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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心书生     北宋仕途txt下载     北宋仕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六章 学士

    龙图阁直学士!

    大宋熙宁元年十一月的时候,沈欢终于在众人震惊的惊讶声中,让官家一纸圣意,从龙图阁侍制升上了龙图阁学士!

    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升迁,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在弱冠之龄坐上令人欣羡的学士之位!而且沈欢还要过完年才是二十岁,这道升迁的旨意,想不令人惊讶又羡慕都难啊!虽然之前沈欢也做过天章阁试制,但是龙图阁与其他馆阁不同,龙图阁是个坎,迈得过去,前面一片坦途,纵使是朝重大臣,也不一定真能做得上龙图阁学士。

    虽然大家也知道以官家对沈欢的看重,再升上去也不是难事,不过之前他有功的时候,官家处于保护考虑,只给了爵位,不曾高升。这次又令人意外地给了头衔,想来是要重用于他了。想到这一层,朝中不少人都明白过来,这个沈欢又是一个政治之星了,而且还是窜得异常之快的新星!

    这道升迁之令也让沈欢自己本人吃惊,本来从司马光那里听到朝廷应对西夏问题时,他又作了一个建议,让朝廷先下手为强,遣使去西夏责问为何要犯边之事,而且还要对方给个交代,不然就与他们不客气!

    这招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的意思,由司马光之口传入赵顼之耳的时候,又多了一层意味。赵顼大为赞赏,下令政事堂照办。接下来是实现他的封赏之举,边关将士自不必多说,由政事堂拟旨去嘉奖。对于文彦博这位什么都得过了的老臣来说,官职什么的再升不上去,只是在爵位的食户上多增了一些而已,接着还赐了一些宫廷的奇珍之物,让这位老臣感动得直落泪;至于司马光,官职上暂且升不了,不过在封赏钱财的时候,又把翰林学士的名头直接给他恢复,地位与名声上都让他占了尽,可见官家对他愈发看重了!

    反倒是对于沈欢的嘉奖令赵顼好生为难,自古最重军功,宋王朝虽然不章显武功,在别人看来,是不重视。可在皇室看来,那是因为太过看重了,才愈发漠视以作抵抗罢了。这次虽然不说杀伤多少敌人,然而射死对方一个国主,除了开国灭国无数之外,就数仁宗之时狄青平两广之乱的功劳有此辉煌了!这灭敌国之主的功劳,足以令世人振奋了精神,作用影响方面是不可言说的。

    因此,赵顼也就愈发为难了。曹太后等人让他压制沈欢过快升迁的话犹在耳边,不敢或忘;不过这次功劳真是太大了,沈欢建策义务军朝中重臣知道的也不少,若是嘉奖了司马光而不赏沈欢的话,这事做得也太明显了,也说不过去。

    加上赵顼对沈欢是真的很赞赏,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给了他龙图阁直学士的名头!反正只要不太快让他在官职上升上去,掌不了权,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这是赵顼打的主意,他认为自己与沈欢一样年纪,有他在,沈欢翻不出什么花样。既然要做英明之主,又岂能因为担心臣下功劳太大!

    这次升迁连沈欢都害怕了!龙图阁直学士这个头衔太显眼了,荣耀到能令人嫉妒的地步!龙图阁学士与其他低位的学士不同,与龙图阁侍制也不同,一升到这里,再上去就是翰林院的头衔了!而大宋宰相之类的重臣,又几个不是从翰林院过来的呢?如此地位,岂有不令人嫉恨之时!

    龙图阁学士,本身就很厉害了,在沈欢的记忆里,包拯就是在这个头衔下有着莫大的光辉的,当年包龙图的名头,就连仁宗皇帝见了都有点心里惴惴——毕竟要给臣子说得满脸唾沫,总不是件令人心里愉快之事!

    和往常一样,沈欢一遇到政事难题,就上门找司马光求教。

    “唉,子贤,官家这道升你学士的旨意,就连老夫都很意外,本来以为官家会继续在爵位上作文章,没想到最终会这样!子贤,你要好之为之呀!”司马光也没有办法,更不好说什么,只能以叹息作终!

    沈欢苦笑,不过一见这里司马光,心里的慌乱少了许多,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脑袋也清晰了很多,慢慢自己也能恢复往常的聪明了!

    “老师,龙图阁学士这个头衔虽然荣耀,但是学生戴得不安呀!这是很烫手的东西!”沈欢也自是一声叹息,俗话说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这个官场之事更是这样,头衔越大,注意的人越多,任何举止,别人都会放大了几倍来观察。一旦有个好歹,弄不好就会受到强烈的弹劾了,他与王安石不同,以他的名望,根本抵受不住多少弹劾!

    司马光安慰着说道:“子贤,只要你问心无愧就成,何必过于担忧呢?老夫从仕数十年,一路过来,弹劾别人,也被别人弹劾,这又有什么呢?只要自己秉着本心,对得住天下,对得住百姓,其他又岂足论哉!”

    沈欢大窘,汗了一头。心里暗暗叫苦:司马老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般有着高超的道德水准呀!沈欢自己知道自己之事,他说不上卑鄙,却也算不上伟大,加上后世的言行,想必不少地方会触犯这个时代的准则,纵使再谨慎小心,如果真给人家抓住把柄,亦是不大不小的罪名!赵顼这个皇帝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麻烦呀,沈欢有点愤慨,龙图阁学士的名头很好听,也好荣耀,却容易让他遭受非难。

    难道是哪个政敌故意让皇帝这样做的?沈欢阴暗地猜测着,一时想起身为崇政殿说书的吕惠卿,此君现在不少时间都在皇帝跟前,进言也是有机会的,弄不好让自己高升之人就是他!可自己为人也没有必要让他如此做的理由呀?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欢也不管真相如何,一时间思绪纷飞了。转头看向司马光,见对方一脸方正的神色,灵光在脑门稍稍闪过,好不容易才抓住,慢慢有点担心了——官家越来越看重司马光了,但是他也清楚,与王安石相比,司马光短在智计反应过慢。而他沈欢,在赵顼眼中,一直都扮演着足计多谋的模样,难道官家升他上去,就是要辅佐司马光?

    韩琦老了,一旦退下去,谁接任宰相,是道难题,也是令人瞩目的事件。现在最有希望的就是司马光与王安石,他到底选谁呢?这次升迁之事令人瞩目猜测,不单司马光的学生升了,连他也恢复了翰林学士的名头,这难道是在释放一些什么信号?

    沈欢一时悚然而惊了。这次封赏,不单他处与危险的境地,弄不好连司马光都成了别人的眼中钉——特别是朝中还有一个吕惠卿在虎视眈眈的情况之下!别人不清楚,但是对他沈欢来言,这个吕惠卿比王安石的威胁还要来得大,毕竟王安石再倔强再厉害,还有着心里的道德准则,而吕惠卿等人,实在就是投机者,玩起手段来,能把你玩死——是真的死,不是玩玩而已。历史上苏轼等人就是遭了他们的黑手,难不成他沈欢现在要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

    “苦呀!”沈欢看到司马光还没有这种觉悟,不由更苦了。有很多事,他不能明说,只能慢慢化解,这更增添了解决麻烦的难度。

    其实,沈欢对于吕惠卿的猜测,一半对,一半错。错的是对于他的升迁,确实只是赵顼的意思而已,不关吕惠卿什么事;在此之前,吕惠卿对于沈欢,也只是微微侧目而已。然而给他不幸猜中的是,经过这件事,吕惠卿终于对他注目起来,而且是很认真的那种。

    此时的吕惠卿就一脸认真地在看着眼前之人,不是沈欢,而是比沈欢稍大而且也是才华极高之人——王雱。

    “元泽,你找某来此为了何事?”吕惠卿声音低沉,却有一股磁性,令人感到舒适;如果不看他的眼睛,你真想不出那是多么的干练沉稳;那双深邃有神的眼睛,像是能把一切都看穿了一般。他对王雱的神色很奇怪,嘴角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雱快速观察了四周,没有任何动静。这里是王府的后院,除了他们,周围空无一人,而且冬天的大雪覆盖了不少地方,一片雪白,更显得幽静。他把吕惠卿拉到院中的一棵大树底下,说是有事商量。这是一棵大白杨,遮得很大,给雪一盖,像似了一个雪白的帐篷。树底下有一张石桌,围着石桌的是石凳子。冬天的石桌很冰凉,然而两人坐在上边,却丝毫没有这种觉悟,只是关心对方的话题而已。

    王雱搓了搓手,又看了看四周,最后才道:“吉甫兄,你上次与小弟说的让父亲构建一个专门主持变法的机构,小弟已经与父亲说过了!”

    “哦?那不知介甫先生是如何想法?”吕惠卿的脸上没有了平静,剩下一股热切。

    紧盯着吕惠卿脸色的王雱把这一切都看进了眼里,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接着叹息一声,道:“父亲没有表态,不过郑介夫与王某叔父反对,生怕因起别人嫉恨,劝父亲不要从事这个主意!”

    “郑介夫……”吕惠卿念了一下,稍一沉吟,又问了起来,“是你的哪位叔父反对?”

    “是三叔,二叔当时不在场。”

    “是平甫兄呀!”吕惠卿松了一口气,一听到是王安国在反对而已,更不在意了。在他的认知里,王安石虽然也喜爱王安国这个小一点的弟弟,不过此人书生意气极重,对于朝政,还是太嫩了点。王安石对他的喜爱,更多的是亲情,而没有政事上的欣赏。对于这点,王安国在王安石的心目中,还没有王雱来得重。吕惠卿作为与王安石多年相交之人,又是旁观,观察得入微,很清楚这些。

    在为人处世上,王安国比王安礼要大大逊色,在朝堂的影响力也差很多。现在王安礼也在朝堂做事了,也颇得官家看重。这才是吕惠卿要关注的,如果一开始连王安礼也劝说王安石,那就麻烦了。

    “元泽,事情看来有点麻烦呀。若是和甫也劝你父亲,估计介甫先生就要更犹豫了!”吕惠卿大是感慨地说了一句。

    王雱点头说道:“吉甫兄,这点小弟也极为清楚。这不与你商量来了吗?小弟考虑过了,正如吉甫兄所说,现在朝堂之人越来越抵制家父了。那个所谓改良之法的实行,在别人看来,是好事,然而在小弟眼中,这是极度挫败我等变法之人威信之举,长此以往,他日必难成事!无论商鞅还是杨炎,没有大权在握,是成不了事的!”

    “是啊,这也是某担心的!”吕惠卿一脸忧郁地说道,叹息得很是令人辛酸。

    王雱沉默片刻,最后才低声说道:“不知吉甫兄是否能劝得家父呢?”

    吕惠卿不经意地笑道:“元泽说笑了,连你这个介甫先生最喜爱看重的儿子都难劝服得了,某一个外人,怎会有此能力?”

    王雱不悦地道:“吉甫兄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别人还不知道,小弟还不清楚吗?家父看着是很喜爱小弟,然而那不过是有着亲情在罢了。对于政事意见,他最看重的还是吉甫兄呢!在我等后辈面前多次提起吉甫兄的才能,说最得他本心的,还是吉甫兄!”

    “真的?”吕惠卿有点受宠若惊的模样。

    “哪里假得了!”王雱一脸肯定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小弟认为只有吉甫兄才说服得了家父。吉甫兄,你我皆是有大志气只人,不忍心看着大宋天下一天天败坏下去,才一心走上官场,想要改变这个格局。如今难得有机会,要是不振作,给他人毁掉良机,他日就难寻这个时日了!”

    吕惠卿应和道:“元泽之虑,亦是吕某之忧!然而……”

    王雱急道:“吉甫兄还有什么为难?只要吉甫兄出马,小弟在旁进言,不难成事。一旦此机构成立,以吉甫兄之才和家父之看重,他日不难居得重位!”

    吕惠卿正色道:“吕某岂是贪图高位之人!”

    “是是!”王雱赔笑说道,“小弟口误,吉甫兄误会了。小弟的意思是,只要给吉甫兄一个机会,以吉甫兄的才干,不难成就大业。一旦功成,他日留名青史,不是难事!到时我等就可以流芳千古了。吉甫兄,难道这不是我等为人臣子的愿望么?”

    吕惠卿沉吟之后叹道:“元泽所说无差,这正是我等的愿望呀!眼看着别人阻挠新法,吕某心里也是痛心得很,然而却没有法子呀!”

    “吉甫兄,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王雱好言劝道,“只要吉甫兄说得家父同意,由家父向官家奏言,就算成功了一般;接着吉甫兄再以说书的身份,在给官家讲解经文的时候,趁机进言,让官家同意这一奏言,有了官家的同意,则大功告成了,就是其他大臣反对也没有意义。以吉甫兄的观察,肯定知道官家变法图强之心是多么的坚毅吧?若能如此,他日变法成功,中兴大宋,吉甫兄功不可没呀!说不得还要居个首功!”

    吕惠卿苦笑着说道:“元泽说得越来越没谱了。先不说此事能不能成,就是成了,最大功劳当然是介甫先生的,若没有先生之才,又岂有如今变法格局。功成之后论功,谁也没有介甫先生来得大。我等不过是在旁摇旗吆喝罢了,算是鼎助!”

    王雱听了,大是高兴,吕惠卿对其父的推崇,令他与有荣焉,不由眉开眼笑了,醒悟过来之后赶紧说道:“这一切还都得仰仗吉甫兄先行劝说家父呀!说实在的,郑介夫在家父眼中,也是颇有分量的,他所忌惮,亦让父亲担忧,才造成了父亲犹豫的局面!”

    吕惠卿脸色一凝,不由问道:“元泽,因为吕某与郑介夫相交时日尚短,不大了解,此人才能如何?”

    王雱看了吕惠卿一眼,沉吟着说道:“介夫此人,实干之才还是有的,另外,胆子也不小!”

    吕惠卿良久叹道:“胆大又有实才,真是人才也!元泽,介甫先生身边真是人才济济呀,既有元泽两位叔父,亦有元泽这般大才之人,这不,还有个郑介夫。看来介甫先生这堂重回朝堂是对的,有这么多人相助,不难成事!”

    王雱哈哈笑道:“若论家父身边人才,吉甫却是算错了。你怎么能把自己给忘了呢?若论令家父信服之才能,谁比得过吉甫兄!小弟他日还得多多仰仗吉甫兄照顾呢!”

    “元泽说笑了!”吕惠卿客套地说道,接着很是犹豫地看着王雱,在对方很疑惑地回望自己的时候,才沉吟着问道,“元泽太过高估吕某了。说到大才,朝中有一位就是连吕某都佩服的年轻才俊!”

    “年轻才俊?”王雱脸色一凝,突然显得很愤怒,“吉甫兄说的可是沈欢?”

    王雱的神色吕惠卿看得很仔细,在对方脸上闪过愤怒之色的同时,他心里也有了一丝笑意,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着,最后才叹道:“就是沈子贤了!他现在可是龙图阁学士了,子华自是不言而喻。吕某羡慕得紧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得像他这般高位!年轻一辈,其才之高,简直令人欣羡。当然,元泽之才也是不输于他的,只不过没有他那样的机会罢了。待得机会,元泽做得肯定要比他好!”

    王雱撇撇嘴,道:“沈子贤之才如何,却是令人难以揣测!也许名不副实呢?”

    “怎么会呢?”吕惠卿讶然说道,“不提之前如何,单是这次义务军,据说当年就是出自他的策略,两年下来,此军战力不可小觑呀!能杀得了谅诈,功劳自是不小!”

    王雱哈哈笑道:“吉甫兄莫不是寻小弟开心,拿战力来夸耀?大家都是明眼人,这次义务军能杀得了谅诈,实在是运气使然,而且是超强的运气,若是谅诈有了防备,以他骑兵之能,弄不好这些义务军还要吃大亏呢!说到底,这个沈子贤是走了大运!再说了,当年奏章是司马君实上的,到底是否沈欢所谋,还不是他们两师徒说了算吗?真是好计策呀,这个义务军之策,有功可以独享,败了也不用负责任,毕竟一开始就当作是招募乡勇罢了,谁也不真认为他有什么战力!”

    吕惠卿暗暗摇了摇头,最后叹道:“元泽,这些话吕某就当没有听见。你也不要到外头去说,不然吃亏的可就是你了。你也不想想对方现在是什么身份,岂能容你这般说法!”

    王雱闻言悚然一惊,不由愣然,反应过来之后不无感激地道:“多谢吉甫兄提醒,小弟晓得了!吉甫兄,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去劝劝家父了呢?”

    “介甫先生最近在做些什么?”吕惠卿不答反问。

    “还能做什么,还在策划新发新法条令呢!之前新法,给人家一改良,全变了味道,都不像是我等的主意了。父亲虽然在朝堂上兢兢业业地推行改良之后的新法,然而小弟清楚得很,他心里也是极度不舒服的,就好像自己的心血给别人糟蹋了一般!”王雱说着说着,到了最后已经有点义愤填膺了,语气恨得很,“说到底还是怪那个沈欢,据说这个改良也是他的主意,奶奶的,他还像是家父的女婿吗,这世上有处处与岳父为难的女婿吗?”

    涉及到双方隐私,吕惠卿全当作没有听过,犹是叹道:“按元泽之言,就是制定再多的新法,若没有一个适合实行的机构,给他人破坏,最后也是徒劳无功呀!吕某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介甫先生的心血白白浪费了。好吧,为了变法大业,吕某现在就去劝劝介甫先生!”

    王雱大喜:“吉甫兄真是高义,小弟感激不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吕惠卿,一边解释,“吉甫兄,这是小弟根据你的提议,对于谋划制置三司条例司所写的章程,就由吉甫兄拿与家父看一看吧。若有不妥当之处,也请吉甫兄帮着完善!”

    吕惠卿一愣,接过之后,才笑道:“元泽真是有心人呀!好吧,吕某也总不能令元泽的心血白费了!这就去见介甫先生!”

    王雱也笑道:“这不都是为了变法大业么!”

    吕惠卿默默地点头,不再说话,只让王雱带他去见王安石。他本来也是来与王安石见面的,不过才到王府就给王雱拉到后院而已。王安石要制定新法,离不开书房,而书房并不远,就在后院一旁。

    “哟,吉甫兄了,快坐!”两人才一进书房,在看书的王安石就发现了他们,竟然站起来迎接,足够显示了他对吕惠卿的看重。

    吕惠卿当然不敢托大,回头让王安石坐下之后才敢坐下来。王安石吩咐下人送上好茶,三人喝了几口之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王安石从书案上抽出纸张,刚想递给吕惠卿,顿了一下之后,把下人支出,还让王雱过去把门给关上了,这才继续动作,道:“吉甫,这是王某刚刚思虑完毕的一条新法,你帮忙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吕惠卿也是一惊,看来这阵子王安石也不似表面那般安静呀,改良之法行了不久,又开始要鼓捣新法了。接过一看,跟着读了出来:“方田均税法……”接着才是仔细地看了条文,越看越吃惊,抬起头看王安石的目光,倒有了不少敬佩之色。

    “吉甫,你看如何?”在吕惠卿看完之后,一直注意他神色的王安石追问。

    “良法呀!”吕惠卿大是叹道,“也只有介甫先生才想得出这个法子,若是他人,还真没有这个才能,就是有,也没有这般魄力!先生打算把此法奏给陛下吗?”

    王安石哈哈笑道:“吉甫都说老夫有魄力了,岂能缩着不做。老夫打算再制定出几条新法,待新年一过,就开始实行!到时还要仰仗吉甫多多出力呀!”

    吕惠卿很突兀地说道:“介甫先生,以晚辈来看,此法不上奏也罢!”

    “什么!”王安石脸色顿时冷了起来,“吉甫,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雱也是吃惊不小,一时想不通吕惠卿是什么意思,本来说好是来劝自己父亲的,怎么此刻对方却泼冷水了。

    吕惠卿还嫌泼的冷水不够多,又平静地说道:“晚辈说此法不上奏也罢,因为就是上奏,亦是无用!”

    “无用?”这时的王安石,已经稍稍恢复了平静,脸色和缓和了许多,突然笑了起来,“哈哈,看来吉甫又是有真知灼见说与老夫知道了!”

    吕惠卿摇头说道:“真知灼见不敢当,只是单纯地认为此法不可行而已!”

    “为什么不可行?”王雱有点质问的意思了,他也刚看过新法条文,心里暗赞大妙,当然也想不通吕惠卿是什么意思。

    “元泽不必急噪!”王安石把王雱叫住,抬起头来,看向吕惠卿,“吉甫具体说说是什么一回事吧。”

    吕惠卿没有丝毫害怕地与王安石对视:“先生,晚辈只是说上奏无用而已,并没有说此法无用,更没有否定他的作用。说真的,晚辈也极是佩服先生能想出此法。若真能实行,对大宋财政,大有裨益!然而,前提是能施行。可仔细一想,此法能施行吗?”

    王安石平静地问道:“为何施行不了?官家要王某主持变法事宜,亦是由老夫来制定法令。法令一出,天下有敢不从的吗?”

    吕惠卿答道:“下面州县,没有不敢不从。只是此法难过朝堂之议而已,不说朝堂了,就是政事堂也过不了!”

    “为什么?”这次问的是王雱。

    王安石有点郁闷,他隐隐猜到吕惠卿要说的是什么了。

    吕惠卿又道:“先生制定此法,本意是好的,更是针对大宋弊端而设。大宋土地,不抑兼并,如今天下,不少土地都在地方豪强之手,这些人为了逃避赋税,不肯上报土地之数,有甚者更是把这些兼并过来的土地算在佃下农户头上,要他们去帮着交赋税,而自己的收成,却一分不给佃户。一来一去,算是既逃了赋税又盘剥了农户,实在可恶得很!先生制方田均税,要重新厘定天下土地,更不允许豪强隐瞒土地之数,这样既是为了解轻百姓苦楚,又可以增加赋税,实在的一举两得之计!”

    吕惠卿说得仔细,王安石听得大是点头,吕惠卿果然是有实干之才,最能体会得到他的本意。虽然对方刚才在反对,不过现在王安石对他的喜爱之意更盛了。

    “既然此计如此之好,吉甫兄为何说不可行呢?”王雱又问道。

    吕惠卿反问:“先生,之前青苗等法亦是良法,为何最后却有所改变了呢?”

    王安石这次不能平静了,有点恼怒,却又无话可说。

    王雱恍然地看向吕惠卿,这次他终于明白过来,吕惠卿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劝说自己的父亲揽权了呢!不过说得不直接,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不过这个圈子绕得好啊,绕得妙,绕得呱呱叫!借事言事,更能令自己的父亲有所感受!不由得对吕惠卿侧目,人也安静下来,静等对方把话题改变。

    必然,吕惠卿又道:“先生之法的改变,名面上有人说下面借青苗钱生事。确实也会有些问题,不过这大多是那些守旧之人守旧的观念在作祟罢了。唉,说到底,既然已经改良了,那就算了,以后继续努力即可。然而这次先生此法,可就真正让众臣反对了!为何?先生认为朝中重臣身家如何?”

    王安石默默没有回答,不过王雱就不肯安静了,他了解到吕惠卿的意图后,已经作好极力配合的准备。有问就有答,才能显得顺利。王安石不肯作答,王雱应和说道:“吉甫兄,这还用说吗?朝中之人,不少都是北方大家族之人!”

    吕惠卿眼里有了笑意:“是啊,都是大家族之人!先生,不说其他人,就提韩子华一家吧,河北韩家的大名,谁没有听过?算算他们殷实的家底,就是田地,亦不下千顷吧。家大业大,谁又能肯定他们家族没有人从事隐瞒田地之举呢?仔细一算,朝中不少重臣都是大地主呢!先生,方田均税法就是在放他们的血呀,你说,他们会同意此法施行?”

    王安石翁声说道:“这些人拿的是朝廷俸禄,就该为君分忧,如今朝廷财政拮据,他们岂敢再做此事!老夫有官家支持,他们岂能刁难!”

    吕惠卿说道:“先生说这话,估计自己也没底气呀!刁难之事,谁能肯定呢?”

    “肯定会刁难!”王雱恨恨地说,“父亲您想一想,不说其他人,就是当今韩相公一家,亦是河北大族,有他在,单是此法在政事堂过审的时候,就不让通过了!连他都出面,官家就不考虑考虑?若新法不得行,以后也说不上刁难了!”

    吕惠卿补充着说道:“就是在官家的支持下现在暂时得过,以后呢?只要他们以后都说新法害民,要官家再来一次所谓的改革,想必就难成事了。”

    王雱装着愤怒地样子:“父亲,孩儿做说过当日不能让步,可你心软,给他们把新法做了改良。开了个不好的头,以后他们就更有借口阻挠新法了!”

    “岂有此理!”王安石愤怒地一锤桌子,抬起头来,看向吕惠卿,“吉甫,老夫知道你一向有急智,你说,此事该如何是好?”

    来了,吕惠卿与王雱相视一笑。

    “先生,晚辈仔细想过了,先生只要做到没有资格阻挠就是了。”吕惠卿还在卖着关子。

    “如何没有资格?”王安石有点急了。

    吕惠卿又道:“无他,惟有先生把持变法大权即可。先生莫急,晚辈知道先生要说官家已经把主持变法一事交付予先生了。然而,看看如今行事,先生所行之发,不都还是要过政事堂之审吗?正如元泽所说,一旦现在要行的新法给政事堂最有话事权的韩相公反对,相比就难以通过了!就是通过,他日纷纷纭纭,也是不胜骚扰啊!因此,晚辈之计就是让先生请官家再设一个变法专事机构,全权负责变法之事,以后法令,不需再过政事堂。此机构只对官家负责,只要赶出成绩来,缓解了财政,纵有他人反对,陛下又岂能断了财源?”

    “你们……”王安石算是明白过来了,知道了吕惠卿与儿子的来意。

    吕惠卿从怀里掏出王雱给他的本子,道:“先生,这是吕某与元泽共同协商的机构章程,先生看看是否可行。”

    王安石冷笑一声:“你们真是有心啊!”

    吕惠卿神色还是很平静:“先生只要知道我等都是为了变法大业就成了。难道先生忍心看着自己的法令通不过,或者以后又给‘改良’得面目全非?”

    王安石犹豫着接过本子,沉吟了片刻,才道:“好吧,老夫知道了。”

    “先生,此事最好年前能确定下来,把机构组织完毕,年后就可以提拔人才,专门变法了。有此机构,没有了诸多阻挠,晚辈深信在先生的带领下,能够成就千古之举,完成先生的毕生心愿!”吕惠卿又加了一把火。

    “好吧……”王安石稍一点头,“老夫要斟酌……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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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吕惠卿

    王安石的斟酌并没有太久,翌日他不等再制定其他法令,独独把方田均税法抛到了朝堂之上。果然如吕惠卿所料,此法引起了轩然大波,比之前的青苗之法还要汹涌得多!

    不说御史们一如既往地反对,就连韩琦与司马光,也明言反对,一时间,朝廷所有重臣,几乎众口一词阻止方田均税法的施行。

    王安石冷眼看着如此之多的反驳,稍稍灰心,最后回家想了一夜,把制三司条例司的章程完善了一番,正式在政事堂奏议!

    “荒唐,太荒唐了!陛下,此议万万不能施行!”政事堂里韩琦气得胡子不住往上吹,“王介甫,你如此制议,夺三司之权,是何居心!”

    王安石也算聪明,此议只在政事堂提起而已,除了皇帝,也就三四人率先知道。

    赵顼拿着奏章在沉默着,抬起头来看着王安石,宽声说道:“王参政,你想必有自己的理由吧,说来听听。”

    王安石道:“无他,一切为了变法而已。新法之事,全是为了缓解朝廷财政拮据的窘状,然而朝中不少人都不了解这种状况,多番刁难,令新法难行。因此臣认为该另指一机构,全权负责新法,以利新法施行,也好更快见到成效!”

    韩琦冷笑一声:“难道为了成效,就要废了祖宗法制?政事堂,三司,枢密院,三者鼎足而立,才有我大宋百年安稳,一旦毁之,他日生出祸端,又能负责!陛下,万望三司呀!”

    司马光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他不能再顾全与王安石的情谊,也出列劝道:“陛下,臣亦的觉得此议不能行。三司本是掌管财政之所,一旦又有机构置于其上,还有什么威信?日子久了,也就是一个废置的机构罢了!如此可就令朝堂相对稳固的形势乱成一锅粥了!”

    韩琦又道:“此司越三司之职,不关中书、枢密,所行之策,皆由其出,简直是中书外又一中书!陛下,您难道就不为日后朝政担忧么?”

    此言甚毒,不过也很有道理。中书掌控朝堂,而皇帝又掌控中书,一旦出现了一个不由中书掌控、完全颠覆平衡之势的组织,他日势大,有谁控制得了呢?

    政事堂的两个大佬都明着反对了,赵顼感到万分棘手,特别是看到王安石那副坚毅不屈的脸色,更是为难了,暗叹一声,招呼韩绛出来,道:“韩三司,此事涉关财政,是你三司之事,你觉得如何?”

    韩绛还在为难不回答的时候,王安石抢着说道:“陛下,臣一腔忠心,回到开封,亦是想为天下出力,然而才一年时间,大家都抢着阻止新法施行,令臣万分失望灰心。若是陛下觉得臣不可再用,就遣臣回老家养老吧!”

    “啊?”赵顼吃惊得叫了出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王参政,有什么都好商量,无须冲动!”现在一年将近到底,韩绛三司方面也给了他一些统计,王安石之前三法实行下来,大体比往常多增了五百万贯的财政。这是实打实的成绩,虽然闹得朝堂不开心,不过能给他搞到钱就是老大!听到对方要撂担子的说法,当然不同意了,走了这家,还有谁能这样去给他搞钱呢?

    韩绛也是一脸复杂地看着王安石,心里为难得紧,一方面怨怪王安石要夺他三司的权力;另一方面又得念全情谊,不好反对,想了想,暗叹一声,他如今与王安石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蜢,只要对方再进一步,以他自己的资料与才干,也是时候高升一步了。他已经厌倦了在三司整日计算钱子的日子了!

    咬咬牙,韩绛装着没看见韩琦怒瞪的眼以及司马光担忧的神色,恭身说道:“陛下,王参政天纵之才,万万不能埋没的!臣资质驽钝,在三司也是日渐乏力,若是王参政肯施以援手,臣是万分高兴的!”

    “哦?”赵顼喜了一下,“这么说韩三司是同意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了?”

    “是的,臣完全同意!”韩绛说道,“只要能为大宋缓解紧急的财政状况,不说让出一些权力,就是让臣让出位置都可以!”

    “韩子华,你……”韩琦不由得大怒起来,万万没想到韩绛会为了王安石力挺如此!本来他以为有自己与司马光两人反对,再加上韩绛纵使不反对只要表态模糊,估计官家也会不同意了。没想到韩绛偏偏同意了,这样一来赵顼肯定会动摇了——不,应该说打心底要同意了,怎么说此事也是三司方面的意见最重要。

    这也是吕惠卿等人的厉害,如果他直接说要设一个独立于朝堂之外的机构,那么不说朝臣了,就是皇帝本人都不会同意。而他偏偏把此司扯到三司条例司方面去,摆明了态度说此司之是涉及朝堂财政而已,与其他无关。以韩绛与王安石的关系,估计不大反对,如果能支持,那更是好事了!

    如今,一起都进展得异常顺利!韩绛同意了此议的实行。王安石满意地点了点头,站在一边等待皇帝裁决。

    司马光急智非常,道:“陛下,莫如把此议放到朝堂上,由群臣议一议吧。”

    “对对,陛下,就这么办吧。太祖皇帝说要与士大夫治天下,朝中之臣,皆是士大夫,朝中之事,让他们知道也是应该的!”韩琦反应过来,连忙应是。嘿嘿,以王安石与如今朝堂重臣的矛盾,估计能同意的没几个!到时群臣汹涌,官家就是再强硬,也不敢贸然同意了,除非他有把朝臣统统罢黜出朝的胆量!

    “韩相公,难道你觉得陛下烦心的事还不够吗?”王安石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清楚对方的打算,他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赶紧反驳了,“陛下,朝堂之臣,多是为您添堵之人。您看前即日臣制定的方田均税之法,给他们一讨论,现在不也胎死腹中了么?陛下,这才是臣不得不做三司条例司的苦衷呀!若按他们讨论的办法,一日接着一日,什么时候才是头,什么时候才能通过变法中兴大宋天下!陛下,不要再犹豫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王安石更是厉害,直接击中了赵顼的软肋,此君年轻,雷厉风行,最恨慢怠。加上他那一直做着的千古明君的美梦,更是不容人破坏!王安石拿时机不可错失来说事,本身就令他感同身受了!

    “朕……还需要想一想!”赵顼烦躁异常,最后大手一挥,“你们先下去吧,给朕一点时间!”

    “陛下,万莫做出追悔莫及之事呀!”韩琦最后还是喊了一句。

    待得众人出了殿门,韩琦冲王安石冷冷一笑,道:“王介甫,你安的什么心。老夫看你是真要败坏我大宋天下了!”说完不理会别人的反应,自顾叹气去了。

    司马光回头复杂地看着王安石,劝道:“介甫,你这是真要破坏朝廷平衡之势呀!光知道你忠心耿介,这个三司条例司在你手上,也比较放心;然而你此例一开,他日朝中小人以此为样,独揽大权,败坏朝政,你岂不成为千古罪人?你在朝中能做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就算你能做个五十年,然而百年之后呢?介甫,光劝你还是把此议撤回来吧!”

    王安石道:“君实,王某没想到你竟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只要给王某时间,变法成功,大宋富强,这个三司条例司也会撤消的,到时又岂是小人能坏事的!”

    司马光知道王安石心志甚坚,再劝也是无用,摇摇头叹息:“若是如此,他日此条例司一旦有为害之举,就不要怪光不客气了!光怎么说也是参政,弹劾或者罢免一些人的权力还是有的!”

    王安石没有说话。司马光叹气地走了。

    待得不见了司马光的背影,王安石才回头对韩绛说道:“子华,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韩绛叹道:“为了变法,无谓对错!”

    王安石精神一振,双眼放出骇人的光芒:“是好,无谓对错!好一个无谓对错,今后如何,大家就各凭手段吧!”

    韩绛跟着叹息。

    王安石又道:“子华,这次要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的支持,说不定这事就要黄了。”

    韩绛也道:“介甫,韩某这也是为了变法呀。韩某把所有的注都押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成功啊!”

    王安石自信一笑:“这个子华倒可放心,只要给王某机会与时间,王某相信一定能成功!”

    韩绛笑了笑:“那韩某就放心了。”真的放心了吗?可是为什么那一抹笑容里眼里却全没有喜意,而是有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呢?

    这边各人的担心不提。就说皇帝赵顼的烦恼吧,也没有愁多少时间。因为遣退了政事堂的几人之后,烦闷的他到个殿穿梭,算是散心。也不知是不是宿命,或者说冥冥之中自有一股令人难以克服的力量在作怪——很幸运,或者说很不幸,他逛到了崇政殿,在崇政殿里,偏偏又遇上了吕惠卿!

    赵顼对吕惠卿印象很深,首先他是王安石推荐的人才,最看重王安石的他,当然会对让王安石开口夸赞的人留心;另外就是此人很有才华,作为崇政殿说书的他,在接次侍读或者侍讲的时候,都出了不少的彩。此人极有口才,也有急智,这是赵顼对他的认识。

    也不知是出于何故,赵顼竟然把今日之事与吕惠卿说了出来,还问他有何意见。

    这会儿的赵顼当然不会发现吕惠卿眼里的那一抹光芒,似喜悦,似凌厉,低下头的他有着一股令人难言的恭敬,半晌不说话。

    “惠卿,你怎么不说话?”赵顼奇怪地问道,一般说书为了得到陛下的看重提拔,一有机会,恨不得大开其口,一番买弄。这次吕惠卿反其道而行,倒让习惯了说书们恬噪的赵顼有了股新奇之趣。

    吕惠卿恭敬地道:“臣生怕说得不好,惹陛下发怒。”

    赵顼倒是笑了:“朕还不是这般小气。你有什么希奇的见解?说来听听!”

    “那臣就放肆了。”吕惠卿沉吟一会,组织好语言,“首先臣想要问的是,陛下是真心要变法的吗?”

    赵顼不悦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若朕不是真心变法,又何必把介甫先生召回来!若不是真心变法,这一年来,朕又怎么会把所有弹劾介甫先生的奏章都押下不理!若不是真心变法,朕又怎么会这般烦恼!”

    吕惠卿笑道:“陛下莫急,听臣细细说来。陛下真心变法,那么请问陛下认为介甫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才能如何?为人又如何?”

    “这还用说!才足以变山河;为人自是耿介清忠!”

    吕惠卿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以介甫先生之才,所制新法,当然是切中时弊,有所针对的。说是良法,陛下应该不会反对吧?”

    “不反对。”

    吕惠卿又道:“这次介甫先生要制置三司条例司,韩相公与司马参政极力反对,是怕此机构乱了朝堂形势,又生怕独大难控。可是以陛下对介甫先生的了解,他是那种为了独揽大权无所不做的小人吗?”

    “当然不是!”赵顼急道,接着反应过来,“吕说书,你的意思是……”

    “陛下,介甫先生有才,所制之法,自有深意;其为人忠直,无须又其揽权。所忧两者皆已排除,试问陛下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赵顼点了点头道:“说的倒也是个理。”

    吕惠卿又不无所指地道:“陛下又可以想想介甫先生为何要制定这个三司条例司呀。”

    赵顼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倒是说说,介甫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吕惠卿小心地道:“陛下,据说介甫先生新制定的一条新法,给朝臣众议反驳掉了,不能施行。也许这是介甫先生要绕过朝臣,直接商定变法之事,到时只需陛下审议,只要通过,就能施行。这样能加快变法进程,早日实现介甫先生变法图强的毕生心愿啊!”

    赵顼不置可否地道:“你倒是个有心人,对于时势也颇为关注。”

    吕惠卿惶恐地道:“陛下,臣关心这些,也是顺应形势罢了。如今变法之论,已成大潮,不管朝堂朝野,皆已深入人心,无法阻止!臣关注之,亦是说书本分,免得陛下询问,回答不上来。臣一心想为陛下分忧,并无他意!”

    赵顼听到变法已成大潮,不由得乐了,笑道:“你不必多心,你的忠心,朕自是明了。你是个很有才华之人,朕都看在眼里,继续努力,以后朕说不准要重用你的!”

    吕惠卿大喜说道:“臣不敢有负陛下之恩!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是啊,分忧……”赵顼一下又恍惚了,“为什么朝中一些大臣就想不通这个呢,总是替朕增添烦恼。唉,如果朝中多一些你这样的有远见之臣就好了。”

    这话吕惠卿不敢接,只能沉默。

    赵顼反应过来后,自嘲一笑,又道:“吕说书,你是有才之人,朕想听一听你对之前朝中议论的方田均税之法是何见解。”

    “臣不敢。”

    “不敢?”赵顼来了兴趣,“难道说你的见解要与他们背道而驰?放心,这里就朕与你两个人,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不会有人知道。”

    “那臣就放肆了。”吕惠卿接话说道,“在这里,臣不得不说一声对介甫先生的佩服!他真是太厉害了,古今少有!”

    “哦?”赵顼大感兴趣,“他制出这个法令很令你敬佩?”

    “不,不是!”吕惠卿在等赵顼吃够了惊之后才解释,“法令虽说亦是厉害希奇,不过还说不上旷古绝今,若有天纵之才,说不得也会制定得出来。臣佩服的是介甫先生的那种舍我其谁的魄力!”

    “魄力?”

    “是的,魄力!”吕惠卿有点兴奋了,“陛下,您认为朝堂之臣为什么会反对得如此汹涌呢?”

    “他们都说会引起百姓骚乱,大大不便。”

    “不便?”吕惠卿冷笑一声,“不便倒是真的,不过不是百姓,而是他们,或者他们的亲族!”

    “这话怎么说?”赵顼更是感兴趣了。

    “陛下,方田法要求大宋天下每年进行丈量一次土地,把土地按贫瘠分为几等,之后按着这些等次为作为均税的依据!陛下请想,这个从新丈量土地,吃亏之人会是谁呢,谁又会害怕呢?百姓?不,不是百姓,而是那些通过兼并或者其他手段搜刮了无数土地的豪强们,他们隐瞒了土地之数,借以逃脱赋税!一旦从新丈量,就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呀!而这些豪情们,大多与官员有某些关系,您说,朝中之臣,怎么会不帮着反对呢!”

    “岂有此理!”赵顼大怒一声,“这帮家伙,拿着朝廷的俸禄,竟然不尽心办事,还给朕填堵,真是气死朕了!”

    “陛下莫气,龙体重要啊!”吕惠卿惶恐地劝道,“陛下,因为此法涉及太多官员,臣也是担心陛下会放弃的。这大概是介甫先生要制定三司条例司的初衷吧。”

    赵顼想了想才抬起头来,道:“你刚才说了此法弊端,那么,利处可有多少?”

    吕惠卿兴奋地道:“利处多了,陛下!首先,从新丈量土地,可以把被隐瞒的那一部分揪出来,让他们交纳赋税,以臣猜想,单是此一项,就能让朝廷每年多增价值五百万贯的赋税!”

    “五百万贯?这么多!”赵顼吓了一跳,大是不信。

    吕惠卿解释道:“陛下,太祖建国至今,不抑兼并,百年下来,难以想象给兼并掉的土地有多少。只要丈量出来,肯定不止这个数,陛下,臣从下面而来,一路所见,并不敢胡言。”

    赵顼又是一气:“这帮蛀虫!”

    吕惠卿赶紧又道:“陛下,此是利处其一,其次是说不定此法能稍稍抑制兼并,毕竟每年都丈量土地,逃不了,也许能打击他们兼并的心思,毕竟得利不多了,他们就不大热衷了。由是可以缓解百姓的怨恨,保持江山稳固。”

    “这条好,这条好!”赵顼连连出声,唐太宗他老人家说了,君舟民水,载舟覆舟,全在其中。百姓指望什么,不就是那几亩土地生活么,夺了他们的土地,就是要他们的命,造起乱也也就理所当然了。皇帝怕的就是什么,不就是百姓造反吗?

    吕惠卿又道:“其三也还是与百姓有关。陛下,本朝不抑兼并,不少百姓都失去土地,只靠帮地主豪强们打些短工为生,一旦遇个天灾人祸,失去土地的他们,也就失去了根,无法活下去,要么动乱,要么聚啸山林,为祸地方。太祖为了阻止这种情况,想出了招募厢军的办法,给他们钱粮,资助他们生活。如今下来,数十万的厢军,简直是朝廷的负担,然而事实已经是事实了,改变不了。为今之计,就是使更少的人再入厢军。此法一定程度上抑制兼并,不也有此功效么。还有之前的青苗法,在他们青黄不接的时候资助,也有此功效呀!”

    “好,好!果然是良法!”赵顼兴奋地脸色绯红,“吕说书,给你这么一书,朕有了主义了,这个法令,不得不行呀!不为那五百万贯的财政,单是为百姓着想,就要施行!”

    吕惠卿最后总结道:“陛下,欲要行此法,那么离开不了介甫先生的出力,然而如今朝中之臣反对,只能另外想办法了。介甫先生欲制三司条例司,就是为了绕开这些人,迅速施行新法,也好安定天下。因此,陛下问臣之意见,臣认为,这个三司条例司,也是非行不可的。不行不足令介甫先生发挥全部才能!”

    “不错,是要行的!”赵顼紧紧一握拳头,大声喝道。

    激动的他,当然看不见吕惠卿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反目

    开封的雪下得越来越有威势了。有时候像鹅毛一般,漫天飞舞;有时候像柳絮一样,轻轻扬扬。整个开封包裹在一片银白的世界之中,亮眼得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方面在作怪,大宋今年的冬天显得特别冷,西北而来的冷风夹杂着冰冷的雪儿,到处呼啸,天地显得一片混乱。即使是足不出户,依然能感受得到那片压抑的寒意。

    “唉,这个天下,越来越让人看不清咯!”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司马光嘴上压抑出来;脸色很苦,目光萧索,他站在书房的窗口,定定地看着外边,却不知有什么入得了法眼。

    虽是白天,依然冷得很。书房里燃起了暖炉,烧的是炭,炉上有一架子,架上是一个壶子,在烧着水,热气氤氲,稍稍暖和了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天像人的脸阴沉着,乌云没有散开,光线很暗,照不到天地。这个时候还是晌午刚过而已,书房却也要借着炉火照明了。

    “老师,茶快好了,过来喝吧。”沈欢的语气很平淡,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他的表情。炉火旁边有一张小矮几,他就跪坐其间,拿着水壶,像后世泡茶一般,排了几个小杯子,用滚烫的开水冲着放着茶叶的杯子。不一会儿,几杯冒着清香之气的清茶就泡了出来,余烟袅袅,很有气氛。

    “子贤还是好兴致呀!”司马光苦笑一声,从窗边走了过来,一把坐下。书房就他们两人,现在的他们,明面上是师徒关系,其实更多是政治上相互扶持的盟友了。捏起小得不像话的杯子,看着碧绿的茶水,司马光一下子又笑了,这东西,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一口一杯,还真有点情趣。

    在沈欢回来之前,古人喝茶,都是以煮为多,加以姜片;喝的时候拿着大碗,七碗之后,有如肋生双翼,飘飘不知其所然。现在换以小杯子,倒是有着文人的优雅了。

    几杯热茶下肚之后,司马光的总算感觉身心暖和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人也会开玩笑了:“子贤,可惜你位老丈人没有这等福气,这会儿想必还在为朝政苦恼呀!”

    “老师不也苦恼着吗?”沈欢反问。现在刚进入十二月,皇帝赵顼最终还是同意了王安石的提议,开始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总管变法事宜。这一命令人朝臣大起围攻,不单御史上章弹劾,就连政事堂里的韩琦,也以病为词,在家修养了三天,让政事一度为难。好在还是司马光申明大义,出面相劝,才说得他回来支持朝政。

    不过回来是回来了,官家这次决心之大,空前无两,一力支持王安石,愣是不管桌面上的弹劾奏章越堆越高。这几天,王安石都在忙着组建这个条例司机构,没空理会其他事宜了。

    这事在沈欢看来,没有办法阻止,之前还在奇怪王安石怎么不按历史上一般先组建这个机构召集人才再进行变法了,以后因为蝴蝶效应改变了这一进程,谁料到最后还是走回了这一步。

    司马光看着沈欢又开始用娴熟的动作泡茶,忍不住问道:“子贤,介甫这一着走得甚差了,你一点不着急吗?”

    “急?”沈欢顿了顿动作,接着才继续下去,笑了笑,“老师,学生为什么要急呢?急又有什么用呢?”

    司马光不悦地道:“不急?他弄这个条例司出来,简直是超越了中书的权力,一旦独大,我大宋百年机制都毁于一旦,太平日子也许就一去不返了!”

    沈欢正色纠正道:“老师,不是也许,而是一定!以后我等朝堂之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咯!”

    司马光愣住了:“子贤……你说什么?一定?”

    沈欢再次斟满茶水,恭敬地端给司马光,自己呷了一口喝下后,才叹道:“老师,当年您欲举荐介甫先生,学生就曾劝过,说他的性子不适合做宰辅。您看,这事儿,您也劝过吧,但是他听吗?如今因为他的强硬性子,与朝臣闹得势不两立——是的,就是势不两立。接下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哪里还会太平呢?”

    “子贤,你杞人忧天了吧?”司马光吃惊地问,不敢相信,然而心里又不得不信沈欢的预测,这些年来,他这个学生,在预料事情发展之上,貌似还没有出过错。当年养成的习惯,令他也不敢太过质疑了。因为这样,他才更担忧事情的发展趋势。

    沈欢摇了摇头,又弄他的茶去了。这么多年的布置,依然无法阻止王安石的举措。大时代的高潮,在赵顼同意设立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开始,就开始来临。今后,逆王安石——或者说皇帝之意者,除了罢黜还是罢黜,没有好果子吃!那么,今后他的动作,都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努力了。当然,若可能,尽早结束王安石的时代也是一个办法。

    王安石一派,吕惠卿也逐渐走入他的视线。赵顼对吕惠卿说他们的谈话不会落入第三者耳里,然而虽然不了解详情,但是从别人口中听得他们见面的消息,沈欢就清楚,是吕惠卿打消了赵顼的犹豫,让他不顾一切地要力挺王安石!

    “老师,以后多加注意小心吕惠卿此人!”沈欢忍不住告诫司马光。

    “吕惠卿?就是那个王介甫举荐的崇政殿说书?”司马光愣了一下。

    “是的。据说介甫先生所制定的所有措施,皆有他的影子在内!包括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据说就是他先提出来的。”

    “原来是他,好家伙,早知如此,当日就不应该让他靠近官家了!”司马光愤恨不已,他没有怀疑沈欢的话,怎么说沈欢也是王安石的女婿,在王府也有熟悉之人,打听点内幕还是正常的。

    沈欢又道:“从这些方面看得出来,此人很有才干,特别是在朝堂斗争上,很有一手。介甫先生有他助翼,更是不畏别人的弹劾了!最紧要的是此人心术不正,这是学生早与老师提过的。据说此人与王元泽一向主张在朝堂上排除异己,甚至不惜任何卑鄙手段!”

    “小人哉!”司马光又恨了一声。

    沈欢点点头。若说这个吕惠卿,才能那是一等一的,在一些变通上,甚至比王安石有过之二无不及。正是因为如此,他长袖善舞,一心把权,在沈欢的心里,任他才能如何,任后人如何吹嘘,他变法的出发点就不正了。小人,正是他的标签!

    司马光突然盯住沈欢问道:“子贤,看王介甫如此举措,再下去估计就触犯到老夫的底线了。到时弄不好会与他反目,诚然可惜,但是为了大宋天下,有些事由不得老夫不去做!你曾经是老夫的学生,不过你却也是王介甫的女婿,你到时要帮谁呢?”

    沈欢不想让司马光误会,赶紧道:“老师,学生只帮真理!”

    “真理?”

    “对,最真的道理!”沈欢嘿然说道,“谁对这个天下百姓有帮助,学生就帮谁。像之前学生知道天下已经到了不可不改变的时候,因此为介甫先生呐喊,如今他的举措在学生看来,却又是错的了,那么当然要反对!如果……学生是说如果,往后老师所做的政策危及了百姓利益,学生一样会反对!”

    “哈哈!”司马光大笑不已,“果然不愧是老夫的学生,没有令老夫失望!一切以天下苍生为念,一旦违背了这个,不说什么大臣老师父亲,就是陛下,也要力劝反对!这也是老夫为官至今的准则,子贤,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

    “不敢或忘!”沈欢开心地回答。其实刚才的说辞,不是讨司马光的欢心,而是给对方打个预防针。他清楚地记得,司马光重回朝堂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意气之争,还是老朽昏庸,竟然把王安石所有的法令都废除了,这一点,令沈欢后世观之大为可惜,也是司马光大大的污点。这一世,沈欢当然不能眼睁睁看下去。

    现在要与王安石短兵相接了,以后大家各施手段看看谁先下台——沈欢清楚,有了吕惠卿等人,他再不能手段,不然估计就真的要到外面钓鱼了。也不要指望王安石一方会念及亲情,历史上作为王安石的亲弟弟,因为反对吕惠卿等人手段,还是给人家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最后不得录用,郁闷而亡,还是英年早逝的那种!

    王安石的亲弟弟都落得这样的下场,更不用说在他们眼中叛逆的女婿了。不管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保全自己,都没有理由不挺住司马光。只要韩琦一倒下,纵观朝堂,也只有司马光与王安石有一拼之力了。不管《资治通鉴》如何伟大,沈欢都不能看着司马光真的到洛阳花个十几年时间去编修!

    “老师,待得制置三司条例司成立,朝中机构职位里,也只有相位能与之抗衡了。不知老师有什么打算?”沈欢突兀地问道。

    司马光先是一愣,接着沉吟,半晌才道:“对,不能让王介甫肆无忌惮地破坏朝廷平衡机制。政事堂怎么说都是中书机构,还有着相权,所出主张,陛下还是要参考一下的。老夫可以与韩相公一道联手,抵制那些坏了规矩的政策!”

    沈欢摇头道:“老师,一昧抵制并没有用处,还需表现出老师的才能。现在官家最需要的是什么才能呢?增加朝廷财政的才能!没有这点,谁也不入官家法眼。这是介甫先生得以重用的前提。纵观他这几法,皆是涉及财政,凭良心说,大多是良法,皆能缓解财政拮据的局面。就是介甫先生太过急于求成罢了,不究细节,致使弊端横生,这才是学生反对的关键!老师,其实若论为政才能,我等皆不如介甫先生那么有魄力,像这些变法条令,还真不是我等能想得出来的!”

    司马光也叹道:“是啊,王介甫之才,令人钦佩。可惜却用在了错误一途上,若他能定下心来,徐徐图之,老夫也甘愿为他下手,助他一臂之力。然而他却急于求成,不顾一切,更是不听劝谏了,令人难以接受!像之前三法,还没彻底成熟,他就抛了出来,若不是子贤改良一番,说不定现在都还在朝堂闹着呢。他不思改过,在三法成果都还没有在天下稳固的情况下,又抛出一道更惹人非议的方田均税法,岂是为政者该有的稳重。治大国若烹小鲜,欲速则不达呀!他一代大家,怎么会连这些道理都不知道了呢?”

    沈欢道:“老师,大家都说方田均税法不好,非议之,肯定是认为此法触犯了大多地主官员的利益,连老师反对也是抱着团结朝臣的目的吧?”

    “正是!”司马光说道。若说其他朝臣反对变法,是因为新法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要守护自己的阶级利益,这才走上了反对王安石的道理,有一定的道理,肯定说得过去。那么,司马光呢?司马光一生不好奢华,不贪财,不谈利,一生清淡,家无余财,就是妻子死了,还得靠卖了老家几亩田地才得以下葬。这样的人,有什么利益可谈呢!

    被后世作为保守派的头子加以批驳,在沈欢看来,他真是太冤枉了。若不是王安石做得太过分,他又岂会与好友决裂呢!不为了利益,只为了大局而已!

    想通了这点,沈欢笑道:“其实老师也像走进死胡同了!不错,方田均税法是将了那些地主豪强们一军,就是朝中官员,也多有怨言。可是,以这点而论,此法是良法,大大的良法,针对时弊,因为确实有太多的地主豪强隐瞒土地,做着逃税的勾当!老师不能以此作为反对的理由呀,若是以此为理由,就会给人打上保守守旧的标签了!”

    “哦?”司马光来了兴趣,“按子贤的意思,你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呢?”

    沈欢侃侃说道:“说触及地主豪强的利益,这话不错,学生敢放言,就连韩相公,反对的理由也是这一点!他韩家在河北是大家族,土地千顷,下人瞒着他做的兼并勾当,肯定也不少!不过,单单是这一点,肯定不足以令我等信服!因为老师起初您也是支持变法的!而且学生也敢肯定,只要官家坚持,就连韩相公,也会支持家里乖乖报出土地的真实数目。因为这确实是打击宵小的有力一击呀!对于解决财政问题,比青苗法还要有利!但是学生担心的是实施的细节过程!”

    “细节过程?”司马光给沈欢一大通语言绕得快晕了,他之前反对此法,确实顾忌到官员强烈反对弄得朝堂不得安生,为了稳定大局着想,反对得也有理由了。现在听到沈欢说这理由不成立,人也愣了。

    沈欢冷笑说道:“是的,细节过程。老师,方田法要求官府每年丈量全国土地,按贫瘠肥沃分为五等,以此为依据,均税天下。法令不错,表面上是能打击地主豪强的兼并。然而,再好的法令,也是由底下之人去实施的。那么,实施的过程会发生什么呢?”

    “发生什么?”司马光已经给沈欢牵着鼻子在走了。

    “按贫瘠分为五等,这个贫瘠是以什么为依据,这个五等,又是谁说了算?官员,就是底下的官员!通通都是由他们说了算!地主豪强之所以叫豪强,不就是他们在地方有着无可比拟的势力吗?既然他们有势力,难道他们不会与底下官员相勾结或者威胁底下官员在丈量土地的时候,把他们家的土地都划在贫瘠一方?有了贫瘠一方,那么谁家的土地是肥沃的呢?百姓!没有多少土地的百姓,他们家的土地是肥沃的,赋税要交最高的!谁说的?哈哈,就是那些地主豪强与底下官员说的!”

    “这……这……”司马光听得额头大冒冷汗,惊异地看着沈欢,想反驳他的话,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对方说的一定会发生。

    沈欢又道:“当然,我们不能把全天下的官员都看成是洪水猛兽,大多还是为民着想的。可是,只要有一半,不,有一两成的官员是这样,以大宋天下计算,波及的范围都会达到几百万百姓。老师,几百万百姓之地呀,一旦真弄得他们生活不了,趁起作乱,或者说无以为生,怨声载道,这才是此法的最害之处呀!”

    司马光嘘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子贤,给你这么一说,老夫还真觉得以前的理由太过天真了!对,这才应该是我等反对此法的理由!子贤,正如你所说,此法有利也有弊,你上次能改良青苗法,这次呢,该如何改良?你快说!”

    “没有!暂时没想出法子!”沈欢很干脆地回答。此法与青苗法不同,青苗法只要划开区域,一般问题都能避免,然而此法无论放在何地,都会发生问题,除非把土地赋税按照一律的税率来征收。可若是这样的话,问题更大,税率低了,那些有着大片肥沃土地的地主就该偷笑了——能让他们使出手段去兼并的土地,大多肥沃,没有谁会要那些贫瘠的土地去交税;税率高了,那些只有几亩田地的百姓就惨了!

    算来算去,都难以合适。这也是沈欢与司马光一方的短板,他们只能在王安石的法子里找缺陷,却难以补上,更不用说开创新法了。

    沈欢很无奈地道:“老师不用担心,学生最近已经在参考各种数据,尽量拿出一个好的章程来!其实……在学生眼中,不征收农税,那才是最高境界的天下!”

    “不……不收农税?”司马光大是吃惊,“这可能么?”

    沈欢诡异一笑:“老师,这总是个目标,不是么?”古代以农为根本,在官员心目中,这个农税也是立国的根本。这个理论,放在其他朝也许正确,不过放在富裕发达的宋朝,就不做准了。沈欢在三司办公,他计算过了,因为本朝土地不抑兼并,为了个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一口饭吃,其他行业放得比较宽,像歧视商贾的程度,宋朝比任何朝代都要低得多!而一统计会令你发吃一惊:宋朝的财政收入里,工商行业占了大半,有时会达到七八成,而农业赋税的比例之小,冠绝所有的封建王朝。

    后世中国在二十一世纪因为农业税占的比例越来越小,不就取消了这个农业大国赖以为根本的农业税么!也许,在北宋如今的情况下,取消此税有点不可能,但总是个盼头吧。既然沈欢已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朝堂,他总得为自己找一点事来做,有个目标,也总比浑浑噩噩过日子要好!

    司马光突然站了起来,道:“子贤,你刚才所说的方田均税法的弊端,老夫要写成奏章,上予官家,让官家有所警惕!”

    “没用的,老师!”沈欢摇头说道,“如今的官家,怎么会放弃能为他缓解财政的路子呢?有了三司条例司的介甫先生,也不会让人阻挠他的法令了!上次改良之法,就让他很不高兴了,总以为我等坏了他的威信,让新法难行。如今更不会在意我等所说的弊端了!”

    司马光怒道:“王介甫安敢如此。奏章老夫会上,若他真一意孤行,那就不怪老夫不念旧情了,不惜与他反目,也要阻止他!”

    沈欢摇头笑了,也没有相劝。反目就反目吧,反正就是不因此事,他们也会反目了,这一点,任谁也改变不了,全是因为两人迥然的性格问题!王安石肯定是不听劝了,也会招致众多朝臣的反对,不过只要有官家的支持,他暂时都会安然无恙。这一点,沈欢深信,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司马光明着反对,与之决裂,让朝臣都看在眼里,弄不好司马光会成为他们的领袖。

    韩琦快要退了,司马光上台的资格很大,因为他的资历比王安石还要深。唯一缺的就是威望,趁着这个机会,与王安石闹绝,彻底摆脱与王安石是好友的阴影,成为另一派的领袖,得到众多大臣支持,大有希望问鼎相位!这是沈欢抱着的绝妙打算,多年以来的努力,不都是要司马光处处领先王安石一步么?在官场上,资历往往会成为左右胜利的关键!

    而随着司马光与王安石的反目,党争也就不远矣!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党争

    无论大家争论如何,在大宋熙宁元年年末的时候,王安石所造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基本框架基本上完成。这是王安石的私人变法机构,不为他所用之人,肯定进不了这个权力机构;换句说就是说凡是支持他变法为他所用,品阶够高的,基本上都入得此处。

    于是乎在沈欢看来的许多历史牛人都纷纷跳上舞台,吕惠卿自不必说,是三司条例司的检详文字,几乎所有的变法条例都是他起草的文字,也帮着出力思索;还有曾布与章惇这两位名人,也入了此例。曾布现在已经是修起居注了,官职不小,也要开始发挥才干;章惇进来做三司条理编修官,作用也不小。

    对于后两者,沈欢也不陌生,前者还算有点良心,在变法派里,不算激进,曾经因为相劝王安石,给贬到南边去;至于章惇,他的性格最像王安石,强悍到连苏轼都感慨的地步!不过让沈欢不得不感慨的是这些附和王安石的大臣,皆有才干,像曾布与章惇,都做过三司使,这个位子,没有一点经济能力,那是不能胜任的!在这点上,司马光一派相对弱了许多。

    这些任务的上位,让朝堂一片失声,接着才是声讨,倒不是这些人才干不成,而是其中大多是南方人。吕惠卿与章惇是福建人,王安石与曾布是江西人,另外其他小兵小将也有不少是南边的,朝中本来就是北方人的天下,如今一下子挤进这般多的南人,怎能让他们接受得了!在他们的意识里,男人都是狡猾奸险的,如今他们靠附和王安石得势,一时间倒验证了他们的观点!

    御史台之人是反对得最激烈的,本来皇帝不过朝堂就同意设立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就惹得他们火大了,这会儿有那么多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参与其中,更是火上加油。御史是做什么的?当然是弹劾那些看不顺眼之人!

    “陛下,臣参弹参政王安石不遵礼法,放浪形骸;破坏祖制,撺掇陛下制三司条例司,夺三司之权,乱我朝政,实在是罪不可赦!请陛下黜之以静天下!”还是御史中丞吕诲,弹劾王安石,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如今又是早朝,不弹劾更待何时。

    赵顼又头疼了,这个吕诲,好想就揪住了王安石不放,只有人家一有动作,就要弹劾。真是烦人啊,眼看还有半个月就到年关了,怎么就不让人静下心呢?

    “王参政,你怎么说?”赵顼按例问道。

    王安石并不理会吕诲的纠缠,反而说道:“回陛下,三司条例司已经组建完毕,待得年后,就可以开始运转了。到时变法成功,天下也就没有问题了!”

    “王安石!”吕诲直呼其名,“你动不动就把变法挂在嘴上,焉知你所谓之法即是对的了?你问过政事堂没有,你问过翰林院没有,你问过御史台没有,你问过这个朝堂之臣没有?不要以你想当然之法来败坏了我大宋天下!陛下,您要三思呀!这个天下,也不止他王安石是大才而已,只信他,难道百官都是废物不成?”

    王安石抗声道:“吕中丞,王某倒没有说百官是废物!只是王某欲要变法,有识之人皆认为皆可,偏偏你等反对之人,不知是抱了何等心思,处处阻挠!陛下雄心壮志,欲要中兴大宋,你不思排忧,反而刁难,又是何居心!”

    吕诲怒道:“任你百般狡辩,亦难掩饰你那狼子野心!你弄出一个条例司,越中书而定例,坏太祖太宗之法,焉是臣子所为!”

    王安石哼道:“水无常势,法无定形。若皆是祖法,要人力何为?古之周朝靠分封之法,得八百年天下,然而汉以后只有州县,无有其他,自此已越千年,若按你一切皆祖的做法,难道我等现在要恢复周之分封不成?吕中丞,你这样可不是治天下之才呀!”

    “你……”吕诲辩不过,只能转头向赵顼,“陛下,王安石狡辩小人,处处言利,所行之法,皆是漏洞,若行其法,他日天下动乱,诚不远矣!乱天下之人,必是此贼!”

    赵顼闻言也怒了,王安石的举措,都是得他同意的,给人说成是乱天下之贼,岂不是说这个贼也有他的一份?

    “吕中丞!朕看你岁数如此之发,在朝亦是不易!诋毁他人之言,万万不可说了!”赵顼冷冷说道。

    吕诲当然不可能因为官家动怒就缄口了,又道:“若是诋毁,臣自会伏罪。可王安石回朝一年,纵观其所为,陛下,他真是一个真心为大宋着想只人吗?才一年时间,他就弄得朝堂纷争四起!臣也不是个麻烦多事之人,臣也愿望我朝堂能安然无事,然而有些事,却不能不说,有些人,不能不弹呀!这个王安石,真的不能留下去了!”

    王安石大怒,亦是出列道:“陛下,此人以小人诋臣,臣无颜以对天下。若陛下认为其言无差,那么请黜臣出朝;若是认为臣还有可用之处,请给臣一个清白!”

    “好一个清白!”吕诲顿时吹胡子瞪眼了,“陛下,此人睁眼说瞎话,行事更是放浪,不首规矩。臣以与其同朝为羞,请陛下做个决断吧!”

    “啊?”赵顼与众臣都吃了一惊,本来两人相争,之前也发生过好几次,本来以为这次与往常一样,争啊争就回罢休,没想到最后闹到要决裂不能共存的地步!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再说两人皆是大臣,话出如风,更没有可能改变。这次事情真是大条了!赵顼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顿时手脚无措,看向老臣韩琦。

    韩琦无奈,只能出列喝道:“吕中丞、王参政!这是朝堂,天下中心,意气之言,万万不可出诸你等之口!”

    韩琦以“意气之言”替他们开脱,只要他们低下头向皇帝告罪一声,此事就算揭过了,大家也不会真当真了。

    就在赵顼也为韩琦的急智暗赞时,吕诲发话了:“陛下,臣是御史中丞,职责就是弹劾大臣。臣还没有昏庸到胡言乱语的地步,刚才之言,皆发自肺腑,没有虚言!万望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远小人,亲贤人,方才是明君之为呀!”

    王安石这才也怒到头上了,吕诲之言,明明在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小人呀,他一生自傲,走到哪都受人尊敬,纵使行举有点不羁,却也没给人家真骂过小人,今日朝堂当众受辱,真是气煞他也!

    “陛下,此人极尽刻薄之言,诋臣于朝堂之中,臣与他势不两立!进入陛下犹豫,他日必有更多如此之人诋毁为臣!罢了罢了,既然陛下无法处置,按例言官弹劾,就是宰相也得在闭门在家等待裁决,臣不敢坏了规矩。今日亦不敢多待朝堂,请陛下见谅!”王安石说完,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转身潇洒退出朝堂,留下目瞪口呆的一众。

    不愧是脾气强到令人发指的臣子,竟然敢不鸟端坐龙椅的皇帝,也不顾他的挽留,直接去了。

    “坏了!”这是司马光此时的念头。王介甫这是逼着官家在他与吕诲之中做出选择呀!以官家现在对他的信任,吕诲哪有资格去抵挡!难道说……看着御史与一众大臣对着王安石的背影发出愤恨的光芒,司马光也不由得不寒而栗了。一派与另一派做殊死斗争,在朝堂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党争呀!

    “哼!”皇帝赵顼也不肯待下去了,直接甩袖而去。

    这一下,司马光的目光更忧愁了。

    “子贤,这下恐怕真的要糟了!”下朝之后,司马光不敢耽误,直接找来沈欢,看他有没有法子去解救。

    “没有法子!”沈欢直接回答,“学生早就说过,以介甫先生的才华,足以为一代学宗;然而其性子执拗,没有容人之量,若为宰辅,必与群臣矛盾重重。言官弹劾,本是正常,就是言辞激烈,也是人家的本分。若是韩相公,也只会托病在家等待裁决,只要陛下还肯用他,至多会派一二重臣上门相劝,即可回朝。然而介甫先生竟然因为一时之气,直接与对方争执朝堂,度量如此,难怪会与群臣不睦呀!”

    司马光也是忧虑地接口:“是啊,王介甫与老夫认识的那个王介甫越来越不像了。当年他虽然有傲气,然而总算还听得进劝,至少对的他不会硬是说错。可如今,当上参政的他,反而一点都听不尽别人的话了。一意孤行,如此下去,估计会与老夫决裂有如陌路了!可叹,可叹!”

    沈欢嘿然一笑。后世总是说内因决定事物本身的发展,王安石变法的失败,更多是因为他执拗的性格造成的,刚愎自用,造成新党与旧党不和缓和的矛盾,双方内耗,生生把精力都浪费在了斗争这方面,哪还有时间去谋什么发展!这是他性格的悲剧,是与生俱来的必然,然而后来有人总把变法失败的罪过都套在了反对派的头上,简直是本末倒置啊。

    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一个皇帝像赵顼这般坚定地变法,就是王安石罢相之后,他依然独自推行变法举措多年,直至死去,坚持如此,千古以下,实属罕有。然而王安石花了十年时间,不单没有形成明显的功绩,反而在他手上造成党争,这种罪过,他一定要承担大半!以前没有实际认识,然而沈欢与王安石交际以来,也越来越受不了他种性子,这也导致了他半年来都没有因私过去探望过对方,更不愿与之交流——反正说得再多,人家也不会听进去,白白浪费口舌而已!

    沈欢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老师,这次吕中丞看来是保不住了!”

    司马光愕然,接着发反应过来。这次吕诲与司马光闹得不可开交,要官家两者择一,谁都知道,在会儿官家不可能选择放弃王安石,那么只要吕诲离去才是道理。

    “吕献可之情操,令人佩服!”司马光赞了一声,才是郁闷的忧愁,“难道说,事情真的败坏到这个地步了吗?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宋?王介甫啊王介甫,你焉能如此。我……恨啊!”

    沈欢当然知道司马光指的是他大力在皇帝面前举荐王安石一事,本来指望以王安石大才改变天下穷窘的局面,没想到短短一年,就闹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会不感到悔恨呢!

    “老师无须过于担忧,天无绝人之路,事情总会有个头的!”沈欢劝解说道,“当日老师举荐介甫先生,是想要一革朝政,对于变法大势来说,这是没有错的。学生总是说法已经不可不变,这点老师也是赞同的。万万不能因为此事而对变法灰了心,更不可死了心!变法大势不变,唯一不同的是术的选择而已!老师,不能灰心啊!”

    “对,老夫不能灰心!”司马光闻言一震,目视沈欢,“子贤,你一定要帮老夫改变这些,不能让天下败坏了!老夫已经可以预见晚唐的党争之势了!党争啊,万恶的党争!只要王介甫没有改变,党争必不可免,没想到让老夫叹息历史的事情会在本朝上演,而且还是让老夫无可选择的!”

    沈欢心里一动。难怪后世有人评价司马光远见的能力比王安石胜了不知几条街,果然是有谱的,只从吕诲事件上就能揣摩出一些蛛丝马迹,非同凡人呀!

    “老师放心,在没有改造这种格局之前,学生都会相助老师!”沈欢开口保证,至于“改变”的是格局,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清楚了。

    “那老夫就放心了!”司马光真的是有了一丝宽慰的笑容,不知不觉之中,几年下来,他对沈欢已经是剖心置腹地信赖了。

    沈欢沉吟了一会又道:“老师,从介甫先生今日的举止可以看得出来,有了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他已经不能满足了,这只是一个变法的机构,有时能左右他的东西还存在,那就是比他跟高的存在——相权!”

    “相权?”司马光愣然,“子贤,你说王介甫的目标是韩相公?”

    “不错,就是韩相公!”

    “可是,这次是吕献可……”

    “老师,韩相公历三朝为相,多年经营,又岂是一般手段可以拉得下的,就是官家要换相,也得找个正当的理由吧!在朝中,除了官家,什么才是宰相顾忌的存在呢?只有弹劾百官的御史了!但是现在掌管御史台御史中丞只盯住他王参政,反而不理会其他朝臣的过错了。这怎么能完成他的目标呢?为了加快他的目标,换另一个御史上去,才是正道!”

    沈欢尽自己的力量去揣度,在他的记忆里,韩琦与吕诲是差不多倒台的。吕诲之前也多次弹劾王安石,他都置之不理,为何单单这次就发飙了呢?现在快要过年,再下去官家就要登基两年了,时日已久,根基已稳,也是时候把韩琦这座大山搬掉了!王安石今日之举,焉知没有此意?

    司马光皱着眉头说道:“子贤,据老夫所知,王介甫不是如此玩弄手段之人……”

    沈欢撇了撇嘴,王安石精通《老子》,又精法家,一生最得权术二道,说他不会玩手段,那就大错特错了。若说不玩弄,那也是得了大权之后,高傲的他,已经不屑去玩弄这些了。

    “老师,如今他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投机之人,据学生所知,权术者亦不少。而且为了变法,,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而且他也能投官家之所好,现在官家一心要变法,任谁也不能改变,谁阻止谁就倒霉!”说到这里,沈欢不由得不佩服吕诲,这老东西,不可能看不出官家对王安石的宠信,然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依然毅然扯起反对大旗!也许在这里,他就抱着为“道”牺牲的心思了,昧着良心缄默,那不是谏官的道!身为言官,管你是宠臣还是天王老子,一律照参无误!

    “目标竟然是韩相公,那可如何是好?”司马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也知道,韩琦多年为官,得罪的人不少,特别是为相期间,甚至有点跋扈不讲理,一旦换了个看他不顺眼之人率领御史台,一番弹劾,在官家又有心换相的前提下,肯定要下马!这会儿,也只有他能稍稍压制王介甫的势头,一旦没了,那对方就肆无忌惮了!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能避免就避免。

    沈欢却知道,韩琦是保不住了,就算王安石没有拿下御史台,他也能找到一个与之交好的言官去做弹劾之事——或者说只要真有人看不过韩琦的做法,稍稍一上奏,他也能把此事搞大,毕竟他身边可不是孤家寡人了。纵使他清正不屑用此手段,焉知他下面之人为了上位不会做出此事呢?那简直是一定的!一想到吕惠卿章惇等人的手段,沈欢就无言了。王安石以他们而成事,也因他们而败,不能不让人感慨惋惜!

    “老师,为今之计,是要计算好韩相公走了之后,该如何行事!”沈欢想了想,觉得还是提醒一下司马光。

    “子贤的意思是?”

    “老师,朝廷最忌的就是一方独大,到时其所出之策,皆为律令,颁行天下。若是这样的话,无人能制,策无论对错,皆是推行,那将是天下的祸患呀!因此学生认为,一定要加大克制或者平衡王介甫一方的力量!纵观朝堂,也就只有老师能担当此任了!”

    司马光惊道:“你的意思是……要老夫争一争这个相位?”

    沈欢点头道:“老师,学生知道你不是贪权之人,然而这事不能再退了。一旦退之,纵观朝堂,属王介甫最有希望。是时他手掌越权中书的条例司,又是帝国宰相,权柄之大,百年未有。一旦势大,何人能制?纵使不为反对而反对,就算为了最终保全王介甫,老师也要去做呀!”

    “保全”王介甫是什么意思,司马光当然清楚,自古以来,权臣都没有几个有好下场。若能提前让对方做不成独大难制的权臣,那只有抢他的某些权力了。正如沈欢所说,王安石已经有三司条例司了,若还迅速坐上相位……结果真是难以令人想象了!就是对方有能力或者大势要他坐上去,那也不能让他坐得太舒服,要让他时时警醒旁边还有人逼视,方能稍稍遏制他别的心思!

    “对,这也是为了他好!”司马光坚定地点头,“子贤,老夫也不是矫情之人,你说,该如何去做?”

    沈欢大窘,他一时哪有什么手段去夺相位。官场斗争,那可不是玩家家饭!人家几十年老油条,又岂是你可以随便玩弄的。不过他深信司马光的能力,此君在官场上也是老妖级的泰斗了,只要你稍稍提点,他还不会思考出计策?就算一时想不出,凭人家修《资治通鉴》的强悍能力,回去稍稍翻翻史书,灵机一动,就会计上心来了!

    沈欢想了想,道:“老师无须做得太多,就是在变法上,不能太过忤逆了官家之意——学生知道老师方正,有错必究,然而变法大势已不可更改,还不如稍稍忍耐,为了将来着想,暂时缄默,待得手掌大权,再尽为臣本分吧!另外,老师可以多多与韩相公交流,万莫像之前一样顾忌王介甫的感受不肯与韩相公走得太近。非常时期,也不能顾忌太多了!”

    司马光叹道:“罢了罢了,都依你。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没有子贤你看得透啊!惭愧惭愧!”

    沈欢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笑了笑,其实若论官场能力,不说比司马光王安石了,就是其他牛一点的朝臣,他都要逊色,奈何他是穿越人士,最大的看点就是把握历史流程,相比起来也比他人多了不少优势。这年头,穿越人士就是吃香!

    不说沈欢这边如何作想,那边司马光预测的党争来得异常迅速与迅猛!

第一百九十章 去职

    王安石与吕诲的争端最众还是以吕诲的去职作为结束。皇帝赵顼现在已经入了魔,什么话头听不进去,一心信任王安石。不论如何,吕诲再此事上确实是抱了牺牲的心思的,然而当圣旨到达手上时,他依然老泪纵横。

    年已五十多的他,又得再次奔波,到邓州去做知州。另外一同遭贬的还有御史台的几位同僚,这令他更是感到愧疚。

    这是赵顼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大规模贬低官员,因为奇异,这事闹得百官心里像有了一层阴影。压抑的气氛使得这个年都过不好,本来喜气的年关,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年才一过,就传出了吕诲因忧愤成疾的消息。

    赵顼听了一些传闻,又该他知河南。吕诲将行,又上了最后一奏章,以疾表致仕:“臣本无宿疾,医者用术乖方,妄投汤剂,率任情意,差之指下,祸延四支。一身之微,固无足恤,奈九族之托何!”用自己来比喻朝政,当然更令皇帝不喜。

    吕诲病重的消息传出,让不少大臣皆是愤恨。司马光自来与吕诲交好,去看望他的时候,对方还一再告诫他说天下事尚有可为,让他好自为之!惹得司马光热泪盈眶,对王安石的遗恨更深了。

    “安石虽有时名,然好执偏见,轻信奸回,喜人佞己。听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置诸宰辅,天下必受其祸。且上新嗣位,所与朝夕图议者,二三执政而已,苟非其人,将败国事。此乃腹心之疾,救之惟恐不逮,顾可缓耶?”

    司马光脑海里不时浮现这几句告诫之言,是当日吕诲要弹王安石,他去相劝时对于与他所说的话。如今回头一看,王介甫所做做为,当得“骄横”二字!

    叹气而去的司马光,走在开封的大街上,因为十五尚未出去,还有着年节的气氛,到处红纸张贴,一副喜气的模样。然而司马光的心头却感到一片冰冷,这一年的开封,异常的寒冷!

    十五方出,朝政开始正常运转,外头却传来了吕诲去世的讯息,年方五十八!这一消息,令人愤恨,不少御史言官看向王安石的眼光都充满了怒意。不过天下不会因为他们的介意而停止运转。官家一纸圣意,让王陶顶替吕诲掌管御史台。此人是官家当年的藩邸旧人,用来也顺手!

    现在已经是大宋熙宁二年开春了,王安石的新政正在紧锣密鼓地张罗之中,也该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然而司马光对待王安石的脸色却越来越差,以至见面也不打招呼了,只冷哼月声而去。弄得王安石好生无趣!

    二月一开始,王安石与他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就抛出了之前的方田均税法与之后制定的市易法。两法一出,立刻在朝堂因起波澜,不少大臣阻止施行。然而此刻的王安石,却不需要他们的支持方能行事了,条例司律令一出,自成规矩,再借以三司衙门的名义颁行,立刻能在全大宋天下实行。

    何况他又有官家的支持。到此时,沈欢认为王安石与赵顼两人都已入了魔,两人的举动,都有点疯狂的味道。王安石自不必说,一旦大权在手,实现心中愿望的念头比什么都强悍,足以摧毁一切。还有皇帝赵顼,虽然之前性子比较急,然而对待朝政,还算理智,然而一遇到王安石,就盲目了,除了信任,还是信任,为此也不惜牺牲一切!

    这时候的王安石与赵顼,都是难以劝说的。沈欢也不打算去劝什么,他自有打算。欲使一个人灭亡,比先令他疯狂?此时的王安石与赵顼,都有了这样的意味!

    不过沈欢是沈欢,他比较现实,他的老师司马光就不是这样的人了。作为一代重臣,他看不过去,极力思索,在二月中的时候,费了一夜的工夫,终于写成了那封鼎鼎大名的《与介甫书》。

    书中他明写王安石“财利不以委三司而自治之,更立制置三司条例司”,“又置提举常平广惠仓使者;”今介甫为政,尽变更祖宗旧法,先者后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毁灭之,弃者取之,矻矻焉穷日力,继之以夜不得息“;“今介甫为政,首建制置条例司,大讲财利之事,又命薛向行均输法于江,淮,欲尽夺商贾之利,又分遣使者散青苗钱于天下而收其息,使人愁痛,你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或所见小异,微言新令之便者,介甫辄艴然加怒,或诟骂以辱之,或言于上而逐之,不待其辞之毕也。明主宽容如此,而介甫拒谏乃尔,无乃不足于恕乎!”

    长篇大论,列举了实施新法“侵官”、“生事”、“征利”、“拒谏”、“致怨”等弊端,要求王安石废弃新法,恢复旧制。这一篇文章诸多观点在沈欢看来不足以成立,不过知道此时的他,也没有相权,任司马光作为。他知道劝也劝不了,还不如让司马光在此文上发泄一下司马光的怨愤,毕竟当年在举荐王安石一事上,他说不上出力最大,却是功劳最大的一个。若没有他那一番话,估计官家不会那般快速任用王安石!王安石的作为,最令他难受了,毕竟两人是最好的朋友。

    信出去了,王安石当然会回信一封。正是那首王安石最具特色的《答司马谏议书》,不过现在司马光已经不止是个谏官了,而是参政,由是就变成了《答司马参政书》。其实回复说道:“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

    王安石避重就轻只谈自己尚未成功,对司马光提出的问题并没有一个完美的答复,当然让司马光不能满意——不,不止不满意,还有着一腔难言的怒火,说也说不出来,只能供五脏六腑玩弄。

    这一次事件,标志着司马光与王安石的彻底决裂,两个本来是知交的好友,从此画地绝交,形同陌路!也因为这一事件形成的事实,闹得沈欢与王安石见面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不敢再多套近乎了。这也使得他回家后妻子王璇没有好脸色给他,以至两人打起了长时间对抗的冷战。

    对此沈欢除了苦笑好是苦笑。他不想做李商隐,两头都不讨好。前训可鉴的他,只能找准一个,跟定一个,坚定目标,也不至于让人感觉首尾两端反复无常。有宋一代,在政治上,亲生父子也可以成为仇人,却鲜闻有师徒决裂。王安石不过是亲家而已,在大义上当然比不上老师,何况司马光更对他的胃口,跟着他走,也就不希奇了!

    司马光与王安石闹裂后,才真正感觉到在朝堂的那股无力。除了官家支持外,王安石手底下还有着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其中“人才济济”,除了吕惠卿这位首席智囊外,还有曾布等实干好手!这些人论才华,也不输朝中大臣多少,何况还有着令官家满意的实干之才,因此大得官家欢心,在变法一事上事事依顺,让众多要反对的臣子干瞪眼看真,却没有丝毫办法!

    司马光以前在朝中没有拉帮结派,与一些大臣只是道义之交而已——现在连知交王安石都能与之决裂,道义之交又怎么信得过呢。除了御史台的一些对王安石依然看不顺眼的人外,还真找不着能制服王安石之人。但是他要制横王安石,不是义气之争,更多是为朝中作想,这帮子言官并不是可靠之人,何况这些人也只是言官而已,手中实权不大!

    为此,思来想去的司马光,最后只能在一个午后走进了宰相韩琦的府邸。

    此时已是二月底了,大地回春。在和煦的暖风之下,开封冰冻的大雪融化了,各处水流汇聚到汴河,汴河也涨了许多。相府的阔绰自不必多言,只见满院春色,花草树木,生机盎然。碧绿欲滴的叶子,粉红鲜艳的花朵,莺莺如歌的鸟声,充实了院子各处。春姑娘在欢笑声充盈在人的耳朵,无法散去。

    听到司马光来访的消息,本来在午睡的韩琦赶忙坐起,匆匆整理妥当衣服,就赶了出来,把司马光迎到大厅。

    “君实光临,实属罕见,难得难得!怠慢之处,还望见谅!”韩琦这话没有虚假,大家都在政事堂,日常相见,有什么话都说完了。何况政事大臣相交,若总是在府邸,会惹人非议。司马光是谨慎细微之人,对日常规矩遵守严谨,不会乱了规矩,因此不大到此处。他与欧阳修不同,人家与韩琦是同一时代之人,有着不同情谊,往来密切,自是当理;而他若严格算起来,比韩琦就小了一辈,相交起来,不大贴心,私人情谊也就淡薄了许多。

    司马光苦笑着说道:“韩相公,您这是责怪下臣么?”

    “不敢不敢!”韩琦连忙说道,之后又奇怪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君实这般惜时之人。来寒舍应该不会只是叙叙情谊吧?君实与老夫不是外人,单说无妨!”

    “若不是为了王介甫之事,某又岂敢来打扰韩相公……”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相位

    “原来还是为了王介甫!”司马光还未说完,韩琦就恍然,“君实,这些日子,朝中不少大臣都来找老夫,让老夫向官家陈一陈王介甫新政的弊端。呵呵,难不成君实也认为官家还会听老夫的话不成?”说到最后,他已经是一脸苦笑,眼眸里有了无尽的落寞;他一生显达,做了三个皇帝的宰相,到头来,只落得个郁郁不得志的境地;如今的官家,已经不是初登基那会百般谨慎诸多顾忌的官家了!

    司马光先是一愣,接着也是苦笑着说道:“韩相公,下臣也是明眼之人,如今官家,确实只是信任王介甫而已,至于其他人的话,都置若罔闻,实在可叹呀!若是王介甫之政,真能振兴大宋,下臣也能安心辅之,可现观其之为政,已惹得中外言论汹涌,任由下去,还真不知这个天下有多乱了!下臣来找韩相公,不无请求!”

    “请求?”韩琦大是不解,接着才笑道,“君实不用客气,你之为人,老夫自是信得过了!老夫大概能猜得到君实所谓请求是何意。是否要老夫不要顾惜相位,冒言劝谏官家,就是丢了相位也在所不惜?”

    司马光赧道:“下官知道这有点为难韩相公……”确实是为难啊,其实以韩琦在朝中的势力,加上他多年下来的威望,就是宫中的曹老太后,都会给他一点面子,如果他能强势对待王安石,或者请出宫里那两位太后,那么不说王安石,就是官家也得有诸多顾忌!不过这样一来,他就真成了官家的眼中钉了,估计以官家如今的强势与手段,这个相位坐不了多久。

    “不不!”韩琦赶忙说道,“君实,一点都不为难,不为难啊!正如你所想,这一年多来,老夫对官家处处退让,每每躲避,确实存了安心致仕的念头,以为这样一来,官家能让老夫多做几年,待年纪一大,就可以光荣致仕了,免得得罪了官家,让人以为是给罢黜出去的!呵呵……如今看来,这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韩琦说到这里,已经是一脸的苦涩了,平常稳重平静的表情不负存在,只有一腔悲凉:“笑话啊!君实,你说老夫也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到最后怎么会这么天真了呢?老夫的作为,这一年来,是否让诸多大臣失望了呢?君实是否也失望了?”

    司马光赶紧说道:“下臣自也知道韩相公也有难处!”韩琦不是孤家寡人,他家是河北大族,就靠他的权势去滋养一帮子,如果失去权势,估计他的家族就会有一定程度的衰落;而且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朝中重臣,说没有得罪人,那是假的,如果这些仇家以为他给贬谪了出去没了权势,一旦报复,也会吃不了兜着走!这些司马光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因此说韩琦也有难处。

    韩琦闻言既是欣慰,又是苦意:“君实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你放心……老夫刚才已经说过了,之前打算荣耀致仕的心思太过天真了。老夫已是快六十之人,早已知天命……这个年纪,上不上,下不下,确实也是为难人。一来官家也知道,老夫这个年纪,不可能用太长了;二来老夫又想趁着还能跑动多干几年,这样一冲突,就成了老夫如今不作为的局面。可叹啊!君实,其实你今日不来做什么请求,老夫也打算尽最后的力量,给王介甫下下绊子了!”

    “真的?”司马光惊喜不已。他如今与已王安石决裂,纵使还有点念旧,然而现在两人在朝中的形势,隐隐已上升到道义之争,这种执政理念的矛盾,要以一方的下台来做结束。他司马光自人正统,没有王安石那般离经叛道,当然不会再做退让。韩琦在朝中是一方力量,如果闹得厉害,连官家也会有诸多顾忌,如果他也能全力加入反对王安石的行列,也许能少少遏制王安石势力的扩张——那个制置三司条例司,越来越有中书中的中书的趋势,随着王安石的提拔,人才也越来越多,这些人加在一起,专想出一些夺权之事,实在可恨!

    韩琦笑道:“君实也莫要以为老夫真有多么伟大。其实老夫是想通罢了:就算老夫再怎么不作为,再怎么妥协,以王介甫如今的作为,老夫这个不作为的宰相,在官家眼中,更是尸位素餐,没有可用之处了!也许官家心中已经开始做好让老夫外放的准备。既然如此,老夫怎能不奋起作为呢?如何作为?王介甫的做法难以令老夫苟同,自不会与之合流,那么只有奋起反对了!”

    司马光默然。

    韩琦又叹道:“君实,老夫也许现在要对你说些托付之言了!”

    “韩相公……”

    韩琦摆摆手阻止司马光要说的话,反而坦然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不能与人言之事。君实与老夫都清楚,现在官家要用王介甫来缓解朝廷财政拮据之局面,凡是反对之人,皆没有好下场。吕诲等人的结果不就是这样吗?可惜吕诲生生给气得病逝!老夫去反对,只会给官家一个更明确的理由外放罢了。这个老夫心里有数!”

    “是下臣为难韩相公了!”司马光苦涩一笑。

    韩琦反而安慰说道:“老夫不是说过了吗?反对也是外放,不作为也是一样结果,既然如此,老夫何不来个轰动的结局!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给老夫赚得更高的声望呢!哈哈,君实,你说是吗?”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司马光也不是矫情之人,于是慷慨说道,“韩相公此举,我等皆看在眼里,他日自会继承此志,不令朝中宵小得势!”

    韩琦哈哈笑道:“有君实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君实你就是太过清正了一点,以前官家赐你高升,也总是退让,如今啊,却不能再退了!”

    司马光大是郁闷,韩琦是这样说他,他的学生沈欢也是这样说。难不成他在这方面真的是做得太失败了?

    韩琦又道:“君实啊,真的不能再退了。老夫出去之后,这个朝堂的局面,可就要看你的了!不能让王介甫一方独大呀,这对他不利,对整个大宋天下更是不利。不是老夫不放心王介甫,虽然之前老夫也对王介甫有诸多怨言,不过对他忠心的秉性,还是清楚的。唯一令老夫不放心的就是他身边的那些人,有才是不错,可惜都用处了地方,不少都是善于投机之辈,一附和王介甫即得势,这样之人,他日必成祸患呀!”

    司马光又是一愣,想起王安石的为人,人也恍惚了,他们多年相交,岂有不了解的道理。不过他又记起沈欢对他说过的一句评论王安石的话来:“王介甫没有识人之明!”与今日韩琦的说法不约而同,这点他以前就看不出来,难道自己比学生还要不如?

    他哪里知道沈欢是结合了王安石历史上最后的结果才做出的评论:王安石是变法失败的最大主因,其实一大缺点就是用人唯才不唯德。只要赞同变法的,也不管人家是否真心赞同还是政治投机,一概重用,到了最后,变法高层良莠不齐,人品低下者更是有之,也是那些所谓的赞同变法之人,把一些良法生生变成害民之法;最后变法高层还闹出不可调和的矛盾,派系林立,最后竟然连王安石都给人家使用手段给排挤出了朝廷!王安石识人之差,连他弟弟王安国都是这样明说的,最后也是这句话,他得罪了那些附和在王安石身边的人,给人家使了手段,排挤打击,郁闷而死。

    “君实,你在想什么?”韩琦很奇怪司马光在和他说话的时候竟然回走神。

    司马光反应过来,赶紧说道:“哦,没什么!刚才韩相公说要托付下臣什么?”

    “是啊,该有点托付了!”韩琦叹气说道,“君实,只要老夫多次进言反对王介甫,那么老夫离开朝廷的日子也就不远了!罢黜就罢黜,只要老夫之言,能稍稍让官家静下心来想想,也是值得的!”

    “官家他……”

    韩琦又阻止道:“君实是想说官家会看在老夫是老臣的份上,若有忍让?呵呵,不可能了!以前还好说,现在嘛,官家都登基两年了,除了宫里的两位太后,他还会有什么顾忌呢?君实也不要指望老夫会找出两位太后来劝官家,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老夫不能把他们纠缠进来。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啊,君实,这一点,你要记住!”

    司马光大是点头,人不由得也悲凉起来。听韩琦的语气,好像在交代后事一般,真令人伤感。

    韩琦说道:“君实,老夫所谓托付,是说老夫离开之后,这个相位的问题。”

    “相位?”司马光感觉心头猛烈一跳。

    韩琦问道:“君实,你说老夫去相之后,这个相位,最有资格者继任的是谁呢?”

    司马光不大好意思说是自己。如今的政事堂就三人,除了韩琦这位正宰相,还有他与王安石两个副宰相。如果说是从政事堂升迁接任,单单以资格来论,当然是他司马光最有资格。因为他比王安石做参政要早了许多,而且多年在京,人脉上也比王安石这位多年在江宁之人要强得多。不过说回来,这个宰相,除了看资历外,还得看官家的心意。官家才是帝国的掌控者,他想让谁做宰相就让谁做宰相,要罢免谁就罢免谁。宋代不比之前的朝代,能有严重威胁到帝权的权臣出现。在这里,皇帝才是天王老子,只要这个皇帝不是弱智儿,不然也会有其他大臣拱卫他的权力,特别是这个文人辈出的时代。

    韩琦看到司马光赧然的模样,笑了:“其实如果在政事堂来说,君实你是最有资格做上平章事。不过……”

    司马光给他一个“不过”弄得有是心头大跳:“韩相公,不过什么?”

    韩琦叹道:“君实,你也知道官家对王安石的看重,加上他有三司使韩绛的支持,对于相位,也有着莫大的的竞争力!老夫分析过了,如果老夫离相,将会出现三个比较可能的继任者。其一就是君实你,其二就是王介甫了!若有十分可能,你与他大概各得三分。君实你胜在为人与资历上;而王介甫则胜在深得帝宠之上。”

    “各得三分?”司马光大愣了,这个估算,加起来才六分。那么还是四分呢?谁竟然有四分的可能性?

    韩琦好似看出了司马光的疑惑,说道:“至于其余四分,是合力所得,非个人也!”

    “合力?”

    “是合力!”韩琦解释说道,“是朝中元老总体的力量。如果你与王介甫相争,官家为难,那么则会出现官家不选你也不选王介甫的结果。可宰相总要有人去做,无奈之下,官家就会把目光转移到朝中那些老臣元老身上去。比如说富弼、文彦博等人,当然,翰林院那些老家伙也有可能!他们若论资历,你与王介甫加起来都胜不过,这些人,有的比老夫还要老资格了!而且据老夫估算,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发生!”

    “如果是这样,再好不过了!”司马光嘘了一口气,他不是贪权之人,现在要联合韩琦,也不过是不想王介甫势大到无人可制的地步,如果能有人出来主持局面,他也乐得清闲。

    “如果君实真这样想,危矣!”韩琦突然大声喝道,脸色严肃,说不出的肃穆。

    “危矣?”司马光给这一声大喝吓得差点要跳起来,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军事,你还是看不清呀!”韩琦叹息说道,神情说不出的落寞,“你说老夫为什么要在这里交代托付之言呢?而老夫又凭什么认为官家要放老夫出朝呢?”

    是啊,为什么呢?司马光好像隐隐明白过来。

    韩琦大有恨铁不成钢之色:“君实,你是治史之人,还看不出朝堂的变化么?自古官场如人生,变化莫测,福祸难定。官家要去老夫相位,无他,因为老夫老矣。其实大家都清楚,老夫蹦达不了多久了,更不可能威胁到什么帝权。而官家是什么人呢?他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之人,一心要立比太祖太宗还要辉煌的功业。如此他便不可能真的让一个顽固又老朽之人久坐相位,他要的是能成就他功业之人!老夫不是,富弼文彦博他们更不是!”

    司马光总不是笨人,立刻明白:“韩相公是说如果这些人坐上相位,也是官家意欲过渡而已,不是真心要用多长时间?最后……”

    “最后还是要看你与王介甫之间谁人胜出!”韩琦一字一掷,“老夫说过了,你与王介甫最有可能。因为你们还年轻,是当用之年。其实以老夫之想,官家比你们更年轻,他有的是时间与你们周旋,不一定非要把朝堂搞得如此激烈。可惜官家不是有耐性之人,如果他手段能温婉一点,沉稳一点,这个朝堂,也不至于有如今这般多的纷争!”

    “是啊!”司马光也大感慨,赵顼之才,资质不比宋以前那些千古明君,如果他能定下心来,稳扎稳打,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去实践,解决一个问题再去解决另外一个问题,一旦把大宋变得富强,不难把他捧上神坛,成为千古圣君也是时间问题而已。可惜就是急噪了一点,这可是皇帝大大忌!

    韩琦又道:“官家是圣明之材,虽有性急,如果有一个稳重之才,长时间辅佐,亦不难成事。然而王介甫大才则大才矣,可惜性子比官家还急,最要命的是他性子倔强,不敢听劝。这种人,有才足为宗师,可身为宰辅,则非良材了!”

    司马光又是赧然,当日韩家兄弟举荐王安石时,他给的誉辞最高,说什么“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用之则天下大治”,如今看来,这个大治还不知有多远,却原因对方闹得朝堂纷争激烈不堪,还没大治就大乱了!

    韩琦叹道:“君实,你可以想象,两个性急只人掌管了天下,其言其行,对这个天下来说,是何等的影响呀。官家是官家,不能更改,那么这个相位,万万不能再落入王介甫手中了,知识这几年内不能落入其手。如果是那些老家伙继任,说不得一两年会退下来,到时如果王介甫做了几年大事,那么相位自然会落到他头上。所以老夫说君实的想法要不得!从今天起,君实不单不能置身事外,还得努力去争这个相位!如今朝堂,能让老夫放心的也就君实了!这才是老夫所谓的托付之言。君实,不要让老夫失望呀,这个朝堂能否安稳,老夫走了之后,就指望你了!”

    司马光顿时感觉肩头的责任重大到压人窒息的地步了,不禁犹豫着说道:“韩相公交付,自不敢忘。然而正如韩相公所言,官家重视王介甫,说老实话,论到这个经济之才,下臣比之要逊色得多。其为正是投官家之所好呀!”

    韩琦正色道:“所以君实现在就要努力了!一点要一举成相,不能与之相持,待官家为难,让那些老臣为相,一两年之后,给了王介甫时日,说不得下次君实就没有多少竞争之力了!”

    “这个道理下臣也晓得。不过相位谁人可坐,是官家说了算,我等又能做什么呢?”

    韩琦说道:“君实不要妄自菲薄。你之为人,诸目可见。官家对你的印象也是颇好的,只要君实多多表现出理政之才华,自会如官家之眼。到时老夫离相,官家也会与老夫客套一番,问谁可继任,届时老夫自是大力举荐君实!”

    司马光闻言大是感动:“韩相公栽培,下臣自不敢或忘。君之托付,定当尽力完成!”

    韩琦笑了:“举荐归举荐,君实不要抱多大的希望,一切还需看君实的能力。能力决定一切,老夫算摸透了,这是现在官家的用人方略,没有经世之才,名声如何,也难入他的法眼!”

    “看来下臣回去要好好琢磨了!”

    韩琦呵呵笑道:“君实莫要一个人独自伤神啊,难道你忘了,你有一个好学生呀!”

    “学生?韩相公说的是子贤?”

    “正是他!”韩琦捋了捋须子,“以老夫多年练就的眼力,此子不简单呀!这几年,做出了好几件令人惊讶之事。细细揣摩,其经世之才,若加以挖掘,当不弱于王介甫。最紧要的是他深得君实之学,为人谨慎,懂分寸,这种人,才是天下之福呀!君实回去,可以与之相商,不必以此事为顾忌!”

    司马光其实有点为难,说到底,这个争相位,更多是与王安石作对,而沈欢是王安石的女婿,他不忍心看着人家翁婿决裂。

    “韩相公,子贤他是王介甫的女婿,这样不好吧?”

    韩琦奇道:“难道君实信不过他?”

    “不不,那倒不是!”司马光赶紧说道,“子贤为人,老夫还是信得过的。正是因为这样,更不能让他与王介甫做对呀!”

    “信得过就好办!”韩琦呵呵笑道,“单不说以他之才确实能助君实。就说他与君实和王介甫的关系吧,他是王介甫的女婿没错,可他也是君实的学生。学生助老师,何错之有?至于助岳父,那就要看对方是不是站得住脚了!君实,现在王介甫已经有三司条例司了,如果再登相位,其权之大,难以想象。权臣从来都没有下场,我等这样做,或多或少也存了保全王介甫之意。记住,你才是对的!沈子贤不帮对的老师,难道去帮错的岳父?”

    司马光犹豫地道:“不是帮不帮的问题,而是不想他为难。”

    “君实你错了,你这不是为难他,而是帮他!以你等的处境,君实你认为沈子贤与史上谁最像?”

    “应该是李商隐吧。”司马光从历史人物中遴选一个出来。

    “就是李商隐!”韩琦一拍手掌,“沈子贤是王介甫的女婿,本该与他亲近,但他又是君实的学生,因此老夫猜想王介甫一方之人肯定对他诸多猜忌,不肯信任,弄不好还要打压。那么他只有向着君实一方了,如果君实因为怕他为难不肯用他,会让他产生君实也不信任他的错觉;加上到时君实身边也会有附和之人,看到君实不肯用他,他们当然不会想到君实的良苦用心,反而会以为你真的不信任他,也诸多排挤,到时嘛,沈子贤可就真的成了李商隐了,说不好只能去写些情词,最后也许会与李商隐一样的结局!那么就可悲可叹了!”

    司马光顿时悚然而惊,行了一礼,道:“多谢韩相公提醒,下臣知道怎么做了!”

    韩琦笑了:“如果君实真的信得过他,更应该多加托付,令他全力相助……这也是上位者该一定手段。这是老夫给君实最后的一点经验了!”

    “多谢韩相公提点!”

    “哈哈!”韩琦的笑声,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悲凉。

    司马光是满怀敬意离开韩府的,另外心里也充满了斗志,伴随斗志而生的是一股难言的伤感。

    韩琦履行了他对司马光所做的承诺,果然开始了对王安石的阻挠。接下来几天,韩琦在朝堂上,公然站了出来,指责王安石当前要施行的市易法,说此法只会让商贾怨恨,操作得不好,不单不能从中渔利,更会乱了天下本来运转良好的商贾之道。

    韩琦的态度,像一个信号,顿时在朝堂引起了注目。韩琦多年的经营也发挥了威力,跟随他一起反对的大臣,竟然占了朝堂的大半。一时间倒也令官家又愤怒又惊心,还有无可奈何。不过王安石也不是吃素的,与之相争,更是不过中书,直接以三司条例司的名义颁行法令,更令官家为难。

    王安石与韩琦的态度,使得两人在朝堂难以相融,两方人马暂时相持。不过王安石毕竟在朝堂的日子还短,人力方面比不上韩琦来得雄厚,相争的时候,稍稍落入下风。若不是官家坚持,以对方如此猛烈的攻击,一般臣子都要下野了。如此形势之下,也令王安石的新法稍稍受挫,法令下去了,因为韩琦的态度,下面肯卖力的不多。特别是开封一府,更不敢与韩琦为难。开封知府韩维的态度,也越来越趋向反对王安石了。如此种种,让王安石好不心忧,向官家发了几次牢骚。

    官家的为难,也让朝堂战斗的气氛趋于激烈。一时间倒也“烽火连天”了。

    在这种险峻的形势之下,司马光不敢忘记韩琦的交代,加快了动作。这几天留在朝堂的时间多了,与官家多次讨论朝政,发表意见,展示能力;另一方面下朝后也不大像往常一样一回去就钻入书局编修史书,而是多次邀约朝中几位大臣出去小饮一番,交流交流感情。

    接着,就是把沈欢召来,与之商议一下接下来行动的具体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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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下0点之前还会更一章,今天绝对更新万字以上。嘎嘎。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问计

    其实司马光不派人过去相召沈欢,他自己也该过来了。朝堂的纷争,他没有耳笼目盲,不可能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也清楚,韩琦在朝中的时日不多了,现在正是为司马光日后上台奔波的时候!

    司马光把他召来,说明本意之后,沈欢欣慰地笑了,大是满意。倒不是怕对方不信任自己——司马光的人品为人,还是值得所有人相信的,沈欢当然也不可能质疑;他怕的是到此事司马光都还没有争权的念头,那就悲哀了。试想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奔波劳碌,对方最后却告诉你他从来不追求这些东西,是多么地打击人!

    当听到司马光要与王安石争一争,沈欢没理由不高兴。多年的开导与旁敲侧击,司马光终于还是开窍了,不再是那个高官一来就推辞的老顽固!当听到韩琦与司马光提过的意思,沈欢不由对这个宰相肃然起敬!说实在的,他对此人没多大好感,韩琦一生,虽然做了多年宰相,不过那是手腕问题,他的能力,更多体现在官场斗争上,至于为政能力,在国家大事上,到来晚年,还颇多过错!而且还是一些在后人看来比较弱智的过错,这些都不能令沈欢对他有多少好感。当然,也不会有多少恶感,只是不想深交而已。这也是这些年来他与之不大往来的原因,比之欧阳修等人,他与韩琦的关系冷得多了。

    不过今日听到对方竟然有如此胸襟——明知会罢相,依然固执地去与王安石作对,而且还找到一个正确的接班人,不能不令他感到佩服。诚然,韩琦之前多少有保全自己的意思,不过他对王安石的评价,很多不是一些史书上提到之人马后炮似的指责,而是确确实实地看穿了王安石的为人。也许这份眼力是他屹立朝堂多年的本领吧。

    “老师,现在韩相公已经引起了官家的不满,虽然还没有明确要去相位,不过学生猜想也不远了。不知老师是否有对策了?”沈欢探测着问道。

    司马光不答反问:“子贤,你说官家是否会因为韩相公的坚持有所醒悟了呢?”

    “不可能!”沈欢直接否定。

    “为什么?”

    “这……”沈欢一这语塞,否定时那肯定的语气,信心当然是来自于史书。可司马光一反问,他也有点不自信了,历史因他应该有了不小的改变,谁知道赵顼会不会突然灵光一闪改变了注意呢?若能这样,到时这个历史形势,改变得就更大了。不过这些年历史细节有所改变,大势却依然不改,还像车轨一般,滚滚向前,难以停止。,王安石的重用与朝堂纷争的事例就说明了这一点。

    奈何他不能以此作为理由去和司马光说明,只能语焉其辞,苦着脸说道:“老师,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官家与王介甫皆是意志坚定之人,如今新法确实给财政增加了不少钱财,他们岂会轻易放弃大好的成果。别说放弃了,说不定他们正在筹备更多更猛烈的新法条例呢!”

    司马光目光顿时忧郁了:“官家以前不是这样的,王介甫也不是这样。为何今日却成了这般听不进劝了呢?”

    这个问题沈欢无话回答。他只知道,权力与金钱,往往回令人失去理智甚至狂热疯狂。赵顼身为皇帝,已经有着无上的权力,但是金钱却成了他头疼的最大主因,也困扰了他文治武功达至千古明君的理想,那么,他有理由疯狂;王安石一生的理想就是把所学之道运用到天下当中,去实现他心中的愿望,以前困于没有权力,无力施行,如今大权在手,正是良好时机,放弃了诚然可惜,那么,他也有了不顾一切的理由!

    沉默了些须,沈欢轻声说道:“老师,无论如何,我等问心无愧就是了。就算失败,我等又没有谋逆大罪,至多也就是流放出去!当然,老师是不能出去的,一旦出去,将来变法之人无人能制,对天下对官家都是无益!老师,请记住学生这些话,他日就算纷争再激烈,您也不能生了退缩之心,更不能自暴自弃放弃了这个朝堂,就算有罪,一切就由学生去顶吧。只要老师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沈欢意有所指的话让司马光大是疑惑,奇道:“子贤,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夫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如果官家要罚我等,老夫自有主张,又岂能要你去顶什么罪。老夫是这样的人么!”

    沈欢自嘲一笑:“老师,学生不过是想多了,说笑而已。您就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了。这话题沉重着呢,就不提了,还是老师说说您接下来的打算吧。”

    司马光顿时严肃地道:“老夫能有什么好的打算呢?王介甫之所以得重用,是他确实能解决朝廷财政拮据的局面,大宋国库,虚弱得紧呀,自先帝时起,几乎每年都要亏空。官家是有大志之人,当然不能容忍这种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于是王介甫的上台,也就顺理成章了。当时老夫举荐王介甫,也是存了让他改革时弊、充实国库的心思,因为他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可惜没想到到如今,新法是出来了,却闹得满朝不愉快,王介甫也不听劝谏,一意孤行,这才是老夫要反对的理由!”

    沈欢点点头,后世把司马光归为保守派的领袖,说他保守顽固,其实大有冤枉,当然,他一手罢黜了王安石所有新法,过错肯定要承担了大半;可是纵观他前半生,与王安石一样,也想改革时弊,中兴大宋。总的来说,他大体与苏轼差不多,是寒暑论的持有者,主张改革,却不能像王安石这般不顾一切地贸然施行。君不见苏轼在王安石变法期间,写的反对策论,数量多,力量足,比司马光有过之而无不及!造成司马光最后领袖保守派的原因,与王安石一样,因为意气之争,他们双方都像骑在了老虎背上,难以下来了!只能咬着牙撑下去,看看到底是谁搞死了谁!

    在沈欢为他们两人命运感慨的时候,司马光又道:“子贤啊,解决财政问题,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开源,二是节流。开源老夫不如王介甫,再进言也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罢了,没有用处;最后只剩下节流了,可你也知道,一昧要求官家节流,那也是最令他反感的事。看看宫中这几年,不单皇室与朝堂的用度不敢浪费,就连官家的日常生活,也受到了制约。宫中连要点的蜡烛,也原因财政紧张有所削减。难道让老夫连官家的吃喝都要求节减了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估计官家还是会用王介甫的主张!”

    “老师怎能如此丧气!”沈欢赶紧劝说,“王介甫有王介甫的长处,老师有老师的长处!其实若论什么才是做宰相的资格,学生反而不会认为是制定政策方案的能力。能用人,会用人,能容人,才是宰相该有的过人才能。宰相肚里能撑船,这是宰相该有的气度,很明显,现在看来,王介甫并没有这点长处。想比老师,就差的太远了!”

    司马光苦笑道:“可惜官家不这样看呀!再说了,老夫就是再会用人,我等这一方,也得拿出一个比较可行的方案,确实能缓解财政紧张局面,这才方使官家看重。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沈欢笑道:“老师,节流不是一种方案吗?”

    “刚才老夫不是说了吗?一昧节流,只会惹官家厌恶而已。老夫之前所上节流奏章,是不得已之策罢了,因为要不这样做,财政更会拮据!”

    “节流不行?”沈欢笑得有点灿烂了,“老师,其实学生认为一昧开源也不是长久之策。像王介甫这般,打着‘民不加赋税而国用足’的旗号,千方百计施行一些能拢集钱财的政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亦非良策也。无论他如何开源,收了多少财政,没有节流,也一样是治标不治本!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司马光倒是给沈欢的说法吓住了:“子贤,你所得老夫有点糊涂了。节流不行,开源也不行?”

    沈欢解释道:“老师,自王介甫入朝主持变法之后,学生一直冥思苦想,我朝政策,该以何为先。正如王介甫所说,理财为先!理财之法,无非是开源与节流。现在王介甫行的就是诸多开源之法,而老师认为自己的就是节流。学生经过思考,窃以为都有所偏差!”

    “哦?”司马光这时候倒没有多少吃惊了,恢复了平静的本色,反而有所兴趣,笑了起来,“子贤,看来老夫今日找你过来,对得很呀!观你言行,莫不是真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了?”说到对沈欢点子的欣赏,他不下于官家与周季。沈欢侃侃而谈的本色,反而让他镇静下来,细心思考了。

    沈欢笑了:“只是一愚之得而已,说不上高明!”

    “好吧,就不要卖关子了,说来听听吧。老夫也期待得很呐!”

    沈欢清了清嗓子,沉吟一会组织好语言才道:“窃以为,理财之策,单以本朝而论,节流为本,开源辅之,方是上上之策!”

    司马光有点意外,在他的观念里,沈欢经济之才不下王介甫,本以为对方会发挥此点,以开源聚财为先,没想到对方对“节流”如此推崇,不禁有点欣喜了。

    “但是……”沈欢没等司马光说话,就来了一个大大的转折,顿时把司马光的心儿给提了起来,“学生所说的开源,并不是王介甫的开源,节流也并不是老师之前主张的节流。”

    司马光呵呵笑道:“看来子贤真要给老夫惊喜了!老夫洗耳恭听呢!”

    沈欢终于把最近的思考结论抛了出来:“老师之前主张之节流,就是要官家从皇室和朝堂用度上多加节俭,不要浪费,从而减少财政支出。但是,这些主张,就算施行,又能节减多少财政呢?十万贯?百万贯?至多也是几百万贯之数了,这样能缓解什么财政窘况呢?窃以为,此乃小节流罢了!”

    “小节流?”司马光对这个新奇的名词来了兴趣,“那么什么是大节流呢?”

    沈欢还没有直接回答:“不节流,就开源,这是王介甫的主张。因此他通过种种措施,一心向从下面把钱财都聚拢到朝廷收入之中。然而,他所行之策,说不加赋,其实也不无增添百姓负担,有点割羊毛的意思!就算财政真的增加了,但是引起了更大的矛盾纷争,加上不能有效阻止朝廷更大更多的开支,说起来,也是小开源罢了!”

    “很好很好!又来一个小开源!”司马光不知道是怒还是气了,“子贤,你更令老夫糊涂了,还不快快把你之所想都说出来!”

    “老师莫急!”沈欢悠然笑道,“学生这不是先出观点再解释么!王介甫所行的开源,在学生看来,不过是小道罢了!”这话是站在高屋建瓴的角度上说的,结合了近千年的历史学识,以后世那些经济政策而言,王安石之法虽然也有高明之处,然而以实际而论,不少是没有多大价值的,至少就脱离了实际。

    司马光哼道:“他的是小道,那么老夫的更是小道了吧!”

    “不敢不敢!”沈欢赶紧赔笑不已,“节流为主,这是学生的主张,开源就是手段而已。当然,学生所说的节流与开源,都不同于时下所论。老师,以你而观,朝廷国库收入,大多花在了什么用度上呢?”

    司马光想了想道:“应该是军费上吧!”

    “老师就老师,一针见血!”沈欢先夸了一下,接着念了起来,“国库岁入七八千万贯,军中用度,岁支七八。老师,这是先帝在位时三司所上的财政报告。如今学生在三司行走从事,对此更是有所认识!国库收入,竟然有七八成花在了军费之上,将近五千万呀!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现象!”

    司马光倒是奇了:“子贤,军费用度,一直占了这个数,很正常呀!虽然大是大了点,不过军队多,支出大是应该的!”

    沈欢愕然,这才想起宋代的军事情况在这个时代之人眼中,很平常,也很无奈。可以后世观点来看,一国财政,花了七八成在军队上,那是一种疯狂的现象,若在后世的中国,别人肯定又以威胁为论作为抨击的理由了,甚至引起恐慌;另外,宋朝人口连一亿都不到,却有着一百多万的军队,按此比例,以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口推算,军队该达到一千几百万才符合。一千几百万的军队!还有比这更疯狂的吗!

    冗军!这正是沈欢现在要讨论的话题!

    “老师,据三司统计,我朝军人数量是一百二十万。其中禁军六十多万,厢军五十多万。禁军待遇高一点,大概花去三千万贯的钱财;至于厢军,则要花去两千万贯左右!待遇高不是问题,禁军数量也不是问题。关键是那五六十万的厢军呀,没有丝毫战斗力,更不能上战场,白白花去两千万贯的钱财,这是多么令人痛心之事!”

    “子贤,慎言!”听到沈欢言辞激烈提到厢军,司马光赶紧板正了脸色,严肃地要沈欢谨慎。

    沈欢当然也清楚司马光指的是什么,厢军之策,是本朝开国太祖皇帝定下的国策。古代天灾人祸,百姓会大量失去土地,更会流离失所,在饥饿的逼迫下,这样要么是百姓发生暴动,要么会聚啸山林,成为贼寇。这些都是统治者的大忌,更不能无视。宋太祖苦思冥想,竟然给他想出了一个令他颇是得意的计策来:那就是编制厢兵。

    所谓厢军,就是区别于禁军之外的军事编列。禁军是职业军人,平时训练,战时打仗,与宋太祖开国打江山的编制为榜样,有着很强的战斗力。厢军则是收编那些在天灾时失去了土地的男丁,编成军队,发以军饷,让他们不至于成为乱民。军饷很优厚,一年有三十多贯钱,足够一家五口之用。有了这样的军队,当时宋太祖就比较得意地说,天下每收编一个厢兵,天下就少一个乱民。然而他不会想到,百年之后,厢军会达到五六十万的规模,更不会想到竟然要花去国库收入的三成左右!他的这一计策,直接导致了子孙财政拮据的局面,想必现在九泉之下也要郁闷了吧。

    厢兵不事生产,不事训练,完全是一帮花钱的寄生虫。因此才是沈欢义愤填膺要抨击的对象,以前是苦于没借口,现在司马光问起,当然要发发牢骚。不过毕竟是太祖之策,以司马光的为人,听到猛烈抨击,当然会变了脸色要阻止。

    不过沈欢不会就此放弃罢休,他将要说的政策,与这息息相关,无法逼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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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政策

    “老师,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把这些多余的厢军都裁掉,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模样?”沈欢没有理会司马光的告诫,突兀地问道,。

    “什么?”司马光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裁掉厢军?”

    “是的!”

    “子贤,你……”司马光眼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象沈欢所说的节流是什么了,然而到头来,还是想不出这个震撼的答案“子贤,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老师,这算节流么?”沈欢笑嘻嘻地问道。

    司马光还能说什么,只能又喜又怒地看着这个学生。正如沈欢所说,厢军每年都要花掉大宋财政收入差不多三成,而且还是不能起任何军事作用的军队——如果能把这个包袱抛掉……司马光已经不敢想象那是怎么样一番景象了!多出两千万贯的钱财,想必官家做梦都会笑醒!

    冗兵、冗官、冗费,是后世对宋代整体的评价,也因为这些问题,使得它一直承受着“窝囊宋”的称号。冗费造成了宋代国力日艰的景况,而前两者又是后者的原因。其实在沈欢看来,冗官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宋代虽然有不少闲置官员,但那是没有给他们找到一些合适的工作而已。若说到官员之多,比起后世的时代来,那种五花八门的机构,宋代与之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的。再说官制改革,那可不简单,是十分得罪人的事。范仲淹就是贸然搞什么吏制,触犯了政治根本,这才导致失败。前车之鉴,沈欢可不敢去摸老虎屁股!

    想来想去,只有冗兵可以解决了。而仔细一计算,冗兵才是冗费的最大原因。一国财政,七八成都花在了军事上,肯定已经是变态了。而养着毫无用处的厢军,又是变态中的变态。如果有办法帮着解决这些厢军麻烦,估计是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阻挠之事。至于官家,也会乐见其成。关键是要有切实可行的方案,不能硬生生毫无保障地就把这些厢军裁掉,不然生活无依的他们肯定要奋起作乱。!

    “子贤,你真是有办法能解决厢军问题?”司马光又惊又喜地问道,如果真有可行方案,不说能在官家心里留下更深的好感,单是把这个百年包袱抛掉,他们就能成为有宋以来的功臣!

    沈欢缓缓地说道:“办法是想出来一个,具体可行不可行,还需老师思虑思虑。”

    “快说说!”

    沈欢道:“要裁掉厢军,当然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相反,还所以个比较长期的任务。更不能不给那些裁掉厢军一口饭吃。老师,厢军一年要拿军饷三十多贯,不事生产,养活一家人啊,也不容易!为了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脱掉军籍,那么要给他们的利益,必不能少于这个三十多贯的数目!这些钱,从什么地方来呢?唯有开源了!”

    “开源?”司马光哭笑不得,说来说去,沈欢总是在开源与节流之中来回纠缠。

    “这个开源,不是王介甫所行的开源。学生认为,给这些厢军找一份工作,能让他们养家糊口,拿到一份令他们满意的薪金,那才是真正的开源。是为大开源,而裁厢军节流,是为大节流!”

    司马光也点头道:“如果真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做,确实是大开源与大节流!子贤想必已有定计了吧?”

    沈欢不答反问:“老师觉得我大宋民生如何?”

    司马光沉吟着说道:“还算殷实吧。”

    “当然殷实。我朝不抑兼并,百姓多有经商,像南方之地,还把生意做到了海外!以人口而论,平均之下,一家五口,能有三五贯的钱财,而以米粮作为衡量,是前人的三五倍!比只任何朝代,我朝民生都要殷实多了!除了一些地区比较贫穷落后外,大体上民生都算富裕的。老师,民生殷实了,百姓其他需求就大。我等可以在这方面做点文章!”

    “比如说?”

    “比如说通讯!”沈欢笑了起来,“我朝商业繁荣,商贾遍天下,而经商最重什么呢?信息?在此地,如能知道彼地的市场信息,他们才能更好地调余缺!还有民生殷实,百姓生活花样也多,也会到各出去看看,或者想知道外地亲人的信息。可以说,这个通讯,需求日益大咯!”

    司马光大是头痛,沈欢又是通讯,又是市场,还有什么需求,一大堆术语听得他头都大了,更不用说明白什么了。

    “子贤,你能否说得通透一些?”

    沈欢只能说道:“说白了就是看看我朝的在各地互通消息的设施,跟不上百姓的需要了!老师,我朝像传送信件之类的东西,靠的是什么?”

    “驿站!”司马光没有犹豫地说道。

    “是的,是驿站。但是老师不觉得驿站少得可怜吗?基本上只有到州县才有那么一个。而且还是大多传达朝廷公文的驿站。百姓或者商贾,要给另外一地之人传达信息,还得靠拖人帮忙带去。如果没人去那个地方,只能无奈地作罢。如果……我们能把更多的驿站开到县下面去,为百姓商贾传送信件或者物品,老师认为怎么样呢?”

    司马光刚想说“有这个必要么”,突然想起沈欢提起的裁军计划,不由愣了:“子贤,你是说把这些厢军下放到各个驿站,专门做传送之类的事?”

    “是的,老师,学生命其名曰‘邮政’。何为邮?就是帮你送东西到你需要送到的地方,只要你写上送达的地址,交给朝廷开的邮政驿站,我等就会帮你把这东西送出去,从此地到彼地,再到他地,一站连着一站,直到到了目的地为止。当然,你要邮政驿站帮你送东西,我等花了人力物力,你总要付费吧?只有你付了费,我等才能雇佣更多的驿站人士帮你送东西,才能给你更好的服务。而驿站工作之人,当然是我们要裁的厢军!老师,您说,这可行么?”

    司马光总算听明白了,最后皱眉道:“驿站送东西,需要马力。子贤,如果按你所说,全大宋都开了遍,那要多少马力呀!这个恐怕朝廷就不能答应了!”

    大宋缺马的情况沈欢当然清楚,他还记得自己想出了走私的法子从西夏人那边骗了不少战马呢!

    他早有计算,闻言笑道:“这个老师多虑了!学生所说的驿站,可不单是州县联系而已,而是规模到村镇。这里村镇要送东西出去,当然不会直接送到目的地,而是可以先由此村镇,送达邻里村镇,一个接着一个,直到目的地为止。如此每个驿站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大多走路都可行,如果物品多了,至多也就是用用牛车罢了。费不了多少马匹,这点绝对可行,老师就不必担忧了!”

    司马光闻言愁眉舒展了开来,喜道:“听子贤一解释,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了。可是,你觉得有人愿意花钱去让你送东西么?”

    “老师,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朝百姓民生殷实,对此需求太大。老师难道没听过下面之人抱怨过两地互通信息太过不便了吗?老师,如果您是平常士子百姓,要从开封给江宁的一个朋友写封信,因为您是平常百姓,本来朝廷的驿站不肯替你送达,只能等刚好去江宁的朋友帮忙托送。可这些朋友不一定就去江宁,或者说去也要几个月之后,现在有邮政驿站,只要你花上几十文钱,就能在一个月左右帮您把信送到。您肯花这几十文钱吗?”

    “老师明白了!”司马光恍然,“原来如此,就是靠着驿站多,专为民用!可是几十文钱能抵事么?”

    沈欢笑道:“几十文只是个大概数字,具体多少,可以商榷。大体就是近的地方便宜,远的地方贵一点。总体来说是算距离远近与物品大小。学生仔细算过了,因为需求太大,只要驿站一开,基本上每天都能接到业务。先以百文来计,一天十来次,那么就是一两贯钱,一个月就有三五十贯,一个驿站十个人,每人每月能得三五贯钱。这可就比厢兵的军饷还要稍高了,只要这些厢兵愿意进去,给他们脱了军籍,家人也能做点其他事了,虽然辛苦了点,不过估计还是有很多厢兵愿意进去的!如此就能让这些厢军自食其力了,再也不用从财政上拿出钱来给他们!”

    司马光也越听越兴奋,道:“不错不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子贤,此计甚好!甚好!”

    沈欢又道:“老师,我大宋大概有两百多个州,一个州十来个县,学生猜想一个县能设一个邮政驿站,那么一个县就能容一千个厢兵,两百多个州,大概能容三十万厢兵,如此一来,大半厢兵就真裁掉了!”

    “甚好甚好!”司马光激动得只能两眼放光喃喃说着了,“子贤,你都策划完毕了吧,快点整理成文,做好准备,老夫要把此策献给官家!”

第一百九十四章 帝宠

    听到司马光的急切,沈欢突然有点尴尬,道:“老师,此策唯一缺点就要花的时间要长了一些。学生说过,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一蹴而就。再说天下各路情况都不一样,需要也不一样,相对来说,江南诸路需要大一点,西北西南小一点。那么就要分阶段实施,先从需要大的各路开始建设,等有了成效,才能另外开发诸路。怎么说开驿站,总得有个场所什么的,先期朝廷还是要花费一点投资的,不然也不会说这是开源了。”

    司马光不以为意,道:“子贤,你知道老夫并不是王介甫那般心急之人。几十万的厢军,妄想段时间之内裁掉,如果你是这种说法,老夫还不肯信你了呢!”

    沈欢还是忧道:“学生算过了,第一、二年从江南几省开始办起,之后才要用两三年蔓延至其他地区,要大规模见效,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老师,你不觉得太慢了吗?”

    司马光沉吟着说道:“五年三十万作用的厢军,一年下来能省几百万贯钱。若单是这样,当然不及王介甫所行之法,然而这个算法却不能这样简单呀。子贤,你是在考究老夫吧,你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数还要多加一次呢!厢军本来就是要多花这几百万贯的,现在不用从财政里出了,一进一出,等于两倍了呀!”

    沈欢愁道:“算法是这样没错。学生也知道必须要花这么多时间,然而我们可以等,那官家呢?老师,您也知道,官家是一个心急之人呀!如果把时间说得太长,他一犹豫,不肯花力气去做,那就不妙了!”

    司马光也是一阵沉默,良久之后说道:“那老夫只能坚持此策了。有利无害,想必官家还是要给老夫一个薄面的,就是王介甫也不敢反对!子贤,此策是否已成,要趁韩相公现在支持老夫他又还在的时候献上此策,免得夜长梦多!”

    沈欢笑了:“若没有定计,哪敢来烦扰老师!”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小本子,递给司马光,“老师,学生能想到的,基本上都写在这上面了,哪里有不妥之处,还需老师更正。”

    “倒也不薄呀!”司马光笑着接了过来,摊开看了几页,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写得很详细,基本上要涉及的地方都考虑到了!”

    沈欢嘿然得意,这个邮政驿站,正是他移植了后世的邮政系统而来。在后世,邮政系统对于国计民生,一度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当然,在宋代,很多条件都不成熟,不可能真像后世的邮政一般面面俱到。他只要这个邮政的框架而已,这个框架只要定型,一点点铺到下面去,也算是个人力密集型的工程,这个工程,正可以解决宋朝日益严重的厢军问题!

    如果真能通过“开源”把这几十万厢军通通裁掉,甩掉一个财政大包袱,节省的财政,一年下来,足够宋朝用于其他用度了,哪里用像王安石一般,千方百计去想从哪里能抠出钱来!

    邮政驿站,大概能裁掉一半的厢军,以后只要再想出一些办法把另外一半的厢军裁掉,那么相对于宋代来说便是千古功臣了!王安石所行之法,并没有涉及到根本。这才是大宋财政拮据的主因呀!若说财政之丰,有哪个朝代能比得过宋朝呢?沈欢现在想想,倒有点睥睨王安石的气概了!

    司马光拿到本子,又习惯行地投入了,吩咐沈欢先回去,看看还有什么好的计策能解决厢军这个麻烦——从这一刻起,他司马光一系,也不是没有政治主张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总以大义去谴责王安石!他也清楚,没有一点实干之才,年轻的官家是不会重用的了,现在,为裁掉厢军而思虑,就是他司马光的主张,甚至会持续多年,以此作为对抗王安石的资本!

    沈欢在他眼中,也越来越重要,超越了一般老师对学生的期望。

    司马光不肯停歇,只花了两日的时间,就渐渐把邮政驿站的系统给完善了,写成奏章,一把送了上去,让官家看一看。

    三月将到,人间的春气,越来越盛了。就是处于北方的开封,也暖了许多。这一日,官家有把政事堂的几位召集过来举行一次会议,其中还有三司使韩绛与枢密使文彦博。会议的主题,就是以司马光所上的奏章为议。裁厢军,成为讨论的重点。

    “诸位,此事你们以为如何?”赵顼大是兴奋地问道。昨日他拿到了司马光的一本《裁军议》的奏章,初不以为意,无聊之下,看了下去,却发现其中的利处,越看越兴奋,最终难以遏止,翌日一早,散了早朝,就把众人召来商议了。

    司马光在奏章里详细列举了这几年三司的数据,证明了厢军这个大包袱是拖累大宋财政的难题。细细说明了邮政驿站的施行之后,最后又大是赞叹它的好处。用司马光的话来说就是“一旦裁军功成,财政之余,可以补足其他;陛下之愿,亦有余财行之,千古之功,正在眼下!”

    “千古之功”大大地打入了赵顼的心坎,他的愿望是什么,不就是成为可以比肩汉武唐宗的千古明君么!这两人都是以武功享誉后世,论文治之盛,已经比不过本朝的仁宗皇帝,要超越,更是难事。那么就只能从武功方面入手,然而接手大宋天下之后,不说拿钱去做什么强盛武功之事了,就是连日常花费,也感到窘迫。大大挫败了他的锐气,心里怎能不愤怒呢?

    仔细一想,朝廷财政拮据的局面,不正如司马光所说的吗,都是给厢军这个无用的包袱给拖累了!如果能把他们裁掉,省下来几千万贯钱……哟,赵顼吸了口凉气,真是不敢想象了!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他才迫不及待地要众臣商议这个《裁军议》。为此他让人连夜抄录了好几份,待几位大臣一过来,就一一发到他们手中,让他们仔细看看。一刻钟之后,几人都看完了,他就开始发话了。

    司马光作为奏章的发起人,知道今天来此的作用更多是提供咨询,因此并不回答,老神在在地低眉垂头。

    赵顼的问话才落,宰相韩琦一反常态地沉默,率先出列说道:“陛下,司马光参政此议,足以彪炳千古。若真能成功,实在是有宋以来之功绩。臣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了!”

    赵顼激动了,难得啊,真是难得!宰相韩琦,在朝中总是稳重的姿态,就是议事,也总是最后一个发表意见。大多意见都是颇为中庸的,有反对,也有赞同,各打五十大板,少有今日这般一站出来就支持的态度。由此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司马光此诣的支持!

    “这么说韩相公是赞同的了?”赵顼语音都有点噎住了。做了两年皇帝,好不容易出了个王安石,所行之法,充实了国库,稍稍让他看到了希望;如今又出一个司马光,所倡之议,更是要见成效——这点上司马光听从沈欢的建议,在给官家的奏章中,只提好处,对于要花的时间稍稍隐秘不提,由此凸显出效果!

    韩琦沉声说道:“司马参政之议,大体分为两个步骤,先由河北几路与江南诸路施行,从当地厢兵遴选自愿之人进入邮政驿站;等有了成效之后,再推行到天下各路,实在是老成谋国之略,从开始到结束,一一作了说明,臣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陛下,此议百利无害,比某些人要做的法令要出色得多了!”

    韩琦现在已经打了要挺司马光的主意,当然不会在这会儿为难对方,大大赞扬了一番;其实他对司马光这个举动也是甚为震惊,前几日对方还在抱怨无计可施,现在才几天的功夫,就鼓捣出一个令人吃惊的主张来,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刚才看奏章的时候,他脑子里时不时浮现出沈欢的景象,从中可以看出此人前后的身影。也许,这个年轻人,越来越值得期待了!

    当然,末了一句,纯粹是为了打击王安石所致。这几日他在朝堂与王安石的纠缠,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大有不死不休的气势。在深得官家信任的王安石面前,他本来大有无力之感,如今司马光裁军议一出,令他气势大振,颇有久旱逢甘露之意。

    “甚好甚好!”赵顼只能以此来掩饰心头的尴尬,韩琦对王安石的敲打,令他心头也无奈。他就奇怪了,为什么都是为了帝国行法,王安石就遭来一片反对,司马光主张一出,连韩琦这个老家伙都放下姿态去支持了呢?

    想了想,赵顼问道:“韩三司、文老,此事涉及三司与军务,你等是何意思?”

    文彦博淡淡地笑道:“正如君实所说,厢军只是一个包袱,若能甩掉,臣乐意之至。要如何去做,臣枢密一院,自会配合,陛下大可放心!”

    文彦博也赞同了,让韩绛心头一跳,他也看清了形势,今日之会,司马光三人,展开了对王安石的打压——而且打压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因为他们也拿出了可行的主张!

    “陛下,臣仔细看了奏章,其中之法,臣自也是赞同的。不过……”韩绛现在已经与王安石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蜢,深深地落下了对方的烙印,王安石一失势,他也不好过,因此只能竭尽全力去非难司马光的策略了,“陛下,此法要在全国大开驿站,虽然奏章也说不费军马,不过也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否则难以办到。如今财政拮据,恐怕……”

    他的意思也明显,就是在钱一事上为难司马光,没有钱,你办不了事;要钱,有为难财政,为难财政,就是为难皇帝。皇帝为难,同不同意此法,就不是他的事了,而是皇帝心头的大事。

    这种令人失望的回答,韩琦就先受不了了,正色喝道:“韩三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裁军之策,功利自见。先期只要花上一些投资,就能令厢军自产,从今以后不再为难财政,实在是一劳永逸之策,你竟然要为难?你说财政拮据,那青苗钱与市易钱,也是要财政投资的,你之前为什么不反对?如今裁军之议,不过是要花些钱建个场所罢了,就为难你了?”

    韩琦现在句句不离敲打王安石的新法,加上自有道理,令韩绛好不为难,不敢反驳。

    “好了!”赵顼不耐烦地喝了一声,“朕现在只想就裁军之议商讨其可行性,其他不论。韩三司,你只要说此计可不可行!”

    韩绛无奈了,只能道:“若陛下肯从财政拨出一笔花费,是可行的!”

    赵顼点点头,突然道:“大概需要多少钱?”

    司马光抢先说道:“陛下,前两年只需五十万贯钱,到时臣可以为陛下裁掉十万厢兵!”

    “五十万贯?”赵顼惊讶地愣了一下。

    司马光以为官家说多了,只能说道:“陛下,州县也就罢了,已经有现成的驿站,可以共用,然而现在要具体到村镇,那些地方需要新建,确实是要花点钱财的!”

    “这个朕晓得!朕认为五十万贯太少了!司马参政,朕给你一百万贯,你两年内帮朕裁掉二十万厢军,如何?”赵顼大大咧咧地说道。

    “啊?”司马光愣住了,哭笑不得,“陛下,此事倒是急不得,需一步步来,快了怕会生事!像那些厢军,一开始看不到利处,不可能会自愿到驿站去,因此一开始还得花时间去遴选那些自愿之兵,让他们过去,等他们看到利处了,以后才好开展工作!一切都需要时间,过犹不及呀,陛下!”

    韩琦附和着说道:“陛下,司马参政言之有理,过犹不及,这是圣人教训,一旦忘了,总会吃亏,法是好法,可一旦生事,则不妥了!”

    赵顼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就此发表意见。

    “好吧,五十万贯不是大数目!”赵顼做了主张,“韩三司,你意下如何?”

    韩绛除了同意,还能说什么。他也没想到司马光的主张会分开阶段来实施,一开始还以为对方会把所有的钱都报上去,那可是几百万贯的数目了,比王安石的新法花费还要多,估计官家不会同意,这才打了为难对方的主意。现在才五十万贯的数目,哪里还好意思为难!

    赵顼斟酌了一番才道:“好,此事就交个司马参政去施行,毕竟是他想出来的,自有定计!另外,王参政,你的新法也要抓紧时间去施行,朕对你的支持,一如既往!”

    王安石半天没说话,现在终于听到最想听到的话,不由笑了,道:“陛下吩咐,臣不敢或忘!”

    此言一出,除了韩绛,其他几位大臣皆是脸色一暗,费了半天,原来官家对王安石的宠信还是没有丝毫改变!司马光更是抱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免得让官家与别人小看了!

    想了想,司马光突然又道:“陛下,其实裁军之策也并不完全是臣想出来的,其中沈子贤的功劳也不小,大体还是他的主意。陛下也了解他的才华,想必不会认为臣在说谎。”

    其余之人皆是愕然,之后不由佩服起司马光的情操,有功不独贪,品德之高,非比常人。

    赵顼先是一愣,最后才笑道:“这个朕也晓得了,他日功成,自会论功行赏!好吧,都下去吧,王参政留下,朕有事吩咐!”

    众人只能依旨行事。

    韩琦与司马光心情复杂地出去了,看来王安石在官家的心中,还是无人可以替代。

    出了宫门,韩琦不由埋怨:“君实,你刚才实在不应该把沈子贤说出来。如此一来,你在裁军议中的作用,在官家心中,又打了一个折扣,对你将来无益呀!唉,时间不等人,看官家对王介甫的态度,老夫与之作对,想来留在朝中的时日不长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相位能不能让你坐上去!除了你,老夫不放心别人!”

    司马光默然,接着说道:“但是下臣也不是贪功之人,既然是子贤的大功,自不会隐瞒!”

    韩琦突然脸色一凛:“君实,老夫再给你一个忠告。沈子贤之才,确实令人欣羡。然而有羡慕也有妒忌,他现在头衔已经高至龙图阁学士了,区区弱冠,举朝无双,你还往他头上套功劳,不是为他好,而是可能害了他!有人妒忌,就有人中伤,一旦有个行差踏错,弄不好就是无法回头。这点你切记!”

    司马光悚然一惊,沉默半晌,叹道:“韩相公之告,下臣明白了。子贤是下臣的学生,自会对他多有维护,也会时时告戒他不要做太过出格之事!”

    韩琦笑着点头,司马君实的最大长处,就是随时都冷静理智,这也是他欣赏对方的最大原因。作为一个上位者,不一定需要过人的才华,但一定需要过人的冷静与手腕,这才是官场的生存之道。

    两人一道行去,走了大半,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那边是王安石与官家还在论事的福宁殿!接着叹了口气,又一同去了。

    其实赵顼把王安石留下来,也没有紧要之事,只是刚才他看到王安石一直不做声,生怕对方生了什么心思——毕竟刚才韩琦等人大有认为有了司马光的策略就不需要王安石之法的趋势,为了安慰王安石,让他安心做事,留下来好言以待,也小必须的。

    对于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的主张,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他还是倾向于王安石之法的,司马光之策虽好,可惜成效难见,不如王安石新法使财政一年年增加来得轻易与快速!两相比较,心中自有雄心壮志需要钱财去实现的赵顼,倾向于王安石,也就不希奇了。

    王安石得到了官家支持的保证,放下了大半的心儿,不过依然有着一小部分忧愁。司马君实的强势出击,大出他的意料,对方的威胁,也越来越有明确的感觉。现在对方针锋相对地提出了主张,假以时日,鹿死谁手就难说咯!

    沉吟了半会,觉得需要应对此事,出了宫,没到政事堂,也没回家,径自去找吕惠卿了。吕惠卿就在家待着,听到王安石来访,不敢怠慢,赶紧出迎。迎至大厅,还未说话,王安石想了想,又让对方领至书房谈话。

    吕惠卿见王安石一脸凝重,还有话要到书房这个比较隐秘的地方来说,脸色也严肃起来,待王安石坐定之后,小心地问道:“介甫先生,发生了什么事,让先生这般神色?”

    王安石也不废话,叹了一声,把刚才福宁殿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司马君实此举,大有与老夫分庭抗礼之势,令老夫好生为难!”

    吕惠卿听完,大惊失色:“竟有此事?可惜可惜,先生当然就应该力行反对,不能让司马君实如此顺利呀!”说着要来司马光上的奏章,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的神色时而凝重时而宽舒,看罢放下奏章,看向王安石,也叹了起来,“司马君实此策,实在是打在了朝廷的软肋之上,我等当时怎么就想不出此策来呢?失算了失算了!介甫先生,裁军一旦成功,功效自不必言,到时朝臣有了依托,皆是附和司马君实,朝堂就没有我等立足之地了!”

    “吉甫不必惊慌,我等还有官家支持,必不会如此狼狈!”

    吕惠卿讶道:“介甫先生,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司马君实此策待成功之日,朝廷财政必能好转,到时官家对我等的需要程度,就没有那般迫切了。如果朝臣皆是反对,他顺应百官,又有什么希奇呢?”

    王安石默然。

    吕惠卿突然说道:“介甫先生,刚才您说此策不完全是司马君实想出来的?而是您的女婿沈子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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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黑白

    “除了他还能有谁?”王安石神色复杂地道,“司马君实自不会说谎。看来他已完全倒向司马君实了,老夫与司马君实,他选择了司马君实。果然是老夫的好女婿呀!”

    吕惠卿叹道:“果然还是元泽说得对,此人虽是亲戚,却也不能与我等一条心!亏得先生之前还多次维护于他!”

    王安石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阴沉着脸,紧抿着嘴唇,却没有说话。

    吕惠卿又道:“对于此人,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处理?”

    “处理?”王安石愕然。

    吕惠卿奇道:“先生,此人三番五次为难我等,更是思谋阻挠新法,此辈之人,难道不该想想如何对付么?难道先生打算任由他这样下去?”

    “这个不好吧,他怎么说也是老夫的……”

    “是女婿不错!”吕惠卿恨恨地说道,“然而在大义面前,就是父子,也没理可说,何况女婿乎?今日先生放任他这般阻挠新法,他日他更会猖狂得势!看这次裁军之议,完全是针对我等新法而已来,这种做法,肯定会令我方变法之人愤怒了,如果不作处理,先生,只怕曾布他们会离心呀,会认为先生徇私不公道!”

    “这……”王安石隐隐听出了吕惠卿的逼迫,不过对方说的亦是大理,现在他汇集的一帮子手下,才华是有才华,不过这些人的政治手法更多是打击政敌,换取权力——这也是无奈之举,反对他们的人太多,如果手中没有特权,根本难以成事。这也是王安石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道理。这帮人打击政敌成了习惯,也是他们主官场为生的手段,现在沈欢触犯了他们的底线,如果任由不管,那可真会像吕惠卿所说的要对他离心离德了。不说别人,就他的大儿子,就会不同意放过沈欢!

    然而沈欢怎么说都是他的女婿,对于自己的女儿,王安石还是有着感情的。一时间倒也为难了。

    吕惠卿又道:“先生,既然他选择了司马君实与先生为难,我等自也不用客气了!此事涉及到先生大愿,万不能在此时心慈手软呀!先生,看看裁军之议,就知道此人之才非比寻常了,司马君实有了他相助,他日必成我等祸患!”

    一提到司马光,王安石就愤怒了,本来好友,如今都快成仇人了,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可他心头又有了疑惑:“吉甫,我等行新法之举,都是为了大宋天下。如今司马君实亦有智计,如果对大宋有利,我等怎么变成处处打压了?”

    吕惠卿辩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先生只是一人,高风亮节,不与人争,那也无事。可是如今先生代表了一大批人,像晚辈、曾布等人,我等为了心中的愿望,走在了一起,如果先生败事,就代表了我等愿望的破败!我等愿望全是为了大宋的中兴,所行之举,皆无私心,此又何异于司马君实!再说司马君实之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节流罢了,怎能与我等开源之法相比!节流再这么成功,也只是让财政停滞不前,而我等之法一旦成功,大宋财政将绵延不尽,这才是盛世该有的盛事呀!说到底,还是先生之法高明于司马君实,在这一点上,岂能退让!”

    王安石听到吕惠卿说他比司马光要厉害,心里自己也同意了,只能沉吟思考。

    “先生,莫要再犹豫了!”吕惠卿又加了一把火,“现在形势,已经发展到由不得先生与司马君实做主了,就算先生与司马君实皆不愿为敌,但是,朝堂中那些人会放过我等吗?他们可没有先生等人的情操,这帮为了一己之私的家伙,可以置天下大利于不顾!我等万万不能与之妥协!”

    王安石沉默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那……吉甫,你打算怎么做?”

    吕惠卿闻言知道王安石松了口,喜道:“先生放心,司马君实是忠直不错,可我等也不是奸猾之人呀!大家都是为了大宋天下,不过是所选择的道不同罢了。司马君实说天下就像房子,坏了可以修葺或者重建,他选择修葺,我等选择重建,不过是方法不同罢了。再说司马君实此人,观其两人为政,有道而无术,实在非处国之理想人物!”

    “有道而无术……”王安石喃喃念了两句,他名义上是儒家,内里却是学法老之学。当年官家召对时,问他处政以何为先,他就明白地说了“术之为先”。一个术字,体现了胸中所学。为政之理,择术为先。如今他所行新法,皆是这种手段。司马君实此人,学识是有的,然而恪守一个“道”字——这个道还更多是儒家的守旧之礼,手腕不灵,实在非执政的最佳人选!

    “可是现在他有了沈子贤,所行之道,也颇为有术了!”王安石突然说道,“我等也不能说人家就无望了!”

    吕惠卿笑了:“这个更难说了!先生难道忘了,这个沈子贤,不过弱冠之龄而已,比之元泽与先生的高徒郑侠都要小得多。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劳’,纵使再有才华,见识方面还是差了许多。先生想想自己或者司马君实等人,哪一个不是从地方踏踏实实地走来,只有在地方上锻炼过了,才能有更深的认识。先生之法,难道不是见识到了地方的弊端之后才想出来的吗?”

    “你的意思是……”

    吕惠卿道:“晚辈的意思是沈子贤于此亦不能例外!他现在能想出一两计策,靠的是聪明,终究不是生活出来的智慧!一旦把这些小聪明挥霍完就会走入歧途,到时他又附和司马君实,而以司马君实对他的信任,把其想出来的不经过生活检验的法子用在了治国之上,那就非天下之大幸呀!”

    “唉!”王安石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让吕惠卿说服了,“吉甫的意思是想个办法,把他放到地方去,一来可以锻炼他,而来让司马君实不能太过阻挠我等之法?”

    “正是,原来先生早就想好了!”

    王安石叹道:“想好了又如何?他终究是老夫的女婿呀!”

    吕惠卿道:“慈母多败儿;不历风雨,哪见彩虹!先生只要想想这是为了他好,心里就好过了。再说以如今他的身份,就是到了下边,说不得也是一州知州,不会埋没了他,说不得会让他更有用武之地呢!先生也知道,此人经济之才,非比常人,用在地方上可比用在与我等作对上要好得多了!”

    王安石又是沉默,良久之后道:“总不能让老夫出面让他下放呀!”

    吕惠卿喜道:“这个好办,先生就交给晚辈得了。晚辈现在是崇政殿说书,时不时能见上官家,可以进谏一番。呵呵,我等在这里说得颇好,可是说不定官家还不同意放他出去呢!先生也知道,官家对他的宠信,也是颇深的!”

    王安石点点头,不再谈这个话题,转而与之讨论新法之事。方田均税法与市易法皆颁行下去,不过实效就差了许多,盖因有着宰相韩琦的公开反对,下面不少人都在观望呢。

    对此吕惠卿又加了一句:“先生,这个韩相公,也实在可恶了点,明着反对新法,这不是让先生与官家都难看吗?最好能一并解决此人!”

    王安石沉默不语,轻叹一声,转而沉思去了。

    三日之后,向王安石作出保证的吕惠卿,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又见着了官家赵顼的面。

    这是一个百花盛开的季节,在皇宫里头,各种奇花异卉都跑来了凑热闹。姹紫嫣红,红肥绿瘦,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赵顼本来就在御花院赏着春景,赏着赏着,突然心头一动,想要听书了,就让人把吕惠卿传了过来。这些时日的接触,吕惠卿仗着他那张舌灿莲花的嘴说得赵顼大是信服,对他也越来越重视了。

    这日说到《汉书》,吕惠卿解释了一番之后,赵顼坐在椅子上,突然心血来潮,心中大动,问道:“吕说书,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

    吕惠卿心头微微一动,笑着回答:“那得看是什么情况了,严格来说,法没有不变的。先王之法,有一年一变的,像每年的正月初政,就会发布一系列政令,都不会与往常一模一样;有五年一变的,像考试制度之类的;也有三十年一变的,‘刑法世轻世重’,就是这个道理。陛下想问的是否朝廷中争议的我朝该不该变法?”

    赵顼笑了:“你果然是玲珑之人!那你说说,这个法变得可是应该?应该的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呢?”

    吕惠卿答道:“自是应该。臣最佩服的是沈龙图所说的一句话:一切从实际出发!观我大宋天下,百年承平,弊端横生,再任由下去,他日必成祸患,为避免这种情况,也像沈龙图写的那样,‘法不可不变’!”

    赵顼又笑道:“你就这么推崇沈子贤的《唯物论》?”

    “凡是对的,臣都推崇!”

    “那照你的意思,法是必须要变的了!那你说说,是王介甫的开源对呢,还是司马君实的节流对?”赵顼问出了感兴趣的话题。

    吕惠卿心中大喜,强自镇定着说道:“陛下是想问《裁军议》是否该成为变法主旨?”

    赵顼一愣,接着才恍然:“朕倒忘了,你与王介甫交好,这个肯定会与你说了!不错,看司马君实所写的奏章,令朕又是兴奋又是疑惑,如果按他的意思,只要把厢军裁掉,那么其他新法就是多余的了!”

    吕惠卿沉吟一会组织语言,道:“陛下,裁军之议,严格来说,不过是节流罢了。司马君实……不,应该是说沈子贤,按他的意思,把厢军裁掉,就万事大吉了!其实,这是大谬!”

    “大谬?”赵顼愕然,政事堂会议,连一干众臣,甚至是王安石,都无法驳倒裁军之议。没想到在这里,倒听到吕惠卿一句“大谬”这样严重的评语,有点怒然,也更有兴趣了。

    “是大谬!”吕惠卿坚定地说道,“陛下请想,节流节流,就是打了让财政停滞不前的注意,若是这样的话,一昧节流,又有什么用呢?请陛下又想想,厢军是裁得完的吗?今年裁掉了,明年天灾人祸,按祖宗之制,又会有新的厢军。然而所谓的邮政驿站,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并不能再容得下厢军。那么,几年之后,厢军之难,又是一大难题矣!到时只节流不开源,财政一定,又该陛下为难的时候了!”

    “这个朕倒没有想到过!”赵顼脸色凝重起来。

    吕惠卿又道:“陛下,现在介甫先生行开源之举,为财政增收入,正是为陛下解忧之举,一旦功成,才是千古功绩!现在他们以裁军之议来周围主张,一旦朝臣大肆攻击新法,罢了新法,几年之后,朝廷不复生机,那才是大灾难呀!所以臣认为,如果他们是故意为之,那就是居心叵测了!”

    赵顼变了脸色,神情复杂,最后才道:“司马君实他们当不至于如此险恶!”

    吕惠卿幽幽地道:“陛下,人心难侧呀!现在是大有为之时,一旦给有心之人阻挠,坏了陛下的千秋大业,这个责任,谁负得起呢!”

    一听到自己的千秋大计要坏,赵顼顿时急了:“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说不准《裁军议》的通过?”

    吕惠卿摇头说道:“那倒不至于。毕竟陛下已经与大臣议过,而且又交予了司马君实去办理,若是收回成名,朝令夕改,那也太损陛下的威信了!既然已经通过,那就实施吧,反正此策确实对大宋有利无害。只是怕让朝中那些大臣看到了此计的好处,看不到坏处,从此以为旗帜,以为有了理由反对新法,那才坏事而已!只要陛下时刻警惕,那也不成问题。不过……”

    吕惠卿停顿不语,令赵顼大感不耐烦,道:“不过什么?”

    吕惠卿看了看赵顼,装着犹豫地道:“臣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是!”吕惠卿低下眉头,“自去年新政,介甫先生行新法以来,反对之声,从不断绝。至今更是愈演愈烈,连宰相韩大人也加入了反对的大朝,观其最近行事,隐隐有联合司马参政一道抵制新法的意思。臣恐怕……”

    “恐怕什么?快说!”赵顼怒了。

    吕惠卿叹道:“就怕介甫会忍受不了这口气,一怒而去!”

    “啊?”赵顼也慌了,这个时候,王安石万万不能去呀,特表示吕惠卿向他解释完新法罢免之后的惨状,心里更是把王安石当作了愿望的实现者,“吕说书,你说,今后朕该如何主张?”

    吕惠卿又叹道:“臣也知道陛下为难,本来不想说些不顺心之事。然而有些事,总要面对的……”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说错了朕也不会怪罪你!”

    “若论反对新法之人,其实韩相公并不可虑,他毕竟年纪大了,他自己都清楚,留在朝中的时日不多。而新法又是一个旷日持久之事,他管不了多久,唯一可虑的就是司马参政,如果他把一生的精力都花在了抵制新法上,那就是天下的不幸了。他与介甫先生一样的年纪,有的是时间去耗着!”

    “司马君实……”赵顼一下子失声了,“司马君实此人,道德无双,朝野皆赞,又谨慎谦虚,连朕都忍不住要赞他用他,就算他非议新法,也多有根据,朕也不好弃之不用呀!”

    吕惠卿又温和地道:“陛下莫急。其实臣忧虑司马参政,并不是他一个人。陛下也知道,司马参政此人一向传统,恪守礼道,就是反对新法,也不会使出什么为难手段,至多也就是上上奏章言言事而已,并不能真的阻挠了新法。有道无术,正是他的写照,可一旦他有了术,朝臣以之为旗帜,那就是新法的大难了!”

    “他的术何在?”赵顼不由问道。

    “他的学生,沈子贤!”吕惠卿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赵顼失声不已,“怎么会是他?”

    吕惠卿说道:“就是他!此人才华如何,陛下难道会不清楚吗?其经济之手段,可谓一代鬼才。而他又是司马参政的学生,若他一旦加入了反对介甫先生之列,以其手段,凭借司马参政的威望,新法肯定要受阻,如果他手段够烈,弄不好新法还要夭折呢!”

    “怎么可能!”赵顼笑了,“有朕在,自会保介甫先生无虑!再说子贤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他所做之事,也行得正,非小人也!”

    吕惠卿一脸忧虑地道:“陛下,您这态度,才是臣所忧的呀。他才几岁,陛下就对他如此信任了?若他有什么心思,难道不会利用陛下的信任来行事吗?”

    “诛心之言!”赵顼怒了,“你这是诛心之言!总之朕对子贤是万分信任的!”

    吕惠卿又是惶恐,又是强硬地道:“陛下要责罚臣,有些话,臣也是要说的!沈子贤如何,不能臆测,但是为了新法,陛下总要防范呀!此人不过弱冠,已是龙图阁学士,他日前途,更是不知如何!其才就算陛下要用,那么也要考虑他所行是否正确!一个二十岁之人,就不会犯错了?陛下对他如此宠信,将来也许会害了他,而不是对他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

    “陛下,古往今来,要成实干名臣,有几个是闭门造车的,有几个不是从地方一路走来的?介甫先生能有今日之能,也是多年在地方锻炼所致;就是司马君实,也是从地方上来的;而今日沈子贤,自进士高中之后,一直留在朝中,多年不变,现在能靠着些聪明应付得过去,那么将来呢?没有经过地方锻炼的他,还能对朝政应付自如吗?陛下三思啊!”

    “你是说让朕把他放到地方去?”

    “是,陛下!说句诛心之言,以他之才,到了地方,自有手段,到时锻炼好本来,回到朝中,一样可以为陛下尽忠;然而此刻正是变法大计进入高潮之际,万万不能让他用其才成就司马君实来反对新法。当然,如果陛下愿意看到新法受阻或者夭折,臣也无话可说了!”

    “你……”赵顼怒指吕惠卿,吕惠卿却是一副忠臣不怕责骂的模样,稍稍抬头,与之对视,差点让人以为又一个“强项令”出现了。

    “他怎么说也是介甫先生的女婿!”赵顼为沈欢找了一个借口。

    吕惠卿不无所指地道:“这个臣知道,但是陛下想过没有,一个女婿,能这样对付岳父,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陛下也许不知,这个沈子贤,多次与人责难介甫先生的人品,说得甚是不堪!”

    “你不用说了!”赵顼脸色甚是难看,对沈欢的信心,不再像之前那般坚定了;因为他想起了一开始与沈欢认识的场面,当时沈欢在王府面前对王安石出言不逊,他听不过去,呵斥了一声,这才结识的。又联想到他要大用王安石的时候,也是这个沈欢在一旁泼凉水,一下子心儿也凉了。吕惠卿的话,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臣放肆了!”吕惠卿赶紧低下头说道,他知道多说无益。不过心里也甚是满意了,能让官家对沈欢生出不满之心,已是胜利,本来也不打算一棒把对方打倒。如果王安石在这里,肯定要吃惊于对方的语言艺术,吕惠卿对沈欢的指责,已经不是想要把对方下放锻炼那般简单了,从品行上攻击人身,简直是要置对方于死地呀!要毁了对方,这肯定是王安石无法容忍的。

    吕惠卿这一番黑白颠倒,确实对沈欢的将来大有影响。而此时,这个主角又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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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继任

    忙!这是沈欢现在唯一的生活节奏。用他的话说,就是“忙得像狗一样只能吐舌头喘气了”。

    由不得他不忙。以他现在的官职,现在是龙图阁学识,馆阁高职,应酬颇多,而且大多是一些无法拒绝的聚会,因此只能时不时去亮一下相,算作附和。最为难的是在三司做盐铁副使,王安石制置三司条例司没成立之前,变法事宜,一切都是三司之人去做,沈欢这个位置,上不上,下不下,不能像高层一样稳坐钓鱼台,也不能像底层一般无所事事,只能一切都是自己上马,亲历亲为。

    这种情况在王安石成立三司条例司之后,有所改观,对方对他的不信任,完全把他排除在外,有什么事也不交代他去坐了。他也不以为意,乐得清闲,以为有好日子过了。没想到司马光现在成为裁军的总负责人,一上马,第一件事就是把沈欢拉入他的行列——司马光认为此事是沈欢提前,自有作为,不想让他浪费在外。

    沈欢没有办法,只能以三司副使的名义去协助司马光,去的时候,奉命带了三司拨过去的五十万贯钱。裁军是件大事情,特别是前期工作最多,需要一一制定方略,从哪里先实施,到哪个阶段又是另一个工程,都需要提前确定。沈欢只能参照后世的做法,把那些调配之发说予司马光知道后,两人商议,才形成条文。在这点上司马光颇为依仗他,沈欢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司马光一方的地位,有向王安石那边的吕惠卿的形象发展,参与制定条令,说好听是能力出众,说不好听是狗头军师!

    因为邮政是个很陌生的东西,除了沈欢,连司马光也不大了解,更不用说底下办事那些官员了。为此沈欢只得处处现身说法,直到舌干口燥才让让人满意而去。种种事情压于一人,说不忙是假的。而且这个忙大有呕心沥血的趋势,这个狗头军师,也越来越有向累死的诸葛哥哥的方向发展!

    忙活了大半个月,到了三月底,具体方案终于确定了。那就是一边由枢密院出面,向厢军讲解这个邮政驿站的好处,统计编排好自愿进去的厢兵。这个工程也需费点时日,因为厢军各地都有,这个邮政驿站,也不能让距离太远的厢兵进去,不然人家肯定不愿意。这样就要枢密院派人到各地去统计安排了。这种事情倒不用司马光与沈欢太过操心。

    唯一可虑的就是建设驿站的事情。在哪建设,由谁建设,都是一大问题。那里建设的问题,这就需要地方官员的配合了,以司马光参政的名义,加上韩琦的支持,底下人倒也不敢太过放肆,配合也会尽力。至于由谁建设的问题,首先肯定不能征用民力,不然大义上这个驿站就难入百姓之心了。

    在这个问题上,沈欢不能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在司马光的班子底下,在讨论此事的时候,竟然有个一官员提出了组建建设兵团的概念!他的建议是既然要厢兵到邮政驿站,那不如让那些准备过去的厢兵成为先期的建设兵团,到各地去建设驿站,不够的话还可以从其他厢军中抽出来,给予钱财作为工费。这样的目的是既有了抽人建设的名义,又能让这些人更了解邮政驿站的好处——有了工钱好处,应该对这个新生的驿站有着更深的感情与更大的期望吧?另外通过其他厢兵,也宣传了这一制度,为以后他们自愿加入这个行列打下了基础!

    这个建议,沈欢二话不说,就支持通过了!而且对这个提建议的官员奖赏了一番,又委以重任,让他负责建设之事——他也终于可以稍稍摆脱繁忙的事务了!按他们估计,邮政驿站大概还有四到六个月就能付与使用了。而司马光对此也颇为期待,也许年底,他们的邮政系统就能初见成效了。

    不过就是他们既期待又忙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朝堂震动的事——先有御史几本奏章上去,弹劾宰相韩琦跋扈无理,让官家治他的罪。韩琦作为宰相,给御史们弹劾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本来无甚,不过这次事态的发展,却有了不一样的结果,更令人们有了不少猜测。

    御史们一开始的弹劾,官家并不理会——这个不理会也是罪呀,他不理会御史也就罢了,可他竟然连韩琦也不理会。按照惯例,韩琦给弹劾,已经托病在家了,而按照惯例,官家也会好言相劝,让他回来,宰相再作个姿态不肯回来,之后官家再派大员到他家去相劝,让他回来支持朝政,一般而言,宰相也就顺水推舟回来了。然而这一次,却出意外了!

    官家赵顼竟然放任政事堂的瘫痪,并不下旨让韩琦回来,也不让大臣过去相劝。这样一来,就让不少有心人猜测纷纭了。很明显,官家对韩琦也失去了耐心,弄不好就要罢相了。于是乎,更多人行动起来,特别是御史台,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如果这个时候的春药能替代兴奋剂的话,纷纷行动起来,加入了弹劾大列。

    最郁闷的就数御史中丞王陶了,他真的很郁闷,一开始弹劾韩琦的那些御史,竟然一点也不通知他这个中丞,自行弹劾了。按照惯例,这是很反常的,王陶当然会不高兴。然而事情的发生到了他难以控制的地步,也出乎他的意料,为了统合御史台,就算他再不愿意,他也只能跟着弹劾韩琦了。而且弹劾得更加激烈,他以韩琦不到政事堂押班作为攻击之口,让官家治韩琦的渎职罪名!

    一连五天,官家都没有表示可,而韩琦也不能强硬地回到朝堂。这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琦真的老了,真的不会再呆在朝堂了!

    韩琦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把司马光叫去吩咐了一番之后,他也光棍,不待官家下旨,自己就上了一封请辞的奏章,要致仕回家!

    这道请辞奏章,像是在朝堂这潭水里扔了一大石头,引起的震动更大了。赞同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一时间,朝堂像菜市场一般热闹。韩琦怎么说也是相三朝、立两帝的大人物,几十年经营,此番请辞,差点让宋朝的政坛都颤了一次。

    赵顼想必也不会想到这个结果,接了奏章之后,赶忙下旨说去相可以,但是不允许请辞,说韩相公老成稳重,他年轻学浅,还需这样的重臣辅佐。于是降旨让他镇安武胜军节度使、司徒兼侍中、判相州。那里是河北,是韩琦的老家,有让人家风光归故里的意思。

    韩琦也干脆,不再矫情,从容地接下旨意。

    四月初五这天,赵顼听从曹老太后的旨意,最后一次召韩琦入宫,问对一番。

    韩琦的面色很平淡,依然从容,也依然稳重,不过卸了一身重责的他,竟然隐隐有了喜悦之色。

    在福宁殿,天色很亮,一切清晰可见,一见到韩琦那满头白发,赵顼不由悲从中来,想起对方一手把他父皇拉上帝位的情谊,不由又羞又愧,语音呜咽地道:“今日降制,侍中要去,朕不由感伤,大是遗憾!”

    韩琦笑道:“宦至相位,荣耀归里,正是老臣一生心愿。今日得至,陛下应该为老臣高兴才对!”

    “朕……愧对老相公!”

    韩琦听到对方改口侍中为老相公,情知对方确实动了感情,不由也稍稍激动了,为相三朝,还有面前这个皇帝也是自己一力立下的,其中辛酸与复杂,又有谁能能了解呢?

    “陛下,老臣走后,惟愿陛下励精图治,中兴大宋!”

    赵顼抹了抹眼泪,问道:“可有良策?”

    “亲贤臣,远小人而已矣!”韩琦沉声答道。

    “谁是贤臣,谁是小人?”赵顼又问。

    “忠于陛下、为公天下者是贤臣;贼乱天下、为私利己者是小人!但愿陛下能够察之!”

    赵顼点点头,沉吟一番,还是问道:“相公去后,谁可为相!”

    “若陛下只愿守成,富弼、文彦博等可为之;欲中兴有道者,司马君实可为之!”韩琦说完嘘了一口气,早料到官家回向他问继任者,现在终于把司马光推销出去,至于成与不成,就不是他所能主导的了。

    赵顼疑道:“安石何如?”

    韩琦早料到对方会有此问,从容应对,不答反问:“陛下,我朝百年,至您已有六帝,何君之朝最为稳重长久?”

    赵顼先是一愣,最后不解地道:“若说朝政稳重长久,当数仁宗。老相公此问何意,与朕的问题有关吗?”

    韩琦又问道:“陛下,说句冒犯的话,仁宗资质,与太祖太宗相比如何?”

    赵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话问得确实有点冒犯了,不过韩琦资格够老,是仁宗朝的遗臣,而他自己又不是仁宗一系,因此倒没有发飙。情知韩琦问得有因,最后配合说道:“以雄才大略而论,稍有不如吧。”

    韩琦笑了:“陛下倒也宽宏。老臣有幸得在仁宗陛下之朝而立,说到对他老人家的了解,也颇有自信。正如陛下所说,仁宗陛下也许不是雄才之人,然而他却是最会为帝之人!”

    “最会为帝?”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宰相

    “帝王之道,制横二字而已!”韩琦平静地说道,“纵观仁宗之朝堂,小人与君子同列!君子之人,可为大臣,委以重任,范仲淹是也!可朝堂之人,皆是拱卫帝权罢了,若同是君子,朝中只有一个声音,众口一词,则非帝王之幸了!于是以仁宗对范仲淹的信任,一旦有人起之弹劾,立刻黜之,却又不是让小人继任,把大权交予文彦博等人,主持朝政,立刻就稳住了当时的朝堂。一生如是,稳妥一生!不得不说已经是千古以来少有的明君了,‘仁’之庙号,既是概括,也是赞誉!”

    韩琦说得比较笼统与忌讳,拿范仲淹当年变革来说事,冒了极大的危险,因为当年罢黜范仲淹的原因,是仁宗收到了范仲淹要谋反的信件,据说字迹颇似,当然,在有识之士眼中,别人伪造的字迹很平常,可是仁宗这位明智之人会看不出来?然而他依然罢黜了范仲淹,果断停止了引起了汹涌澎湃的吏治改革,你说他怕事也好——实在谈不上怕事,当时韩琦欧阳修这批名臣,都是鼎力支持范仲淹的……仁宗的手段,也就可见一斑了!

    赵顼闻言默然不语,韩琦以范仲淹事论,不无比喻今时的王安石,但他是一个有着超越开国太祖太宗皇帝雄心的皇帝,若要他像仁宗一样一生妥协委屈,也太过为难了。不过看在今日韩琦就要出朝的份上,多多少少听进去一点。他问王安石是否可以为相,韩琦以帝王制横之道回答,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他反对任用王安石为相,因为他会引起朝争,不利于稳定大局!

    “老相公的意思,朕明白了!”赵顼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然而欲要有为,王介甫不得不用!”

    韩琦嘿然笑道:“用亦要有分寸!陛下,王介甫今已是参政,权力之大,朝中只在一二人之下而已,何况又有制置三司条例司,变法之事,不问中书,自成己意,如此宠信,难道还不足够么?如果这样还不能成事,匆促为相,一样于事无补!宰相要做的是什么,就是要统合百官,处理朝政,安石性格,非良相也!”

    赵顼大是苦恼,不由发牢骚地道:“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都说他的性格不适合做宰相呢?你看,以他的才华,处理朝政,不一样顺利得很吗?朕不过是要找一个能实现毕生心愿的臣子辅佐罢了,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韩琦摇头道:“无所谓对错。陛下,臣年纪已大,今次出朝,也许今后就无缘相见了。临别之际,早没了之前的意气,只想凭着老臣几十年的人生经历,稍稍给陛下提点一下而已,如有裨益,则是幸是;如陛下不听,老臣亦无可奈何!惟愿陛下能静心明鉴,如是老臣也能稍稍对得住先帝的托付了!”

    赵顼神色复杂,韩琦提到先帝,也就是他的父亲,当然能想得出父亲临别时对宰相赵顼的托付之意,无非是要他好好辅佐接任的年轻的皇帝罢了。想到韩琦对他们父子的恩情,不由人也感动了,叫了一声:“老相公……”

    “陛下,两三日后,臣就要离开京城了。臣别的心愿不多,只愿陛下多多保重龙体!臣就此拜别!”说完韩琦老泪留了下来,不忍让官家看见,低下头,隆重地拜伏在地上。

    “老相公快起来!”赵顼不敢托大,赶了出来,把韩琦扶了起来,“老相公的提醒,朕会放自心上,好好琢磨,定不会让老相公失望!”

    “如此老臣就放心了!”韩琦告罪一声,自顾出去了。

    大殿里留下赵顼一个人孤单地立在那里,眉头紧皱,喃喃念着:“制横……制横?”

    四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出行。

    韩琦就是这一天离开开封的。这一日早晨就开始了淅沥的小雨,天很阴沉,灰暗一片。送行之人不少,司马光来了,文彦博来了,欧阳修来了,沈欢来了,韩绛来了,范纯仁也来了,就是王安礼也来了,地位足够者只有王安石没有过来。

    韩琦先与欧阳修等老友话别,几十年交情的他们,临别之际,不无呜咽,诸多保重之辞,洒泪以结。最后是对司马光的托付,别的话不多,只说了一句:“君实,事尚可为,好自勉励!”

    司马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一个忠臣老者对后辈的教导与托付。

    如果说到希奇,那就是韩琦对沈欢的交代,本来他们交情不多,不过韩琦特意找来了沈欢,拉着他的手,亲切地赞了几句,再嘱咐他多多辅佐老师司马光。这话就是人家不说,沈欢也会这样做,因此大声应承。

    韩琦最终还是走了,在细雨朦胧中,一行马车,渐渐消失在阴沉的天色之间。伴随的是那将尽的四月芳菲,一年的时间,又过了差不多一半,而一切,也还在继续中。

    宰相韩琦的离去,给朝政留下的摊子很大,也令不少人比如赵顼大感烦恼。之前遭弹劾时不参加政事堂事务留下的事情就不说了,单说这个相位一去,空出来的位子该又谁顶上,就令赵顼为难了。当然,朝中之人,对于由谁继任,也开始沸腾起来。

    宋代朝政,虽然说相权个大大削弱了,然而一日没有宰相,朝重之人,也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诸事不顺。这样难免让大家生起赶快任用继任者的心思。也是因为这般迫切——韩琦的离去,甚至连赵顼也没有多大准备,本来存了让王安石主政的心思,不过韩琦的一番临别赠言,让他犹豫了,也为难了;回到宫里,去相曹老太后求教,这位老人家这几年已经完全不管事了,只说让官家定夺,妇道人家,能不参与朝政就不参与;当然,以她与韩琦的交情,末了还是帮了韩琦几句,说他经验丰富,看人精准,若有什么交代,尽可施行。

    韩琦大体是属意司马光做继任者的,这就与赵顼心目中的王安石相矛盾了,当然,如果司马光一点本事没有,也就没有这般烦恼了。偏偏司马光为人处事,举朝上下,有口皆碑,连他也甚是景仰,至于处政能力,也颇有手段,特别是最近鼓捣出来的裁军计划,也稍稍加深了赵顼对他的印象。到底用王安石还是司马光,倒让赵顼大大的苦恼了。

    其实不少朝臣比赵顼还要苦恼,虽然说任用宰相是官家一个人的事,由他说了算。不过作为朝臣,也有参与的责任,毕竟谁做这个上司,关系到他们日后的利益,想不上下窜动也难。而朝臣的选择可比赵顼一门心思要任用能实现他志愿之人要多得多了,除了两位参知政事,他们还有能从翰林院选择的权利,另外文彦博等老臣也有着莫大的竞争力。

    至少各位向官家上章推荐的人选里,就繁杂得多,具体说来,是三分天下,与韩琦估计的一样,除了王安石与司马光,翰林院的其他老臣,也有着很大的能量。在推荐的人里,最令御史中丞王陶感到震惊的就是之前自作主张弹劾韩琦的几位言官,“不约而同”地推荐王安石,不解之下,王陶一寻查,发现这几人都与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吕惠卿交好!

    王陶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御史台,给有心之人利用了。在这次打倒韩琦事件中,充当了出头鸟!震惊之后,王陶就是愤怒,对王安石一方也生起恨来。别无可虑,他选择了司马光,打着御史中丞的名义,上了奏章,大肆夸赞司马光,大力举荐对方成为下一任宰相。宋代的御史,可以弹劾百官,可以弹劾宰相,甚至连皇帝都可以弹劾,因此在朝堂也是一方力量,而且大到令人忌惮与侧目的地步。

    王陶作为御史的总领,他的态度,也决定了众多御史们的态度,几乎九成以上的言官都支持司马光。王陶的前任,也就是吕诲在的时候,御史台就与王安石结下了好大一个恩怨,只要能打击到对方,那也是没有好选的了!

    御史们的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官家赵顼的态度,加上司马光一定的实力,因此在四月十三这一天,深感政事烦扰的赵顼,再也忍不住,下了一道圣旨:翰林学士司马光光,从参知政事擢升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本来这应该是一道一小部分人不爽而大部分人皆爽的圣意,然而,事情相反了,因为在这个职位之前,赵顼竟然加了两个字——权代。

    权代,与王安石当年权代参知政事一样,只是暂时的代替。也就是说,做得不好,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不用任何大义理由。是很没有保障的两个字眼。这就让大臣都有了异样的心思,特别是王安石一方,暗自欣喜,不少人以为官家是迫于朝中的声音稍作妥协,待事情定下来,这个相位,还有商榷的余地!因此其中之人,自圣旨下达之后,就开始了上下跳动,极力游说与张罗,为王安石的上位做好准备!

    除了司马光没有异议外,这边对这道圣旨最不满意的便是他的学生沈欢了,为此我们的主角已经不下一次在肚子里腹诽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了。历史已经改变,这是沈欢的认识,若按照历史轨迹,韩琦下台后,王安石也没有立刻上位,而是从其他老臣里选择一个比较听话的来做宰相;至于司马光,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言官,而且是快要到洛阳去钓鱼的小官。如今,早做几年参政的司马光,已经有了准备去竞争相位了,不管是否有“权代”两字,此时的司马光,依然是百官之首!

    圣旨上的“权代”两字,让沈欢觉得很刺眼。他想不明白皇帝赵顼那脑子是怎么想的,如果不用司马光,直接否定就得了,何必搞出一个权代;如果要用,又给“权代”两字,这不是明显告诉,这个位子还可以抢,大家继续努力!现在朝中的局势已经很混乱了,若把相位之争抬到明面上来,那么朝堂今后的形势更不容乐观!此其一,第二让沈欢很是忧虑!

    “权代”两字,对他们一方来说,太危险了,特别是司马光,本来是参知政事,以他兢兢业业的态度,只要不给政敌打倒,怎么也有资历与时间做下去,也是朝中高层之一。然而现在升位宰相,加上“权代”两字,一旦丢了此职,前面又不是参知政事了,就意味着什么都不是了。弄不好还要给弄出朝去,这真的太危险了!

    这日很多人都到司马光的府邸来庆祝,恭贺升官,在一片觥筹交错之中,沈欢目光忧虑,抬头看了看那片天,夏季已来,天空明朗得多了,也许,是时候为司马光再加一把推力了。

    司马光的喜气,王安石并没有来分享。如今的形势,已经由不得他们两人控制了。两位知交好友,弄得像杀父仇人一般,说不上谁幸谁不幸,只是宿命的无奈!朝中之人也知道,他们两位,已经形同陌路了。

    司马光做了宰相,空出参知政事一职,也该有人替补上去。多年辛劳的韩绛终于熬出了头,他的功劳与苦劳,官家都看在眼里,参知政事是对他的嘉奖。继司马光之后,他也到政事堂走马上任了。至此,他也开始与王安石同级,成为朝堂的核心人物之一。顶替韩绛成为三司使的是曾布,这位人才,在王安石与韩绛的推荐下,也开始冒出头角。这两道圣旨,意味着变法派的权势已经大大增长了,并没有随着司马光为相而有所削弱!相信随着双方的矛盾,朝堂形式,将如一片水火,难容彼此!

    沈欢感觉很憋屈,有为王安石势力的增长,也有为自己。本来韩绛离开三司,在三司力,最有希望问鼎三司使的就是他沈欢了。论资历,他虽然年轻,却也是英宗朝的探花进士,更是从那时起就开始做盐铁副使了。论才能,三司衙门里,有几个比得上他呢?没想到最后却让一个曾布窜了出来,一举成为三司使。这让沈欢郁闷的同时,也稍稍震惊于王安石等人对赵顼的印象力,本来,在他的印象力,他自己也是颇得赵顼信任与重用的,如今……

    沈欢对自己的担忧,在几日之后,成了现实。在朝堂之上,他成了攻击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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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晚上0点之前还有一章不少于八千字的,嘎嘎。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正气

    沈欢想不到他有朝一日竟然会给御史在朝堂公然弹劾,而且罪名不小。以前也有御史向先帝与现任官家弹劾过他,不过那些都是小事情,总说他举止出格,有辱大臣风范而已。当然,弹劾也只是私下上章,大家看在他没有什么大过的情况下,都没有在朝堂公然弹劾!

    如今这次不同了,事情是这样的,司马光才做上宰相没几天,大概就在四月二十这日,官家召集百官议事,应该司马光与韩绛刚上任,与王安石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在朝堂上攻击自己,只是默默消化刚得来的权势。

    官家赵顼看到这种情况,也暗自高兴,难得安静,正准备退朝,这时御史知杂事邓绾出列,一封奏章上去,让寺人当朝读了出来。正是弹劾沈欢的奏章,其实列举了沈欢入开封几年以来所行之事,举止出格,言行乖张,最令人惊讶的罪名是弹劾沈欢与商人一道经营,行商贾之利,以朝官身份,夺民之利,实在非人臣该有之礼制!

    奏章的最后,就是请求陛下罢黜这等图利小人出朝,以正朝纲!

    奏章读毕,当朝几人都变了脸色。首先就是御史中丞王陶,看着邓绾的脸色,也冷了许多,又是这个御史邓绾,当日自行上章弹劾韩琦的就是他,今日由出人意料地弹劾了沈欢,难道他就不知道这个龙图阁学士现在是宰相司马光的臂膀吗?恨恨地看了一眼王安石,却发生王安石也是一脸惊愕地看着邓绾,不由不解了,难道弹劾沈欢的主意不是王安石出的?现在朝中谁也看得出来,王安石这个女婿,更亲司马光一些,与之关系差不多决裂了!

    不说王安石,最震惊地还是司马光,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给他填堵。他深知沈欢对他的重要性,若没了沈欢,少了他的主意,自己办什么事都难顺心了。饱含深意地看了王安石一眼,司马光开始为沈欢抗辩了,因为沈欢并不在场,现在他也只能不顾亲疏为之分辩,不然落定了事实,那就难以挽回了。

    要说最复杂的当然就属官家赵顼自己了,沈欢有没有经商,他最清楚不过了,当年没有调查清楚,他太子身份,又岂敢与之合伙?不过沈欢办得漂亮,与人合作,用的是自己母亲的名义,大宋不禁商贾之后为官,这个把柄算不上很大。

    他刚附和几句司马光,为沈欢说话,又有几个御史跳出来,力撑邓绾,一道弹劾沈欢。看到这副情景,赵顼意思到事情不简单了,眼皮不由跳了一跳。接下来的朝堂就很有意思了,御史台方面,领导没有出面,好几个小虾米自行跳出来要弹劾;被弹劾的对象,也只有司马光一个宰相在辩解,至于与司马光不对付的王安石,则沉默不语,不理会这趟子事。

    一时间,朝堂闹了开来,赵顼一怒之下,宣布翌日再开早朝,召集百官与沈欢上朝,当场问对,才退了朝。

    沈欢毕竟也是一个大员,朝一退,未等司马光叫过去,就听到了风声,知道事情始末之后,他也慌了一阵。邓绾是何许人也?他最清楚不过了,这个投靠吕惠卿从而得到高官厚禄的政治投机者,敢这样弹劾他,说王安石不知情还罢,如果说吕惠卿不知道,那简直是笑话!

    也就是说,吕惠卿已经忍不住要对他下手了!这让沈欢感到万分焦急,吕惠卿的手段,太不简单,他相信对方接下来应该还会有动作,不然现在的弹劾理由,根本不足以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子贤,你仔细想想,是否还有别的把柄给人家抓住?”司马光也甚是焦虑,一退朝,饭也来不及吃,就把沈欢叫过来,告知事情后,急切地问道。

    沈欢苦笑道:“老师,很明显,是有人要对学生下手了!邓绾此人学生知道,与吕惠卿极好,而吕惠卿现在又是王介甫的第一大将,恐怕是他们要对方老师……”

    朝中大臣,不少都是大家族,家里人哪会干净,谁不多少与商贾之事有关联!这点司马光清楚得紧,他也不怕这个原因,就怕沈欢不小心还有别的把柄给人家知道,到时造成大罪,就难以收拾了!

    司马光犹豫了一下:“子贤,你怎么说也是王介甫的女婿,他应当不至于……”

    “老师,此时此刻,哪有亲情可讲!”沈欢沉声说道,“再说就是王介甫不愿意,可他下面之人,又岂会容得学生相助老是!说句大话,学生对于老师来说,还是对他们有些威胁的!”

    司马光点头道:“这个老夫深信不疑!也许是他们看到你在裁军之议上有着发挥,才生了顾忌之心。欲要对方老夫,除了你,像断了老夫的臂膀!”

    “老师……”沈欢大是感动,“臂膀”一词,在官场上,不大简单,也不容易讲。除了大有才华外,还有着莫大的信任与感情,能听得司马光这位鼎鼎大名的历史人物形容自己是他的“臂膀”,虽死无憾了!

    司马光转而又道:“无论如何,子贤,老夫都是相信你的,在朝堂上一定会为你鼎力开脱。凭着老夫的薄面,在朝中应该能得到一些人的支持。像知谏院的范纯仁,应该会帮老夫;还有御史中丞王陶,观其今日脸色,也像不知情别人弹劾你,老夫去争取一番,应该也能得到他的声援!”

    “学会之事,劳老师操心了,学会心里过意不去!”沈欢又是苦笑又是感动,司马光那深深的担忧之色,令他既是感动又是激动。

    “你这是哪里的话,你的事,就是老夫的事。老夫相信哪日老夫有难了,你也会鼎力相助的!”司马光先是开解一番,接着又甚是愁虑,“子贤,你再好生想想,是否还有什么能让人抓住把柄之事遗忘了!”

    “老师,这个与人合作之事,就连官家也是清楚的。至于其他所行之事,学生敢说,对得起天地良心,绝无违背道德之事!”沈欢苦笑不已,“只是,他们已经出了招,肯定还会有后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帮小人!”司马光大喝一声,“看看王介甫这两年做了什么!尽是提拔一些小人进入朝堂之中,不朝堂搅得乌烟瘴气,气煞老夫了!”

    “老师消消气,没必要为了这些人气坏了自己!”

    “子贤,明日早朝,你要好生应对呀!”

    “老师放心,学生自有分寸与主张!”沈欢笑着宽慰司马光,可是事情有这般简单吗?如果真的放心,他的眸子里为什么还会有着一层抹也抹不开去的忧虑呢?

    翌日天色阴霾,整个天空布着厚厚的一层灰暗的云层,像下雨又下不了,压人窒息,就像今日大宋朝堂的气氛。

    早朝的大殿背北朝南,辉煌大气,庄严肃穆。在这里,天子仪仗森严,不似其他地方,见了天子也可随便。就是百官相见,品级不等,也有着明确的分层。礼制到了宋代,已经发展得颇为晚辈了。

    按道理,沈欢品级不高,在百官之中上不了台面,只多只能在最外看看,不过他还有着一个龙图阁的头衔,是翰林院下最尊崇的学士,倒也可以在前列站上一站了。

    其中他看见了王安石,竟然连吕惠卿也在其中,就在他们的三司条例司的班子里,这个班子,越来越有权势,可以公然在朝臣面前与官家一道讨论大事了。这个吕惠卿,三十多年纪,留着短须,一副精明干连的样子,而且举止有措,仪容干净,比王安石那个邋遢的模样要受人好感得多了。

    沈欢是与司马光一道上朝的,进来后就站在离他不远的下首。刚巧旁边就是御史们站着的地方,王陶是太子藩邸旧人,当年沈欢是东宫常客,大家也有些交情,点点头算是礼貌。另外谏院的范纯仁,当年濮王之议事,托沈欢对司马光的进言,得以保全,也算有点香火之情。

    在这里,沈欢看到了那个鼎鼎大名的邓绾。这是一个与吕惠卿差不多的人物,外表看不出一丝奸诈,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儒家的强大,有宋一代,大多奸臣都是颇有学识的进士,自有一股儒雅的风度,至于里面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对于邓绾,沈欢不记得他是否在《宋史》里被打入奸臣卷了,只知道此人颇有手段,是王安石变法一派中颇为重要的投机者,此人在变法派的分裂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王安石与吕惠卿的矛盾,他也参与其中!

    正是因为如此,沈欢才怕对方弹劾内容里还有后招,盖因王安石变法一派,没有哪个是吃素的,都不好对付!

    百官到齐没多久,皇帝赵顼也摆驾上朝了。依然很有气势,也依然很是肃穆。赵顼年轻的脸庞今日难得有了少见的稳重与平静。百官山呼万岁,算是见礼完毕。

    才坐定不久,赵顼就开口说道:“朕知道诸位臣工今日难得百集,是为了昨日的弹劾之事。朕也就不废话了。沈龙图到了吗?”

    “臣在!”沈欢知道是叫自己,低下头出列,瞥眼看着沉静的赵顼,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心头有了不好的预兆。不得不说,自王安石入朝之后,赵顼与他的关系就疏远得多了,不复往常那般倚重;司马光与王安石闹番,他夹在中间,更是不被赵顼看重,关系也越来越远。人情人情,那是久了才凑出来的。关系淡了,人情也就薄了。对于这点,沈欢深感吃亏。

    “沈龙图,你对御史所弹之罪,认否?”

    沈欢在百官的审视下,摇头道:“若说臣之家底,殷实倒是殷实,那都是得好友之助。臣之同窗周季,自臣处来开封,即多有照顾,之后臣接家母入京,周季感于家母独自抚养臣长大,大为不易,以与臣相交,说待家母亦如其母。此人经商有道,财利颇多,因臣有些小聪明,与之相谈,意为有助,更增财产,为了报答,以钱财助家母,如是而已。若说臣夺民之利,则不敢认。陛下也清楚,周季所上烈酒之方,多家国多有帮助,又岂有夺民利之举?”

    这些赵顼当然也清楚,闻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转而问邓绾:“邓御史,你集合几位御史,一同弹劾沈龙图,如今他以自辩,你又有何说?”

    邓绾也自有风度,在百官的注目下,依然从容,道:“陛下,其一己之辞,何足信哉!夺民利之举,是否存在,可下沈龙图,交予大理寺审理!”

    朝中顿时哗然。进大理寺,可不是那么简单之事,无大罪基本上不会涉及到此处,邓绾直言下大理寺,就是认为沈欢之罪,已大到要丢性命或者前途的地步了!

    司马光顿时忍不住了,喝道:“岂有此理!陛下,邓御史所弹,亦是其辞,未闻御史台有何证据!今又放言要下龙图阁学士入大理寺,这简直是辱学士斯文!沈龙图是现地钦点的探花进士,当年先帝也是对其多有赞誉,加以视察,这才提拔重用的。而邓御史所弹之事,都是沈龙图未进士之前的事,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辱先帝之明目么!”

    司马光治史有方,由是文学大家,说起话来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比不上王安石,在朝中也算一个高手。他直接说沈欢是经过先帝审查的,现在邓绾拿他未发达之前的事来弹劾,就是侮辱先帝的英明呀!

    赵顼对这位父皇很有感情,闻言顿时怒了:“邓御史,你口口声声要治沈御史之罪,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邓绾还未回答,御史中丞王陶出列说道:“陛下,臣忝为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邓御史所弹之事,臣并没有得到什么证据消息。而弹劾沈龙图,也未通知臣,算是他自己的意愿。御史虽可风闻弹劾,但沈龙图怎么说也是当朝学士,如果没有证据,要治一个诽谤大臣之罪,也是由得!”

    王陶一言,顿时让邓绾慌了,很明显,王陶很不满他几次三番没通知自己就自行弹劾大臣,算得上是对他的回击。

    王陶言罢,知谏院范纯仁也出列道:“陛下,臣在谏院,也未曾听过这些能证明沈龙图大罪的证据!由是观之,邓御史之辞,难以令人信服!”

    很明显,范纯仁等人是在帮司马光了。朝中明眼人也多,不少与司马光有交情之人,也都出列数落邓绾的不是。

    赵顼怒了:“邓绾,昨日你等为了此事,大动干戈,要朕今日早朝议事,今日又拿不出证据,是消遣朕不成?”

    消遣陛下?这个罪名大到谁都吃不消,邓绾顿时脸色涨红,满眼恨色地低头看了王陶一眼,绝望地看向吕惠卿的位置。

    吕惠卿站在王安石下列,因此在外人眼中,以为他看的是王安石。

    赵顼就是这样认为的,脸色难看地问王安石:“王参政,沈龙图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婿,对于他的事情,想必也清楚,你是如何看待邓御史所弹之事?”

    王安石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欢,之后是司马光,才叹道:“回陛下,此事臣并不清楚。”

    “不清楚?”赵顼愣了,“是没有这些事,还是不知道?”

    王安石不懂怎么回答,他也为难啊,隐隐猜出弹劾沈欢之事是出于吕惠卿的策划,当日对方说要对付沈欢,他也稍稍同意让沈欢下放出去锻炼,免得在朝中与他为难。在他的意识里,沈欢还年轻,以后大把时间在朝中效力,也不急在一时。正是因为他当时也同意了吕惠卿的主意,今日他才为难,说没有这些事,那明显是要牺牲邓绾了,这对于自己人来说,太过残酷;说有这些事,那更没有直接的证据。

    王安石不作声,司马光赶紧出列道:“陛下,沈龙图能为王参政招为女婿,那自也是信得过他的为人的,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会把女儿嫁给一个不放心的人吧?”

    “也是这理!”赵顼点点头。

    邓绾更恐惧了,看向吕惠卿的目光更是频繁,像是在请示什么。

    这时候吕惠卿出列了,道:“陛下,如果单凭邓御史所弹之事,当然不能让沈御使下大理寺治罪,这一点,身为御史,不可能不明此理。想必邓御史还要弹沈龙图更大的罪名吧。陛下何不静下心来等邓御史说上一说呢?”

    众人皆是一愣。司马光与沈欢更担心,来了,对方终于忍不住出后招了!

    “邓御史,可是这样?”赵顼问道。

    “是,是……”邓绾感激说道,脸色有点苍白了,脸色复杂地看了看吕惠卿,心中大恨,差点要骂出吕惠卿的娘来;当日吕惠卿交代他弹劾沈欢,连最后的罪名都说了出来,不过当时的策划是先由他牵出朝议,最后才由吕惠卿出面道出大罪。

    如今剧本改了,吕惠卿看形势不对,只是出面为接下来的弹劾做了个衔接而已。至于邓绾自己,这时候是不想说也得说了。好一个吕惠卿呀!就是败了,事情都与他牵连不大;成了,估计得利的也是他!

    “难道沈龙图还做过什么天理难容之事吗?”赵顼奇道,“邓绾,你可要想清楚了,沈龙图朕比你认识得早,他做过什么,朕都比较清楚。如果你是胡乱编个事,那么朕不介意治你个诽谤之罪!”

    “臣不敢!”邓绾咬了咬牙,既然连皇帝都逼自己,那么他也只有豁出去了!

    “陛下……”邓绾组织了一下语言,“臣要弹奏的是治平三年沈龙图做的一件事!”

    治平三年?不说他人,就连沈欢也愣住了,本来以为对方还会牵扯到未发达之时的事,没想到会是治平三年了。治平三年,他做了什么呢?一一回想,好像没有什么大到可以治罪的呀!

    “何事?”赵顼也有点好奇了,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欢。

    邓绾恨恨地看了沈欢一眼,道:“当年先帝不幸,龙体稍有小恙,也许经过专业的御医们精心调理,尚能好转。可就是这个沈龙图,无医无道,却向御医进言什么丹参等药有益先帝龙体,又制了一套什么太极拳,让先帝日夜练之。先帝吃了药,练了拳,未已病情即加重不堪,群医束手,不幸而崩!究其根由,就是这个沈龙图胡乱为之,害先帝英年早逝。也不知是存了什么歹心,众人不明,今日臣斗胆言之,诉其罪责,请陛下治其置先帝于绝地之罪!”

    这一番话说出来,不少人都瞠目结舌。见过弹劾的,没见过如此找罪的。而且还偏偏是个大罪,令人难以反驳!沈欢顿时脑袋一片空白,当年好心,在脑子里找一些能治心血方面的药物给御医参考,没想到今日成了大罪。再想想英宗皇帝比历史提前一年驾崩,难道真给邓绾猜中了,就是因为吃了这些才死的?沈欢顿时浑噩了,现在就算不是也是了,以他对赵顼的了解,这位颇重亲情的皇帝,绝对不会容忍此事。

    之前不乱是想不到或是不愿猜想,可如今给人一说出来,先入为主,皇帝对他还不会有另一番想法?多年的投资与感情,都将毁于一旦。沈欢瞥头看了看吕惠卿,对方很平静,想来早想到是这些话,或者说就是他策划的,不由佩服对方,能从这事上找茬,真是牛人!

    赵顼的脸色比外边的天空还要阴沉了,冷冷扫了朝堂一眼,心里又是痛又是恨,还有可惜,复杂得紧。他不愿把沈欢想成是害父仇人,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父皇的死与沈欢不无关系!

    司马光见事情要遭,赶紧道:“陛下,邓绾之言,太过强词夺理!太极拳如何,陛下不也练了吗?臣也练了,这几年只决身体硬朗了许多,哪里是害人之拳了?再说这药吧,也不是他直接加入进去的,而且向御医建言,御医是通过了检验才用的,又岂是治罪之理!”

    赵顼闻言稍稍解了脸色,有了点宽容。

    吕惠卿见状赶紧出列道:“陛下,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沈龙图非医者,更无医术,却毫无根据地进药,就算无心,亦是有过。先帝不幸,亦要其负责,不然难以向朝堂交代!”

    赵顼点点头,问百官道:“你等怎么看?”

    其他大臣皆是沉默;司马光急了,赶紧向范纯仁打脸色,要他替沈欢辩解,奈何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先帝之死,众人就是再怎么与司马光交好,也不可能贸然提沈欢说话。

    这些情况沈欢都看在眼里,心头顿时灰心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头来却要套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岳飞的痛苦,莫非就是这样?

    司马光辩道:“陛下,无根无由之罪,也是令人难以信服呀!”

    吕惠卿冷笑道:“司马相公,恐怕是只有您不服吧?下臣奉劝司马相公莫要感情用事,沈龙图虽然曾经是你的门生,可有罪也是维护即可开脱的!”

    “你……”司马光怒得难言。

    “王参政,你的意思是?”赵顼又问。

    王安石沉吟一会才道:“陛下,臣当年并不在朝,不甚了解详情。如果真有此事,想必沈龙图也是无心之过,请陛下念其年纪尚轻,稍加磨练即可。”

    沈欢倒是笑了。这个王安石,还真可爱,明明存了把自己弄出朝的心思,却还装着与吕惠卿等人无关的模样!人情人性,可见一斑!岳丈又如何,女婿又如何,到了这个时候,统统都是虚的。

    沈欢现在唯一感激与感动的也只剩下司马光了,也只有他,才会如此信任自己,维护自己。

    “陛下,请三思啊!”司马光悲切地叫道。

    吕惠卿又道:“陛下,用药之道,存乎病理;用人之道,存乎一心。沈龙图可以无视先帝安危,擅自进药,毫无根据,已有谋逆大罪;如不治罪,有了此例,他日他又该如此对谁呢?”

    不说其他人,就是王安石,闻言也是变了脸色,吕惠卿此言说得极中,大有影射沈欢以后也会如此害了陛下之意。这番罪名,已经有了置其于死人的趋势,这与对方之前与他商议的下放锻炼大相径庭!不满地扫了吕惠卿一眼,想为沈欢开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诛心之言,诛心之言!”司马光怒得吹胡子瞪眼,“陛下,此人强词夺理,妖言惑众,万万不能留于朝堂啊!”

    赵顼虽然也变了脸色,不过他与沈欢相交多年,对其还是有一定了解,也不愿相信这番罪名,闻言问道:“沈龙图,你自己如何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欢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已经恢复了常态,说不尽的悲愤与失望,灿烂地笑了一声,“‘莫须有’罢了!”

    秦大奸臣的名言提前拿到朝堂来用,不过对象对付的却是一些奸臣,还真是讽刺与有趣。

    吕惠卿喝道:“沈欢,你难道只想凭‘莫须有’三字就开脱了吗?或许有?事实就在眼前,难道你想侮辱陛下的智慧吗?陛下,此人如此猖狂,臣等不堪于之同朝!”底下支持吕惠卿也一同请求陛下治沈欢的大罪。

    赵顼也怒了:“沈龙图,你就是这样敷衍朕的吗?真的没有其他说了?”

    “没了!”

    “好好!”赵顼更怒了,“好你一个‘没了’,看你的架势,好像朕是个昏君,冤枉了你,委屈了你?你太令朕失望了!”

    “失望?”沈欢暗自轻笑,这个词,好像应该是他的台词。他也失望了,对赵顼失望,对王安石失望,对朝臣失望,对这个天下失望!

    沈欢整理了一番衣冠,淡淡一笑,双手从容地从头上捧下官帽,缓缓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道:“臣本是布衣,先帝不以臣卑鄙,录为进士,委以三司副使,这些年只感责任重大,不敢有所差池。不说功劳赫赫,却也不愧本心。今不见容于陛下,欲为大罪,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陛下认为臣有大罪,但请治罪;如罪不至死,罚过之后,但请准许小臣致仕回家,奉养母亲!”

    “你,你……”赵顼听到沈欢致仕之言,大有遭了背叛的意味,不由头痛,怒不可言。

    “子贤,你何苦如此!”司马光也悲切地叫了一声。

    “好好!”赵顼连道几声,“你想回家逍遥?没那般容易,你放心,你罪大着呢,朕自会治你之罪!待朕想好该如何处置你再吩咐下去!”

    “如此臣就回家待罪了!”沈欢把帽子安放在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衣服,脸色还很从容淡定。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脸色,转过头去,稳妥地走出去。

    没走几步,路过吕惠卿旁边,听了下来,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

    吕惠卿给看得心里发毛,硬声道:“怎么?吕某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沈欢微微一笑,清晰地吐字:“小人哉!”

    “你……”吕惠卿顿时老羞成怒。

    沈欢不理会他的反应,又转过头去,什么人也不看,只盯着前面的路,走了几步,有了感悟,油然唱了起来:“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古名句,忠耿如此,铮铮铁骨,还有比得过这诗吗?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赵顼的眼一下子湿了,“子贤……”

    看着沈欢的背影,不少人都感慨不已;吕惠卿却感觉一阵恐惧,看着沈欢的背影,除了恐惧,还有恨意。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

    一首《正气歌》,从落寞的沈欢口中吟唱,在大殿里回响,久久不去,直到看不见的沈欢的身影。

    那是他早些年成名的“作品”,一时传唱。也许,当年他并不了解诗中深意,如今却唱得很有感情……

第一百九十九章 壮志

    虽然已经过了三天,不过沈欢对于自己在那次应对弹劾的朝堂上的表现依然感到得意。整整得意了三天——不是每个人都感当着吕惠卿的面骂他小人的!

    在后世读宋史看到此人的表演,他就忍不住低声骂一两句小人,现在受对方攻击,气上来了,顺势骂他,正是合时宜的时候!相信经过这一骂,吕惠卿“小人”的名号就要传开来了,纵使不能让对方伤筋动骨,然而只要官家或者王安石以后与此人处事,时不时想起他这个评价,多多提防,那也是极其成功了!

    这个评价在此时几近于污蔑,吕惠卿气不过,这两三天又找人弹劾沈欢,说他诽谤大臣,非人臣之风。俗话说艺多不压身,沈欢现在是罪多也不压身,光棍的他也赖得去辩解。一连三天,窝在家里,不见外人,连司马光来了都是吃闭门羹。一副受了气与冤枉的小媳妇的模样,让外人真以为是官家没有给他清白。

    而官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然气极,说要罚沈欢,一连三天,却没有动静,一个圣旨也没有下来,直直让许多人惊讶不已。

    不过沈欢自己却清楚,发生了这等事,他短时间内是不能呆在朝堂了,不然不单止他受攻击,估计连司马光都要受到牵连。既然如此,还不如出去暂时躲避风险。他在朝堂上说不惩罚就要允许他致仕,气话的成分不少,不过当时却真的失望与绝望,不无真心。

    现在窝在家里,静了几天,心情也平复下来,能仔细思考了。这三天,母亲与妹妹都极其担心他的状况,可又手不上话,只能欲言又止地忧愁;还有王璇,之前因为他与王安石的关系破裂,一度冷战。这次听到他在朝堂受了天大的委屈,而且她父亲不无参与攻击的可能,倒是慌了,态度温柔了许多,对沈欢嘘寒问暖了。

    最让沈欢暖心的便是王璇听到父亲在朝堂的表现,第二日就回娘家质问了父亲一番。据说王安石当时气得不行,奈何又无话反驳。直让知道详情的沈欢乐得不行,暗地里赞自己的妻子还是向着自己的,俗话说女生外向,有了丈夫,也不认爹娘了,不正是王璇的写照么?王安石该有的报应啊,哈哈!

    好吧,风暴过去了大半,该来的也将到来。在家舒服了三天,也该是时候出去透透气了。沈欢二话不说,第一站就是司马光的府邸。

    “子贤,你总算肯出来了!”司马光一听沈欢来访,竟然亲自迎了出来,激动得不得了,直拉着沈欢的手看个不停。

    “让老师担心了,是学生的罪过!”沈欢赶紧告罪不停,人也颇是感动,司马光对他的感情,没有作假,也没有多少其他成分,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司马光愁容展了许多:“看到子贤能笑出来,老夫就知道你挺过来了,甚好甚好!”

    沈欢大是羞愧,他窝在家里,不过是手段,早几年未入朝堂之前,他就料到,古代的官场不好混,河边走得多了,总会湿脚。心里早有打算,加上也不甚重视这个官职,对于朝堂的攻歼,倒也不大在意。在他的意识里,只要不杀头,一切都好说。这次吕惠卿等人以先帝来说事,差点要丢了性命,这才是沈欢最为后怕与愤怒的地方。

    司马光又叹了一声:“可惜这次未能保子贤留下。唉……子贤,看来这次你难以呆在朝堂了!你千万不要灰心,万万不能再提致仕之言!”

    沈欢笑道:“老师,朝堂上学生说要致仕,其实更多是手段而已。您也知道,当时的情况,根本不会容学生多辩解,就算辩了,官家也不会听进去。惟有以次为胁,让官家稍稍静下来。您也了解官家,他容易生气愤怒,但怒了之后,也容易清醒。这几日官家都还没有降旨怎么处置学生,想来是已经静下心来,正在考虑如何安排学生呢!”

    “你啊,这种话还是少说,太过冒险了!”司马光笑骂不已。

    沈欢苦笑:“不是万不得已,学生又岂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这一次,那个邓绾与吕惠卿,明显是要置学生于死地呀!”

    司马光埋怨道:“你当年献药之事也太过卤莽了。老夫都不清楚,不然肯定会组织!”

    “唉,学生也没想到呀。当时是通过现在的官家向御医提到的。学生都要忘记了,没想到吕惠卿他们倒有心,连这个都能查到。”

    司马光怒道:“这些家伙颠倒黑白,果然是小人!子贤你这句骂得好!你不知道你走后,吕惠卿等人的脸色青成什么样子了!朝堂纷争就纷争,他们竟然要你性命,真是太可恶了。本朝太祖下旨不杀士大夫,他们竟然拿此说事,其心之险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唉,就是不知道此事之前王介甫知道与否,你怎么说都是他的女婿,哪有要女婿性命的道理!”

    沈欢想了一下道:“也许不知道。学生注意观察了一下,当时邓绾说出此事时,他也是脸现惊讶之色,可见是吕惠卿他们自作主张了!”

    司马光松了一口气:“那样就好,老夫还以为王介甫都变得六亲不认了呢!”

    沈欢又道:“此事他虽然不知道,但显然吕惠卿要弹劾学生,他是首肯的。不然他们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可见王介甫对老师忌惮了,要对老师下手。”

    “不错。”司马光点头说道,“这次他真成功了。以现今这种情况,就算官家再宠信你,短时间内都不会留你在朝堂,不然无发向百官交代,会堕了他的威信!”

    “是啊,看来学生要外放了!”沈欢大是郁闷地感叹,千防万防,诸多谨慎,处处小心,只为了能安稳度过,还是有劳无功。外放钓鱼,成为他不可避免的命运。翻开《宋史》,终王安石变法前后,就是一布赤裸裸血淋淋的贬谪史!凡是说变法好话的,通通重用,凡是说一句变法不好的,通通贬谪出去!这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情况,在后世,无论如何对变法派进行开脱,都无法洗刷他们党同伐异的残酷政治路线——其中很多是没有必要的攻击,完全是为了权势,与变法无关。

    这一点,沈欢再清楚不过了。也许宋史那些名人攻击王安石为人的话有点马后炮,不大可信,然而贬谪之事,怎么假也假不了。由此可以看出王安石一方的性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司马光叹道:“子贤,没有你在老夫身边,老夫都不大自在了。唉,王介甫此举就是要短我臂膀呀!”

    沈欢安慰说道:“老师放心,只要给学生一个天地,学生有信心发挥出最大的长处!不过三年,一任之后,以学生的手段,肯定能有事实让官家把学生再调入京城。”

    “子贤就这般有信心?”

    “没有三分三……呃,不是,总之学生有着雄心壮志,他日出去,必成就千古功绩!”本来想说“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不过此时那些梁山好汉的老爹估计都还是娃娃,赶紧改口。

    司马光笑道:“子贤能恢复斗志,老夫就放心了。不知你是否有计划了!”

    “大致有个概念了!”沈欢说道,“期间就要劳烦老师在朝中支撑局面了。现在局势很明显,王介甫一方不满足已到权力,还要扩大战果,那么就是打压老师的权力。老师,朝堂不能只有一个声音,不然那是一种很危险的情况。期间就请老师多多忍耐,保全力量,与王介甫一方对抗。唉,其实王介甫还是有着公心的,可惜他身边小人不少,而且大多能乱朝纲,不得不防呀!”

    司马光愁道:“我大宋朝堂,什么时候形成现今这般剑拔弩张的局势了呢?唉,可叹啊!”

    这个问题,沈欢解释不了,只能道:“无论如何,请老师不要过多与官家相争,只要在他们出台更多新法的时候稍稍提点官家就成了,让官家能够保持清醒,那就是成功的了。举朝野上下,现在也就老师能够不攀附王介甫而得到官家的信任,老师一定要保重呀!”

    “这个老夫晓得。本来看官家现在这番模样,以为老夫也迟早也会给罢黜出朝,灰心之下,也打算认了。不过正如子贤所说,能够与王介甫相抗者,当今天下,舍我其谁。老夫万万不能退缩!”

    沈欢笑道:“老师能够这样想,学生就放心了。只要老师在朝堂一心办好裁厢军之策,一年年见效,此功劳也足以打动官家让老师稳坐相位了。”

    “是啊,看来老夫要全力以赴了!”司马光坚定地说道。

    沈欢突然又道:“老师,为了以防万一,学生还需在走前见一见官家。学生与官家交情不浅,有些话,也只有学生与他说才方便!”

    司马光奇道:“官家如此生你的气,他还肯见你么?”

    沈欢诡异一笑:“别的学生不敢保证,可是这个肯定相信自己。以官家的为人,他怎么能不对学生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大感兴趣呢?”

    “呵呵,看来子贤都预料到了,此诗该不是你特意为之的吧?”司马光大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夫勉之,子贤也自勉之!”

第二百章 任地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连几日,王安石也在念叨着这两句铮铮铁骨的名言。他毫不怀疑,随着百官的传扬,这诗又将在沈欢的头上加一层光环。

    这样的话就郁闷的就是他了。他也毫不怀疑百官会认为这次弹劾沈欢是出自他的意思,为了剪去司马光的臂膀——吕惠卿朝堂的那般作为,就算不是他指使,别人也会这样认为了。说到吕惠卿,王安石更是郁闷,他怎么也想不到吕惠卿让人弹劾沈欢这般惨,一连几日,连门都不给他进,更没有给对方好脸色。弄得吕惠卿好不尴尬与为难。

    “父亲,吕吉甫又来了,在大厅等着要见您呢!”王安石烦躁地在后院走着,王雱过来与他低声说话。

    “不见!”王安石没好气地答道。

    王雱苦笑,道:“父亲,您还是见一见吧,这样总把人家晾着,也不是办法。怎么说他也是您变法的力量,这样使他尴尬,没了面子,弄不好会反目成仇!”

    “尴尬?”王安石沉下了脸,“元泽,你不知道,当日他在朝堂攻击你妹夫,那才让为父尴尬呢!他可是要置你妹夫于死地,让你妹妹做寡妇呀!使得老夫在百官面前失了好大面子,怎么说都不是!”

    “父亲想必是误会吉甫兄了吧!说实在的,孩儿也觉得该给沈子贤一点教训,免得他处处与我等为难;这也是父亲同意了吕吉甫的做法,他才去做的,如果现在不理会他,说不好会给人说过河拆桥,于父亲不利呀!”王雱的想法很简单,这个阶段,他们一方,还需要吕惠卿在朝堂帮着撑张,“说到攻击沈子贤的理由,父亲也该知道,不猛烈一些,那是扳不倒他的。也惟有这样,才能让官家对他有怒气。至于说要杀头,那就更不会了,这罪名可大可小,然而沈子贤除了有官家信任外,还有父亲您作为他的女婿,另外还有司马君实作为他的老师,真到那地步,岂有不救之理!一旦您与司马君实都开口了,官家岂会驳您们的意思呢?”

    王安石低着头沉思半会,良久才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吕吉甫也太过冒险了。如果要为父帮着说话,那更令为父为难,百官少不得会说为父反复无偿。沈子贤那句‘小人’,还令为父寒心啊!”

    王雱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说到反复,沈子贤做的还少吗?当日他游离在父亲与司马君实之间,最后才有了选择,比吕吉甫还要可恶呢!何况吕吉甫这样做,也是为了变法大业。父亲,为了变法,您还是与他冰释前嫌吧。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我等的分裂。”

    王安石又是沉默半晌,最后长叹道:“好吧,就去看看他有什么说辞……”

    自不说王安石与吕惠卿见面的情景,也不说吕惠卿是如何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王安石说得前嫌尽弃,又恢复了往常的交情。

    就说官家赵顼吧,一连几天,也是为难得很,一边叹气,一边埋怨,理不出个头绪来。对于沈欢的处置,他也无措了。时不时念着“照汗青”那两句,还有琢磨沈欢唱的正气歌,心里也不自禁地怀疑大伙是否冤枉他了。

    冤枉归冤枉,沈欢那撂胆子撒手不管的态度还是激怒了赵顼;还有吕惠卿等人的说辞,对于父亲的驾崩,不由也有点埋怨沈欢了;说要惩罚他,回到宫中,却没有一个好的方案。到了朝中,还有几个御史追着弹劾沈欢,要官家尽快处置,更令他又恼又怒,拖了几天,还是没个说法。

    他也知道这种情形不能拖得太长,不然有损他帝王的威信。无计的他,这日早朝下来,不由进了两宫太后处,想她们请教。

    曹老太后与高太后正在湖边一小亭处纳凉说话,见这里赵顼,各自见了礼之后,曹老太后笑道:“呵,官家很长时间没来看哀家两位老家伙了!”

    赵顼羞愧地道:“朝政繁忙,没有闲暇,倒是让娘娘见怪了。”

    “不怪不怪!”曹老太后淡淡地笑道,“官家身忙,勤政爱民,哀家见之,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就算再勤奋,也得保重龙体。看官家脸色忧郁,神色憔悴,莫不是由碰上什么棘手的难题了?”

    赵顼苦笑道:“还不是为了那个沈子贤之事,想必娘娘也所耳闻了吧?”

    曹老太后愕然,看了一眼高太后,道:“这个沈子贤,先帝临终前也与哀家提起过,如何对待他,先帝早有了策略。不过呢,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是时候说出来。官家尽管放心,哀家现在身体虽然不大好,不过应该还能活上几年,如果真要去见仁宗皇帝,先帝的托付,哀家会与你母后交代好的!”

    高太后愣住了,接着才赶紧说道:“娘娘千秋鼎盛,说什么去不去的,太晦气了!”

    曹老太后笑道:“有时候,人不能与时间过不去,更抗不住时间的无情。哀家身体如何,自己还不清楚吗?”

    赵顼也慌了:“娘娘一定能长命百岁。朕一定会让御医时刻注意,让娘娘身体能得到好的调养。”

    “官家倒是有心了。”曹老太后又笑了,却又突兀说道,“说到调养,那个太极拳是个不错的东西,哀家时不时打上一圈,却也感觉身体轻松舒适,也许坚持下去,能让哀家多活几年也说不定。媳妇,你有空也就过来与哀家打上一打吧,对你会有好处。”

    “娘娘发话,儿媳哪有不遵的道理。”高太后也笑了,说到底,英宗不是曹太后的儿子,为了接班,给接到宫里来养,曹太后对他们算是有大恩,加上她自己能做上英宗的皇后,曹老太后也是出了一份大力。因此他们母子几人,对曹老太后都是心存感激,以晚辈自居,孝顺异常。

    赵顼默然,他知道曹老太后话中有话,以自身的经验说太极圈好话,那显然是说御史攻击沈欢的话不可信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分说了。

    曹老太后见状问道:“官家是为如何处置沈子贤而恼?”

    赵顼点头说道:“就是这样。如果像娘娘所说,太极拳之类皆是好东西,更没有处置他的理由了。无罪而罚,不是明君之举。”

    曹太后道:“官家要做明君,却还需有明臣相辅。而明臣除了要有高人的才华外,对皇室来说,更需要忠诚。没了忠诚,那才是祸事!一时忠,不能说明一生忠;半生忠,也不能说明至死忠。这点官家还需要仔细琢磨与辨别呀!”

    赵顼懵了,一时没有琢磨得透,不解地看着曹太后。

    曹老太后见状不由摇了摇头,突然问道:“官家,那个沈子贤是何官位,几品了?”

    赵顼愣了半晌才道:“以三司盐铁副在三司衙门行走;倒有龙图阁直学士的头衔了,算是三品吧。”

    “三品……”曹太后点了点头,“他才二十岁吧?”

    “是的,与朕同年,已过二十。”

    “还小还小!”曹太后重复说了两下,“看来官家与他很相熟,对他很了解?”

    赵顼想了想道:“了解七八分吧。”

    曹老太后说道:“官家,不要试图去全部了解一个臣子,那样会让你无从选择;也不要试图去让一个臣子对你全部了解,那样他办事就不会尽心。这个沈子贤,无论官家了解如何,他今次在朝堂一闹,暂时是不能呆下去了。”

    “娘娘是说把他外放?”赵顼愣了。

    “难道不行么?”曹老太后反问,“他不过二十岁,却已是龙图阁学士,再上去,就是翰林咯,到时无职可升,也不是个事。放他到外面,待个三五年,刚好成熟,可为大用。”

    赵顼有点为难地道:“可是朕现在有不少地方要依仗他才成……”

    曹老太后沉下脸道:“官家,你是皇帝,一国之君,这个天下,除了你,不是离了谁就不成了!这点,你还需学学仁宗皇帝,在他手下,无论包拯还是范仲淹,都不是离了他们就玩不转了!”

    “这……”其实赵顼想对曹太后说沈欢对他来说,要比范仲淹等人还要好用,不过看到曹老太后的脸色,不敢多说了。

    曹老太后又道:“官家,沈子贤还年轻,难道你不认为让他出去锻炼锻炼,是件好事么?没经些风雨挫折,弄不他以后会走了歧路,那就得不偿失了。现在这样做,虽然对他有点不公平,不过却是为了他好。”

    高太后比赵顼见多了朝廷的沉浮,闻言顿时明白过来,赶紧道:“官家,娘娘说得有理。这个沈子贤,还需琢磨琢磨才能用,所谓‘玉不雕,不成器’,即是此理。当年仁宗官家说苏轼兄弟有宰相之才,如今他们兄弟俩不都还是在底下磨练着吗?沈子贤比他们还要年轻,慢慢来才是正理!”

    赵顼突然想起吕惠卿与他说过的要磨练一番沈欢,免得将来失去了聪明无处可用。半是犹豫,半是琢磨,最后才坚定了主意。

    “好吧,就按娘娘的意思去做!”说完赵顼顿时感觉心头轻松了许多,大有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感觉。

    曹老太后更正道:“不是按哀家什么意思,而是官家的主意。你才是这个天下的掌有者,你有这样的权力,也有维护它的义务。哀家不可能长久留在官家身边提点什么,总有一天要离去,官家你要学着成熟。就说现在的朝堂吧,哀家可不管官家要做什么图强之事,可你看看,今朝百官,可比仁宗和险地两朝要热闹得多,乱得多。官家你可要用心去平衡各方呀,那才真正的帝王之道!”

    赵顼也不管了解没了解,一直点头,道:“娘娘教会,朕都晓得了,自会小心。”

    曹老太后与高太后对视一眼,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末了又道:“官家最近可曾去看过你妹妹宝安?”

    “宝安?”赵顼愣了半晌,才明白说的是一心出家做了道士的宝安公主,有点羞愧,“好长一段时日没见过了,说来也有点想念她了!”

    曹老太后笑道:“想念她就去见见吧,反正离宫里也不远。她一个人在道观里,也怪可怜的。”

    赵顼闻言敦实埋怨道:“朕当时都说了不能让她做道士的,可娘娘你同意了,朕更没办法了。如今她都十九了,如果不出家,想必现在儿子都有了!”

    “这可怪不得哀家,那是她的意思,也是……”曹老太后顿了顿突兀地问道,“对了,那个沈子贤,可曾有子?”

    “还没听说!”赵顼回答。

    曹老太后古怪地看了高太后一眼,道:“这可怪了,他们好像都成婚一年多了,还没有动静,难道……哦,背后别议论人家!”

    赵顼大是奇怪,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曹老太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近日有空,就去见见宝安吧。若不是她来找哀家,哀家还不知道那个沈子贤出了什么事呢!说到底,她还是个有心人,唉……”

    赵顼心里一动,想起往年妹妹宝安与沈欢的际遇,像是明白了什么,点头说道:“知道了,朕现在就去看看她吧。娘娘,朕先出去了!”

    两宫太后点头同意。赵顼这才出了慈寿宫,一到宫门,停下来想了想,才摆驾后宫别院。宝安公主出家的道观就坐落在那里。

    道教在宋代自真宗皇帝以来,就有了比较尊崇的地位。赵氏皇家,都比较信奉道教,为了体现敬意,在宫里也修了几座小道观,日夜供奉三清。

    宝安公主要出家,以她公主的身份,外面也还真没有多少道观能容得下或者敢收下她这个出家人。无奈之心,只得选择了宫里别院的一处道观,作为修行之地。这里林木幽森,花草茂盛,前面不远处还有一条人工河流,倒也算得上鸟语花香。因为隔了好些林木,虽处皇宫,却不见了那些金碧辉煌的建筑,少了几分俗气,多了几丝悠远之意。

    甫入其中,赵顼就悠然感到了几分宁远。道观不大,除了一处大厅作为供奉三清的大殿外,外面围着一些厢房。因为是公主在这里修行,赵顼早命令把所有的道士都换成了女道士。还有几位宫里的侍女,也改装做了道士,要照顾公主的起居。本来宝安公主是不肯再要人照顾,她认为这样失了修行的本色。奈何当时赵顼一力坚持,若不这样就不许她出家,最后只能妥协了。

    天子的到来,让这座远里深宫寂静的道观有了些须波澜。赵顼本意不是来参拜什么,只给三清上了几柱香,就赶往宝安公主修行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小院,只有草木,没有异花。

    宝安公主出迎赵顼。她清瘦了许多,不过容貌依旧,还是那样的美丽;不过穿上宽长的道袍,挽起了头发,倒也有几分悠远的道骨。

    “见过陛下!”宝安公主以道家的礼节给赵顼见礼。

    赵顼不满了,冷哼一声:“宝安,你越来越客套了。连皇兄都不叫了!”

    “无忧已经是出家之人了……”宝安公主出家,起道号为“无忧”,她这样自称,显然是要忘情了。

    “无忧?”赵顼怒道,“若是无忧,你一个出家之人,岂会进慈宁宫与娘娘提沈子贤之事?你尘跟未断呀!”

    宝安公主顿时脸红了,低下头没有说话。

    赵顼见了,又甚是痛惜,道:“都是那个沈子贤,才害得你如此。这次朕怎么都不会放过他的!”

    “不要,皇兄……”宝安公主赶紧叫了出口,之后发觉失态,才止住了。

    赵顼笑了,满意地道:“这才像话吗,记住,无论如何,朕都是你的皇兄。朕与你一起长大,父皇子女又不多,更该有感情才是!”

    宝安公主小心地道:“皇兄,那沈子贤之事……”

    “一定要罚!”赵顼佯怒,“就是他不惹朕生气,为了你的委屈,朕也要好好治一治他。以前他谨慎,朕找不着借口,现在好了,终于有机会了。良机难得,说什么都不能轻易饶过他!”

    宝安公主急了,绝美的容颜染上了红晕,道:“皇兄,皇妹之事,与他无关。是皇妹自愿为之,与任何人都无关,还请皇兄不要迁怒于他!”

    赵顼看着宝安公主的急态,不敢开玩笑了,只能叹道:“你是什么主意,朕还不了解吗?真是苦了你。好了好了,皇兄答应你,不太过与沈子贤为难,成不?”

    宝安公主松了一口气,笑道:“皇兄是一代明君,又岂会做迁怒他人之事呢!再说沈子贤一身才干,皇兄还要依仗他的才华呢,岂会自断臂膀!”

    “哼,你太过抬举他了,朝中大臣无数,他岂能做得上朕的臂膀!”赵顼看到自己妹妹一身道袍,又怒又可惜,“这次你就说错了,朕还是要处置他的。而且这一两日就要出处置结果了!”

    “那皇兄是如何处置他的?”

    “外放!”

    “外放?”宝安公主秀眉蹙了一下,接着慢慢舒展,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他这个人,才华有之,却不大小心言行,出去磨练一番也对。远离朝堂纷争,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哦?”赵顼眉毛一扬,“看样子皇妹对他很了解呀!”

    “皇兄!”宝安公主不依地嗔了一口,转过头去,“不理你了。小妹还有功课要做,要先无完成。皇兄请自便吧。”

    “哟,知道他没事,就不理会朕了?”赵顼感觉难得地放松,自登基以来,为了政事,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哪有宽心;如今与皇妹相谈,以前的那份感情与感觉重回心头,人也乐了大半,“朕今日难得有时间,自不会这般快速离去。据说皇妹学沈子贤煮得一手好茶,朕今日不喝上一口,是不会走的了!”说完大笑跟着宝安公主的背影而去,笑声延漫了一路……

    四月底的时候,纷扰的弹劾沈欢事件,终于要在官家召见沈欢之后出现结果了。在此之前,官家要单独召见沈欢,出乎不少人的意料。大多想不明白,以官家当时在朝堂的怒气,为何还肯与之见面。若是其他人,估计话都不想多说了,直接一到圣旨下去,让对方干脆走人!

    福宁殿还是这般暗淡。高大的蜡烛燃得很猛,光亮却依然无法覆盖整个大殿。

    沈欢一进来,给赵顼见完礼之后,就默然站在一边,不再主动说话。

    殿里没有别人,都给赵顼遣走了。

    赵顼坐在上头,本来有点愧意,一见着沈欢那般委屈不合作的态度,又怒了,指着沈欢道:“沈龙图,你如何还有何话要说?”

    “没了!”沈欢还是朝堂那句回答。

    “你……”赵顼顿时气结,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朕已经决定了,你目无朝纲,又因事遭弹劾,朝堂你是不能再待下去的了!朕要外放你出去磨练磨练!”

    “臣不想给流放到岭南之地!”

    赵顼愕然,倒是乐了:“果然是沈子贤,这时候还敢跟朕讲条件!”

    沈欢倒是光棍了,反正不杀头就是胜利,也不害怕,道:“不畏强暴,一直是臣的风骨!”

    “风骨?”赵顼冷哼一声,“你这样说,好像朕有多么要不得,多么委屈了你似的!”

    “臣不敢!”

    “不敢?不敢还跟朕讲条件?说吧,为什么不去岭南?要知道,对待有罪之臣,那里才是朕外放的理想之地!”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敢去,臣不想死在那些地方回不来。客死他乡是件很悲惨的事!”沈欢很老实,真的很老实,老实到让赵顼无可奈何。

    真的无可奈何,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岭南不少地方,条件险恶,瘴气横生,身体不好之人到那里那是九死一生。沈欢不想做柳宗元第二,虽然柳柳州是一个对他政绩的肯定称号。

    赵顼气道:“朕想要你去什么地方你就得去什么地方!”

    “如果是岭南之地,还不如陛下现在就下旨杀了微臣,免得多事。”沈欢从容地说道,“再说,臣以为陛下还舍不得如此虐待微臣的,毕竟微臣对陛下来说,还有点用!”

    “有用?你有个屁用!”赵顼忍不住暴了个粗口,“你总是给朕找麻烦,你说你有什么用?”

    “除了麻烦,臣也帮陛下解决过不少难题嘛!”

    赵顼道:“若不是这样,朕早一脚把你踢到琼州岛去了!”

    沈欢顿时缩了头,不敢再接口。他了解这个皇帝,很重感情,也很冲动;之前感这样与他打屁,是想唤起对方感情的回忆;但如果把他逼急了,一个口快,真贬到那个地方,那就真是生不如死了。历史上苏轼就在那里天天看天涯海角,他可不想做苏轼第二——错了,是不能让苏轼以后做“沈欢第二”。

    “不知陛下要放臣到哪个地方,做什么?”沈欢眼珠转了几下,才问了起来。

    赵顼道:“至于什么地方,还没有确定。做什么嘛?你说,朕该让你去做什么?”

    “不会是县令吧?区区一个小县,完全体现不出臣的能力呀!陛下,臣还是有些经济之道的,苦于无法发挥长处罢了!”沈欢又涎着脸了。

    赵顼没好气地道:“你可不要说大话!那你说,你要做什么?”

    沈欢道:“不是知府也该是知州吧?”

    “你想得倒美。知府皆是大地方,朕怎么可能让你去享受。朕要把你放到……哦,就像你说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沈欢顿时脸显黑线,鸟不拉屎?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名词了?还乌龟都不下蛋呢!

    赵顼沉吟了片刻:“你怎么说也是龙图阁学士,出去做个知州还是名正言顺的,虽然年轻了点。好吧,就让你先做个知州,成绩好还罢,如果做不好,哼,你这辈子就不要回来了!”

    “谢陛下不罪之恩。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欢真心地拜谢。

    赵顼看到沈欢真心的模样,不由也真情流露了,叫了一声:“子贤……唉,你不要怪朕才好。”

    “怎么会呢!”沈欢笑道,“臣不是蠢人,怎么会想不清楚陛下是在维护臣呢?御史弹劾微臣,不论是打了什么心思,总之是微臣以前行事不小心,给抓了把柄。在朝堂闹了开来,如果陛下给做个处置,那将会毫无威信,而臣受到的攻击也将更加激烈。臣都看得明明白白,对陛下只有感激,不会有什么埋怨!”

    “子贤……唉,你能明白就好!”赵顼人也激动了,想起这些年与沈欢的交情,一切经历的风雨,实在是难得。若说与臣子的关系,他现在最信服的是王安石,因为对方的才干与大名;若论最有感情,当然是沈欢,毕竟对方与他一样的年纪,又是在未成太子之前就相交,多年下来,有默契,也有相知。实在是超越了一般君臣的关系,不过他性子急噪,做事冲动,而沈欢做事不慢不燥,有时就难得他欢心。一怒之下,也会稍稍疏远。

    沈欢突然趁机进言道:“陛下,不知是否可由臣选定这个要去的任地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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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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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仕途介绍:
21世纪的沈欢穿越到了11世纪的中国,在这里,中国古代最牛气最强悍的改革家王安石就要走向台前,把持天下大权,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他该何去何从?有了他,历史还会出现“北宋”这个词么?什么,他要做一个站在司马光背后的人?是在背后为他遮风挡雨还是下黑手捅刀子……且看一个现代人演绎的北宋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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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仕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仕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仕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