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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心书生     北宋仕途txt下载     北宋仕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有事

    “臣前蒙陛下问及本朝所以享国百年、天下无事之故。臣以浅陋,误承圣问,迫于日晷,不敢久留,语不及悉,遂辞而退。窃惟念圣问及此,天下之福,而臣遂无一言之献,非臣所以事君之义,故敢昧冒而粗有所陈。”

    沈欢一边苦笑,一边喃喃地念着《本朝百年无事扎子》的开头,确实,正是记忆里的文章。属于王安石所有的强悍的政论文。这文章在后世公认为王安石的政论代表作,标志了他的政治主张,还有那强悍的性格特征,无一不在文章里显现。

    沈欢吃惊于他出现的时间,虽然现今历史已经提前了一年,但是这文章他仍然清晰记得是熙宁元年才由王安石写成,当时他已经身在京城,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沈欢还记得现今的开头与原文只差了那么一点点,那就是谦虚词里“非近臣所以事君之义”,如今的他,算不得近臣,只好以臣代替。

    但是最另沈欢吃惊的便是王安石作此文的原由是由于神宗皇帝询问治国之道,那时候他们两人亲近,相互对话不希奇,可是这一次,赵顼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进行询问的呢?难道说是下诏书的同时,又让寺人带了一封亲笔信过去询问吗?这……也太过急了点吧。

    “子贤,这文章怎么样?”司马康笑真问道。

    “介甫先生的文章,向来都是天下士子景仰之所在,沈某能说一个坏字么?”沈欢也笑了,就是不知道笑中有多少欢喜之意了。

    “公休兄,小弟就奇怪了,看这文章,明显是写给官家的,怎么会由你们刊印出来呢?你就不怕因此事得罪了官家么?”沈欢又问道。

    “这事小弟可以回答一二!”司马康还没有说话,一旁的王旁就抢着解释,“子贤,是这样的,此文是家父交由小弟二叔上呈给官家的,因为小弟刚好在《文艺》杂志编辑,看见此文,见猎心喜,特意请叔父请求官家刊行此文。现在刊印,已经取得官家同意,子贤倒不必多虑了!”

    “是啊,不要多虑了!”沈欢喃喃念了两句,“可是,我真的是多虑了么?”

    司马康没有听到沈欢的念叨,还继续笑着说道:“子贤,这次增刊,为兄估计比上次更火了,销量也铁定少不了!单是介甫先生此文,就让人觉得物有所值了!说到这里,为兄可就羡慕子贤了,听说你与介甫先生之女定下了亲事,到时你们可就是一家子了!子贤,如今你大舅子就在眼前,还不好好招待招待?”

    沈欢无奈地看着司马康,老实人开起玩笑来,杀伤力还真不是一般,看看沈欢的窘状与王旁脸色微红的羞涩模样,就知道是何等厉害了!

    沈欢一时不好接下话来,只能再次低头看看王安石的文章。不得不说,王安石无愧于“唐宋八大家”的风范与名头。对王安石的新法,历来尽管或毁或誉,有过各种不同的评价,但是对他的文学创作成就却历来几乎都是众口一辞加以赞扬。他不仅是个杰出的散文家,属“唐宋八大家”之一,而且是开一代风气的诗坛宗匠,是文学史上“宋诗”派的奠基人。对于他文章的功力,沈欢从来不敢有一个坏的评论!

    王安石的散文,大致贯彻了他“以实用为本”、“务为有补于世”的文学主张,多为有关政令教化之作。集中有书疏、奏状、札子、论议、书启、记序等体裁,其中以政论文、书札序跋文、记叙文、小品文几类比较重要。

    《本朝百年无事扎子》若按历史轨迹,作于熙宁元年,至今还有一两年的时间,是王安石从当时北宋王朝积弱积贫的实际出发,为神宗总结历史经验、阐明变法主张的一篇精心之作,也是他政论文的代表之作。

    政论文大都体现作者的改革观点,直接为变法服务,有强烈的现实性和战斗性。有宋一代,王安石都是此中高手,足以成一代宗师,像早些年的长达万言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针对赵宋王朝面临的内外矛盾和统治危机提出了陶冶人才以更革法度的系统政治主张,是最早展示王安石全部变法路线的宏文。之后又有什么《上时政疏》,从分析前代的政治事件中总结出历史教训,建议仁宗正视宋廷的政治危机,更革“因循苟且逸豫而无为”的积习,及早实行“众建贤才”、“大明法变”的方策。

    如今好了,王安石又提前应神宗询问写出了著名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在回顾了北宋建国百年以来的历史状况之后,着重剖析了“累世因循末俗”之积弊,敏锐地指出了表面承平的局势下所隐伏的种种危机,深刻阐明了变法改革的紧迫性。

    看着这篇凌厉的呼吁快速变法的文章,沈欢的眉头再次皱紧了。

    他的愁色让司马康看见,不由问道:“怎么,子贤,难道你对这篇文章有什么意见?”

    沈欢道:“公休兄,小弟哪能有什么意见!”

    司马康不悦道:“子贤,你就是太过谨慎了,一点都不像年轻人!这些日子外头因为变革一事吵得热热闹闹,就连苏家兄弟也忍不住参与进来,写了好些或反对或支持的文章,偏偏你这一代才子,一个话都不出口,一个字都逼不出来,简直令人泄气!”

    “泄气总比没气好!”沈欢腹诽不已,虽然宋代有不杀士大夫的传统,但大不敬罪名除外,沈欢可不愿意现在乱说话乱写东西落下把柄,一个不好,给人大做文章,就是大不敬罪名了!

    心里不爽,沈欢嘴上还得强笑着说道:“公休兄就是爱看玩笑,小弟不过是才疏学浅不敢献丑而已,哪有什么其他隐衷!说说介甫先生这篇文章吧,王兄,介甫先生是你的父亲,你总比我等要了解他,能与我等说说介甫先生的事么?”

    王旁愣了一下:“子贤,你想知道什么?”

    沈欢眼珠一转,道:“就说说你对令尊这篇文章的看法吧,王兄,你是如何看的?”

    “这个……可就不好说了!”王旁为难地说道,“小弟也不懂该如何说是好!”

    司马康插口道:“子贤,你这不是为难人家王兄弟么。有道是子不言父过,若是王兄弟口拙,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岂不是违人子之理;至于说好话么,你让王兄弟如何开口!我看还是你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吧,说到底,就连为兄都还不清楚你呢!家父也常说你少年老成,让人惊讶呢!说说吧,介甫先生此文明显是赞同变法的,对此你怎么看?”

    沈欢本来不打算就此发表任何评论,可一听到连司马光都关注了,改变了主意,道:“其实,小弟也是赞成变法图强的,正如介甫先生所说‘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无亲友群臣之议’,‘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这些都是我朝的弊端,是所有有识之士都能看得出来的。介甫先生天下大才,加上精忠耿直,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也就不奇怪了,对此小弟是万分佩服的!但是……”

    沈欢说了一大堆,不无赞扬王安石之语,本来听得身为王安石之子王旁心里美美的,可是最后一个“但是”,灭净了他欢喜的心思,脸色顿时凝了起来,脱口问道:“子贤,但是什么?”

    “这个但是嘛,王兄,首先声明,小弟对介甫先生向来都是敬重有加,不敢稍有怠慢,况且他即将是小弟岳丈,更没有说坏话的可能。不过在此小弟真的想说一句:这一次,介甫先生真的太过急了一点!”

    “急?”王旁与司马康都不解起来。

    “是啊,急!”沈欢感慨不已,“诚如介甫先生所言,本朝理财无法,君臣上下节约,依然无补国事财政窘迫的状况,对此,年轻的官家已经给急得要杀人了!因此官家现今的用人策略就是需要理财大才,可国家大事,动辄悠关天下百姓,岂是一个急着了得!君主年轻急噪不要紧,只要有稳重大臣辅佐还可安然无事,你们看现在京城因变革一事吵得很,但大多是年轻一辈,朝中大臣老臣,都缄默以对,因此朝中天下都没有事故。偏偏这个时候介甫先生出此文章,表现得比官家还要急,鼓吹激烈,一个不好,就容易酿成大祸,到时天下可就‘有事’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赐婚

    “二哥,照那个沈子贤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父亲急噪难成大事了?”王璇激动地红着娇嫩的脸颊,说出的话也有点清冷。

    她所谓的“二哥”,除了王旁,没有别人了。王旁闻言有点不悦地道:“小妹,也没有你说的这般严重了,子贤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另外,他是你的未婚夫,你也不要直呼他的姓名,传出去,这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一下你这个大咧的性子呢?”

    王旁闻言撇了撇嘴,道:“二哥你还好意思说我?妹子我才想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一下你这温顺的性格呢?人家都说我们父亲的坏话了,你没有反驳也就罢了,还帮着对方说好话,这不是胳膊往外拐么?”

    王旁讶道:“我什么时候帮人家了,只不过觉得人家说的真的有理嘛。你总不能让二哥我强词夺理吧?”

    王璇皱紧了眉头:“二哥,你还说人家有理?依我看是那沈……沈公子歪理一堆才对。以我们父亲的才学,别人也就罢了,你我还不清楚么?你别看我不出门,但京城里的消息我还是清楚的。现在外头已经传了,官家向君实先生询问我们父亲的能力,君实先生评价我们父亲的话就是‘负天下大名,用之天下大治’,连君实先生都如此评价,作为君实先生学生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父亲的不是?”

    王旁没好气地道:“小妹,人家子贤没有说我们父亲的不是!相反,他也高度评价我们父亲的能力,他只不过是就《百年无事扎子》稍稍评论了一下而已。其中观点,二哥我仔细一琢磨,还真觉得有点道理,非稽妄之谈!”

    说到这里,王旁脑海里浮现昨日在沈欢家的一翻谈话。当时司马康逼问着沈欢对王安石文章的看法,沈欢先是赞扬了一番王介甫的为人才学,接着也稍稍表露他也赞成变革的主张,不过他是主张缓慢进行而已。他对新任官家的评价是因为财政问题逼得急噪了,而现在公布的王安石的《百年无事扎子》,也透露出急噪的毛病。

    比如说在文章里他先是赞扬了大宋百年来前几位君主的英明,才有如今繁华天下,接着话音一转,说到百年承平,大宋已经积累了很多弊端。而之所以没有表现出大的危机,但那是有了老天的帮忙——“赖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

    一句话,就把人家百年的努力都给否定了,接着又说“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这明显就是看不起朝中那般臣子的办事能力了,这让那帮大臣老臣的脸往哪搁呀。沈欢觉得,就冲这句话,王安石还未进京城,就得罪了无数大佬。最后一昧赞扬年轻的官家,让他大力变革,正是犯了急噪的毛病,因此沈欢会说如果搞不好,《无事扎子》会演变成“有事”的序幕。

    这些话,沈欢是当着王旁的面直接说的明明白白,其实他是暗地地让一旁的司马康像他的父亲司马光传递一个信息:虽然我已经不再反对王安石上台,但是我还是不看好他,至于怎么做,你看着办吧。这一套是走曲线救国的路线,是他结合历史上王安石性格上失败的原因,给他提前做一个注脚。

    沈欢当然不知道司马康回去会不会与司马光提起,但他更没想到心里藏不住事的王旁一回到王府,第二天就把昨日所听到的说予他的妹妹王璇知道了。

    王璇还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他最崇拜的偶像就是她的父亲,她一直都觉得父亲是天底下最崇高的读书人,是最有雄心与能力的文人。现在听到有人不明不暗地诋毁自己的偶像,当然忍不住把怒气爆发了开来,没见着沈欢,却当着王旁的面开始抱怨了。另外她对二哥的软弱也觉得气愤,她人家,既然人家出招编排父亲的不是,当然要毅然反驳,奈何王旁并没有安她的设想来完成,反而对沈欢的言辞有着赞同之意。

    面对妹妹的责难,王旁叹道:“小妹,父亲的才学,我当然了解得一清二楚,这方面,他将是我一辈子努力的方向。但是,他的性子,想必你也了解,确实是……唉,有点强了!别的尚好,可正如沈子贤所说,一旦身在朝堂,位居高位,处理不好,容易与其他大臣造成矛盾,这于国于人皆是无利!子不言父过,这一点,二哥我也不好多说,只能祝愿父亲大事能一帆风顺!”

    王璇沉默半晌才道:“二哥,父亲一生为公,从无私心,为人持道,皆是别人景仰之对象,又岂会有人不服呢?你就放心吧,不要太过杞人忧天!”

    王旁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王璇突然又恨恨地道:“就是那个沈子贤不好,他身为晚辈,怎能如此说我们父亲呢?”

    王旁倒是哈哈笑了,道:“是啊,他即将是你的夫婿了,也就是父亲的女婿,一个女婿,怎能如此说自己的岳丈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话一出,王璇脸蛋又红了起来,像是染上了一层胭脂,也不知是急还是羞,嗔道:“二哥你就是爱拿人家来开玩笑!我不嫁给他还不成吗?”

    “你这是什么话!”王旁突然正了正脸色,“礼都下了,要不是因为先帝驾崩,估计你也早就过门了!不嫁的话万万不可对外人说出去,不然我们王家的脸面往哪搁!再说以子贤的才情与为人,也没有辱没了你!你记住了,刚才的话万万不可再出口!”

    “知道了!”王璇没好气地答道。

    王旁又道:“先帝百日就快要过了,你与子贤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安心等待吧,过些时日,我会督促叔父尽快与君实先生协商,把这个婚时定下来。”

    王璇稍稍低下了头,倏地幽幽地叹道:“二哥,你说我这门婚事,是好还是坏呢?”

    王旁惊道:“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王璇皓白的牙齿咬了咬红唇,脸色忽红忽白,最后才道:“二哥,小妹也知道,婚姻大事,当听从父母之命,既然是父亲大人同意下来的婚事,我也只能听从!但是,难道你不觉得这门婚事,太过有着政治意味了吗?因为父亲与君实先生是知交,就可以因一封信就把我的人生给定下来了?”

    “放肆!父亲的决定,当然有他的道理!”王旁喝了一声,接着才叹气起来,“小妹,这已经是事实了,你不要多想,免得烦心。再说你也不是没见过子贤,以他的相貌才学,也当配得上你了!”

    王璇只能黯然点头,当是默认了。她的神思一下子遐远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有时清晰有时模糊的人影来,最后消散在脑海的边处,再也难以触摸。

    王旁也一时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文艺》杂志增刊因为有天下大儒王安石的文章,炒得更热闹了。有了王安石的加入,朝中本来很多处于观望状态的臣子也参合了进来,与大家一同讨论。六月时期,整个开封都处于新政改革的讨论热潮之中。

    当然,也只是讨论而已,还没有确切的行动。一切都在慢条斯理的一进行当中。六月中旬一过,先帝驾崩百日之期一过,京城又开始热闹起来。很多禁忌之日停下来的娱乐又开始正常营业了,开封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令很多人醉生梦死。

    六月底的时候,沈欢的婚事又给司马光提上了日程。拖了半年多的有如长跑的婚事终于进入了最后的程序,六礼基本上完成,只差最后临门一脚而已——确定婚期,即可完婚。王家不愿再拖,主张尽快完成;司马光也不愿让人久待,一再催促沈欢同意。沈欢没有办法,只好点头默认了。就这样,经过了一阵阵的琢磨与商量,一过多月后,八月初八这天,是他们选好的一个黄道吉日,适合婚配,这个日子,大家都一致同意。那么,婚事的举办,也开始到了准备阶段。

    沈欢再一次把这些琐事交予好友周季去协办,他不愿因为此事劳累了母亲。周季现在最爱干这样的事,拍着胸脯保证让沈欢放心满意。

    而就在他们把婚事确定下来的时候,七月中旬,官家赵顼却给沈欢与王家都下了一道旨意,说这次婚事,得到皇帝的赞赏,而皇帝旨意就是赐下这次婚事,以作双方荣誉,届时将由皇家派人主持!

    这道莫名其妙地赐婚旨意,一下由让沈欢这个当事人神思纷纭,难以摸透。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成亲

    “老师,这次官家赐婚,学生该如何处之?”沈欢一本正经地问着司马光。他觉得自己与司马光的关系越来越奇妙了:当司马光在朝政上遇到难题,或者是不经意间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总是沈欢运用后世的知识见解帮忙分析,让司马光心里能有个眉头好做出决定;另外当他遇到想不通的问题时,也总要向司马光这个朝廷老臣询问,借其经验来解开自己心中的难题。

    这次官家赐婚之事也不另外,沈欢一时想不通他一个小臣子的婚事,何以轮到皇帝来操心了。就算他们关系不浅,皇帝也实在没有插手的必要,只要在大婚之事稍稍赏赐,也算得上极尽荣幸了。思来想去,闹不明白的沈欢,只能再一次踏上司马光的府邸,过来询问。

    司马光闻言倒是笑了,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子贤,这无非是官家对你的看中罢了,得官家赐婚,百年难得,你安心接受即可,何必多想!”

    “真有这般简单?”沈欢一时还闹不明白。

    司马光继续笑道:“就是这般简单!”

    沈欢一时难以接受这个解释,俗话说官场无平常之事,一个小小的举动,弄不好都有极大的意义。天下成亲的人多了去,官家何以单单给自己一家赐婚,如果说用看重来解释,考虑得多的沈欢自己就不相信了。但看到司马光一脸释然的样子,沈欢又不好再怀疑了,只能闷在心头,自己琢磨了!

    看重?沈欢在心里自己问着自己,官家看重自己吗?诚然,以赵顼往日的表现,对沈欢确实有着莫大的期待,如果配以双方的交情,也许这个赐婚就能说得过去了。不过现在是关键时刻,沈欢还是不相信赵顼会平白无故给自己荣耀。肯定有什么目的!沈欢暗暗地自己这样说着。

    “他是看重我吗?”沈欢紧皱了眉头,看重看重!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稍稍有点明白了:对,就是看重!可是这个看重的对象,却未必是自己!沈欢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成亲当事人的身份——王璇,她是王安石的亲生女儿!

    这下全到明白了:人家赵顼更看重的应该是王璇的身份。这些时日因为变革一事的纷纭吵闹,让赵顼明白了一个道理——王安石最可能是他最需要的人选,一个能让他成就媲美古代英明君主成绩的臣子!那么,在对方还未显身京城的时候,借他女儿婚事来施以笼络,这也是一个帝王最起码该有的表现了!

    想通这点,沈欢一下子哭笑不得了!没想到自己的婚事,就要多出这么多的意义来!确实如司马光说的很简单,官家这是看重某个人而已,其他就没多大意义了!

    沈欢郁闷极了,看着司马光平静的脸色,又不好再问什么。

    司马光捋了捋须子,接着关切地问道:“子贤,不用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要成家立室了,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做事想问题,一定要多加考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胡来。总之要三思而后行,这你可要记好了!”

    沈欢点头称是,他也清楚以自己脑子里的思想,有时想问题的角度与这个时代之人确实有很大的差异,一表现出来,弄不好就是不符合规矩之举。司马光能这样提点,不无关心之意,心里也只剩下感激而已,这些年,若不是司马光极里照顾,他也许不能有今日的成就,对于这一点,沈欢深深印在心里,不敢稍忘!

    司马光又道:“随着时日将近,你与王家闺女的婚礼也该准备妥当了吧?文定什么的都已经行过,其他也该没问题了吧?”

    这次婚事,极大程度上是司马光一力促成的,因此他也表现得极为关心,一直希望能给好友王安石一个交代,时不时也会问上沈欢婚礼的准备程度。他口中的“文定”沈欢却也明白,正是古代婚俗的一种方式:为“过大礼”之前奏,通常在婚礼前一个月举行。男家择定良辰吉日,携备三牲酒礼至女家,正式奉上聘书。说白了最重要的就是下聘书,表示男方愿意娶女方,这个沈欢当然也要施行。

    还有“过大礼”这个订亲之最隆重仪式,一般是在婚前十五至二十天进行,由男家择定良辰吉日,携带礼金和多种礼品送到女家。这个事情,沈欢也亲自去做过了,因此给了司马光一个肯定的回答。

    “老师,学生家里已经由家母托人准备安床之事了!”说到这个,沈欢脸色难得红了一下。“安床”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风俗,在择定良辰吉日后,在婚礼之前由特殊的人将新床搬至适当位置。算是后世结婚办置新式家具的模式。在这个时代,在婚礼之前,再由好命婆负责铺床,将床褥、床单及龙凤被等铺在床上,并撒上各式喜果,如红枣、桂圆、荔枝干、红绿豆。安床后任何人皆不得进入新房及触碰新床,直至新人于结婚当晚进房为止。至于结婚当晚,新人进新房后可让小孩在床上食喜果,称为“压床”,取其百子千孙之意。

    另外还有“闹房”一说,是让新郎的同辈兄弟闹新房,古时认为“新人不闹不发,越闹越发”,并能为新人驱邪避凶,婚后如意吉祥。

    一想到这个,沈欢脸蛋就赧然羞涩,还有许多忧愁,他虽然没有兄弟,不过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会宴请不少好友,而这帮好友,都不简单,身为开封一份子,也最能闹事,若是成亲那日,也不知会闹出什么花样来!这样的操累,可不是沈欢希望的!

    司马光闻言笑道:“既然已经安床,想必事情也都差不多了。子贤,你就安心等待吧!那可是人一生最重要的日子!”

    沈欢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接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不管沈欢心中如何作想,总之八月初八在他的忐忑不安中到来了。就在前几日,沈欢就患上了婚前综合症,心里闹得慌。谁知在这日到来时,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全心迎接个日子的降临。

    八月初八这一日,沈欢凌晨时分就给众人叫醒,开始了成亲礼仪中六礼的最后一礼,也就是“亲迎”,说白过来就是迎亲,即新郎亲自去女家迎娶新娘。

    按照风俗,亲迎意义有二:一则表现由从妻居制向从夫居制转变以后,母系风俗的传承。男子亲自去女家迎接新娘,表现出对女子的尊重。但同时,它也含有从夫居这一婚制的到来是不可扭转的事实,表现出男子要求从夫居的强烈愿望。若不通过亲迎之礼而成婚,则被认为不合礼制,会受到世人讥讽。

    唐以后,迎亲的时间被定为早晨,为此沈欢只能睡眼惺忪地起来,梳洗一番后,披上大红袍,骑上挂着红布的白马,与准备好的迎亲队伍,抬上花轿,赶往王家之地。这时候天灰蒙蒙未亮,只有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迎着暑期的朝露,沈欢看着那个传说中的花轿,感慨不已,数年前,当他还在后世混日子的时候,又岂会想到自己能有这一天呢?

    花轿是用来抬女方的,据说女方在出门时,上花轿的时候,是不能脚沾地的,一般由亲人背着上轿。想到这般多的风俗,沈欢心里又在暗暗庆幸:据说有些民族,女方在出门时,为了表示舍不得家里,还要装着大闹大哭挣扎着不肯上轿的模样,要是这样的话,还真折腾人呀!

    好在自己这趟不用经受这样的遭遇!庆幸之余,骑在马上的沈欢又一阵恍惚,他人生的婚姻大事,就这样定局了吗?

    赶了一程之后,王府终于在望,就在眼前。王府也经过了一番打扮,全是红色热闹之色,大红灯笼高高挂着。这时候天色已经白亮,一缕初升的阳光照在众人身上,配上准备好的迎亲乐音,倒是有着更热闹的气氛了。

    沈欢远远就看见待在王府邸门口的就是王璇的大哥王旁,没想到他今日成了女方的代表。到了门口,跳下马,就与王旁打起招呼来。

    王旁笑得极其开心,恭喜一番后,才正了正脸色,道:“子贤,你今日想进这个门,有我这个大舅哥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欢苦笑了。在古代,接新娘是整个婚礼的一大高潮。新郎在众人的陪同下,携着花球迎接新娘。当抵达女家后,第一关便是“入门”。若要顺利接得美人归,必须经过一连串智力及体能测试,必要时还加上歌情话,但最重要的还是丰厚的“开门利是”,众姊妹满意后才开门。王璇这次没有姐妹在身边,也只能由王旁这个家伙顶上了。

    “大舅哥,你不会真的要为难小弟吧?”沈欢讨好地问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家

    芙蓉帐暖不早朝。这是十多天来沈欢的写照,所谓新婚燕尔,他的这个阳光气盛的身体,一连多日,都沉浸在了春宵的迷梦之中。夜夜笙歌,那也不在话下。

    沈欢控制不住自己地沉浸在了王璇的肉体之上,那白皙娇嫩的肌肤,那清新的体香,那触手可摸的滑腻,无一不令他陶醉向往。最后不可遏止地停留在了那晚橘黄灯光下的柔情蜜意之中。

    他变得需求无度,变得懒散;而王璇也许是因为太年轻,还不懂什么,只知道迎合,却没有反对。到了八月下旬的,沈欢的这个状态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站了出来提点他。

    当然还是司马光,其他熟人纵使暗暗焦急,也只有司马光这个曾经的老师才最有资格说话:“子贤,圣人教导凡事过犹不及,老夫也是过来人,知道在你新婚燕尔的时候说这些话很不合适,但是,若眼睁睁着不说,老夫又过意不去!”

    “老师有话不防直说!”沈欢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再也不是单身一人的他隐隐有了成熟的感觉,当然,也只是他的感觉而已,至于到底如何,就不足为他人言了。

    司马光一下子有点尴尬了,沉吟片刻才道:“子贤,老夫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有你办事,老夫也放心得紧。不过最近三司里有人说你做事总是心不在焉,有些事一拖再拖,不成样子。你说,你是否在其他方面影响了正常的心态呢?”

    “老师的意思是……”沈欢隐隐感觉有了羞愧之感。

    司马光叹道:“子贤,老夫也年轻过,也有过荒唐的日子!但是,有些事,还是要节制才好!”

    沈欢倏地脸色红了起来,他终于知道司马光是什么意思了:说的正是他这些日子沉迷女色的情况。一想到女色,沈欢脑子里油然想起的又是王璇,王璇是一个很不错的妻子,至少这些时日沈欢找不出她的不好来,温柔贤淑,孝道娴静,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贤妻良母,至少在这一刻,沈欢是对她很满意的。还有那令人沉醉的身体……摇了摇头,沈欢驱赶走那不合时宜的荒唐念头。

    仔细一寻思司马光的话,这半个多月的日子,确实是荒唐了点。在后世别人结婚有度蜜月之说,说的就是新婚期间要过的沉迷的日子。不过这这里,可没有这个说法,再说他也有着事情要办,因为蜜月荒废了其他工作,就显得太过荒唐了!

    沈欢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会如此,按理说他的心理年龄不小了,实在没有必要像没有经过人事的小男孩一样冲动与不知所以。难道这段时日的荒唐是这些年来压抑的情绪的宣泄?苦涩地笑了笑,看着自己的身材板子,确实还嫩着呀!

    “老师……”沈欢一下子不懂要说点什么。

    司马光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子贤,是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所谓有错则改,你自己更正一下即可,莫要让别人担心了!”

    沈欢感激地点着头,说到此事,也确实令人难以启齿,不然别人也不会把状告到司马光这边来。还有自己的母亲,身为长辈的她,看到自己的状态,难道会不担忧吗?可是她也没有说出来,其实心底里的担忧更盛了吧。一想到这里,沈欢就有点自责了,温柔乡英雄冢,没想到自己也有面临这一刻的时候。

    还好……事情没有糟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别人眼中,他与王璇,也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还没有上升到败家的地步。想到这一点,沈欢就暗暗庆幸,心里想到的地方就远了许多:因为年轻男女贪图享乐而把双方都搭进去的,莫过于历史上的陆游夫妇了,沈欢红着脸笑了笑,当年陆游与他现在的情形基本上一样,与他的表妹唐婉少年成亲,于是乎,日夜玩乐,就成了他们过后日子的主题,而陆游,也许就无心学习了。

    虽然对于那个历史上很有名的凄婉的《钗头凤》词里的故事感到很痛心,但是这个时候想想,刚刚经过点醒的沈欢,一下子好像又明白了许多:也许,陆母强自拆散陆游夫妻也是出于爱儿的表现吧,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从一个天才少年变成一个只会沉迷女色的家伙!

    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沈欢感觉自己想得太远了,实在没有必要,定了定心神,发誓式地对司马光说道:“老师的指点,学生已经了然,老师放心,怎么做,学生清楚了!”

    司马光捋了捋须子,笑着说道:“清楚就好,清楚就好!当然,你也要处理适当,莫要因为老夫的话让你们夫妻感情不和,那样的话就是老夫的不是了!”

    沈欢赧然点头。

    司马光揭过此事不提,转身走到西边的书架前,从中捧下一个锦盒来,既而转到沈欢身前,道:“子贤,两年的努力,如今《通志》八卷已经完成,也是时候把它进献给皇家的时候了!”

    “《通志》完成了?”沈欢一下子忘了其他事,心里只剩下无边的惊喜,这个《通志》,说白了就是那部伟大的《资治通鉴》的前身。而他沈欢作为一个后来人,当然清楚《资治通鉴》的历史意义,能亲身参与其中,就是莫大的荣幸,如今听闻完稿妥善,那份收获的喜悦,再也遏制不住。

    司马光也是一脸的欣慰:“只修了八卷,秦以前的史料基本上概括,至于后面部分,工作量太大,非一二人可以胜任。单是这八卷史料,就让我等费尽精力两三年,后面部分,若不能取得朝廷人力物力的支持,则难以成事了!因此老夫打算把《通志》献上去,争取到官家的支持,再招集天下贤才,一道把这个修史盛事继续下去!子贤,这可是当年你提出的策略呀,哈哈,如今想来,若没有你当年对此史编修宗旨的概括,想来也不会有今日之成就!对词,你功不可没呀!”

    沈欢难得谦虚地道:“老师太过谦虚了,这部史书,才是你一生精力的集成呀!学生适逢其会,不过偶有亮点之言罢了,关键还是老师的努力呀!不过老师……此书已成,是否可以交付刊行呢?”沈欢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赚钱,这些年印书馆已经发展壮大,业务不单满足河北诸路,就是江南大部分地区,也相继用上了活字印刷的书籍,真正做到了沈欢与周季定下的把生意做遍天下的初衷。

    随着业务的扩大,他的个人财产自然也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现在,单以资产而论,他的财富在开封也算排得上号了,至少,在这个时代,他已经不必在为钱财而苦恼了。如今,钱财对于他来说,更多只是数字符号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不过,是人都不会嫌钱多,因此一看到《通志》完稿,沈欢想到的还是刊行以此谋利。

    司马光对此没有多少概念,闻言说道:“若能刊行普及天下,让天下士人都看到此书,老夫也极愿如此,但是,这毕竟是史书,还需让朝廷审核方可,不然就是私人修撰,若给有心人攻击,也是个大麻烦!”

    沈欢只好默然了。司马光比欧阳修要谨慎得多,也最多顾忌,让他像欧阳修一样通过瞒天过海发布史书,估计司马光是大大不肯的,既然如此,还不如顺应历史,先让《通志》活获得朝廷支持,到时再刊行也不迟!

    司马光也算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这边才与沈欢商定,还没几天,他就把《通志》一书捅了上去。八月二十五,迩英殿进讲,诸大臣无事,在与官家讨论的时候,司马光趁机把《通志》献了上去。

    宋人好修史,就连皇帝也有此爱好。特别是好学如神宗皇帝,更是把修史与国家大事联系上来。司马光此举,获得了他的赞成,在看完《通志》之后,如历史一般,他赞同司马光继续修下去。而历史,也在这一刻又拐了一个弯。

    若按照原先的历史,著史,是司马光从政治国的一种方式,而《资治通鉴》,更是一种历史无奈的产物。王安石为相后,在政见不同、难于合作的情况下,司马光请求担任西京留守御史台这个闲差,退居洛阳,专门研究历史,希望通过编写史著,从历史的兴衰成败中提取治国的经验。而早在仁宗嘉佑年间,司马光担任天章阁待制兼侍讲官时,看到凡间屋子都是史书,浩如烟海的史籍,即使一个人穷其一生也是看不过来的。这早就使他逐渐产生了一个编写一本既系统又简明扼要的通史的想法,使人读了之后能了解几千年历史的兴衰得失。他的想法得了好友——历史学家刘恕的赞同和支持。

    当然,现在的事实就是《通志》完稿,而这一稿子的完结,得到了沈欢不少的帮助,至少在成书原因上,就有沈欢大一大参与。在这一点上,司马光是极其看中沈欢的“历史才学”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收他做学生了。

    本来,《通志》应该是在宋英宗时代献上的,英宗看后,非常满意,要他继续写下去,并下诏设置书局,供给费用,增补人员,专门进行编写工作。司马光深受鼓舞,召集了当时著名的历史学家,共同讨论书的宗旨、提纲,并分工由刘班撰写两汉部分、刘恕撰写魏晋南北朝部分、范祖禹撰写隋唐五代部分,最后由司马光总成其书,由其子司马康担任校对。至于现在,奈何历史已经给沈欢这个小蝴蝶扇得改变了许多,宋英宗早早西去见了佛祖,这个修史大事,与他也就扯不上关系了。

    那么,神宗时代来临!赵顼本来就多才多学,在万千史料浩瀚史书之中,《通志》是那样的耀眼,是那样的拉风,他一眼就认准了《通志》比其他的史书更便于阅读,也易于借鉴,于是对司马光大加赞赏。

    《资治通鉴》!司马光献完《通志》三天后,赵顼召见了司马光,就《通志》问题进行了讨论,司马光把要继续修下去的心思说出来,得到了赵顼的认可。于是乎,官家亲自赐名的荣幸出现了——他就叫《资治通鉴》!

    赐名还不算,赵顼还雅兴大发,亲自为此书写了一篇序文,说它“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算是对司马光的又一大支持。接着他还将颖邸旧书三千四百卷赏给司马光参考,下旨写书所需的笔墨纸砚以及伙食住宿等费用都由国家供给,给司马光提供了优厚的著书条件,促进这部史书的编修工作。

    这些乍看上去与历史没有多少出入,但是沈欢却清楚,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至少司马光在官职上就与历史有了很大的不同,当时他不过御史,算是可有可无,但现今他身在政事堂,是参知政事,是帝国中枢大臣,身份非同小可,因此,沈欢现在很担忧一旦司马光不再按照历史轨迹到洛阳钓鱼,那部煌煌巨著《资治通鉴》还会出现在历史长河之中吗?虽然现在赵顼已经允诺为它提供一切便利条件。

    说《资治通鉴》在煌煌巨著,因为它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本编年体通史,记述了一千三百多个年头的历史。这部书选材广泛,除了有依据的正史外,还采用了野史杂书三百二十多种,而且对史料的取舍非常严格,力求真实。这部书所记述的内容也的确比较详实可信,历来为历史学家所推崇。而且《通鉴》记事简明扼要,文笔生动流畅,质朴精练,不仅可以作为史学著作阅读,有些篇章也可以作为文学作品来欣赏。

    后世的《资治通鉴》的著述意义己远远超过了司马光著史治国的本意,它不仅为统治者提供借鉴,也为全社会提供了一笔知识财富。清代学者王鸣成说:“此天地间必不可无之书,亦学者必不可不读之书。”《资治通鉴》已和《史记》一样,被人们称为史学瑰宝,广为流传,教益大众。而研究者也代代相沿,使其成为一门专门的学问,即“通鉴学”。

    当然,这些都与司马光的呕心沥血分不开。在洛阳的十五年,他几乎耗尽了全部心血。在完书后他曾上表皇上说:“臣现在骨瘦如柴,老眼昏花,牙齿也没儿颗了,而且神经衰弱,刚刚做过的事情,转过身就忘记。臣的精力全都耗费在这部书里了!”司马光为编书经常废寝忘食,有时家里实在等不到他回来吃饭,便将饭送至书局,还要几次催促,他才吃。他每天修改的稿子有一丈多长,而且上面没有一个草书,全是一丝不苟的楷书。书成之后,仅在洛阳存放的残稿就堆满了两间屋子,可见他为这木书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劳动。

    如此巨大的劳动,不是说一个人肯努力就能成功的了,其中有不少偶然与必然,至少,时间充裕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一旦司马光没有十五年的闲置,沈欢很难想象《资治通鉴》还能出现,这也是他最近一边为司马光高兴一边又担忧的情绪了。若《资治通鉴》不能面世,他会不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呢?

    不说沈欢的担忧会不会成为现实,单说司马光,得到了官家的大力支持后,他除了忙碌公务外,期间一心都把精力扑在了修史一事上。他开始调用人力物力,组织书局,把以前结交的志同道合的修史人员都拉了进来。当然,与历史不大一样的改变就是沈欢也给拉了丁,成为伟大的校对人员,另外给拉进来的还有与司马康一道混得风生水起的欧阳发,都是年轻才俊,在司马光眼里,又甘于寂寞,是修史的一把好手。

    《资治通鉴》的出现给了不少人不同的感受,当日进讲,除了官家的盛赞外,连一道文宗欧阳修也发出了感慨,说“君实此举,实在是文人之幸,他日必当青史留名”!另外还有其他文人也跟着起哄,一道吹嘘此乃天子圣明之象。

    这或多或少可以解释赵顼对《资治通鉴》很兴奋的原因吧。不过,《资治通鉴》给他带来的兴奋与喜悦还没过两日,就给另外一个消息给抹杀了这份欣喜。

    在慈寿宫里,在两宫太后的面前,官家赵顼显得有点气急败坏,甚至不顾君王的礼仪,挥着手,大喝着说道:“朕不同意,不同意!皇妹,你是不是疯了,竟然……”

    他所说的皇妹就是宝安公主,只见她一脸淡然地坐在下首,嘴上若有若无的笑意真的令赵顼以为她不正常了。

    “皇妹,你知不知道,朕这些时日在琢磨着给你一个大国封号,以显朕对你的爱护之意,可是你……你真的没疯吗?你刚才竟然和朕说要出家?出家做道士?”赵顼依然怒不可遏,激动得脸色发红,他真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他的皇妹,宝安公主,竟然在他面前说要出家做道士!理由是为刚刚驾崩的父皇守孝三年!

    “守孝?”赵顼有点难以接受,“皇妹,要守孝,也是作为儿子去做,你一个女儿家,去参合什么!难道你就是要朕等难堪吗?”

    宝安公主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赵顼。

    赵顼一下子愣了,突然发觉这里只有自己在表演,而慈寿宫中除了他与宝安,明明还有两宫太后,而今日,也是她们派人把自己叫来的。难道……赵顼心头有了不妙的感觉,看向稳坐台前的曹太后。

    “官家少安毋躁,静下心来,免得坏了龙体!”曹太后淡然地说道,像清风一般,没有痕迹。

    赵顼更愣了:“娘娘,难道你没听到皇妹说她要做什么吗?她……”

    “这个哀家当然清楚!”曹太后笑着说道,“宝安之前已经与哀家说了,她不就是要尽孝心为先帝守孝三年么?你是官家,国事为中,不能面前你为先帝守孝,而其他郡王,也各有要事,难以周全,难得宝安有这个心思,你们父皇九天之上,也该欣慰了吧!”

    “怎么会这样?”赵顼感觉有点难以理解了,他本来还在猜想太后让他过来,是要劝一劝皇妹的,现在怎么听就感觉怎么不对劲,一说过来,反而是两宫太后都同意,而他就是要劝说的对象了!

    “反正朕不同意!”赵顼坚定地说道,“宝安年纪也不小了,都到了出阁的年纪,却要出家做道士,传出去,成何体统,皇家脸面何存!娘娘,这个您想过没有?”

    曹太后叹道:“哀家也不是不懂事理之人,怎么会不考虑周全呢?可是,官家,这是宝安的主意,她决心已定,哀家又能说什么呢?”

    赵顼愕然,转头看向娴静地坐在一旁的宝安公主,道:“皇妹,这真的是你的意思吗?或者说,你有什么苦衷,你和朕说,朕一定为你出头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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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是补昨天那章的,双倍字数补回,嘎嘎。晚上还有一章今天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进京

    “皇兄对小妹的爱护之意,小妹心头感激,没齿难忘!”宝安公主听到赵顼动情的话语,本来还能保持镇定的脸色也稍稍泛起了一丝感动,语音也有点呜咽了,“只是这次出家打算,真的是小妹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这是为何?”赵顼难以理解。

    宝安公主悲呛地道:“皇兄,民间子女,一旦父母过世,有三年七年守孝之说,才算是对长辈尽了最大的敬意。然而我皇家非比寻常,不能同于常人,因此这个守孝一说从来也只是口上说说而已。父皇在生时对小妹极其疼爱,小妹不忍心在他去后一点孝心都尽不到,因此出此下策,以三年为约,以尽孝心。又因生怕别人说闲话,因此以出家为幌子。另外,皇兄为了帝国大业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以至身体有亏,小妹出家祈祷,不无祈福之意,还望皇兄能够成全!”

    “你……”赵顼既是感动又是羞愧,“皇妹,你真的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要出家?”

    “别的原因?”宝安公主愣了一下,“皇兄说的是什么?”

    “那个……”赵顼又语塞了,他本来想提宝安与沈欢之事,认为她是因情而生出世之心,因为眼睁睁看着沈欢成亲,使她失落之余愤而出世。不过话到嘴边,就打住了,一是不能确定,不好开口,另外有两宫太后在身边。有些事,也只有他们兄妹了解而已;另外心里也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毕竟这个世界。又不单止沈欢一个好男人而已,他妹妹贵为公主,又岂会没有良配!

    “母后……”赵顼看自己没有办法,只能向一旁地母亲高太后求救,“母后,皇妹是您的骨肉,难道你忍心看着她把大好年华浪费在陪伴三清上?”

    “这个……”端庄的高太后一时为难,她作为母亲。===当然不希望女儿去做什么出家之事,在她看来,女儿大了,找个良家匹配,之后好好过日子,那才是正道。不过此时地她,并不敢声张,瞥了一眼右侧静默的曹太后,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高太后才叹道:“官家。宝安的话你也清楚了,她出家三年,更多也是为你祈福,这份感情,你作为大哥,也当成全!再说宝安也以三年为期,届时她还可以运作还俗,一切又都与常人无异了!”

    赵顼甚至有点绝望了,他总觉得这次妹妹出家之事不大简单,虽然宝安公主面色平淡。更多也是出于本意,不过两宫太后的态度,就令人猜测纷纭了。本来因为司马光献《资治通鉴》的激动兴奋之情,此时此刻。全都消失殆尽,心里只剩下无边的怀疑。

    “朕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赵顼生硬地说道,全心盯着对面的曹太后。

    曹太后淡淡地笑着:“官家难道要为难自己的妹妹么?官家是要做大事地人,何必要在这些琐事上费心计较呢?至于哀家的意思,哀家认为既然是宝安自己的意思,就不必干扰了!”

    曹太后说得很淡然,也很平常,但其中意思。却令赵顼心里一震。“哀家的意思”。指的是什么,不就是她也同意宝安出家了么?至于点醒赵顼说他是干大事的人。也不无提醒说你的朝廷大事哀家不干涉,但是有些事,你也要退让一下,特别是作为太皇太后的她在此事上的态度!

    赵顼不是愣头青了,闻言只能无奈退下。他感觉很泄气,甚至有点无力的感觉,如果此事宝安是被逼地,那么他强抗争到底,但是很显然,出家之事,更多是出于宝安自己的本意,而曹太后等人不过是默许罢了。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感觉有力使不出来。

    罢了罢了,有些事,他又何必强求呢。按下心头的郁闷,赵顼最后问道:“宝安,你真的不后悔么?”

    宝安公主坚定地摇头,表示心甘情愿。

    “朕不管了!”赵顼心里不爽,甩甩袖子,疾步而去。

    赵顼嘴上说不管,但当接下来几日宝安公主真的忙着准备出家事宜,他又忍不住要阻止了。也许是因为顾及到皇家脸面,宝安公主真以祈福为由,以身侍奉三清的借口并没有遇到朝臣多大的阻碍。再说因为是皇家之事,也没有闹得天下皆知,只是一些朝中大臣知道宝安公主要出家而已。

    另外宋皇室自真宗以来,尊崇道教,在不少地方都兴建了道场,而宝安公主一事不过是在皇家园林里修建了几座道院作为修行之地,并没有声张,也引不起多大的注意。不过公主出家,也不是小事,至少在日子上就得经过遴选。随着时日渐进,赵顼终于坐不住了,把沈欢诏来,让他出面劝劝宝安公主。

    沈欢接到公主要出家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了,除了震惊,他还有着淡淡的失落与遗憾。不过面对皇帝地诏令,他不敢怠慢,起身去求见宝安公主。但是,这一次,他遭到了拒绝,宝安公主并不想见他,只派人送出来一副字帖,正是她誊写下来的那首《一剪梅》。

    “花自飘零水自流……”看着那端正的小楷丽字,沈欢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有了淡淡的情思,这一刻,他好似明白了宝安公主为何出家了……

    “陛下,臣已经尽力了,然而公主决心决定,臣并不能劝得下来!”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沈欢在向赵顼汇报情况地时候,心下笃定,并没有想象中的惶恐。

    “真的不能挽回了么?”赵顼站在大厅里,有着一丝落寞。才半年不到的时间,他登基到如今,却像经过了多少轮回一般,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特别是有关他与宝安公主童年往事,那温馨恬淡的日子,就这样成为记忆了?

    “子贤,你说,皇妹她真的愿意……”赵顼又打住了,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沈欢,接着又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子贤,你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样,最近感觉如何?你这次大婚,朕可是给了你好大面子!”

    “臣多谢陛下厚爱!”沈欢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如他所想,赵顼是一个很重感情地人,赐婚地原因不管他是出又何种考虑,但那份赏赐,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子贤啊,你如今可是王介甫地女婿了,你和朕说说,这个王介甫,朕该如何用了?你该不会还一再说他的不是吧?”

    沈欢感觉有点尴尬,道:“这个臣就不好说了!陛下要用什么人,该如何用,自有圣断,臣岂敢稽越!”

    “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赵顼突兀地喊了一声。

    沈欢给吓了一跳,接着苦笑,王安石的《本年无事扎子》很有鼓动性,特别是对于年轻皇帝来说,其中之语,正中心坎。很显然,如今的赵顼,念念不忘的就是扎里里所说的“大有为”。

    “子贤,朕已经决定了!”赵顼好像忘了这次召见沈欢的初衷,他显得蓬勃奋发,“朕已经决定了,过几日就把王介甫召进京来!子贤,你认为如何?”

    沈欢今日吓了几跳,心脏已经强到一定的程度,闻言淡笑:“既然陛下主意已定,臣又能说什么呢?”

    赵顼哈哈笑道:“子贤,今后你们翁婿两人同朝为官,还望以天下黎民为先,大家同舟共济,一力使大宋富强起来!”

    “敢不从命!”沈欢只能喊些口号了。也许,此刻赵顼的心里,除了王安石,谁都不放在心上了,纵使他妹妹即将出家,或者说司马光才进献了一次史书——成就宋代帝王未有的霸业,才是年轻官家该有的志气吧,而这个霸业促进者,很显然,王安石是不二人选!

    沈欢从宫中回到家,一头扎进书房里,沉默以对——历史脚步越来越近了,王安石已经越来越不可避免地要走上台前了。

    “夫君……”说话的是王璇,也只有她,才敢在这个时候走近沈欢的书房。她此时把头发挽了起来,梳了个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妇女头髻。杏黄长衫套在玲珑的躯体上,显得高贵雍容。新婚的滋润使得满满红光,淡淡的红霞染在娇嫩的肌肤上,衬出了一缕缕荡漾的春色。

    自打司马光告诫之后,沈欢虽不至于与王璇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却也不再沉湎于她的美色之中了,特别是如今还有烦心之事,更没有了欣赏的闲情。不得不说,自新婚以来,王璇表现得与这个时代的良家女子没有什么两样,孝敬长辈,对待丈夫也温柔娴静,这此沈欢没有什么不满的。

    “你父亲就要进京了!”沈欢很突兀的一句话飘荡在空旷的房子里。

第一百六十章 储备

    “夫君……妾身父亲真的要到进京了?什么时候?夫君是如何知道的?”王璇急切地问个不停,一听到自己父亲的消息,整个人都有了亮光一般。仔细算来,她告别父亲到开封也差不多一年了,长时间不见,如今她却已是冯妇,也怪难为情的。

    说实在的,沈欢现在面对王璇都还有一点点的尴尬,说不出是什么理由,微笑着示意她少安毋躁,让她坐下后,才把今日宫里赵顼的话交代出来。

    “这么说官家真要重用家父了?”王璇又惊又喜,她不是寻常女子,在王安石的教育下,对于国家大事,也能触类旁通,至少不是没有见识之人;不过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说完这句话感觉有点不对劲,低垂着头,悄悄地看了一眼沈欢。

    沈欢对她这个模样倒是笑了,古代女子出嫁从夫,若在夫家还一心念着娘家种种,倒是不称职的表现了。当然,沈欢与这个时代之人不同,又岂会因为对方关心时事而恼怒。不过也不开口劝解,全当是默许。

    “夫君……据闻你对家父登上高位倒是不大乐意,可有此事?”王璇倏地脆生生问了一句,她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紧盯着沈欢,好像要把对方看穿似的。

    沈欢更尴尬了,也有点头疼,他就知道,这个王璇表面上看上去温柔贤淑。却也不是一个毫无主见之人,相反,几年前认识她时对方就表现出女子少有地特性来——对于这一点。沈欢既是欣赏,又是苦恼。之前他多次与人说王安石的性格不适合执政,也许在别人眼中,不过笑话而已,不必太过在意,然而在有心人眼里,就可大可小了。特别是现在王璇是他的妻子,而王安石就是他地老丈人这让沈欢感觉有点滑稽!

    “倒没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沈欢当然不能承认,只好换个解释,“不过是些政见不同罢了,谈不上对人身的攻击!”

    王璇淡淡地问:“夫君就真的如此看轻家父么?”

    沈欢反问道:“你的父亲,现在不也是我的丈人么?何谈看轻,你放心,今后我一定会努力配合老丈人成就一番事业的!”沈欢不喜欢那些“夫君”、“娘子”的称呼,在与王璇说话地时候,一直都是你我招呼,让他总算感觉有了轻松的气息。

    王璇幽幽地叹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多少道理,更不懂朝廷大事,只是希望亲人都能平安无事而已。妾身现在是夫君的人了,但王家又是娘家,总也放不下来,还请夫君莫要见怪!”

    “不怪不怪!”沈欢赶紧表明态度,他最怕王璇这个态度——柔情攻势,总是令人沉醉在她如水的双眸里难以自拔。

    王璇嫣然一笑,绝美的容颜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书房里有一种暗淡的暧昧,透过淡淡的光线。王璇那光亮白皙的额头映入眼帘,还有如远黛一般的蛾眉,清淡如水地眸子,放出一丝丝诱人的亮点。性感的红唇。滑腻的肌肤,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清香,一下子又让沈欢感觉心头火热了。

    两人坐得本来就近,沈欢再也忍受不了那种诱惑,悄悄地,慢慢地,把手伸了出去……其中的暧昧与旖旎,又似不能对外人诉说的柔情一般绚烂开放了。

    治平三年九月初秋的天气还有着一丝暑气。开封也还沉浸在热闹的吵闹之中。这几天。一个不显眼的日子里,在赵顼无可奈何地目光中。宝安公主在一座皇家园林里依然束起了长发,伴着青灯,在不大不小的道院里过上了她冀望的平淡日子。

    这点无奈,对于立志成就帝王千古未有之业的赵顼来说,也只能是一个小小地意外,几日之后,稍稍屏弃了郁闷之色的他,总是了望东边,等待他的机会——一如沈欢所知的历史轨迹,刚刚起用三个多月的王安石,给赵顼以翰林学士的名义召入京城!圣旨已经下达多日,也许某一天,他起了身,就能听到惊喜的消息。

    江宁与开封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快马加鞭,也许就七八日地路程;若缓慢而行,也是十天半个月地日程而已。这次王安石没有矫情,接到诏书,稍作准备,他就开始上路了。一日又一日的接近,到了九月中旬,一路西来地王安石,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日夜的难眠,越发靠近他魂牵梦萦的帝都开封!

    长亭复短亭,何处是归程。眼看着更多熟悉的景况走入眼帘,王安石在也忍不住感叹了,三年,又将三年!他在江宁,快要无所事事地度过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他不禁唏嘘了,心里对即将到来的人与事,既有冀望,又有忐忑,见惯了风波的他,也是紧张得七上八下。

    “今晚就在此休息,明日再进京吧!”看看天色昏暗,王安石叫住了马车,吩咐开来。此时已经进入京畿重地,离都城开封也不过三十里路了,多年梦想,就在眼前,反而让王安石有了一丝害怕,想在此借一晚静一静心思。

    这里离京城不远,是个大的驿站,什么都还齐备。梳洗用完餐之后,王安石把众人聚了过来。这次算是举家搬迁了,里面还有内眷。除此还有就是他的家族兄弟,唯一的一个外人就是他在江宁收的学生郑侠。

    “介夫,一路感觉如何?”王安石笑着问郑侠。这个比他大儿子还要大上一两岁的学生,在他心里,颇有分量,不然这次也不会亲自带在身边。

    郑侠年轻的脸上显出一股坚毅之色,闻言说道:“老师,虽然舟车劳顿,不过想想就要见到京城风物,门生就难以遏止地激动,毕竟这是门生第一次进京!”虽然大家围桌而坐,不过面对王安石说话时,作为学生的他,并不敢放肆,还半侧着身子,以示恭敬。

    郑侠的旁边是王,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把蒲扇,一边扇着风,一边赶着蚊虫,闻言哈哈笑道:“介夫,这个京城小弟就熟络得紧了,到时带你到处见识见识!”

    “玩还在其次!”一旁的王安国虽然也是一个流连艺馆之人,不过对于侄子的说法,嘴上又反对了,“关键是开封作为大宋首都,经济发达,文化鼎盛,文人荟萃,若能好好学习,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才是正理!”

    “平甫先生说得极是!”郑侠恭敬地说道,“学生此次来京,也正有向那些名人学习一二的心思!”

    王安石捋了捋长须,笑道:“说到学习,欧阳公你不可不见!”

    “老师说的是欧阳永叔欧阳公?”郑侠眼睛亮了许多。

    “正是!”王安石的神色一下子陷入了回忆之中,“永叔公为人才学,冠盖天下,就是老夫,昔日也算出自他的门下。介夫若能有幸得他指点,想必能有所获!”

    “到时还请老师多为介绍举荐!”郑侠难以遏止地激动了,作为读书人,欧阳修是他们士子的偶像,更是精神领袖,听到能见到对方,怎还能平静得了!

    王安石哈哈笑道:“这个自然,你是老夫的学生,老夫当然也希望你能有所长进,更是一心希望你能有所成就!相信这次进京,对你来说,是很有帮助的!”

    “一切都拜老师栽培,门生感激不尽!”

    王安石淡淡笑了一下,看着郑侠的目光,也热切了许多。正如之前他弟弟王安国所说,他虽然离开了京城,身远政治,但心思还在,就是在江宁,也不忘栽培人才——适合自己的人才。学生收了不少,这个郑侠暂时是最满意的,在他身上,也倾注了不少精力与心血,能看到他才成长,这才是最关键最欣慰的。

    人才储备的作用,这些年来,王安石越来越感觉到它的重要了。就是基于此点,王安石这两三年来才没有在江宁真正地荒废日子,反而是到处招集人才,聚以教育,通过自己手段的培养,灌输王式意识,把这些人才培养成自己需要的人才。

    想得远了,王安石强自把心思拉回现实,正了正脸色,才道:“介夫,京城非比江宁,这里有最好的建筑,有最尊贵之人,有最顶尖的人才,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最发达的经济,这里的生活说白了就是用纸醉金迷来形容也不为过,因此,你需要注意了,莫要在这里丢失了自己的本心,更不要忘了你进京的最大目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权术

    “老师放心,门生绝不敢疏忽,这次进京,本就以科举高中为目标,若不努力,岂不有负初衷?”郑侠铿锵着说道。他虽然对军事更感兴趣,不过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与他人一样,高中进士是一生的目标;另外他年纪也不小了,对于功名的渴望更是与日俱增,不然这次也不会离开家乡与王家一道进京。

    王安石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老夫感到很欣慰。虽然英宗官家下令三年才进行一次大比,不过新皇登基,也许开恩科也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九月了,明年是否春闱,想必过些日子就会有消息了。如果明白不考,老夫猜想最迟后年会考一次,你这次进京,就当是历练吧!元泽,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就与介夫一道参加科举吧!”说到最后,王安石已经是同自己的儿子王雱在说话了。

    王雱轻松地摇着扇子,笑道:“父亲之命,孩儿敢不听从?区区科举,何足道哉!孩儿相信,以介夫与孩儿的能力,一定会榜上有名!”

    王安石苦笑道:“你莫要小看了天下英雄!何况科举之事,最是难测,结果未出来,谁也难说!老夫当年也颇为自负,然而却是考了个第四而已……元泽呀,你莫要以为天下无人了!”进士第四,对别人来说,也许很是荣耀,但对与少年天才的王安石来说,却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失意,至今想起,仍然耿耿于怀。

    王雱傲然说道:“父亲虽是第四,然而前三诸君,如今又有几人比得上父亲?”

    王安石苦笑摇了摇头,所谓知子莫若父,儿子是什么本性,他作为父亲,当然最了解不过,正是如此,才只能无奈默然。一旁地方王安国看看侄子,又看看大哥,最后也沉默不说话。对于他这个侄子,作为叔叔的他,说实在的,大多时候也看不过眼,诚然,他们王家之子皆是学识高超之人,然而以此傲然者,也只有王雱一人,其他虽然颇有个性,嘴上也还不至于太过得意。对于这点,本性刚果的王安国大是不喜,可最后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郑侠听王雱说得太满,生怕传出去落人口实,赶紧说道:“能得第几,门生就不敢说了,更不敢有老师当年壮志。如能榜上有名,取得功名,门生认为对得起家中老父,那也就足够了!”

    王安石笑道:“令尊把你托付给老夫,老夫又岂能让他失望!介夫放心,在京城,老夫还有着几分薄面,到时给你引荐几为前辈,对科举也许有益!”

    郑侠先是感谢,接着才道:“说到科举,门生就佩服老师的眼光了,前次科举探花沈欢如今不正是老师乘龙快婿了么!沈欢之才名,远在东南的门生也早已如雷贯耳了!这次进京,若能结识他与另一位年轻大才苏轼,则不虚此行了!”

    “哈哈!”王安石大笑不已,“这个你倒能轻松做到,沈欢作为老夫女婿,又岂能不来见老夫一面,到时你们就可以结识了。另外据说他与苏轼是好友,当时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也是一件文坛幸事!”

    这时候王雱不高兴了:“父亲您也太看得起他们了,作为年轻一辈,他们也没有什么出众的,至少孩儿认为介夫比起他们来也不差!”

    “痴儿痴儿!”王安石指着王雱大笑,“文人相轻,古今亦然!”

    郑侠倒是正着脸色说道:“元泽看得起郑某,郑某大是感激,但是人贵有自知之明,郑某愚钝,倒配不上元泽称赞。不说苏轼之名天下皆知,就是沈欢之才,小弟就自愧不如了,短短两年不到,他已经贵为龙图阁侍制了,深受皇恩宠幸,非他人可比!”

    “哼!升官的速度他倒是不慢!”王雱又恼又急地说道,语气虽然不屑,但对于沈欢的头衔,作为读书人,说起来,除了羡慕,还有一丝的底气不足,心里发虚地看了一眼父亲,发现对方没有反应后才理直气壮起来,“苏子瞻倒是有大才,诗词非凡,文章策略也做得颇为出众,算得上拥有治国方略!至于沈欢嘛,除了诗词出色外,鲜闻策论有过人之处!前些日子京都讨论变革,苏子瞻就很活跃,却未闻沈欢有过一篇半点的文章拿出来!”

    自从王安石被起用为江宁知府后,他们对京城里的消息也就更注意了,当然,王安石交游广阔,在京城也有很多人与他保持联系,对于京城里的近况,他们当然了解得一清二楚。

    郑侠不了解王雱与沈欢当年发生过的矛盾,听得王雱对沈欢多有不屑之语,感觉很惊讶,怎么说沈欢都是王家的女婿,也是他王雱的妹夫了,一家人哪有如此态度的。不过他与王雱结交至今,倒也稍稍了解了他的性情。

    不想就此问题大发议论,郑侠只能说道:“元泽,郑某与沈欢不熟,不是很了解,不过我想盛名之下无虚士,他怎么也不至于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吧?”

    “他……”王雱还想继续说下去,却给他的父亲轻拍一下桌子阻止了。

    面对儿子疑惑的表情,王安石淡淡地道:“元泽,人家是否有真材实料,你就不必在此猜测了。怎么说现今他也是你的妹夫,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成何体统!”

    王雱这才停了口,不敢说话,继续摇他的扇子。

    王安石又道:“与其有时间说大话,不如多帮为父筹划筹划今后的路子该如何走!你也知道,为父这次奉诏起用,还有现在进京,可不是为了那些虚名,也不是为了什么高官厚禄!”

    郑侠恍然接口:“老师说的极是,门生虽然愚钝,但也要为老师大业尽一份心出一份力,他日老师但有差遣,直说无妨!”

    王安石笑道:“介夫之才,老夫当然有借重之日!老夫通过与在京好友的几番通信,大致了解京城的景况:这一次,官家是真的要有大动作了,这也是官家诏老夫进京的原因!”

    郑侠说道:“官家欲大有为,人选当然非老师莫可!老师一篇《百年无事扎子》,写得激奋人心,想必官家看在眼里,也极欲借重老师的能力了。‘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老师之言,说出了无数人的心声啊!”

    王安石淡然一笑,看似表情,其实心里也有着不少计较:无事扎子,既有着他心里最想说的话,也有着不少心计谋算在其中。首先,他以动情的文笔,说得人心欲动,极力鼓舞着官家想要变革的心思;其次,无事扎子,算得上是他抛出去的试石——他想借此验证一下官家是否真有坚定的变法之心,若没有的话,还不如就此作罢,免得最后空欢喜一场。

    王安石精通黄老之术,一个权字,造诣颇深,只不过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与本心,有时候,不屑去用权术罢了——当然,以他的名声,已经到了不必使用太多权术的地步了,在这一点上,整个大宋,无人可比,甚至有封建王朝以来,也少人达到这个境界!

    “你们说,老夫到了京城之后,想要大有为一番,最需要做的是什么呢,首要任务是什么?”王安石沉声说道,像是自问,又像是在拷问别人。

    王雱听得仔细,答道:“父亲,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取得一定的权力,不然难以成事。古来欲成大事者,非大权在握难以周全,商鞅于秦之故事也!”他自小与王安石学习权术文学,造诣最深的也是法家之学,而成功的商鞅就是他最好的教材,也是榜样,最为推崇,“父亲,商鞅能成功,不正是有君主的强力支持么,君主是最大的权力,因此,父亲若到了京城,最重要的便是取得官家的信任,获取权力,之后才能更好的实施父亲心中的抱负呀!”

    王安石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而问起郑侠。

    郑侠沉吟了一下道:“老师,门生认为首先要做的便是取得朝中诸多大臣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办起事来,才便利许多!”

    王安石也是笑笑,转头问道:“平甫,你认为呢?”

    王安国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三人,最后盯着王安石的眼睛,道:“要做什么,大哥心里想必早有打算了吧?小弟看着便是!”

    “哈哈!”王安石大笑着站了起来,“夜深了,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进京城!”

第一百六十二章 伤逝

    王安石一行人是在九月十五那一日进入开封城的,此时距离他离开京城差不多三年了,在他看来,也许已经物是人非。然而开封的景况并不能让他维持多久的感慨:来迎接他的人确实太多了。

    王安石此行所来的动静本来就大,在动身之前,他就通知过开封的好友,刚到开封,消息就传了开去,因此,有心人也早早迎在了京城门前,以示尊重。就连皇帝,听闻消息,虽不琴迎,却也派遣宫里之人,跟着迎接群众。

    迎接的规模,比之他兄弟王安礼进京时的动静要大得多,除了已在京城的王家之人,司马光、韩绛兄弟也在人群之中,还有苏轼兄弟,总之在京城文坛说得上号的人都差不多过来了。当然,欧阳修除外,以他老人家的声望,只有别人上门拜访的份,还没有一个后辈能让他出迎的资格!

    在迎接的队伍中,当然能看到沈欢夫妇,不论是从后辈对长辈的情分,还是从亲家的情谊,沈欢都没有不出现的道理。而王璇作为王安石的女儿,思父心切,也要跟着过来。随着浩荡的迎接队伍,王安石一行住进了之前官家赏赐下来的府邸。他的名头确实大得厉害,甫入京城,造访之人就络绎不绝,之前文人名士、王公贵人,不一而足。一连七日,王家的门槛都给人踏得要烂了,而也不知是出于何因,本来对王安石最为期待的官家,却没有立刻召见,反而让给王安石时间去处理这些私人问题。

    这七日,王安石的府邸是繁忙的,而京城朝廷的气氛,也有了短暂的听写与安静。然而却是这一份安静,让不少有识之人感到压抑:也许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这些人之前,就有沈欢的份儿:他作为王安石的女婿,这些时日也不过只见了王安石两面而已,交谈都不多,只是见礼,还有对方的勉励而已。

    王安石的印象依然像他以前的形象一般,除了老上几岁,外貌倒没有多大改变,而衣着方面也是那样地随意,丝毫没有因为身份而注重这些。这让沈欢看得很无奈,这人的个性一旦强烈到一个常人难以认同的地步,那就所以个境界了。显然,王安石的境界非常人可比,至少沈欢就认为自己做不到——在他眼里,王安石节衣缩食甚至到了一个变态的地步,作为常人,实在没有自虐的必要!

    王家之人沈欢都熟得差不多,然而郑侠的到来,却令他颇为意外,也感到有点滑稽荒谬。如今的郑侠,明显很得王安石的欢心,大有得意门生的味道,可是,最后两人成了什么模样,这个世界,还有人比他沈欢更清楚吗?郑侠,一介小人物,最后做的事不过是守着京城城门的一个小官兵而已,然而他却能让堂堂《宋史》为他立传写书,凭的是什么?不正是最后他成了反对王安石的关键人物么!几副《流民图》,成了压跨神宗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王安石被贬的命运也在那一刻给决定了!

    见到郑侠的时候,沈欢真地给震住了,看着眼前忠厚老实的年轻人,他心里还是很恍惚,特别是看到他与王安石一副师徒相得的模样,更是令他感到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可最后,除了心里暗叹几声,他还能做什么呢?无疑,郑侠也是一个很有才华之人,不然也入不了王安石的法眼,以王安石的苛刻,也要一再看中他的能力,说明了这个人的不简单。可最后他的结局是可悲的——守城门的小官,无论怎么说都不是很荣耀之事,还有最后的到处奔波,都只能说明他是这个大时代牺牲的产物而已,变法与守旧,到底牺牲了多少有才之人呢?

    沈欢承认在看到王安石的时候,他心里的想法又多了很多,像郑侠这样结局的人物,他只是一个典型而已,不是唯一,也不可能是唯一!

    今年九月真是多事之秋。二十五这一日,沈欢再次造访王府,在王璇进入后院与女眷闲聊的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与王安石周旋了。王府在京城算是安定下来了,王雱到外面应酬去了,王旁也忙杂志事宜。整个王府,也只有王安石能与沈欢说一些事。

    翁婿两人多见了几次,好似忘记了多年的不快,不说谈笑风生,却也在两人相互配合的情况下相谈甚欢。特别是见到了王旁的变化,了解详情的王安石,倒是向沈欢道谢一番。而沈欢,也总是避免谈论朝政之事,极力把话题往家庭琐事上拉扯,有了王璇作为幌子,王安石也只能尽力应和。

    琐事之余,谈论最多的也只司马光而已。一个是其好友,一个是其学生,谈论起来,也不愁没有话题论点。而司马光现在最令人乐道的,当然是他的《通志》已经正在紧锣密鼓修撰的《资治通鉴》。对于司马光的史学功底,不说沈欢,就连王安石,也只有佩服的份儿!

    就在两人聊得正欢的时候,出外忙事的王旁赶了回来,一脸悲伤的他还流着满头的大汗,进来看见两人,只有一句话:“父亲,苏轼之父明允先生刚刚去世了!”

    “什么?”王安石还没有什么表示,沈欢倒是跳了起来,“苏轼之父?”他脑子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轼的父亲,不就是苏洵么?三苏中的老苏,去世了?

    今年是治平三年……沈欢感觉脑子很乱,有些事,已经改变了,而有些事,还是顺着强大的历史轨迹在进行着么?苏洵死了,那么苏轼该做什么呢?回去丁忧,三年之后回京,与王安石成为死敌么?沈欢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王安石,王安石的脸上倒没有多大伤悲,只有淡淡的失落与落寞。

    “苏明允……就这样去了么?”王安石喃喃地念了一句。

    是啊,就这样去了?沈欢也尽是疑问。

    王旁答道:“孩儿本来在外与欧阳伯和等人一道办事,却突然接到明允先生去世的消息,据说苏家兄弟已经赶回去,孩儿就赶回来通知父亲。父亲,听闻不少大臣文人都会到苏家一趟,您……”

    王安石苦笑一声:“为父与苏明允的关系不大好,去做什么?至于治丧的时候,你与元泽代为父去一趟吧,替为父送几个字过去!”

    “是,父亲!”王旁对于他的父亲,从来不敢忤逆。

    关系不大好……沈欢也尽是苦笑,他作为后来人,当然清楚王安石与苏洵其中的那点微妙的关系。那篇后世鼎鼎有名的引起无数争议的《辨奸论》,不正是出自苏洵之手么!而其所指对象,在后世,众口一词就是王安石!

    “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苏洵之笔力,总是非凡的,也有其特有的感染力。无论后世猜测《辨奸论》是否苏洵所作,然而其文章之骨力,也与苏洵风格相差无几了。当然,沈欢在感情上,是偏向于把这篇美文归与苏洵所作的——可至于文章所说对象,是不是王安石,就难以一笔敲定了。

    无疑,王安石在很多事情上确实不近人情,而苏洵却是一个很重人情的人,他认为那些连礼仪都做不好的人最后会成为天下大患,主张君主远离这样的人。这样的议论,也许只是就事对事而已,指的对象也是一个宏观方面,并没有特定的人。然而王安石变法的失败,让他成为了背黑锅之人——苏洵文章所说的方面,他占了几方面,给对方不幸言中,于是乎,王安石成了苏洵“打击”的对象,而苏洵,也成了反对王安石的先锋!

    王安石看向了窗外,外边的树木在秋天的伺候下,开始了萧索,树叶飘零,满眼黄色,尽是萧萧之意,他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苏明允的文章,自有其过人之处!其文名之才,冠满京城,与王某也不差!虽然王某与其有道义上的分歧,然而君子之义,自在心中!一个老友就这样去了,真令人唏嘘感慨!唉……蹉跎岁月,岁月蹉跎,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轮到王某了吧……”

    沈欢已经难以领略王安石的感叹了,他此时心里也充满了悲哀之意,萧索地回到自家,心里的一股哀伤依然难以遏止。他心里已经能想象苏轼那双悲凉哀伤的眼睛是如何地伤人了……然而此时此刻,他能做什么呢?惟有聊寄几字作为凭吊吧:

    “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进讲

    “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沈欢放下笔端,掩面叹息起来。寥寥十二个字,却基本上开关了苏洵在文坛上的一生,“读书籍”三字,看上去简单,其实真要做起来,历史上又有几个人能得此形容呢?

    苏洵算得上一个大器晚成的人,唐宋八大家里,除了大家都努力促使成功外,其他七人,或多或少都是天才人物,自小就有神童之称,只有他,前半生可以说得上是荒废人生,到了二十七岁,才认为到蹉跎岁月的可悲,接着才开始认真读书。到他成名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名声反而都比他要大得多了!这一点上,沈欢在既惊且佩,人家李白深受磨铁的那位老奶奶影响的时候是在少年时代,既而发奋,还未算晚,而苏洵当时的年纪,在这个时代,都差不多到了二十八蓄须的年龄了——能获此成就,不难想象他是下了多么大的工夫与心血!

    也许,在别人眼中,他名声才气与两个儿子相比,都差了许多,然而,沈欢却知道,他是一位长者,有着长者的慈悲心肠,至少,苏轼兄弟对他的感情很深,并没有因为名气等问题忤逆过他。沈欢现在已经可以想象苏轼兄弟此时是多么的悲痛了,以至于他不敢过去看到苏轼那哀伤的眼神!

    “唐宋八大家又去了一位!”沈欢深深地叹息着,他与苏洵的感情说不上好,至少与司马光、欧阳修比起来,他与后两者接触得更多。至于苏洵,沈欢也只有去拜访苏轼的时候见过几次,谈过一些诗词之类的东西,其他并没有多少往来。然而这并不阻止他对这位历史名人的景仰,如今,一个活生生的历史人物,终于走进了历史的长河之中,随流消逝,怎不令他感慨唏嘘。

    他甚至感到了一股无力的状态——在历史趋势里,他好像并不能挽救什么,至少对于苏洵,他有时候甚至忘了他的事迹和他的结局!作为一个文科出身的人,对于历史的文化名人,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也是听到苏洵死讯后他一度茫然失落的原因之一。

    三苏的名头很大,特别是苏轼,大到沈欢之前与苏轼等人结交时甚至有着莫名的激动与彷徨。如今,唐宋八大家里的苏洵去世了,而苏轼也将和历史记载的一样,回老家丁忧,接着再次回京时,时代已经变了——王安石的时代来临,在王安石时代,苏轼一家都是比较可悲的,以至于苏轼差点有丧命的危险!

    “我需要做点什么!”沈欢这样对自己说,“至少得为苏洵这位老人家的身后之是做点什么!”他开始思考自己能为苏洵做什么了。苏洵是文人,肯定希望自己的文字能流传后世,这一点,沈欢之前一直在做了,他们苏家父子的文集,印书馆都版了好几次,虽然本意是赚钱,但客观上也能起到保存文化的作用,不是吗?

    让苏洵提前得到他应有的文化地位?沈欢有点疑惑,在宋史里,苏洵的名头与篇幅当然不能与苏轼兄弟相比,在这一点上,从未做过大官的他是有点吃亏的。苏洵的故事应该要保存下来,沈欢打定了主意,怎么说他的成长经历都可以说得上是一部励志故事:

    27岁才发愤读书的苏洵,经过十多年的闭门苦读,终于学业大进。在仁宗嘉佑元年,在西蜀一带游学的他终于感觉不满足了,于是他带领苏轼、苏辙兄弟到了汴京开封,拜谒翰林学士欧阳修。欧阳修很赞赏他的《权书》、《衡论》、《几策》等文章,认为可与贾谊、刘向相媲美,于是向朝廷推荐。一时公卿士大夫争相传诵,文名因而大盛。

    然而不知为何,苏洵好像并不喜欢当官,不然凭他的名气与能力,应该不至于一生无为。对于这一点,沈欢也很疑惑,曾经问过苏轼,得到的回答也很模糊,比如说嘉佑三年,仁宗召他到舍人院参加考试,他推托有病,不肯应诏。嘉佑五年,才任为秘书省校书郎等闲职小官。

    苏洵的文集沈欢都拜读过,若真论写文章的苏洵,是一个很有政治抱负的人。他说他作文的主要目的是“言当世之要”,是为了“施之于今”。在《衡论》和《上皇帝书》等重要策论中,他提出了一整套政治革新的主张。认为要治理好国家,必须“审势”、“定所尚”。他主张“尚威”,加强吏治,破苟且之心和怠惰之气,激发天下人的进取心,使宋王朝振兴。由于他比较了解社会实际,又善于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以古为鉴,因此,他的政论文中尽管不免有迂阔偏颇之论,但不少观点还是切中时弊的。

    另外,曾巩也说苏洵“颇喜言兵”。苏洵的《权书》等文章都论述了军事问题。在著名的《六国论》中,他认为六国破灭,弊在贿秦。实际上是借古讽今,指责宋王朝的屈辱政策。在《项籍》中,他指出项籍不能乘胜直捣咸阳的战略错误。他还强调避实击虚、以强攻弱、善用奇兵和疑兵、打速决战、突击取胜等战略战术原则。

    “六国破灭,战不善,非兵不利,弊在赂秦!”每每读到这里,沈欢都会感到一阵难言的激动与振奋,苏洵读书破万卷,下笔千言,酣畅淋漓,心中自有一股非凡的气势,读来令人感到痛快!

    “不愧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沈欢在景仰中缅怀着这位长者的一切,他散文的造诣,足已彪炳千秋。抒情散文不多,但也不乏优秀的篇章。在《送石昌言使北引》中,他希望出使契丹的友人石昌言不畏强暴,藐视敌人,写得有气势。他作文很有技巧,论点鲜明,论据有力,语言锋利,纵横恣肆,具有雄辩的说服力。连欧阳修也称赞他“博辩宏伟”,“纵横上下,出入驰骤,必造于深微而后止”。曾巩也评价过他的文章“指事析理,引物托喻”,“烦能不乱,肆能不流”,这些说法都是比较中肯的。

    艺术风格以雄奇为主,而又富于变化。一部分文章又以曲折多变、纡徐宛转见长。苏洵论文,见解亦多精辟。他反对浮艳怪涩的时文,提倡学习古文;强调文章要“得乎吾心”,写“胸中之言”;主张文章应“有为而作”,“言必中当世之过”。他还探讨了不同文体的共同要求和不同写法。他特别善于从比较中品评各家散文的风格和艺术特色,例如《上欧阳内翰第一书》对孟子、韩愈和欧阳修文章的评论就很精当。

    苏洵作诗不多,擅写五古,质朴苍劲。后来的宋人叶梦得评其诗“精深有味,语不徒发,正类其文”,虽然总的成就远逊于散文,但是现在在沈欢看来,读来也颇有韵味。

    不管沈欢心中如何缅怀,苏洵真的去了,他的丧事,在十月来临的时候,也已经办完。因为三苏的名气,丧事办得虽然不盛大,却也很隆重,不说沈欢这些年轻人到场,就连司马光等人也出席了丧事,甚至欧阳修也曾到场上过香——欧阳修不单是文坛领袖,还可以说是三苏的老师,当年苏洵来京,能轰动京城,与欧阳修的推荐与盛赞脱不了关系,这次到场,也足以表达他对苏家的看重!

    唯一遗憾的就是王安石没有到场,他只派了两个儿子送来挽词。沈欢心中苦笑不已,王安石的倔脾气,最是令人感觉无奈的,人家就连在河南做官的曾巩特意回京一次,王安石却连请都不来!

    “唉!”沈欢心中也不无可惜,若是王安石也到场,那么这次丧事倒足以让后人感慨了——唐宋八大家里,活着的都聚在了一起。可惜事情总是不美满的。

    沈欢是皱着眉头看完苏轼兄弟的悲哀之色的,也许是现世抱吧,当年王安石丧母,士大夫与出了名的文人都到场了,唯有苏洵不去,这也许是他们矛盾的最大体现吧。张方平就在一篇墓文里说过:“安石之母死,士大夫皆吊,先生独不往,作《辨奸论》一篇。”张方平现在为官,人缘颇广,既是王安石的朋友,也与苏洵相交,他的话应该比较可信。这也是《辨奸论》给言之凿凿说是针对王安石的一大证据!

    其实撇开《辨奸论》里的人身攻击不谈,苏洵与王安石的矛盾,应该不大可能是为人性格上造成的,苏洵不必说,是传统君子,除了言论比较雄奇外,其他与司马光差不了多少。至于王安石,除了性格比较古怪外,说他是小人,也太过没有道理!那么,他们为什么会造成老死都不相往来的局面呢?

    沈欢疑惑之余,仔细排查,终于发觉他们更多的分歧是体现在政治观点上,相当大的程度是政见不同造成他们的矛盾不可调和:沈欢不记得在那里看过一篇记录,其中说道:“苏明允本好言兵,见元昊叛,西方用事久无功,天下事有当改作。因挟其所著书,嘉佑初来京师,一时推其文章。王荆公为知制诰,方谈经术,独不嘉之,屡诋于众。以故,明允恶荆公甚于仇雠。”

    这些记载已经说明仇怨是双方共同种下的,决非仅仅一方。苏洵所上书,名震京师,“一时推其文章”;而王安石“独不嘉之”。这说明他们的交恶与政治观点上的分歧分不开。王安石认为“苏明允有战国纵横之学”,“大抵兵谋、权利、机变之言也”。

    其实两人的政治矛盾,更多体现在嘉佑三年都曾向仁宗上言事书里。把这两封上皇帝书作一番比较是有趣的。王安石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中说,“天下久不安”的原因是“患在不知法度”,要求“变更天下之弊法”。苏洵在《上皇帝书》中却说:“法不足以制天下。”这当然说不上是苏洵在反驳王安石的观点,因为苏洵早在《议法》中就说过:“政之失,非法之罪。”而《议法》是苏洵名震京师的文章之一,王安石显然是看过的,而且不同意他的看法。

    王安石在《上仁宗皇帝书》中说:“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患在治财无道耳。”苏洵在《上皇帝书》中却说,宋王朝财政拮据,人民负担过重,恰恰是“费出之无节”造成的:“靡费帑廪,以赏无用之兵;一经大礼,费以亿万。赋敛之不轻,民之不聊生,皆此之故也。”可见他们的观点有明显分歧:政治上,王安石强调变法,苏洵强调改革吏治,在经济上,王安石强调开源,苏洵就要求节流。

    当然,沈欢现在无意去分辨两人的是是非非,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苏轼兄弟会不会因为王安石不给面子而生出什么的心思来——苏轼凄惨的后半生,好像都与王安石有关,其中也大多是因政治观点的不合!苏轼是他的好友,而他现在是王安石的女婿,到时为难的应该还是他!

    当然,现在的苏轼并没有给他答案,父母皆丧的苏轼,感到痛苦不堪,在十月来临的时候,他向皇帝上了一封辞退的文章,要求回老家丁忧。赵顼虽然爱惜苏轼的才华不大愿意放人,其他大臣也劝留下,然而父亲去世,他作为长子,回家丁忧三年,是孝道,也是这个时候的习俗,苏轼坚持丁忧,赵顼也只能同意了。不过赵顼自小就听说过苏轼的才华,愿意为他保留职位,苏轼感激之余,请求把官职增给他死去的父亲。于是,苏洵死后得到了光禄丞的头衔,品级不低。

    十月初苏轼就离开京城回眉州眉山去了,西蜀地远,这一去,就是三年。作为好友,沈欢等人把他送到了京城之外十余里,这才惜惜作别。看着苏轼远去的背影,沈欢回过头来,开封高厚的城墙就在不远处,在深秋西风之中,一股萧瑟,油然而生。随着苏轼的离开,也标志着大时代进入了一段高潮了吧。

    果然,苏轼前走刚走,这边赵顼就再也忍不住要优待王安石了,这一天,迩英殿进讲举行,王安石将登上一个让他发挥长处的舞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政见

    迩英殿装饰得很庄重典雅,回廊环曲,字画无数,儒雅氛围,说之不尽。这里是文人大臣们的天堂,是他们借以与皇帝对话的地方。迩英进读进讲,完全体现了宋代统治者“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景况。在这些聚会里,皇帝不大有上位者的威严,反而更像一个学生,恭敬地对待那些有着学术专长名声在外的学者。在这里,皇帝有什么疑问,可以说出来,寻求众人的解答,而作为臣子的文人们,也不需像在朝廷那样有着诸多顾虑,更多是像做学问一样与众人一起讨论,说错了,也无须为此负责。

    这次进讲的规模横隆重,更多体现在与会者的身份上来,除了皇帝本人便装出席外,下首的还有本朝宰相韩琦,另外政事堂的欧阳修与司马光也都一脸肃穆地端坐着,其他还有韩绛、韩维兄弟,枢密使文彦博虽然老迈,却也不输年轻人地到场了。另外还有一些翰林院的官员,得到官家的允许,出席这次盛会,有的兼做起居注,负责把与会之人的言行都记录下来,当作资料入馆阁。

    很显然,这次进讲,是官家赵顼特意为他心目中的变革政事所做的努力,那么,得他青睐的王安石不可能不到场。这是他打王安石进京后的第一次见面。沈欢一脸严肃地端坐在地上的锦毯上,心里平静地等待着众人的表演——是的,表演,这是沈欢给这次进讲的评价:这不过是赵顼为了起用王安石造势罢了,众所周知,王安石辩才无双,兼之博学,在座之中,单论学识,除了文坛领袖欧阳修,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而进讲本来就是兜售个人观点的地方,作为此中高手的王安石,这次真的要被推上前台来了。

    “官家真是用心良苦呀!”沈欢心里感叹不已,因为要讨论,大家不可能坐得远,而是官家坐在上首,众人在三面围着,成了个方形,为了听视方便,挪开了不少事物,席地而坐,面前只有一面高雅的矮几,烹上一壶清茶,权当解闷。又因为在这里没有多大的身份区别,沈欢坐得很随便,与他的老师司马光同坐一席。为了体现尊重,离官家下首最近的便是韩琦与欧阳修,对边却是这次盛会的主角王安石,也让赵顼安排在他的近前。

    王安石与韩绛兄弟同座,这次他也总算明白面对的是什么,不与外面相同,因此本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他,也稍稍休整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外貌,头里梳理过一遍,衣服也换了新的,不过依然是一身青衫,领子洗得有点发白了,与在座不少锦衣大相径庭。他与韩绛兄弟低声谈笑,显得意气风发,虽然这次与会者有着不少大人物,很多官衔比他要高,然而他心中没有一丝的紧张与怯弱,反而有着难以遏止地激动与振奋!

    沈欢在王安石,王安石也在看他,不过王安石是作为老丈人的眼光在看着的,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作为老丈人的王安石,这次看女婿的眼光,也大是满意,其中不无赞赏之意:沈欢大概是这次与会者最年轻之人,然而他挺身安然坐在诸多大臣之中,却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异议,不能不说明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了——作为老丈人,看到女婿如此有出息,心里是少不了自豪与欣慰的。两人的对望没有持续多久,稍稍微笑点头示意,即此别过。

    赵顼没有让众人多等,在大家都入座完毕之后,一声高呼,皇帝昂首挺胸出场了,没有奢华的正装,也没有豪华的龙舆,赵顼是一身便装出席的,饶是如此,众人还是不敢大意,山呼万岁之后,进讲就进入了主题。

    “朕今日很高兴!”赵顼端坐在上首,淡淡地笑着,他的开场白很有特色,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诸多知道朕为何如此高兴吗?很简单,因为朕看到了诸位:看看吧,在座诸位,可都是大宋的精英了,特别是以文学才华而论,这次聚会,可以说得上是文坛的盛会了!人才济济一堂,不正说明了大宋文化的繁盛么?所以,朕感到荣幸,也很高兴!”

    赵顼皇帝做久了,能力有所提升,特别是说话方面,一下子照顾到了众人的感情,一番说辞,令不少人感到感动,除了赞叹回应官家之外,别无他法。别人如何做想沈欢不清楚,但是他很同意赵顼的说法,这次与会之人,确实都是精英了,如果苏轼兄弟在此,这次盛会,甚至可以说是有宋以来最鼎盛的文坛聚会了,他们都是宋代浓缩的精英!

    一想到苏轼,沈欢走了一下神,也不知道走了几天的苏轼现在到哪了,到西蜀的路不好走,也不知道他们受苦了没?这次聚会,本来苏辙是可以出席的,苏轼作为长子回家丁忧了,苏辙还留在京城,不过他父亲百日未过,他实在没有聚会的心思,因此托词拒绝了邀请。

    在与众人互贺之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赵顼突然皱了一下眉头,叹声道:“我大宋锦绣繁华不作他想,然而,朝廷财力日渐困顿,也让朕心头难受。这次请诸位进讲,不无寻找解决之道,在座皆是高才之人,何以教朕?”

    说到财力,本来还安座的韩绛站了起来,羞愧地道:“臣忝为三司,掌管天下财政,然而因为臣的无能,致使财政拮据,是臣之过,还请陛下降罪!”

    韩绛这样说,一下子让众人都安静下来,睁睁地看着官家是如何处理的。帝国财政问题,在座要么是高官,了解实情,要么是有识之士,看得出实情。他们也知道,这次进讲,肯定不简单,官家上来的发话,已经确定了一下主题:这次不谈诗风月,如何解决帝国财政问题,才是最为重要之事,甚至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赵顼淡淡地笑着,道:“韩三司之才与为政之奋力,众所周知,若不是你万般周全,也许大宋的状况就更严重了!韩三司之才,就是先帝也多为仰仗,朕自然也不会薄待于你!可惜朕年轻学浅,未能力挽狂澜,救治大宋诸多弊端。因此,这次进讲,朕只能仰望在座高才想出一二计策了!”

    在座之人,不少都不能安座了,特别是政事堂几人,脸色甚差,不无羞愧之意。韩琦自不必说,他作为帝国第一宰相,不能为君解忧,也是失责,别人不说,他自己心里焉能自在;欧阳修与司马光的心思也很简单,政事堂作为权力集中之地,本来就该思虑为君解忧之策,未能成功,也是失责!

    韩绛还没有坐下,闻言之后恭敬地说道:“陛下,国用不足,全是未得善理财者之顾!”

    “哦?”赵顼来了兴趣,“韩三司,何为善理财者?”

    “来了!”沈欢皱着眉头心下喊了一句,肉戏来了,这次的聚会之目的,就要上演了:赵顼与韩绛,此刻就像演双簧之人,一问一答,就是要得出这个“善理财者”吧。而理财经济之道,在座之人,有谁可比王安石的造诣?真是太坏了,沈欢大是苦笑,韩绛是王安石的朋友,为了王安石的上位,他是不择手段的,今次亦然,不惜自贬也要把王安石推上台来!

    这时候韩绛还没有答话,一边的司马光皱着眉头,枪先说道:“陛下,治国之道,首重制度,焉能把治财者列为首先?若按韩三司之意,民间之大商贾,最会治财,难道要把他们用在朝堂之上?善理财者,不会头会箕敛尔,何足道哉?”

    “哈哈!”在坐众人,不少都轰笑起来。当然,也有人皱眉,特别是沈欢,看到赵顼皱眉后,眉头更是紧蹙,司马光就是不识时务,这次聚会,很明显赵顼就是要找出一个能为他解决财政状况的人来,这个“善理财者”,明显是要重用了,而司马光偏偏有反对的意思,与官家相抗,意欲何为?沈欢可清楚地记得,王安石变法,凡是要阻挠之人,一律都要清道!

    “不然!”瞥头看到王安石微笑以对,韩绛脸上也还有着笑意,丝毫不因诸人大笑而感到愤怒,“陛下,为臣所说善理财者,与商贾有异,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方是善者!”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句话让几个人心里大异起来。首先是赵顼,感到有点熟悉,愣了片刻,才恍然过来,把头转向下首的沈欢,这句话,他好似从沈欢口中听过,当时大是赞赏,更加看重沈欢,以为他真有“民不加赋而过用足”的能力。生财,好像也一直是沈欢所长,这一点与之结交甚久或是说与之合作做过生意的赵顼深为了解。难道说,韩绛要推荐的“善理财者”是沈欢,这有点不可思议,众所周知,刚才他赵顼的一番话,摆明了要重用这次与会的出彩之人,这个“重用”的程度,很令人猜想,总之地位不低,而沈欢的年纪……赵顼摇了摇头,撇开混乱的心思。

    而另一个惊异的便是沈欢了,他很清楚这句话的原版作者——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王安石,也是他现在的岳父大人,很尴尬,也很惶恐,有盗版者遇上原作者的心虚,沈欢大是头痛,盗版的后遗症终于出现了——他很清楚,“民不加赋而过用足”,一直是王安石兜售的主张,也是因为这句话,让陷入财政问题不可自拔的赵顼对王安石信任有加,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这句话让他当时心怀不轨给提前说予赵顼知道,如今,给人提出来,也只有他,知道韩绛口中的善理财者指的并不是他。赵顼眼中的惊讶,令他感到丝丝的不安,心虚地偷看一眼王安石,看到对方安然而坐,心里更是难受了。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愿望当然好得很,但是……”说话的是司马光,他一脸疑惑,正要指责,却突然感到脚下一震,低头一看,只有他发现是沈欢轻碰了一下,更是疑惑地看向沈欢,发现对方微微摇头示意,他一时不明白何意,倒是顿了下来。

    “陛下,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若真能实现,亦是治国之大道了。微臣在三司办事,深知财政之拮据,此大道亦是微臣之宏愿,可惜未得其门而入。韩三司提出此说,也许深得其中三昧,不防听听!”沈欢在司马光停顿的时候,很好地接下话来。他抢着说话,不过是阻止司马光的观点罢了,他终于记起来,好像也是在一次聚会上,王安石与司马光的观点针锋相对,其中司马光提出了一个在后世看来很愚昧的理财观点,就是说天下的财富是一定的,不要与民争利。这个观点,是这个时代的主题,沈欢这几天也多加反驳,深知后世理论的他,当然不能让司马光说出那些与王安石大相径庭的话——如果还想在赵顼心目中留下良好印象的话。

    很显然,这次进讲,是众人兜售政见的时机,沈欢不能让司马光在此就打上保守派的标签。再说更不能让赵顼对司马光的政见感到失望,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谁能为赵顼解决帝国财政拮据的问题,他就重用谁!

    “老师,财政问题,有谁比韩三司清楚,我等先听听他要说点什么,不要急着反对。您难道没看到官家很欣赏他的话么?”沈欢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后,低声向司马光解释,生怕他因为自己的贸然打断感到不悦。

    司马光本来就奇怪沈欢的行为,闻言悚然,抬头看了一眼官家,发现对方一脸激动地看着韩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一刻,韩绛成为众人的焦点,大家都期待他下面的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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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出去,来不及更新,也没得上来通知。今天补回,会更新九千字。嘎嘎。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君臣

    “陛下,臣所持之论,非臣所创,而是臣从王介甫处学来。王翰林通达六经,贯穿古今,其经济之道更是无双的治国方略!若陛下有所兴趣,不如当面向王介甫询问。王介甫大名,天下皆知,如今为陛下提拔,擢升为当朝翰林,此乃顺应天下士子之心的举措,诚是吾皇陛下英明神武之证!”让大家翘首期待的韩绛,并没有发表什么高论,反而是一通无法辩驳的马屁拍给官家,还有就是大力推销王安石的话!

    众人都惊了,本来看着韩绛的目光都转移到他旁边安坐的王安石身上。沈欢差点要骂娘了:王安石这人到底有什么魔法,竟然能让韩绛心甘情愿——或者说鬼迷心窍地支持他、力挺他,为此不惜自贬延誉王安石!

    赵顼哈哈大笑:“韩三司不说朕还差点忘了,介甫先生如今可不就在坐,对于介甫先生,朕当年还在藩邸时就久仰大名,如今有幸见之,介甫先生何不就韩三司之问题,发表高论,以解朕之疑惑?”

    王安石终于不再安静了,闻言站了起来,恭身说道:“为臣浅薄,陛下不以臣卑鄙,于江宁起用,臣不胜感激,陛下欲用臣有用之身,臣敢不誓死效命!”

    沈欢撇了撇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暗暗吃惊,今日赵顼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直接询问王安石,免得大家说他偏颇,也有维护王安石之意,但他却巧妙地通过韩绛把王安石一步一步引上台来,充分要王安石展现才华,使大家易于接受。这份心思,不可谓不绝,若放在以前的赵顼,估计早就急急召见王安石了,但他偏偏能忍到现在才表露,不能不说才做了几个月皇帝的赵顼,已经进步到令臣子也要吃惊的境界了。难道说帝王之道真的能如此快速地改变一个人?沈欢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表面平静眼眸却隐藏着几分激动神色的赵顼,有点陌生了。通过韩绛的配合,这个双簧戏已经开演了,而且很顺利。

    赵顼强自镇定说道:“介甫先生之才,朕早有耳闻。早些时候的《无事扎子》,朕亦拜读,‘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朕欲大有为,介甫先生认为该如何去做?”

    众人都吃了一惊,官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支持王安石扎子里的变法主张!这还是官家第一次当着众大臣的面如此表明他的真实态度!

    沈欢苦笑,他收回刚才对于赵顼有所进步的评价:他还是那个急性子的皇帝!一个皇帝,就是要有所作为,又哪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众大臣面前欣赏另一个臣子呢,还有着把一切交付对方的打算,看看吧,宰相韩琦的脸色差得不能再差了,也许,官家的这番话,让他落了脸面,不高兴也理是当然了。

    别人吃惊,王安石却感到振奋,他激动地说道:“陛下欲问治国之策,臣的嘉佑年所上言事书就明确说过了,大宋弊端,患无法度,患在治财无道尔!”

    治财!这是王安石明确提出的治国主张,也是他的权术所在。当日在进开封之前,他考问过儿子与弟子进京之后首要做什么,一说取得权力,一说结交大臣以为援助。他都不置可否,原因就是都正确,也都不正确——权力对于变法者而言,重要,又不重要;别人的援助,需要,也不需要——只要最高统治者不惜一切支持变法,那么,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当年商鞅成功如是,若没有秦王的鼎力支持,他敢把犯事太子的师傅给上刑吗!

    而他现在首要的,也就是取得官家赵顼的支持,而官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最头疼的就是帝国拮据的财政问题,这与王安石一贯的主张相应和,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除了表明态度,还有就是取得官家的好感与信任,间接取得变法的主动!

    “那介甫先生可有治财之道?”赵顼急切地问道。

    “变风俗,立法度!”王安石一字一顿地说道,“变歪风邪俗,立生财之经济法度,变法图强,正是今日急切之所在!”

    赵顼嘘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松了下来,最后才道:“想必介甫先生心中已有一篇锦绣文章了吧?”

    王安石微笑,沉默下来。

    “诸位臣工以为如何?”赵顼不再询问王安石,转而问起了再座的臣子。见着了王安石,让他在众臣里出过彩,他的目的也就达道了。

    迩英殿本来就是用来讨论的地方,但是这一刻,气氛大是诡异,竟然一起沉默下来,大殿静得别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出来!

    “怎么都不说话了?”赵顼有点奇怪。

    “咳咳!”宰相韩琦有了动作,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衣裳后,向官家作揖示礼后,才转头对向王安石,笑了一下,道:“介甫,你说要变风俗立法度,老夫有一个疑惑,不知该问不该问?”

    “相公但说无妨!”王安石微笑着说道,从觉得奉诏起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如要变法,他面对的责问不会少。来迩英殿之前他已经有了大起辩驳的心理准备,对于与人辩驳,是他所长,最不怕的也是这一点。

    韩琦半眯着眼睛,依然慢条斯理地道:“介甫所说的风俗是什么,法度又是什么,变的程度又是如何,可都有一定的标准依据?庆历年间,范希文也要变革,我等当时也大力支持,可最后,大家都知道,他到了外边,因为他的变法,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而介甫也要变法,对此可已有周全的准备?”

    王安石正声道:“只要主上圣明,持之以恒,安石相信一定能成功!”

    韩琦笑了笑,不再说话。他与王安石曾经在扬州一带共过事,对于对方的性子,也比较了解,他也清楚,他虽然贵为宰相,但在士林里的名声,如今可就逊了王安石几筹,就凭此名声,王安石得到的支持不少,包括在座之中,也都有甘愿襄助王安石的官员。既然官家满意,诸臣又同意,他也实在没有忤逆圣上自找没趣的必要。侧头看见旁边的欧阳修,满眼尽是白发,而他他欧阳修差不多的年纪……唉,老了,还能折腾几年?

    欧阳修也没有多少意见,对于王安石,他也是一直举荐居多。其他人也大多乐意看到王安石这位大才负责更多的事物,当然,除了沈欢,不过他也实在不敢在这种场合说反对王安石的话!

    期间还是司马光站起来为王安石说了好话:“陛下,王介甫之才,胜臣不知几倍,臣愿陛下能让其担负更大的责任!”

    “这个朕自然也乐意!”赵顼笑着说道,“能看到诸位同心共力为天下出力,也是朕之宏愿!”

    “同心共力?”沈欢心里苦笑,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他也希望自己的到来能让王安石与大宋的命运都发生改变,但是强大的历史车轮是他一个人拉得动的?岂不闻妄想以个人之力去拉车的人都给车轮给碾死了么?王安石这辆车,装上了强悍的发动机,能把一切都给碾碎!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还不能说,这次进讲在众人各怀心思中结束了,但是余波还很深远。赵顼如愿了,他见着了王安石,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消息;王安石也如愿了,他也见着了官家,更是了解对方的意志,他的决心也更坚定了。至于其他人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从这时刻开始,只有官家赵顼与王安石是时代的主角,其他都只能轮为配角了!

    “介甫先生留下,朕还有些话要你说说!”在众人告退辞出迩英殿的时候,官家赵顼叫住了也打算出去的王安石。

    “是,陛下!”王安石面色自若地面对不少神色异常的大臣的模样。

    待众人都走了之后,赵顼从座位上走了下来,神色激动地来到恭身的王安石的身前,这一刻,他感到心情激动得难以遏制,心儿砰砰直跳得激烈,怎么也按捺不下去。可以这样说,王安石一直是他景仰的对象,从小时候起,他就听说了对方不少的故事,一直想亲自见上一面,但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实现,这一次,对方不单肩负了他毕生的希望,还代表着偶像的情愫。

    面对一脸清奇神色端正的王安石,赵顼一时紧张,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怪怪地看着。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王安石很奇怪官家的神色,最后只能不解地开声。

    “哦!”赵顼反应过来,“朕……有些话还想与你好好说一说!不过……”看看周围,感觉不妥,转而走了出去,“走,回福宁殿再说!”说完摆驾出去,一路赶往福宁殿。

    王安石虽然奇怪,却也只能一路跟往。好在两殿之间并不是很远,不消片刻,就进入了福宁殿,这里是官家的寝宫,虽然豪华,气氛却又比迩英殿要随意多了,没有那份严肃之意。

    进了书房,赵顼坐定之后,也让王安石坐在对面,谴退了寺人之后,经过这段时间,他终于把心情平复下来,至少能安然面对王安石这位大才了。

    “介甫先生,朕终于见到你了!”话一出口,赵顼又激动起来了,脸色也涨红了几分,定定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平静的脸上也显出一丝感动:“陛下看重微臣,臣不胜感激!能见着陛下圣颜,亦是臣一生之幸事,安石定不负陛下厚望!”

    “厚望?是啊,确实是厚望!”赵顼喃喃念了两下,“介甫先生,你的大名,朕真的如雷贯耳了!大宋能否中兴,朕就真的托付于你了,莫要让朕失望啊!”

    “啊?”王安石吓了一跳,中兴?托付?官家竟然初次见面就和他说了这些?所谓交浅言深,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官家如此交心,怎不令人激动!王安石再出色,也是传统文人,君父思想根深蒂固,赵顼怎么说也是帝王,能对他一个臣子如此交心,他还能说什么别的?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他王安石从仁宗朝到现在,期间也活跃过,也壮志过,但是没有一个帝王让他满意肯重用于他,如今,他终于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他就是拼死也要为这个官家卖命了!

    赵顼又道:“介甫先生,你也知道了,朕变法图强之心,可昭日月,奈何一直无合适人选主持变法,深叹朕难遇范希文那般意志坚定有大魄力之人,如今,朕遇上了你,了解过你之后,朕知道,你就是朕一直需要的人才!朕真的等不下去了,朕想做中兴之主,希望你能成为这个中兴之臣!介甫先生,你可愿意助朕成事?”

    面对赵顼甚至有点语无伦次的言辞,王安石感觉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官家的激动,不正代表了他的真实感情么,他的眼光湿润了,感觉一股热流在涌动,全身甚至难言地颤抖起来:“陛下,您也是臣一直在寻找的明君呀!只要陛下不掀起臣,臣丁当终生不负陛下宏恩,甘愿为陛下所驱驰!”

    “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所谓君臣相得,但愿朕能与你不负此生!”赵顼满色涨红地说道,“介甫先生,你说,朕的变法大业,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一谈到变法,王安石就冷静多了:“陛下莫急!变法之事,涉及天下,需万全方可实施,免得损了陛下的名头!当年范希文就是行事太过仓促,没有既定方案,不够周备,才让别人有机可乘,我等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赵顼给他一说,也定住了心神,点点头道:“介甫所言大有道理,是朕急了,呵呵,子贤也一直与朕说变法之事‘欲速则不达’!”

    “子贤?”王安石愣了一下,接着才明白所说是何人,不由也笑了,“他才华倒也不小,据闻亦善经济之道,到时臣倒还要好好与他切磋一番!”

    赵顼哈哈笑道:“你们是翁婿,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王安石道:“这个就难说了,臣也不是很了解他!”

    赵顼点头道:“说到了解,确实也是,你与他也不常见,不了解也政策,这点也许你还比不上朕,朕与他可有好几年的交情了!”

    王安石闻言大是惊讶,心儿有点复杂,看官家之色,对沈欢也颇多赞誉,对于沈欢能在为官之前就与当时身为颖王的官家相识,也只能佩服对方的运气。

    “陛下知人善用,是天下的福气!”王安石只能这样赞道。

    “知人善用……”赵顼心里一动,叹了口气,“介甫先生,你现在是翰林学士,虽然荣耀,但还不是朕心目中合适的位置,可是,你也知道,朕刚登基,朝中一切,还不能动……”

    “陛下思虑周全,为臣大是佩服!蒙陛下青睐,拔为翰林,已是对臣的宠幸,臣哪还有非分之想!”虽然心中大是复杂,不过王安石还是自谦了一把。

    赵顼犹豫了片刻,最后才叹道:“只能先委屈你了……唉!”他很想立刻把王安石放到有实职的位置上去,奈何现在朝中稳定,合适王安石的位子一时腾不出来——他才登基不久,不能强自下令贬谪大臣把王安石放上去,纵使再看重王安石,对于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臣也不急!”王安石慷慨说道,“陛下,臣在翰林院还能静下心来更好地思虑变法之策。臣虽然心中已有计较,不过还需把心中所想,一一列举,准备周全,写成奏章,到时上给朝廷,一旦通过,即可按策施行了!”

    “大善!”赵顼肯定了他的说法,“就是不知道要多长时日?”

    王安石沉吟一下,道:“短则一两月,长则三五月,臣必有所成!”

    三五个月就能想出妥善的变法之策?要是沈欢在此,一定会嗤笑对方刚才还劝赵顼“莫急”的话!但是赵顼不同,他还是觉得久了,不过想了想,最后点头道:“三个月的时间,就是明年了!不错,明年就要换新的年号了,到时实施新政,倒也配合。介甫先生,还忘你能想出妥善的方略来!”

    “陛下放心,臣已有定策!”王安石自信地说道,“陛下打算明年实施?倒也行,不过之前还需做一些为变法长声势之事,这个臣亦有计较,请陛下拭目以待!”

第一百六十六章 舆论

    王安石之所以向官家说要为变法长声势,是他看到了舆论的力量。尚未起用之时,他就通过各方面的渠道了解京城里的消息,知道当时整个京城都在议论变法图强了,到进了京城,真正接触到其中,更是深有感受。

    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文艺》这本杂志了,这本杂志,之前他是只闻其名而已,未能多见,如今才拿到实物,咋看之下,为其惊异。待看了最近一期的文章,发现全是议论变法之举,有反对,也有赞成,其中不无名人所作,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把之前发行的杂志一一收集,加以总结,终于发现了《文艺》杂志作为刊行文章的地方,所形成的舆论,力量是多么的巨大!

    通过几个增刊,众多文人的讨论,在上面所刊行的文章里,大多是赞成变法的,这也是京城仕林的主题声音,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让身为高官的韩琦等人也不敢明着反对变法之议。这次进讲,韩琦不置可否的态度,王安石觉得《文艺》功不可没,对于韩琦,王安石一直没有好感,特别是对方这些年在执政位置上庸碌无为,更是让他不屑。他也清楚,韩琦也许是不赞成变法的,奈何碍于官家与仕林的声音,他不敢挺身反对——既然《文艺》杂志有这般力量,他王安石焉能不好好利用?

    虽然离开了京城几年,但是开封一般的动静,他都还算了解。《文艺》现在明着是欧阳修的儿子欧阳发等人在主持,可他真正的主人,王安石也打听过了。在《文艺》杂志上说得上话的,不正是他的女婿沈欢么!既然作为他的女婿,就应该有为他这个长辈办点事的义务吧?让沈欢通过他的影响力,让杂志的编辑多做几次赞成变法的文章,这点应该不算难吧?这是王安石的打算,是向官家保证已经有了“计较”的原因。

    “岳父大人……让《文艺》编辑一昧做赞成变法的文章,这个好像有点困难,欧阳伯和与司马公休都不是一般人,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小婿早已离开《文艺》,不再从事编辑工作,也许影响不了他们的主张!”对于王安石要发动舆论的力量,推动变法事业的发展,这个想法,沈欢觉得很大胆——至少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很有想头的,在别人还在为《文艺》这个新生事物感到惊奇的时候,王安石已经想到舆论方面去了!

    不能不说,王安石确实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物,不论他的经学造诣,而是他那份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然而也是这个超越时代的眼光,才让沈欢对他没有信心,有时候,太过超越,就成了脱离实际,而脱离实际的行动,一般都是要失败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佩服对方的眼光,不过沈欢还是为难地间接地拒绝了,他当初把杂志交给欧阳发与司马康,就是看到了他们与世无争为人中正的性子,这样的人,办起杂志来,才会公正。杂志是舆论的平台,这一点,有谁比他这个后世人更清楚呢,正是如此,他才更害怕《文艺》沦为某一个集团的玩物。不管是变法派,还是保守派,沈欢都不大喜欢,听得王安石要把《文艺》变成他的工具,第一时间他想到的就是拒绝,不过现在对方是他的老丈人了,也不能拒绝得太过明显,只能委婉地表示自己不能影响《文艺》杂志了。

    王安石闻言倒是笑了,没有因为对方拒绝而生气。此时已经是迩英殿议论之后的第二天了,自从得到官家坚定的变革表示后,王安石已经开始思考未来的路子了。就是这么一想,他才发现他尚未了解的女婿沈欢的才华是多么的高超,今日让对方过来,不无接触亲近之意。不过接触是接触,儿女私情王安石是不大过问的,只是稍稍表达了对嫁入沈家的女儿的关心之后,他就开始进入主题了。

    “子贤……”王安石顿了一顿,眨了眨眼,组织起语言来,“你是什么人,通过这些时日的了解,老夫也算稍稍清楚了。你是聪明人,也应该看得出来,官家变革朝政的决心,已经不容更改了!官家起用老夫,是什么意思,大家也清楚。知遇之恩,老夫感激于怀,更应该报效陛下,因此,老夫已经下定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了!可国家大事,繁多复杂,老夫一个人也做不来,需要更多有才之士更襄盛举。子贤是有才之人,还望可以一助老夫,大家共同中兴我朝大宋!”

    沈欢心里咯噔一下,突突跳个不停,这个王安石,也太急了吧,人家官家才稍稍表示要大用他的意思,他现在就开始拉拢人才了?这算是对自己的拉拢之举么?

    他哪敢冒昧做出最后决定,眼珠一转,道:“岳父大人才华无双,更是治国良材,这也是官家起用之由!小婿相信有了官家与岳父大人的努力,一定能把大宋整理得井井有条,中兴大宋,更是自然之理!”他此时完全忘记了历史的结局,睁眼说瞎话,把王安石吹嘘得像圣人一般,之后又开始自贬了,“至于小婿,年轻学浅,小聪明也许有之,却无大智慧,恐怕难以担当什么重任。当然,如果岳父大人有需要,小婿也许可以为之摇旗呐喊!”

    王安石好像没有领会到沈欢隐隐地拒绝之意,或者说听到也当作没有意会,淡淡笑了一下,道:“摇旗呐喊?不错,子贤,现在老夫就需要你稍稍摇旗呐喊了!你说无法决定《文艺》所刊文章的内容,但是你作为《文艺》的创办者,在上面刊行你的文章总不过分吧?”

    “小婿的文章?”沈欢吃了一惊,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心里却感觉凉飕飕的。在王安石的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了一丝冷意,稍一抬头,不经意间能看见一两片落叶随风飘舞着。

    王安石站了起来,走到沈欢身前,拍了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沈子贤文名满京城,年轻一辈,可与苏子瞻比肩。老夫就奇怪了,这些日子士林文人都对是否进行朝政变革大发议论,就连苏子瞻,也忍不住在《文艺》上发表了好几篇文章,引起了好大轰动,可子贤你却安然不动,一言不发,老夫真的很奇怪呀!就是你不赞成变法,那么反对之言也该有吧?”

    “小婿可不敢反对什么!”沈欢吓了一跳,心虚地偷看了一眼王安石。

    “那么你是赞成变革了?”王安石追问。

    “当然!”沈欢肯定地点头,他可从来没有说要反对变法,北宋王朝的弊端,稍是识之人都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他这个深知历史的后人了。正如王安石所言,一百年的弊端积累,已经到了不能不变的地步,这一点,现在的司马光也深以为然。然而,如何变就是一个可以商榷的话题了,至少,王安石历史那一套,已经证明了行不通!

    王安石笑了,道:“子贤也赞成变法,老夫松了一口气呀!从韩子华处老夫听闻子贤曾经说过天下之财有如水潭,潭大水亦多,是为财可生也!老夫深以为然,认为你也是一个观念超前的理财高手,而现在帝国最紧要的就是理财了,还望子贤能在此点多多为老夫助臂!到时你与老夫翁婿两人同殿为臣,共同进退,在青史上留下美名,不亦千古佳话么?”

    沈欢听得心头火热,他的很多观点,因为思维与后世无异,在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说出来,惊异的人一大堆,不理解反而诘问的也不少,曾经令他苦恼,然而最能快速接受他思想的便是王安石这个奇才了,这倒令他有了知己的感觉。这一点,是传统中正的司马光所不能给的,另外王安石也是个人魅力朝强悍的家伙,一通说辞,激烈昂扬,差点让沈欢生起改换门庭转而投靠的心思!

    “岳父大人,大宋国富民强,亦是小婿心中一大理想,有什么吩咐,请说无妨!”强捺下心头那份激动,沈欢冷静地说道。王安石是一个强势的人物,若历史发展,未来的十年,宋王朝的政坛基本上是由他把持,除了皇帝,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服的人都要罢黜,如果现在攀上他,也许未来十年都安全无恙,但是,他失败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加上看看宋史里那些攀附他的人,基本上都给打入了佞臣卷里,还真不是人干的。因此,他也只能强自镇定稍稍拉来双方的距离了。另外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安石如此自负傲然之人,今天找自己来,不惜说了一大通赞美之语,由来不会简单,想必是有所求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茫茫

    王安石听到沈欢保证式的发话,笑问:“子贤真欲助老夫成事耶?”

    沈欢答道:“于公于私,无不从也!”

    “好,既然子贤如此干脆,老夫也就不饶圈子了!”王安石一拍大腿说道,“子贤也知道,老夫向官家提议变风俗、立法度作为变革主旨,然而大宋很多举措都积重难返,若要变革,恐怕非议不少!因此老夫打算让子贤写几篇策论,刊行发表,以为变法呐喊之举。子贤之意如何?”

    “啊?写文章策论?”沈欢吓得不轻,愣住了,让他剽窃一些诗词尚可,真要自己作文,恐怕就要贻笑大方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敢轻易答应,大是为难。

    “怎么?”王安石眼眉一挑,“子贤不肯答应么?”

    沈欢找了个借口道:“只怕小婿难以成事,一个不好,反坏了岳父大人的大事就是罪过了!”

    王安石不悦了:“子贤说的是哪方的话。在京城,不说年轻一代,就是比起大多老牌文人来,你的名声也不逊色于他们,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再说这次变革议论,大多年轻人都是赞成的,苏子瞻一走,年轻一辈里可就剩你一枝独秀了,起而呼吁变法,可让老夫如虎添翼!

    沈欢心里大苦,面上却只能装着平静,他算了解了,王安石说了这般多的赞语,无非是要他作为变法之议的出头鸟罢了——或者说把他当枪使,以他的名头,为其即将到来的变法呐喊呼吁,算是在舆论上大造声势。正如王安石所说,沈欢在京城经营了数年,期间剽窃了无数后人的伟大成果,创下好大名声,不论是在年轻文人眼里,还是朝廷官员眼中,都有不轻的分量,一旦他也高举支持变法的大旗,还真有不小的鼓惑性呢!

    “岳父大人,小婿仓促之间很难制得好文章,这一点就远逊于苏子瞻了,就是比起下笔千言的元泽大兄来说,也甚是不如。岳父大人,不如让元泽兄写几篇,小婿安排发表如何?”沈欢没有办法,只能抬出他一直不喜欢的王雱来做挡箭牌了。

    “子贤何故如此推脱!”王安石终于变了脸色,他从来就不是好脾气之人,沈欢的一再推脱,令他面子下不了,感情上也难以接受,甚为生气,“元泽是元泽,你是你,怎能混为一谈!一句话,老夫之事,你帮还是不帮?”

    沈欢看着王安石怒睁着的双眼,心头竟然有了一丝的害怕之意,他奶奶的,不愧是强势的一代宰相,多年名气积累,堪堪能不怒自威了。反复斟酌,他觉得现在还不能与王安石闹翻——很显然,如果他再敢推脱,以王安石的为人,拂袖而去事小,令人把他赶出门去就不是开玩笑了,传出去,以他王安石的名气,他作为女婿,这个忤逆之罪名是逃不掉的!真后悔啊,当日怎么会好死不死就想到以王安石的女儿作为不做驸马的挡箭牌呢?不过最后一想,后悔是后悔,真要重来,还是这样选择,做李商隐也总比做容易掉脑袋的驸马要强!

    “岳父大人,这个您得给小婿时间呀!小婿没说不写,只是写文章总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花时间去构思!再说小婿这次想写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这么说子贤是同意了?”

    “是的,不过需要时间!”沈欢很无奈地回答,心里却暗暗在嘀咕:能不同意吗,看你刚才的脸色,我真说不同意,估计你就要吃了我了!

    “七天可成?”王安石给出了个时间限制。

    沈欢大倒苦水:“岳父大人,为文之事,自当谨慎,再说策论之文,需要引经据典,七天也太短了点!再说小婿要写点不一样的东西,当然更要费精力了!”

    “少废话!”王安石严肃地道,“写文章是怎么一回事,老夫还要你教?不论如何,下一期的《文艺》杂志上,老夫要看到你的文章,不然老夫就要与上君实处与之讨教讨教你的教导问题了,以他之能,教出来的弟子,怎么能文章也写不出来呢?”

    威胁,很大的威胁!沈欢心头不忿地呐喊,却只能无奈接受,一旦王安石告到司马光处,以司马光的为人,他现在又还是王安石的好友,到时肯定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一想到司马光端正着脸色与他大谈道理,沈欢就有点害怕了。不得不说,司马光对于思想教育的能力,丝毫不下于后世的政委们,这才是沈欢最头疼的地方了!

    “既然岳父大人已经吩咐下来,小婿当然要尽力去做好了!”沈欢一脸甘愿牺牲地表情说道,下一期《文艺》的发现,不到半个月了,也就是说,他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去炮制什么变法策论!

    这次王安石终于笑了,拍了拍沈欢的肩膀,以示鼓励,最后他又拉上沈欢谈了一些经济之道。沈欢后世是学文的,对于经济不甚熟悉,只有一些经济理论而已,不过这些超前的东西,又不能说得太多,只能捡一些王安石感兴趣的生财之道说一说。王安石听得有了兴趣,又拉着沈欢去讨论什么变法举措,这就让沈欢敏感地拒绝了,一想到历史上王安石那庞大的变法体系,他就不寒而栗,他可不想其中有太多他的影子出现,再说对于这些变法举措,说实在的,他现在也一时没有很好的策略,毕竟这些在后世离他的生活太远了点,没有亲身经历,说是一套,真要做起来,可能就比王安石还要不如了!

    王安石这次满意了,虽然没有明确把沈欢拉进他的阵营里,但是他认为沈欢是他的女婿,又是好友司马光的弟子,实在没有理由反对他的,入他阵营,也是迟早之事;能让对方为文呐喊,也是一种暂时的胜利了。这一刻,王安石感到无比的自信:属于他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当然,王安石满意了,沈欢却感觉很糟糕。真的很糟糕,他终于感受到了当年李商隐的无奈,这次给王安石逼得为其助翼,真的很憋屈!但是,在这个时代,他还真不能太过有个性了不是!现在赵顼与王安石遇上了,这个好强的神宗皇帝,以为此刻碰上了适合刘备的诸葛亮,任谁也不能组织他大用王安石的决心了,不是吗?既然如此,他沈欢又怎能对着干呢?

    “算了吧!”沈欢这样对自己说,之前该努力的都努力,至于以后,碰上情况再说吧,至少他现在地位不低了,这一点,就与历史不同了,不是吗?他患得患失地离开了王府,回去准备他的文章了。

    他一再提到要写点不一样的东西,当然不能是空话!沈欢冷冷地笑了一下,这一次,王安石看上去是胜利了,他认识到舆论的威力,想要沈欢在这方面多多助他,还半逼迫地让沈欢同意写一些文章为即将到来的变法之举摇旗呐喊。

    “舆论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当然是好事,用得不好,是要吃亏的!”沈欢这样腹诽着王安石。在这个时代,有谁能比他清楚该如何引导舆论的方向吗?嘿嘿,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在后世,这方面的知识,他看过的可就太多了!沈欢毫不怀疑王安石在这方面会吃上亏的。他当年创办《文艺》,可不单是为了赚钱,也不单是为了那个水灾,而是另有深意的。

    舆论就是一种监督,王安石日后也许会在这方面吃亏的——王安石这家伙,最重权术,为此甚至破坏掉宋朝廷政治上的平衡,为了顺利推行他的变法举措,他炮制出一个置三司条例司出来,架空了政事堂的权力,最后又把弹劾他的御史台的清流们统统贬谪,换上他自己的人。这点很不好,沈欢也最反感这一点,没有监督的权力,最容易腐化,也最容易出事!

    今日王安石看似胜利的逼迫,他沈欢总要给对方下点不一样的料吧!对象就在这即将刊行的文章上——或者说他沈欢在这个时代的又一本新书上,他当年获取名声的最大途径不是与朋友聚会写几篇诗词,虽然这样也获得不小的名声,他最得意的就是当年炮制了评论唐诗宋词的一本书!一两年过去了,他沈欢功成名就了,外头也好久不流传他的文章消息了,这一次,就玩一把大的吧!

    “又该写一本书震一震开封的文人们了!”沈欢心头火热地构思起自己的新作来,王安石不是要自己为新法呐喊吗,行,新书里将有这方面的内容,但是,他不泥人,也不是好捏的:这一本书,他将加上在日后能限制王安石的料子,让对方自食其果,嘎嘎,沈欢的心思,已经邪恶得令人发指了!

    在他的构思里,这本书,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有两三万字而已,对于后世动辄几十万几百万的书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但是,这个时代,要写好一篇千多字的文章,都属难得了,更不用说发行面世了。好在他沈欢手下有一家印书馆,活字印刷的技术也还垄断着,要出书,容易得紧呐!另外《文艺》杂志也是他创办的,虽然经过欧阳发等人的经营,已经越来越成为士林活跃的阵地,可名声越来越大、作用越来越强的局面也越来越明显了!

    王安石说要在《文艺》看到自己的文章,沈欢决定满足他这个愿望,这本两三万字的新书,刚好可以在《文艺》杂志上连载一两期,或者再让欧阳发等人发一个增刊,这点影响力,沈欢应该还保持着。

    发行之类的程序已经确定完毕,那么内容呢?这个“不一样的东西”,真的不能成为空话呀!既要与变法有关,又不能太过便宜王安石,这需要费心思的!沈欢把脑袋敲了又敲,都搜索不出后世现成的文章可以抄袭。有点记忆的也就梁启超的《变法通议》了,可这东西太强悍了,连君主立宪都搞出来了,他沈欢真敢拿出来,估计立刻就要掉脑袋吧。他不是谭嗣同,没有“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大义,也没有汪精卫年轻时候“引刀成一快”的豪壮!他不过一个俗人,还想留着这个脑袋多享受几年呢!那么,这个通议是剽窃不了的,就是改头换面,也太过惊世骇俗,看来也只有通过别的观点自己写一些了。

    沈欢文底不错,这几年浸透这个时代的文法,写起文章来,不说汪洋恣肆、通畅淋漓,却也自有文法,连司马光都赞之为文理谨慎自然,说理十足,大有他的风范!为文逻辑,是他的强项,没有理由不利用。只要在内容上出新就达到“不一样”的目的了。

    当然,说是一套,做又是另一回事了,为了这个内容的不一样,沈欢一连数天从朝中回来一有空闲都闷在书房里下苦功夫。就在沈欢苦闷当头,十月底的时候,他又接到一份令他茫然又痛苦的书信。这是回老家丁忧的苏轼托人带来的书信,是苏辙送过来的,苏轼写这信的时候,还在回眉州的路上。这一次,苏轼没有展现他高人一等的文笔对路上景物大是描绘,信文很短,寥寥数十字,却有着一股难掩的悲伤力透纸背。

    读完信文之后,沈欢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握着信纸的手拽得甚至指头关节都发白了,脑袋一片空白,只有嘴上喃喃地念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江城子》!苏轼多年后写就的《江城子》!号称千古第一悼亡词的《江城子》!

    沈欢念不下去了,此时此刻,他没有了剽窃的心思,更生不起这份念头!这不是苏轼给他的词作,只是他心底油然浮起的词字而已。理由呢?没有其他,苏轼所来之信,只说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他的夫人王弗,因为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在回老家的路上,未到西蜀,就病逝了!

    苏轼对于他的第一任夫人,是最爱的,自此之后,谁也没有在他心头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苏轼很多情,妻妾也多,甚至有送人侍女的行为,这一点沈欢觉得难以接受,但是,这是这个时代的通病,难掩苏轼为人的至诚性子!

    沈欢难以相信,如果没有至深至博的爱,谁可以写得出至悲至伤的“十年生死两茫茫”!王弗走了,但她回在十年之后,在千古难得《江城子》里由苏轼的笔端,走入后人的心中。千古之下,谁也不想有这种情伤,但是千古以来,不能没有《江城子》这等至情之词!

    沈欢觉得心头发堵,镇了镇心情,倏地发觉脸颊清凉,伸手一摸,湿了一脸,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泪流满面了!两行清泪,为谁而下?苏轼?王氏?《江城子》?

    他好像穿越了时空的限制,看到了历史未来,看到了一幕幕令人震撼又感慨的情景。他靠剽窃后人诗词作为晋身资格,但是,《江城子》将永远作为他心中的秘密,谁也不说,只待十年之后,由另一位天才把它书就,成为千古绝唱!

    “苏轼……苏轼,苏东坡……”沈欢又低喃着,“东坡居士,你还真是要走到这一步了么?东坡居士……是啊,苏东坡,若没有你,这一段历史,纵使波澜壮阔,却也一过寂寞了!”

    一个苦行僧,一席蓑衣,仗客天南,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东坡的形象,终于一点一滴地在沈欢心头慢慢浮现,也越来越清晰,像一位挚友,一位客人,一步一步走来,终于淹没在心头深处。

    “兄此刻心头别无他物,惟有一腔苦痛,两行浊泪,茫然若失……”苏轼信里的话很简单,但是,却令沈欢不忍卒读了,读之但觉满纸辛酸,字字皆泪,句句情伤。

    “苏东坡啊……”这一晚,沈欢在渐冷的西风中,站了半宿,一壶烈酒已干,狂呼三声,之后醉倒床塌,不醒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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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史》里苏轼传读了好几遍,对他的评价,里面很多中肯之句,但书生认为他用“真性情”就可以评价了,因为真性情,他有了无数的好诗佳词,文章更是高人一等,因为真性情,他一生坎坷。写到这一章,苏轼真的开始悲惨了,情感上的悲伤,谁也阻止不了。他有无数的佳词丽句,千古名句更是数不胜数,然而,《江城子》简朴的词句里,却饱含着难言的深情,在书生心目中,在苏词的地位里,唯一不下“大江东去”的就是这一首了。

    在文人臣子中,屈原、柳宗元、苏轼,很相似,也很令人感慨,他们的成就,也是过人的,在书生心目中,也是无人可比的。这一章,很无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暗潮

    “我期待一个不一样的苏轼……或者是苏东坡……”这是沈欢翌日醒来后说第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他感觉脑袋一片昏沉,浑浑噩噩,喉咙干渴,宿酒之后的辛苦毕露无遗。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但是外头光亮照得他不得不清醒。

    “糟了!”想起今日并不是公休之日,还需到朝廷办公,好像已经误了时辰,赶紧挣扎着要起来。

    “夫君你醒了?”一个柔软清脆的声音在床边一头响起。

    沈欢撑起身体,看见是一身盛装的王璇,正露着担忧与喜悦的神色,不由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误了朝堂办公的时辰!”

    “是误了!”王璇笑着说道,“不过夫君大可放心,妾身已经谴人到三司向韩大人替你休了病假,说夫君今日身体不便,不能到场!妾身自作主张,还请夫君见谅!”

    “没事!”沈欢嘘了一口气,“请过假便可!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巴不得能休息几日呢!”

    “咯咯!”王璇轻笑一声,也松了一口气,自作主张为沈欢休假,她心头也惴惴不安,生怕沈欢怪罪。

    王璇为沈欢倒来一杯热茶,让他漱一漱口,解一解宿酒之意,服饰完后疑惑地问道:“夫君,刚才你说不一样的是什么?”

    “哦,没什么!”沈欢哀伤地说道,“说的是苏子瞻而已。”

    “苏子瞻怎么了?”王璇不解地问,“还有,夫君昨日为何会醉得不醒人事呢,难道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之事?能和妾身说一说么?”

    沈欢抬头看向王璇,她美丽的脸上配着一副活了似的眼珠,不解加疑惑地看着自己,眼中也有着一丝的担忧,不禁有点感动,人家都说有了家就有了温暖,确实也对,身边有个人时不时问候一两句,体贴关心,也是人生幸事。心头有了温馨的感觉,不由身手握住王璇柔滑细腻的小手,微笑着说道:“璇儿,你昨晚是否都没睡多少,一直在照看着我?”

    王璇脸色微红,虽然两人做夫妻多时,不过肌肤相亲,还是让她感觉不自然,想抽回手,却发现沈欢用力很大,抽不回来也就作罢,脸色绯红地任他握着摩挲。一声“璇儿”更是让她感觉心头微微火热,沈欢在家不怎么叫她“娘子”或者“夫人”,总以你我相称,虽然亲近没有隔阂,却也令她感觉少了一分亲热,这声“璇儿”是感情不怎么外放的沈欢最让她心儿发软的称呼了。

    “睡了!”王璇绝美的容颜笑得像绽放的鲜花,灿烂得让人恨不得轻轻咬上一口,“夫君虽然醉酒,却也老师,一直睡得安好。妾身只是早上起来看看夫君醒来没有罢了,还烧上一壶茶!”

    不管如何,妻子的体贴,还是令沈欢大是满意。真是一通好睡,看看天色,已经快要晌午了,沈欢揉了揉额头,不由苦笑,也许是真的累了,或者说醉得很深,他既然睡了整整一晚和一早!不过对于醉酒之后的表现,他还是自我满意的,他醉了就睡,不闹也不吵,与一些醉了就要发酒疯的人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

    不过一想到醉酒的原因,沈欢的神色就暗淡了下来,他心里暗暗猜测,这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苏轼,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怎么了,夫君?”王璇也是玲珑之人,稍一转头,就发现了沈欢的不对劲,“是身体不舒服么?”

    “不是!”沈欢又是感动又是苦笑,“只是想起了苏子瞻,担心他罢了!”

    “他怎么了?”

    “他……唉,他妻子也去世了!”一个“也”字,是多么的辛酸与悲痛,一个月内连去两位亲人,外人看了都觉得哀伤,更不用说苏轼这等重情重义气之人了。沈欢好像看到了苏轼那双本来有神有力的眼神变成了空洞与哀伤交缠的目光,心儿也一下子抽了起来。

    “啊?”王璇闻言讶了一声,轻掩小口,同情之色大起,“但愿他能振作起来吧!夫君与苏子瞻是好友,为其哀伤是应该的,却也不能过了,不然伤了身子,苏子瞻要是知道了,想必更不安了!”

    沈欢精神一振,道:“是啊,你说的不错,我不能再加重苏子瞻的负担了!不过他来信告之我这个消息,就是拿我当朋友看,我总也不能没有表示,就回信劝一下安慰他吧!”说完赶紧整理衣装,他昨晚醉了摸到书房睡下,这里文房四宝齐备,倒也方便立刻动笔。

    然而刚好王璇把纸笔准备妥当,握着笔杆,沈欢却一下子辞穷了,他不懂该与苏轼说什么,大道理就不必多说了,苏轼学识渊博,涉及老释,对人的生死在理论上具备了很高的造诣,他多说也无用。

    没有办法,思虑再三,沈欢写的信文也很短,开头只是人之常情地劝慰几句,停下笔,听着外面的风声,沈欢但觉呜咽难闻,最后又拿起笔来,在信文后面又加了一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很坦然,也很无奈,却是人生豁达的真谛了。写完这句,他却也觉得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明悟,好像很多事都在一刹那明了似的。珍惜眼前的一切吧,沈欢蓦然抬起头来,对上王璇的眼睛;对方看着他写完最后一个字,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紧紧地对视着,相视一笑,微微点头,双方的手儿在不觉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对了!”王璇突然惊乍一声,“夫君,忘了告诉你,今日早上妾身二哥过来找你,你醉酒未醒,他只能让我转告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沈欢给她突然的一声吓得心儿狂跳。

    “参知政事欧阳公给御史弹劾了!”

    “这很正常!”沈欢淡淡一笑,御史的作用就是弹劾大臣的,在北宋中前期更是变态,有时候还规定御史在一段时间没有一次弹劾的话,就要受响应的处罚,因此这些御史们成天做的事就是找大臣们的小辫子,一旦寻着,立刻弹劾交差。作为政事堂的大臣,受人弹劾应属正常,就是宰相韩琦,不也受过几次么!而政事堂之人受皇帝宠幸,受了弹劾,装个样子回家一两天,之后不一样回到朝中办事么!中正如司马光,也有给人抽出小辫子弹劾的时候,更不用说相对放浪的欧阳修了。

    “可这次却很严重了!”王璇急着说道。

    “怎么了?”沈欢心头生起不妙的感觉。

    “这一次是御史上章弹劾,弹劾的理由是……”王璇说到这里脸蛋红了起来,大是不好意思。

    “是什么?”沈欢真急得不行了。

    “他参欧阳公……帏薄不修!”王璇的脸蛋更红了。

    帏薄不修!沈欢脑袋轰然作响,他当然知道这个帏薄不修指的是什么,所参的是欧阳修私生活不检点,而且是超级不检点,这个罪名,在宋朝廷里,可比其他亵职还要严重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欢拉着王璇的手更紧了。

    王璇惊呼一声,看沈欢着急,自己也急了:“妾身不甚清楚,当时二哥说得也不尽了然!”

    “我的去看看!”沈欢放开王璇,急步往外就走。

    王璇叫道:“夫君你还没用膳呢,都午时了!”

    “吃不下,我去弄清楚了事情再吃!”说完回头嘱咐一两声,赶了出去。欧阳修在被弹劾,心情肯定不好,他去了也没用,要了解事情,还需到同样身为参知政事的司马光处。

    司马光正在家小憩一番,还在大厅喝茶,把沈欢迎进去后,坐罢就道:“子贤是为永叔公之事而来?”

    沈欢愣了一下,才道:“还是老师英明。老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很严重?”

    欧阳修脸色倏地严肃起来,道:“确实有点严重了,今日早朝,御史蒋之奇当庭上了一封弹劾奏章,所谈对象正是永叔公。永叔公身为参政,被弹劾,大家也早就习以为常了,不大以为意,谁知这个蒋之奇所参理由太过难以启齿,这才引起大家的哗然!”

    “帏薄不修么?”

    “正是!”司马光点点头,“这个理由对于一生清正的永叔公来说,太过苛刻了,他当场气得不行,但是,按照规矩,他只能托词在家,等待官家的裁决!”

    “那官家是什么意思?”

    司马光又道:“对于永叔公,官家还是大为倚重的,而且也钦佩他的为人,颇多维护,御史们当场就在朝堂上吵得不行,官家只能宣布下朝。但是老夫听说蒋之奇在下朝后还不私心,接着又上了一封奏章接续弹劾永叔公,出了好大风头!”

    “这个蒋之奇是谁,怎么会这般狠?”沈欢吃了一惊,一日两弹,不可谓不狠辣!他觉得这个蒋之奇的名字好似很熟悉,不由问了起来。

    “说到这个蒋之奇,还真可恨!”司马光也愤慨起来,“说到底,他还是永叔公提拔上来的呢!现在他可出了名头,让御史们都对他刮目相看起来,要知道,这些年,永叔公都成为御史们弹劾的第一对象了!”

    这话倒不吸取,本来这些没事可干的御史们吃饭的本领就是弹劾大臣,别的大臣可弹劾的不对,就是弹劾,也出不了名。政事堂作为权力集中之地,是弹劾的首选,毕竟敢于弹劾宰执,这份清名,就能让这些御史说上一阵了。而欧阳修既是参知政事,又是文坛领袖,作为文人,整个天下,都没有比他更有名望的人了,弹劾他,不说什么,但是引起的注意就不小了。而欧阳修在英宗朝,因为一力支持英宗追封濮王,整倒了当时的御史中丞吕诲,是御史们记恨的对象,也成为他们攻击的第一首选,比之韩琦还要受这些御史“欢迎”。

    “忘恩负义!”听完司马光的话,沈欢恨恨地说了一句。

    “何止如此!”司马光叹道,“子贤,你可知道,这个蒋之奇说永叔公帏薄不修,对象指谁么?”

    “谁?”沈欢倒奇怪了,说帏薄不修,就是说他私生活不检点,宋代文人狎妓风行,就是官员也正常,欧阳修这人写过不少艳词,可见也是个风流人物。与青楼女子纠缠,应该还不能让欧阳修吃官司,那么这个对象应该是哪个良家女子了?

    “是……”司马光也觉得难以启齿了,声音低了下来,“照蒋之奇的说法,是永叔公姐妹之女,也就是他的外甥女!”

    “啊?!”沈欢顿时觉得脑袋大了无数倍,他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难怪王璇与司马光的神色都是这般古怪,原来……日了,这个蒋之奇果然够厉害的,连这个都敢参弹!

    “蒋之奇……蒋之奇,原来是他!”沈欢念叨了几句之后,终于恍然,脑子里开始浮现一段清晰的记载。在后世,他是学历史的,颇为爱好文史的他,对于《宋史》当然不会放过,不说全几其文,但其中大事大人物,却也不陌生。而在《宋史》里,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有四人: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

    这四人的传记,他不说能背诵,但其中人物事迹,却再也熟悉不过了。这个蒋之奇为人才能在历史上本来都不足以留下厚厚一笔,然而,他却通过一件事让人们记住了他:那就是猛烈地弹劾欧阳修,也就是现在上演的好戏。而他为什么要弹劾欧阳修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得益

    说到这个蒋之奇弹劾欧阳修的理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沈欢觉得很可笑:英宗时候追封濮王之议,两制皆是支持称皇伯,而欧阳修则是皇考派的主力干将,到英宗贬了不少御史出去后,有了空缺,欧阳修就推荐蒋之奇做上御史,原因就是这个蒋之奇也是皇考派的支持者,欧阳修赏识他,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才。

    但是因为欧阳修的原因,其他御史们当然不会给蒋之奇好脸色,还说他是奸邪,为了上位迎合参知政事,蒋之奇日子过得苦闷,急思摆脱这种窘况,于是就走上了反对欧阳修的道路——在他的意识里,连推荐之人都弹劾了,总不会再是附和他的小人了吧。于是,处心积虑的他,终于导演了这次弹劾。而且弹劾得极其厉害,因为他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理由!

    至于欧阳修是否与他的外甥女有什么勾搭,这件事确实是在欧阳修晚年闹得满城风雨,让欧阳修的名声损毁不少。若按宋史里的记载,这当然完全是诬赖。这个蒋之奇弹劾理由的来源,扯上了如今的御史中丞彭思永,是这个彭思永说予他知道;而这个彭思永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呢?如果沈欢没有记错的话,彭思永首先是从一个叫薛宗孺那里听到这种说法。薛宗孺又是何许人也?他是欧阳修妻子的弟弟,关系不浅,按理说他的说法应该比较可信,但是,这个薛宗孺却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曾经有事相求欧阳修,欧阳修没有答应,他就怀恨在心,造谣说予相熟的彭思永知道!

    好吧,好吧!沈欢想通了这一点,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历史上神宗皇帝最后因为找不出证据,选择相信欧阳修的清白,把那几个扯上关系的人都贬了出去!真论起来,蒋之奇与薛宗孺都是罪有应得,一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惜反戈恩人,一个为了报复造谣生事,确实可恶。最可怜的就是御史中丞彭思永,一个很好的人,在宋史里名誉也颇高,是个少年天才的人物,可惜因为嘴巴不检点,好不容易才做上御史中丞因为此事给拖累了,诚然太过可惜了!

    “老师,您可相信永叔公是这样的人?”沈欢疑惑地向司马光问道,“您就不在官家面前为永叔公辩白几句?”

    司马光苦笑道:“不相信又如何?御史弹劾,是他们的本分,至于如何处置,则是官家的事,我等多说也无益。”

    沈欢大恼,宋代既有御史台,又有谏院,本来有一个是监督皇帝的,但是皇帝怎么可能会自找麻烦,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管是谏院还是御史台,都成了监督弹劾百官的地方,而且还是任务式的弹劾!甚至到了不用有真凭实据都可以弹劾的地方,是所谓“风闻弹人”,而受到弹劾的百官,按规矩都得等待官家的裁决。真是讨厌的风闻弹人啊,连证据都不用就可以张嘴说瞎话,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难怪王安石上台后会把御史台之人都排挤掉安插上自己的亲信,想必也是抱了清楚恬噪的心思吧。

    “老师,以永叔公的为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学生猜想一定是有人诽谤永叔公吧,老师与永叔公有情义,何不上奏章为其分辩几句?”沈欢建议说道,以司马光的地位,说出的话也颇有分量,由不得赵顼不好好思量。

    司马光正色道:“子贤,情义归情义,却万万不能使之牵扯到朝廷大事上去。老夫也不愿永叔公有事,但是御史弹劾,自成规矩,而且官家又还没有表示,老夫身为朝廷命官,一言一行都非同小可,岂能轻易上奏章,就是要上,也得让老夫查明事实真相再说!子贤,你记住,身在官场,万万不能感情有事,不然有时事情做不好,反而会把自己搭了上去!”

    沈欢心儿凉了半截,他心里也觉得司马光说得有道理,因为对方并不了解是怎么一回事,而他不同,听到蒋之奇的名字与事迹之后,他就结合历史记载把事情想得通透了;司马光不愿感情用事,也是他的本色。

    司马光不是一个容易听劝之人,在这里得不到援助,沈欢只能失望而归。他心里很不愿意把这件事拖下去,因为多拖一日,就会对欧阳修的名誉多一分伤害,人多口杂,人言可畏,特别是传言这东西,越传越离谱,也许再过几天,这事就给开封的人们争议得不成样子了!

    离开司马光处,沈欢打马赶往王安石住处。

    “怎么,子贤,来找老夫,是否你已经把文章写好了?”王安石一见沈欢,第一时间就是索要之前商量妥当的文章。

    沈欢当然拿不出来,老实交代清楚后道:“岳父大人,您是否听说永叔公之事了?”

    王安石闻言脸色顿时严肃起来,道:“自然听说了,开封就这般大,如此大事,岂有不闻之理!”

    “岳父大人怎么看?”

    “怎么看?当然是不相信!”王安石愤慨地说道。

    沈欢大喜:“岳父大人也不相信永叔公是这样的人?”

    “当然!”王安石说道,“永叔公为人,老夫再清楚不过,他怎么可能是如此之人!”

    沈欢道:“既然如此,岳父大人何不上表为永叔公辩驳一下?岳父大人如今深得官家信任,想必官家会对岳父大人之言多加重视的!小婿觉得此事越拖对永叔公就越不利!”

    “辩驳?”王安石愣了一下,“子贤所言倒也不错,永叔公对王某深有大恩,当年若不是他多加提拔,也许王某不会有今日之成就!但是,子贤,你认为由老夫上表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沈欢一时想不明白。

    王安石说道:“永叔公此事,最忌传闻,若有人嚼口舌,胡乱传闻,于永叔公或者朝廷都是不利。老夫虽然不才,在京城却有薄有小名,若由上表,传了出去,岂不是火上加油么?”

    “啊?”沈欢一拍额头,不得不认同王安石的说法,王安石的名声不单在士林响亮,现在的他也是京城官场之人瞩目所在,若他上表,事情也就更热闹了!

    “岳父大人,那您说该怎么办?”沈欢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王安石笑道:“子贤,你与官家相识也不短了,以你对官家的了解,难道会认为他不分是非就让永叔公受了委屈?”

    沈欢当然了解赵顼会是什么态度,他担心的不是这个,宋神宗虽然不是千古明君,却也不昏庸;他最担心的是欧阳修受了天大委屈之后,会有什么举动,他现在老了,会受得了这口气?欧阳修这几年对他帮助颇多,现在他有难了,不急着帮忙,不是沈欢的为人。

    “其实若说到为永叔公说话,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王安石顿了顿说道,“若说与官家的交情,子贤,想必你也不错吧。官家才见老夫一次,就是信任,又能到什么地步?你就不同了,你是在官家还在藩邸时就认识的人了,你的话,想必官家会多多考虑吧?”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由小婿上表为永叔公辩驳?”沈欢愕然问道。

    王安石笑道:“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吗?”

    沈欢默然,难道说司马光不出面,也是有王安石一样的担心?真是烦人,这个官场,确实不好混啊,总是有诸多顾忌。现在,整个朝廷,也只有韩琦敢明目张胆地为欧阳修说话了吧,欧阳修与他共同进退,相互依仗,他没有不极力解救的道理。

    “好吧!”沈欢决定回去就写点东西送进宫去,其实也不用写什么大道理,他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请官家让蒋之奇找出证据来吧。蒋之奇找不到,肯定会把彭思永供出来,而彭思永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只能把薛宗孺招出来,之后……事情就会真相大白了吧!

    前脚才离开王安石府邸,沈欢稍稍平定了心情,人也恢复了清醒,甚至聪明——回头看看“王府”两个大字,甚是后悔,心情也复杂起来:他实在没有道理来找王安石的。因为欧阳修被弹劾事件,整个京城的政治氛围都会诡异起来——若是欧阳修倒了,谁是最大的得益之人呢?

    虽然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沈欢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最大的得益者,就是他刚刚拜访的王安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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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仕途介绍:
21世纪的沈欢穿越到了11世纪的中国,在这里,中国古代最牛气最强悍的改革家王安石就要走向台前,把持天下大权,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他该何去何从?有了他,历史还会出现“北宋”这个词么?什么,他要做一个站在司马光背后的人?是在背后为他遮风挡雨还是下黑手捅刀子……且看一个现代人演绎的北宋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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