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致仕
十一月底的政坛震动规模不大,威力却不小。身为参知政事的欧阳修,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副宰相欧阳参政,正式地给官家上了一本奏章,强力乞求致仕!
这个致仕的奏章,不再是因为从政需要而耍的什么花枪,而是实打实地乞求退休回家养老的心声。不错,就是养老,这是欧阳修奏章里提到的最多的词语,他说他老了,不中用了,感谢朝廷不弃,奈何力不从心,无力为政,为免尸位素餐,乞骸回乡。
这奏章在大宋政坛引起了轰动的非议。若是平常的参知政事,也许不会有这般影响,但是当事人是欧阳修就难说了。欧阳修学识可为一代宗师,又喜好提携后辈,可谓桃李满天下,受他恩惠之人多如牛毛,其中不无朝廷高官,加上他为人中正,官场上有着不少朋友。对于他致仕的奏章,首先作为当年老搭档的韩琦就不答应,还有身在宫中的曹太后也不满意,一力要官家挽留。
官家赵顼最为难了,对于欧阳修的奏章,一方面他心里有着其他想法,另一方面迫于众人请求,加上他自己对于欧阳修也颇为赏识,只好拉下脸面挽留。奈何欧阳修去意已坚,坚决不肯留任,一再重申他的理由。
老朽是个很堂皇的借口,明眼人都知道,欧阳修致仕的原因,与早些日子给人造谣弹劾肯定有着莫大的关系。也许是出于心灰,或者不好意思,没有脸面再留在朝廷吧。
一连几天,朝廷里对此事议论纷纭,力主挽留者如韩琦、司马光,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赞同欧阳修去任者,多为御史台诸君,对于欧阳修,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再也忍耐不了,该去职”!欧阳修因为性格的原因,与他们矛盾颇深,可谓苦大仇深了,如今这个讨厌的人就要离开朝廷,他们当然是极力赞同的。
不管朝廷如何讨论,也不管官家是否已经同意致仕,欧阳修做得就更绝了,奏章一上去,就撂担子不干了,直接窝在家里,不再上朝。一时间政事堂因为少了一个人,政事处理运转慢了一拍,办事效率也小了许多。也许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官家赵顼坚定了挽留欧阳修的意思,在下旨挽留与让韩琦等人游说都无效的情况下,他把主意打到了沈欢身上。
让沈欢去和欧阳修说说大义,使之留任,这就是官家赵顼最后的主意了。本来,沈欢作为一个后辈,是没有多少资格与欧阳修平等对话的,不过赵顼说了,前些日子的弹劾事件还是你沈欢帮欧阳修说话,怎么说两人都有了香火存在,这次过去,也不至于没话说,也许欧阳修卖你一个后辈面子也说不定。
沈欢很不满意这次任务,虽说他也不想欧阳修早早致仕,但心里却认为连韩琦都劝不了欧阳修,他就更没有办法了,要知道,欧阳修与韩琦多年搭档,互相视为臂助,连他们都无法谈妥的事,他出马就更没有希望了。再说了,这是一个令人很无奈之事,说服不了还没什么,若是说服了,欧阳修同意回来留任,那才是大事了——到时,他一介后辈,岂不是让很多前辈羞愧,如此令人侧目之事,强自出头,不是沈欢的行事风格。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何况这个“官”后面还加上一个“家”字,任他再是胆大,也不跟埋怨,更不敢不听从,只能正了正装,咬着牙,硬着头皮,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在别人期待的目光中,走进了欧阳修的府邸。
“永叔先生,你又何苦为难晚辈呢?”在口水都差不多说干的时候,沈欢见欧阳修还是无动于衷,更不肯回到朝廷,他终于露出了疲惫的苦笑。
两人待着的地方,是后院的一处小亭,眼前回廊曲折,身后有一汪小池,池里看不出有什么了,最近雪愈下愈大,冰封了不少景物。北国的风光,终于在年里的最后一个月上演。后院很幽静,典雅氛围,倒也怡情。远处墙边植了十数株雪梅,在百花凋零的时候,她却盛开了,灿烂得令人感动。雪白,圣洁,萦绕了人们的心头。
坐在石凳上,欧阳修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淡淡地笑着,听到沈欢的话后,环指后院四周,轻声说道:“子贤,你难道不觉得这种环境,很适合老家伙养老么?”
沈欢给堵得说不出话来。欧阳修话里有话,他是真的要养老了。
欧阳修倏地轻叹一声,幽幽深深,感慨地道:“子贤,人活着,若心有牵挂,难以舒适,有时倒会失去一些人生乐趣。这几日老夫打定主意离开官场了,稍一留心周围,你看,这雪天,这白梅,还有这壶清茶,仔细一品位,倒是一种境界了!呵呵,老夫对现在的日子,很感慨,很感叹呀!”
沈欢继续苦笑:“永叔先生,如你所说,这舒适的日子,确实令人惬意!可是所谓能者多老,您……”
“子贤,你不必说了!”欧阳修摆手打断他的话,“你之来意,老夫尽是明白。可老夫也老实告诉你吧,这次致仕,老夫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官场上的什么手段权术在内!老夫一生奔波,老来身为参知政事,该知足了,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以后的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们才华之高,令老夫很是欣慰,老夫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给你们让让位子了!”
“永叔先生,您老精神还矍铄着呢,正是大有为之时……”沈欢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让位子?永叔先生,您的意思是?”
欧阳修哈哈笑道:“子贤,你不必想得太多,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些老人的感喟而已!来来来,难得你来一次,尝尝老夫泡得茶怎么样。子贤,这清茶的吃法,还是你鼓捣出来的呢。这茶,确实是好东西呀,呷一口在嘴,清香扑鼻,怡人心脾,真是一种享受呀!”
沈欢当然清楚对方是在转移话题,想开口移正过来,却又给欧阳修组织了:“子贤,老夫心意已决,以后不再是官场中人,你又何苦为难老夫?来来,难得有闲暇,不如谈谈诗词或者风花雪月!你看老夫这几株梅,开得倒是有些风骨吧?”
“白梅傲雪,确实大有风格!”沈欢无奈,只能把目光转移到那些梅花上去,不看还罢,一开倒给这些小东西把目光给吸引过去了。梅花不大,通体雪白,在盖满白雪的枝桠上,突兀而出,迎着苦寒的西风,招展着,欢闹着,有如天界的精灵,谪落凡间,有一股凌人的傲气。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沈欢喃喃地念了一下,之后才振奋了精神,“永叔先生,这几株梅花,却正如你的为人一样,令人敬佩呀!”
这话不是拍马屁,欧阳修家道贫寒,自幼丧父,能有今日成就,除了天赋外,可想而知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还有那些辛酸!
欧阳修闻言一下子人也痴了,最后叹道:“这梅花,倒是清香呀!子贤,听闻前些年你曾在送别吕诲的时候作了一首有关梅花的词给他,其中有‘娥眉但有人妒’、‘无意苦争春’之语,是否?雪梅不争春,形容得很好呀!”
沈欢闻言心里一跳,人妒娥眉?看欧阳修像是发自肺腑一般的感慨,难道说,这次强力致仕,与此有关?
眼珠一转,沈欢笑道:“永叔先生,说到梅花,晚辈还偶得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永叔先生的风骨,不言而喻,自是令人佩服的!”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欧阳修愣了一下,既而哈哈大笑,“你这小家伙,倒是挺会安慰人的!有此一句,足矣,足矣!也不枉老夫今日好生招待你一番了!
“永叔先生……”
“听老夫说!”欧阳修正了正脸色,“子贤,你与老夫年龄虽相差数十岁,但是在老夫认识的后辈里,除了君实,你是最令老夫满意的。说到最合老夫脾胃,你比君实还要合适。若是老夫再年轻数十年,当与你一道傲啸天下!如今嘛,老夫却是老了……”
“永叔先生太过赞誉了,说到年轻一辈,最让晚辈佩服的,正是先生的门生苏子瞻了!他应该也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了!”
“得意门生?”欧阳修笑了一下,“若论学识,老夫从不怀疑他的才华,假以时日,以子瞻之才,超越老夫也不是难事。若论胆识,子瞻也是个大胆之人!但是,老夫有时也认为他太过大胆了,什么话都说,这在官场,却不是幸事呀!最怕他日给他招来祸患。再说以为官之能,子贤谨慎小心,在老夫眼中,又比子瞻要好多了!看你今日之官位爵位,无一不比子瞻优秀呀!”
沈欢都给夸得不好意思了,只能挠头说道:“永叔先生,您再夸下去,晚辈都要骄傲了!”
欧阳修愣了一下,接着笑道:“骄傲?骄傲好呀!若有雪梅之资,当然是有资格骄傲的!”
沈欢摸了摸鼻子,今日谈话,欧阳修多次涉及到梅花,除了说明对方喜爱梅花之外,难不成还有隐衷?又想到了嫉妒的话题。
“永叔先生,官家挽留的旨意,您真的不考虑了吗?”沈欢又换回了话题。
欧阳修苦笑不已:“子贤,你还不私心吗?老夫这次真的是决心致仕了,你回去和官家说,让官家看在老夫数十年为朝廷奔波的份上,请他让老夫荣誉还乡,风光归家!”说完顿了一顿,神色颇为古怪地看着沈欢,在沈欢莫名其妙的时候,又开口了,“子贤,上次蒋之奇弹劾老夫,很多人出于各种原因,不能为老夫辩白,最后还是你给官家上了奏章,老夫才得以尽快脱身的。你之情意,老夫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呢!”
沈欢赶紧道:“先生为人,晚辈再相信不过了!就是没有晚辈,相信官家也会给先生一个清白的,晚辈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
“本分……”欧阳修笑了笑,“总之是多谢了!”
“不敢!”欧阳修怎么说也是沈欢敬佩之人,赶紧谦虚起来。
欧阳修再次说道:“那就请子贤在官家面前为老夫解释了,老夫已经迫不及待要回老家了!”
看欧阳修去意已坚,加上按沈欢熟知的历史,欧阳修确实是在这一两年致仕的,之后的欧阳修,回家养老,没几年就去世了。想到这里,沈欢心里急了,极力思索,心里有了决定。
“永叔先生,致仕之后您要回庐陵?”
“是啊,离家数十年,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落叶归根,禽鸣首丘,老夫也不例外呀!”
“这怎么行!”沈欢真正急了,若按历史轨迹,欧阳修回庐陵没几年就死掉,他的家乡远在江西,离开封有千里之遥,一旦离开,也许就真的没有机会再见了。再说了,以欧阳修的学识,远离开封这个政治文化中心,就真是太可惜了。一定要让他在最后几年发挥点余热!沈欢打定了主意,而且名义还堂而皇之:让欧阳修留在京城,免却千里奔波,也许能多活几年呢。历史上欧阳修的死因不无老来郁闷的严肃。
“不行?”欧阳修愣了一下。
沈欢顿了顿,极力组织语言:“永叔先生,您学识渊博,可谓一代宗师,又喜好提携后辈,若是离开京城回到庐陵,晚辈觉得就太过浪费了!”
“怎么说?”
“先生就是致仕不再做官,也不必离开京城嘛!晚辈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请先生留在京城,教授门生,提携后进,为大宋培养栋梁之才,那才是先生的风骨呀!孔圣人一生育人,弟子三千,贤达无数。先生为文为人,不正该以此为榜样吗?”
欧阳修笑道:“老夫也有此心愿,为大宋培养人才,是老夫份内之事。可是,老夫回到庐陵,也可以行此之事嘛!”
沈欢反问道:“先生,若论文化经济,庐陵比之开封如何?”
“天壤之别!”欧阳修没有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正是!先生,庐陵偏远,无论文化经济,皆不及开封。开封是大宋京城,天下仰目,文人士子,尽是云集,年轻人才,比之庐陵不知强了多少倍。像苏轼兄弟,不正是先生在京城发掘的吗?晚辈觉得先生该留在京城,发掘培养那些年轻人才,这样一来,既是文坛幸事,亦是大宋之福啊!”
“这个……”欧阳修给沈欢一大通忽悠弄得心神不宁,不尽心动,有点犹豫了,“可庐陵怎么说也是老夫老家,老而归家,也是老夫的心愿……”
沈欢站了起来,恭敬作揖道:“晚辈在此恳请先生以大宋天下为念,以苍生之福计,请留下来吧!”
欧阳修愣住了,既而笑道:“子贤,你这是在逼老夫呀!你这一礼,如今老夫可消受不起了呀,老夫致士,就是白身,品级可比你低多了!”
沈欢说道:“晚辈这一礼,不论官阶品级,只是出于一个读书人对前辈的恳求而已。”
“读书人……”欧阳修喃喃念了两句。
沈欢见状暗喜,又加了一把火:“先生,您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伯和兄想想呀!”
听闻沈欢把自己儿子给抬了出来,欧阳修疑惑了:“伯和,此事与伯和何关?”
“怎么没有关系!永叔先生,伯和兄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他淡泊名利,不喜官场,为人纯孝,若您老要回庐陵,他孝顺之人,岂有不跟着回去侍奉的道理!他现在编辑《文艺》杂志,正是发挥所长的时候,一旦离京,放下事业,令他郁郁不得志,先生您说,岂不是毁了他的一生么?”
欧阳修更犹豫了:“以伯和为人,倒可能会与子贤你说的一样。《文艺》这本杂志,现在不得了呀,已经深入文人之心了,也有偌大的影响力。看伯和这些年月所为,倒真把它当作事业来做了!子贤,你……可真让老夫为难呀!”
沈欢嘿嘿直笑,把亲情拿出来说事,不怕欧阳修不妥协!
欧阳修站起来走了几步,最后转头对沈欢说道:“子贤,那你说,老夫留下来,具体又该如何做呢?难不成要老夫呆在家里,静等人才上门?”
沈欢笑了,很灿烂:“晚辈岂能让先生做那守株待兔之人!先生,您看《文艺》杂志如何?”
“《文艺》?很好呀,如今老夫也是每期皆读,少了它,总觉心中难受呀!”
沈欢小心翼翼地道:“先生,《文艺》如今是面向大众文人的刊物了,经过伯和兄的经营,已经有不少文人士子向其投稿,而伯和兄也择其优者刊行发表。晚辈认为,其中也是有不少优秀人才的,如果能加以遴选提拔,就是不能成为官场有用之人,为文也会大有长进。先生文章天下无双,若能择其一二加以教育,使其成材,他日我大宋文化之盛不难想象呀!”
“子贤的意思是让老夫也进这个《文艺》做那编辑?”欧阳修猜测着问道。
沈欢说道:“以先生之才,当然不必去做那编辑琐碎之事,此事自有伯和兄等人在做,先生只要坐镇杂志,遴选人才就是了!”
“这个……”欧阳修又走了几步,“老夫需要考虑考虑!”
沈欢笑了,以欧阳修的为人,不再强硬地说回老家,那便多半是同意沈欢的提议了,不过他为人持重,做事总要计较周全,一时难以定论罢了。对于这个结果,沈欢已经很满意了,他之所以把欧阳修忽悠下来,正是抱着让对方进《文艺》杂志的主意。
《文艺》杂志无论如何办理,都是舆论工具,说白了就是宣传的工具。这种宣传功能,以沈欢的观察,王安石已经意识到其中的作用了,他生怕王安石日后凭着手中的权力使得《文艺》成为变法派的舆论工具,那就有违他办《文艺》的初衷了,确切地说,他这个《文艺》,不单不应该成为变法派的工具,相反还要成为变法派的制腋,有这个舆论监督存在,变法派做起事来,应该不会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吧。
王安石强悍,变法派又势大,沈欢自己身份又特殊,日后没有保全《文艺》特殊地位的把握,而欧阳发等人在官场上有没有威望,估计不用王安石出手,其他变法派之人稍用手段,就能把《文艺》的大权给夺了去!
为此,沈欢用心良苦地把欧阳修拉到这良舆论战车上,以欧阳修的地位,有他坐镇,估计还没有宵小敢对他动手!不说其他人,就是王安石来了,也不敢动用非官场手段来迫使欧阳修就范。在古代政坛,父子反目大有人在,但以徒反师的,就少之又少了,就是以王安石的强悍,估计也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除非他想做真宗朝的奸臣丁渭!
另外,对于欧阳修致仕后的使用,除了让他进杂志坐镇外,沈欢还有着其他想法,不过办理条件还不成熟,只能暂时压下,自己知道就好了!
沈欢站了起来,说道:“既然永叔先生还要考虑周全,晚辈就不打扰了。官家那边,还要晚辈去回复,就此告辞了。”
欧阳修点头道:“官家那边,就麻烦子贤为老夫解释了。老夫再重申一次,这次致仕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任何虚假,请官家不必多虑了!”
“晚辈晓得!”
欧阳修把沈欢送到前厅之后,停了下来,遣人送出大门。沈欢到了前院的时候,回头一望,只见庭院深深,不再见欧阳修的踪影。
这一刻,他有点落寞,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努力,大宋文坛政坛,欧阳修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一代书生,自幼孤苦;天赋聪颖,勤奋好学,终成文坛领袖,数十年风骚,有史绝少!
别了,醉翁!别了,欧阳修!别了,六一居士!
沈欢脚步沉重地出了欧阳修的府邸,到了外面,他心头像放下了什么似的,轻快地吐了一口气。抬头一看,天又沉了下来,看似要下雪。也许,风暴即将来临。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位
“子贤。欧阳参政真是如此说的?他真要致仕?”赵顼坐在福宁殿里。外面天色阴沉。高大巍峨的宫殿显的有点沉暗。内寺点起了蜡烛。在摇曳的光线下。沈欢看不仔细赵顼是如何一番神情。不过听他说话的语气。既有遗憾。亦有一丝窃喜?
毕竟是奉皇帝的命去劝欧阳修。最后虽然劝不下来。怎么也要回来交代一番。又要快一年了。沈欢暗自感叹。年轻的赵顼登基快一年了。帝王的威严与日俱增。甚至不怒自威起来。看着赵顼那渐渐老成的脸。沈欢感觉一阵恍惚。这还是他以前一同把游谈笑的年轻人么?
“陛下。欧阳大人确实是无心官场了。他老人家恳请陛下能让他安心致仕!微臣费尽了口舌。依然无法说服于他。看来他真是决心已定了。任谁也无法改变!”想到欧阳修的退隐。沈欢就感到一阵沮丧。虽然对方有很大的可能留在京城。
“可惜。真是可惜!”赵顼连连摇头。神情也有点郁闷。“子贤。你说朕是不是很失败。才登基不过一年。一代文坛领袖、朝廷大臣就无故要离开京城。不肯辅佐朕。难道朕真有这么不堪么?”
沈欢吓了一跳。生怕这个年轻的皇帝迁怒于欧阳修。赶紧说道:“陛下是难的的明君。又有千古壮志。正欲奋发有为。朝臣又怎么会不肯辅佐呢!欧阳大人也许真是年纪大了。对于政事有心无力了吧。这才起了退隐的心思的!再说了。走了一个欧阳永叔。朝廷里不是还有一大帮贤臣之士么!陛下只要好生使用。不难中兴大宋!”
赵顼闻言这才露出了一丝微笑。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踱了两步。低头沉思。最后反转过来问道:“子贤。看来欧阳参政是真的去意已决了。朕就如他的愿吧。给他下一道圣旨。令他风光退隐!不过。他空出来的政事堂的位子。子贤。你说。该让谁替上去呢?”
沈欢更吓了一跳:“陛下。该用谁作为参知政事。是陛下的主意。更是陛下该谨慎对待的。此人之选。岂有微臣放肆的时候!”
“子贤。你莫需如此谨慎!”赵顼苦笑不已。“子贤。自朕登基之后。你与朕说话。真生分许多了。令朕好不生气!朕有意使大宋富强。单是一人。再是天纵之才。也难以实现。因此朕要聚集多方贤达。以成大事!为此朕自会以宽容之心。大度之腹。使天下贤才归心。同心戮力。共襄盛举。方才是王道!这个朝臣使用。朕自也会多方听取意见。使其人尽其材!子贤你一向稳重。又有眼光。朕问你是真心向你征询意见。你莫要多心了!”
赵顼说的动情。沈欢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倒也微微感动。不过脑子里多了上千年的官场争斗的知识。倒不敢真的放肆起来。心里苦笑。在年轻皇帝期盼的目光下。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参知政事。在朝堂之中。只位于门下平章事之下。等同副宰相。位高权中。其中人选。当然需万分谨慎才是!依微臣的意思。其人除了需要高明的才能外。还需上佳的人品才成。一代大臣。没有令人称道的品德。又岂能服众。又岂能造福天下!”
赵顼笑了笑:“子贤之意。这个品德比才能还要重要了?”
“若是一般职位。也许是才能重要。但是参知政事。又岂是一般职位可以等同!再说了。能入的了陛下法眼之人。又岂是庸碌之人!这样一来。这个品德就更显的非常重要了。试问陛下。当年丁渭等人。其才焉知不是顶尖。然而其人如何?”
赵顼沉默了。丁渭之事。离时不远。他是怎么样的人。现在的人们更清楚了。可以说的上是一个大大的奸臣。排除异己的手段。简直是高明之极!
“子贤。朕问你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你道理倒是说了一大堆。结果却是离题万里了!”
沈欢笑道:“微臣说了如许之多。还不是请陛下在选择这个参知政事的时候谨慎行事吗?再说贤德的品行。亦的择才的条件。如此一来。该用谁。陛下心里还没有数吗?”心里却暗自在鄙视不已。这个皇帝明着在征询意见。其实如此重要的位子。他本人又岂会没有主意!再说以他沈欢的资历也没资格坐上这个位。还不如打着哈哈。最后由皇帝定论罢了。
赵顼沉吟片刻。最后才抬起头来。盯着沈欢的眼睛。沉声说道:“子贤。你认为介甫先生如何。应该能胜任参知政事吧?”
来了!沈欢低下头。心里冷笑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人选如何。人家早有了主意。而且还不出意外的就是如今风头正盛的王安石!以赵顼对王安石的赏识。加上他正要大干一番。当然会趁这个机会把王安石提拔上来。
仔细一想。沈欢又悲哀的发现。如今朝廷。最适合最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的。也就只有王安石了。其他人和他比起来。都稍嫌逊色几筹!历史的车论。正滚滚而行。任谁也阻挡不了!
“子贤。如何?”赵顼又追问。
沈欢强自平静的道:“介甫先生之才。胜任参知政事。却是足够了!只要陛下用起来舒心就成!”
赵顼笑了起来:“子贤。你能这般想。朕就放心了!朕和你说了那么多。就是看你与介甫先生是翁婿。到时还需你们两人同心协力辅佐朕的。在朕眼中。你是一个很值的期待的臣子。莫要让朕失望才好!”“为大宋尽心尽力。是臣的本分!”沈欢只能这样应和了。
赵顼点点头道:“子贤说话。朕是再信任不过了。之前朕见你对介甫先生总是有些不妥当的评语。倒令朕担心你们不能相容。不过你们是翁婿。有什么矛盾。也当不至于成仇的!你们都是当世大才。能把主要精力放在为朝廷出力上。那才是正道!”
沈欢又低头应是。以赵顼对王安石的赏识。他要再说对方的不是。岂不是自找不快么!再说现在王安石还没有做出一些众叛亲离的举措来。他不过是借了熟知历史的先机知道对方最后会如何罢了。现在说出去。也没人信呀。看看司马光对王安石的推崇便知道此时王安石的名望有多么高了!该做的他都做了。结果如何。尽人事听天命吧。
赵顼又叹道:“其实欧阳参知在这个位子上做的还是很不错的。他名望又高。若不是他致仕。朕会一直让他干下去的!唉。子贤。你说欧阳参政是不是因为上次的弹劾事件才会生起致仕的心思呢?”
沈欢心里一动。说到底。欧阳修致仕。的益最大的便是王安石了。今日他与欧阳修对话。看对方不无感慨。难不成他的致仕。真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这个臣就不的而知了!”沈欢回答。暗的里却在撇嘴。奶奶的。说到底。欧阳修离开中枢。最高兴的应该是皇帝赵顼吧。不然哪有理由抬王安石上位呢?
赵顼幽幽的道:“说到底。朕差点也让蒋之奇等人欺骗了呢。若不是子贤你及时上书。对于闹的很凶的朝堂。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子贤。你说。欧阳参政是否因为靠你一个后辈给他脱身。因为不好意思。这才致仕的?唉。他想的也太多了!”
“啊?”沈欢心神大震。回想起欧阳修在谈到自己助他一事时那难言的表情。不正是存在着羞赧的意思么!难道说。他真是好心办错事了?宋代朝臣。最好面子。有时甚至为此成为终生仇人。欧阳修不是小气之人。但是面对汹涌的议论。偏偏是一个后辈给他说话脱身。别人就罢了。他一个老臣。心里岂会没有想法。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觉的不好意思再做下去了吧!
沈欢此时既是羞愧。又有愤怒。羞愧的当然是对于欧阳修来说。也许没有他横插一手。按照历史。欧阳修还能做上几年参知政事的;愤怒的是对于王安石来说。是谁让他上书为欧阳修说话的?正是王安石!以沈欢对王安石的了解。这个精通权术的人。也许就是利用了他对欧阳修的关心。最后达到了……沈欢不敢想下去了。一方面安慰自己认为是自己想多了。另一方面又不住的提醒自己小心王安石的手段……
皇帝最后与沈欢说了什么。沈欢都不大记的了。他的心思。在那一刻。已经乱了。无论沈欢如何猜想。欧阳修的离职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王安石的上位。也成了不可阻止的形势。
在十二月到来的时候。官家终于同意了欧阳修致仕的奏章。下了一道圣旨。让他风光离开朝廷。最后还以观文殿大学士的头衔让他继续享受朝廷的俸禄。还下令让他的儿子欧阳发荫补成为朝廷秘书阁的一个官职。算的上是对他们家的优厚了。
这道圣旨之后。官家在福宁殿召见了王安石。一番问对。翌日下了一道任命的诏书。召王安石为参知政事。顶替欧阳修留下的位子。不过。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参知政事前面还加了“权代”两个字。意思是暂时替代。还有观察之后才扶正的意思。
饶是如此。此番任命。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王安石在官场上窜的也太快了。从重新出山。到参知政事。不过区区几个月。速度之快。世所罕见。这就引起了一些大臣的忧虑。比如韩琦。他对这道诏书。不无阻止的意思。奈何推荐的几人。名望上都比不上王安石。加上朝中几位大臣都力挺王安石。最后王安石还是上位了!如今已是十二月。差不多就是新年。第二年官家的新年号就要颁行。一切也许就会重新洗牌。而王安石头上的“权代”二字。应该也会摘掉。只要他在这个一个月里表现出一定的理政才能。不犯大错。那么成为大宋朝中说的上话的大臣的日子就不远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到了新年。别人不知如何。总之沈欢今年的春节就过的与往常不一样了。至少。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了。与往常一样。春联又开始大派送。最后才是一家子吃团圆饭。
小莲儿年纪又大了一岁。不过随着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倒是比小时候还要活泼了。也更可爱了。对于她的学业。自王璇嫁入沈家之后。沈欢就托付予她。不再费心。王璇有时虽然颇有个性。不过还是传统的妻子。与婆婆小姑都相处的很好。很融洽。没有什么大矛盾发生。
唯一还有一些遗憾的便是沈欢的母亲沈氏了。以至于她在吃年夜饭的时候也还唠叨着:“欢儿。娘如今也没多大的愿望了。只愿你与璇儿早生贵子。也好让娘尽快抱上孙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小莲儿是一直嚷嚷叫好的。说自己也要抱侄子。至于王璇。除了害羞而染红了脸蛋。还有一丝担忧。成亲已经四个多月。她的肚皮还没有一点动静。这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去是一道大难踢了。
至于沈欢。嘴上回应娘亲说一切顺其自然。心里去有发愁。不是因为无子。而是生怕顶不住压力真要鼓捣出几个小孩来。他现在才十八岁。过完年也不过虚岁十九。就要身为人父。这对于接受过后世教育的他。有点难以接受。这也是他与王璇同床时。尽量避免的原因。当然。对于如何避孕一事。脑子里尽是后世卫生知识的他。当然不是难事。不过此事他没有与任何人说过。就是王璇。也满着。
“算了。如果真躲不过。就入乡随俗吧!”看看这个时代年纪与他差不多大的人都已经生了好几胎。沈欢就感到难言的无力。
“夫君……”王璇在膳后犹豫着说道。“年后是不是与妾身一道回去省亲一次?”
“省亲?”沈欢反应过来后。大是不快。之前对于王安石的猜测。并不能让他愉快。想拒绝。又没有理由。
“去。怎么不去!”沈氏痛快的给沈欢做了决定。“欢儿。初一一过。你就与媳妇拜访亲家。不要失了礼数!”
“是。娘!”沈欢只好答应。脑子里又浮起王安石那强悍的神情面容了。也许。这道省亲之行。不会简单。
第一百七十三章 波澜
沈欢与王璇是在大年初二那天到王府省亲的。因为新年刚过,大家都闲来无事,王府一家子都聚在了家里团聚。两人的到来,平添了几分喜气。
在王安石的一声令下,吩咐下人大肆操办酒宴。王安石戴着个翰林学士的头衔,还有权代参知政事的职位,每个月单是俸禄都有几百贯,还有新年官家的赏赐,虽然有着偌大个王府要经营,不过他不好游乐,极其节俭,家底也颇为殷实了。从这次颇为丰富的酒宴就可以看出王府一家日子过得大是充实。
当然,单以钱财而论,沈欢才是闷声发大财的典型。与周季的合作,让两人都赚得盆足钵满。活字印刷机还处于垄断地位,没有人能撼动它的市场,就是这么一个机器,就让他与周季还有赵顼的荷包充实得很了,更不用说烈酒与清茶带来的利润。
不过沈欢也知道钱财不能露白的道理,虽然不少人也能隐约知道他与周季的合作关系,不过因为操作得当,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异议的话来。再说他表面也不奢侈,住的地方还是那个小院子。
宴上王安石尽是春风得意,频频劝酒,几个男人喝得倒也有了几分醉意。王安石的两个兄弟和两个儿子都在席上,另外还有一个郑侠。很明显,郑侠对沈欢是抱着很大的好感的,连说话都用了敬语,酒劝得也凶。至于王安石的夫人王氏,则拉着王璇低声说着些什么,时不时还含笑看着沈欢。
这是一次午宴,大有宾主尽欢的气氛。吃饱喝足之后才散了酒席,因为都喝得有点高了,王安石吩咐大家散去休息一番。本来沈欢打算拜别的,却让王安石留了下来,说是午后有些大事与他相商。
待沈欢休息了个把时辰之后,酒意已过,彻底清醒之后,就由王安石遣人过来请去书房,商量他们的大事了。
去之前,给沈欢整理衣装的王璇不无忧色,叮嘱了一句:“夫君,与父亲相谈,凡遇争执,最后不要与之相争!”
也不知是不是女人特有的感觉,她总觉得自己的夫君与父亲兄弟有合不来的危险。看着王璇一脸的忧色,那靓丽的面容因为紧蹙的眉头染上了一层令人心疼的气色。轻拍她的小手,示意她放心,这才出去。
不愧是官家特意赐给王家的住宅,宏大得令人羡慕。与王安石相见的地方是一间阔大的书房,饶是如此,坐得人多了,也显得相对狭小。除去沈欢,已经有六个人坐在里面了。正是刚才酒桌上的几个男人。
看到这里,沈欢心里一突,王安石全家兄弟儿子还有学生都上阵了,看来这次所议之事非同小可呀!
“子贤,你来了,过来坐!”王安石一脸笑意地招呼沈欢。
因为人多,分开两排来坐。除王安石端坐在书房的主位外,其他六人隔着书桌分列在他的下首。王安礼、王安国在左上首,与他们并排的是王雱;另一边是郑侠与王旁,中间留了个空位,看来是给沈欢预留的。
沈欢走过去的时候,因为身份与年纪的原因,只有王旁站起来迎接,直到沈欢坐下后才安然落座。沈欢打量了一下诸人的神色,都比较肃穆,对于王安石要议之事,更是好奇了。
“都到齐了!”王安石嘘了一口气,“今天召集大家,是想与大家商讨一些大事!大家也知道,如今老夫位为参知政事,身为朝廷中枢,朝廷大事,自然有份参与,这次与大家要讨论的便是朝廷大事。另外,官家召老夫回京的意思,大家都不是外人,想必也清楚。老夫就不矫情了,实话和大家说了吧,前些日子官家召见老夫,问老夫变法事宜准备得如何了!”
“变法!”沈欢微微变了些脸色,脑袋有点疼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王安石又继续说道:“说到变法,这是老夫多年的心愿,如今得遇明主,自是鞠躬尽瘁,非死不能止息!至于变法举措,这些年来老夫也深思不已,倒也有一二条例,今日招大家过来,是想让大家阅一阅老夫这些日子写的几条变法条例,另外若有什么缺失,大家尽可说出来,也好让老夫完善这些条例!”
王安石话才说完,王雱就迫不及待地说道:“父亲大人学究天人,又贯通古今,经世济道更是天下无双,您想出的法子,自是别人难以企及的。如有官家支持,自可放开手脚施行便是,何必顾及别人的想法呢?再说孩儿认为这些变法条例也没什么不妥了!”
王安石笑道:“孔圣人也说‘三人必有我师焉’,老夫非圣人,更非完人,又岂不会有失忽的时候!元泽,你说这些话,也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王雱紧盯着对面的三人,厉声说道,“王某看谁敢笑话!”
沈欢沉默不语,神色淡然,他也知道,王雱的眼神看得更多的便是他了,在座之中,身为长辈的王氏三兄弟,王雱自是不敢这样说话的;至于郑侠与王旁,也算得上王安石的亲传,对于王安石的举措,当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有他沈欢难以定论了,论亲疏,他是王安石的女婿,本也是亲密关系,奈何沈欢不单是一个后辈而已,他在朝廷与士林中都有着不小的名声,对于王安石的政治行为是如何做想,大家就不清楚了。
沈欢淡淡地看了一眼诸人,笑道:“若是对大宋有利、能够富强大宋的举措,沈某自是没有丝毫的反对的理由,相反还会拼死维护!”
“哈哈!”王安石笑了起来,“子贤的人品与志向,老夫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他日还要仰仗你的才华以助老夫成事呢!说到底,大家都不是凡人,也是一心想为大宋天下黎民百姓出一份力,中兴我大宋天下,重现汉唐雄风,当在今日!为此老夫不惜生命,不惜成为那些迂腐顽固之人的敌人!”
王安石的魅力能够感染许多人,他的话也很有鼓惑性,至少在这一刻,沈欢都给他说得心潮澎湃。
热心公道的郑侠当场表态:“老师壮志,门生向来都是佩服的,也甘愿附为助翼,为天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王安石微笑点头嘉许。
这一副情景倒是令沈欢心儿难以平静下来,郑侠,一介小人物,却凭着几幅图画,成为最终拉王安石下马的关键人物!然而,在这些没有发生之前,这一刻,他们是多么地和睦,多么地相得呀!造化弄人,一至于斯么!
郑侠不是小人,这一点,熟知历史的沈欢很清楚,他与那些怀着异样心思追随王安石的奸臣不一样,若他只是一个附上谄媚之人,历史上他只要抱紧王安石的大腿就可以快速高升了,毕竟在学生之中,王安石对他是抱着无比的期望的。然而他没有,凭着一点热心,任凭王安石一派如何打压,最终还是毅然走上了反对王安石的道路,以至终生坎坷。
正是因为了解郑侠,此刻的沈欢,才对王安石即将要拿出来的变法措施感到更无奈了,他暂时是改变不了什么了,只能静待时机,看看能不能把历史的轨迹稍稍拉动一下吧。
王安石把他写就的变法举措发了下来,从王安礼先看起,接着是王安国,到了王雱的时候,他只接过手,没看一眼,就站起来递给了对面的郑侠。这情形立刻让沈欢明白过来:看来这些条例,得了王安石真传的他,也出了不少力呀!
沈欢拿到那几张纸的时候,并没有一眼看下去,而是稍稍吸了一口气,平复些须心绪才展开一看。饶是如此,在看到这些条例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呼吸急促了不少,心儿也像吊在半空,上下不得。
条例不多,只是区区三跳,比之历史上王安石那些浩繁的条例,不过是小巫而已。但是沈欢也知道,现在这些条文,不过是前兆,以后还有得让大家吃惊的呢!
这一次,王安石只是抛出了三条变法举措:均输法、农田水利法、青苗法。
大名鼎鼎的王安石变法呀!这一刻,沈欢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他也知道是王安石变法把北宋的政坛闹得鸡飞狗跳,不愿意看到,可是他也清楚,北宋朝廷的天下,已经到了不可不变的地步。不变法,难逃自身灭亡的地步!
在最后的王旁把变法条例阅读完毕之后,王安石开始说话了:“怎么样,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还是王雱最急:“父亲,若说得补充,孩儿觉得只有三条例法,太过少了一点,还未能把天下弊端都纠正过来,应该尽快把其他条文也整出来才是!”
王安礼不同意地道:“元泽,路要一步步地走,饭要一口口地吃。这变法举措,事关天下,谨慎一点还是好的!一步步地来,发现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这才是上策,若是一股脑儿整出来,也没有如许多的人力来施行呀!”
沈欢微微点头,王安礼在历史上还是一个比较稳重之人,虽然有时显得过于保守,不过总比那些好心办错事之人要好上几分。对于他,沈欢是比较有好感的,至少他就不同意王安石父子的“征诛”之术,政治上排除异己,是他极力抵抗的。
王安石闻言也点头说道:“和甫说得不错!变法变法,除了变法举措,还需变法人才!没有人才,一切都是空谈。如今朝廷之臣,老夫都不是很熟悉,也不知哪些是真心变法的,不敢轻信他们呀!这样的话,法例多还不如少呢!”
王雱泄气地道:“父亲,也不知官家是如何作想的,明明要您做参知政事,偏偏还要在前面加‘权代’两字,这不是让别人有什么想法么!没有实权,做起事来也没有威信呀!若是由父亲掌朝,到时说变法,还不是容易之事么!”
沈欢暗地里发笑,这个王雱,天才是天才,但毕竟年轻,不懂官场的深浅,一昧地认为只要权力大,就没人敢抵抗,也以为权力大就可以一切顺利!反过来一看,这点上他要排除异己,也不是没有原因了。不过这些观点聪明得可爱罢了!
王安石正色道:“元泽,官家如何做法,自有道理,岂由你来异议!加权代两字,应该是为了考察老夫有没有处理朝政的能力吧。如今新年已过,待得上朝,也许官家就要有大动作了!”
王雱兴奋地道:“父亲,这是官家召见您时承诺的吗?”
王安石无奈地道:“算是吧。不瞒大家,正因为是官家召见,老夫这才放心整理出这些变法举措的。官家也像老夫保证,他一定会鼎力支持变法,另外,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主持变法之人,应该由老夫来担当!”
众人闻言不由都神色一动。
“既然如此,父亲您还犹豫什么,这三条变法举措,现在就该上奏官家,新年一过,即行新政!”王雱更是兴奋了,“届时父亲再制出更多有利天下的条例,富强大宋,中兴大宋,他日不难成青史名臣!”
王安石笑道:“至于青史留不留名,老夫倒没有多想,只愿天下能由老夫处稍稍得利便心满意足了。好了,其他就不多说了,大家就这三条变法举措谈谈得失吧!”顿了顿又道,“如今帝国最大的难题,便是财力日艰,甚至可以说已经影响到我大宋能否顺利运转的头等大事。因此老夫变法,首重治财之道。现在制出的三法,就是本着先解决财政想法而制定的!大家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众人一阵沉默,都不说话,互相看了一眼。沈欢现在还记起王璇之前交代的话,生怕与王家之人起争执,暂时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最后还是在家随便惯了的王雱率先发话:“父亲,这些条文,孩儿都仔细斟酌过了,没有什么不妥!均输法就不必说了,本来就是为了省劳费、去重敛、减少百姓负担,节流也是一条治财之道嘛!至于农田水利法,更不用说了,天下以农为本,而农以耕为本,治理水利,更有利用从事农桑,而农桑大好,赋税也就更多,帝国财政收入也就更大了!还有这青苗法,贷钱予民,补助耕种,还可以收息赢利,更是赋有前瞻的良法!”
王安石呵呵笑道:“让你们评论得失,你倒好,尽是美言,缺点一丁点不说!”
王雱也笑道:“父亲大才,些须缺点,岂是孩儿等人可以看得出来的!”
王安石不再理会他,转头说道:“和甫,你们有什么看法?”
王安礼迟疑片刻才道:“其他两法还好,小弟觉得最不妥的便是青苗法,贷钱取息,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哪里有问题,一时又说不出来!”
王安石点点头,有点失望,又问他另一个弟弟。
王安国也道:“大哥,经二哥一说,小弟也觉得有点不妥,不过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
王安石有点失望了,这三条法例之中,他最得意也是最自豪的便是这青苗法了,然而他最近亲的两个弟弟却一致否认了此法,虽然没有明说,但“不妥”两字,已经是他们给大哥面子才如此委婉的,不无让他暂时放下此法的意思。
王安石没有辩驳,他的大儿子王雱却急了:“二位叔父!青苗法是父亲殚精竭虑思索出来的,虽然不无借鉴前人的经验,可此法大胆可行,非一般可比,若行得好,得益无穷,先是贫乏之民得钱从事耕作,免得他们无事生产成为流民;再是有利生产,于国可得赋税;接着是贷款得息,更能充实国库。一举三得,哪有什么不妥之处!”
王安礼说道:“元泽,国家大事,不是想当然耳!你说的这些益处,为叔不是瞎眼之人,没有道理看不出来。但是,青苗之法,以国行借贷之事,与民间商贷何异!如此行事,岂不招人怨恨,到时朝臣弹劾大哥,又该如何自处?”
王雱辩道:“难不成就因为可能出现的阻挠就不行此良法了?”
王安礼无言以对。
“你们莫争了!”王安石发话了,“青苗法之利,不可谓不大,此法王某断不会放弃的!丁当禀明官家,由陛下决断!”
“岳父大人,官家年轻气盛,有时不免冲动。小婿觉得变法举措,除了向官家禀明利处外,还需点明可能出现的弊端,由他决断,方才是上策!”沈欢再也忍不住出声了,王璇的叮嘱,全成了脑后之言。
“哦?”王安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难不成子贤看出这些举措的害处来了?”
“害处?”一旁的王雱厉色地瞪了沈欢一眼,“沈子贤,如今我们都在商讨变法的可行之处,你倒是要说害处,是何居心!难不成你要阻挠新法,或者是你根本不赞成变法!”
沈欢笑道:“大舅哥倒是冤枉小弟了,小弟在《唯物论》里明确说了,当今天下,已经到了不可不变的地步。如是推之,小弟自是很赞同变法的。然而小弟也清楚,人非圣贤,凡事难以两全,这是事实,若隐而不见,就非做大事的风格了!”
王雱冷哼一声:“你倒会狡辩!”
沈欢淡然说道:“狡不狡辩,有些话,小弟还是要说的。岳父大人,观这三法,正如岳父大人所说,都是为了解决帝国财政问题而设。小婿在三司行事,当然清楚大宋的财政是怎么一副情况。岳父大人所制之法,也全是为了大宋天下着想,对于这一点,小婿从不怀疑!可是……”
沈欢停顿了一下,众人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关键,就连王安石也端正了身子仔细聆听:“岳父大人,法是良法,可到了下面,能不能惠民,那就难说了。小婿曾经说过,天下犹如房屋,房屋坏了,修葺即可;若要重建,良匠与良材不可或缺。岳父大人是上等的良匠,可能保证下面的都是良材吗?岳父大人,您能保证良法到了底下万千官员手上时,他们能本着为民着想去实施吗?”
“你胡说什么!”王雱辩驳着说道,“沈子贤,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朝廷要变法,底下之人难道敢不听从!”
王安石脸色还平静,不理会儿子的叫嚣,示意沈欢继续说下去。
沈欢犹自说道:“均输法先不说。就说这农田水利法,本来是为了帮助百姓从事农耕要各县官员督促兴修水利,可是岳父大人,若这些官员把大力兴修水利当作政绩,一昧强征农夫,不顾农时,亦不顾地形,枉自行事,不单不能利民,有时反而会害民呀!大宋天下,路二十数,州数百,县更是数以千计,遍及百姓数千万,岳父大人就不怕其中有些宵小如此行事,祸及百姓,坏了变法的名声么!”
一通说辞下来,王安石还好,其他人倒有点脸色发白了,特别是王安礼,更是急道:“大哥,子贤所说亦有道理,此事不可不防呀!”
王安石没有发表意见,笑着问道:“子贤,说完这个农田水利法,你是不是还要说青苗法。”
“当然!”沈欢豁出去了,“青苗之法,亦是由官府贷钱给民,还是那个政绩的理由,若这些官员为了把朝廷派发的任务完成,不顾百姓需不需要,强令百姓贷出去,而农事最重气候,若有一个天灾,百姓没有收成,还不了钱,官府又为了把利息收上来,逼迫百姓卖地卖儿,弄得民不聊生,严重的恐怕还会酿成兵事呀!”
沈欢说的这些都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情况,也是王安石变法成败的关键,当时施行时,出现问题,不少人都劝谏,然而王安石因为性格强悍,又因为箭已在弦上,若撤消变法举措,恐怕伤了变法的威望,只能硬撑下去,结果导致党争,祸乱了整个天下!
他本来打算这次只看王安石怎么做而已,然而事到临头,不忍心看到天下动荡,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说了出来,打算让王安石引以为鉴。
“胡说!沈子贤,你不要在这里大放阕词!”听完沈欢之话的王雱怒得拍案而起,脸色绯红,本来苍白的脸有些狰狞,很是恐怖,“你如此诋毁父亲的新法,是何居心,你还敢说不是想阻挠新法?你口口声声说要变法,其实却内藏祸心,反复小人,安有颜面在这里高声放词!父亲大人,你不要给他蒙骗了!新法之上,利民强天下,一定要施行下去!”
王安石脸色也有点不好了,内心里他也生怕会出现沈欢所说的情况,可这些变法举措毕竟是他的心血,给人家说得一文不值,心里怎么也不会好受。
沈欢听王雱骂他小人,也怒了,喝道:“大舅兄,小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何来什么居心!实事求事,一向是小弟的宗旨,明知弊端而不改正,这与其他阻挠变法者又有何异!再说了,小弟也没说不行这三个新法,只是觉得为了预防可能出现的不良状况,需要提前制定一些防范措施而已!以沈某平庸之才,亦能看出这些害处,朝中贤达之人又岂会漠视,是时他们抗议纷纷,岳父大人又该如何自处?”
“元泽,你坐下!”王安礼出来呵斥自己的侄子,“今日大哥召集我等,就是为了讨论新法的得失,人家子贤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再说就是为叔也觉得为了防止子贤所言的状况出现,应该尽早定策防范!大哥,你意下如何?”
王安石点点头,道:“有道理!子贤,你所说的情况,老夫有时也想及一二,不过没有你所说的全面。为了防范这些官员只求政绩,可以由朝廷严令他们不得出现这些情况,否则一律严惩!另外,还可以设置一些视察行走各路,监督底下情况,一旦发现,不可轻饶!”
就这些?沈欢有点失望,道:“岳父大人,大宋州县无数,各地情况不一,些须视察,能成什么事?瞒上欺下之事,自古皆是不少呀!”
王安石有点不悦了:“子贤,你所的情况,老夫也想办法阻止了,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就因为一些可能出现的害处,就停止这些有利大宋天下的法子?”
沈欢说道:“小婿也没有说停止,只是觉得天下大事,纷乱复杂,应该从长计议,比较谨慎总没有错!”
“从长计议?”王雱冷笑一声,“沈子贤,你脑袋是否坏了?大宋弊端,就是因为时间长久才至此地步的,再等下去,岂不是更严重?你要父亲大人等到什么时候?你不要总是变着法子阻碍新法!”
沈欢怒不可遏,拂袖而起:“沈某好心,你总是刁难,是什么意思。岳父大人,小婿言尽于此,至于怎么做,就凭岳父大人的心意了!小婿家里还有些事,就此拜别了!”
他是真的失望了,彻底地死心。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何况王安石的性格又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执拗,他毫不怀疑他今日说的话能让王安石记挂心上的并不多。既然如此,还不如回去好好斟酌他自己以后的路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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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新政
沈欢离开王家府邸的时候,只有郑侠与王旁来送他。这一趟最后闹了个不开心,沈欢情绪不高,闷闷不乐。
王旁看着神色郁闷的沈欢,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最后只能作罢。他与沈欢比较知心,然而与之闹矛盾的是自己的父兄,他夹在中间,难以做人,更不懂该如何劝解。
郑侠就没有这个顾忌了,在沈欢上车前开解说道:“子贤,你刚才说的情况郑某仔细想了想,觉得大有可能。你放心,介甫老师这里郑某会再劝劝他小心注意的,你宽心即可。今日大家也许有些误会,闹了不快,还望子贤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元泽兄也是关心新法,说话不免有些急噪,他本意是好的;至于介甫老师,他是明白人,自会了解子贤的!”
“但愿如此吧!”沈欢苦笑不已,“郑兄,小弟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至于结果如何,尽人事听天命吧!”
郑侠愕然:“听天命?如今正是大有为之时,子贤才高,正是大展宏图的良机,何来听天命之说?”
沈欢复杂地看了郑侠一眼,道:“郑兄,现在多说无益,他日你自会明白的!”转头拍拍王旁的肩膀,笑着安慰,“二舅哥,你放心,你是你,别人是别人,小弟与你还是往常一样。说实话,你不适合在官场从事,还是专心跟着伯和兄他们把杂志办好方是正道。做得好了,他日也不能功成名就!”
王旁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回应。
“走了,告辞!”沈欢不再耽搁,上了自家的马车,让车夫赶紧回去。车上王璇早已安然入座,神色不快,见到沈欢上来,用鼻音哼了一声。
“怎么?”沈欢不解地问。
王璇美目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不是让你忍忍,不要与人家父亲大哥闹什么不快吗?现在倒好,开开心心地来,沮丧而归!”
“有些事你不明白。”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当然不明白你们这些男人的什么大业事业!”王璇幽怨无比,没给沈欢好脸色,“妾身只知道他们是父亲大哥,都是亲人,其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怎么,你大哥送你出来,又在你耳边嚼什么口舌了?”想到王雱刚才的说辞,什么现在都要来气,语气也就很堵人了。
果然,王璇微微变了脸色,冷笑说道:“我大哥怎么了?不错,他就是我大哥,你何苦得罪于他!”
沈欢很光棍地道:“不是我要得罪他,是他欺负我了!他是你大哥,那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丈夫!丈夫你知道是什么吗?你干吗总帮你大哥就不为我想一想?”
“有你这样做丈夫的吗?总是为难妻子家的亲人?”
“我为难他们?”沈欢气极反笑,“你不了解情况不要乱说话,今天你知道你什么情况吗?你大哥,对,就是你最亲爱的大哥,他骂你丈夫是小人!小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称呼吗?”
王璇讶然,最后才道:“那肯定也是你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
“你……”沈欢指了指她说不出话来,女人果然是不能与之谈道理的,“算了,我不想和你吵!”
王璇却不依不饶:“听说你还得罪我父亲了?”语气已经有点冷漠了,父亲在她心目中,是最崇高与伟大的,不容许别人对他不敬。
“那倒没有!”沈欢想想刚才王安石的态度,倒没有老羞成怒什么的,“只是他默许了你大哥对我的呵斥而已!呵呵,果然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沈子贤!”王璇怒了,“你够了没,我父亲怎么说也是你的岳父,你在我面前,就不能对他稍微尊敬一点吗?”
“敬人者,人恒敬之!”沈欢今天受了莫大的气,这会儿爆发开来,“你父亲今日所作所为,倒令人难以恭维!”
“是,确实是!”王璇冷笑着说道,“你沈子贤有天人之资,聪明好学,在京城闯下了偌大的名头,确实有资格看不起我父亲了!哼,你好得很呀!”
沈欢愕然,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可是王安石,确实没多少资格与人家相比,而且还是人家女儿面前说人家的不是,总不是道理。沈欢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这次没有反驳了。
“好了,一人少一句吧。无谓再说一些气话!”沈欢打算和解,伸手去拉王璇的小手。
王璇气还没消,不给他拉,猛地抽了回去,还给对方一个白眼。
沈欢自讨没趣,耸了耸肩,也坐一边去了。暗地里却在摇头不已,今日这趟省亲,很不值得呀,不但未能让王安石在变法的一些事宜上改变主意,还与对方闹了个不愉快;最要紧的是让夫妻两人发生口角,家庭不和睦,就建设不了和谐社会呀!
好吧,两人都是比较有个性的人,夫妻矛盾,也是平常之时。在这里也不必去理会他们什么时候和好。再说王安石的变法大业吧。
日子过了正月十五之后,朝廷的一切又都恢复平常的运转了。新的一年,就该有新的气象。元旦那天,大宋帝国的年号就按之前已经定下的名称开始计算了,年号“熙宁”,与历史无异,不过日期比历史足足提前了一年。当然,这些也只有沈欢明白而已。熙宁熙宁,顾名思义就可以看出皇帝与大臣们对江山天下的寄托了。然而,事实与理想总是有些差距的。
至少,年节才过,最不宽心的便是皇帝赵顼了。平常百姓,只需自己的小日子好过就成了,一个家庭,也许比较容易经营,但是一个天下,身为天下的所有人,而且本身又希望做一个明君的帝王,就比较复杂了。他需要考虑整个天下的情况,他经营的是整个天下。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天下大了,也便什么事儿都存在。
最令赵顼难受的当然还是钱的问题,没有钱,做起皇帝来也不舒服。新年才高,他就发现一个比较难堪的问题,本来按照惯例新年该发给众多官员的红包,竟然因为帝国财政淡薄发不出去了!
各地的财政又还需一两个月才能运到京城,国库又因为去年辽人与西夏的敲诈亏空了不少,现在运转朝廷的钱还是从皇室内库发放的,反而内库不大,也日渐稀薄了。这样一来,赵顼真的怒了,在抓掉了不少头发之后,他再也忍受不了,于是,变法图强真正提上了日程——不,应该说,该到了实际实行的时候了。
王安石再一次让赵顼单独召见。甫一见面,赵顼就迫不及待地问:“介甫先生,新法之事酝酿得如何了?”
王安石早有准备,从袖里掏出写满变法举措的奏章,道:“陛下,由于日子短,臣只出台了三条新法。”
“三条?”赵顼皱了一下眉头,“是少了点,先生还需尽快把心中所想制定出来。朕已经等不及了!”说完不理会王安石的反应,展开奏章,看了起来。
还是之前与沈欢讨论过的三条新法,对于前两条,赵顼没有多大反应,至于第三条,聪明的他,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好处。
“好!”赵顼拍案叫绝,“介甫先生,好一个青苗钱呀!既能帮助百姓耕作,又能替官府收取利钱,更能抑制那些在民间大放高利贷钱的商贾!很好,只此一条,若能实行几年,以大宋甲于世间之富,财政景况一定得到很大的缓解!”
王安石喜道:“陛下也认为此是良法?”
“当然!”赵顼肯定地说道,“这是很明显的嘛!”
“可是……”王安石也没有隐瞒沈欢所提到的可能出现的情况,把前些日子沈欢的话原本地说了出来。
“这……”赵顼对于沈欢还是比较信任的,听闻是沈欢的担忧,他也愁了起来,“介甫先生,子贤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说该如何是好?”
“陛下,臣也担忧会出现那样的情况,但是此三法施行起来,只要控制得好,利大于弊,若因为可能出现的弊端而停步不前,诚然太过可惜!像这个农田水利法,纵使一些官员因为政绩而胡乱施行,不过只要水利真的办好,总是对百姓有利的!还有青苗法,只要控制得多,让那些官员不敢乱来,也是能有利于朝廷的!所以,臣想由陛下下旨设立一个视察行走使,在各路由一些朝廷委派的官员监督地方官员的做法,若有不当,立刻惩处!只要这些视察使,可以由现在朝廷一些有官无职的人去做,免得因为要扩大官员致使朝廷开支太大造成其他朝臣的反对。陛下以为如何?”
这就是王安石听了沈欢的警告后想出的法子了,天下之大,官员之多,也实在是管不过来,只能以此来纠正他们的过错。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法子了。他认为只要这些视察之人指派得当,纵使还会有些小问题,也成不了气候了。现在关键是能为朝廷增加收入!
“好,很好!”赵顼满意地点头不已,“介甫先生,朕觉得你参知政事前面的‘权代’两字可以拿掉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正式的参知政事!身为中枢,权处政事,也从今日起,离开颁行天下,施行新法,而介甫先生你就是主持这次变法的朝廷大臣!朕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莫要让朕失望才是!”
“臣领旨!”王安石大喜过望,他毕生的心愿,就要开始了,“臣不敢有负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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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第二章奉上。上架的时候书生就说了,日更新不足一万字,都不会求月票。今日刚好够万字,呼唤几张月票看看!嘎嘎,同志们,有月票不?呼唤呼唤!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改良
熙宁元年正月十六日。这一天王安石正式成为大宋朝廷的参知政事,也是在下达圣旨的这一日,官家赵顼全权支持大宋的变法事宜。
这番任命,在朝廷引起了颇大的争议。倒不是对于王安石身居高位有什么异议,严格来说,以王安石此时的名声威望,除了欧阳修,确实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有资格的人了。最零大家惊异的是变法一事,本来不过是争议而已,现在倒好,皇帝一旨诏书,成了实打实的震动了。
朝中很多老臣经历过当年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对于最后的结局,犹有余悸,现在新皇帝又来一个熙宁变法,怎不令他们惴惴不安!生怕又重演当年的结果。其中以宰相韩琦为代表,他奉劝过官家不要贸然行事,还请曹太后出面,奈何官家主意已定,他作为臣子,也无可奈何了。最令他愤慨的便是既然要变法,怎么说他也是宰相,政事堂的执政,变法事宜怎么说也应该由他来做主才对。这是他的想法,因此对于后来居上的王安石,更看不过眼了。
不同意归不同意,在这个当儿,韩琦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了,因为他虽然是老臣,掌着大权,不过朝廷诸臣,大多壮年,犹有雄心,而且不少是王安石的好友,都准备鼎力支持对方!他纵使再大胆,也不敢犯了众怒。他也打好了主意,只待变法出现什么差错,就要王安石吃不了兜着走!
王安石接过任命的时候,没有立刻公开他已经写就的变法举措,而是向官家举荐韩维成为开封知府,理由是居然要变法,在底下当然要有一个信得过的官员来实行具体方略。开封是个好地方,就在天子脚下,成为变法的实验田,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再说他王安石能回京等上高位,韩家兄弟出力不少,他现在投桃报李,正是时候!
韩维曾经是赵顼的老师,对于对方的人品,他也了解与信任,也想让韩维成为变法的先锋,同意的王安石的举荐,而且为了对方有威信,还给了他翰林学士的名头,免得变法时遭受一些士子的莫名攻击。
如是过了十天,正月二十六这日,王安石终于志得意满地在朝堂上兜售出了他的三条新法。历史在这一刻重回轨迹,王安石的强悍终于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抛却其他不说,单是那条鼎鼎大名的青苗法,就引起了无数的质疑。当然,此时大家还没有想得到它会出现的害处,只单单质疑这种由朝廷出面做生意的做法感到不屑而已。
王安石也不是凡人,在朝堂上辩驳了一番,说倒了不少朝臣,加上官家的鼎力支持,新法通过了朝议,正式向大宋天下颁布。是时为熙宁元年二月。
沈欢再一次见识到王安石的强悍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特别是青苗法,这个时代,有谁了解它造成的结果呢?确切地说,王安石最后罢相,表面上是郑侠上了几副流民图,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流民呢?最大的原因不正是底下官员胡乱操作青苗法,致使百姓妻离子散么!不可否认,也是因为青苗法,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朝廷财政维艰的状况。然而与整个天下而言,功过相抵吗?
青苗青苗,也就是在民间青黄不接的时候,每年夏秋两收之前,又官府出面给各个县户的百姓借贷钱粮,资助生产,收成之后再二分的利息还给官府。
“太冲动了,太冲动了!”沈欢无奈地感慨,这次王安石想一口吃成胖子,青苗法又朝廷规定,推行到整个大宋天下的二十几路,朝廷第一年出资上千万贯。按王安石的计算,若全部贷出去,一年两次,凭生利息几百万贯,另外资助百姓生产,也提高了赋税,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在沈欢看来,这举动实在是太过冒险了。变法举措,怎能一蹴而就!青苗法,说白了与后世的银行借贷差不多。可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在信息如此发达的情况下,又有多少农民敢从银行里借钱出去发展农业生产呢,何况如今这种消息塞闭的时代,沈欢毫不怀疑历史上的说法:大多青苗钱要么是官员强令百姓购买,要么就是贷给了那些大商贾,对于农业生产,根本没有多大用处!另外,二十一世纪的时候,银行从事借贷,也得小心翼翼,生怕血本无归,现在倒好,有行政命令再此,借了青苗钱不还的,估计就真要卖地卖儿了,难怪郑侠会有流民图的蓝本呢!
“老师,您对介甫先生的变法事项怎么看?”沈欢斟酌来斟酌去,觉得在王安石变法闹得天怒人怨之前该好好筹划,而筹划的对象,当然是能与王安石抗衡的司马光。
司马光自进《资治通鉴》后,建了一个书局,拉了不少喜好修史的同道进来,一道完全这本巨著。也是因为这样,分了不少精神,花在朝政上的精力也少了许多,加上如今有年壮有才的王安石坐镇,更多政事都是对方处理,他也乐得把闲余时间都花在修史上。
在司马府邸里,沈欢的问话倒让司马光愣住了:“很好呀?几条新法,介甫也都解释过了,确实对朝廷有利。本来老夫还担心那个青苗法闹出祸患来,不过介甫已经请奏朝廷成立一个视察行走机构,由朝廷派遣人员到各路去督察,相信没有人敢冒杀头的风险吧!”
沈欢无语,司马光果然是寒暑论者,是要求变法的,只不过求谨慎而已。现在青苗钱还没开发派发,惨烈处也没有人抱上来,这大概也是对方乐观的原因吧。不过沈欢之所以来找司马光谋划,全是对方相对而言是最有长远目光的,因此他不死心地提示:“老师,几十督察,能成什么事?大宋州县数千,黎民数以千万计,些须督察,能察得过来吗?再说又焉能保证这些督察不会与下面一道隐瞒了真相呢……”花了不少口舌,把与王安石说过的害处重新提了一遍,最后才期盼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不愧为谨慎为上之人,闻言捋了捋须子,沉吟着说道:“子贤你说的有道理,这些你可曾与介甫提过?”
“提了。”
“结果如何?”
沈欢摊摊手:“结果就是这个视察行走使的产生了!老师,说实在的,对于大多底下官员,学生不大敢相信。政策本来是好的,但是一到了下面实施阶段,就成了上对政策下有对策了。如此一来,不单损害了百姓的利益,还会有损上面制定政策之人的名声呀!”
司马光皱眉道:“子贤是否杞人忧天了?大多官员都是通过科考选拔才成为地方官的,应该不至于不顾百姓死活吧?”
沈欢苦笑道:“老师,若人人都是高尚之辈,当年范希文又怎么会生产政治吏治的念头呢,又怎么以失败告终呢?当年尚没有政治完毕,如今官员品行,可见一斑了!新法是好,然而最大可能会使整个天下都震荡呀!”
司马光反问道:“难不成就因为可能出现的害处就不进行改变了?”
沈欢挠了挠头,他知道自己不拿出一点实际的东西,比如行之有效的法子,司马光是不会动心的。连司马光都说服不了,更不用说更倔强的王安石与皇帝了。他与一般人不一样,现在王安石还是众望所归之人,大家也抱着让他经世强国的希望让他进行改变,对于结果,也比较乐观。但是他由后世而来,当然清楚地知道王安石变法最终是失败的!
从各项经济上改革内容可以看出,王安石的新法规模甚大,其中理财方面最为重要,只可惜实行上反而成效一般,受到时人抨击。平情而论,王安石变法遭到失败,不能完全推到守旧派反对上,他的政策和做法都值得检讨。
政策未能对症下药──王安石的变法所针对的只是皮毛,远未到核心问题──支出太多,而支出太多则是因为冗兵、冗官。不针对这两个问题,财政问题解决不了。但王安石的改革非但不是针对支出太多问题,反而是以增加国库收入为主,如此则不能解决财困。又如军事改革也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并非针对到宋朝的军事死穴──强干弱枝,重文轻武政策。
另外他政策本身也有缺点,就拿现在的青苗法来说,与理想相去悬绝。如果贫困民户自愿请贷官钱,尚有可说,但实际上是地方官强迫农民五家互保后在逐家派定数目,称为散青苗,地方官为了保障秋后本息全部收回,散派的对象是中上之家而非贫下之户,盖怕贫下户无力偿还,这还谈什么惠民呢?而青苗法中要收取利息二分,即是百分之二十,这数目是一般平民所不能负担的。
还有就是王安石颇为刚愎自用,与神宗议论国事,有所抗辩,声色俱厉,神宗每为之改容听纳。创行变法之初,司马光曾致函叫他不要用心太过,自信太厚,安石覆书抗议,深不以为然,二人本是极要好又互相推重的朋友,从此画地绝交。
当然,清楚归清楚,现在司马光对王安石还是颇为支持的,沈欢也不可能拿未来来说事,只能从别的地方打动司马光了:“老师,大宋天下已经到了不能不变的时候了,但是,该怎么变,倒是可以商榷的。学生认为不能太过急噪,须知过犹不及,再说病去如抽丝,手段太过猛烈,下药太猛,不单治不了病,弄不好还会害死病人呢!学生听闻介甫先生还会出台更多的变法条例呢!其他不说了,单是这个青苗法,学生就认为该好好斟酌一番才对,一条都弄不好,再出一些,不是更烦人么!”
司马光见沈欢对王安石的说辞过过激烈,不悦地道:“子贤,你总是说这个青苗法会出事,那你说,该如何改变?”
沈欢顿了顿,道:“青苗法当然要实行,现在朝廷已经颁布了出去,若是收回来,不说朝廷没有脸面,就是介甫先生,估计也会不依,弄不好还会挂冠而去呢!”
司马光点点头,示意沈欢说下去。
沈欢又道:“老师,学生现在毫不怀疑青苗法会出现刚才那些情况,纵是有那些视察也无济于事。一次不出事,那么两次呢,三次呢,多次以后,会怎么样?青苗钱一两发两次,又是行政命令,总会出问题的!出了问题后,肯定有不少官员会弹劾介甫先生,说不定会把朝堂闹得不像话,学生认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老师千万不要忙着反对介甫先生,更不要忙着进谏什么!”
沈欢这是给司马光打着预防针呢,生怕司马光像历史记载一样与王安石闹得像仇人一般。但是,想法是好的,现实会与他所想一样进行吗?
“哦?”司马光来了兴趣,“那你说,老夫该如何做呢?”
“改良!”沈欢坚定地说道。
“改良?”
“对,就是改良!”沈欢笑了,怎么说他的思想也是后世的,对照一些后世的改革思想,拿出点改良对策,也不是意外了,“学生也不是说青苗法不好,介甫先生是当是世大才,他能想出以借贷来促进生产,简直是当今第一人呀!不过他的性子就是太急了点,一下子把青苗法推行到整个天下,太容易出事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这官场也一样,所以学生才说要改良一下!”
司马光也笑了,兴趣更浓了,笑道:“那依子贤所想,该如何进行改良呢?”
沈欢侃侃而谈:“主要就是两点。第一就是这个息钱的问题,官府借贷,收取利息,理所当然。但是取息二分,学生认为,还是太高了,虽然比民间那些商贾地主高大四五分的利息要低很多,可仔细推算,十取二成,还是难以让百姓承担。”
“这话怎么说?”司马光不解地问。
第一百七十六章 问题
“老师可以算一下,普通的一家百姓,每月有三五贯钱就能过日子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贷个十多贯钱,就要还息三五贯,是一个月的生活费用。一年两次,也就是说本来他们干活勉强赚个一年的费用,因为借钱,要多干出两个月的费用,岂不是为难他们吗?若是一时还不了钱,官府又逼迫,这与借那些高利贷又有什么两样呢?”
沈欢身在三司办公,对于民生不可谓不熟,所说数据,皆有根据,就是再高明之人也反驳不了。司马光本来对这个问题不大在意,在他的意识里,取息两成,比民间那些取息过半的放贷要低得多了,若说在意,他对这种以朝廷为核心如同行商贾之事的态度有所保留,不过为了支持王安石,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如今听沈欢一分析,觉得大有道理。
“子贤,给你一说,倒让老夫也觉得介甫定的息数感到担忧了。那若按你所说的改良,又该如何?”
“老师,该为取息一分,也就是一成,如何?”沈欢提议问道。按他估量,一成的利息,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数据,当然,这种利率,对后世之人来说,还是高了。不过这是古代,若再低下去,估计变法之人就不干了,就是皇帝,也要反对,毕竟他们变法就是为了增加钱财,若无利可图,拿出一千数百万贯来做事,岂不令他们心痛!
“一成……”司马光低头思量了一会,最后点点头,“取息一分,倒也能成事。若百姓一家一年贷个二十贯,要多还的钱也不过两贯而已,纵是当年收成不好,节衣缩食,也不过半月生活费用而已!”
沈欢又建议道:“老师,对于那些当年收成不好的百姓,可以由朝廷勒令官员再宽限一年,利率再算就可以了。当然,这种命令学生觉得用处不大,毕竟一上一下,官员为了政绩,也不大可能真让农民拖欠下去。而且又得防范那些借了大数目的商贾地主趁机拖欠钱款,不然朝廷贷出了钱,年底却没多少收上来,对于财政来说,也是个问题!”
司马光叹道:“子贤,你怎么总是不相信那些官员的品性呢,须知好官也是不少的。”
沈欢面无表情地道:“老师,天下之大,每事都涉关百姓生死,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官员的品行上,要用制度与规定去督促他们、防范他们,只要他们本着政策办事,就是没有多少功绩,至少在对待百姓上不至于太过压迫了!”
司马光面露不愉地看着沈欢,最后以叹气结束。沈欢没有愧色地对视,宋朝治国,不抑兼并,这给了无数大地主大商贾大官员上好的良机,只要有钱,只要有手段,就能获得土地无数。而中国人对于土地自古都是有着无限热情的,给了他们机会,当然得大肆搜刮才是,这样一来就苦了那些靠着土地过日子的贫苦农民了。然而他们是弱势群体,没人给他们出头,更不敢出头。
沈欢也不敢出头,他只是凭着这点就知道下面那些地主官员的素质不可靠而已,不然天下早就是太平盛世了,又何来要王安石出面改革的地步。想到这里,沈欢不得不佩服王安石了,此君有大毅力大魄力,方田均税与免役两法,才是最大触动了那些大地主大官员的利益呀,不然也不会招致偌大的反对!
司马光无奈地道:“好吧,子贤,这是你说的第一点,那么第二点呢,又该如何?”
沈欢沉吟了片刻才道:“第二点就是涉及变法范围的问题。学生认为,饭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这变法大事,涉及黎民百姓的生死,不能不谨慎小心。而且时代不同,形势不同,总不能一概而定。一法在此地是良法,在他地说不定就是害民之法了!”
“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司马光念叨了一下,“子贤所说,正是古人提到的道理,此时此刻,不无创建。”
“老师学贯古今,学识渊博,令人敬佩!”沈欢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少说大话,快说你的办法吧。”
“是!”沈欢顿了顿组织语言,“既然生怕法令一下子落实到全大宋之地会出问题,还不如拿出耐心,画出一地,作为试验,待有了经验之事再推广到其他地区!”这办法放在后世,没有多少创建,正是后世为人划出特区用来改革开放的法子,按沈欢的想法,在后世做改革,还得小心翼翼有如摸石头过河,回到古代,在信息不便的时候,更该谨慎了,可惜王安石与皇帝都不是有耐性之人,也许这也是变法失败的一大主因吧。
“你这法子倒有意思。”司马光来了兴趣。
沈欢又道:“为什么学生建议画出一地来试验呢?这是有根据的,就拿青苗法来说吧,本来就是为了补助百姓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耕作的,但是观我大宋天下,江南几路,土地肥沃,利于耕作,交通便利,民生殷实,大多根本不需要青苗钱。然而看现在朝廷政策,相反把更多的青苗钱派放到江南地区,为什么?因为那里民生殷实,容易取息呀!老师,这简直是剪羊毛的做法呀,把那些地区的百姓作为羔羊来对待,长此以往,总会出事的!学生觉得青苗钱最好更多派往湖广等西南地区,那里耕作条件差,百姓无依,若拿了青苗钱,更有利于生产。而且据学生打听,湖广地区,地广人稀,雨水也多,也是适合农事生产的好地方呀!”
司马光震动了一下,问道:“湖广地区也适合农事生产?”
“是的,老师!”沈欢肯定地说道,“农事生产,一靠天时,二仗水利,湖广在大宋南方,气候温热,雨水充足,农事生产的条件都具备了,现在朝廷不依仗他们的农事赋税,但是那不过是因为此地交通不便,加上民族众多,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生产而已。若是朝廷在政策上倾斜与它,作好交通事宜,再从江南等地遣些技术高超之人过去,他日湖广地区不难成为我大宋粮仓呀!”
“湖广熟,天下足。”这等谚语虽然是在北宋以后才出现,不过却也证明了这个地区是产梁的好地方呀!
司马光皱眉道:“子贤,你所说的太过飘渺,难以服人。”
沈欢苦笑,确实也是,在这个时代,湖广地区,是蛮荒之地,瘴气横生,疾病无数,不说产粮了,就是生活都困难。因此,这里成了朝廷流放官员的理想之地了,比之西北还要折磨人呀!像后来的苏轼,还给流放到海南岛去呢!想想都令人害怕,更不用说去从事开发了。
沈欢劝道:“老师,学生所说,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说不定要数十年数百年呢!不过这个青苗钱,更多派发到这个地方那是没有害处的,有了政策优惠,说不定能吸引更多地区之人去那里开发生产呢!既能避免扰乱江南的民生,又能无形中开发了湖广,何乐而不为?”
司马光吸了一口凉气,讶然地看着沈欢:“子贤,润物细无声,此计大妙呀!”
“老师缪赞了!”沈欢客气地说道,“关于青苗钱,学生只想出了这两点,还往老师指正。”
司马光沉吟着说道:“老夫观之,第二点比第一点还要重要!子贤,你既然想出这两点改良之法,为何不直接与介甫或者官家说,让他们有所借鉴,方是上策呀!”
沈欢苦笑道:“老师,你认为以现在朝廷狂热的变法气氛,学生这些话,他们听得进去吗?特别是介甫先生,当日学生说到这些法令会出现的坏处时,更是不以为然,差点要把阻挠变法的罪名套在学生身上!”
一想到当日王雱的指责,不无王安石放纵的原因,沈欢就感到气愤。现在与司马光来说,也存了私心,想让司马光等到一个好的时机进谏,以此成为政治资本。
司马光正色道:“子贤,你这想法要不得!我等身为臣子,就要为君分忧,看到坏处,就当进谏,以使祸患避免于未生之时。你今日多次提到介甫这里不行那里不好,是否与他有矛盾了?唉,你们是翁婿,自该同心戮力为朝廷分忧,有意气之争更不好了!”
“是,老师教训得是!”嘴上说好,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若是王安石是给听劝之人,历史上他也不会以失败告终了。
司马光又道:“你所说的改良之法,就由老夫写成奏章,献给官家,劝其引以为鉴!”
“不……”沈欢不来想说不要,给司马光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吓住了,只能默然同意。按他的意思,现在皇帝赵顼的脑袋已经给王安石描绘的美好景象给迷惑住了,人也狂热了,哪里还会听得进其他异议。提得多了,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奈何司马光是一个正直传统的文臣,要他使心计,也是为难之事!
“好吧,就让你老人家先劝劝,等到皇帝因为这些事脑袋大的时候,希望他能想起这份奏章吧!”沈欢心里也有了计较,由司马光去了。
不提沈欢回家如何去计算,单说司马光,花了两日时间,把沈欢所提到的改良之法整理了一番,写成长长的一篇奏章,放到了官家的书桌上去。大体说的是青苗法是良法,但为了避免出事,奏请陛下谨慎行事。接着有针对性地提出把取息两分降为一分,还提出应该把每年发出的青苗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于江南地区,一部分放与西南与西北地区,前者与后者的比例建议是二八之分。
这时候的神宗皇帝还是一个处事比较公证之人,心里感觉司马光说得有道理,但又没有主意,就把王安石召了进去,把《青苗议奏》的奏章送到王安石的手上。
王安石阅完沉默片刻,最后进言道:“陛下,议奏之说,不无道理。然而治国之道,权衡利弊,当取利重为妥。青苗之法,害处也许是有的,但是益处亦是明显的。如何取舍,恭请陛下裁决!”
赵顼看到王安石,又想起了王安石给他描绘的变法之后的蓝图,他是一个立志做千古明君之人,闻言那个激动呀,立刻把那些什么变法害处都抛到了脑后,鼎立支持王安石,要王安石加快变法进度。
王安石奉旨,开始了大刀阔斧的行动。二三月正是春耕的时候,百姓半年多的休息,基本上也没多少余粮了,正是青苗钱放贷的时候!王安石拉起了变法的大旗,把均输法与农田水利法先搁置一边,打算趁此良机把青苗钱发放完毕才是上策,怎么说这些法子里也是青苗法来钱最快!他与三司使韩绛一道共同实施此法,由熟悉财帐的韩绛统筹数据,让各州县派发青苗钱。才三个多月的时间,在六月前,在二十几路的地区就把五百多万贯的青苗钱发放了出去。
成果算是喜人的了,毕竟利钱一收上来,就多增一百万贯,在财政日渐拮据的大宋朝廷来说,可以说是救命的钱子了。不过在他们看来,情况会更好的,毕竟现在是第一次,没有多少准备,依然发放了如此之多的青苗钱,待秋季的那一次,有了完善的准备,青苗钱散得应该更多了。对于他们朝廷来说,青苗钱散得越多,收的钱也就更多!
就在皇帝赵顼也为变法顺利大为高兴的时候,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
那是一次例性的政事堂会议,由皇帝主持,底下官员除了政事堂的三位当家,还有就是三司使韩绛。
“诸位,现在青苗法进展顺利,该告一段落,其他两法也是时候进行了!”赵顼大手一挥,坐在御座上,意气风发,很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王参政,此次青苗法得意实施,你治策之功当为首功,当然,韩三司身体力行,朕亦是看在眼中。还望大家再接再厉,为大宋天下的改革多出一分力呀!”赵顼口头上赞扬了众人,也只能是口头了,朝廷财政日艰,实在拿不出多少物质来奖励大家。何况现在又散了几百万的青苗钱,在七八月青苗钱收回来之前,日子更该过得艰辛了。
“陛下,青苗钱散尽,他日获利不少,本是该为贺喜的!”正宰相韩琦一脸持重地出列,看了一眼众人,脸色更凝重了,“然而,臣缺接到苏州杭州等几个州通判上的奏章,说青苗钱侵扰当地百姓的民生,实不是良法!”
“什么!”赵顼高兴当头,给这盆凉水浇得心儿拔凉拔凉。韩琦身为宰相,不可能当在诸人的面胡言乱语,可见却有此事了。
“王参政,可有此事?”赵顼眼睁睁地看着王安石,这位给他无限希望的大臣,看他有什么说辞。
“此事不假!”王安石淡淡地说道,“陛下,政事堂确实收到几封通判的奏章,现在奏章就在韩相手上,陛下可拿来一观。”
韩琦有点奇怪地看了王安石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辩驳,闻言不敢怠慢,从袖里拿出几本奏章,递给官家。赵顼看了一眼,有点心惊了,足足有八本之多。
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打看奏章看了起来。奏章谈的都是青苗钱一事,情况不一,主题却是说当地百姓不愿贷青苗钱,然而州府官员却强令百姓以几家为保,共同购买这些青苗钱,惹了不少的怨声,他们身为通判,本是监督地方行政官员的职位,不敢不上报朝廷。
“怎么会这样?”赵顼失声问道。
“那就要问王参政了!”韩琦平静地说道,他不敢说太多,在朝堂中,他甚至感到有点无力了,自欧阳修致仕之后,在朝堂中他就失去了一个强援,说话办事也不得心应手了。看看现在周围吧,韩绛是支持王安石的,司马光也是王安石的好友,此三人联手,韩琦也很无奈。
王安石沉声说道:“陛下,未实行变法举措钱,臣就与陛下提到过,陛下之事,本就有人赞同有人不赞同,不赞同之人,当然也会拿些小事来做文章了!”
韩绛也道:“是啊,陛下!如今青苗钱发了五百多万贯,秋季更会有所上涨,待得来年,一年一千五百万贯不在话下,到时单是利钱也足有几百万贯之多,实在是大大缓解了朝廷财政不足的景况呀!”
“韩计相,话不能这样说呀!”一旁的司马光听不过去了,“也不能为了一些利钱就损害百姓的利益呀!”
“君实说的不错,确实不能损害百姓的利益!”王安石赞同地说道。这话倒让在场的诸人都惊疑起来,不明白王安石怎么会自打嘴巴。
王安石淡淡地笑了:“可是大家也看到了,青苗之法,是在不向百姓征加任何赋税的前提下施行的,利钱也是从他们的收成里扣了一些而已,并没有惹得怨声载道吧?”
“可是……”
“陛下!”王安石强色打断司马光要说的话,“官员强令百姓卖青苗钱,不也是没有出乎我等之前的预料么?视察行走使也组建完毕,是时候让他们出马了。这些官员不是强令购买吗,那就按之前所议惩处他们便是了!也不能因为几州几县之事耽误了变法大事呀!”
“对!”赵顼找到了依据,“既然有令在先,触犯之人当然要负责!这事就交由王参政去办吧!”
“陛下,虽然是几州几县,但亦有数十万百姓呀,如果因青苗钱动乱起来,也是难以收拾,不能不谨慎呀!”
赵顼又看看王安石。
王安石辩道:“陛下,青苗之钱,每家不过利钱三五贯,若说如此小数就能因起动乱,岂不是笑话?”
“事虽小,然而能见大!”韩琦不客气地说道。
王安石笑道:“若说见大,陛下,政事堂也接到数十州县的奏章,都说青苗法便民!”
“着的?”赵顼惊喜地问。
“此事不假!”司马光出列说道,“这些奏章都在政事堂,陛下若要观看,可令拿来。”
“快快拿来!”赵顼急着吩咐寺人出去拿奏章了。不一会儿御桌上就堆积了几十本奏章,赵顼越看越喜。
司马光看了不由皱眉,道:“陛下,韩相所说也不无道理,事关数十万百姓,总得有个交代呀!”
赵顼反问:“那司马参政认为该如何做?”
司马光沉吟片刻,灵机一动,道:“陛下,不如那些认为扰民州县的青苗利钱降为一分如何?”
“这个……”赵顼为难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转向司马光,问:“君实,若这几地降为一分,其他州县如何作想,若人人挤到几地去借贷,岂不是更容易让人钻空子?”
司马光现在真有点佩服沈欢的脑袋了,这些情况,几个月前他就能预料,真不知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听闻王安石的反问,笑着说道:“那不如把全天下的青苗利钱都降为一分吧!”
“更不妥!”王安石立刻反驳,“青苗钱本来就是朝廷拿出大笔钱财来缓解财政难题的,若降为一分利钱,有不如无!而且有些地方说不准回出现问题,收不回来,利钱低了,弄不好还要亏空这些财政收成!”
“介甫!”司马光闻言怒了,“我等身为官员,自当为百姓谋福利,你一直说要民不加赋而过用足,不错,赋税是没有增加,然而你却变相从百姓身上攫取利益,与民间商贾有何异样!若是百姓收成真增加了,那还没有话说,然而有些地方却不尽如人意,难道不该有所改变吗?”
王安石又道:“君实是治史之人,当知国无信不立,本来向天下颁布的是如此,一会就改变,朝令夕改,如何凭信。再说现在要行变法事宜,最重威信,一旦改变,群起而攻,致使变法一事被迫停止,岂不是出现更大的问题。权衡利弊,你要王某如何去做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权争
“你……”司马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安石转头又道:“陛下,古来欲变法成功者,莫不要魄力。凡事难两全,变法举措已然,若求诸事周全,古今未见。今变法只此青苗出些小问题,就要改弦更张,岂是欲成大事业之人本色!臣也愚昧,变法未能周全,然而已是尽心,陛下若是要更正某些,臣亦无话可说,只能恳请陛下另请高明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大有撂担子不干的意思——只要赵顼不同意他的举措,那么他就会灰心而去。这层意思,大家都不是凡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王参政何必如此冲动。朕……”赵顼赶紧劝解不止。
司马光也吃了一惊,不再敢说挤兑王安石的话。
韩琦就不客气了,喝道:“王参政,你这话什么意思,在要挟陛下不成?”
“岂敢!”王安石淡然一笑,“臣本就不恋栈权位,只是感于陛下的厚爱与雄心,这才千里从江宁赶到京城,期望能一展雄中所学,为我大宋出力。其他臣不清楚,只知道欲成大事,不能三心两意!”
“三心两意……”赵顼喃喃念了几句,最后才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不错!王参政说的不错!欲成大事,岂能有诸多顾及。诸位臣工,朕之所以要变法,也是为了大宋,非私欲也!难道朕就不想看到大宋好吗,希望江山败坏下去?如今好不容易坚定决心,又有大才相助,岂能轻易放弃。王参政,你放心,朕是支持你继续变法的,今后你尽管宽心即是!”
“陛下……三思啊!”韩琦不无担心地叫了一声。
赵顼一脸郑重地道:“韩相公,朕意已决,不必多说!你总说不要变法,那好,如果你能找到一条比王参政更能解决财政窘迫的法子,朕什么都依你!如何?”
“唉!”韩琦叹了一声气,最后什么都不说了。
王安石都笑了,道:“臣必不负陛下厚望!”
“好!”赵顼一脸坚定,“王参政,这些强迫百姓买青苗钱的官员,你都按之前所定给他们作出惩处吧!其他就不必多说,把变法举措继续下去。如今青苗钱已经高一段落,是时候行其他两法了!”
“是!臣这就下去准备!”王安石觉得没有什么事要议了,要下去。其他诸人也跟着告退。
出了大门,王安石与韩绛走在前头,司马光紧跟其后,最后面的是一脸忧愁的韩琦。走了几步,韩琦高声叫住司马光,说有事商议。声音很大,就是王安石与韩绛都听得到。闻言两人转头看司马光,看他如何决定。
司马光为难得紧,看看王安石,又看看韩琦,最后叹了一口气,退后几步,道:“不知韩相公有何吩咐?”
看他已经做出决定,王安石目光甚是复杂,只是脸色还保持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招呼韩绛一声,率先去了。
韩琦看着王安石两人远去的背影,笑了,转头对司马光道:“君实,有些事,我等不能不仔细斟酌一番了!”
“韩相公说的是介甫变法之事?”
韩琦脸色又凝重了,道:“君实是明白人,老夫也就不饶圈子了。不错,正是就变法之事要与相商。凭心而论,王介甫变法策略,不无好意,但是,事实与理想只是有一段距离的,你看看,现在才几个月,就闹出如此问题,还只是青苗一法而已,他日更多法令出来,岂不是要闹得无法无天!”
司马光道:“韩相公也许多虑了,刚才介甫也说了,他自有应对之法……”
“君实欺我耶?”韩琦似笑非笑,玩味地看着司马光,最后才叹道,“若论才情,王介甫确实天下难得。然而他的性子,君实,你比老夫还清楚,比不适合做一个上位者呀!为政之人,有主张是好事,但到了听不进劝,那就非善事了。这点君实是治史之人,相比比老夫更能明白!”
司马光当然明白,不过他与王安石是好友,也佩服对方的为人才学,不然当日也不会举荐对方了。看到对方能一展所学,他也不无欣慰之意,刚才没有继续坚持在官家面前辩驳,不无成全对方的意思。现在听得韩琦的批评,当然不好说什么。
韩琦又叹道:“君实,官家还年轻,又是个急性子,本来就该由稳重之臣来辅佐,那样互补,才能成事。偏偏王介甫的性子比官家还急,由不得老夫不担忧呀!老夫也是快到花甲的年纪了,还能干几年,就怕他日离位之后,没个稳重之人安定朝政,到时恐非天下之福呀!其实老夫是最看重你的,君实,你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是宰相的不二人选,可现今看官家的意思,好像更看重王介甫,老夫……唉!”
司马光皱紧了眉头,这位相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拉拢?离间?
“韩相公……”
韩琦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叹道:“君实,老夫和你说这些,并没有让你与王介甫相恶的意思。老夫也清楚你们是至交好友,交情非比寻常,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夫认为有时候你不能一昧退让,不然会让王介甫越走越远!你们有交情,有些事,能劝就劝劝吧,免得朝政最后闹得不可收拾!”
“这个自然!”司马光正色说道,“在大是大非面前,某并不会徇私,更不会缄默!”
韩琦点点头又道:“老夫还是担忧呀!现在朝中多为青壮官员,大多支持变法,这一点君实也不例外吧。其实老夫也不是要一昧反对变法,只是觉得国家大事,不能冲动行事,做使更需要循序渐进,莫要太急太乱,否则闹得不可收拾,那就不是大宋之幸了!”
“韩相公请放心,若朝政真有这个征兆,某决不会旁观!”
“其实……”韩琦沉吟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君实,你现在要多多表现出为政才干了,在官家面前,不要让王介甫独美,不然他日在官家面前就没有说服力了!”
“这……”
“君实,这不是让你为自己着想,而是为了大宋天下!”韩琦提高了声音,“若没有能力,官家又岂会信服于你,又岂会考虑你的提议呢?老夫知道你现在忙着修史,如果可能,老夫希望你能暂时放一放手,专心政事!”
司马光急道:“韩相公,下官并没有因为修史耽误过政事呀!”
韩琦笑道:“老夫也没说你耽误了政事,你本分做得很好。可现在是非常时刻,你却把更多的事务交予王介甫,虽是成全他,可为政之道,最重平衡,若他独大,纵使他品行高洁,亦非良事。君实你说呢?”
看司马光沉默,韩琦又道:“君实,最近老夫总觉得朝政会有风暴到来,心里不安得很。今日找你谈这些,于公于私,都请君实好好想一想呀!唉,可惜永叔不在朝堂了,不然老夫也不会如此无奈。说真的,现在老夫还真羡慕永叔能够安心去做他的编辑了,君实有个好学生呀!”
听到这里,司马光才露出一丝笑意,二月底的时候,赋闲在家的欧阳修闷得发荒,最后进了《文艺》杂志做编辑,与他儿子一道成了该杂志的风景线。而知道此事的人,也清楚欧阳修进杂志,沈欢出力最大!
最后韩琦才哈哈笑道:“君实,走吧,去找永叔蹭杯清茶喝喝!”
说完率先而去,司马光也只能跟上。
他们这边聊着朝廷之事,王安石那边也不消停。变法之事关系重大,他们并不敢在路上高谈。他与韩绛一直出了宫门,回到了三司衙门的时候才稍稍放松。
这里是韩绛的地盘,在公办之处,关上门,没有韩绛的命令,除了皇帝,谁也不敢冒昧打扰。进了房间,韩绛奉王安石上座,王安石稍一迟疑,这才坐到上首去。
“介甫,事情不妙呀,君实他……”才一落坐,韩绛一脸忧色地出声了。
王安石平静地道:“子华是怕君实要与韩相公一道反对我等?”
韩绛点头道:“看君实刚才的神色,在是韩相与我们之间做了选择呀!”
“子华过虑了!君实是什么人,我等还不明白吗?对于他的人品,你大可放心,不会因为一些意气之争与我等为难的!”王安石笑着安慰。
“就怕不是意气之争呀!”
“子华的意思是……”
“权位!”韩绛犹豫了良久才说道,“介甫,君实与你如今都是参知政事,说到底他还比你更早成为参政,如今官家却重用于你……只怕他会有什么想法!”
王安石面露不豫地道:“子华,你这样说,就太冤枉君实了!他会是这样的人吗?说这话恐怕你都不会相信吧?君实与王某是什么关系,你能不清楚?说到底,若没有他一力举荐,说不定官家还不会这般快任用王某吧?而且没有他的帮助,王某在政事堂也没有这般快站得住脚!”
“介甫,此一时彼一时呀!”韩绛仔细地劝道,“你想想,如今与之前怎么会一样呢?看今日官家的表态,那是一定要把变法进行下去的了,为什么?因为变法能解决帝国财政日艰的难题,只此一点就无论是谁都难以打消官家的决心了。大家都是明眼人,哪有看不出的道理。偏偏好像韩相公就一力要反对变法,这可就触了龙鳞了!”
“这与君实有什么关系?”王安石一时没明白过来。
韩绛暗叹一声,王介甫性子也太直了,这都还没有明悟过来?
“介甫你想呀,在本朝,反对官家的臣子结果会怎么样呢?虽然韩相公几十年经营,在朝廷有着莫大的威信,但是这些不都是官家的一句话吗?官家想让他权大就权大,想让他无权就无权,都只是一句话而已。既然双方原则上背道而驰,又岂能相融。再说韩相年岁已大,也是时候退下来了!”
王安石吸了一口凉气:“子华的意思是说……”
韩绛点头道:“是的,以韩某猜测,韩相在朝廷的日子应该不会太久了!也许在今年官家就要在这个位子上安排一个用得惯之人,最迟是在明年吧。那时候官家威信日增,纵使别人反对,也无可奈何了!也就是说,不久的将来,宰相这个位置将会空出来,等待有人补上去!”
王安石摆摆手道:“王某要仔细想想!”
“介甫,还想什么,这可是大好良机呀!”韩绛又急又怒,“欧阳永叔走了,韩相也走了,这个朝堂,最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的人,一个巴掌能数得过来。而最有希望的就是你与君实了,你说,这不是大好良机么?”
“也不一定是我俩呀!还有文彦博与富弼呢!”
韩绛不屑地道:“他们?比韩相还要老朽呢!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官家,又岂会让他们坐上来妨碍自己的大业呢?想来想去,只有你与君实最有资格。君实胜在资力,毕竟是他先做参政的,而介甫你胜在得官家信任重用!”
王安石沉吟了一会才道:“若君实想要,王某就不与他争了,毕竟他做与我做也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韩绛忧急如焚,“介甫,难道你忘了今日君实在变法一事上并不是坚定地站在我们一方的么?他对你的做法也颇多质疑呀!”
“他为人如此罢了,并非恶意!”
“就算并非恶意,那也说明了他与你的想法并非一致的。今日倒也罢了,往后呢?日后介甫你欲出台更多变法举措,他还是反对怎么办。如果那时候他是宰相,那结果就更难说了。介甫,韩某知道你与君实交好,可为了变法大业,有些事,你得争一争呀!古来变法欲成者,莫不掌大权,商鞅如是,杨炎如是。介甫欲成事,亦如是呀!”
王安石还很犹豫,想起了与司马光一道把臂同游的岁月,还有对方那高洁的品行,怎能不令他犹豫呢。可另一面他精通术学,也清楚这个权的重要性……
“介甫,为了变法大业,你一定要表现得强势呀。一切都是为了变法大业!”韩绛又加了一把火。
“我……要好好想想!”王安石低声说道,“也要好好筹划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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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抢权
“啪”一声大响,王安石把一大本公文奏章拍在了书桌上,声震方圆几米的响声也显露出了王安石的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王安石又连续拍了几下桌面,把书桌上的众多书本都震得弹了上来。气呼呼地在书桌旁走了几个来回,犀利的目光中有股难言的愤怒与哀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王安石用几乎是咆哮的声音吼了几下后才稍稍平复了激荡的心绪。
这里是王安石府邸的书房,除了他之外,还有王雱与郑侠,这两人本来静待在书房里整理资料。王安石从朝廷办公回来一进书房,二话不说,就发起了大脾气,惊得两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王安石性格强硬,说话也强悍,但如此生气,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王雱才反应过来,小心地问道:“父亲,什么让你如此生气?”
王安石没有立刻回答,沉着脸又坐回座位上,吸了几口气,才道:“还能有什么事,除了朝堂纠纷,什么事能让老夫如此失态!”
“又有人在朝堂上弹劾父亲了?”王雱本能地问了一句,待王安石点头承认后人也暴跳起来,俊俏的脸染上了血色,青筋也暴露在额头上边,显得有点狰狞,“是谁?父亲,是谁又弹劾你了?”
王安石苦笑:“除了御史台之人,还能有谁!”
“又是吕诲?”王雱猜测之后骂了起来,“这老匹夫!父亲,这家伙除了整日弹劾你外,还能做什么事?孩儿就想不明白了,官家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做御史中丞,自上月他回京到现在,弹劾父亲几次了。每次都拿新法为为难父亲,这不是明显地阻挠新法的实施吗,官家难道不想变法了?”
王安石除了苦笑还是哭笑,已经是六月底了,新法也实行了半年,除了青苗法外,均输与农田水利两法也进入正轨。可就是这两法的实施,招来了御史们强烈的抨击,他们认为均输法是以朝廷行商贾之事,不单会抢夺了民间百姓的利益,还有损朝廷脸面。朝廷脸面是个很大的帽子,王安石给弹劾得不像样了。
特别是新上任的御史中丞吕诲,好象与王安石干上了,王安石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他抨击的对象。对此王安石也是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这个吕诲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英宗时代濮王追封之理时皇伯派的代表人物,当时他身为言官,几番弹劾,让欧阳修狼狈不堪,最后是英宗是把他外放为官了事。
也就是上个月,由宰相韩琦举荐,建议官家招他回来上任御史中丞,赵顼也认可他的风骨,同意这一举荐,让他回京了。这吕诲回京上任没几天,就开始发威了。大宋的谏官制度很变态,身为谏官,每个月若没有弹劾过谁,就是失职。吕诲新官上任,三把火熊熊燃烧,王安石成了靶子,受到对方的猛烈攻击,令他不堪胜扰!
“谁叫他是言官呢?”王安石自嘲地笑了一下,“算老夫倒霉吧!还好官家对于变法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任别人如何说辞,他依然坚持让老夫持续新法。现在算是有所进展吧!”
王雱否认地道:“父亲,若官家真是真心变法,又何必招这些人进京为难您呢?父亲,是不是官家有别的想法了?”
“胡说!”王安石怒斥一声,“官家如何用人,岂是你可以评论的!帝王之术,又岂是你可以了解的!元泽,你现在只有功名,还没有官职,出去不要乱说话!”
王雱默然,愤愤不可言说。说到功名,他与郑侠参加了今年的春闱科考,一举上榜,成为一百多位进士中的一位。然而,虽然荣耀,现在的进士却不值钱了!多年积累,大宋政坛有功名拿俸禄却没有官职差遣的人多如牛毛,他们是新科进士,要资历没资历,不受重用也属正常。
王雱眼珠一转,问道:“父亲,近日你回来都是闷闷不乐,总是为新法进展缓慢苦恼。现在朝廷反对新法的人越来越多了?”
王安石道:“说不上反对,就是对新法各项措施指手画脚而已。”
“他们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毕竟官家是支持父亲的!”王雱恨恨地说道,“这些老东西,尸位素餐,除了反对,他们连一点建设性的东西都没有!”
王安石叹道:“别人也就罢了,最令为父伤心的便是司马君实,他也总是在朝堂上指责新法的不是。像农田水利法,他总说行得急浪费资源,说什么官府为了水利政绩,不顾农时,强令开发!本来为父与他好好的,现今也闹得紧张得很!”
“老师,连司马参政也反对吗?”一旁的郑侠惊讶起来,“老师,是不是下面真出问题了?司马参政为人耿直,应该不像诽谤之人呀!”
“问题不能说没有!”王安石说道,“但是,都是些小问题罢了,正如他所说的,有人为了政绩,强征民力,但老夫不也是有强令发现这种情况就一律严惩吗?这些都是新法实行期间出现的一些小问题罢了,一旦发现,阻止就可,何必闹上朝堂。再说水利一法更大的成绩不是开发了更多便民的水利吗?这可都是有利于农事生产的呀,怎么他们就看不到这些功绩?弊与利相对来说,连十之一分都没有,权衡之下,还算是成功的!老夫就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担忧呢?”
王安石都发牢骚了,可见他这些日子受到的责难不小呀,不无辛酸的意味。
王雱劝道:“父亲的心志,他们岂会明白!司马君实本是父亲好友,如今却站在反对一边去,实非交友之道。父亲,你也不必为这等人遗憾了!”
郑侠看王雱越说越离谱,连名声在外的司马光的人品都抨击了,忍不住说道:“元泽,司马参政为人如何,中外交赞,你何苦如此挖苦!”
王雱不屑反问:“若他是忠直有才之人,变法本来就是为了大宋天下,他又为何会阻止呢!更何况父亲与他还是多年好友,在朝堂不加以援手也就罢了,还落井下石,实非臣子人友之道!”
“住口!”王安石发怒了,“元泽,君实为人品德,就是为父也自叹不如,甘愿与他为邻承受惠泽。你一个小辈,岂敢放肆!”
王雱见父亲生气,不敢再辩,只能转换了话题:“父亲,自古变法总不能尽如人意,纵是良法,反对者依然众多。看现在朝堂的形势,也是越来越多的官员反对父亲了,说白了就是支持父亲的官员不多。父亲想想,朝堂之中,上有宰相制肘,中有官员阻挠,下还有言官虎视眈眈,情况实在不妙呀!”
“是啊!”王安石赞同地点头,半年来的形势,他看得通透,朝廷纠纷,也参与其中,都有点有心无力的感觉了。看看他的神色,才半年,就感觉老了好几岁,鬓角也隐有发白。
“父亲难道就不想办法改变现今景况?”
“哦?元泽有办法了?”王安石笑了笑,他也清楚这个儿子心志手段都非比常人,问的时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王雱建议道:“朝中有太多的异音阻挠了新法,有他们在,总是麻烦,弄不好他们天天在官家耳边唠叨,官家真给他们蒙蔽了,到时坏了新法,那就糟糕了!所以,为新法计,父亲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些人都调出朝廷,任用那些支持变法的人,那样才能事半功倍!”
“不妥不妥!”王安石还没有反应,郑侠就反对了,“元泽,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若一昧排斥他人,任用亲信,岂不是落人口实?老师是为了大宋天下才走上官场的,不是为了成为权相!老师,三思呀!”
“介夫,小弟也是为了新法着想!”王雱急着分辩。
王安石沉默半晌,不置可否地道:“虽然反对者众多,但是老夫在朝中也不是没有援手的。像韩氏兄弟,依然像以前一样支持老夫!大肆任用亲信,这法子倒还用不上!再说老夫又哪里知道谁是真心变法的,又有多少亲信可用?元泽,你该不会想要老夫像官家给你讨个一官半职吧?”
王雱不服地道:“孩儿自人才能不输他人,纵要为官,亦不低微。一旦为官,自能在新法上帮助父亲!”
王安石笑了笑:“你总是小看天下之人。你看看你这次春闱考得怎么样,还不是十几名而已,不入三甲,又岂能入官家法眼!”
王雱又羞又急,此事本就让心高气傲的他难受多时,今日给父亲提出来,更是难堪,强自辩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孩儿也不过一时大意罢了,再说考官是个翰林院的老学究,他有自己的品位,不赏识孩儿也是有的!”
王安石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好胜了,不过转念又想,做学问之人,若没有强烈的进去心,又怎么会出成绩!
“好吧!”王安石转开了话题,“元泽,刚才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说吧,看看为父该如何让新法进展顺利点!”
王雱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转过头去问郑侠:“介夫,去年回京,在京城外父亲问起回到朝堂该以何为先,你说团结百官,让他们成为助翼。是否?”
“对!”郑侠想起确有此事,点头承认。
王雱笑道:“可如今你也看了,不管父亲如何努力,还是有众多的官员有阻挠新法的意思。,就连司马君实也有了别发想法,你说,你的法子可行乎?”
“这……”郑侠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对王安石说道,“老师,学生愚钝,还请老师教训!”
王安石摆手道:“介夫,你也是好心,老夫教训你做什么!元泽,你也不要再拿介夫开玩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王雱赶紧说道:“父亲,当日孩儿的回答是权术为先,今日依然是这个答案!百官不支持,不要紧,有了官家支持做前提,父亲再把朝政大权握于掌中,到时号令百官,所下政令,自是规矩,相信也没人反对了吧。就是反对,又有什么用呢?”
郑侠闻言摇了摇头,显是不同意这个说法,不过也没有开声,静待王安石怎么说。
王安石淡然地扫了郑侠一眼,问道:“那按元泽你的说法,为父该如何做?”
王雱小心翼翼地道:“父亲,韩相公执掌政事堂多年,做事也不尽是干干净净的,只要……”
王安石眼睛微微睁了一眼,心里却不大平静,当日韩琦拿青苗法说事,事后韩绛就建议他力压司马光拿下宰相之权,如今日子才过不久,自己的儿子也是这种说法,怎不令他心里怦然而动。
郑侠吃了一惊,看看王安石,欲言又止。
“介夫,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在这里,还和老夫客气?”王安石看出了郑侠的神态,知道他不同的看法。
郑侠看了王雱一眼才道:“老师,权是重要不错,可又何必动一些惹人闲话的手段呢!官家年轻,又要做一番大事业,正是有为之君的景象,用人自会有所想法。学生认为只要老师展现官家需要的才能就行了,毕竟韩相公年岁大了,到时以老师的名望才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何必枉做小人呢?”
王安石笑了,道:“元泽,听到了没有,介夫这话才是稳妥之言。你呀,就是太想使手段了,有些事,也不是手段可以完成的!”
其实他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宰相之材的资历问题。说到现在的宰相韩琦,大家都知道他是三朝元老了,从仁宗朝就开始做宰相,到如今,十数年经营,加上他的名望,朝中根本没有几个臣子能与之相抗,就是名如欧阳修也不行。官家才登基一年多,位子是稳了,可若说一下子拿掉韩琦的位子,除非对方罪名很大,不然肯定会引起一场朝堂的震动。待得一两年,官家权重位稳了,而韩琦年纪又大了,到时让他退出去,也是名正言顺,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同意使手段拉韩琦下马的原因,除非对方要造反,不然估计官家都不会在年内使之退出朝廷。另外一个就是王安石本身的资历问题,他回京一年不过,能坐上参知政事已经是天大的侥幸了,若说一年内又坐到宰相的位子上去,不说别人,就是王安石自己也不会同意的。棒打出头鸟,这道理谁都懂,何况还是在天子脚下做官呢!那么,如今韩琦今年倒台,只会白白便宜了他人,最大的果实轮不到他王安石来吃!
综合几种原因,让王安石放弃了王雱的提议:“元泽,你就不能想个光明正大的法子么?”
“光明正大?”王雱有点兴奋了,“父亲,那你觉得对于新法最有力的阻挠将来自朝堂哪个地方?”
王安石也没有回答,反而转头问郑侠:“介夫,你认为呢?”
郑侠愣了一下才道:“老师变法,是打着解决财政难题的。三司管着财政,最相关的当然是三司衙门,不过韩计相从来都是支持老师,来自他的阻挠就可以忽略不算了!”
王安石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另外还有一个阻力方向就是众多言官了,御史台和谏院,掌着弹劾大权,若他们集体奏弹,就是韩相公,也要闭门在家等待官家裁决,威力不可小觑!现在他们也开始对老师的新法有异议了,对于他们,不能不小心对待。当然,另外还有翰林院的学士门,权不大,威望却不小,也不能小看。不过他们大多与言官有着交情,意见也一致。因此言官与翰林们可以看做是一个方向。”
郑侠分析到这里,王安石脸色也凝重了:“言官加翰林,能力不小呀!”
“其实……他们都不算最有力的可能!”郑侠顿了顿,看一眼王安石,才接着说下去,“老师,说到底,就是三司与言官加翰林一起反对都不是大问题,因为只要有官家支持,肯把变法进行下去,那么一切都不是难事。而最令官家为难与顾忌的,是来自政事堂的反对,那才是最关键最有力的!”
“政事堂。”王安石应了一声。
郑侠紧看着王安石:“是的,老师,学生认为,政事堂才是最值得注意的地方。现在政事堂有一位宰相,两位参知政事,老师就是其中之一。而说到权力,两位参知政事加起来也比不上宰相一个人来得大,若是宰相与其中一位参知正式一齐反对另一个参知政事,那么……”
“那么什么?接着说吧,不用顾忌!”见郑侠有点不敢说下去的模样,王安石示意他不必顾忌。
郑侠沉声说道:“那么就是官家,也会好好考虑他们加起来的影响力的!”
王安石闭目想了一会,最后才道:“介夫的意思是说在朝堂里影响变法走向最大的可能是政事堂的其他两位大人?”
“是的,老师,这是学生的浅见。”
“浅见?不!”王安石摇头说道,“不浅呀,深着呢!一针见血!”
王雱又兴奋了:“父亲也同意介夫的说法?”
“你说呢?”王安石反问,“你这个问题介夫算是替老夫回答了,该说说你下面的东西了吧?”
王雱点头不已:“父亲,介夫的结论,正是孩儿的答案!政事堂,不可小觑啊,正如介夫所言,纵使父亲深得官家信任,但现在新法实施,更多是通过政事堂向天下发号施令,而父亲也在政事堂,一旦其他两人义气强力反对父亲,想必官家也会犹豫的,说不定还会令我等新法夭折!”
“现在政事堂有君实在,想必不会如此待我!”
王雱大声说道:“父亲,以后的事,谁清楚呢?一旦他真的这样做了呢,父亲该如何是好?不可不防呀,父亲!”
“防?怎么防?”王安石问道。
王雱说道:“尽量让新法法令不通过政事堂而颁行天下!”
“这不可能!”郑侠待王安石回答,“政事堂是中书机构,朝廷的政令,都是从这里通过出去!”
“原本是不可能!”王雱笑道,“化不可能为可能,这才是我今日要说的最大目的!”
“元泽,你不必说了,你要说什么,老夫猜得出来!”王安石突兀地说道。
“不……不说了?”王雱一下子愣住。连郑侠也是一脸惊异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沉声道:“元泽,你是不是想说让老夫向官家提议另置一个机构,专门管理变法示意,而这个机构脱离政事堂,不受它管辖?”
“对,就是这个意思!”王雱兴奋地说道,“父亲,您的智慧,令孩儿敬佩不已!”
王安石冷哼一声:“如此抢权之举,你说,行得通?”
“行得通!”王雱坚定地说道,“父亲,一定行得通,只要官家同意,再好好谋划,其他官员纵使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这就是你所说的法子?”王安石反问。
“是!父亲觉得如何?”
王安石不置可否,郑侠却急了:“老师,不能这样做呀,真是如此,那么老师将会站到所有官员的对立面去,就是司马先生,也将会于老师反目了。大宋朝堂各项机构,自有规矩,一旦强力打破,就让众人群起而攻的!”
“介夫,群起而攻又怎么样,只要能让变法大业顺利施展就成!更何况我们又不是为了私利,再说这个法子若没有官家同意,也不可能施行。若官家都同意了,别人又能有什么话说!父亲,您想想,变法事业现在才开始,就有如此多人要阻挠了,若到深处,我等岂不是天天和他们纠缠,就不用做事了?若有一个机构独立出来,事情就容易多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上位
王安石并没有理会儿子所说的可行不可行,目不转睛的盯着王,突兀的道:“元泽,这真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王愣了一下,最后才道:“当然!父亲,这个机构连名字孩儿都想到了,就叫制置三司条例司,名义上还是与三司一样,管着钱财而已。这样的话只要韩三司不反对,其他大臣纵使叫嚣,在官家的支持下,亦是无济于事!”
“为父是问你这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王安石依然不依不饶。
王更愣了。连郑侠也是惊异,看看王安石,又看看王,最后有点恍然。
“父亲……”
“所谓知之莫若父!”王安石声音低沉,听不出是喜是怒,“元泽你虽然自小聪明,手段过人,可这个所谓的制置三司条例司,权变之程度,不可谓不高明至极,又岂是你一个好无从政经验之人可以想象的出来的!说吧,是谁在背后给你支招了?”
王又羞又愧,脸色变化不停,又红又白,最后才恢复透着苍白的神色,堪堪笑道:“父亲之英明,果然非同寻常!不错,这个法子确实不是孩儿一人想出来的,而是的到他人提点才建议的!”
王安石问道:“这个人是谁?”
王无奈的道:“吕吉甫!”
王安石倒是笑了:“果然是他。老夫就奇怪了,如此通权达变的念头,除了他还有谁想的出来!吉甫呀吉甫。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么!”
郑侠也默然的点了点头,吕吉甫就是吕惠卿,现在在集贤殿做校勘,官不大,却也不小。当年做真州推官回京城时就与王安石有了交情。其才华能力,为王安石所推崇,在教育他们这些子弟的时候,也经常挂在嘴上。以之为例,对他们进行教训。因此郑侠对这个人也不算陌生了,何况回京城之后,对方与王安石也还有往来。
王没好气的道:“父亲,这个吕吉甫还说与您交情备深呢!可是您几次说要提拔他上来。让他为变法之事出力,可他倒是几次三番支吾其词。不像是主意坚定之人呀!这样的人,反倒要小心呢!”
“胡说!”王安石冷了脸色,“之所以观望,和老夫抱的心思一样,是生怕官家意志不坚,徒劳无功而已。如今见识到官家的魄力,他不就开始给你支招了么!也就证明了他与老夫还是一样心思的。也想通过变法富强大宋天下!此人实干之才,天下无双,正是变法急需的人才,看来老夫是时候给他某一份事做了!”
王犹豫着说道:“那……父亲,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也是吕吉甫的主意,您看是否……”“此事不急!”王安石微笑着说道,“此事还不如给吕吉甫谋划一个能让他发挥所长之位来的急呢!”
王很是妒忌:“父亲就这样看重他?”
王安石沉默片刻才道:“为父平生与两人最好,一是司马君实,一是吕吉甫。司马君实是道德知交,可为至友;吕吉甫是志道之交。可谓至交!最能助老夫变法成事者。吕吉甫比司马君实犹要过之!你说,老夫听到他要出手助老夫的举动。能不高兴么?”
王还有疑问,却让郑侠轻扯了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老师既然注意已定,我等自是支持!”郑侠与吕惠卿虽然同是福建之人,不过交情不深,对他也不算很了解,不过对于王安石这个老师,他还是比较信服的。既然连老师都如此推崇对方,想必对方自有其过人之处,推荐于朝廷也就平常了。
王安石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其实他的心头已经难以平静了,儿子的一些话,确实触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而吕惠卿的出面,更是令他隐隐感到兴奋。有了吕惠卿,他以后对于新法的谋划,可就更有信心了。而至于朝堂的一些事……也需要好好合计一番!
不管是夜王安石如何辗转,翌日政事堂议事时候,在官家的面前,当场把吕惠卿推上了前台,极尽赞誉,强力要求官家任用于他!
官家赵顼听的王安石的说辞,大感兴趣:“王参政,此人果真如此有才?”说完笑着整理了一下衣袖,刚从早朝回来,到福宁殿换了一身便服,有些的方还不大舒适。
王安石答道:“吕吉甫之才,岂止胜过今人,就是比起古之儒者,亦是过之!学先王之道而能用之,独此而已!陛下,臣与之交,对其才学,自是明了。其志与臣亦是不谋而合,正是新法有用之大才!”
听到是新法的有用之才,不必多想了,赵顼心里立刻同意了要任用对方的心思。不过今日政事堂是由司马光与王安石一起押班,现在司马光也在场,要用人,问问对方的意见也是应该的。
司马光听到官家询问,沉吟着说道:“陛下,臣当年只与此人见过几面,对其并不了解!”
王安石急道:“难不成君实认为王某夸大其辞?论到才学,老夫所不及君实厚重,却也不差多少吧?难道王某会与那些没有丝毫才学之人相交不成?若吕吉甫真是庸才,王某还是不屑一顾的!”
“某却不是这个意思。”司马光苦笑连连,“既然君实举荐于他,陛下可一试于他,若真有实学,用之无妨!”
“不错!”赵顼点了点头,“王参政,翌日你可领这个吕惠卿来见朕!若其不差,自会如王参政之意。不过王参政认为他最适合什么职位呢?说予朕知道,让朕有个底。到时也好有个计较。”
王安石胸有成竹的道:“陛下,这个臣已经参详过了。以其才学,可召为馆阁之士,届时以修起居注或者知制诰任之!”
“啊?”赵顼与司马光都是吃了一惊,修起居注与知制诰任在翰林院。荣耀非常,也是高官的必由之路,像知制诰,王安石与司马光都做过。品级不低。难怪两人会愣然。
“王参政真对此人如此放心?”赵顼又疑惑又兴奋的问道。
“正是!”王安石坚定的回答。
“不妥!”司马光还是忍不住出来了,“介甫,你要任用有才之人,这个某不反对。然而你让一个集贤殿校勘直接成为知制诰之职,恕某难以苟同!朝廷用人。自有制度,坏了规矩。令百官如何作想?一个没有的到证明,也没有根基之人,一朝升为高官,介甫,你这不是帮吕惠卿,而是害了他呀!陛下,请三思呀!”
王安石也急道:“陛下。其人确有大才呀!”
赵顼沉吟后说道:“王参政,司马参政所言,亦非没有道理!跨三级而升,总惹人非议,再说如今修起居注与知知诰都有人胜任,非错而黜,总不是道理!司马参政,你说该给个什么职位此人才是妥当?”
司马光看王安石紧盯着自己,心里暗叹一声,道:“陛下。修起居等是近职。常日见着陛下。介甫荐吕惠卿为此官职,想必是要陛下与之亲近。遇事可以询问。以臣观之,崇政殿说书,亦是近职,虽为六品之职,但以集贤殿校勘升之,正是妥当了!”
“崇政殿说书……”赵顼看到王安石无奈的脸色,只能叹道,“好吧,就崇政殿说书!王参政,明日朕试过他之后,若真有才,暂时就出任崇政殿说书吧!若能胜任,以后再升也不迟嘛!”
王安石看官家有了主意,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默认。此事一定,大家也就没有多大的事要讨论了,办完手头之事,赵顼自顾去了,留下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
临离开的时候司马光犹豫着向王安石说道:“介甫,刚才某之所言,并无私心,还望不要记挂在心上!”
“君实为人,某自是了解!”王安石苦笑不已,最后又叹了口气,不无怨气的说道,“君实,近些日子,你对某之新法的指责不少呀,倒是令某太过为难了!如此作为,岂是你当日举荐某之本意?”
司马光缄默片刻,抬头看向王安石,叹道:“介甫,某所行事,从无半点私心,亦无不可与人言之处!变法图强,本是好事,某自是无反对之理!然而,介甫,你没有察觉到这些变法举措步子跨的太大,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害处了吗?某之所以指责,不为反对,而是希望你能好好沉下心来,先把出现的情况解决了,之后再想些预防的举措,免的出现更大的祸害!”
王安石嘿然抗辩道:“君实也知道说那些害处是不可避免!既然是不可避免,又岂能预防的了!再说有害处,难道就没有利处吗?在王某看来,这些利处,比害处可就大的多了!你们总是指责,那么王某就想问一问了,这些变法举措出现的利处,你们有看在眼中吗?”
“我等当然有看在眼里!”司马光正色说道,“然而祸害常积于忽微!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既有害处,亦不能不防呀!介甫你指责某一叶障目,那么你呢?所有的害处都是对百姓不利的,你只强调利处,漠视害处,是否太不把百姓放在眼里了!”
王安石抬头与司马光对视,道:“君实,当年你与王某把臂同游,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我等都是基于有着共同的理想才结为好友。可是,你现在太令王某失望了。你当年那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哪里去了,那种欲变革图强的志气又哪里去了!”
司马光苦笑道:“其时年轻气盛,不懂政事,如今深入了解情况,才知道情况不一般,要改变,还的循序渐进!介甫。某当年的理想还没有变,只是行事方式变了而已。而且某相信这才是对大宋天下最合适的方式!不客气的说,你若是还不改变一下这种急噪不经过深思熟虑的处事方式,说不准异日某真会与你分道扬镳了!”
王安石身体震了一下,有点陌生的看着司马光。神色感伤,最后才叹道:“君实,看来你的道与王某的道越来越远了!那么,就看看是你的道是对的。还是我的道是正确的吧!告辞!”
看着王安石落寞又倔强的背影,司马光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张了张嘴,想要呼唤对方回头,最后却一个词也没有说出来。那一刻。他的心头像是失落了什么,而这失落的东西也许一去不返了……
感伤的出了宫。上了自家的马车,径自回去。坐在车上的司马光,也是闷闷不乐,心头充满了一片阴霾,想起王安石离去前的那种决绝,令他心头油然而惊,生怕对方真做出让两人关系破灭的事来。虽然心理祈祷这种情况不要出现。可是他心里也知道,他与王安石相知的那种氛围,不复从前了。
回到府邸已是晌午,用膳的时候也没有心情,匆匆吃了几口,便回书房了。翻着手头上的书,也没有从前那样悠然了。烦躁的紧,眼里没看进多少字,心思总是恍惚飘然难以定止。六七月的天还是那样的燥热,暑气蒸人。司马光心烦人也热。在书房待不住。出外乘凉。等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时间已是匆忙而过。看看渐渐西移的日头。他才惊醒过来,发觉快一个下午了,心里头竟然没有理通多少事,更没有多少谋划,大大异于平时,不禁愧然。
与王安石争执之事就像一把剑悬在他的心头,难以安定,更没有头绪。琢磨了又琢磨,总想找个人来倾诉,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说的上话的。沉吟了片刻,最后遣人出去请他的学生沈欢过来,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能与他谈谈心声了。
沈欢在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来到司马光府邸。是时夕阳斜照,天边的霞彩像染了色一般,红通通灼人眼目。司马府邸的后院种了不少花草树木,青然欲滴的叶子在夕阳红霞的照耀下,闪亮出一片片的光芒,像鱼鳞反光一般,跳跃着灵动的舞姿。一切的景物,伴随着下降的暑气,却让人心头稍稍愉悦了。
至少司马光见到沈欢的时候,心头有着那么一抹喜悦,欣慰的看着他这个学生。随着年岁日长,还有历练,身资挺拔的沈欢越来越有成熟男人的气质了。坚毅的脸庞配上日渐稳重的神色,显示出干练的本色。
在沈欢一脸恭敬的来到身边的时候,司马光忍不住出口揶揄说道:“子贤,现在要见你一面是越来越难了!老夫这寒舍,也难的令你上门了!”
“老师,学生也希望能多点时间好好休闲一番呀。然而这几个月来,三司的事是越来越多了,学生根本忙不过来,恨不的有分身之术呢!”沈欢也是大为抱怨,王安石变法,最大的对象就是财政问题,而三司就是掌管财政的衙门,他身为副使,需要协调各方面的变法事宜。从青苗钱的发放,到水利法的兴修,无一不涉及到钱财。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韩绛尽量把这些任务都交到沈欢手头上来,这也导致了让他忙的天昏的暗的景况。
司马光听到沈欢提起三司事务,想起王安石,情绪低落了许多,默默没有语言。
沈欢看在眼里,连忙问道:“老师,发生了什么事,令您如此不乐?您让学生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倒没有大事,只是老夫想找个人聊一聊而已。”
沈欢当然不信,这么多年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司马光有如此神色,像伤感,又像无奈,还有一丁点的痛苦。这与平常持重稳妥的司马光的形象大大不相符呀!心里也不禁怪自己,这几个月来,总是忙于朝廷事务,倒把这位老师的心情给忽略了。
“老师,难不成是与介甫先生发生了不快?”沈欢小心翼翼的猜测,心里隐隐觉的明悟了一般。能让司马光重视的人与事,除了现在正在努力变法的王安石还有谁呢?也暗自着急了。最近他都忙于事务,一时倒把王安石这个强悍之人给忘在脑后了。对方半年来也只是在年前制定的三条变法条例上纠缠而已,并没有多少手段,加上沈欢实在不愿与变法派有多少纠葛了,有意无意的与对方疏远。
司马光犹豫着看了看沈欢。最后才把今日发生的令他心头烦闷之事娓娓道来。
“什么?吕惠卿!”沈欢跳了起来,震惊的看着司马光,“老师,你是说王参政举荐吕惠卿。而官家也同意了?”
司马光倒是愣了一下:“子贤,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不就是举荐一个人么!因为这事与介甫闹了不快,反而令老夫难过。”
沈欢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吕惠卿呀,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吕惠卿!熟知王安石与司马光历史的他。对于这个人,也不陌生了!这个家伙。是王安石变法期间的大脑,也是臂膀!
沈欢心里有点心惊了,对于王安石一派,他最忌惮的就是吕惠卿与王了。王人很聪明,心思却很刻薄,对待政敌很是毒辣。然而这两人之中最令沈欢害怕的还属吕惠卿,王毒也就毒了。这个吕惠卿,毒辣不下王,兼之他还有王没有的过人的从政手段!甚至可以说,没有他打压异己的手段,王安石可能没有那样的权力。
对于这两个人,沈欢恨不的他们早死早超生!然而那句话说的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除了王多病早死外,这个吕惠卿的命就硬如王八了,现在才三四十的他,还能纵横个三十年呢!
后世看这段小说时。他也奇怪大家为什么不趁早把这两个人杀掉算了。他之前也有这样的想法。然而现在才知道,这是多么的艰难!有钱可以买命杀人。可是,有的有人肯为你杀人才成呀!再说了,杀完之后,怎么撇清也是个难题。宋代政坛水很混,然而有个好处就是死人很少,特别是文官,除非不造反,不然政敌也难以致你于死的。像后来的蔡京,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奸臣,可是宋钦宗在治他罪的时候也不敢违反祖宗“不杀士大夫”的教训,只拿他流放了事。
反过来说,一个文官大臣,死于非命,那可是天大的了不的之事。不说百官震惊,就是皇帝,估计也要出面侦查了。面对整个朝廷的势力,沈欢实在没有手段能在雇人杀掉这两人之后还让自己安然无事,再说如今王是他的大舅子,纵使对方很惹他讨厌,却也还没有到杀人的的步。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心肠恨到如此的步之人。也就是说,只要沈欢在官场一天,就的有面对这两人层出不穷的骇人手段的觉悟!
司马光看到沈欢皱眉的模样,不由奇道:“怎么,子贤,这个吕惠卿好像很令你为难,你认识他?”
“不认识!”沈欢苦笑,该来的终究要来了,纵使他再努力,历史的轨迹短时间看来难以拉的动。
“不认识,那你怎么会有一种很害怕的神色?”
能不害怕吗!沈欢清楚,对方可不是君子,一旦他表现出与王安石为难的样子,这个号称最的王安石真传的信徒就会对自己展开一系列猛烈的攻势了。历史上多少人在他各种手段下牺牲了呀!眼前的司马光是一个例子,给逼的只能到洛阳去写《资治通鉴》,不能不说是无奈之举。
还有苏轼,流芳千古的东坡居士,也给折腾的到处流浪,一生坎坷,虽然成就了文坛领袖东坡居士的美名,不过如果给苏轼选择,想必他宁愿不要这种成就吧!毕竟现在天涯海角的海南岛,还没有后世旅游胜处的美名,苏轼肯定也没有“到此一游”的兴致----然而,他偏偏去了,无奈的去那里掉鱼,其中与吕惠卿关系极大!
“吕惠卿啊吕惠卿……”沈欢喃喃的念叨了几下,随着这位大神的上位,王安石变法的进度又要加快了吧,至于形势,相对司马光一系来说,也越来越严峻了!沈欢明亮的眸子里写尽了忧色。
第一百八十章 黑手
“老师,此人学生虽然不认识,却通过一些手段了解他!”沈欢打算稍稍提醒司马光小心提防吕惠卿。
“哦?”司马光有点不解,“子贤,莫不是此人真有过人之处,让你也留心了?”他很了解这个学生,若不是一些希奇之事,还真提不起他的兴趣。特别是与人相交方面,若没有特殊的才华,难的他用心。
沈欢斟酌着说道:“此人与介甫先生来往甚密,而介甫先生二子与学生相熟,从其口中的知此人一二。据说此人之能,最的介甫先生青睐,谓之当世奇才!”
“当世奇才!”司马光稍稍惊异,之后恍然,“难怪介甫会在今日向官家举荐他能用先王之道!子贤,他若真是如此,那是朝廷之幸呀!”
“可是学生听说此人心术却不是那般正直。”
“心术?”司马光严肃着说道,“子贤,若没有证据,这些话万万不能说出去,免的惹人非议!不过你今日所言,老夫会记在心上了,以后会对此人多多注意。若真是行为不正,老夫自会向官家弹劾!”他知道沈欢接人待物自来谨慎,在他面前,实在没有以言陷害他人的必要。
沈欢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依然不大放心。这个吕惠卿非同常人,单论政治手腕,不说司马光了,就连王安石都不是他的对手。其实对于政治能力,沈欢对吕惠卿还是比较佩服的。遍数神宗一朝,能像他那样熟练运用各种方式解决国家问题的还真不多见,就是王安石也要逊色许多。正如王安石所言。此人能“学先王之道而用之”!
南宋以来,变法派在传统的历史评价中。都是反面教材,王安石等人的的位也没有后世那般崇高,特别是吕惠卿等人。还入了宋史里的奸臣传,背了千古骂名。不过到了梁启超等人之后,为了变法需要,开始给他们正名了,王安石等人也赢的了历史的位。不过在沈欢看来。这些人的评论,也不无矫枉过正。王安石也就罢了。可作为王安石的膀臂的吕惠卿也咸鱼翻身,就有点令人非议了。
一切都是阶级斗争的需要。这是沈欢的观点,后世有人把吕惠卿也称为古代杰出的政治变革家,就有点让人头皮发麻了。刨除《宋史》的阶级需要与迂腐的传统观点,吕惠卿虽然不至于那般不堪入目,可真要把他打入奸臣传,那也还是有着七八分的道理的。盖因此人实在是太多变了!
变革一个国家。需要变通,这点毋庸质疑。吕惠卿也是这般做的,为了变法,他使尽一切手段,生生推行这些举措,令变法一派取的了不少成绩。然而,变通的另一面就是贬义的善变!手段善变不要紧,如果为人方面也善变,那就令人很讨厌了。
在历史上,此人为王安石排除了不少异己。一旦辩不过人家。就运用皇帝对他的信任,大肆抨击与造谣。不至别人于死的绝不罢休!苏轼遭过他的手段,郑侠也遭过差点没命的命运,而这一切都有着吕惠卿的影子。
另外,在历史里,谁也忘不了他与王安石产生矛盾时对王安石的抨击与打击是何等的猛烈!王安石的第二次罢相,最大的原因就是吕惠卿的出卖了。谁也不会想的到,他竟然会把王安石写给他的说了些隐秘的信直接拿给神宗皇帝观看,也就是这一次,硬生生把王安石的变法梦想给破灭了!
好些年前的信他都妥善的收藏着,一待合适时机就拿出来陷害,可见他的不良居心是存在了好几年的!对于这样的人,沈欢怎能不忌惮与提防呢?
吕惠卿最终还是与历史一样,在朝堂上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他的才华毋庸质疑,官家的召见与测试,他轻松通过。就这样,他成了崇政殿说书,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职位,说书说书,就是指为皇帝解读经义之人。几乎皇帝要读书,都会与他在一起,而神宗皇帝无疑是个很勤奋的皇帝,除了处理朝政外,他最大喜好就是读书了!也就是说,这个吕惠卿几乎经常能见着皇帝。
这份殊荣,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在京的官员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就是有职有位的,亦有好几百,除去品级不够见不着官家外,就是品级达到了,不能上朝的,没有皇帝召见,几乎是没有资格和机会见到官家的。所谓近水楼台先的月,整日与官家在一起,若的赏识,擢以重用,也就不远了!
六七月的时候吕惠卿就成了赵顼身边的说书,这个结果,沈欢暂时无力改变。而且他也没有多少机会见着吕惠卿。王安石的变法依然进行的如火如荼,而他与朝正其他传统重臣的矛盾也日益加深,几乎每隔几日就受到弹劾,闹的连赵顼都烦躁不安。
而将近八月的一件事件让朝堂又掀起了一场风波,其中主角,正是王安石的新法措施。事情不是很复杂,起因正是二三也期间派发的青苗钱:京兆附近一个县的村民,在春耕的时候向他所在县的官府借了十贯的青苗钱,约好夏季收成之后还回。
然而六七月他因为管理不善,十多亩农田收成甚差,与之前打算相去甚远,十贯钱不是小数目,以开封周围的生活水准,也是几口之家一个多月的用度了。不过总算还是有收成的,他生怕事情有变,咬咬牙把这些钱给还了。事情若到这里也就结束了,然而真是这样,也不至于闹到朝堂。到了将近八月的时候,秋耕又开始了,这次官府又来向他兜售青苗钱。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个村民说什么都不肯借贷了!
官府之人见他上一次能还,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大户,用尽好话引诱他购买。奈何此人抱定了心思。就是不理。利诱不成,当然是威逼。官府之人再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强烈要求此人购买,村里里正也在官府的要求下,到此人之家说尽了利害的话。威胁说再不购买,官府将会加重他的徭役赋役之类的东西。!
这个村民也愣是硬气,不买也就算了,看到人家威逼,一怒之下。硬着头皮,走了几十里路。转到开封府,上告来了。
现在开封府是韩绛的弟弟韩维在坐镇,此人清正,当即大怒,就要处理下面威逼村民的官府。不过有下人提醒他此事涉及新法,而他大哥韩绛就是现今变法的的力干将。韩维听的提醒,也醒悟过来。有点为难,不过他的良心又让他不能把此事捂住,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把此事上报处理纠纷的大理寺。大理寺之人也抱着与他同样的心思,不敢自断,硬了硬头皮,把此事捅到了政事堂!好了,此事到这里,想不闹成大事也不成了!政事堂是哪里?那可是有好几位宰相坐镇的的方!事情一闹大。别人当然也知道了。于是乎。那些抨击新法之人又窜了出来,大肆抨击王安石。以御史中丞吕诲为首的言官们。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短短三日,官家的御书台上就摆上了十多本弹劾王安石的奏章。
“陛下,新法害民,今已可见!还请陛下体衅百姓,爱护万民,罢黜害民之法,以定大宋江山,以安朝堂汹涌!”吕诲大义凛然的在公然在朝堂抨击新法了。
赵顼感到头大,以前也有人弹劾新法不便,不过都是远在他的,不能证明,这次近在开封,天子脚下,以民告官,再也捂不住。收的弹劾奏章多了,赵顼再也再不住,只能召来宰相韩琦,看有无办法。韩琦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请陛下把此事拿到朝堂上奏议。
赵顼无奈之下,只能同意。今日早朝,这边屁股还没坐热,最近最为活跃的吕诲立刻跳了出来,一通数落新法害民之处后,最后以请求罢黜新法为结论。
“吕中丞,你之所言,朕皆已知晓!然而新法刚行,即行罢黜,对王参政来说,也太过不公平了!再说虽有不便奏章,然而利民之奏,朕亦收到不少!罢黜之说,不要太早定论!”赵顼当然不同意新法罢黜,他刚刚收到三司韩绛的喜讯,说前期青苗钱已收上来,虽然不齐全,然而的利上百万贯。上百万贯呀,那可不是小数目!现在连大殿连蜡烛数目都要计较的赵顼当然不会让人生生断了他的财政来源的!
“陛下!”吕诲一脸悲愤,胡子也扬了起来,“开封之近,以民告官,朝野皆知,若没有个定论,恐怕不能服人,会引起民间骚乱呀!陛下,还请三思呀!”
一旁的韩绛急了,道:“陛下,吕中丞之言恐怕夸大其辞了!此事让开封知府查明真相,再做处理即是!若真是当县官府强迫购买青苗钱,按律处理就是了。之前王参政不也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了吗,还与陛下一道做了一些预防的律令呢!严惩强迫之官,即是一条!”
“对,对,朕想起来了!吕中丞,变法是件大事,出现些问题是正常的,然而也不能因噎废食吧!有问题,处理就成了!”赵顼也赶紧为王安石开脱。
吕诲看了一眼韩绛,不屑的哼了一声,道:“陛下,您说青苗之法是好的,其他新法也是一样。那么您知道这个告官之民为何会不再购买青苗钱了吗?”
“不是说怕还不起吗?”赵顼愣了一下。
“那陛下知道为何会还不起吗?”吕诲又追问。
赵顼哭笑不的:“吕中丞,这个朕怎么会知道!”
“陛下,不是其他,还是因为新法害的!”吕诲声音也大了起来,“臣了解过了,这个村民怕还不起青苗钱,是因为他之前春耕收成,比往年少了许多。而造成收成下降的原因,就是因为朝廷施行了农田水利法!他说因为官府摊派下来不少水利之役,他要花费不少时间去做水利,致使田里庄稼不能精心打理。这才是收成下降的主要原因呀!陛下,如此新法。一套接着一套,却偏偏都是为难百姓之法,试问这还不该废除吗?”
“什么?有这样的事?”不单赵顼吃惊。就连其他在场官员,也都惊异起来。不少人心思翻转,看看沉默的王安石,又看看吕诲,不知想些什么。
“怎么没人向朕汇报这个情况?”很明显。之前上抱的事情没有这一出。
吕诲正声道:“陛下,难道臣还会造谣不成?这是臣最心了解的情况。不信可以问一问开封之府!”
“韩知府,可有此事?”赵顼又惊又怕的问道。
因为事情涉及开封,韩维也在今日早朝之列,听的官家询问,赶紧出列。稍一抬头,发现自己的大哥韩绛在暗暗给他使眼色,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不要多说对王安石不利之言。不禁有点为难了,再看看王安石,脸色依然平静,暗叹一声,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吕中丞所说不差,这是臣等最新从那个村民口中的知的情况,臣并不敢隐瞒!”
“啪!”赵顼愤怒的一拍龙椅,神色复杂的紧,有可惜。又有遗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王参政,你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最后已经有点咆哮了,众人也抱了异样的心思看着王安石。王安石表面平静,心里却也暗暗吃惊,不是为对方的攻击与官家的愤怒,而是为沈欢的先见而惊讶。新法未行前,看了新法条例的沈欢就当场提到过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他当时还不以为意,没有放在心上,到今日,才发现他是多么的神奇!与他一样惊异的是司马光,他也见识过沈欢在这方面的预见。
微微笑了笑,王安石沉稳的出列说道:“陛下难道忘了,新法未行之前,为了防止农田水利法出现这种浪费民力的情况,对于各部也是下了严惩之令的!如今此县官府,既犯了青苗之律,又犯了水利之令,二罪并罚,正是当理!杀鸡儆猴,示威各州县,看他日谁还敢再犯!”
赵顼本来看王安石一脸自信的模样,心里也不由稍稍安定,再听的对方的解释,顿时松了口气,笑容慢慢爬上了脸庞,急切的道:“不错,原来情况都在王参政的预料之中了!吕中丞,你听到了吧,朕会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的!”
吕诲顿时急了:“陛下,见微知著呀!虽有律令,然而天子脚下,都有官府敢以身试法,焉知天下各州不是如此行事!以小见大,现在是一县之民,到时便是天下之民,生乱也就不远了!陛下,难道您就不为天下百姓考虑考虑?”
赵顼一听觉的有理,不禁为难了,求救似的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说道:“陛下,天下各州县之官,大多皆是读书之人,岂有不明法的道理。而且这些官员大多是经过陛下与几位先帝遴选考验过的,吕中丞把这些官员尽是当作目无远见为难百姓之辈,岂不是否定了朝廷的功用么!若真是这样,臣也要质疑他站在这个朝堂的能力了!”
王安石也不是易予之辈,他可是《孟子》的当代传人呀,的其真传的他又怎么会学不到里面的雄辩之术呢!要论起辩论之能,无论是以笔还是以口,在场敌的住他的一个巴掌能数的过来。
吕诲听了大怒:“王安石,你……陛下,此人文言饰非,罔上欺下,他日误天下苍生者,必是斯人!陛下,请把此人罢黜出朝,以安大宋社稷!”
王安石亦是大怒:“吕诲匹夫,王某敬你是一代老臣,不愿与你计较,你安敢如此欺我!陛下,臣忠与不忠,陛下当知,此人如此谤臣,请陛下罪之,为臣讨个公道!”
不少人见场面渐渐失控,不禁担忧了。都看向年轻的皇帝,让他给个裁决。
赵顼揉了揉额头,今日之事,烦的他头痛的病又犯了,强忍着疼痛。做和事老的道:“两位皆是朝中重臣,是朕倚重的栋梁。万望不要意气用事!”
吕诲不客气的道:“陛下,你看此人行新法才不过半年有余,却弄的朝堂纷乱难堪。非从前可比!这还不说明了他的能力确实有问题么?”
赵顼心里一动,心里好像想起了什么,可又不大清晰,看看吕诲,看看王安石。最后看看其他众臣。韩琦,司马光。还有韩绛,皆是百态,不由愣住了。
王安石也是不服的抗辩:“陛下若真认为臣误了朝廷,就请令老夫致仕便是!”
“这话说的……”看王安石有撂担子不干的趋势,赵顼不由急了,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能实现他理想的重臣,一旦放手。机会可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头更痛了,不过也愈加清晰,朝堂的形势也看在他的眼中:韩绛是明显站在王安石一边的,至于吕诲领衔的御史们,彻底站在了王安石的对面;另外韩琦与司马光的态度就难说了,看他们沉默的样子,估计多多少少是不太同意王安石的做法,不然早就为之辩解了。
“韩相公,你说此事该怎么处理?”最后时刻,赵顼还是的请出韩琦这个老臣。
韩琦平静的道:“陛下。既然有官员违反已定律令。当然要严惩不贷!至于新法如何,臣认为利弊皆明。就看陛下如何裁决了!”
赵顼愣然,最后轻哼一声,这条老狐狸,明明是不赞成王安石的做法了,可他也没有直接支持吕诲的说词,反而打了个太极,又把问题推回给自己!好一个老臣呀,还真不愧是屹立三朝而不倒的老臣!
赵顼气不过,把目光转向了站在韩琦下首的司马光,又问道:“司马光参政,你的意思呢?”
司马光硬着头皮出列,抬头看了王安石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看他,无奈的暗叹一声,道:“凭陛下裁决!”
赵顼不由气结。好吧,两个权力最大的臣子都是隐晦的态度,他也不好逼问了。这也该让他窃喜了,赵顼暗暗庆幸,如果韩琦与司马光现在公然反对王安石,那么,他肯定不敢在朝堂上明目张胆的支持王安石,至少现阶段是不敢的,除非他敢眼睁睁的看着朝堂纷乱下去!
“韩知府,你说呢?”看赵顼的架势,是要发扬民主精神,把每个大臣的意见都参考参考了。
韩维没想到此事还有自己的份儿,愣了一愣,最后才低着头说道:“陛下,既然有律令在先,臣自会回去严惩那些肇事官员,请陛下放心!”
“完了?”等了一会没听到韩维继续说下去的声音,赵顼一阵愕然,“朕问的是你对新法的意见!”
韩维再也逃不过去,暗叹着说道:“此事臣不在朝堂,并不是很了解,陛下英明,自有裁断!”
“很好,很好!”赵顼气极反笑,“你们都是朕的好臣子呀!这么说是要为难朕了!”
其实对于韩维模棱两可的态度,最惊讶与震惊的应该是韩绛与王安石,他们想不明白一向支持王安石的韩维,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不力挺王安石。要知道,最先向官家举荐王安石的,正是这个当年的太子藩邸旧人呀!王安石此时竟然有了灰心的情绪,微微闭上眼睛,像老僧入定,不再理会什么了。
“吕中丞,此事因你而起,你说,该如何处理?朕想听听你的意见!”赵顼脸色有点苍白了,示意吕诲回答。
吕诲大喜说道:“陛下,臣的意见是要么罢新法,要么黜王安石!臣再也不愿见到朝堂汹涌的情况了!”
“好的很!”赵顼哈哈大笑,一拍椅子,最后大喝了一声,“你们太令朕失望了!”
“陛下恕罪!”帝王一怒,众臣再也难以自持了。
“你们……你们还有臣子的觉悟吗?朕想做什么?朕不过是想通过新法富强大宋天下而已,这么简单的愿望,难道也有错吗?可是你们呢?身为大臣,不同心戮力完成朕的心愿也就罢了,还整天闹来闹去,烦的朕不的安生!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理会,就看着这个天下一日日败坏下去,你们才安心吗?变法真的有怎么难吗?又真的那么容易吗?哈,你们告诉朕!”
此时众臣都不敢说话,低着头,大殿一下子静的可以听见针掉落的声音了。
赵顼发泄了一通后,终于累了,摆摆手,道:“今天朕累了,此时日后再议。希望你们也替朕多多考虑!”
一场朝堂纷争,暂时结束,可是,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至少,听到这种情况的沈欢,就感觉难的的机会来了!一个给他下黑手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一章 面圣
开封民告官之事几天之内就已经解决了。韩维有了官家的发话,回去之后,对于那些违反了律令操作变法事宜的官员成员一通责罚。至于那个开封村民,以民告官,按照规定,也吃了几顿扳子再说。说到底,这事韩维还是秉公办理的,不过就因为这个公正,他与王安石亲密的关系就有了一层隙痕,不复以前相得的情况。
不过因为此事而闹起的朝堂纷争也不是那么容易平复,至少御史中丞吕诲弹劾王安石言论,叫嚣尘上,另大宋官家好不为难!他最终没有给出答复,不过变法一事也因为他的犹豫有所耽搁,一些措施推行的不是那么利落。为此赵顼几乎愁得饭也吃不下。
对于这种情况,我们的主角沈欢因为不在朝堂之列,没心没肺地照常吃喝。不过在他有心之下,与同僚的一次宴饮时,“才华高潮”的沈才子有当场赋了一首小诗,当即成为传唱一时的名诗。
在诗歌流行了三日后,沈欢接到了一道诏书,说官家要在御花院召见他。于是他就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中,走进了皇宫。此时才是八月初,天还热着,御花园的早上还开着不少花草,芬芳满园。
赵顼一身便装,坐的一处凉亭之下,周围有寺人奴婢服侍。凉亭之中的白玉石的桌子上摆了一席酒菜,想来是招待沈欢之用。
“参加陛下!”沈欢无奈地行了一礼,好在不是在朝堂之中,不用大礼。
“子贤来了!来,坐!”赵顼做出大是欢迎的姿态,“过来陪朕喝一杯!”
皇帝赐宴,而且还是私人对待,本是臣子的殊荣,若是一般谨慎之臣,坐下之时也是来个半坐,只敢半个屁股坐着。沈欢就没有这个顾忌了,听到赵顼吩咐,告谢之后,大大方方坐在他的对面。
“来,子贤,和朕喝一杯!难得今日朕与你皆有空,就好好聚聚!”说完率先拿起酒杯一口而下,接着叹了口气,“子贤,这种把酒谈欢的日子,我等好生没有过了吧?难得机会,今日你就该与朕好好喝上一番!”
“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呀!”沈欢想起昔年两人相交的情景,不由也稍稍激动,接连两杯水酒下独,竟然是烈酒,肚子一下发热了。现在刚好是午膳时间,入宫之前,没有吃东西,空腹之下,比较难受,赶紧夹了几下肉才下肚。
看到沈欢没有拘束的样子,赵顼微微一下,也难得好胃口吃了不少,待吃得大半,赵顼突然停下来,黯然地叹了口气。
“陛下有什么心事?”沈欢明知故问,装作讶然的样子。
赵顼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悠然念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子贤,这是首好诗呀,大气磅礴,正气凛然!朕真是好久没听到你的诗词之作了,这几天难得听到一首,果然还是有着当年的风采,令人欣羡!”
沈欢微微一笑:“陛下却是谬赞了。斗转星移,转眼就是几年,再过完年,臣也满二十了。昔日才情与豪气,好似这几年也耗得差不多尽了!”其实这两年不再乱写诗词,正是担心用完之后没得剽窃了,那他这个才子的真面目可就得暴露人前了。为免江郎才尽,能不写就不写,实在不行再偶尔露一手,稍微惊艳人前,让别人知道他宝刀未老就成了。
这次拿李清照的名作出来露面,当然是有目的的。朝中的景况,让他认为是时候见赵顼一面,与他好生谈谈了。当然,他如今也算是高官了,若通过正常渠道请见,还是可以的。不过他认为只有赵顼主动召见他,才是合适的方式,至少这样的方式,有些话对方能听得进去。
赵顼好学,在皇家也算是好诗词之人,沈欢忘不了当年此君整日追着沈欢要诗词的景象。于是,在他有心的算计下,上首豪迈大气的诗作又提前出世了——反正对不住李清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结果是明显的,至少他现在已经是皇帝赵顼的座上宾了。
“子贤还是这样谦虚!”赵顼也生生笑了,好似这几日的忧愁一下子去了许多,“论才情,年轻一辈,朕认为只有苏轼能与你相比。不过你的诗词,可比他经典多了!”
能不经典么!诗词流传千名,能保留到后世,至少就是经过时间验证的。而能让人传唱记住的,那更是经典中的经典!
赵顼接着又叹道:“若是朕能安心像子贤一样赋诗酾酒,那该有多好呀!可朕是皇帝,哪有这个闲情呢!”
“陛下勤政爱民,这是千古明君的典范,令臣敬佩不已,亦让臣庆幸不已。庆幸我大宋天下得此明君,天下安定,社稷繁荣,垂日可见!”沈欢来的时候,早就准备好了倾听对方的抱怨牢骚,赞了一通后又划入主题,有心无意地开口问了起来,“不过臣见陛下脸色忧虑,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假!这话真是假!现在整个朝堂,谁不知道因为御史门与王安石的矛盾闹得不像话,而作为夹在中间的官家哪里会有什么好心情!若是昏庸之君,随便不理或者偏袒一方随便做个决定便是了,可赵顼的心愿是做一个千古明君,现在哪里肯做出随便之举!因此他忧愁的心思也就可想而知了!
赵顼也明显给沈欢的客套之言弄得愣住了,最后才讶道:“子贤,难道你就不知这几日朝堂之事?”
沈欢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回陛下,现在又是八月了,按照王参政青苗法,接下来又该是派放青苗钱的时候了。这些都是三司该做之事,臣最近既要忙结算上一次的青苗钱,又要安排接下来的青苗钱散放,恨不得能有分身之术,实在是没有多少时间关心朝堂上的事!”
这话更假!明显是在主子面前赞自己功劳有多大嘛!几千年的政治斗争经验令沈欢清楚地知道,在官场上,必须遵循一个准则: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这很好理解,低调做人,就是为人不能太嚣张或者太张扬,免得吃了亏也不知道;至于高调做事,这可是门学问,官场上最重政绩,而政绩是怎么来的呢?宣传!宣传不等同于吹嘘,吹嘘也许是假的,而宣传嘛,则是做了事就得高调着让人知道,不然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功劳呢!
现在沈欢就是抱了这一心思,在赵顼面前暗示自己为了大宋天下那是劳心劳力,你作为天下持有人,不该有点表示?
赵顼果然有了表示,愕然之后感动地道:“子贤,辛苦你了!若其他官员也像你一样埋头干实事,朝堂又岂会有这么多纷争!”
沈欢一脸正气地道:“陛下,执政为民,为公天下,这是身为大宋一份子的职责,这点臣是不敢稍忘的!让大宋成为最强之国,是臣多年的心愿,为此必会孜孜不倦!”
赵顼闻言也是一脸激动:“子贤,这么多年你为大宋所做之事,功劳之大,朕都记在心上呢!你放心,朕有言在此,他日必会对你有所交代!”
“能为陛下解忧,是臣的荣幸!陛下有什么心事,若信得过为臣,与臣说一说,看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赵顼笑了:“朕当然是信得过子贤的,不然今日也不会叫你来了。”说完把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像倒苦水一般通通说了出来,在这里,沈欢就是他倾诉的对象。沈欢可以听得出来,赵顼对于新法是多么的犹豫与矛盾。一方面王安石通过大半年的时间,所行几法,确实有成绩,至少三司向他汇报的情况里,青苗一法就赚了上百万贯钱财,要他放弃,实在是心痛与不忍。他深深地知道,要做一个能够媲美汉武帝唐太宗的千古明军,没有充足的钱财是不行的,至少所谓的汉唐盛世,不就是他们用数之不尽的钱财打出来的吗?
另一方面他又忧心朝堂的纷争,御史们就不用说了,与王安石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这些都还好处理,关键是政事堂其他两位大臣,对王安石所行新法,也越来越不耐烦了,若他们也闹起来,也只回逼他这个皇帝做出一个令人遗憾的决定而已!想要充足的钱财,又生怕朝堂纷争不可收拾,造成了赵顼苦恼的心情。
沈欢一边听着,一边暗暗撇嘴,对赵顼的心情显然不屑!果然,与他预想的差不多,这个时代,谁能给这个皇帝搞到钱,他就会重用谁,他实在是给没钱的日子逼得快疯了!重用王安石,纵使是面对众多责难,他也没有动摇,不过是王安石的运气而已,适逢其时,造就了一个变法名臣。按沈欢的猜想,纵使没有王安石,只要这个皇帝存在,还会有另一个张安石或者李安石出来支持变法!正像后世的那句话:倒了一个王安石,还有千万个王安石,王安石的“倒”之不尽的!
历史上,这个皇帝最后猜忌王安石从而罢掉他相位的时候,一力支持变法的吕惠卿不就是迅速上位了吗?此君就是另一个他的王安石呀!
赵顼诉苦式地倾诉完毕之后,末了幽然地叹道:“子贤,这帮重臣,尽是为难朕!你说,朕该如何处置呢?”
沈欢为难地道:“陛下,这是朝廷大事,哪里有微臣胡言乱语的地方!”
赵顼不悦地道:“子贤,你也要和朕客套么?唉,自从朕登基之后,子贤,你与朕说话就多了层隔阂了!”
沈欢苦笑,面对皇帝,能不多层隔阂么?毕竟这个天下之人的命运,也就是对方一句话而已。一言杀人,一言兴人,如此特权,无论是谁面对,都难以以平常对待。
赵顼又道:“子贤,朕知道你素有才能,这次找你过来,也不是无缘无故!难道子贤忘了,你去年与介甫先生所说之言?”
“去年?”沈欢这才是真的不解了。
赵顼道:“就是介甫先生变法之前,你对他制定出来的变法条例的意见?子贤,你就不要客气了,当时介甫先生都与朕说了,因变法而出现的情况,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朕这几日忧心此事,突然想起你之所言,特意让你过来,想问问你有什么好的法子解决没有。”
沈欢恍然,接着不客气地道:“陛下,臣是想到过,也提了,不过当时陛下与介甫先生有注重么?”
赵顼甚是尴尬:“子贤,你就不要再挖苦朕了。朕这不是想你请教来了么?”
沈欢一时恍惚了,神思好似回到了当年,那时候,身为皇子的赵顼,对他还是比较信服的,一有疑问,即刻上门请教。那时候的情形,可就融洽与相得多了,可惜……
“陛下,请教不敢当。陛下有什么疑问,若臣知道,必知无不言!”反应过来的沈欢赶紧表示顺从,“不知陛下要问的是什么问题?”
赵顼沉吟着说道:“子贤,不少朝臣指责新法不便,还有让罢免王参政的说法。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陛下是想问该如何对待新法?”
“是!”赵顼咬咬牙说道,“不瞒子贤,现在朕很为难!”
为难?沈欢轻笑一声,为难的当然不可能是如何处置王安石与新法,而是说有了矛盾的双方的关系。
定了定神,沈欢问道:“陛下变法之心,现今如何?”
赵顼愣了一下,之后苦笑不已,道:“还是子贤了解朕,知道朕的想法。不错,朕要做千古明君,变法之事不可不做。子贤你不也是说‘法不可不变’么?朕与子贤说句老实话,这个变法是一定要进行下去的,无论谁也不能改变!”
“臣明白了!”沈欢笑道,“陛下是因为考虑如何调和新法与其他朝臣的矛盾而苦恼吧?”
“对,对!”赵顼看到沈欢的笑容,以为他有了计较,不由也振奋了许多;这笑容他不陌生,正是沈欢自信的表示。
沈欢突然问道:“陛下,臣想问一下,以陛下所见,这些朝臣与王参政的矛盾到了什么程度了呢?”
赵顼犹豫片刻才道:“其他不好说,御史方面激烈多了,恨不得把新法都罢掉!哼,朕可不会如他们之愿!”
“陛下认为是什么造成了双方的矛盾呢?”
“御史们说新法败坏祖宗规矩,另外还说新法不便百姓……”
“祖宗之法现在另说,当然都知道这个不是大难题,关键是在败坏了祖宗之法的同时,还出现了不便百姓的情况。陛下,这才是他们弹劾的最重要原因吧?”
赵顼有点难堪地道:“虽有不便,不过介甫先生已有对策,这还是当初子贤提点之功呢!”
“对策?”沈欢不置可否一笑,“陛下,这对策,如今看来,效果如何?”
“子贤,你也是来为难朕的么!”赵顼终于怒了,有点羞愧的意思。
“哈哈,陛下,王参政是忠臣,一心为公。臣的这个论断,陛下不反对吧?”
“当然!”
“那吕中丞他们呢?陛下,他们不是忠臣吗?”
“他们……”赵顼愣了一下,“他们自然也是为大宋着想的!可是……”
“可是他们偏偏不能相融,也不能配合。是吗,陛下?”
赵顼皱了下眉头,道:“子贤,你到底要说什么?干脆点,朕现在没有那个心思猜谜!”
沈欢说道:“都是忠臣,本都该为大宋着想,然而在此事上大是纠缠,可见有些事确实是出了问题,而且问题颇大,让他们难以忽视。陛下,王参政欲行新法,认为新法利大于弊;然而反对之人以为这些弊端日积月累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不能忽视。这才是他们争端的关键呀!欲要弥合他们双方的争议,只要把这种分歧尽量缩小即可!”
本来王安石变法造成了新党与旧党相争,大多人都说是触犯了守旧派的利益。除去王安石一派的主要原因外,利益大体上还是双方争议的关键。不过现在王安石的新法只有三条,那个方田均税等严重触犯大地主大富豪的法令还没有出台,因此只要缩小双方的分歧,也许还真是个令双方相容的法子。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旧党还好说,可只要王安石没有丝毫改变,悲剧依然无法改变!
“缩小?”赵顼急切起来,“子贤,你可有办法令他们相容?”
沈欢做了那么多工夫,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不由笑道:“无他,陛下,改良而已!”
“改良?”
“陛下难道忘了在新法实行前,司马参政是上了一道奏章,极言变法不便,还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法子。是为改良!”
“朕想起来了!”赵顼得到提醒,恍然大悟,“果然有此事,不过……子贤,难道司马参政所上奏章,也是你参与的结果?”
沈欢微笑不已,他今日的来意,就是要推销改良之法,说实在的,青苗等法,还不至于令变法派与守旧派争斗致死。而他真正的目的,就是在皇帝面前推销司马光的才能!韩琦来了,干不了多久,想必现在不少人都在觊觎他离去后留下的空位吧。司马光总是有辞掉官位的习惯,沈欢总得为他谋划。
赵顼脸色稍稍红了一下,道:“子贤,这道奏章,朕当时不大在意,只记得大概说法而已。至于详情如何,不大有印象了。都一年了,现在回去找也是麻烦,不如由你这个知情人来给朕好好解说一番,如何?”
沈欢当然同意。当时大家都在为王安石上位感到振奋,以为得到了史上少有的大才鼎助朝廷,群情汹涌,王安石的说法,别人提出异议,自是不会让人上心了。估计司马光那道奏章给赵顼不知道扔到哪个旮旯里了。
“陛下,水利之法好说,只要强令不得浪费民力即可。而且朝廷不以这个水利之功作为最重要提拔官员的标准,想必下面官员也就不会太过热心过度了。当然,也不能一点不提功劳,不然他们不会上心。臣以为,水利修建如何,只作为三分功劳记入提擢之绩,也就是了。再说现在有开封严惩之例,通告天下,估计其他官员也会有所警惕了。另外,让地方通判接受百姓告状而不处于处罚,地方行政也不会太过肆无忌惮了!”
“发动以民告官之举?”赵顼皱紧了眉头,“恐怕行不通,百官会以乱民生事来反驳的!”
“陛下,只以水利与青苗之法为特例如何?这是新法之举,臣想朝中有不少人是希望看到为难新法的律令的!”
“哈哈!”赵顼大笑,“子贤果然好算计!那青苗之法又如何改良?”
“那就要看陛下行变法之举是否真的为天下百姓着想了。”
赵顼不悦地道:“子贤此言何意?朕身为大宋皇帝,自会为子民着想。行变法之举,不亦是为了富民强国吗?”
沈欢点点头:“陛下,朝中大臣说青苗不便,就是生怕百姓因为借了钱还不了款造成祸事,只要在此作文章即可。臣仔细算了一下,现在青苗之法,取息二分,虽然比民间高利贷少了许多,不过还是为难百姓了。一出问题,他们还是无力偿还!既然青苗法的本意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资助耕作,何不再作大度,把取息降为一分呢?一般贫民之家,只要好好劳作,还是还得起一两贯钱的!虽然此举会令朝廷进帐少了一些,不过却不是简单的少一半。这都是朝廷的口碑呀,陛下!”
赵顼犹豫了片刻,最后才道:“子贤你在三司,想必是有一番计算的。好吧,为天下子民计,这点可议!还有么,就这些了?”
沈欢笑了笑,这个皇帝意志极坚,有时候更是难以改变他的主意,既然他开口说“可议”,那么便是原则上同意了他的提法,可喜可贺。接下来该说的,才是青苗法改良的最大阻碍。因为王安石外号拗相公,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主意之人,小地方可以修改,若变法之举给大肆修改,想来他面子上过不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帝相
“陛下,还有一点就是划分区域实施青苗之法了!”沈欢最终还是说出了篡改青苗法最大的地方,“陛下请想一想,这些时日大臣说青苗法不便,是否大多指江南与河北几地呢?何也?”
“是啊,这是为何呢?”赵顼也有点奇怪。
“无他,盖因这些地区土地肥沃,适合耕作;人口稠密,又擅长生产,不是灾年,可自产自足,实在没有借贷青苗钱的必要。然而此钱青苗之法,没有区别对待,天下二十几路,一律派放青苗钱。此地百姓不需要青苗钱,然而朝廷却把钱发了下去,官府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强迫百姓购买,试问这怎么会便民呢?陛下,朝堂弹劾之臣,不是没有道理呀!”
“真是这样?”赵顼大是疑惑。
“陛下,不需借而必借,怨声载道,是为人之常情呀!朝臣闻之,焉得不大肆弹劾!”
赵顼终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才道:“你和朕好生说说怎样划分区域。”
沈欢不无所指地道:“陛下,变法之事,涉及重大,闭门造车,非是良策。臣觉得在重大举措之前,最好能先把情况调查清楚,再制定适合当地发展的策略,方为上策,毕竟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特殊情况,全天下非一而定。是为因地制宜!此前所行之法,一旦制定,即刻颁行天下,也不看看有些地方是否真的需要此法!臣觉得江南几路与河北几路,除非灾年,要不然几乎不需要青苗钱,然而朝廷却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勒令颁行,造成民怨,也是正常呀!”
赵顼脸色一红,按照沈欢的说法,那个无视民情的人,就有他的份儿,不由大大羞愧。
“因此,臣觉得青苗之法,最好再次好好谋划一番。把更多的青苗钱,发放到西南与西北诸路,是最好不过的法子了。至于江南河北几路,可以不放青苗钱,或者只放一两成,这样可以尽量减少民间的怨气,也可以缩小朝廷各方的分歧,减少纷争,实在是一石多鸟之计!”
“这等划分,几乎推翻了之前所议。子贤,你说介甫先生会同意吗?”赵顼不无担忧地问道。
沈欢几乎可以肯定王安石在听到这种法子时立刻义愤填膺地反对的景况,此君历来雷厉风行,一旦认定的道理,很难更改。青苗法甚至可以说是他变法体系中最令他满意的条例之一了,把它篡改了,怎能令他心里接受得了!
“陛下,国家大事,是对是错,就不是太过分明了!事关黎民百姓,不能意气用事呀!王参政要顺利施行变法之令,就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情况,不能凭他一个人的意思就要这样不能那样!至于要王参政同意一事,就得看陛下的努力了,毕竟他是陛下提拔上来重用的,又支持他变法,现在有了减少纠纷的法子,他不该考虑考虑为陛下分忧么?”沈欢正色大声说劝说赵顼,“陛下,要变法,因地制宜才是最合适的策略呀!”
“因地制宜……”赵顼喃喃地念了几下,“可是子贤,若一昧强调因地制宜,最怕下面阳奉阴违呀!想必介甫先生也是担忧这样的情况!”
沈欢悠悠地道:“陛下,民间有句俗话,叫做‘不管白猫黑猫,能逮住耗子,即是好猫’,这个变法之令亦是一个道理,不管原法还是改良之法,能造福百姓,即是良法。只要把这个道理说予王参政知道,他就会有所省悟了!”
“不管白猫黑猫,能逮住耗子,即是好猫。”赵顼大是赞赏地念了一下,“子贤,这话贴切,大有道理呀!”
沈欢笑道:“道理是有,不过陛下要说服王参政,估计还要费上不少口舌。毕竟王参政可不是一个好说话之人呀!唉,宰相肚里能撑船,若是王参政能再大度一些,想必不会与朝臣闹得不可收拾了。”
赵顼听到沈欢后面一句若有所指的话,稍稍沉默,低下头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后只能苦笑着说道:“子贤,王参政虽然性子强了点,其他方面还是很好的。朕……自会好好劝一劝他。”
“是啊。”沈欢同意着说道,“说到变法魄力,举朝上下,没人比王参政更适合支持变法了。就是因为这样,更要珍惜,不能因为没有调节好各方关系,造成纠缠,使得变法之令难以推行。陛下,好铁要用在刀刃上,这个王参政,就是这些好铁呀,万莫浪费了。”
赵顼闻言眼睛一亮,笑道:“好铁要用在刀刃上,子贤,你今日之言,令朕耳目一新呀。”
沈欢微笑说道:“若能对陛下有所助翼,那便是微臣之幸了。陛下,对于变法举措,臣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总之一句话,变法是大事,对于天下各地,不能一概而论,要秉着‘特殊情况,特殊解决’的宗旨去办事,那样也许会少些纠纷!”
赵顼的眼睛更亮了,喃喃念着“特殊问题,特殊解决”几句,好似有所得一般。
沈欢上了一个早上的辨证理论之后,独子里的墨水快用完了,蹦达不出几个新鲜之词了,未免词穷,最后说道:“陛下,改良之法大体就针对这些,至于具体数据,陛下该回去找出司马参政的奏章,好好参详才是。”
听到沈欢说“找出”一词,赵顼脸色又是一红,点头坚定地道:“子贤,放心吧,朕一定会的。朕也希望能尽快结束朝堂的纷争呀!”
然而,纷争是那么容易结束的么?至少,两天后,王安石几乎就与官家赵顼争吵了一番。
“不行!”王安石那异常坚毅的声音在福宁殿响起,能让他如此生气如此直接地拒绝,可见官家说的话真的触犯到了他的底线。这时距离赵顼召见沈欢已经是两天之后了,这两天,朝堂纷争依旧,不过赵顼得到了沈欢的提点,重新找出司马光所上的改良奏章,参详一番之后,心中更有所得。这日便把王安石召到福宁殿,把改良变法举措的意思说了出来。
改良改良,在王安石耳中,却知道简直是把自己的法令都篡改得面目全非,令他心头火起,难以忍受,拒绝之后又开声责问:“陛下,难道您变法之心动摇了么?这个改良之法,简直是要败坏变法的命运呀!一旦开了个头,底下之人,一旦再次遇到新的法令,借以改良为名,行阳奉阴违之举,变法之功,毁于一旦呀!”
赵顼陪笑道:“介甫先生,朕的变法之心,一如之前那般坚定。不过朕已经想过了,这个改良之法,并不是要变相阻挠新法,而是为了更好地施行朝廷规定,亦是有功之举呀!朝中不少人指责介甫先生的青苗法不便,多加责难,可你看,如果按照朕刚才所说的改良一番之后,其他朝臣还会有这么多话要说吗?介甫先生,你是聪明人,想必不会看不出这个道理吧!”
“陛下,改良改良,真的会让臣的变法之令面目全非呀,一旦开了个头,朝臣们就会以为陛下不信任臣了,推行新法也就不会出力,敷衍了事,会害了难得的机遇呀!”王安石依然没有被说服,而且试着反过来说服官家,“变法之事,只要陛下依然支持微臣,臣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朝臣的些须责难,臣还受得了,必不会因此耽误变法。”
“介甫先生的忠心与良苦用心,朕当然明白。”赵顼长长地叹了一声,“然而,朕却不希望介甫先生因为各种纷争纠缠于朝堂,若把这些精力都花费在新法推行上,想必更有利于这个天下。而纠缠与朝堂,就刚好相反呀!介甫先生,朕近日听到一句话:好铁要用在刀刃上。你就是那打造锋利刀刃的好铁呀,一旦用在了其他地方,则非幸事。试问朕怎么忍心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呢?”
王安石明显给后面一句话给震住了,稍稍一愣,反应过来,沉吟片刻,问道:“陛下,臣想问一下,到底是谁向你进的改良之法?这些话都是他说的吧?”
赵顼看着王安石不解的脸色,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奏章是司马参政上的。”
“司马君实?”王安石脸色一凝,“陛下,他现在也要阻挠新法了吗?”
“不,不!”赵顼摇头说道,“介甫先生,这奏章,是在你刚上新法之令时就上的了,那时候新法还没有推行呢!”
王安石吸了口凉气,道:“这个司马君实,竟然有远见至此?”由不得他不承认,这个改良之法,明显是为了暂时解决朝堂纠纷而制定的。若是在新法还没有施行之前就写出来了,那么可以想象人家是真的预见到了今日的景况。这可就太可怕了!
赵顼又是摇头:“奏章是司马参政上的不错,不过朕想其中功劳,令婿出力更多!”
“令婿?”王安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最后才恍然,更是吃惊,“竟然是他?”
“就是沈子贤了!”赵顼大笑不已,“前两日朕召见他的时候,他听闻朕在为朝堂纷争苦恼,就与朕说了这个改良之法。介甫先生,他是在帮你呀。那个‘好铁要用在刀刃上’,也是他对朕说的,让朕珍惜你呢!”紧接着把当日与沈欢相谈的情况详细说了出来,旨在更好地说服王安石。
“他……特殊情况,特殊解决。陛下,他真的是这么说的?”王安石精神有了那么一下子的恍惚,甚至迷茫,“因地制宜?难道王某之前所制之法,皆是错了?”
“法没错!”赵顼安慰着说道,“介甫先生,你之大才,当世难有人匹敌。而且你有别人没有的魄力,因此对于变法图强一事,朕对你是抱着莫大的信心,更是信任有加。你所制之法,也是针对大宋弊端想出来的,没有对错之分,甚至可以说是超越常人,一旦成功,朕深心大宋会自此走上富强之路。沈子贤所言改良,并不是要真正改变你的法令,而是为了更好地推行。这是便于推行实施的策略罢了,并没有否定你的法令,也没有抵消你的功劳!朕也知道,不是介甫先生,别人还真想不出这些法令,更不用说在此基础上做什么改良了!”
“陛下……”王安石大是感动,官家掏心一般的言辞,深深地打动了他,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赵顼一脸严肃地道:“介甫先生,你记住,对于变法的决心,朕绝不动摇,也不会改变!朕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变法的功效,也希望能看到大宋彻底走上富强之路!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你。朕信任你,你莫要让朕失望了才好!”
“陛下……请放心,臣一定会加倍努力偿还您的恩情!”王安石感动得差点要流泪了,感动啊,激动啊。这么多年,历经三个皇帝的他,也只有眼前这位年轻皇帝与他这般掏心说话了。以前怀才不遇的辛酸,在这一刻,通通化作了感恩之心,只愿竭尽所能,完成对方此生心愿。在他心底,这一刻的声音是,如果稍稍改变,能让官家满意,他又有什么坚持的理由呢?
“陛下……司马君实的奏章在哪?臣想仔细看一看……”王安石说这话时有点扭捏,声音低得不像话。
不过赵顼还是听到了,不由露出大喜的神色,从御案上拿出奏章给王安石没,末了才道:“介甫先生,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再做出具体的改良之法。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另外,最好能与你的好女婿沈子贤弹上一弹,在远见上,他亦有过人之处呀。若是你等翁婿能同心合力,那将是大宋之福!”
“陛下,臣晓得。”王安石此刻心里既是为难,又是欣慰。为难的是沈欢与他的关系,比不上与司马光的天下,而官家竟然拿他与自己相提并论,可见对他的看重;欣慰的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女婿,女儿能配上此人,也是件幸事吧。心里微微一动,难道自己今日的改变,也是此人带来的,是因为此人的关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击
“父亲,这法万万不能改啊!”王雱痛心疾首地大喊,神情激动得脸色绯红一片,倔强地盯着自己父亲那深邃的眼睛在看着。
王安石苦笑不已。从官家那里带着改良新法的旨意回到家之后,他就招呼信得过之人过来商议。才把与官家面谈的情况详细说出来,儿子王雱就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在呐喊了。
这里是王安石府邸的议事厅,此间除了王安石两父子外,不离于他的学生郑侠也在当场。与郑侠一道低头沉思的是三司使韩绛,不时捋着须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另外最平静沉稳的当数吕惠卿,此君三十六七年纪许,胡子不长,须发皆黑,精神饱满,目光凌厉深邃,微抿着嘴唇,坚毅不改的脸色有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神态。
王安石环视四周,漠然地叹了口气,道:“要老夫弃之前心血而不顾,老夫又岂是忍心!然而官家下了旨意,意思坚定,若是老夫一点不让的话,估计此时老夫就要以白身的身份与大家说话了!那样的话,不要说什么变法大计了,就是连容身之所亦要好好思虑一番了呢!”
韩绛吃了一惊,眼神颇是闪烁,沉声问道:“介甫,情况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么?难道官家的决心动摇了,要……”
“子华放心,官家的意志还没有动摇!”王安石微一摇头,“情况你也清楚了,若官家决心动摇的话,他就不会与老夫说那一番话了!相反,对于官家的信心,老夫从未有此时那样肯!”
韩绛稍一思索,明悟过来,喜道:“不错不错,官家身为帝王,肯低下姿态与介甫说些肺腑之言,确实是难得的人情。”
王安石昂扬地说道:“官家待我之心,有如日月,可昭天下,更是令老夫铭感非凡。老夫若不替官家费心行事,那就真的有失人臣之道了。既然官家下了决心要改良,老夫也只能暂时退让,免得他忧心。子华,你也知道,现在朝堂不少人都想要反对我等,想要看我等的笑话呢!就连持国他……唉!”
“持国”是韩维的表字,就是韩绛的那个弟弟,之前与王安石亦是好友。可经过一番开封以民告官之事,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越走越远了。因为此事,双方之间的信任关系,肯定会出现空隙裂痕,难以再像之前那般融洽。特别是韩维,最近好似要与王安石拉开距离一般,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往来了。这是令王安石比较灰心的一件事,毕竟对于他能回到朝堂做大事,韩维是要居首功的,没有他的鼎力举荐,也许官家还不会热心地起用他。
“介甫,持国他……”韩绛比较尴尬,怎么说此人都是他的亲弟弟,开封民告官一事上,总让人感觉韩维有出卖王安石的嫌疑。
王安石苦涩地笑了笑,安慰着说道:“子华,你不用多说。持国为人,某还是信得过他,正因为是他本着良心,他更不能在此事上为王某说话了!至于他如何选择,王某也会尊重于他,若没有他的举荐,也许不会有王某的今天。无论如何,王某都感觉他的。何况还有你在王某身边呢,有了你的支持,王某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最后一句不是空话。韩绛主持三司多年,经营有方,底下有着一大批追随者。而变法要改变的就是诸多财政方略,没有他的支持,除非这个位子上换人,不然此衙门到处拖你后退,纵有天大才能,也难以发挥,总是麻烦;可换人就更渺茫了,韩家是河北大家族,在河北几路,韩氏兄弟,都有着莫大的影响之力。这也更证明了得到韩绛等人的支持,办起事情来就容易了。也许,这是王安石对于韩维渐渐离他而去感到失落的原因之一吧。
韩绛闻言大是感激:“介甫,你放心,韩某会一直支持你变法的,绝无二意!”
王安石微笑着点头。
他们两人关系不一样,因此在说这些比较私人的话时,其他人并不敢打扰,都是默默看着的意思。至于心里想的是什么,又有何大家,那则不是为人所知了。
王雱见他们两人越说越有诉衷情的模样,急得不得了,最后插话说道:“父亲,不管是什么理由,孩儿还是觉得这个法不能修改。若开了先例,他日再要行其他之法,一旦有个好歹,那些朝臣们就会有理由再次要求我等进行那些不知所谓的修改了。”
王安石看着他这个忧急的儿子,不由无奈地说道:“可是为父也没有办法呀,官家的话就是旨意!”
王雱道:“官家的话是旨意,那么官家的行为呢?那就是准则了,是不能逆改的!有此先例,日后说不定给他们弄成定例,那才是我等变法之人的最大威胁呀!父亲,孩儿不愿看到您的良苦用心都化作了流水,徒费其劳,令人伤心啊!还望父亲能坚持本色,劝服官家,让其收回成命。”
王安石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这会儿吕惠卿也插了话:“介甫先生,元泽说得不差,晚辈亦是不同意做这所谓的改良的,正如元泽所说,一旦开例,他日并成我等变法之祸害!”这时的吕惠卿还很尊重王安石,以先生称之,而以晚辈自谦,执半个弟子之礼。虽然王安石多次劝说他平辈相交,毕竟两人差不了十岁,奈何他硬是坚持,只好作罢。
王安石讶道:“吉甫亦是这样主张?”
“先生,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呀。晚辈可不信先生看不出来!”吕惠卿微微一笑,给人和煦春风的感觉,令人心头舒适。
王安石自嘲一笑:“看出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得按照官家说的做!元泽,你不必多说了,你所说的,为父都想过了。不过这个改良还是要去做的,不然的话……也许我等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了。”
“回家?”王雱吃了一惊,“父亲,您怎么会这样想呢?以您的才华,正是官家所要倚仗的呀!”
王安石苦笑一番:“才华?以前官家也许是一定非用为父不可,可这次若真的听命改变,官家也许会处于稳定朝堂考虑,令我等消停过来!”
吕惠卿点头应道:“先生考虑得极是。无论官家如何强使,他也只是才登基一年而已,在外有一帮老臣,在内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试问官家又怎敢一意孤行呢?至少今年内都不会这样强使,不过到了明白,官家登基两三年了,一切尽在把握之中,那时也许就真能一言成事了。先生此时暂时对朝臣们退让一二,待得官家掌得大臣,要做什么,还不是官家一句话而已吗?”
王安石淡淡地看了吕惠卿一眼,道:“吉甫所言,亦是老夫所想。不过之得其一而已。”
吕惠卿呆了一下:“先生还有其二之因?”
王安石点头说道:“不错,其二就是朝中也许会出现一个也适合主持变法之人。一旦此人成长,那么官家也就不一定非用我等不可了!”
“什么?”再场之人都惊了起来,王安石的一番话,有石破天惊的力量,震得他们目瞪口呆。也由不得他们吃惊,盖因这个主持变法之人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大宋天下,人才济济,不少人都能看得出宋王朝的弊端,或许也有不少人心里都有着颇为绝妙的变法之计。然而,有了措施,还不一定能成事,或者说这不是成事的关键。
要主持变法,排是首位的需要的是魄力。变法从来都是得罪人的行为,敢冒着别人指责或者背负骂名一如既往地行事,那就是常人难及的资本了。当然,也有人是生楞子,天不怕地不怕,更不用说人言了,然而,纵使他有才华,还是没有多大的资格来主持变法。变法需要的另一个重要资本是名望,没有很高的声望,谁也不会信服,更不用说有谁跟随你进行变法了!
两者兼而有之者,遍观大宋朝廷,暂时惟有王安石一人而已。其他诸如韩琦、欧阳修等人,名望有之,才华有之,就是魄力差了一大截,垂垂老矣,谈何变法!至于司马光一干青壮老臣,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什么都不缺,就差了一些王安石对于制定变法举措能力!这么多重要的要求,可见这个变法主持人是多么的稀少与珍贵,这也是为何以韩绛等人的身份与地位还要追随王安石的原因之一吧。
王安石千年少有!这也是王安石说有人能与之比肩的时候,众人吃惊的最大原因。说到吃惊,郑侠与韩绛还是最真实的;至于王雱与吕惠卿,神思则复杂得多了,他们知道,王安石提到之人,不可能是他们其中一个。想到这里,王雱呼吸急促了许多;而吕惠卿匆忙低下头,眼中的一抹闪烁掩饰在低头的那一个动作之中,谁也没有注意。
韩绛因为极力思索皱紧了眉头,道:“介甫,你所说的是谁,某遍思朝中之人,怎么想不出这么一个人来?”
王安石叹道:“你们觉得官家与某提到的改良准则如何?特别是以青苗法为例的改良,又是如何?”
几人都在思索,最后还是没有人说话。王安石又问了一次。
郑侠犹豫着说道:“老师,学生认为这个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无论是降息一分,还是地域区别对待,更是令人惊讶!”
王安石点点头,看向王雱,示意他也来说说看法。王雱紧抿着嘴,脸色忽红忽白,他也看到了父亲的眼神,不过最后还低着头,不打算说话了。王安石先是一愣,最后明悟过来,心里暗自苦笑,只好把目光转向吕惠卿。
吕惠卿犹豫着说道:“先生,此法皆是针对朝臣的指责而做的修改,亦能实际操作,看上去是为了帮先生而定。不过晚辈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改良之法一旦实施,效果上可就把之前的几法差了几等,效果不明显,又岂能大得官家信任呢?”
韩绛最后一个发表意见:“是啊,介甫,此法表为帮助我等摆脱困境,却也不无陷我等于不利的嫌疑!”
王安石摇头说道:“目的如何,我等先不论?王某只是想问想出此法之人,才能如何?”
众人都不肯说话。
王安石自好又说道:“朝中不少人也都希望大宋能改革弊端,然而他们想了几十年,都制定不出一些可行的法子了,因为他们不务实际,只会拿些老夫子的话来空谈一翻。改良之法虽然是基于王某几法之上修改而成,不过确实可以操作,这是毋庸质疑的,单是这一点,此人就比那些没有一点经济之道的人强太多了。一旦有了条件,官家信任,也许也要做出一番事业了!这点你们没有意见吧?”
众人还是没有说话,不过王安石知道他们是默认了自己的观点,笑了笑,又道:“你们知道改良之议是谁最先向官家进言的吗?”
“不知!”郑侠代众人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最后又代表众人表示了他们的不解,“老师知道是什么人?”
“司马君实!”王安石深情复杂地缓缓点出了一个人名。
“要坏!”一听到司马光的名头,韩绛就暗暗叫坏。他是河北出身,又久在京城,比在座几人都要清楚司马光在京城的影响力是如何之大。神宗以前的宋王朝,政坛上的势力基本上都是北方为首,就是录用进士,亦有歧视南方之人的传统。他们认为南方之人比较狡诈,不合圣人之道,能不用就不用。
真要说回来,在座之中,除了韩绛,其他诸人,都是南方人。王安石父子老家是江西的,而吕惠卿与郑侠,则是福建的,都是地道的“南人”。这些人远离京城,对朝堂的深层规则不熟悉也很平常。司马光是北方人,自小扬名京城,一路仕途,大多在北方经营,交游广阔,与不少朝廷重臣皆是交好,而这些人,又大多是北方之人。像宰相韩琦,也是河北之人,对司马光的赏识,可比王安石要多了。
整体说来,在同等情况下,王安石得到朝臣支持的力量,肯定比不上司马光。韩绛担心的正是这点,一旦司马光也表现出非凡的改革能力,那么以后王安石这边要出点什么事,官家也多了一个选择,而且看上去这个选择比王安石这点还要好上几分。
韩绛倏地又皱紧了眉头问道:“介甫,君实你我皆是熟悉,更是了解他的为人才情。论为人品行,那自不必说,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可以指责他的人来了;论才情,治史之功,亦是当世无两,莫可匹敌。至于为政之能嘛,处理政事,也是一把好手,可他中正为人,处理政务,也只是循着规矩做事罢了,兼之目光长远,往往能胜任别人不能胜任的职位。可也止于此罢了,其经济之道,一般而已,若说到创造变法举措,说老实话,与介甫你比起来,还有一段差距。介甫你说君实他……”
“哈哈,子华是想说王某太过恭维他了?”王安石有趣地看着韩绛皱得更紧的眉头,“然而这改良之议,确实是他先上的。王某这里就有他写的奏章,子华要不要看一看,君实的笔迹,想必子华是不会陌生的!”
韩绛突然笑了,道:“介甫,给你这样一说,韩某的兴趣也来了。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和韩某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王安石也笑了一下,道“还是子华了解王某呀,知道这是王某在苦中作乐的把戏呢!”接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神色更是复杂了,微微感叹,“子华,也许君实是欠缺了一点经济之道,不过他有一个好学生呀。就一个学生,却是太出色了!”
“学生?介甫是说沈子贤?”韩绛一愣。
在王安石感叹的时候,一旁吕惠卿目光更是闪烁了,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良久才抬起头来看向王安石;至于王雱也不笨,知道父亲的意思,脸色更是白了一下,目光似火一般燃烧。
“介甫的意思是这个改良之法是沈子贤弄出来的,借君实之手上奏?”韩绛又是不解地问。
王安石叹道:“此人才华如何,子华你作为他的直接上司,会不清楚?亦是一个经济好手呀!君实有他相助,刚好补上缺陷,如虎添翼呀!”
韩绛半是不信地道:“介甫,也许指点君实另有高手,不一定就是沈子贤了。他还年轻,纵有才华,亦是有限吧?”
“这可是官家亲口与王某说的!”王安石亦是苦笑,“起初王某也是不信,不过听了官家转述他的话之后,才明白过来,司马君实所上奏章,确实与他关系莫大!”顿了顿之后,稍稍把从官家口中听到的有关沈欢的观点拿来与众人说了一说。
韩绛却笑道:“介甫何需忧虑,君实纵是有再聪明有才的学生,这个学生,不也是你的女婿吗?半子关系,这可比他亲了一层了!”
王安石幽幽地道:“可惜这个女婿,好像与王某并不是同一条心呀。打那次与老夫讨论了变法事宜之后,就没有上过门了!当时新法未行,他就提醒过会出现如今朝堂的纠纷,不过老夫不大在意罢了。当时他没有说出什么改良之法,也许是回去后针对了解的新法想出来的,说予司马君实知道罢了!”
王雱应道:“父亲,孩儿早就说过这个沈子贤不能太深信。当时他写的唯物论说什么‘一切从实际出发’,孩儿就预料他会拿这个来针对新法出现的问题,现在您看吧,果然是这个说辞。说什么实际就是新法确实引发了一些问题,需要改变!居心叵测呀,若以后他也拿此理论来兜售,也许其他朝臣更有反驳我等的利用了!”
王安石沉默不语。吕惠卿却是眼前一亮,看看王安石,又看看王雱,莫名地笑了。
韩绛却劝道:“介甫,怎么说沈子贤都是你的女婿,是一家人,能和则和,家和万事兴嘛。何况他才华横逸,于经济之道与介甫有共同之语,若得他相助,介甫做起事来想必更能事半功倍。你说呢?”
王安石不置可否,淡然一笑。韩绛好心劝他缓和与沈欢的关系,把对方收为己用,本是当理。不过王安石是谁,此君学识超迈世人,自是心高气傲,听得老朋友把一个小辈与自己相提并论,还有让自己低下姿态去招徕的意思,心里的难受自是不必说了。
王安石倔强强悍,也许韩绛不说出来,他还真有这个打算,可宣诸于口,真要做了,叫他脸面往哪放?日后王安石与沈欢的分歧越多,关系越差,距离更远,以至最后反目,也许就是在今日埋下了伏笔。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关于沈欢的讨论,暂时在众人各怀心思之中停住。王安石的态度也很明显,改良之法,势在必行,大家也没有争论的余地。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就官家说的两点建议完善各项措施。在这一点,吕惠卿给的帮助最多,出力也最大。韩绛家世太好,为官一直很顺利,对于民间具体需要,则有所不知;郑侠与王雱聪明则聪明,然而纵是天才,闭门造车成就也不大,年轻的他们没有从政经验,对于具体举措,说不出个大概。那么算来算去,王安石能倚重的也就只有吕惠卿了。
改良之法,总体方略有了,只是修改一些具体的数据而已。降低青苗钱的利息,已经不可避免,对于降为一分的改良之议,王安石完全同意。这点吕惠卿还是有一点异议,他认为变法要有功效,速度很重要,特别是旁边还有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建议王安石定为一分半,让他向官家陈述利弊,争取降为一分五好了。
这点王安石没有同意,坚持就降一分,算给个面子司马光,免得两人关系越来越差。他心想这次完全依司马君实的意思进行改良,那么他们的关系应该会有所缓和了吧。既然王安石都坚持,吕惠卿的劝说当然无效,只能妥协。于是青苗钱取息一分的改良就定了下来。至于其他划分区域,这点需要韩绛的帮助,拿出数据,看看江南河北这几路拿个比较富裕一点,哪个上交的赋税多一点,特别是农业方面的赋税,收成高的几路,朝廷就不把青苗钱发到他们的州县了,或者少发。
改良之法修订完毕的时候,已是八月将中了。改良之议里,均输法暂时没有多大改变——其实是沈欢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来,农田水利法方面就加大了打击官员强令百姓兴修水利的力度。改变最大的就是青苗法了,这也是朝廷官员反对最多的法令,因为关系确实重大。
王安石的《新法修改条例》一抛到朝廷,让众多朝臣一片失声,他们想不通之前还强硬不肯服输的王安石为何会有自己否定自己之举。王安石的改变,让众多言官们觉得是自己的一场重大胜利,没有他们的努力弹劾,深得官家信任的王安石会有此举?于是他们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强追穷寇,要一把打到王安石,就在要上更多弹劾奏章的时候,宰相韩琦与参政司马光站了出来,公开支持改良之法,还大力帮助施行。
两人的出头,让不少朝臣都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于是大多把写好的弹劾奏章收了起来,不再示人,更不敢拿到朝堂上来讨论。只有几个比较顽固——比如御史中丞吕诲,还在孜孜不倦地做着弹劾王安石之事。不过这些奏章暂时起不了多大作用了,心情颇好的官家也不打算与他计较,束之高阁,全装作没看见。
新法的改良,让朝堂的气氛融洽了不少,中秋的到来,更是凭添几分喜气。心情大爽的赵顼,大手一挥,决定拿出几百贯钱在中秋之夜宴请重臣。沈欢也在其列,期间喝酒吃饼,好不惬意,最后还与王安石说了几句,算是与他的交道。至于心里如何作想,也只有两人知道了。
喜事总是令人愉悦的,中秋之后,赵顼一连几天都笑容满面,朝堂暂时没有大纷争——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作为一个帝王,这已经算是成功了吧?
然而打击随之而来,在八月十八的这一天,一个吉利的日子,大宋朝廷却接到边关急报:西夏人又寇边了!
每年秋天,强盗性子贯穿骨髓的党项人都会出来“打谷子”,劫掠一番,好作过冬之用。而倒霉的对象,则是军事嬴弱的大宋王朝!
本来嘛,总是给外族寇边的宋王朝,对于寇边可不陌生了,按照情理,寇啊寇的,习惯习惯就好了——反正宋王朝自建立之日起,先是契丹,后是西夏,给人欺负得像个苦命娃,若是这次忍忍也就过去了。
赵顼现在对此没有办法,本来也打算忍的,然而听到具体情况时却惊得坐不住——西夏国主谅诈亲帅三万骑兵、两万步卒,一路杀往宋朝边境而来。说到谅诈这个人,你不得不佩服他的顽强,此君今年不过二十一,然而自小登基的他,对于寇边大宋,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加之其残忍暴戾,实在是一个恶魔,在边境杀人无数,无恶不作。然而因为军事上的差距,宋朝方面对他却没有办法。
这次他亲率大军而来,宋朝方面当然生怕他一个冲动,做出直杀京城之事,虽然西北方向防军不少,可是宋朝君臣因为当年真宗的兵败事件,对本朝的兵力实在没有多大信心!于是乎,整个宋朝君臣都慌了起来,也忙了起来。
“诸位臣工,这次西夏寇边,如何挡之,大家商量妥当了吗?”赵顼急切地询问之声在大殿响起。这是军机重事,能来的人不多,因此整个福宁殿还是很空阔与安静。
韩琦作为政事堂的领班人,不能不作表态:“陛下,还是依往常惯例,死守吧!”这话很无奈,特别是那个“惯例”一词,让做场诸人都是脸色一红。
赵顼闻言怒得脸色红如血水,喝道:“又是这样忍吗?大家商量好了?”
众人都不敢回答,算是默认。特别是政事堂的王安石与司马光,韩琦的主张,在这里他们也反驳不了多少。
“文枢密,你是什么看法?”赵顼问的是文彦博,此君老当益壮,年纪一大把了,胡子都摇掉地上,还占着枢密使的位子不放,其实也不是他恋栈,实在是这个位子太过重要了,满朝文武,还真难找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来做了。无奈的赵顼只能忍着心看对方一副老态了还得继续为他出力。
文彦博沉吟了一下:“陛下,以防为主,也是枢密院方面的意见。陛下请放心,定会防备妥当!”
“有是防!”赵顼不耐烦了,“王参政、司马参政,你们认为呢?”
王安石与司马光对视一眼,皆是说道:“文枢密主管枢密院,专管军事,是为专才,他们都认为以防为主,臣等并无异议!”
韩绛也道:“陛下,先不论我军是否有攻出去的能力,就是能攻出去,也没有偌大钱粮来供应行军呀!”
赵顼大是泄气:“又是钱的问题!哼,要论攻击之力,朕相信还是有的!”
“陛下是说隐在河北秘密训练的那一万骑兵吗?”文彦博突然问道。
“是的!”赵顼笑着回答,自沈欢属下造成新酒,这种烈酒在契丹与党项大受欢迎,按照沈欢的走私策略,以酒走私马匹的计划实行了两年,秘密所得良马上万匹,给宋王朝拉到河北几路,秘密训练骑术。面对西夏,没有骑兵是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的,有了这一万骑兵,赵顼的胆儿肥了许多,说话也阔气了。
“可惜就是少了一点!”赵顼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甚是遗憾。人家西夏契丹人也不是傻子,起初趁着他们不知情,又因为速度快,第一年就搞了好几千马匹,到了第二年,人家获知情况之后,有了防备,走私就困难多了。两年了,才与本朝所有的马匹凑成了一万的骑兵,甚是辛酸呀!
文彦博正色道:“陛下,就是再多,短时间内也无法与西夏骑兵抗争。西夏人是个马背的民族,其人自小都在马背上张大,擅长弓射,二十年功力,非同一般。那一万骑兵练了不过一年多,就想与人家相抗争,实在是为难呀!还请陛下端正态度,内修德政,增强国力,到时再谈军事吧!”
赵顼也知道文彦博说的是实情,只能无奈地说道:“文老教训得是,朕晓得了!”
文彦博今日是诸位重臣中的主角,难得好心情,笑了一下,秀了一把军机:“陛下其实想要让西夏人吃吃苦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赵顼眼睛一亮,大是振奋。其他众臣也一脸好奇地看着文彦博那张老脸,一向保守的文大人竟然主动说要让西夏人吃到苦头,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就连不屑文彦博老朽的王安石也来了兴趣,生生地看着他,好像要分辨出给好歹来。
“是要用那一万骑兵吗?”赵顼又问道。
文彦博苦笑着摇头说道:“陛下总是念叨那一万骑兵,难倒您真想让他们上去送死?就是想要锻炼他们的实战能力,前提也是要保证他们的性命再说呀。一万拙劣的骑兵与人家三万精锐骑兵相比,估计连逃命的功夫都没有!甚至还不如一万步卒守着城墙安全呢!”
“那文老的办法是……”司马光见不得君主尴尬,赶忙出声帮着询问。
文彦博捋了捋须子,笑道:“陛下,我大宋禁军,在西北驻扎就不下十五万,还有其他厢军,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多万!当然,这些厢军没有多大战斗力,加上人数也不是众多,走上战场,也是送死罢了。不过陛下却忘了,除了禁军与厢军外,我大宋还有一支数目不小的军队在那里的!”
“还有军队?”赵顼一时想不过来。
“回陛下,是义务军!”一旁的司马光又出来解惑了,说完还古怪地看了一眼韩琦。这义务军,当年还是他主张搞出来的,是时韩琦要招义勇军,招募乡勇,后来又是他“改良”成义务军——当然,如此富有时代气息的名词,除了沈欢,还有谁鼓捣得出来?
“想起来了!”赵顼大喝一声,“司马参政,这个义务军还是你主张招募的嘛!当然,是谁的注意,朕也是清楚的,哈哈!”不由回想起做皇子时与沈欢一道畅谈军国大事的情景,时光一下子两年过去了,真是令人感叹啊。
“两年了,这支义务军是怎么一番景象了呢?文老,你是枢密使,应该清楚吧?”赵顼幽幽地问道。
“是的,陛下!”文彦博笑着回答,“臣已经查过了,在陕西一带,这两年共得义务军十五军,有十万就在此次西夏攻击的一带!”
赵顼眼睛顿时亮了:“十万!文老,你的意思是?”
“是的,陛下,臣以为可以让他们上一下战场了!”
“不可呀,陛下!”司马光站出来反驳,“当年招募义勇军,臣就生怕让他们上战场而反对,最后改为义务军,虽然练习战阵方面比义勇军要强上许多,然而说到底,他们就是一帮农民,让他们上战场,赢了还好说,打得顺风,可以涨士气,一旦败了,会造成边境恐慌呢!”
韩琦也道:“回陛下,两年时间,确实还不能上战场呀!”
“你们懂什么!”文彦博气得胡子也吹了起来,“他们能不能上战场,还有比老夫这个枢密使清楚吗?难道老夫就想让他们去送死?”
“这么说他们真能上战场了?”赵顼大感振奋。
文彦博摇头说道:“让他们作为主战兵力上去肯定不行,如果只为辅助,还是成的。这义务军都是招集百姓利用农闲时间训练的,一年练几个月,又有钱拿,积极得紧,因此颇有战力。听边境将领说,他们因为对于外族寇边有切肤之痛,训练起来很拼命,很认真,特别是弓箭之术,据说大有超过!战力绝对比那帮花钱养着的厢军要强多了!因此臣想,以禁军作为抵抗敌人的同时,让这十万义务军迂回前进,侧面攻击敌人。这次谅诈不是还带了几万步卒吗,正好可以趁机与之一战。十万对两万,都是步卒,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他们啊!”
“这……可行吗?”在场几人都不是军事高手,听起来有道理,可又觉得会出问题,因此都比较疑惑。
“可行!”文彦博坚定地说道:“原因有三,一是这支军队确实有战斗力;二是他们都是当地之人,熟悉环境,作战更是方便;三是他们一直都只是农兵,西夏方面一直不大在意,更不会想得到他们侧边会有这么多的兵力存在,一旦交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战果值得期待!陛下,这是臣能想出的唯一可以让西夏人吃苦头的法子了。我等枢密院虽然定了防御为主的策略,可是对于来犯敌人,也是愤怒异常,主动出击,是为积极防御!”
“积极防御!”赵顼喃喃念了几句,最后咬咬牙,做出了决定,“好,就这么干!文老,此事朕就交给你谋划了!党项人寇边,没有一两个月是不会回去的,到时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惊喜!”
“臣岂敢有负陛下厚望!”文彦博意气风发地说道。
其他众臣皆是无语,愣愣地看着这两位君臣。赵顼还好说,年轻气盛,总是冲动的。然而最令人吃惊的就是文彦博了,既然有如此豪迈的时刻,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不过人家是枢密使,军事上的事归他们管,陛下都同意他的主张,在他们看来,风险又不是很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让文大老臣发挥一下最后的辉煌算了。
最后的结果,真令人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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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喜忧
西夏人寇边一事让大宋朝堂的纷争暂时休止下来,虽然朝政上大家都有不少分歧,不过面对外侮时还是能把枪头掉转过来,一致对外。王安石的终于暂时放了下心,能过上一短舒适的日子了。御史台停止了对他的弹劾,大家都静静地等待西夏寇边事件过去。这也让皇帝赵顼的耳根子得以清净一下。
边关是传西夏谅诈八月中旬率领大军而来,等朝廷的政令达到边境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了。期间边境之军与对方也小打几场,仗以城墙高厚,大概也输不了。赵顼已经把这次主持抵御外侮的大权交给老当益壮的文彦博。文彦博按照之前的策略,几道调令下去,配以三司使韩绛的协助,从人力物资上支援边境。
边境有名将种谔在绥州,另外延州也有郭逵,这两人皆是一时名将——当然,宋朝很多名将的名头是注了水的,与宋以前的那些名将比起来,逊色多了。不过对于这两个人沈欢还是清楚他们的名头的。对于这次谅诈寇边,沈欢本来是不大在意的——说实在的,他回到古代的几年,几乎每年都有外族寇边的事件,不是契丹人就是党项人,总之是令男人感到很窝火的表现了。
不过中间的几次传闻之后,他终于记起按历史轨迹,今年不过是治平四年而已,而这一年,寇边的谅诈没有好果子吃呀——好像就是这一段时间,正在寇边的谅诈意外死亡,好像是死于流矢。对于这件事,沈欢印象颇深,因为就此事宋王朝难得地表现出强硬的姿态!当然,至于人家是怎样死的,细节如何,则非沈欢清楚的了。反正这件事与他关系不大,也帮不上忙,只能静待结果。他现在已经对历史事件不抱多大的心思了,因为历史轨迹改变得太多了,虽然大势不变,然而若还抱着了解历史事件去做事,估计还会闹大乌龙了呢!
时间在大家的关注中慢慢消失,进入十一月的时候,虽然党项人还没有退去,不过整个大宋王朝之人都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党项人来寇边劫掠,更多是他们民族特性在作怪,他们有着动物的本能,像豺狼,凶狠,残暴,不过动物就是动物,更多是生存的本能在指使他们做事。如今的党项人就像百年前的契丹人,更多以游民为生,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们,遵循的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的规则。这次打劫也是为了更好地过冬,冬季一到,大雪飘飞,条件太过恶劣,由不得他们不退去!
就在大宋朝臣在等着党项人退兵的消息时,在十一月底,一件令他们又振奋又惶急之事传了回来——谅诈死了,西夏国主死了!就死在这次寇边事件即将结束的当儿,而且还是死在大宋之人手中!
这一消息震得大宋朝廷一片失声,反应过来之后,才快速运转各道部门,去核对消息可靠与否。当肯定的答案确定之后,众人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到底是个意外,甚至可以说是谅诈倒霉透顶。本来他在宋国边境与守将们周旋得不亦乐乎,大宋墙高城厚,他带的步卒又少,实在没有攻城的实力。于是他改变策略,令两万步卒殿后,自己率三万骑兵到边境乡下去劫掠,把边境弄得鸡飞狗跳。也在这时候,文彦博发动的十万义务军开始发挥效用,从侧边出发,在西夏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抄了他们的后路,花了一阵功夫,竟然把谅诈留在后边的两万步卒杀得落花流水!
谅诈听到急报的时候,怒气横生,当即下令兵分两路,把骑兵一分为二,一万留在当地继续劫掠,两万跟他回去支援步卒。他不明事情如何,以为是宋朝的地方厢军在捣乱,按他的猜想,不过数完人马,而且还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散兵游勇,实在没有多少威胁,心里美美地想着自己的两万骑兵到了之后,就像狼群杀入羊窝,应该是一边倒的事情。然而,他大意了。
有了准备的义务军们,利用对当地地形的熟悉,找了个容易伏击的地方,十万人马,除了两万去吸引火力外,其余都埋伏在适合攻击的地方,待得谅诈一脸得意地经过时,万箭齐发——几万人同时用弓箭伏击你两万骑兵,纵使马再快,铁再硬,也有抗不住的时候了。就这样,谅诈一个不小心,被流矢射中,掉落马来。也合该他倒霉,落马也就落了,最后竟然还给慌乱的马匹补上几脚,很不幸地重伤了,当场昏迷过去。两万骑兵没有了指挥之人,乱得更厉害,等他们急急如丧家之犬逃离的时候,谅诈也就奄奄一息了,最后只交代了几句遗言,一命呜呼了!
十一月底真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时分。特别是大宋朝廷,谅诈的死讯,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呀!大宋开国百年,在与外族打仗的时候,一直都是受委屈的主角,能消灭对方的也就是一些大将而已。而对于这个建国不久的西夏,他们吃的鳖更多,每次攻击,纵使之前战功很大,最后也是以失败告终。这次,竟然杀了人家一个国主——而且还是令人痛恨的国主,还有比这更令大宋人振奋的消息吗?
大宋天下,特别是开封人士,在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纷纷庆祝起来,有得还当街燃起了炮竹,欢庆这难得的喜讯!
当然,有喜就有忧,现在忧的人不少,其中就有高高在上的皇帝赵顼。本来他听到谅诈的死讯时,又喜又激动,天生喜好军功的他,恨不得当即飞到边境去看看西夏人的脸色。西夏人的脸色应该很差,这是他心中的想法。
这个激动的皇帝,乐得当晚连觉都睡不好,翌日早朝之事,他满意地上去了,准备等待百官的欢呼与祝贺。果然也有些官员当场祝贺,乐得赵顼笑得很大声。可最后,出来几个泼他冷水的人。他们认为边境虽然杀了谅诈,不过也不值得欢喜,因为毕竟人家死的是国主,焉知对方不会举全国之兵过来报仇!
西夏人精锐能战的骑兵有二三十万之多,一人双骑,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呀!
等反应过来之后,赵顼吓得脸都白了,大宋与西夏虽然也时常大战,不过因为各方面的需要,双方都没有做到举全国之兵一战的地步,算是小打小闹吧。如果……真因为这次意外,人家举全国之兵过来报仇的话,试问大宋朝廷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可怎么办?”赵顼又急又忧地问道。
早朝别人泼的冷水,令他很不愉快,迅速结束了早朝,赶紧召开政事堂扩大会议。朝中能得他信任的老臣不多,大概一个巴掌算得过来。这次事关军国大事,政事堂的三位到长,还有主持了这次干掉谅诈之事的文彦博,他是掌管军事的枢密使,更没有缺席的可能!
皇帝的担忧,他们都了解,而且他们也颇为害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司马参政,你说,该如何是好?”赵顼当然不肯放过司马光,因为今日早朝,就是他先泼冷水的!而且泼得大有艺术,先是恭贺了一番陛下,说能让西夏国主翘辫子,实在是开国未有之大胜,直把赵顼夸得比开国君主太祖太宗皇帝还要厉害似的。也就在赵顼乐得脸上像开花的时候,一把冷水当头浇下,直接把他的担忧——也就是忧虑西夏人报复的观点抛了出来,把赵顼吓得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司马光苦笑道:“陛下,臣也未能想到文枢密竟然会有这般大的本事,一个设计,就把谅诈弄死。臣措手不及,一时想不出好的法子来呀!”
文彦博听到司马光把水泼到他头上来,也急道:“陛下,臣也想不到这些义务军竟然这般厉害,本来准备让他们去壮壮声势,可能的话打打顺风仗。想不到他们这么争气,一举消灭了谅诈,实在是出乎臣之预料。臣……这不在臣的算计之中,因此臣暂时也没有好的法子!”
赵顼苦笑不得,好吧,两个大臣,没法子就没法子吧,偏偏还要隐晦地赞扬义务军的战功,这不是令人又振奋又惶急吗?嗯,也许他们心中也和自己一样是这个心情吧。大宋战斗难得的胜利呀,百年也不多见,实在没有理由不激动的。看向王安石,指望对方给他一个指示,未料到王安石很干脆地摇摇头,接着低下头做沉思的模样——意思很明显了,陛下,臣也没有办法呀!您另请高明吧!
韩绛见王安石都是这个样子了,也连连摇头,不多表态。赵顼没有办法,只能把目光转移到在场的最后一个人身上。就是站在上首的韩琦,当朝宰相,他一脸肃穆的样子,垂立双手,深情平静地注视着赵顼。
这个时刻,能平静即是有信心的表现。赵顼顿时来了信心,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柔声说道:“韩相公,你是三朝元老,见多识广,计多谋足,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韩琦先是平静地环视众人一眼,最后才微微笑了笑,道:“陛下,谅诈寇边,我边关将士奋勇杀敌,不畏强暴,还一举消灭了对方,功劳之大,难得一见。您说,现在是不是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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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建功
“论功行赏?”不单赵顼,就是其他众人都愣住了,刚才明明是在讨论西夏人是否会报复之事,赵顼什么时候问过是否要论功行赏了?难道是韩相公老朽到连话都听不清的地步了?不过大家看到对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实在又不像是老朽昏庸之态,不由都奇了。
赵顼最急,忙道:“韩相公,朕问的是接下来如何防范西夏人报复,没问是否要封赏!”
韩琦奇怪地反问:“陛下,难道边关将士英勇抵抗,反杀掉谅诈,不应该赏赐吗?这个谅诈可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呀,杀我大宋将士百姓无数,能除掉他,不知道让多少人开心呢!”
赵顼愣道:“封赏归封赏,等解决了西夏人的问题后,朕自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韩琦淡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可就不大负责任了。赏功罚过,御下之道。而且这个边境军功还须迅速赏赐,不然令边境将士久等无果,还以为朝廷辜负了他们,一给有心人鼓噪,说不定还会造成兵祸呢!”
众人皆是一惊。
司马光听完之后,赶紧出列说道:“陛下,韩相公说的不错,这种事,历史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西夏人会不会报复,还不知道,就是要报复,时日也长。相反,如今杀掉谅诈的边关将士可都巴巴地等着朝廷的旨意呢!快速下旨嘉奖,才是朝廷该有的主张呀!韩相公老成谋国,非我等可及!”
其他众臣都不由点了点头,韩琦不愧屹立三朝的宰相,果然有点门道。在座之人都是一时英杰,才华比韩琦高超也是有之,然而比起这个经验来,就是年纪大如文彦博,也不一定就有韩琦这般手腕!刚才他们都给西夏人报复的后果吓住了,心神不定,一时想不到这个因果。想想若是因为要布置防范西夏人,拖得十天半月都没有对边关将士进行赏赐,打了胜仗的他们说不定回以为朝廷有怪罪之意,到时一个狠心,乱起来,那才是最可怕之事!
赵顼也暗自流了几下冷汗,摸摸额头,一片冰凉,心里还在发虚,暗自庆幸地看着众臣,除了韩琦外,其他都与他一样有着庆幸的神色。想到韩琦安然的神态,不由羡慕,又是一阵恼怒,想了想,最后才发话。
“韩相公之言,朕皆已知晓,等下就会拿出章程,务必在今日把封赏边关将士之事定下来,不会让有功之臣寒了心!”
韩琦又道:“陛下,此事不单边关将士有功,就是朝臣里,也有功臣呀。若要封赏,也不能忘了他们。像想出让义务军参与战斗并主持这次作战的文枢密,功劳大焉……还有,当年在义务军一策上思谋之人,亦是大功!”
赵顼一愣后,点了点头。对韩琦不由得敬佩起来,若论起来,这次的功劳,可没有他韩琦什么份,这为朝臣邀功的手段,真是厉害呀!看来他这个皇帝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这边在感慨,那边文彦博赶紧表态:“为陛下分忧,是为臣之道,岂敢居功。此事若没有边关将士用命,又岂有大胜,实在不敢贪功!”话是这么说,其实他眼里的喜意,不少人都看了出来。他已经老了,在朝廷的时日,估计也没有多少了。若不是暂时找不着能主持枢密院之人,说不定现在就可以退休了呢!能在最后时刻添上一件干掉西夏国主的功劳,也算是老来辉煌,总是件令人脸上有光之事,没有道理不高兴的。也许是冲了这点,韩琦才有成全他的意思吧。
赵顼也道:“文老太过谦虚了,你老对朝廷的贡献,朕都看在眼里,自不会亏待。这次大功,是该论功行赏!”
其实在场诸臣,差不多都是位极人臣了,有点已经辉煌得过了头,像韩琦;有些已经没有多少欲求了,像文彦博;有的迟早会来,像韩绛、王安石、司马光,凭他们的本事,只要不犯错,异日封国公,也不在话下。因此对于这点功劳,只能说是点缀,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这也是为什么司马光还一脸淡然的原因,刚才韩琦说要为义务军划策之人,说的正是他。当年就是以他的名义上的改义勇军为义务军的奏章,而义务军的建立,多大遵循他的策略,功劳可谓大焉!
赵顼又道:“韩相公,这个封赏,既是你想出来,具体章程如何,想必也有数了,等下你就交由你政事堂去办吧。边关将士的封赏,可以多和韩三司协商,这点需要用钱不少。另外文老与司马参政,就由朕来决定吧,还有就是义务军之策的真正出谋者……这点朕也是清楚的!”
司马光淡淡地笑了,当年向英宗皇帝上义务军奏章时,他不敢贪功,把沈欢说了出去。赵顼当年身为太子,与沈欢交好,这次点出对方的名来,也不无照顾之意。自己的学生得官家看重,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在场之臣,也只有王安石一脸迷茫,不知为什么大家的脸色会古怪,他在朝堂时日还短,对当年之事不了解也是正常。不过他的性格让他不会主动开口询问,反正此事与他无关,也就不大理会了。
“好吧,这个封赏,已经决定了,就暂时放下!”赵顼嘘了一口气,终于又开始重回正题了,“韩相公,你这般淡然,想必已有对策对付西夏人可能报复之事了吧?”
韩琦微微一笑:“陛下,臣可不大相信西夏人会报复!”
“不会……”众人又是惊讶了,今日韩琦处处都出乎他们的意料啊,难道这就是他老而弥坚之处?
“韩相公,你是否太乐观了?我等杀了他们的国主,西夏人豺狼成性,最是暴戾,岂有不报仇之理?”说话的是司马光,一脸不解与些须的愤慨。担心西夏人会报复的观点正是他抛出来的,而且令大家都觉得有理,如今听到有人不以为然,纵使对方是老宰相,心里也还是不大舒服。
“韩相公,你是怎么想的,快说说!”最急切的还是赵顼了,本来担心得要死,现在看到最老成持重的宰相一脸淡然,全没有他人的忧急,不由得自己也有了淡淡的信心。
面对众人不解与疑惑的神色,韩琦微微笑了,道:“陛下,若是平常,臣当然会担心他们报复了!不说别的,就是这次死的不是谅诈,而是杀了他们的大将,臣也毫不怀疑西夏人会猛烈报复!然而,这次死的是谅诈,他们的国主……”
韩琦顿住了,环视四周,不再说话。在场之臣,哪个不是有真才实料的!而且大多是天资聪颖之人,又是老油条,韩琦稍稍一点拨,仔细一想,大体明白过来。
只有皇帝赵顼还迷糊着,纵使他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一个长在深宫里的年轻人罢了,才登基一年,连手段都还没成熟,更不用说娴熟处理军机大事了。
“这……这话怎么说?”看到众臣皆是了然的神色,但又不说话,赵顼又急又羞,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韩琦还没有说话,司马光就站了出来,道:“陛下,也许真是臣多虑了!韩相公的意思臣已然了解,正如他所料,这次死的是西夏国主,我大宋反而不必太过担忧了!陛下您想,死了一个国主,西夏国内会是怎么一番情景呢?国不可一日无主,想必他们会乱得紧吧,毕竟是要有新的国主坐上去的!”
“哦,朕明白了!”赵顼兴奋地说道,“韩相公是认为他们会因为要拥立新国主而乱起来,无暇他顾?毕竟西夏朝堂自来也不大平静呀!”
“何止不太平!”最了解西夏情况的文彦博也跟着说道,“陛下,以臣对西夏的了解,现在西夏应该已经乱作一团了!谅诈只有一子秉常,又是不足三岁之小儿,想必西夏其他派系之人会有什么不良心思的!一有人打主意,肯定不能平静。然而秉常之母,也就是现在的梁太后,亦非凡人,自有手段,而且他们梁氏家族在党项也有根基,岂会让人欺负,自会奋起反击……哈哈,这就更让西夏这淌水混起来了!这么混乱,不报复还好,一旦报复,说不定还会给更多人有机可趁呢!陛下,现在我等反而不担心他们会报复,而是希望他们报复,这样的话说不定我大宋也会捞捞便宜!”
“哈哈!”众人见文彦博说得好笑,皆是乐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赵顼一拍手掌,“韩相公,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朕还担心会睡不好觉呢!”
“为君分忧,是为臣之道。臣只不过是尽了臣的本分而已!”韩琦沉稳地说道,可是心里也乐了,他知道,通过这一件事,他在官家心目中的印象想必好了不少,老朽的形象说不定已经改变,地位也许会上升了吧。老臣也是有老臣的作用的,要不然怎么会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谚语呢?
“不过陛下,臣想是这样想,谁又知道党项人是怎么想的呢,要是他们真兴兵来犯,我等没有防备,也是要糟!”韩琦又老成地说道。
赵顼点点头道:“这个朕晓得了。这样吧,在把封赏之旨送达边境的同时,也下一道让他们注意防备党项人报复的旨意,小心无大错嘛!”
“陛下英明!”大家只得山呼称赞了。
赵顼哈哈大笑:“好了,是时候让朕好好想一想如何赏赐有功之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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