脑儿把那些变法措施都鼓捣了出来,也不看看环境合适不合适。
王安石突然笑了,说道:“有意思,沈贤侄竟然和老夫辩起孟子来了!不错,孟子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他也说,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若真要抉择,则要看当时最迫切需要哪个。另外孟子又曰: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若朝廷能尽用贤者能者,还怕天下不大治么?若朝廷真能用老夫,不出十年,天下朝政大势必有好转!”
好转么?沈欢有点绝望了,看看那些听众,王旁王旋小脸通红,显然暗自为父亲喝彩,就是周季,也不时点头认同,只能苦笑道:“先生,孔圣人也说,欲速则不达。若一昧求快,怕是反受其害呀!”
王安石呵呵笑道:“不错,这次倒用《论语》来辩了。十年时间,也不算短了。孟子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若天下臣民上下一心,则事大有可为。”
沈欢笑得更苦了:“先生,若是臣民不能上下一心呢,又该如何?”
王安石冷笑道:“若官家一力支持,谁敢有异心!”看沈欢还要辩,连忙又说,“好了好了,今天公休,说这些毫无边际的话,也无多大意义。不如谈些轻松话题。”
事已至此,沈欢当然没有别的话了,只能敷衍着谈些趣闻逸事。心里却在哀叹,王安石还是历史上那个王安石,从小养成固执性子的他,最不受人劝导,一意孤行。难怪最后落得一个“拗相公”的称号。性格决定人事,这话诚不欺人。王安石的性子,还真让人不敢恭维,怪不得仁宗皇帝也不敢重用他呀。
如今一番言谈下来,王安石还是史书上记载的那般自信与固执,说好听点这是做大学问之人该有的品质,说难听点就是刚愎自用了。对此沈欢大是失望,以他这种性格,就注定了失败的悲剧。自己若是跟他一起沉浮,有能力有把握来改变他这一点么?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看来希望不大了。那么……
正当沈欢心不在焉,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后是一个中气甚足的男音:“父亲大人,今天又是什么贵客,劳你接见?”
众人抬头一看,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此人甚为俊美,面白唇红,大有翩翩公子的势头,最大的特色便是那一双眼睛,极其凌厉,比之王安石有过之而无不及。
“雱儿,你回来了?”王安石甚是欣慰地看着来人,微笑不已。
“大哥!”王旁与王旋雀跃地站了起来。
“原来是王雱!”沈欢暗暗吃惊。反应过来后赶忙与周季一同起来见礼。
寒暄一阵后,王雱也终于知道客人是谁了。不禁细细打量,见及沈欢年纪,也是吃了一惊,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千里共婵娟’的沈士子,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可喜可贺。”
沈欢连道不敢,心里却想着史书上这个王雱的生平,他字元泽,“性敏甚,未冠,已著书数万言”,睥睨一世,善作文,极论天下事。王安石执政,他出力甚多,当得是王家“麒麟儿”之称。不过最让沈欢心寒的还是他的政治主张,他最尊崇的便是商鞅,当王安石与名士程颢商量变法事宜时,说变法受到阻隔,他浪荡而出,立刻就说:“枭韩琦、富弼之头于市,则法行矣。”韩琦、富弼都是前朝宰相,威名天下赫赫,王雱竟然也敢说要砍他们的头来为新法开路,而终其一生,手段也都是这般行使!
王雱坐定后才问沈欢所来何事。
沈欢对此异常小心,道:“只为向介甫先生求教学问而来。”
“学问?可是诗词?”王雱又问。
“非也,不是诗词,也不是经义。”沈欢答道。
王雱笑道:“沈士子如今只凭一首词便传唱开封,可见诗词功力之深,想来我父亲也指教不了什么的了。至于经义么……”
沈欢闻言皱眉了,王雱的话不了解的人也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还以为他沈欢连王安石都看不起了呢,连忙说道:“元泽兄说的什么话,令尊天下大名,小子只有景仰的份,若能从中得益一二,则受益匪浅矣。”
王雱似笑非笑,摇头道:“既然你不论诗词,也不论经义,难道是想向家父讨论商贾之道么?”
沈欢变了脸色,此言辱人,他虽然没有像古人一般仇视商贾,不过入乡随俗,他堂堂一个读书人,若给人污以商贾,情何以堪。
“雱儿,不得放肆!”王安石也不悦了,皱起眉头喝了一声,自己的儿子性子桀骜,如今见着名声在外的同辈,想来是有了别的念头吧。
“父亲……”王雱看了看沈欢与周季,欲言又止,最后才附在王安石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别人却是听不见的。但是王安石听了之后脸开始沉了下来,有点冷了。
沈欢皱紧了眉头,王雱此人,也太过放肆了点,客人面前,竟然也做这些私语动作,难怪史书对他的评价不高,太过放浪形骸了点。
王安石让王雱坐回本座后,看看沈欢,又看看周季,最后才对周季说道:“周士子,你家经营了一家酒楼?”
“正是。”周季不知所以,只能老实回答。
王安石淡淡地问:“听闻你家酒楼挂着沈士子《水调歌头》的真迹?”
这次连沈欢都迷糊了,不知道王安石所指为何。周季再次点头称是。
王安石转头问沈欢:“听说你举家搬到了开封城里?”
“是。”
“所费几何?”王安石又问。
沈欢一愣答道:“一百多贯。”
王安石终于变了脸色,道:“你家清寒,何来这许多钱财?”
沈欢愣着没回答,周季帮忙说道:“王大人,晚生与沈兄弟深交,他事母极孝,不忍至亲两地分离。于是晚生禀告父亲后,买得一院子送与沈兄弟。”他也怕沈欢落下个商贾之名,毕竟那两百贯钱,也有交易的成分了。
王安石冷笑道:“恐怕不是赠送吧?而是写那《水调歌头》的润笔之费!再说了,商贾求利不讲义,又有什么好的?”
沈欢与周季都变了脸色,周季恼得脸都红了。沈欢也甚为气恼,辩道:“介甫先生,周家赠我院子,学生书以诗词,也没有什么过错吧?再说了,学生又没有开号经营,哪有什么商贾之举。另外,难道商贾之中就没有好人了?那历代奸臣里大多出自读书人又该如何解释?”
王安石听得对方还敢反驳,大怒不已:“还敢狡辩!你卖以字画,与商人言利,有辱斯文,简直丢了读书人的脸。若不知悔改,王某却也不敢结识的。”
沈欢倏地站了起来,看向众人,王安石一脸怒样,王旁与王旋急得小脸发红,王雱似笑非笑,在幸灾乐祸;另外就是周季,商人之子的他,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沈欢大是悲愤,虽然有点了解这个世界的商人地位极其低下,但没想到在别人眼中,他们还与一群匪类无异,不但不与之深交,就是来往也高人一等。像后来奉行“理财”的王安石,也这样歧视商贾,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更是令他大失所望,难怪他那些商业措施统统以失败告终了!
“好吧,既然如此,沈某就不打扰王大人休息了!”沈欢觉得留下来也没有意思了,拉上周季就要出去。
“小弟送一下两位。”王旁苦笑站了起来,他想不明白本来聊得好好的,怎么三两句就闹得如此之僵了。
沈欢刚想推辞,哪知王安石却喝道:“不必了,由下人送出即可。旁儿,你跟为父到书房温习功课去!”
“这个……”王旁一脸为难,看看父亲,又看看沈欢两人,最后见大哥王雱也大点其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来人,送客!”王安石唤来伺候的下人,之后转头就走了。
“告辞!”沈欢怒声哼道,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心里大恨不已。王安石此举做得也太绝了,本来若由王旁送出,也不至于太过丢脸,如今王旁主动提出,他竟然在客人面前当面拒绝,还令下人来送而已。这不是摆明了瞧不起人了么!
“王安石,你狠!”沈欢眼睛都红了,心里大骂这个倔老头不已,拉着周季匆匆就出了王府。
出了府门,走了几步,周季停下来,满脸羞愧地道:“沈兄弟,对不住,是为兄连累了你!”
沈欢闻言先是一愣,之后明白过来,知道他认为是商人之子的身份连累了自己,毕竟刚才王安石对自己是颇多赏识的,后来才是对商贾甚多攻击而已。
“云飞兄,你说这话就看不起兄弟了。”沈欢沉声说道,“你对小弟的恩情,小弟铭记于心。又怎会有怨怼之念呢?再说了,小弟可从来没有看不起商贾之意。”
第十六章 少年
周季还是没有宽怀,郁郁说道:“反正是怪我们父子了,若不是想炫耀一番,也不至于让你写什么真迹出来。这不,给你惹祸了。本来凭知制诰对你的赏识,若由他举荐,他日不难登上高位,如今看来,王大人是真的生气了,而你们的关系也闹僵了!”
沈欢冷笑不已:“闹僵就闹僵了,小弟还怕他不成?”一想到王安石就要辞官了,接下来三四年,还真没有怕他的必要。至多是几年后他回京执政时所忌惮,不过那时,自己会傻到一点布置都没有么!今日之事,明显与那王雱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只在王安石耳边嘀咕几下而已,就惹得王安石大怒,看来是进了什么谗言呀。
王雱记挂一个人了,以后还有和解的机会?若他日同殿为臣,自己一旦成为他的政敌,他还不施起他的“征诛”之术么;若为同僚,以今日的表现,也是他排挤打击的对象!很明显,自己与王安石没有走在一起的可能了。反正自己对王安石就颇多不以为然,今日一见,还存在幻想,如今看来,却颇为可笑了,王安石还是王安石,以自己的性子,融合不来。那么,如果自己还想有作为,就得走到他的反面去了。今日交恶,倒也显得心安理得名正言顺了。
“司马光,等着我吧,我就来了!”沈欢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他心里倒有点欢快了,王安石还是记忆中的那个王安石,没有改变,这样的话,熟知历史的他,倒能步步为先,以后就尽力压制这个强悍的家伙吧!
“沈兄弟,你笑什么。”周季见沈欢笑得奇怪,不由问道。
沈欢敛住了笑,道:“云飞兄,你不觉得今天事情很跷蹊吗?按理说,写些书画换来钱财,也有不少士子为之,王安石就是知道了,也不当如此恼怒才是。你说,是不是那个王雱另外说了点什么我们的坏话?”
“王雱?”周季疑惑了,“为兄对此人不甚熟悉,只知道他才名无双而已。据说是白鹿洞分院的得意门人,今年比才会应该会有他的名额。”
“比才会?”沈欢嘿嘿笑道,“那到时可真要见识一番了。”
“至于你说道蹊跷,确实有点。”周季露出思考的神色,片刻之后“啊”了一声,“沈兄弟,为兄想起一事了。昨天我父亲与我说,你画的那些记帐表原本不见了。”
“不见了?”沈欢大是奇怪,“什么意思?”
“就是你画的原本不见了,我父亲还在庆幸呢,说好在画出不少副本,不然又得让你重做。他还说可能是挨别人偷了,因此加快了买卖帐本的进程,不过好在你给的那些运算法则还在我手上,不然可能就要泄露出去了。”
沈欢闻言更奇怪,这事难道与今天的事情有着关联?也说不过去呀,刚才王安石指责的明明是那首《水调歌头》的字幅,与帐本扯不上关系。想了片刻,没有头绪,只能道:“也许是其他商人安排的间谍给偷了吧,让你父亲手脚快点吧,免得他们再偷去运算方法,那时可就亏了!”
周季点头,最后才叹道:“走吧,回去。今天算是为兄欠你的了,使得你与王家闹僵。”
沈欢哈哈笑道:“云飞兄,这不能怪你,也不怪小弟,要怪就该怪王安石。今日一见,你知道小弟是怎么评价他的吗?”
“怎么评价?”周季来了兴趣。
沈欢沉吟片刻,记忆里的王安石与现实中的王安石融合在一起,给了他一个整体的评价:“王介甫此人,清忠耿直,博古通今,学问精深,若钻研学问之道,他日不难成为一代学宗。然性子执拗,不知变通,处一方尚可为一代贤臣,若居庙堂之高,执掌大权,则恐良臣,非社稷之福!”
“大胆!”沈欢刚一说完,一声大喝从背后响起,吓得他们两人都震了几下。回头一看,一个锦衣少年一脸怒意从两丈外大步跨来,此人年纪与沈欢差不多,脸存稚嫩之气,却也有一股沉稳之势。
沈欢愣了,今天见的少年,一个比一个俊,还让人活不?
少年怒气冲冲走到沈欢面前,沉声说道:“刚才就是你在诽谤知制诰王大人的?”
“诽谤?”沈欢不明所以。
少年怒道:“你说王大人不是良臣,不是诽谤是什么,你可知道诽谤大臣,是要受罚的?”
沈欢要发笑了,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少年,看来还是王安石的粉丝,听不得别人说他的不好。歪着头,斜视着他,缓缓地道:“你是介甫何人?亲戚?学生弟子?”
“都不是!”少年摇头说道。
沈欢又问:“你与他熟?”
少年还是摇头:“未曾一晤。”
沈欢轻笑道:“那你怎知我刚才说的话没有道理?”
少年更怒了:“道理?王大人名传天下,忠心耿直,能力更是高人一等,为我大宋一等良臣,又岂是你一个无知小儿能评价得了的?”
“切!”沈欢摇摇头,都懒得反驳了,原谅这些追星的人们吧,面对偶像,他们都是丧失了理智的人,古今亦然。不过心里却暗暗凛然,一个与王安石不相熟悉的少年都毅然站出来维护他的名声,可见此君的鼓惑力是多么的巨大,也难怪几年后那些相交大臣交口为他在皇帝面前延誉了。就是日后的死对头司马光,在皇帝问及时,也说王安石是天下大才,有常人所不及之能!这种蛊惑人心的能力,还真得小心了,免得到时在此栽了跟头。
摇摇头,从遐想里回转过来,沈欢仔细打量这个热血少年,一身紫色锦衣,显来家世不凡,十五岁年纪,肌肤白皙,唇红齿白,比王雱还要俊美几分。
“这位兄台,尊姓大名呀?”沈欢笑嘻嘻地行礼问道。
少年依然不忿,怒道:“某不与狂妄之人结交,免得落了身份。”
一边的周季闻言发怒了,道:“你与王安石不熟,又怎知我们的评价是狂妄了?我俩刚从王府出来,亲自见了王安石,难道不比你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要明白?”他刚才一再被王安石拿身份来挤兑,沈欢对王安石的评价,仔细思虑,还真有几分道理,因此不由出言反驳。
“周兄无须动怒。”沈欢笑着劝阻,“先贤教训我们,眼见亦未必为实也。也许是我们的评价过了也说不定,不需要在这里争辩。”
少年闻言大是点头,对于沈欢认错的态度极其欣赏,不由有了好感,仔细打量起对方来,才发现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目光有神,虽年幼,身上沉稳的气质却比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生了结交的念头,拱手道:“小弟赵仲,京城人氏,今日有缘,得见两位。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沈欢连忙报了名号,周季本来也不是记仇的人,见对方礼数周到,也没了刚才的火气,也遵礼报上名字。
寒暄过后,赵仲欢喜地道:“听两位之言,今日见着了王大人?不知是怎么一副情形?”
对于这个叫赵仲的少年,沈欢不敢怠慢,虽然没记着历史上有哪位名人是这个名字,不过这里是京城,是赵宋的天下,谁知某个姓赵的的人是不是当朝王子王孙,这种人当然是得罪不得的。虽不至于恭恭敬敬,却也不能能招惹了他们,凭白增了个无谓的敌人。
沈欢回答道:“难道赵兄也是来求见王大人的?”
赵仲毕竟还是少年,藏不住事,雀跃地说道:“不错,久闻王大人之名,今日正欲拜访求教学问的。”
沈欢叹道:“赵兄来得可能不是时候了。刚才我俩惹恼了王大人,今日他估计是不待见客的了。”其实心里还有句话不好意思说出来,那就是王安石是想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见的么?自己若不是与他的儿子相交,想来欲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仲答道:“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回,赵某这就过去求见。”
刚才沈欢两人离王府并不是很远,只有十丈距离而已,目视赵仲过去后,回头向周季笑道:“等等看他是不是要吃闭门羹。”
周季也笑道:“如果不能进去,我们就罪过了。”
聊了几句后,果然,那赵仲在与门童几番交涉后,失望而回。他见沈欢两人还在原地,赶了过来,叹道:“果然是王大人不欲见客了。沈兄,你俩是怎么惹恼王大人的,竟然让他下了闭门谢客的命令?”
沈欢淡淡地道:“个人见解不同而已。”
“见解?”赵仲愣了一下,“你还能与王大人辩了什么不成?凭你……哦,你叫沈欢……难不成是那个最近风传《水调歌头》的著者?”
周季哈哈笑道:“小兄弟,你反应也够慢的,现在才明白过来。我还以为是沈兄弟的名声下降了呢,还好,你想起来了,不然今天回去他就要郁闷了!”
“真的是你!”赵仲叫了起来,围着沈欢转了个圈,“果然像外面所说的,很年轻,小弟就想不明白了,你如此年纪,怎么会发出‘高处不胜寒’的感慨的?”
沈欢苦笑,心想这你就得去问苏轼老大了,人家不愧是词坛上一代宗师,写出来的东西总令人感慨颇多。这首《水调歌头》也一样,王安石初见面,叫他写“明月几时有”的作者,王雱称呼他“千里共婵娟”,如今又有一个欣赏“高处不胜寒”的,不得不说,这是人家苏轼的成功。此“千人眼里有千个哈姆雷特”是也。
面对青年粉丝,沈欢还能说什么,只能客气一番,之后与周季有告辞之意。
赵仲急了,道:“沈兄,今日有缘相见,还请让小弟做东请两位喝上一杯,如何?”
“这个不太好吧?”沈欢还没有白吃白喝的觉悟。
赵仲道:“没什么。沈兄大才,名震开封。若是家父知道小弟见贤才不结交学习,反而要教训一顿了。还请沈兄成全这一番心意。”说白了就是怎么也不能让偶像从手中溜走,总得先榨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来。
沈欢转头问周季的意思。周季哈哈笑道:“反正今日无事,不如聚聚也好,这一个月,你也累坏了,放松放松也不是件坏事。”
赵仲闻言大喜,连忙拉着两人就近找了家不错的酒楼上去,坐定之后,吩咐上来一些酒菜。此时刚好晌午,是用餐之时。大家都有点饿了,先吃了点东西填充一下肚子再说。片刻之后赵仲放下筷碗,目视沈欢,沉了一下声音才道:“沈兄,你虽颇有词名,但也不至于要狂妄了,刚才你怎么能说王大人不是良臣呢?”
沈欢听得他的责怪,赶忙说道:“赵兄想来没有听完小弟刚才的话,小弟前半句也说介甫先生处一方能为贤臣,说其非良臣则是指居庙堂为执相的意思。”
赵仲不悦地道:“沈兄此言差矣。王大人本身非凡,仁宗时就上《万言书》,指点弊政,举朝皆以为然。就此一点,怎能说他没有执政的能力?”
沈欢吓了一跳,他可没有说王安石能力不足的意思,纵观其一生,能力还是颇强的,至少比同时代的人要强上几分,不然也不会被当时的天下人寄以厚望。赶忙摇头道:“非是能力,而是性子。赵兄,你可知道,介甫先生性子过于固执了。”
“锲而不舍,难道不是好事?”赵仲不服气地说道。
沈欢笑道:“做学问当然要锲而不舍,但若身为宰执,性格执拗,不懂变通,不融同僚,你说,这也是好事么?若是举措激烈,想来又是一番争斗了吧。”这是沈欢对历史上王安石行事的一个评价,也算是总结。
虽然觉得沈欢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赵仲还是不服气,抗辩道:“王大人正人君子,能力又强,自有他的方法。小弟就是听闻不少王大人名声才决定上门求教的,没想到失望而归。”
沈欢摇摇头,觉得没有必要再在王安石这个话题上纠缠,闻言笑道:“赵兄想求教哪一门学问?”
赵仲闻言激动起来:“近日小弟读《老子》,有不少疑惑,听闻王大人是治《老子》大家,因此特意过来。”
“《老子》?”沈欢苦笑摇头,他认为王安石治《老子》只得一个“术”字,“黄老之家,讲究清净无为,仁宗官家行了数十年,如今却是不符合当朝之政了。赵兄若是想朝堂上有一番作为,还需另做他学。”
赵仲问道:“此言何意?”
沈欢笑道:“现在天下之人,莫不知道大宋积弊,若再是无为,岂不更艰难。此时天下形势,却也如王介甫所言,该是‘大有为’之时了!”
赵仲奇怪了:“沈兄不是说王大人……”
沈欢道:“王介甫所说之理,我亦赞同,不过择术不一而已。”
“哦?”赵仲更来兴趣了,“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