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凶险
司马光大是奇怪,他刚从宫中回来,天子怎么又要传召?
他也不敢怠慢,回头与沈欢说道:“子贤,陛下传召,老夫先去看看。”
沈欢叫住欲走的司马光,说道:“老师,学生也想为这事出一分力,不如老师带学生一道入宫。待禀明官家再宣我进去,如何?”
司马光沉吟一下说道:“也好,你如今是翰林学士,自可出入宫廷。那快走吧。”
司马康冲出来说道:“父亲,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司马光瞪他一眼:“军国大事,岂能耽误得了?”
说完拉着沈欢往外而去。
再次坐到马车之上,外头朝日升起,天已大亮。
司马光彻夜未眠,双眼通红,脸色憔悴,精神颓靡,加上年纪大了,一头白发,显得极其糟糕落魄。
沈欢见状心生不忍,却也还是问道:“老师,广南西路到底怎么一回事?查明了么?”
司马光说道:“军报是昨日傍晚送到,广南西路不少州县都寻得敌人踪迹,纷纷上报。广源州丢了,交趾人直往邕州奔去。十二万之众呀,弄不好现在邕州也丢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么会直接杀过来的?”沈欢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王介甫误事,王介甫误事啊!”司马光痛心疾首,恨恨地捶了一下车蓬。
王安石?
这事与王安石有什么关系?
沈欢大为疑惑。
司马光解释说道:“据一些广南西路的通判来报,全是因为桂州知州沈起造成的祸事!去年,沈起说交趾有狼子野心,从他改国号为‘大越国’就可以看得出来,沈起那时候还是一个广西上县的知县,他上书主张主动进攻交趾,歼敌于国门之外。老夫当时觉得我大宋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安定的环境,乱开边事当然不好,极力反对这一主张。但是王介甫不然,非常赏识他,最后请官家升这个人为桂州知州,让他主持那边之事。没想到这厮到了桂州,就放出风声说他受了天子密旨,由他主持讨伐交趾,因此利用保甲法纠集兵勇,做出一副要出征交趾的模样。唉,祸事就这样来了!”
沈欢疑道:“于是李常杰就先发制人?”
司马光默然点头,接着又道:“打着出兵拯救我大宋子民的口号,说是青苗等法乱我子民!”
“老师的意思是……”这事涉及到王安石,沈欢不敢保证司马光会不会以此来攻击对方。
司马光冷哼一声:“虽然老夫与王介甫不对路,可什么时候轮到边陲小国来做主了?再说了,倾十二万兵力,几乎是交趾六七成的兵力,狼子野心,可以窥测!”
沈欢松了一口气,司马光至少还算理智,这个时候不应该指责谁,而是怎么相救广西百姓。
“朝廷打算怎么做?”沈欢先是问着,接着又建议,“学生觉得最好立刻派遣兵力去救援邕州,一旦邕州有失,那么整个广南西路可就都暴露在交趾的屠刀之前了。”
一想起历史上那个邕州知州苏缄仅靠三四千兵力就死守邕州一个多月,最后粮尽水涸,不敢投降,也不甘受辱,令全家自杀后才举火自焚。
这等忠义之士才是国之栋梁,才是民族的精神呀!
他隐隐记得广南西路就是因为有个家伙半路梭巡不前,没有前去救援,这才让苏缄绝望自尽的!
如果……能够快速纠集兵力前去救援,也许就能挫败交趾人的嚣张气势,也可以让邕州支持得更久或者救出苏缄来!
“难!”司马光叹气说道,“对方有十二万之众,我等就算倾整个广南西路之兵力都远远不够这个数!”
沈欢急道:“那就从其他地方调遣过去,广州,或者长沙!”
司马光苦笑不已:“子贤,调动兵力,你以为有那么容易吗?不单要时间,还要钱粮。”
“难道说就不救援邕州了吗?”沈欢大怒不已,“邕州,邕州很重要!”
沈欢一想到苏缄的忠义就感觉胸中有一股激荡之气萦绕,促使自己不能袖手。如果自己不能为他做一点事,那么不就枉来这个时代走一遭了吗?
没碰上还好,碰上了要他置之不顾,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司马光拍拍沈欢的肩膀:“子贤,你不是想知道朝廷的主张吗?”
沈欢点头,急迫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略略低下了头:“昨天天子召集了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大臣,商议之后,天子支持王介甫与吕惠卿等人的主张,让广南西路各州组织兵力抵抗交趾大军,过得一两个月再组织大规模兵勇前去讨伐交趾。”
“为什么?”沈欢眼珠都快要瞪出来,“兵贵神速,一两个月后广南西路都不知道要给交趾人蹂躏成什么样子了。到时候他们撒腿一跑,逃入交趾,还怎么讨伐?”
司马光叹道:“因为朝廷顾不过来了。”
“啥?”沈欢以为没听清楚。
司马光说道:“王韶你听说过吧?他也是王介甫推荐的人,三年前他上了一个《平戎三策》,深得官家欢心,于是在去年任他为秦凤路经略使,让他主持边事,准备武力收复河湟地区。天子泰山封禅之前他传来好消息,说他采取招抚之策,使青唐羌族首领俞龙珂率所属十二万人归附。那时候官家以该地建通远军,令王韶兼知军事。”
《平戎三策》,王韶!
沈欢终于想起,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一个牛人,他收复了熙河地区,也就是后世的甘肃,收复的范围几乎是后世一个省的地盘。若论起来,他算得上是北宋太宗朝之后对外作战中战功最大的战将!除了平定广西的狄青,谁都不能与他相比。
司马光提起他,应该更有深意,沈欢深自思索。
“相公的意思是……”沈欢隐隐猜出问题所在。
司马光叹道:“这王韶不是安分的主,官家让他主持当地边事,他招抚几个部落之后,不甘寂寞,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在渭源堡和乞神坪筑城,积极进攻当地部落。现在他与吐蕃蒙罗角、抹耳和水巴等族对垒,大战一触及发。王介甫他们说交趾人不足为患,可以等待西北战役定下来后再组织人马与之对阵。他们对西北抱有很大的冀望呀,官家也不例外!既然西北一定要战,老夫也觉得兴兵两处不妥当,不同意也只能同意了。”
我靠!
沈欢目瞪口呆,心也凉了大半。
就因为一个还没看得到的熙河地区,就眼睁睁看着广南西路的百姓遭受残害?
沈欢不能接受,是的,他愤怒了。
去他妈的《平戎三策》,去他妈的熙河!
“为什么?”沈欢喘着粗气看向司马光,眼睛也通红了。
“还能为什么,呵。”司马光轻轻摇头,他记忆力还佳,把《平戎三策》的一段背了出来,“西夏可取。欲取西夏,当先复河、湟,则夏人有腹背受敌之忧。夏人比年攻青唐,不能克,万一克之,必并兵南向,大掠秦、渭之间,牧马于兰、会,断古渭境,尽服南山生羌,西筑武胜,遣兵时掠洮、河,则陇、蜀诸郡当尽惊扰,瞎征兄弟其能自保邪?今唃氏子孙,唯董毡粗能自立,瞎征、欺巴温之徒,又法所及,各不过一二百里,其势岂能与西人抗哉!武威之南,至于洮、河、兰、鄯,皆故汉郡县,所谓湟中、浩亹、大小榆、枹罕,土地肥美,宜五种者在焉。幸今诸羌瓜分,莫相统一,此正可并合而兼抚之时也。诸种既服,唃氏敢不归?
“唃氏归则河西李氏在吾股掌中矣。且唃氏子孙,瞎征差盛,为诸羌所畏,若招谕之,使居武胜或渭源城,使纠合宗党,制其部族,习用汉法,异时族类虽盛,不过一延州李士彬、环州慕恩耳。为汉有肘腋之助,且使夏人无所连结,策之上也。”
“唯西夏尔!”司马光最后叹声总结,“为了对付西夏,这些年官家还有什么不能做,还有什么不能牺牲?”
沈欢大感悲哀,真的很悲哀,他像是全身没有了力气一般,软着身子靠在车身上,眼神空洞。
他为邕州的百姓感到悲哀,他为邕州那三四千兵卒感到悲哀,他为苏缄一家三十多口感到悲哀,更为苏缄感到悲哀!
他出离了愤怒!
为了收复西夏,为了让西夏腹背受敌,为了取得熙河地区的羊马,为了熙河地区这个富饶之地。广南那个边远的荒芜的地方就要给牺牲掉,就能不重视么?
那可是十万条人命呀!
“十万……”沈欢喃喃说道,“人命啊……”
对,那是人命!人命关天,自己一定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灰心,一定要努力想法子帮助他们!
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就创造条件也要上!
沈欢振奋起精神,端直身体,双眼炯炯发光,他不能丧气,要冷静,要智慧……还要快,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车子一顿,终于到了皇城。
司马光把沈欢带到福宁殿前,交代说道:“子贤,你在此处等老夫。老夫禀告官家,由他绝定,如果要见你,自会有人来通传。莫要走开。”
沈欢点点头,握着司马光的手最后说道:“老师,学生觉得要尽早救援邕州,要快,真的……”
司马光一愣,抬眼看了沈欢一下,微微点头,这才急步进了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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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站在龙椅前,一边搓手,一边叹气。
整个大殿除了他,没有任何人了。连一个人服侍都没有,就连他的贴身太监黄心也不知道给打发去哪了。
当外面通报宰相司马光要进来时,他抬起头,既是焦急,又有希望,奔下往日高高在上的地方,往大殿之门迎去。
“相公,你快来……”赵顼未待司马光到跟前就急着叫喊,脚步未停,径自跑了过去。
司马光本来还在琢磨沈欢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刚进大殿之门,天子已经奔到他前面了,不由吓了一跳。
抬起头来,他发现天子脸色苍白,既急噪又烦恼的样子,心儿不禁也提了起来,难道又有什么事发生不成?
“陛下,你……”司马光愕然。
赵顼一把抓住司马光的肩膀,嚷道:“司马光相公,怎么办?怎么办?”
司马光吓得够戗,眉毛一竖,急问:“陛下,怎么了?”
赵顼没有说话,把司马光拉进殿内,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递给司马光。
司马光疑虑接过,打开仔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脸色也更是苍白,甚至身子都颤了一颤,合起奏折,抬起头来看着天子。
赵顼给他一个极其沮丧的苦脸。
司马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声问道:“陛下,这奏章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赵顼赶紧说道:“朕怕乱了人心,不敢有所声张。除了招相公过来,还未曾与他人说过。”
司马光勉强有了一丝笑意,显然是肯定了官家的做法。
“相公,怎么办?”赵顼又急急问道。
司马光搓了搓手,心思乱得极紧,也暗问自己该怎么办。
怎么办?
党项人亡我之心不死,这次竟然起骑兵十万,步卒十万,总共二十万,由夏国龙州出发,一路从陕西路杀进来。五天前就一路连克塞门寨、安塞寨、龙安寨、金明寨,最后驻扎在伏龙山附近,把延安府给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延安府兵不过两万,只能让人突围,急报京城,请求支援!
赵顼一大早接到邸报,人都傻了。二十万大军啊,而且还是虎狼一般的党项人!虽然大宋每年与党项夏人都有摩擦,甚至还要干上一架,不过以前大多是小打小闹罢了,夏人时不时派个万把几万人过来打谷草,事后都是劫掠一番即去。
现在却一下子兴起让人瞠目结舌的二十万大军,也不劫掠了,长驱直入,几天时间奔近几百里,眼看就要把延安府都吃掉了。
赵顼看司马光一脸忧色,更害怕了:“相公,延安府不能丢呀。一旦失守,陕西一路各州震动,一旦夏人贪心不足,奔袭长安,这样连开封都要受到威胁了!”
司马光苦笑,这个道理难道他不知道?党项人这次有备而来,而且不像是来游一番就走的样子,野心不小。这个消息不能散播出去,否则人心骚乱,事情就更难以收拾了。
叹了一口气,司马光说道:“陛下,这等大事看来我等不能决定了,把枢密使与参政都招过来吧。”
赵顼一愣,不过想了想,这事还真得多招几个人来集思广益,枢密使肯定少不了。
“那就召文枢密与王参政、韩参政三人吧。”赵顼做出了决定,“来人啊!”
黄心这才由殿外狼狈滚了进来。
赵顼吩咐他去召三位大臣入宫。
黄心下去后,司马光想到沈欢还在殿外候着,不由向赵顼提及。
赵顼闻言眼睛一亮,道:“快召,快召!”转而又向司马光说道,“相公,子贤一向有智计,希望他能帮忙想想法子。”
沈欢在外面呆了半天,已经想好怎么与天子谈及广南西路的说辞了,听得召唤,不由一抖衣服,精神大震,跟随寺人上了阶梯,直自进了福宁殿。
一进殿门,抬头只见赵顼与司马光。
一看吓了一跳,赵顼的尊容比司马光还要不如,头发蓬松,面容苍白,眼皮像是要打架一般,却又合张无力,眼角还有一大颗眼屎。
是了,昨夜他们商议了一晚,如今一大早就继续召见司马光,显来两人都没休息。
沈欢一进来,赵顼又急冲冲过去,急急地道:“子贤,朕有事要你帮忙。”
沈欢莫名其妙,却也道:“陛下,臣也有事要与你说。”
赵顼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军国大事。”
沈欢也道:“正是为军国大事而来。”
赵顼愣道:“子贤莫非能神机妙算?”
沈欢意识到不对劲了,广南西路之事差不多整个开封都传遍了,还要妙算?肯定是另外一件事,而且还是军国大事?
他看向司马光,迟疑不已:“陛下……”
司马光也不多话,把手中的奏章往沈欢手里一塞,示意他仔细观看。
沈欢疑惑打开,定睛一看。
乖乖!
西夏人要杀过来了?
还是二十万那么多?
这一刻沈欢把进来时想说的话都忘记了,只剩下二十万大军耀武扬威的景象。
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沈欢抬起头来,发现赵顼目光炯然地看着自己,又吓了一跳。
“陛下,怎么办?”沈欢突兀地说了一句。
赵顼愣了,这不应该是他要说的台词么?
晃晃脑袋,赵顼回过神来,道:“子贤,怎么办?”
沈欢也愣住了,好半晌看看周围之后说道:“陛下,臣并不是军务之臣,请陛下允许臣告退。”
要逃?
赵顼气了:“你不是说有军国大事要找朕么?”
沈欢很无奈,如今宋朝的形势很凶险——广西要打仗,吐蕃熙河地区也要打仗,现在西夏人也来凑热闹!
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呢?他还想救远在邕州的苏缄呢!
“陛下,臣得好好想一想。”沈欢觉得真应该努力好好想一想,请赵顼给他一点时间。
好在这时候王安石等受召之臣都陆续到来,福宁殿一下子热闹起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处理
热闹过后,当所来大臣都知道党项人寇边之事后,福宁殿的气氛顿时凝重下来。
事情很棘手。
广南西路已经丢了一州之地,腹内直接面对交趾人的十万兵众;熙河地区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及发;如今党项人又直杀过来,围住一府的府城。
三面战起,腹背受敌!
天子赵顼甚至感到一阵恐慌。虽然蒙罗角只是一些部落,不过部族众多,怎么说也有三五万人,也就是说,三面之敌加起来差不多有四十万之众!除了交趾人兵力比较差劲外,其他两地都是西戎野人,自小就擅长兵马。
大宋吃亏就在于没有与之相对的骑兵。如今差不多二十万骑兵杀来,大宋朝拿什么去抗?
“党项人一定是听到交趾人在作乱,这才想趁机打劫!”赵顼艰难地猜测,看着沉默的诸位大臣,首先开口,想看看他们准备应付,“诸位,如今大宋兵祸又起,形势危急,这可怎么办为好?”
他毕竟是太平天子,就算再有雄心壮志,对于兵马之事却也只会纸上谈兵而已,一旦真的临阵决断,还真没有这个勇气。
众臣都在思考。前面都是大佬,沈欢只捞了个末座。他也不敢说什么,本来想好怎么对付交趾人了。但是话还没说,如今三地战火将起,他也一时没了主意。
“文枢密,你掌管天下军事,你认为该怎么做?”大家都不开口,赵顼只能点将了。
首先揪出来的是文彦博,此君如今贵为枢密使,与宰相同等尊贵,又掌管着天下兵马,对于军务之事,在座之人都没有他那么专业。
文彦博是在座之中年岁最高之人,今年都六十六岁了,可谓高龄。不过他精神矍铄,虽须发皆白,却也腰板梗直,没有老态龙钟之样。
在朝中他也算老资格了,前两年在枢密使上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请了出朝,回他老家山西做太原知府,从一品到四品,也算贬臣。之后枢密使由另一位老臣富弼出任,富弼更绝,天子向他问计,他要求天子二十年不言兵,更不得天子欢心。
不过枢密使关系到天下安危,不大与政务牵扯,而富弼与文彦博算是硕果仅存的几位通晓军务的文臣,威名在外,有他们在中枢,还可以震慑宵小。虽然赵顼不愿意,却也只能忍着富弼的罗嗦。
去年,富弼腿疾发作,不能处理事务,需要回家休养。赵顼也让他回了老家,最后却发现其他人在枢密使上还真做不好,只能听从司马光的建议,再次把文彦博从山西请了回来。
从仁宗到英宗,再到神宗,文彦博也不知是第几次为相了,参政做过,宰相做过,枢密使也做了好几次。
他主政中枢的经验堪比司马光与王安石加起来还要多,深得朝中大臣尊敬。就连太皇曹太后见了也会起身迎接,因此赵顼虽然又急又怒,却也还不不失礼数,让人把文彦博的坐椅摆在第一位上。
“陛下……”文彦博爽朗地站起来拱手作礼,“只怕不是来打劫那么简单。毕竟我等收到交趾的消息也不过一两天,党项夏人离交趾更远,他们却已在五天前出兵。如果说他们知道交趾人的消息,那就更严重了,这就表明在起兵之前已与交趾人已经有了联系。难道他们商量好时机,一起进犯我大宋天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仔细想想,倒也不无文彦博所说的可能。
文彦博又道:“这样说来怎么会是打劫这么简单?交趾人已侵吞广源州,党项人也围住一府之地。他们要做什么?这是赤裸裸地要割占我大宋江山的地盘呀!”
“这可怎么办?”赵顼更慌了,“难道党项人真跟交趾人联合了?”
“这个确实很难说。”文彦博侃侃而谈,“也许这个可能比较小,他们两地毕竟相隔太远,不好协同作战。就算约定时间,一方出了事,另一方也很难清楚。不过交趾人野心不小,这两年屡有侵犯我大宋之举。至于党项人,也许是我等有什么行为激怒了他们吧?”
“激怒他们?”赵顼一愣,看看众臣。
文彦博嘿然说道:“他们这些年对于吐蕃诸地也多有野心,几次出兵侵占土地。如今我等不是把手伸到熙河之地么?他们怎么会对这事置之不理呢?要他们腹背受敌,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嘿嘿!
几人闻言脸色都变得复杂不一。
赵顼与王安石、韩绛是很难看,眼神闪烁;司马光却低下头,沉静如常。沈欢深得司马光真传,脸不变色,心里却暗自笑了笑,文彦博上眼药的功夫也极其高深呀,暗地里讽刺王安石出兵攻略熙河之地的计策。
这一战略构想是深得赵顼同意的,所以他明白过来后也极其不舒服。可是不爽又能怎么样呢?文彦博说得极有道理,你想要人家腹背受敌,如今好了,人家先让你尝一尝这种滋味!
王安石勃然变色,紧盯着文彦博,道:“文相这话何其令人不解!党项人想要熙河之地,我等就要给他?不要忘了,熙河之地自古皆是我汉人领土。自秦汉以来一直都是我汉人百姓生活休养之地,只不过是唐末战乱让吐蕃人占去罢了。如今我王师欲要征回,名正言顺,有何不可?反而成了党项人进攻我等的理由?这是什么道理!再说了,一旦熙河平定,几州草原在手,届时要马有马,要粮有粮,何惧党项之有?”
文彦博当然也不是善岔,闻言冷说道:“熙河之地,唐末至今一百多年,皆为吐蕃人生活,其中部族众多,蛮人野性未驯,岂会乖乖听从你的吩咐?马粮?只怕熙河在手,从此将成为刀兵之地,我大宋也要受其牵累,每年都起兵祸了!党项人受制未见,反而我先受损?如此是非之地,要来何用?”
“目光短浅!”王安石恨恨说道。
“你……”文彦博怒指王安石。
“好了!”赵顼怒了,“如今不是谈论谁是谁非的时候,,朕要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是想让你们想出法子应对当前局势!”
众人又为沉默。
沈欢拿眼看了看文彦博,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妖精,不愧官场沉浮了四十多年,眼光精准的要命。正如他说的那样,熙河之地在手后,除了拓地千里的伟大功绩可以激励一下士气外,大宋朝廷还真没从那里得到他预期的东西。西夏人依然挡不住,而熙河之地却成了是非之地,常年祸乱,着实也牵扯了大宋朝不少精力。
王韶的战略目标想得极好,可是沈欢却认为他们忽略了两个重要的因素。一个是人,从皇帝到朝臣,从战将到兵卒,无论怎么看,这一朝代都没有那种可以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雄才人物,自太宗之后,就没有那种可以支撑起大战役的人才了。另外,没有人才也就罢了,大宋自己人还大肆纠葛,内讧攻歼,自己就先分了自己的力。比如王韶,打下熙河之后,几次三番给朝廷召入朝堂,不允许他在外领兵。而他一回朝廷,熙河吐蕃人就大起反旗,之后王韶又回去灭火。几次来回折腾,直至失败。
另外一个因素就是经济了。打仗都是要钱的,虽然王韶制定策略时说可以利用熙河之地自负粮饷,事实上因为他来回奔波,朝令夕改,并没有达成这一目标。因此也耗费了大宋朝廷不少人力物力。
总体来说,历史上熙河之地拿回来了,却没有发挥出预想的作用。
也就是说,赵顼与王安石等人对此地的冀望过高了。
沈欢知道结果,如今听得文彦博的分析,不由暗呼高明,看向他的目光也崇敬了许多。
众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文彦博发话,他叹了一口气:“陛下,如今之计,只能先应付党项人了。臣建议由丹州、鄜州两州尽起兵卒,前往延安府救援。一旦党项人有所松动,再起保安军、绥德军两地兵马合力把党项人赶出我大宋境外。”
丹州、鄜州在延安南边,相距不远;保安军、绥德军一在西,一在东,把陕西围在一起。因为是多战之地,大宋朝在这些地方布置了不少兵力。
赵顼闻言说道:“何不尽起四地之兵力合围党项人。如今他们尽在大宋境内,如果能够歼灭他们,岂不是贪天之功?”
这句话一出,连王安石都苦笑不已。这个年轻的天子,一有军功什么都忘了。难道他不知道党项人二十万大军里有十万骑兵吗?大宋没有这样的精锐,怎么歼灭人家?人家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主动尽在人家手上。
司马光劝道:“陛下,陕西之地臣还算清楚。保安军外是党项人的洪州,绥德军外是党项人的祥佑、左厢两个军司,如果我大宋两军轻易调动,焉知党项人在这些地方没有布置兵力?如果探知两军虚实,直驱直入,届时就不是威胁陕西一路而已,秦凤、山西等地都要遭殃!再说延安府到党项人龙州有一条‘清水河’,他们不缺水源,可以作战很久。我等能把他们逼出大宋境内,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赵顼闻言不由大为失望,无奈接受,刚想问其他两地怎么处理,这时候黄心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黄心手捧着一张信纸,慌乱地叫嚷,“陛下,不好了,河北八百里快报,三天前……辽人从范阳起十万兵众,囤兵我大宋保州之边,耀武叫阵……”
第三百章 哪先哪后
“什么?”赵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黄心,浑身大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黄心一脸惶恐地捧起信报,呈到赵顼的跟前。
赵顼踉跄着奔下,一把夺过,颤抖着双手看了起来,看完之后脸色煞地一下全无血色,信报飘落在地上犹不自知。
“上天……真要亡我大宋耶?”赵顼哆嗦着嘴唇,喃喃念叨,“真要亡耶?”
一边念叨,一边手足无措地坐奔上龙椅,慌乱的脚步在阶中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大交,奔了几步才靠在龙椅上。
“陛下!”几位大臣也都乱了。
文彦博手快,蹿出去捡起信报,一抖手,展开阅读,饶是他的老成持重,这会儿也慌了手脚。
信报很短,展转就让几人翻阅一遍。信报也很简单,与黄心上报的一样,契丹十万人寇边,已经陈兵保州境上!
“天要亡朕么,天要亡……”赵顼失魂落魄地念叨着,目光空洞,手脚无措,全身瘫软在龙椅上。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
沈欢这个穿越人士,虽不至于像赵顼这般不堪,心里却也有如惊涛骇浪。
他甚至吓得浑身都有点颤抖,心里苦闷异常。他在这个时代这么努力要改变一切,不就是要避免五十年后大宋灭亡带给他或者他子孙的灾难吗?
本来在此之前他还没有灭顶之灾的感觉,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五十年内大宋朝都没有危险。但是他现在突然发现,历史已经给他篡改得面目全非,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随之而来的改变也不在他的预料与掌握之中了?
如果不然,为什么这次这般大的阵仗与历史全然不符呢?
四处刀兵,兵力堪称五十万之众!大宋能平安度过这次危机吗?
沈欢心里纠结,胡思乱想,全然乱套,整个人也慌了。
赵顼心里的恐惧无边加大,嘴里嗬嗬喘个不停。
突如其来的祸事令他难以镇定,对于这些战事,他心情大起大落,难以平复:对于即将到来的熙河之战,他是兴奋的——那里寄托了他征战西夏的梦想;对于交趾入侵,他是无奈的——带点愤怒,却一时缓不出手来救援;对于西夏寇边,他是恐慌的——出于对西夏人一向的恐惧;对于辽人进范,他甚至绝望了!
从兴奋,到无奈,到恐慌,再到绝望。
这个过程令赵顼感觉整个人都麻木了,思想有如糨糊,粘粘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还是文彦博首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对赵顼说道:“陛下,你是天子,还望保重身体。事情还没有到无所作为的地步,还请陛下振作起来,应对当前局面。”
赵顼缓缓抬头,脸面苍白,精神颓靡,眼睛的焦点渐渐回聚,眸子渐渐有了亮光,他倏地站起来,奔下阶梯,紧握住文彦博的双手,苦涩地说道:“文老大人,你一定要……要想出法子来救一救大宋江山,救一救……”
文彦博虽然也一时没有好法子,不过为了宽慰天子,也只能沉声说道:“陛下放心,老臣一定尽力!”
“一定要……”赵顼换了一个对象,面对司马光,“司马相公,你是一朝宰相,一定要想想法子呀!”
司马光沉痛地点头。
赵顼转到王安石面前,又道:“王参政,你一向多谋略,一定要想出法子来呀!”
“陛下!”王安石一脸沉静,低声喝道,“还请陛下冷静下来!”
赵顼愣了愣,撇开王安石,眼神在韩绛与沈欢身上来回转着,最后一把奔到沈欢身边,抓住他的手,诚恳地道:“子贤……你一向最有办法了,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你一定要……一定要……”
赵顼的力气很大,沈欢只感觉被抓住的手痛得厉害,挣也挣不脱,他发现赵顼有那种急病乱投医的状态。一再求人,却也是心里乱极毫无办法的行为。
虽然自己心里也乱着,不过沈欢总算还有理智,他沉稳回视赵顼,笑了笑,温声说道:“陛下,这不难!真的不难!”
赵顼闻言精神一振,眼睛更亮了:“真的?呵呵,朕就知道子贤最有法子了!”
沈欢总算挣脱了赵顼的手掌,扶着他回到龙椅上坐着,低下身子又道:“陛下,我等大宋人杰地灵,朝廷英才齐聚,还怕区区几十万大军?别的不说,就以陛下的雄才大略,加上如今几位大臣的智慧,还怕没法子应对?再说了,陛下一向有雄心壮志,如今的局势,不过上天对陛下的一个小小考验罢了。陛下怕它做什么呢?尽管以平常心待之即可。”
沈欢语调平缓,娓娓而谈,像有无穷魅力一般,能够让人心情也随之缓了下来。
赵顼渐渐找到了感觉,绷紧的脸总算有了一些缓解,神也回过来了,顺着沈欢的解释想下去,对呀,朕是英明天子,要做古往今来的圣君,区区阵战,算得了什么?古今哪位有为天子不是从激烈的厮杀中冲出来的?
笑了笑,赵顼振奋说道:“子贤,你说得对。区区五十万之众,朕何惧之有?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沈欢看赵顼真的缓了过来,这才笑着退下来。
不管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对沈欢此举报以赞赏。
文彦博先是对沈欢微微一笑,进而出列说道:“陛下,如今宰相参政都在这里,还怕想不出法子来么?还请陛下相信臣等。”
“还请陛下宽心!”司马光等人也出列说道。
赵顼先是一愣,既而笑道:“朕怎么会不相信你们呢?放心吧,朕已经没事了。来,时间紧迫,再商议商议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作为枢密使,首先建议说道:“陛下,臣认为对于这四处刀兵,可以分而待之。”
“哦?如何分待而之?”赵顼眼睛一亮,赶紧问道。
文彦博说道:“如今看来,熙河之地可以先下令让王韶暂且按兵不动,就算吐蕃人有什么动作,也要忍耐,实在不行就退出熙河之地,不能真让我大宋四处受敌呀。至于交趾侵略,也暂且缓一缓,待得缓过来之后再徐徐图之。党项人与契丹人处则调动兵马,与之对抗。契丹处则严防死守,使之不能进我大宋境土;党项处则兴兵驱出境内。总之不能让他们进一步,却也不能过于激怒他们,免得真的举国兴兵而来。如何?”
建议一出,除了司马光点头,其他人都大为皱眉。
赵顼与王安石不大满意文彦博的建议,对于熙河之地,大宋优势在手,不趁机占据,事后一定会后悔不已。
至于其他三处的处理,他们没有异议。
有异议的是沈欢,他对于朝廷总是任由交趾人放肆施为的做法很不满意,就算如今形势紧张顾及不过来,却也应该积极应对,不能使交趾人太过肆意妄为。
不过文彦博是枢密使,他也不好反驳。就连赵顼,一时无奈之下也开口不得。
文彦博是老成持重之臣,对于军务又是在座之中最为熟悉的,他的话,不无道理。如今真这样应对,单是党项人与契丹人的三十万之众还动摇不了大宋的根本。如是处理,却也合乎兵家大义。
“文老大人言之有理。”赵顼定了定神,先是肯定了文彦博的建议,笑了笑,又问,“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臣有异议。”王安石眼神闪烁了许久,还是出列。
“哦?”赵顼眼睛一亮,“王参政快快说来。”
王安石慨然说道:“臣以为交趾人与契丹人不足惧也!”
语破天惊,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向是王安石的风格,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静等他的解释。
王安石又道:“交趾人就不用说了,虽然人数众多,不过他们兵粗械劣,最大也不过能威胁到广南西路罢了,根本没有实力再侵入腹地。所以不足惧也,这一点臣同意文枢密的做法,暂且缓之即可。
“至于契丹人,十万之众,臣认为也不足以威胁我大宋疆土,我大宋在河北几路有禁军十多万,足以抵抗契丹人的进攻。臣认为他们的意图不过是趁火打劫罢了。至多也不过是要求增加岁币罢了。
“最有威胁的应该是党项人,二十万之众,足以劫掠几地。就因为党项人对我大宋有如此大的威胁,熙河之地显得更为重要。因为一旦熙河在手,往后党项人都不再敢如此兴兵驱入,否则我大宋熙河出兵,足以威胁到党项人腹部。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割断党项人退路,令其死无葬身之处!所以臣认为交趾人与契丹人处可以缓一缓,暂且稳住他们。而党项人处则强烈打击,熙河处也要一起兴兵,如此也可以牵扯党项人一部分精力,令其不敢轻进!”
王安石侃侃而谈,越说越顺,看似比文彦博还要更进一步,又能自圆其说。
赵顼闻言不由眉开眼笑,差点就要开口赞同,对于熙河之地他早就垂涎三尺了,要其放手,无异于虎口夺食,令其愤怒,又大为不舍。
还存一点理智的他看了看几位大臣,道:“王参政所言,也不无道理。诸位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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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没钱了
韩绛对王安石一如既往地支持:“臣觉得王大人所言极是。”
文彦博冷哼一声,道:“一派胡言。陛下,这些都不过猜测之言,岂能做得准?如果熙河之争激怒了党项人,不单不退兵,反而举国来侵,这又如何应付?难不成又要让党项人重演庆历之事?”
赵顼的脸色又难看了。
庆历之间,西夏李元昊称帝,仁宗出兵征伐,最后议和,结果却是西夏人取消帝号,而宋朝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宋方每年给西夏银七万多两,绢十五多万匹,茶三万斤,称“岁赐”。
这是仁宗一生最大的痛,也是赵顼最不能容忍的事,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痛恨党项人一生都要征伐的原因之一。
虽然脸色不好看,赵顼也不能不承认文彦博说得极有道理。
司马光这时候并没有表态。他一向不擅长军务,也插不上嘴。
这时候沈欢出列毫不客气地说道:“陛下,臣觉得文老大人所言极是。不单党项人,就是契丹人,也不能不防。契丹人看来是只出了十万兵众,但是幽云之地契丹人有南院军府,总共有二十万兵力。而幽云之地离我大宋不过几百里,如果先锋十万一旦得手,焉能保证他们不会立刻召集其余兵众,长驱直入,届时又要重演澶渊之事耶?”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澶渊之事就是澶渊之盟。那是真宗景德年间之事,那时候辽国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几十万大军入宋,真宗害怕,竟然想迁都逃命。最后还是因为宰相寇准的坚持,拖着真宗御驾亲征,在澶州与辽人干了一架,击毙辽人先锋。最后与辽人议和,结果是两国约为兄弟之邦,宋国做了小弟不算,还得每年输送岁币十万两白银、绢二十万匹。
除了几百万贯的钱的压力,丢给大宋朝廷的还有脸面问题。大军一来,自己皇帝吓得要逃跑,这等耻辱,一直是宋人头上最大的无奈与痛心。
赵顼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欢,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一想到沈欢所说的结果,他又害怕了。是啊,辽人也不是好糊弄的,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真的重演这一事件?如果真成这样,他赵顼不就被钉在大宋历史的耻辱柱上了吗?
浑身打了个颤抖,赵顼开始动摇了。
“那……子贤,你觉得该怎么做?”赵顼温和问道。
沈欢怂了,他离开京城那么久,一直关注的更多是政务,军务早已生疏,他也只是想到一些可能罢了,还真没想到该如何应对四处征伐。交趾国还好对付,至于党项与契丹人,大宋朝貌似还没那个实力说轻松吧?
尴尬一笑,沈欢说道:“这个臣还没有想好。”
赵顼气了。
司马光无奈。
王安石、韩绛松了一口气。
说了那么多,沈子贤不过是白说罢了。
这是众人的共识。
赵顼哭笑不得,却又指责不了,不过心里压着的大石终于因为这调笑的话缓了一缓。
这时候司马光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其实打于不打,不在于多少处。关键还是得看财政状况。”
赵顼闻弦音知雅意:“什么,又没钱了?”
司马光沉重地低下头。
还兼着三司使的韩绛比沈欢还怂,为难地说道:“陛下,因为这次泰山封禅,天子在外二个多月,百官兵卒所用,还有各种赏赐,耗钱无数。如今库里钱财,不过一千五百万贯了。现今才是八月,以朝廷平时用度,至多也只能撑完十月而已,剩下两个月,只能暂时让附近几路把秋收财赋押上来,花的是明年的税赋,寅吃卯粮。”
赵顼更怂,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今年竟然又要亏空一千万贯!
不就封了个禅吗?竟然把变法之后每年堪有盈余的钱都透支了。如果再加上这四处战争,一旦都打起仗来,只要超过两个月,耗钱不在千万贯之下。也就是说,到了年底,要亏空两千多万贯!
届时别说国库要光得底朝天,就算把内库拿出来也撑不住呀,除非他这个皇帝把内裤都卖了!
钱啊钱,赵顼如今眼睛全是钱眼,恨不得自己能制造出无数的银子来。他真的很无奈,封禅本来是个大喜事,就算亏空一点也不要紧。但是才回到京城没一天,就摊上了交趾寇边之事。最后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来,累得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韩绛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陛下,如今只要有两处打起来,大宋国库到九月底就要全部见底了。如果四处全部打起,这……”
韩绛没说完自己都打了个冷战,脑海里全是国库空得满大地跑老鼠的景象。
赵顼也抖了抖身子,没钱可比刚才听到四处征伐还要来得糟糕,因为只要有钱,以大宋上百万的兵力,还勉强可以撑住别人的侵略。可问题是这几十万军队,都要用钱养着呀!打起仗来那个花钱更是有如流水,哗哗的出去的都是钱子!
“这……”赵顼强自镇定,温和着声音,“韩参政,可有法子?”
韩绛无奈摇头。
这时候文彦博与王安石都大是无奈摇头,不管他们想出啥法子来,如今看来都不准事了。
没钱了!
这是制约他们行为的因素。两军打仗,如果没钱没饷,别说要兵卒卖力,他们不趁机造你的反已经是你祖坟冒青烟了。
“真的没法子了?”赵顼先是失望,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惶恐了,激动地拍着龙椅,“好吧,等着敌人来灭朕的大宋江山吧!朕要你们有什么用……你们快给朕想办法,今晚之前一定要想出来,边事紧急啊!”
他又急了。
没钱在手,心里就是难以安定。忍着朝堂汹涌,变法几年,有了一点效果,至少不像以前一样每年亏空了。因此一开心,封了个泰山,没想到一回到京城,祸事连接而来。因为提前消费造成国库又没了钱,别说打仗,到年底估计连官员的奖金都发不出去——或者说连俸禄都没得发。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朝廷,怎么看他这个皇帝?
这是赤裸裸地打脸!
这会让他这个天子给钉在耻辱柱上!
赵顼性子极强,无法忍受这样的耻辱。若不是心里还残存着一点点理智,而眼前的臣子又都是极得他器重的人,他早就要开骂了。
赵顼猛地拍着自己的额头,他感觉好了几年的头痛病又要发作。
“陛下……”对于皇帝的自残,司马光很关心,所谓君忧臣辱,“陛下,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莫急。着急只能是于事无补。如今之计,只好令枢密院勒让除了党项人的其他三边暂且按兵不动,当然,党项人那里不能妥协,还须强烈反击。”
文彦博也道:“陛下,暂且也只能这样,待想出更好的法子再行布置。如何?”
赵顼强忍着头痛,问:“大家都怎么看?”
王安石有点犹豫:“陛下,熙河那边王韶说并不需要朝廷花费一分一毫。”
他还是不肯放弃熙河这块肥肉,希望能争取一下。
文彦博与司马光闻言都怒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执拗?
文彦博怒道:“那只是他的说辞。如果战事扩大,一发而不可收拾,届时朝廷又没有钱支撑,怎么办?难道要任由兵卒骚动起事不成?”
王安石赌性一向极大,反驳说道:“如果王韶所说为真,现在放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天大良机?如今他已招抚不少部落,熙州一地只有一部分顽抗之徒而已,一战可定一州!”
司马光也驳道:“兵者,凶也,需三思而定。陛下,臣还是觉得应该以打击党项人为主,其他三地暂且不动。”
赵顼揉了揉额头,问韩绛:“韩参政,如果坚持打党项人与吐蕃人,国库还能支撑多久?”
韩绛心里默算,道:“陛下,如果吐蕃那边真不花费钱财,可以撑两个月。如果估算有误,吐蕃也要花钱的话,至多能撑到下个月下旬。”
赵顼倒吸一口凉气,情况败坏至斯?
“不是还要一千五百万贯吗?”赵顼愣生生问道。
韩绛倒是奇了,道:“平时朝廷不要花费吗?如今才是八月初,八九两个月就算再节俭,也要一千万贯钱。”
“钱钱钱!”赵顼烦躁不已,抬起头在众人间来回巡视,“还是钱的问题。你们想到法子了没?”
几人沉默。
沈欢略略抬了头,说到钱,他不是最有法子的?
赵顼发现沈欢的异态,喜上心来,急问:“子贤,你可有法子?”
“这……”沈欢看看司马光,又看看王安石,最后才盯在赵顼身上,“臣还要点时间想一想。”
赵顼不由又是泄气,刚想说话,接着眼珠一转,奇怪地盯着沈欢,摇了摇头,想了半晌,最后咬着牙说道:“传朕旨意,凡是三品以上官员,如果能在明日前想出应对四处刀兵之策,或者有法聚集更多钱财,朕让他做三司使,如果他职位更好,朕允许他推荐一个三品官员做三司使!”
“啊?”众人都傻了。
“三品……”沈欢摸了摸鼻子,有翰林学士头衔套在身上,他不就是三品之列么?
第三百零二章 想当然耳
赵顼的主意才出来,文彦博就站出来反对:“陛下,这旨意不能宣呀!”
“这是为何?”赵顼认为他这主意能激发大家的积极性,颇有针对性。
文彦博说道:“交趾人寇边的事宣传出去,还能激起大家同仇敌忾之气,毕竟交趾小国耳;党项人与契丹人寇边的消息传扬出去的话,恐怕会令天下人心动荡,这两族的凶残,我大宋人人尽知。还请陛下收回成议,免得乱了人心。”
“不错,陛下,文大人说得极是。”
这次司马光与王安石难得一致同意。
赵顼苦笑一下,发现自己也实在是欠考虑了一点。
文彦博说得很婉转,真实情况是大宋朝这一百多年来与党项人、契丹人作战几乎没有大胜过一场,每次都是以失败收场。因为军队窝囊,在民间造成这两国不可匹敌的印象。
诚如文彦博所说,一旦消息传扬出去,天下动荡,必会危及他老赵家的统治。赵顼感觉自己真是急昏了了,连这么失败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考虑了半晌,赵顼点头说道:“文老大人考虑得极其周全。朕在这里下令,党项人与契丹人寇边之事一定要封锁消息,莫让民众知晓!”
“是!”众人这才点头。
赵顼又道:“至于允诺三司使的旨意,依然有效,不过止于你等知道而已。你等先回去考虑一番,如果真有智计,朕不惜高官厚禄!先下去吧,今晚再来见朕,朕有点不舒服,要休息一会。”
“还请陛下保重龙体。臣等先出去了。”几人相视一眼,陆续退下。
赵顼挥挥手,眼看着众人退出去,这才嘘了一口气。
大殿终于安静下来,不过赵顼的心儿依然吊在嗓子里头,不敢放松。
黄心走进来服侍,小心地问:“陛下,是否回寝室休息一下?”
赵顼来回走了几步,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摆驾慈寿宫。”
黄心又道:“陛下,快午时了,是否先用膳?”
赵顼瞪他一眼,怒道:“你没听清楚吗?”
黄心脖子一缩,赶紧下去准备。
出了福宁殿,日也移中,大地一片明亮。
赵顼感觉一阵刺眼,有一点眩晕,长吸几口气才恢复过来。
慈寿宫里,曹老太后由人服饰用膳。
小桌上用一层黄纱铺着,干净整洁;桌上碟盘交加,菜与食都精致得紧。
听到赵顼过来,曹老太后微微一愣,待得赵顼进来,她举着筷子,笑道:“官家用膳了没?过来陪哀家吃几口。”
赵顼恭敬坐下,摇摇头,叹息说道:“娘娘,朕没有这个胃口。”
曹老太后停下筷子,沉静的脸微微蹙了蹙眉头,看着赵顼说道:“事情再多、再大,也大不过身体。官家,记住哀家一句话,要想最后胜利,就要活到最后!”
赵顼苦笑点头。
曹老太后让下人送上另一副碗筷给赵顼,笑着说道:“你就当是陪哀家吃几口。”
赵顼点点头,拿起筷子,再三思索,最后才夹了一个点心,囫囵吞了下去,却再也没有兴致了,紧着眉头考虑问题。
“怎么?”曹老太后不悦了,“还在为交趾之事担忧?”
昨晚天子一夜未睡,紧急召集大臣商议国事,曹老太后倒也听闻是交趾入侵之事。在她看来,交趾小国,并不足为虑,想当年仁宗时代侬智高起事声势浩大,都快占到广州了,朝廷派出个狄青,不就使侬智高就擒了?
交趾相比当年的侬智高,更缺少群众基础。她认为只要朝廷真的发兵,战胜交趾不是件难事。
赵顼苦笑不已,欲言又止。
曹老太后眉头一蹙,疑问:“怎么,还有其他事?”
赵顼迟疑一下才痛心说道:“本来不应该拿琐事来打扰娘娘休养,不过事情太大,朕只能过来叨扰娘娘,希望借重娘娘的智慧,给朕出出主意。”
曹老太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放下筷子,肃色说道:“快说。”
赵顼沉吟片刻,遣退左右,把今早发生之事详细说予曹老太后一个人知道。
“啊?”听闻党项与契丹相继寇边,饶是曹老太后修炼成的古井不波的境界,也乱了手脚,越听越是心惊。
她这一生,除了仁宗时乱匪杀入宫廷那次危机外,还真没遇上如今的局面。四处将起刀兵,除了一处,其他三处都处于劣势之中?
一个不小心,应对错误,甚至亡国的可能都存在。这等危机,她也感到棘手。
“这可如何是好……”曹老太后颤巍着身子站起来,沉静的脸尽是急态,“如果国库充足倒还好说……”
她一下子看出关键来,如果国库充足,完全可以依靠奖赏将士激励士气把外敌赶出国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是没钱的话可就难办了,她的一生没少见过阵前缺饷少粮闹得将士离心最后骚动起事的例子。
“娘娘,朕该怎么做?”这些年渐渐成熟的赵顼这一刻还是对曹老太后起了依赖之心,他饭都没吃就赶过来,就是希望这位老人能凭着她多年积累的智慧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来。
曹老太后非常人可比,除了开始一阵慌乱外,须臾之间她就镇定下来,当年临阵不乱的大将风范发挥出来,凝视赵顼一眼,沉声问道:“哀家说怎么办作不了准,关键是官家你打算怎么做?官家要取什么,要守什么?”
赵顼犹豫着说道:“不瞒娘娘,熙河之地就在眼前,动动手就能拿下。朕不想失去……”
曹老太后闻言有点失望,沉吟说道:“其实文宽夫的话更有道理。熙河,真有那么容易拿下么?”
赵顼振奋说道:“娘娘,吐蕃人现在战力并不可怕。王韶完全有把握拿得下熙河,只不过是要花点功夫罢了。”
曹老太后问道:“拿得下,吃得下么?”
赵顼有点不解。
曹老太后痛心说道:“你们啊,看问题太想当然耳。不错,哀家也很佩服你们收复熙河牵制党项人的想法,一旦成功,他日两边夹击甚至能够征服党项人。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人性。”
“人性?”
“对,人性。”曹老太后说道,“人性都是复杂多变的,你总不能以常理推测。先说吐蕃人,那里部族众多,他们所需不一。你能征服一部分,另一部分呢?让你占了土地,另外一部分难道甘心?不甘心就要抢回来,一旦发动战争,已经平定的那部分人会不会趁机乱起?毕竟他们是同一族人,与我等不一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看到赵顼若有所思的样子,曹老太后又继续说道:“再说我等大宋之人,出于各种考虑,届时王韶真的收复几州之地,那可是堪比狄青平定广南的功绩。如何安排他?让他领兵在外?还是召他入朝?不赏不行,赏的话该怎么安排他的职位?官家,这才是最难的呀,你想过没有?”
赵顼悚然而惊,瞠目结舌。
曹老太后自嘲一笑,道:“也许你会说你有无比的坚定信心,会用得好王韶。但是这个问题不是天子一个人的事,是关系到赵室江山几百年安定的问题,牵涉甚广,重用之,开了这个头,窟窿可就再也堵不住了。唐末将领作乱之事不远,可以钦鉴。若是不用,岂不是又一个狄青?官家是想要品一品仁宗他老人家当年的感想味道么?”
“朕……”赵顼给说得满面大汗,擦个不停。
曹老太后叹道:“总之问题很复杂,不能太过简单处置!你啊,与王介甫一样,总是把问题想得过于理想了,唉,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顼感觉全身都凉了。
曹老太后扫他一眼,又宽声安慰:“放心吧,大宋江山亡不了。”
赵顼精神一振:“娘娘有主意了?”
曹老太后摇摇头:“国家大事,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参与了。我大宋兵力上百万,敌人加起来看似声势浩大,但是南北皆有,分散得紧,哪里能合力得了?各个击破即是。”
赵顼苦涩说道:“但是国库没钱,兵卒调动不易。除非……”
“不可。”曹老太后明白赵顼所指,“不可轻易大动内库,那是皇室的命根子。天下皇室子弟都靠它为活,如果你动了,他们会放过你?一旦用了,短时内还不上,不用敌人过来,皇室先乱,你这个皇帝还怎么做?”
赵顼吓得不轻,怔怔看着老太后。
曹老太后叹了一声,道:“要钱是吧?这个哀家还是有点法子的,虽然有点丢脸,不过如果事情真不可为,就这样办吧。”
“请娘娘吩咐。”赵顼打了个激灵。
曹老太后指着宫殿周围的骨董字画,道:“看到没有,这些奇珍异宝,宫廷里面数也数不尽。放到外面,还算值钱。如果真到那个份上,就把它们都拿出去卖了吧。哀家宫里这些你都拿去,要不然待哀家百年之后也是陪葬的份,太可惜了。”
“娘娘……”赵顼闻眼潸然泪下。
曹老太后却是笑道:“做什么?这也是哀家唯一能做的事了。让下人做好准备,真缓不过来,拿出一部分,卖那么一两千万贯钱不成问题!给外人知道虽然有点丢皇室的面子,却也比动别人命根子要强。有了钱,缓过来后,还怕没有宝贝?”
第三百零三章 钓饵
赵顼很感激的曹老太后的关怀,不过要他拿对方的宝贝去卖,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强笑说道:“娘娘,朕宫里宝贝不少。怎么能拿您的?”
“不可,你的那些万万不可动用。”曹老太后赶紧摆手劝止,“你是一国之君,不但代表皇室,还代表了大宋天下。国内也就罢了,如果传到番邦之国,岂不是令大宋贻笑大方?哀家就不同了,哀家只是一个老太婆,至多能与皇室扯上关系,代表不了大宋一国。就算别人知道老太婆卖东西筹钱,也不过只是一笑而已。开明一点的弄不好还会赞哀家大方懂大义,还能获取好的名声呢。”
赵顼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曹老太后是在为他开脱,顾及他的脸面,把耻辱抗在她的身上。
“娘娘……”赵顼呜咽说不出话来。
曹老太后一言而定:“事情就这样定了,这事官家你就不必多管,由哀家主持吧。如果哀家宫里的宝贝不够,再让你母后那边分出一部分。哀家让下人准备妥当,一旦你那边真无计可施,就把宝贝放出宫去。”
赵顼也知道反驳不得,只是不住点头,羞愧地低下头,讷讷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曹老太后这才笑了,想起一事来,问道:“官家,你为何要向他们许诺三司使的职位?难道他们想出法子来,你真会让任由一个人任三司使?”
“君无戏言。”赵顼抹完眼泪,坚定点头,“如果真有才能即是能臣,朕自会实现诺言。”
“这也太儿戏了吧?”曹老太后有点瞠目,眼睛一转,狐疑地看着赵顼,既而笑了一笑,“官家只怕另有深意吧?”
赵顼扯起一丝笑容:“朕就知道瞒不过娘娘的法眼。”
曹老太后又问道:“你既不同意文宽夫着力对付党项与契丹人的建议,又有意于熙河之地,这岂不是说你属意于王介甫?你要把三司使的推荐权交给他么?”
赵顼沉吟说道:“熙河之地……娘娘所言让朕觉得还需好生考虑一下。”
“别。”曹老太后劝道,“那只是哀家的一家之言罢了。哀家已久不参政,对于军国大事生疏得紧,看问题也许还及不上你们精准。军国大事,还是由你们决定吧。你不要因为顾忌哀家的想法就做别的判断!”
赵顼点头说道:“娘娘放心,朕自有主意。”
曹老太后这才松了口气。
赵顼又道:“至于三司使的人选,说实在的,朕很烦恼,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临时想出这么个主意。司马光相公与王参政他们争得厉害呢!”
曹老太后却是笑得很开心,连声说道:“好好。争得好!”
“娘娘竟然如此高兴?”赵顼大是不解,朝臣相争,她不应该为自己感到为难么?
曹老太后扫他一眼,又是叹气:“你还是没有领略到仁宗他老人家的帝王之术。作为帝王,朝臣之间,不怕他们争,就怕他们不争。争就代表他们有矛盾,这样帝王坐在上边才能放心。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帝王的屁股也坐不安稳呀!官家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运用这一手段呢?”
赵顼闻言若有所思,最后大是苦笑,知道是一回事,运用又是另一回事。
“娘娘教训,朕一定多多琢磨。”赵顼只能出言让曹老太后安心。
曹老太后这么多年还不了解赵顼的性子?坚强,固执,重感情,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作为帝王的弱点。
不过她也只能时不时点醒,不能手把手教他怎么执政,一切都还需要他自己去领略贯通。
叹了一口气,曹老太后换了个话题:“这么说你是想把三司使抛出去,让他们作为,谁的主意为官家所用,就给他三司使的机会,也好让他们心服口服,减少纷争?”
“不错。”赵顼笑了笑,“朕就是这样打算。”
曹老太后又叹道:“那看来司马君实要吃亏了。据哀家所知,他并不大关心军务。而范纯仁那家伙对于军事也没学到他父亲的本领……”
赵顼摇头不同意:“娘娘这话可就错了。司马相公是不大通晓军务,但是他身边有人会呀。”
“谁?”
“沈子贤。”赵顼沉静说道,“朕总觉得沈子贤今天有点古怪,好像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朕抛出一个三司使,其实更像甩出了钓饵,作为一个诱惑,让沈子贤上钩罢了。”
曹老太后变了脸色:“什么?你打算让沈子贤做三司使?”
赵顼点头说道:“如果他有本事,为何不破格用一下呢?司马相公提议之时,朕也吓了一跳。不过仔细一想,以他的经济手段,确实很适合做三司使。”
“连司马君实都推荐他做三司使?这……”曹老太后喃喃不已,脸色更不好看了。
赵顼发现她的异样,不由问道:“娘娘,怎么了?”
“哦。”曹老太后反应过来,勉强一笑,“哀家就是觉得他年纪小了一点。他今年几岁了?”
“好像是二十四吧。”赵顼想了想说道。
曹老太后叹道:“那就是比你还小一点。二十四,作为计相,也太过……唉,只怕其他大臣要非议吧?”
“所以朕做这样的决定,如果沈子贤真有法子,王参政他们也不好反驳了嘛。有文老大人、宰相、参政共同作证支持,谁还会反对?”
“官家就这般相信沈子贤有法子?”
赵顼顿了顿,也是疑惑,道:“朕只是有一种直觉罢了。他说需要时间想一想。朕给他半天时间,成与不成,拭目以待。半天时间,朕再急也还等得了。”
“官家,对于臣子,你要用,但也要有手腕地用……唉,不提这个,以后有事再说吧。”曹老太后瞥了一眼赵顼,发现他全不在意,心里暗叹一声,也收了口。
………………………………………………………………………………
赵顼抛出的钓饵真的很诱惑。
至少王安石难以拒绝这样的勾引。
王安石书房,再一次聚集起一帮人。不过这一次不是他们自发过来,而是王安石主动招集。王安石是主持人,自坐上首。与会的有参知政事兼三司使韩绛、知制诰吕惠卿、开封知府章惇、知谏院邓绾、三司副使曾布、龙图阁侍制王雱。
这些人都是追随王安石变法的干将,在京中有地位的人都在座了。不得不说,单看他们的职位,从知府到参政,从副使到御史,都占据了要职,可以想象这帮人在朝堂能够形成如何庞大的力量。
几乎整个开封他们能影响的地方都能够说得上话!
面对这帮力量,司马光加一个范纯仁能够与之对抗这么多年,说起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不过如今嘛,范纯仁有麻烦了……
“范尧夫之事,是谁主持的?”王安石一开口就直扑主题,没有废话,沉着脸问道。
章惇、邓绾、曾布面面相觑,这次封禅,他们是变法派留守京城的骨干,针对范纯仁之事当然要问他们。几人偷看王安石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更不知他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呵呵。”王雱轻声一笑,“如果能扳倒范纯仁可就是大功一件呀!”
“你给老夫闭嘴!”王安石怒瞪王雱一眼,“没大没小。”
他作为老子,都叫范纯仁的表字,作为他的儿子,哪有资格直呼人家的名字?就算范纯仁反对他们,王安石也很看不过去,但是出于对范仲淹的尊敬,王安石对于他的儿子范纯仁还保留着几丝礼数。对于儿子的无礼,他大为不悦。
王雱不服地转过头去,却也不敢说话了。
吕惠卿看了一眼邓绾,转而向王安石说道:“王参政,范尧夫一向与我等作对,如今有他把柄在手,如果能把他弄出朝廷,我等变法一事确实可以更顺利。他三弟之事确实足以令他难以自处了,这不是我等诬赖,而是真有此事,怪不得我等。”
王安石沉默半晌,叹道:“他父亲希文公当年是力主改革的倡议者,如今都有莫大威望,怎么他这个做儿子的会反对我等变法呢?可惜啊可惜,如果能为我所用,那该有多好。”
吕惠卿大为苦笑,给章惇使了个眼色。
章惇会意过来,赶紧说道:“王参政,弹劾范尧夫是章某的主意,文约那里是章某交代的。”
邓绾闻言大为感激地看了章惇一眼,其实弹劾范纯仁更多是他的意思,证据也是他收集的。原因?当然是瞄准了范纯仁那个御史中丞的位子,他作为御史官员,虽然已经是知谏院的官员了,可如果能升一步,成为御史之首的御史中丞,那该有多美妙。而且他机会很大,因此弹劾起来不遗余力,恨不得一脚就把范纯仁踹下台来。
面对邓绾的感激,章惇只是淡淡一笑,王安石让他主持京城变法派之事,他自也有这个魄力承担责任!推脱敷衍之词,不是他章惇的风格!
王安石看了良久章惇,满意地点点头,道:“子厚做得不错。确实,如今形势,容不得我等念旧情。不过这几天弹劾范纯仁之事暂且可以停一停,因为官家最近都没有时间来处理此事。大家不要再去让官家烦心,等过阵子老夫同意了,你们再旧事重提吧。”
几人皆是点头,就算一心向要篡范纯仁位子的邓绾也不敢不听。
王安石扫了众人一眼,与韩绛相视一眼后点点头,沉声说道:“记住,接下来王某与你们说的事,你们都给王某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出去。否则王某饶得了你等,官家都不会罢休!”
吕惠卿等人面面相觑,脸色顿时沉重起来。
王安石沉静着脸色,沉静地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加上一句:“记住,不能泄露出去,免得乱了人心!”
听得党项人与契丹人相继陈兵大宋,除了已知事实的韩绛,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白了起来。就算一直放浪形骸的王雱也不敢再懒散,紧绷着身子,端直身体。
“父亲,这……”王雱读书颇为驳杂,兵家杂家无所不包,少年时代即写了一些边防文章,深得王安石赞誉。
就是因为懂得兵事,他才更能意识到当前严峻的形势。如果大宋要分兵四处,到处补漏,还真无计可施呢。
王安石看见他这个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也露出害怕的表情,不由笑了笑,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解决当前局势吗?”
吕惠卿等人皆是摇头。
王雱仔细考虑半晌,道:“父亲,孩儿也赞同你的主张,暂且缓一缓广南西路;熙河要拿下,至于党项人,当然要猛力打击,不能让他们的嚣张气焰长起来。另外契丹人嘛,不能打,也不需要打。”
“不能打,也不需要打?”王安石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王雱自幼纵观天下,胸中自有丘壑,他自信地说道:“不能打,则是因为契丹人在幽云处布置了二十万兵力。一旦打起来,必有死伤,无论双方谁吃了亏,都将激发更恶劣的形势。我等吃亏,损了大量的兵力,契丹人见有便宜可占,弄不好会召集更多兵力进攻我等;契丹人吃亏,以他们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也会招集更多人来讨回面子。所以,不能打!”
众人皆是点头,承认王雱说的极有道理。
王安石看王雱的眼神愈发柔和,他这个儿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至少眼光与才识过人一等。
“那不需要打又怎么说?”王安石笑着问道。
王雱智珠在握,呵呵笑道:“不需要打,则是契丹国内的情况不允许他们打一场大仗。如今的契丹,已经没有辽兴宗在世时的兴盛了。耶律洪基即位后,挥霍奢侈,一派昏君景象,重用奸臣,甚至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能杀掉。这个人,这十多年来已经把契丹败坏得厉害。他们的国力已经无法再支持他们与我大宋进行一场战争了!他们既无心要打,当然也不需要打!”
王安石问道:“那元泽你认为他们陈兵十万于我保州境上是为了什么?”
“要挟勒索耳!”王雱侃侃而谈,“无非就是敲诈罢了,重演庆历增岁的把戏!”
王安石默默点头。
庆历增岁事件,是辽人上个皇帝兴宗还在世时干的事情,趁大宋仁宗与西夏人开战的时机,兴兵来犯,大宋连败三场大战役,无奈求和。结果就是每年多向人家“纳”岁币十万两,绢十万匹。
韩绛作为三司使,对钱最敏感,闻言恨恨说道:“契丹人贪得无厌,我大宋都每年都向他们纳岁币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价值三四百万贯,他们还想怎么样?”
说到这个韩绛真的很生气,算上西夏那边的岁币,大宋一年差不多有五百万贯的“岁币”钱要眼睁睁从他手上流出去,实在是痛心啊!
王安石闻言除了自嘲一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大家都静下来,王雱又道:“所以对于契丹人,只需遣使与之谈判即可。最不济就是再多给他一点钱。”
韩绛没好气地道:“你说得倒好听,给钱?一年又多增一两百万贯?现在国库一个子都没有,拿什么给他们?”
王雱哼道:“那就加紧速度,先下熙河,再定党项,如果速度够快,平定这两方,契丹人见无法敲诈,自也会退去了。”
韩绛不再反驳。
王安石环视一圈,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说吗?”
吕惠卿等人摇头,他们都是文臣,对于军务不大熟悉,以他们的地位身份,更没有机会接触,对于这行陌生得紧。
王安石看着王雱,笑道:“元泽所言,大合吾心。那策略就这样定了,先熙河与党项,后契丹与交趾。”
吕惠卿也点头说道:“不错,熙河之功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准备了几年,眼看就要有所收获,岂能说放手就放手?一旦收复,拓地千里,这等功劳,对于我等变法而言不知有多重要。还请王参政奏请陛下坚持!”
王安石自是允是点头。王韶是他举荐的,所为也是他们一道谋划,一旦功成,开疆拓土之功,就是他们的功劳,也是变法几年的伟大胜利!将会大振民心,有利于更进一步的变法举措!就算吕惠卿不说,王安石也看得出来,这也是他顶着文彦博这个把持军务大臣的反对也要坚持的重要原因。
王安石突然又道:“现在官家许诺三司使的职位出来,你等还有什么好的法子解决财政状况么?如果想不出来,让司马君实他们抢了去,那就……”
此言一出,脸色最难看的就属曾布,他是三司副使,在座之中,最有希望接任的也是他。作为变法干将,如果在这紧要关头丢了三司使的职位,不单变法之事受创,就连他也将丢脸不已。届时还有什么脸面在三司衙门继续呆下去?
韩绛见众人皆是摇头不应,也深叹一口气:“介甫,此事比较难。可以来钱的地方都想过了,无计可施,除非打皇室的主意……”
王安石摇头说道:“打皇室主意是最后的无奈之计,还是想想其他吧。还有一点时间,大家抓紧……”
他顿住了,目光看向窗外远方。他这边如此焦灼,司马光那里怎么样呢?
第三百零四章 令人羡慕
沈欢在司马光处匆匆用过午膳,接着两人一起进入书房,摊开大宋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一一指点,南边交趾,西边吐蕃,西北党项,北边契丹。除了东边没有动静外,其余几个方向皆是烽火萦绕的味道。
大战一触及发。
作为宰相的司马光简直是愁得饭也吃不下。
沈欢凑在地图前,看得极其认真仔细,一边看还一边扳着手指头在计算,嘴里念叨有声。
司马光见状不由问道:“子贤,你今天有点怪呀。”
“嗯。”沈欢应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司马光,“怪?老师怎么这样说?”
他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呀。
司马光坐在椅子上,呵呵笑道:“老夫是说你今天的行为。跟着老夫进宫说有要事要与官家商量,还说要解决交趾之事。进了宫却不大说话,什么建议都没有。但老夫又发觉你是有话想说的。你说,这不是很奇怪么?”
沈欢讪笑说道:“学生这不是被突如其来的战事给吓傻了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司马光倒没有取笑,叹气认真地说道:“是啊,突如其来的几处战事。说实在的,老夫一生还真没遇上如今这般窘迫的形势。一个不小心,大宋一旦……老夫这个宰相可就成千古罪人咯!”
沈欢宽慰说道:“老师放心,吉人自有天象,我等一定能度过难关。”
司马光眼睛一亮:“子贤已经有谋算了?”
司马光自知在应急变通方面比沈欢还要不如,也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而有看轻的意思,相反,他非常看重沈欢这方面的才华,要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想要使他进京辅佐自己了。
对于军务,沈欢也向来有他的独到见解。当年西北陕西义务军还是在他的建议下司马光才向朝廷倡议的呢。
沈欢闻言有点凝重,沉吟说道:“有一些特殊的想法,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沈欢迟疑了一下,还没说话,有下人来告御史中丞范纯仁来访。
司马光赶紧让人引进来。
范尧夫依然风度翩翩。这是沈欢对走进来的范纯仁的印象。
沈子贤还是卓尔不凡。这是范纯仁对站起来的沈欢的评价。
“范先生。”沈欢恭敬地打了个招呼,他与范纯仁见的面数并不是很多,不过对他的事迹有所听闻,加上对方又是司马光的臂助,倒也保持着必要的尊敬礼数。
不说别的,单是冲对方是范仲淹的儿子就可以让众人对他保持敬意了,虽然这样说对范纯仁有点不公平。不过这也是事实。
范纯仁点头微笑:“子贤更见不凡了。”
沈欢只能陪笑说过奖。
范纯仁坐下,沈欢只能往外挪了一下位置。
“司马相公,范某有负你的期望,唉……”范纯仁不无愧意地向司马光道歉。
司马光与沈欢都听闻他被御史弹劾之事,闻言也皆是叹息。
司马光安慰说道:“尧夫,这不是你的错。形势使然罢了。”
“总之这次是我范家兄弟连累大家了。”范纯仁不能原谅自己,“相公,也许这次范某真要出京了,御史中丞这位子……”
“莫急!”司马光摆手打断,“尧夫,这事最近会暂且搁浅,也许还有转机。”
范纯仁睁着精光炯炯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与沈欢对视一眼,连番叹息之后才把今早之事详细说了出来,末了又道:“现在朝堂不会有精力也没那个时间来处理你的弹劾案件。尧夫,待事情过后,你这事再提一提,也许会有转机。”
范纯仁听得连番战祸,不由瞠目结舌,与别人一样,他也感到了害怕。契丹人怎么样,他不清楚,但是党项人的凶残,他心有余悸。自小跟着父亲范仲淹在西北呆过,也听过父兄对党项人的怨恨之言,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清楚党项人二十万大军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司马相公……你等可想出法子来了?”范纯仁急问。
司马光看了沈欢一眼,摇头说道:“如果想不出,只能支持文宽夫的建议。还是该以稳妥为主。”
范纯仁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闻言也道:“该当如此。”
沈欢却道:“如果我等想出法来,官家对于范先生之事应该会有所谅解吧?怎么说也会看在老师的面上压下弹劾。”
“子贤真有谋计?”司马光又问。
沈欢笑了笑,道:“其实官家更忧的是国库空虚罢了。没钱在手,大家都不放心,就算有大部兵马,也不敢随便调动。特别是战争一起,必然死伤,如果抚恤奖赏之钱不能及时跟进,必然会引起官兵哗变。这才是大家最忧虑的呀。”
司马光点头说道:“这个确实是当务之急。国库如今只剩一千五百万贯左右,一旦打起仗来,没有两个月不能消停。花在军费上,平日用度必然不够,也会引起人心骚乱。现在是能封锁蛮人寇边之事,可时日一长,民众必然有所耳闻。一旦又听闻朝廷没了钱,岂不是整个天下都要大乱?”
范纯仁作为御史,一向只是言官,倒不并了解财政竟然如此拮据,不由问道:“国库糜烂如斯?”
司马光看了沈欢一眼,沉声说道:“前两年几乎都能收支平衡,甚至略有盈余。不过上个月福建大水,灾民无数,太后拨钱赈灾,又多花了几百万贯。最紧要的是……唉,封禅也是件烧钱之事,天子在外两三个月,百官加上大军的日常用度,更是花钱如流水。还有封禅盛事支出去的各种赏赐。零零总总,比往年几乎要多花上千万贯。”
范纯仁叹道:“早知道就不做这个封禅之事了。”发现沈欢在场,这才想起封禅一事还是他们自己鼓捣的,赶紧又说,“不过后悔也不是工个办法,只能尽力想想法子看怎么熬过这两三个月吧。”
沈欢大是不好意思,他怎么会料想得到会有如此大的兵阵?按他的计算,就算西夏会如往常一样寇寇边,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并不是值得奇怪的大事。也就是因为他知道国库财政已经缓了过来,才敢吹嘘这一政绩,才能忽悠天子出京到海州嘛!
司马光对沈欢说道:“子贤莫要有什么负担,事出意外,谁也无法料想。天子出京此行,虽然没有达到我等预期的目标,却也不是毫无所获。至少子贤有了翰林学士的头衔,也回了京。再说了,三司使不也是还没有确定由谁担任么?也就是说,我等还有机会!”
范纯仁也点头说道:“司马相公所言甚是。不过官家允诺谁有对策则由谁担任或者推荐三司使……相公,官家是不是故意要把三司使之职给王介甫一方呀。对于熙河之地,官家更想拿到手,而此地王介甫则是主张咬住不放松。”
司马光叹道:“就算故意又能怎么样?天子一言既出,君无戏言。何况机会均等,大家都无话可说。这应该才是官家的本意吧。”
沈欢文言心中一动,默默思索。
司马光又说道:“尧夫,你暂且安心留在御史中丞位上,不要再谦虚推辞,不能让人趁虚而入。战事过后,也许还会有转机。反正官家现在是无暇理会这事。”
范纯人点头应是。
沈欢沉默半晌,眼神闪烁一阵后,咬了咬牙,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突然站了起来,抱歉说道:“老师、范先生,学生先回去想想有什么法子。老师,您一宿未睡,先歇一歇吧。”
范纯仁愕然对方怎么会在这当口告辞。
司马光饶有深意地看了沈欢一眼,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子贤,去吧。”
沈欢坚定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沈欢出去后,范纯仁还是有点不理解,转头问司马光:“相公,子贤这是……”
司马光笑道:“他让老夫歇一歇,唉,也许老夫真该歇一歇了。”
“相公睡得着?”司马光勤政的劲头范纯人这些年都看在眼里,深深佩服,不大相信司马光这当儿能够入睡。
司马光眨眨眼,道:“有子贤在,老夫有什么睡不着的?”
范纯仁会意过来:“相公,你是说……”
司马光叹息说道:“他哪里是回去,依老夫看来,十有八九是再次进宫找官家去了。”
“啊?”范纯仁惊呼出声,又有点不解了,思索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相公是说子贤已经另有想法了?”
司马光点头说道:“是啊,有想法了,或者说方法。不过应该很让他为难,或者说比较为难人,亦或者很冒险。所以他才憋在心里,不肯与老夫说,打算一个人去向官家建议。这样以后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他打算一个人抗在身上,不想连累老夫……”
范纯仁沉瞠目结舌,良久才叹道:“知徒莫若师,相公,你等师徒……真令人羡慕,你有一个好学生呀!”
“是啊,是好学生……却也是傻孩子……”司马光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嘴上喃喃念叨。转头看向窗外,明亮的天空下景物清晰得紧,一棵参天杨树赫然入目,笔直挺立,迎风招展。
他突然有了一丝难言的感动,当年那棵小树苗,如今也长成栋梁之才了……希望子贤真有个好的运气。
第三百零五章 必有所谋
赵顼倏地从睡梦中惊醒。
弹坐起来,赵顼一身冷汗,发现这是他的福宁寝宫,处于熟悉的环境,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他摸索着起了身。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依然为梦中的场景感到后怕。他梦见自己带领兵马与交趾人拼杀,眼看就要把交趾人消灭,这时候西方突然冲出一股骑兵,凌厉异常,一下子就杀到了自己面前,仔细一看,党项人也!
他不肯屈服,下令士卒冲锋厮杀,正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北方又一支兵马杀了过来,再仔细一看,契丹人也!突然一支冷箭飞到眼前……
他就醒了过来。
一想到如今的局势,赵顼打了个冷战,他多么害怕梦中的情景成为现实!
黄心这个贴身服侍之人轻手轻脚闪了进来,见到官家坐在床塌上发呆,满头大汗的样子,赶紧找来干净丝巾,快手为赵顼擦去汗水。
“陛下,您怎么不多睡一会?”黄心想扶赵顼继续躺下。
赵顼打掉他的手,看了一眼外头,日影虽已西斜,天却还大亮着,问是什么时候了。
“未时刚过。”黄心机灵地回答,“陛下,您睡下才一个时辰,昨夜至今也就睡了这么一会,还是多歇歇吧。保重龙体要紧呀……”
“睡不着了。”赵顼苦笑一下,“这会儿怎么睡得安稳?黄心,你说,朕该怎么办为好?”
黄心心里一震,讷讷不知所言。
赵顼自嘲一笑:“是啊,朕怎么会问你呢。你怎么会了解这些军国大事?”
他晃了晃脑袋,撑起身子,一把跳下床榻。
未时,还有两个时辰才天黑。
他中午从慈寿宫回来,虽然太皇太后帮他想了一条筹钱的计策,也已经在做准备了,可是赵顼依然没有一丁点轻松。向外卖出宫里的宝贝收藏,是可以来钱很快,却很让皇室没了脸面。
一想到这里,赵顼就紧握双手,指甲陷入了肉里犹不自知。
“丢人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若朝廷财政宽裕,兵马强壮,又怎么会受今日之辱?
贩卖皇家收藏筹集军费?
这会让后人怎么耻笑他?他几乎是狰狞着脸痛骂自己。
这一刻,他的心灵无比扭曲。谁能给他更多的钱,谁就能获得他最大的信任与恩宠!
穿好衣服,赵顼又焦急地问道:“西北与河北方面有消息传来么?”
黄心答道:“陛下,还没有。就算一日两报,也该是入夜才会到达。”
赵顼感觉很焦灼,不过也微微嘘了一口气,没有消息,很令人担忧,但却也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没有坏消息传来。
顿了顿,想了想,赵顼又问:“司马相公与王参政他们有来过么?”
“陛下,也没有。”
赵顼倒是奇怪了,自语说道:“难道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了?或者说三司使也没有了吸引力?”
黄心偷瞄了皇帝一眼,却手脚不停继续端来茶水。
“陛下,您要吃点东西么?”黄心又问。
赵顼摸摸肚皮,一整天都没吃什么,确实腹内空空,经黄心一提,饥饿感大长,点点头说道:“上一些点心吧,能吃得快一些的那种。”
“陛下,这就来。”黄心高兴地跑出去吩咐了。
皇家御膳就是方便,随时都有人准备着各类吃的东西。当然,皇家用膳也自有固定的礼仪,一般而言会定时定点准备妥当。过了时候则要特意准备了。比如当年仁宗,晚上醒来饿了想吃羊肉,御膳房已经没有了,下人想到外面去买,他以不打扰百姓为由放弃了。
不过现在是白天,因为事情特殊,官家一天都没吃什么,黄心早就吩咐御膳随时准备。
一会儿,吃的东西就上来了。
两小盘,一盘面食糕点,一盘米食点心。
精致小巧,数量不多,一盘也就五个,刚够一个人的食量。
赵顼坐在桌子旁,待得点心上桌,见之大喜,赞了黄心一句:“黄心,你真懂朕意。”说完就着茶水,狼吞虎咽,猛把点心往自己嘴里塞。
黄心受到了天子的赞扬,不由窃喜,他清楚官家现在最不耐烦,根本没心思耗时间去品尝什么,能快速下肚又能充饥才最好最妥当。
赵顼一边吃一边交代:“黄心,你让外面当值的人注意了……一有什么军报就立刻报予朕!”
“陛下放心,奴婢早已吩咐下去。”
赵顼又是赞许点头,吞了一个点心后,又道:“如果宰相、参政或者枢密大臣过来,也要立刻引他们进来。”
“是。”
“还有……”赵顼顿了顿,继续吩咐,“那个沈翰林沈子贤要来见的话,也立刻通知朕!”
“是……”黄心又点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不,黄心还没出去,就有寺人来报沈欢求见。
赵顼闻言愣住了,嘴里还在吞半个点心,一时疏忽差点噎住了,缓过来后把手上的半个糕点丢在桌上。
他站起来,随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急步而行,嚷道:“快召,快召……”
黄心追上来:“陛下,东西还没吃完。”
赵顼顾不上许多,吼道:“都撤了,撤了!”
黄心这才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出去时在门口碰上了沈欢,相互点头示意后才往外而去。
………………………………………………………………………………
“子贤来了……快,来来来,这里坐。”赵顼在门口拉起沈欢直入寝宫。
沈欢一边随行,一边大为受宠若惊,天子之尊,听闻他的到来竟然亲自在寝宫门口迎接,而且还亲热地像近臣一般。再一联想到刚才黄心手里收拾的食物,显然天子用食未毕即半途而废。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沈欢脑海闪过这一典故,不过内心却还真的大为感动。
天子之尊,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无穷的深意。如今他这样招待自己,是否代表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陛下……”沈欢有点招架不住,赵顼竟然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先坐,他吓了一跳,天子都还未安坐,他的屁股哪里坐得舒服?
赵顼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了,讪讪一笑,松开沈欢,重新坐回他刚才用膳的地方。
沈欢这才敢陪同坐下。
赵顼看着沈欢,眼角有了几丝喜意,笑道:“子贤,朕猜想你肯定是第一个来找朕,果然不出朕之所料,哈哈!”
沈欢愕然,却道:“陛下英明神武,天下之事都在陛下掌中。臣区区凡人,当然逃不出陛下的手掌心。”
赵顼哈哈笑道:“子贤溜须拍马的功力越来越深厚了。”
沈欢面无惭色地陪笑,他早就习惯这官场的习气,马屁马屁,不拍是不响的。在官场,就算你再有才能,上面没人,也别妄想能有多大的升迁。而要想上头之人赏识,除了能干,还得与之亲近,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拍马屁了。
人都是爱听好话的,这是人性。马屁当然不是逆耳的忠言,当你把拍马屁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之后,你也成了官场老油条了。
这些年沈欢一直在官场打滚,虽然因为起点高,不用向一些官员拍马屁,但是他耳濡目染,却也学得几分本事。
天子作为帝王,天下的主宰,也足够资格享受他沈大人的马屁功夫了。
这不,这两天一脸愁容的天子闻言不也是笑开了怀么?
笑毕,赵顼盯着沈欢,直到沈欢大感羞涩后才叹了一口气,道:“子贤啊,朕希望你来,盼望得很久了。”
“陛下,早上我等不是还见面了么?”沈欢有点不解。
“朕说的是像现在一样,就两个人!”赵顼说道。
沈欢屁股有点坐不住了,这话说得也太那个……令人遐想万分呀。
“陛下,臣有事来找您商议。”沈欢赶紧打岔,准备说明来意。
赵顼笑了,道:“朕就知道你坐不住。朕这个鱼饵抛得还不错吧?”
鱼饵?
沈欢大为不解。
“三司使。”赵顼微微一笑。
沈欢恍然,心中一动,看着赵顼的脸容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他震撼住了。
皇帝越来越不简单咯。不错,三司使的职位就是一个鱼饵,要钓的是谁呢?司马光?王安石?他沈欢?
也许都不是,又也许都是。
总之是一个诱惑,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就算知道天子有意为之又怎么样,他们还不是得乖乖地去争?一旦吃饵,也就上钩,得使出力气来才能获取。
天子要的不就是臣子的这点纷争,让臣子出力帮他解忧么?
沈欢自然一笑,道:“是的,陛下,臣上钩了。”
赵顼浑身一震,激动起来,颤着声音:“子贤,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朕也知道你一向最有智计,这次可就真的靠你了。你去而复返,必有所谋,不是么?”
“是的。”沈欢给了赵顼一个希望得到的肯定答案,“陛下,臣想与你谈一谈如何应对当前四处战祸。当然,这些只是臣的浅见,至于效果如何,还需陛下亲自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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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冠盖全宋
“陛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武功冠盖全宋的帝王?”沈欢学足了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色,待官家激动后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震撼之语。
“啥?”赵顼差点一屁股摔了下去,圆圆的眼珠瞪得像是要迸出来一般,死死地盯住沈欢,好半晌才艰难吞了一口口水。
“子……子贤,你说什么?”赵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不确定再次问了一句。
沈欢继续重复一遍,表情淡定,似有所计。
赵顼一把站了起来,盯着沈欢的眼睛没有任何眨动,呼吸突然急促了几分,呼呼喘个不停。
武功冠盖全宋的帝王?比开国的太祖皇帝还要武功盖世?或者说后世子孙也只能仰望的他的成就?
沈子贤的意思应该是这个吧?
赵顼脑子乱极,胡乱猜测。
“陛下有兴趣听一听臣的策略么?”沈欢淡淡问道。
赵顼大是点头,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激荡的心情,艰难地说道:“子贤,你……你说。”
沈欢问道:“陛下这里有大宋全舆图么,除了大宋还有周边国家的地图?”
“有!”赵顼亲自翻箱倒柜,抽出一张地图,摊在桌子上。
地图很大,有半丈多长,标注得也很详细。除了大宋地形外,还有辽国、西夏、高丽、流求、倭国、交趾、占城、大理、吐蕃等地形图,不过周边国家化得比较简单,标注的城市也就一两个。
地图南边还有南洋地形图,却没有画出国家。
沈欢一愣,这不是他当年交予天子的半副地球地图么?
赵顼笑着解释:“子贤,这是仿你当年给朕的地形图制造的,朕在很多地方留了心,一旦确定确实存在,则会在这里标出来。也就成了这番景象。”
沈欢有点佩服,这个天子还真是有心人。
两人并立在地图前,准备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子贤,你可以和朕好好说一说你的打算了吧?”赵顼跃跃欲试,大为迫不及待。
他心中的痒痒已经给沈欢挠了起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相信沈欢不会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来消遣他,正是因为这样,一想到沈欢所说武功盖世的皇帝,他的心情就无比澎湃。
这可是他心中多年的梦想啊!
沈欢微微一笑,是他发挥的时候了,一指北边方向,道:“这次四处兵事,有两处已经打了起来,有两处还处于蓄势待发阶段。臣的意思是打起来的就要坚决打回去,未打的则区别对待。这里,是契丹人,其实是不足为虑的。”
“不足为虑?”赵顼吃惊不已,契丹人百年来带给了大宋人多少失败感以及多大的伤痛,大家都清楚。沈欢竟然说它不足为虑?
沈欢笑问:“不知陛下还记得当年臣与您说的大宋、契丹、党项三国形势分析么?”
“三国……”赵顼拍拍脑袋,有了点印象,“那是治平几年了?你好像说现在的三国形势,其实与三国时代差不多。”
“对。臣是这样说的,而且臣还说我大宋不是弱蜀的地位,而是处于强魏的地位。”
赵顼明白过来:“强魏……”
沈欢呵呵笑道:“以国力而论,我大宋才是强魏的地位,当然,也许几十年前这个位置应该由契丹人来坐。不过现在嘛,他们也只能在党项人大举进攻的时候才会趁机打劫罢了。因为契丹人已经虚弱不堪了,别看他几十万大军声势浩大,其实如果真要打起来,以他们的国力,三个月都熬不过!
“臣为什么这样说?原因有三。一是契丹当今国主耶律洪基并不是有为之君,他骄奢淫逸,挥霍奢侈,荒淫无道,为了他自己的私欲,把契丹折腾得不堪;二是他任用奸臣,举朝上下,都是附和他的小人,正直之君却惨遭贬谪,得不到重用。两者加起来,致使契丹人举过上下,无论是朝臣还是平民百姓,都怨声载道,痛恨他的统治——呃,这两点不知陛下是否该引以为鉴呢?”
赵顼闻言怒道:“朕是荒唐昏君么?”
沈欢嘿嘿笑道:“臣说的是第二点,亲贤臣,远小人,总是不错的。”
赵顼看着沈欢若有所思,接着问道:“你不是说有三点么?”
“第三点则是耶律洪基国内政治军事都不稳定,他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虽然有孙子,但是储君之争更为激烈;二是前些年与他叔叔打了几仗,军事上有异心之人很多。所以臣敢说,如果他真的与我大宋干上一架,只要军事上稍有受挫,契丹国内将尽竖反旗,必将威胁他的统治。就算他敢打,那些朝臣也不敢打呀!”
赵顼点点头。
沈欢又道:“其实说白了,他们也没钱打仗!我大宋承平百年,弊端不少,契丹人也承平了百年,又不会治国,弊端更多。比如崇佛,各地大建寺庙,耗金无数。这些年除了抢劫其他民族部落,加上我大宋‘赐予’的岁币,他们日子也过得很拮据!”
赵顼有点脸红,一个是听到“岁币”两字,这是大宋人的耻辱;另一个词就是“拮据”,他们现在愁的不就是没钱打仗么?大家都同样一个问题,大哥不笑二哥吧。
沈欢大手一挥,道:“总体来说,经济问题促使他们不敢打,也不会打。所以臣说他们不足为虑。我大宋只要派出一个能言善辩或者能够震慑他们的使臣,与他们拖上一段时间,待得党项人偃旗息鼓,他们也自会退去。”
赵顼点头承认他说的有道理,问:“那你认为该派谁做使臣?”
沈欢说道:“其实最合适的就枢密使文彦博与郑国公富弼,这两位在仁宗时代即出使国辽国。又参与河北边防,契丹人都听过他们的威名。如果由他们出使,肯定最合适了。不过嘛……如今多处战祸,文枢密离不得中央,要坐镇中枢。”
赵顼叹了一口气,没好气地道:“你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文枢密不行,郑国公就行了?听说他足疾很厉害,现在在洛阳休养,让他出使辽国,不是要他老命吗?”
沈欢笑道:“郑国公都这般年纪还让他出使,当然显得不尽人情,而且也会让契丹人笑话,难道我大宋没人了吗,要一个老人家出马奔波?郑国公虽然不出使契丹,不过可以起用他老人家到河北做经略使等职嘛,只要能震慑住辽人即可,再选派一个能臣出使契丹。这样就算解决不了契丹人的威胁,也不至于要大动干戈嘛。静待与党项人一战的结果即成。”
“好,”赵顼一拍大退,赞许不已,“子贤这样一说,朕总算放心了一点,压在心头的十万之众的压力终于解了些许。就按你说的办。如今四处已解决一处,其他三处呢?”
沈欢既而说道:“对于党项人,臣的建议与之前几位大臣没有异常。都是要坚决打,狠狠打。不过也不能被动,要主动一点。”
“如何主动?”
“延安府、陕西一路不能静等别处救援。没兵?陕西路怎么会没兵呢?”沈欢笑得很古怪。
赵顼盯着陕西一路的个地猛看个不停,最后抬起头来,狐疑不已:“子贤你的意思是……”
沈欢淡然:“陛下,治平二年到如今,八年多时间,陕西一路的义务兵也达到十万之众了吧?”
赵顼愕然,为难不已:“他们只是百姓而已呀!”
义务兵是西北陕西几地特有的产物,平常一半时间务农,一半时间训练。以两年为期,目的是让他们熟悉兵阵,一旦有事,拿起刀枪就能战斗。
沈欢反问:“王参政在大宋各处搞保甲法,要求百姓训练,不就是为了一旦有事就能奋起反击么?陕西义务兵可比保甲兵卒训练有素多了,战斗力更强!”
沈欢不满意王安石保甲法的地方就是他把这一制度全国化了,大宋中部、东部等地几乎没有战乱,而这些地方又是多水肥沃之地,为了训练,耽误了农时,实在是得不偿失。
赵顼还是为难,道:“当年说他们只是训练,不打仗,如今要他们去对付党项人,只怕义务兵也不肯卖命吧。”
沈欢慨然说道:“保家卫国,人人有责!如果他们不想自己的家园给党项人蹂躏,那么只有奋起反抗!当然,大义是这样,还得有利益保障嘛。只要朝廷许诺让他们与厢军一样,领一年的兵饷,他们还不动心么?战后他们就可以拿钱回去了。把他们纠集起来,选一能将统领,奔赴延安。其实他们更多是长长声势而已,不一定就真要他们去打多少。党项人不也是有十万步卒么,不用直接面对骑兵的。”
赵顼变了脸色:“你说得倒好听。领一年的兵饷,十万之众,不是要花钱三百万贯?朕去哪拿这么多钱出来!”
沈欢笑道:“陛下莫急嘛。现在是制定战略,至于筹钱一事,就交给臣好了。臣一会儿一定给陛下一个周全的方案。如何?”
赵顼这才眉开眼笑,沈欢的经济手段是他见过的人之中最高明的,一向最有办法,他这样答复,也就证明他十有八九有法子。
感觉有戏,他听得更认真了。
“这里怎么安排?”赵顼指的是吐蕃熙河之地,他关心的是这个,生怕沈欢出的主意与文彦博等人一样,搁浅了他的计划。
王韶时不时传来消息,说给他一两个月的时间,熙河几地唾手可得。
“这里么……”沈欢笑了一笑。
“怎么样?”赵顼紧张地问。
沈欢笑得更欢了,道:“刚才臣不是说了么。臣的计划要陛下成为大宋武功最盛的帝王。要成为这样,无非是两个手段,一个是收复幽云十六州;另一个当然是开疆拓土。熙河既然有土地可拿,当然不能放弃。可以传诏王韶,让他依计行事,届时拓土千里的功绩也就在陛下手中了。”
“好,好!”赵顼哈哈大笑,“不放弃就好。”
沈欢暗叹一声,他也知道任由王韶施为,与历史一样取得熙河不难,但是他也觉得这片土地如果处理不好,会拖累大宋的步伐。不过他与赵顼相交于未达,对他的性子最了解不过,如果他说放弃熙河,估计他今天的话也就白说了,在赵顼心中还会排上他讨厌的黑名单吧。
没有办法,他只能鼎力支持了!
沈欢突然叹道:“陛下,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如果王韶功成,不管是召他入朝也好,还是任他在外也好,都要妥善处理熙河之地。不要任它反复,不然欣喜不再,反而会拖累大宋。”
赵顼的笑声嘎然而止,沉思半晌,沉吟片刻,点头说道:“朕晓得。”
“子贤,你该说说怎么筹集军费了吧?”赵顼沉默片刻后又问。
沈欢不答反问:“陛下不是以为这区区千里之地就可以媲美其他武功赫赫的帝王了吧?”
赵顼一愣:“子贤的意思是……还可以……”
他的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拖着地图看了起来,环视一圈后没理出个头绪,问道:“子贤,还有哪里?契丹、党项处就不要妄想了。朕清楚大宋还没这个实力可以从他们手上抢肉。吐蕃?大理?交趾?都太远了,地形又复杂,难!”
沈欢呵呵发笑。
赵顼急了:“子贤你快说。”
沈欢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晃了晃,接着在赵顼焦灼的目光中缓缓往地图而下,啪地一声,敲在了地图的下角。
“这……”赵顼愣住了,盖因沈欢把手指敲在了地图的南端——上面赫然有“交趾”两个大字。
这两个字是赵顼自己添上去的,交趾是什么情况,他也算了解过一番。正如他刚才所说,很远,地形又复杂,气候更是难以适应。别说交趾了,其他军队能在岭南作战已经很难了。
现在说的是拓地开疆,单是岭南的军队并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沈欢不理赵顼的不解,叹息说道:“陛下,不瞒您说。其实这四处形势,臣最担忧的反而是南边的交趾。其他几处臣都不放在眼里,恰是这个交趾令人不敢掉以轻心。”
“为何?”赵顼大是难以理解。几位大臣都认为交趾国小力弱,别看这次有十万之众,其实兵粗械劣,只要大宋真认真和他打,一定能战而胜之。这也是大家都先撇开他对付其他几处,先容忍一下它,最后再收拾它。
偏偏沈欢却说它最难对付,也最重要?
沈欢苦笑说道:“交趾自秦汉以来就是中原的土地,就算三国时期分裂出去有人在那里称帝,却也还是汉朔。南北朝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向中原王朝进贡的藩属国。不过现在他们表现出不小的野心,自称为‘大越国’,如今更是跨过国界,杀入我大宋,为的是什么?臣觉得不是抢劫,也不能等而视之,他们要的是土地!如今已经侵占了广源一州之地,正在进犯邕州,一旦下之,将直接杀向广南西路腹地。届时他们靠着地利,又进行实际的统治,就算打败他们,又能抢回广源等州吗?一旦失去,就算取得熙河几州又怎么样?一样会让陛下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赵顼闻言脸色铁青,嘴角抽搐,不明白沈欢为何这样打击他。
“子贤你打算怎么做?”赵顼半晌回过神来。
沈欢又笑了:“藩邦小国,竟然敢冒犯天朝,天子自当兴堂皇之师,进而伐之!臣建议下令广南西路等地起兵救援邕州,速度一定要快,邕州未失则救之,失了再夺之。不能让交趾人太过如意。如果有人敢不救,当斩不赦!”
一想到苏缄还在邕州坚持,沈欢当然不能放弃他们。这也是他能为苏缄等人做的最大的事了。尽快尽力前去救援!
沈欢又说道:“安排救援之后,还得派遣良将前去主持,由长沙、广州等地纠集兵力,前去广南西路,与交趾人纠缠。只能纠缠,不许一战胜之!”
“什么?”赵顼嘴张得像能吞下鸡蛋,打起仗来还要求自己不要胜利的?
沈欢要做什么?
沈欢手指在地图上一圈,圈住了交趾全部国土,奸诈笑道:“陛下,这交趾国怎么也有千里之大吧?”
赵顼不明白所以,却也道:“比熙、河、湟几州还要大。”
“土地肥沃否?”沈欢又问。
“子贤问这个做什么?”赵顼虽然疑惑,却也老实回答,“朕派人查过他们的资料,据说交趾北部多山,南部却是平原水地,适合种植,多产量足!”
沈欢嘿嘿笑道:“臣也觉得它的土地比熙河之地要好,除了养不了马,单以种粮而论,比熙河要合适得多!所以,不知陛下是否有兴趣把这块土地笑纳入大宋的版图呢?”
“啥?”赵顼今天总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沈欢盯着地图那一小块地方,恶狠狠地说道:“藩邦之国,本来就是我中原之地,我等不兴兵征伐也就算了,他们竟然无耻来犯。有时候,犯错误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大宋兵马不动则已,一动则灭其国!”
第三百零七章 灭国之策
“灭其国……”赵顼神思渺远,微微抬起的头不知看向了何方,看似静寂,但是颤抖的双手与嘴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震撼以及激动。
一战灭其国!
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怀!
古往今来,秦始皇有之,汉武帝有之,唐太宗有之,甚至宋太祖也有之。
赵顼也有这样的雄心与魄力,但是大宋朝的实力自太宗以后,就再也让人没有有这样的心思也没有这个实力敢叫嚣这样的话了。
百年以来,与辽国开战一败再败;之后党项人也敢称帝了,伐之又败。百年下来,打得宋人都没有了血气与勇气。就算他们君臣再有雄心壮志,也不过是在睡梦中想象一下万马奔腾的景象罢了,都不敢把“一战灭其国”带在嘴边。
如今,他又听到了这样的豪言壮语,他怎么能不激动?
“子……子贤,你说,该怎么做?”赵顼激动难止,一把抱住沈欢的肩膀,向往地问。
沈欢微笑发问:“陛下觉得交趾国力怎么样?”
赵顼神情尽是不屑:“小国耳。估计撑不起二十万军队的开支,这次号称十多万来袭,想必有一些是虚数,连后勤补给的平民也算上了吧。如果不是路远地偏,早就灭了他们!”
沈欢既是点头,又是摇头。
赵顼见状问道:“怎么,子贤不赞同?”
沈欢笑道:“他们是小国,并不富强,这一点臣赞同。臣也认为他们撑死也就只能撑起十五万的军队。至于说灭了他们,则言过其实了吧?自南北朝以来,数百年了,中原王朝都没有征服他们,连强如盛唐都做不到。如此景况,想必他们也有自保之道。”
“那子贤认为他们强在哪里?”
沈欢指了指地图上的交趾,道:“他们擅长利用地利。交趾北部多山,与我大宋接壤的地界又狭小,易守难攻,加之气候恶劣,中原王朝的兵卒难以适应。种种原因加起来,才让他们在万里之外安身立命!臣敢说,如果只以常规征伐,我等至多只能把他们赶出广南西路,要想进入他们境内,则难上加难!”
赵顼气呼呼地道:“那你还说什么一战灭其国?”
沈欢摇头笑道:“臣不是说了吗?不能以常规手段。”
“那你的非常规手段是什么?”赵顼没好气地问。
沈欢又伸出他右手的一根指头,在空中饶了半圈,啪地打在大宋东海之滨,接着手指饶地图往下画了个半弧,直到交趾地形的中部才停止。
做完之后,给了赵顼一个眼色,嘿嘿笑道:“陛下,此非常规手段也!”
赵顼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下来就是无边的狂喜,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沈欢,嘴里喃喃说道:“是了是了,朕怎么忘了这里呢,怎么会忘……”
沈欢恭谨一笑,解释是道:“是的。如果是往年,我等也许还是拿交趾人没有办法。不过现在嘛,有海军五万之众,完全可以抛开陆路,直接从海上过去,从交趾中部沿海登陆,接着大军直奔他们京城升龙府!”
赵顼一拍大腿,越来越是兴奋:“擒贼擒王,擒贼擒王!子贤,真是好计策!如今交趾人兴十多万来侵,国内仅剩的兵力都在南部防范占城与真腊两国,腹部绝对空虚!以我大宋精兵,别说五万了,有两三万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升龙府打下来!届时,哈哈哈……”
赵顼无比的高兴,他脑海里尽是大宋军马杀进升龙府擒了交趾国主李乾德的景象。
沈欢也附和说道:“陛下真是英明。交趾国主七岁小儿,最有威望的大将李常杰又远在我大宋境内不能回援,届时主小臣乱,一战而下并不是很难!臣想陛下现在就可以为李乾德在开封营造一座府邸了!”
“哈哈!”赵顼与沈欢相视大笑。
赵顼笑毕摸到地图前,仔细审视一番后更高兴了:“子贤说的没错,交趾人没想到我等有海军这个利器,这才放心举国来侵。如子贤所说,在广南西路只能与交趾大军纠缠,不能一战胜之,免得他们胆怯逃回交趾,这样才真真坏事。等朕的五万海军精锐擒了他们的国主,才回师北部,与李常杰这个乱臣贼子交战,南北夹击,看他们怎么死!”
沈欢残忍一笑:“这些是他们举国精锐,一定要统统消灭!届时海上有我海军,他们从水路走不了;东有我大军,也走不了;除了西边,他们无处可逃。因此,臣建议陛下派出使臣前往大理,让他们严加防备,一旦交趾人逃往西边,他们则出兵与我等前后夹击。不要忘了,交趾人前些年也侵略过大理,杀了他们不少人。现在有机会,一定会落井下石。说到落井下石,臣觉得还可以派出使臣与占城、真腊两国联系,让他们兴兵北上,与交趾人交战,牵制他们南边的兵力,届时交趾中部可就真无兵可用,弄不好我等可以兵不血刃直抵升龙府!”
赵顼也嘿嘿笑道:“朕怎么没发现交趾人竟然惹了这么多敌人?”
沈欢冷笑一声:“大越国,不四处侵略,又怎么敢这样叫呢?以前是我大宋不与他们计较,如今王师兴起,以前他招惹的敌人,自不会让他们好过!臣觉得可以向占城真蜡许诺,只要他们兴兵,占了多少地方都归他们管辖!”
“什么,给他们?”赵顼变了脸色,“这怎么行,算上交趾南边,足有几千里呢!一旦朕真收复交趾几州,这就是秦皇汉武的功绩,连唐太宗都没做到呢!”
赵顼真的怒了,虽然说八字还没一撇,但经沈欢这样一说,他十足相信灭掉交趾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要他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沈欢无奈苦笑:“陛下,占城与真腊这些年给交趾人打得怕了,不给他们一点利益,他们怎么会动心?再说了,以我等的兵力,也只能守住交趾中北部一千多里的土地而已。没有两三年时间,无法维持安定的通知。这两三年时间是用来围剿那些还忠于李越王朝的乱臣贼子。如果版图大了,分兵把守,更不利于我等统治。”
“那就派兵过去,直到守住为止。”赵顼气急败坏。
沈欢又道:“南部适合种植,我等也不可能迁那么多人去耕种。还不如给占城人,他们更会耕种,届时我等可以利用优势与他们交易。说白了那里就是我等粮仓,只不过是让占城真腊人替我等耕种罢了。不要忘了,这两国比交趾人还弱小,等我等维持了统治,安定下来,届时兵广粮多,随时可以让他们吐出这块地来嘛。甚至,嘿嘿……陛下也知道,臣一向对土地情有独钟!”
沈欢说着,又就着地图,用手指在交趾南部往南一推,直接盖过了占城的土地!
赵顼眼珠一突,惊讶地看着沈欢,没想到对方的侵略性比他还要强。沈欢的用意很明显,一旦时机成熟,连占城或者真腊国也灭了!
沈欢又道:“据说占城国一年至少可以种两季水稻,产量又高,啧啧,很让人动心啊!”
赵顼也笑了,沈欢这性子,他喜欢!没有哪个帝王对土地不感兴趣,说什么文治武功,其实能让帝王最动心的也只有土地,特别是灭国占人家的土地!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军功,可以流芳百世的功绩!
是要让后人景仰的!
赵顼已经沉湎在一战灭掉几国的狂妄之中。
沈欢开始总结了:“所以,通观四处,只有熙河之地与交趾最适合占他们的土地了。而且交趾更适合,因为那里更肥沃,更适合百姓生存。对于交趾,臣是这样打算的,陛下派一个善将去广南西路主持,与交趾十万大军抗衡,不能让他们太嚣张顺利,与他们纠缠,且打且避,撑上几个月的时间,既不能大胜,也不能让他们逃回交趾。一边就派出使臣到大理、占城、真腊让他们起兵。于此同时就是令海军郭逵立刻运兵至雷州停靠,之后找准时间地点,统一在交趾中部登陆,直扑交趾京城升龙府!”
“好,就这样干!”赵顼一言而决,“子贤,一切按你所说来做!”
沈欢呵呵笑道:“海军因为运输等原因,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顺利大部登陆交趾,再用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能杀到升龙府了。因此,臣想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陛下就可以把交趾拿到手中,届时估计熙河一地也能战而下之。哈哈,到时候陛下一战拓地几千里,虽秦皇汉武复生,亦不过如此!”
“哈哈!”赵顼笑得很大声,“子贤,如果真按你所说一样,最大的功劳还是你这个谋臣呀!放心,届时朕自不会亏待于你!”
沈欢喜道:“那臣就在这里预祝陛下旗开得胜。”
赵顼高兴大笑,既而又道:“如果子贤能想出一战定党项与契丹的法子,那就更好了。”
沈欢愕然,这皇帝也太贪心了吧。熙河与交趾两地八字还没一撇呢,他陇未得即望蜀?
沈欢沉吟片刻又加了一把火,道:“如果陛下能给臣十年时间,就算灭不了这两国,收复幽云十六州还是没有问题的。”
“果真?”赵顼眼睛一亮,死死盯着沈欢,目光热切得紧。
大宋建国至今,几代皇帝最渴望之事莫过于收复燕云,以达前唐之盛。虽然交趾地也不小,不过意义却没有幽云十六州来得那般大。
赵顼的一生希望,也莫过于勒马燕云,做出连太祖太宗皇帝都没做到的功绩!
如果能够这样,他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沈欢许下诺言之后更是硬着头皮说道:“如果臣有足够的空间,必不负今日之言!”
赵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
长长叹了一声,赵顼说道:“子贤,朕一生都在寻找朕的张子房、诸葛孔明,朕希望与你能够留下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你万莫让朕失望啊!”
沈欢心头凛然,赶紧说道:“陛下,臣没有别的奢望,只是希望自己晚年或者自己的子孙能够活在太平盛世里头。舍此别我他求。”
赵顼笑道:“朕会记住你今日所言。”
沈欢淡淡一笑,转换了话题:“陛下,说完战略,该说说军费问题了。”
赵顼脸色一凝,笑意全无踪迹了。
说来道去,无论怎么谋划,如果没有经济实力去支撑,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先前沈欢画了如此大的画饼,如果只是嘴上说说却无法实现,赵顼他想自己是不是能忍得住不摘沈欢的脑袋!
给你个美女,却说只能看不能动。这是什么感觉?
不带这么玩人的!
赵顼尽最大的温柔说道:“朕知道子贤对于经济一向最有手段。是不?”
沈欢呵呵笑道:“当仁不让也。”
赵顼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沈欢说道:“不知陛下可信臣可以令陛下分文不出就能完成之前所议之事?”
“什么?”赵顼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分文不出?”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赵顼这会儿有点不自信了,他想沈欢今日是否真来消遣自己的。
沈欢看着赵顼,转而看向地图,一指辽国之边,道:“除了这里,其他三处可以分文不费。如果契丹这边操作得当,那就可以真是不出分文了。”
“你……快说!”赵顼怒了,他知道沈欢在吊他的胃口。
沈欢又指了指熙河之地,道:“王韶是否向陛下承诺过不需要朝廷花费就可以拿下此地?”
赵顼点头:“不错,这也是朕让他去主持的原因。”
“何其愚也。”沈欢冷笑一声。
赵顼又忍不住要揍人,难道说不花钱就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不好吗?竟然要用愚蠢来骂人?
沈欢大摇其头:“不花钱打仗算什么高明。臣有法子既打了仗又赚了钱。”
“说!”赵顼狠狠地盯着沈欢。
沈欢不紧不慢地问:“陛下,王韶可与你说过此战能定熙河几户人?”
赵顼想了想,道:“王韶说已经招抚了俞龙珂三万户人。如今与之对峙的蒙龙角等部落也有三万户左右。”
“那就是二十万人左右。”沈欢计算及快,“陛下可知吐蕃人以何为生不?”
赵顼没好气地答道:“牛马羊。”
沈欢大笑点头:“对,二十多万人,牛马羊不知有多少百万头。他们不缺牛马羊,缺的是盐巴与茶叶。而这两种东西如今恰恰是我大宋最不缺的。但是牛马羊一旦到了我大宋,每头都是几贯钱。除去吐蕃人要吃的,至少还可以有几十万头可以拿出来交易。我大宋完全可以用最不值钱的盐与茶去与之交易。收复熙河之后,必须在那里建议交易,繁华当地,才能安定吐蕃人的人心呀。等他们什么都不缺了,自也不会造反了。只要有五十万头牛马羊,完全可以筹集两三百万贯的钱,这些钱不就可以用来拿去对付党项人了?两相抵消,则分文不出也。”
赵顼明白过来,瞠目结舌,打仗还可以这样?
不过他也想到一点,道:“这些可都是战后才能交易了。难道要朝廷先垫付?这样的话朝廷还是撑不过九月呀。”
沈欢说道:“陛下,朝廷是没钱,但是民间之人钱不少呀。就以开封洛阳两地而论,百万家财者不知凡几。只要陛下派人把河南几地的富豪集中在一起,向他们说明熙河几地的景况,以及战后的获利。之后向他们摊牌,说可以与他们交易,战前付十万贯的本钱,战后可以获得价值十五万贯的牛马羊等物。虽然很多人保守,不过富有者也肯冒险。筹集三百万贯钱不成问题,这些钱立刻可以转去对付党项人。只要他们交了钱,朝廷则与他们订立契约,就算战争后没拿到战利品,往后也会由朝廷把钱还给他们。此法如何?”
“这……”赵顼不知道该怎么说,半信半疑,“可行不?”
“陛下只要同意,就交予臣去办理即可。半个月之内,三百万贯,分文不少上交朝廷。”沈欢肯定地说道。
他所说之法,正是后世的国债翻版。大宋对吐蕃的胜算,相信有识之人都看得出来。商贾都是冒险的,如此高利,简直与抢差不多,一定有人会赌一把!
赵顼有点为难。这个方法相对可行,但是不好操作,不说富有者肯不肯出钱,单是怎么说服朝中大臣就是一大难题。
一是让民间之人出钱打仗,朝廷脸面往哪搁;二是本来兴堂皇之师讨伐,怎么像与商贾做生意一样讨价还价了?
这让一大帮子自小接受儒家大义的文人怎么舒服?
沈欢明白赵顼的难题,又道:“陛下,这也是臣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一番计算下来,朝廷根本是一份钱都不用花,就对付了党项人,还拿到了熙河几地!如果朝中之臣能想出更好的法子,陛下就当臣从未提起过吧。”
赵顼心动了,他不相信朝中之人能像沈欢这般鬼才,能想出比这个更好的筹钱法子来。
“这……如果战后吐蕃人不肯拿出这些牛羊等物来交易,怎么办?”赵顼问起另外一事。
沈欢笑了,他知道赵顼这是变相地同意了他的方案。
他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陛下,战败之人,还有什么条件好谈的?如果不肯,哼,那就抢!”
第三百零八章 三司归属
“抢?”赵顼怒视沈欢。
倒不是他不同意这一做法,只是不同意沈欢说得这般露骨罢了。什么叫抢,天朝王师,怎么会干这样缺德之事?只是摆摆兵阵,与他们理论理论罢了。至多只能说威逼——不战而屈人之兵,亦是圣人盛赞的。
“子贤,这话万莫宣之外人。”赵顼小心交代。
沈欢虽然点头,内心却大不以为然。
为什么打仗就一定要越打越穷呢?什么要师出有名,其实可以更多为了利益嘛。这一观念中国人总是扭转不过来。像汉武帝,因为常年征战,竟然把一个鼎盛帝国给打得穷苦不堪,何其蠢也。
与汉武相距不远的西方古罗马,人家就诚实多了,打仗就是为了财富,一边打一边抢,越打国力越强。
这才是打仗的王道呀!
他沈欢如今不过是稍稍兜售一下这种观点罢了,也有错?
赵顼还是不放心沈欢那张嘴,又说:“子贤,你只负责筹钱,打下熙河之后如此处置,由朕来安排吧。不过总要收回成本的。”
沈欢嘿嘿笑道:“也许还有赚的,打下熙河,除了在既已安定的部落拿回货物,交易之后,其他部落看到有利有图,说不准也会主动要求与我等交易。如此我大宋可以让海州方面制造更多的盐,以低廉的东西去换回更多的牛马羊,卖给商户,朝廷也可以从中赚上一笔。”
赵顼又开心又无奈,开心的是沈欢总能从一些看似简单的东西之上牟利,而且数额巨大;无奈的是堂堂翰林学士,满口总是商贾之利挂在嘴中,实在有失体统。
“好吧,熙河解决了。那交趾的钱呢,又从哪里来?”赵顼转移了话题,“交趾方面有海军,陆上又有禁军厢军,军费不比党项这边要少。”
沈欢笑道:“这还不容易?与熙河这边同样处置即可。陛下不要忘了,交趾除了粮食,还有大量的香料珍珠象牙之类的宝物,在他们那边也许不值钱,倒是到了大宋为富有者所追求,往往能卖出天价。而且交趾我等是打算灭了他们的国家,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完全是战利品,连交易都免了。完全免费的东西,运回大宋来卖,还不赚到我等数钱数到手抽筋?”
赵顼愕然,怎么到了沈欢这边,耗钱无数的战争总变成了一本万利的事儿?这也太邪乎了吧?
他想要偷笑,一想到届时无数钱财流入国库的情景,还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呀。
沈欢又说道:“这些年随着海州的发展,苏州、杭州等地富豪拥有的财富也极其惊人,与他们说明交趾的富有,需要他们出钱出力一战而下即可获利无数。筹个三五百万贯还不简单?”
嘶……赵顼吸了口凉气,朝廷穷得要当裤子,民间富豪却富得流油,真是岂有此理。若不是还存在的理智告诉他要镇定,他都要下令把这些富豪抓起来宰羊了。
“真没问题?”赵顼需要确定一下。
沈欢肯定说道:“五百万贯不敢说,三百万贯绝对没有问题!不说别人,臣认识的一个海州富豪就可以出钱五十万贯左右。”
“你说的是周季?”赵顼问道。
沈欢讶道:“陛下还记得他?”
赵顼叹道:“当年我等还在他京城的茶楼聚过吧?这些年听说他赚了不少钱,身家上百万贯了吧?”
沈欢惊了,赶紧说道:“上不上百万臣不知道,几十万贯应该有的吧。”
赵顼斜眼看他,突兀说道:“你呢,身价几何?”
沈欢惊出了一身冷汗,讪笑说道:“对于这种阿堵物,臣一向不大关注。”
赵顼哼道:“别的不说,这次筹钱,你沈家一定要出十万贯。如你所说,一旦战胜,还你十五万贯。”
沈欢嘿嘿笑道:“陛下,不知可否出二十万贯?”
赵顼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讶不已:“你……你还真搞了这么多钱?”
沈欢赶紧解释:“陛下,这是全部的家产了。全都出了!”
“你就不怕全亏了?”
沈欢一挺胸膛,凛然说道:“对于交趾,臣对大宋的兵力还是绝对信任的!”
赵顼这才笑了,道:“由你操作吧,朕不管了。”
沈欢轻嘘一口气,还真怕皇帝把他当肥羊来宰。
沉吟一会,他又道:“陛下,党项方面筹钱,就交由臣在开封等地处理吧;至于交趾方面,臣觉得可以让苏子瞻在海州、杭州等地筹集。如何?”
赵顼点点头:“好,依你。不过只能以收复熙河与交趾的名义,不能把党项与契丹寇边之事宣扬与外,免得惊扰了人心。”
“陛下英明,思虑周全。”沈欢轻轻送上一马屁。
赵顼摩拳擦掌,又开始兴奋了,他跃跃欲试,道:“子贤,你要多少时间可以筹够这些钱?”
沈欢思虑一会,道:“半个月吧。”
“不行!”赵顼断然拒绝,“半个月太长,开封方面朕只给你十天。这十天可以由朝廷先垫付,用以对付党项。十天之后,你必须把三百万贯上交。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至于海州方面,快马传递消息也要几天,倒是可以宽余几天,不过也需要在二十日内完成!”
沈欢脸色大苦,这不是要把他逼上梁山么?十天?平均一天要三十万贯,是贯啊,不是文!
“怎么,做不到?”赵顼怒瞪着他。
沈欢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陛下,臣需要您给予臣全权处理的权力。”
赵顼这才笑了:“依你,要人朕给人,要物朕给物。”
沈欢点头说道:“那就没问题了。”
赵顼围着地图走了一圈,脸色愈发潮红,又问:“还有什么地方要考虑不?”
沈欢晃了晃脑袋,没想出什么,摇了摇头。
赵顼引吭高呼:“黄心,黄心……”
黄心从寝室外跑了进来,恭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赵顼说道:“去请枢密使文老大人、司马相公、王参政、韩参政到这里……嗯,到福宁大殿吧。快去!”
“是,陛下!”黄心不敢多待,又小跑出去了。
赵顼慢慢折起地图,收在袖中,转而向沈欢说道:“子贤,走吧,我等去大殿等候几位大人。一起商议商议你的方案。”
沈欢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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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
中央的立柱挂起了赵顼制作的地图。
地图之前,赵顼站在中间,率领今早的几位大臣一边指点地图,一边侃侃而谈。
说的当然是沈欢与他谋划的策略。
话毕,赵顼笑呵呵地环视五人,问道:“诸位大人觉得如何,可行否?”
众人沉默。
司马光站在赵顼右手边,微微低头沉思,眼角却瞥了瞥站在稍外的沈欢。以他对皇帝沈欢的了解,不用说,这种新奇的筹钱法子除了沈欢还有谁想得出来,或者说谁敢这样想?
以堂堂朝廷之尊,去与一帮商贾做交易,一般文人大臣还真不会这样考虑!
司马光目露忧色地看着沈欢,既然是沈欢的策略,他无论如何都要支持。
与他想的一样,沈欢这个计划很冒险,就算筹来钱,可是一旦作战失利,上千万贯的亏空,谁负得起这个责任?特别是如此筹钱朝廷是搭了脸面进去的,胜了还好说,一旦战败,朝臣群起而攻之,无论是谁,这辈子都甭想翻身了!
这种冒险计划,沈欢不敢让司马光与他一起背负责任。因为谋算得再好,有一丁点意外也足以致命。这也他匆匆赶来面见官家的原因——当然,一旦成功,功劳也很大,大到谁都要说一声佩服的地步。
交趾就不用说了,就算熙河收复,他也具备了一分功劳。这简直就是生生从王安石等人身上抢功了。
因此,此时王安石很愤怒。
他甚至恨不得怒骂这个女婿一顿,不带这样玩人的。
熙河明明已经在王韶的股掌之中,沈欢之前先是不赞同,以生怕契丹人大举进攻来做借口,不反对也不赞成王韶的行动。可转眼间他就说收复熙河可行,但是功效不同了,收复土地不算,还得帮朝廷赚回应对党项人的钱财!甚至还想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显得他比王韶等人还高明。
这不是硬生生插一脚抢功劳是什么?
虽然沈欢对契丹人的评价与自己儿子的观点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安石也暗暗惊于沈欢的智慧,不过依然难掩他对沈欢的讨厌了。
他明白,一旦事情真如沈欢所言一样走向,这个谋划首功,非他沈子贤莫可。
这份功劳,简直可以让司马光等人的气势瞬间来个天翻地覆,由给他王安石压制变成压制他王安石,最不济也是稳占上风。
“陛下,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了?”王安石不同意了,“按我等之前谋划,无论是文大人着力对付党项人与契丹人,还是臣之着力对付党项人与吐蕃人,都只是同时与两个敌人打而已。现在却要同时加入交趾人,何其险也!”
赵顼呵呵笑道:“王参政什么时候也如此保守了?之前谋算,不是漏了海州的海军么?渡海登陆,有五万之属,完全可以杀交趾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战灭其国的可能异常之大!”
王安石转而问文彦博:“文大人,海州海军战力如何?”
沈欢与司马光脸上顿时变色,王安石之言,何其阴险。因为保密等原因,海军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官家信任如王安石,也是如今才知道,更不用说文彦博这个起落无常的老臣了。
不过这因为这样,文彦博也要更难受,因为他是枢密使,掌管天下兵马,如今在东海有五万之众为他所不知,可想他心情有多差了。
对于隐瞒他的沈欢等人,他能看得过去?
果然,文彦博脸色难看之极,硬生生说道:“文某对所谓海军一所知!还请沈学士有以教某!”
“文大人,其实下官对海军也不熟悉,这是陛下亲自统领管辖。”沈欢轻轻地把包袱抛到了皇帝身上。
文彦博望向赵顼。
赵顼有点尴尬,又是恼怒:“文老大人,也不是朕有意瞒你。只是海军是朕用来对付契丹人的秘密武器,朕不想他太早暴露出去。何况海军一直也是处于训练之中,还没有完成。”
文彦博反驳说道:“陛下,您不让臣知臣可以理解,可是你让郭逵又是训练又是统领这五万之众,如何得了?他毕竟是武将!”
当年郭逵由西北立功回来,调为枢密副使,这捅到了文臣的痛脚,大家一起弹劾,皇帝这才让郭逵出朝。其中弹劾最欢的就有文彦博。
赵顼幽幽叹道:“朕不与你等知道,就是生怕郭逵成为另一个狄武襄啊!”
狄武襄就是狄青。文彦博又变了脸色,当年反对狄青做枢密使的不就有他的份么?与韩琦一样,这样逼死一个功勋卓著的武将,他想想心里不无愧疚。
赵顼深沉说道:“狄武襄之事,实在令人痛心啊。”
文彦博默然不言。
司马光见状赶紧说道:“陛下、文大人,往事已矣,还是应付当前局势吧。文大人,你觉得渡海登陆交趾,直捣其中枢,可行否?”
文彦博沉吟说道:“海军有多少人?”
沈欢忙道:“回大人,有五万之众。留下一万在海上截住交趾人的退路,有四万可以攻城略地。海军如今虽然船只不够,不过可以征用一些商船来运送,有一个月完全可以登陆交趾。”
“战力如何?”文彦博又问。
赵顼答道:“朕记得郭将军曾经说过,这五万之众完全不下精锐禁军。”
“什么?”文彦博吓了一跳,“如此强横?陛下,臣斗胆说一句,此役之后一定要把海军纳入枢密院来统领。五万精锐不在朝廷掌控之中,实在是令人不放心!”
赵顼听出文彦博言外之意,喜道:“文老大人也同意用兵交趾了?”
文彦博捋了捋发白的须子,道:“如果安排得当,军费跟得上的话,有很大可能一战而胜。臣虽然不赞成兴刀兵之事,不过陛下执意如此,臣也只能尽力谋划了。”
赵顼与沈欢皆是大喜。
司马光则是半喜半忧。
王安石与韩绛则是无奈了,对视一眼,皆是摇头,示意事已不可为。他们甚为沮丧,本来还在与吕惠卿等人商议对策,没想到还在思考之中就听得官家见召,进宫后见到沈欢随官家而来,他们就意识到不妙了。
果然,事情又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他们本打算利用天子对战功的执着,力主出兵熙河,以此来对抗司马光等人的保守。谁知沈欢来了一记更狠的,不单要收熙河,连交趾都打算灭了。
这比他们还要讨天子的欢心!
赵顼宽慰文彦博说道:“文老大人,朕答应你,此役之后,海军就划入枢密院管辖。如何?”
文彦博这才脸色温和下来,连声说道:“陛下圣明。”
赵顼想了想又道:“不过划入归划入,保密还是要保密。海军入了枢密院,就由文大人你掌管,不要假借他人之手。”
“臣晓得。”文彦博说道。
赵顼环视众人,道:“此事朕希望诸位谁也不要告知。明白否?”
“是,陛下。”几人皆是保证。
赵顼这才笑了,回转身体,道:“既然定下策略,那么接下来就安排具体的应对工作吧。筹集军费一事由沈翰林负责,你等没有意见吧?”
众人又是摇头。此事除了沈欢,具体怎么做大家都没有底,也玩不转。王安石与韩绛也只能默认沈欢的作用,不敢反对。
赵顼又道:“至于熙河一地,继续由王韶负责吧。”
王安石这才脸色稍宽,只要王韶还在,他的举荐之功谁也抢不走。
赵顼转头问司马光:“司马相公,你觉得契丹这边该由谁出使?”
司马光答道:“还是枢密院这边遣人为好。文大人,你可有人选推荐。”
文彦博考虑半晌才抬头说道:“枢密副使冯京冯当世如何?”
“郑国公女婿冯当世?”司马光惊喜不已,“他好像治平年见出使过契丹,郑国公在契丹有赫赫威名。冯当世再合适不过了。”
“冯京?”赵顼想起他来,“皇祐元年三元及第者?”
三元及第?
沈欢吓了一跳,科举考试连中解元、会元、状元之人?一千几百年的科举考试总共也就那么十多位,平均一百年才出一位。
沈欢参加过科举,知道要三元及第需要多么大的运气,除了才华,无与伦比的运气必不可少。当然,也相对证明了该人的强悍实力!
欧阳修牛吧,王安石牛吧?司马光牛吧?苏轼牛吧?他们在一甲科举里连状元都不是!
冯京?冯京作马凉那个?
沈欢拍拍额头,怎么忘了这位牛人了。
想了想,沈欢说道:“陛下,冯枢密正好。再起用郑国公为河北经略使,翁婿两人必能震慑契丹人!”
“好!”赵顼抚掌笑道,“就他了。司马相公,此事由你负责安排吧。”
司马光点头应是。
赵顼又道:“至于陕西路与广南西路由哪位将领主持,文枢密,军务你更熟悉,此事由你尽快拟一个章程上来。”
“是,陛下。”文彦博应下。
赵顼总算放下了心,两日来的忧虑去了大半,环视一周,哈哈笑道:“朕今早不是向你等许诺过三司使的归属么?现在已有决断了。”
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紧张地注视天子。
第三百零九章 三司使
沈欢有点忐忑。
看向赵顼的目光也有了几许火热,三司使的归属就在天子的一句话之下决定。而他做了这么多动作,一开始不就是冲这个职位去的么?
如今就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说不紧张那是怪事。
殿中几人除了文彦博有点轻松外,其他几人莫不竖起了耳朵来倾听。
赵顼笑了笑,很满意殿中众人的反应,嘴角扯起一丝弧线,朗声说道:“朕说了,谁能想出应对这次局势的法子或者有法子筹到更多的钱,三司使就归他。诸位都没有反对,如今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臣没有异议。”司马光笑着说道,现在怎么看都是沈欢领先好几步,天子应该没有理由另选他人。
文彦博是纵横朝堂几十年的老狐狸了,对于如今朝廷里的形势,最清楚不过。他与司马光说不上是盟友,但是他也看不馆王安石的做法,还因此给贬过出朝,更没理由支持王安石。他算得上是比较独立的一方。
摇了摇头,文彦博说道:“臣只管理枢密院之事,不过让更有能力之人出任三司使,更好为大宋天下各方面管理财政,臣当然没有意见。”
说到底,他枢密院管的是军务,更需要钱财的支持,对于三司方面一向都是比较客气。
赵顼点点头,看向王安石与韩绛。
王安石与韩绛大感郁闷,都这个时候,问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王安石不服气地道:“一切由陛下裁决。”
韩绛也附和应声。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朕也就放心了。”赵顼呵呵笑道,转头看向沈欢,“子贤,那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沈欢心里一震,心跳有如鹿撞,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陛下……”沈欢总感觉有一点煎熬,天子之意猜得出来,却总差那么一点没点通透,真是让人急死了。
“对,就是你!”赵顼坚定地点头,“沈欢,你是翰林学士,权代三司使。”
权代?
沈欢心里的喜悦一下子冲淡了许多。
任用就任用嘛,竟然来个暂时替代——这不是向高兴的人泼了一把冷水么?
王安石与韩绛一时大喜,权代与正式出任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只要对方发生一点点错误,还有回环的时候。
赵顼又笑着说道:“你是想出法子来了,不过有没有效果,还待验证。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有效,你就是正式的三司使了。如何?”
沈欢当然不大满意,正想说话,司马光站出来说道:“陛下英明,臣也觉得正该如此。适合则用,不适合再让沈学士做回翰林学士!”
沈欢愣住了,怎么司马光也不帮他了?
赵顼点头笑道:“那就按这样办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知多说无益了。
文彦博看了看司马光与沈欢,暗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明着司马光是不帮沈欢,暗地里却是帮了很大的忙。或者说为沈欢拿到了一块免死金牌也不为过。毕竟计策是计策,有没有效果谁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
一旦没有效果,出谋划策之人该怎么样处置?这可是真真地拖累了大宋的国力,严重一点处死也不为过。司马光聪明,一下子为自己的学生赢得了一个缓冲,不成功就丢掉三司使与面子而已,如果哄得官家开心,甚至连翰林学士都能保得住。和现在比起来,也坏不了多少嘛。
暗赞一声司马光老练,文彦博却是没有说出来,低下头,琢磨今后朝堂的形势:沈欢这个二十四岁多的青年一跃成为三品计相,今后朝堂也有他说话的声音,与司马光互为犄角,谣相呼应,这也是一股绝大的力量。
他这个几起几落的枢密使,该怎么应对呢?
这一刻,几人心思翻转,复杂无比。
赵顼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交代说道:“诸位臣工,如今情势紧急,大家分头做事去吧。”
“是,陛下。”
几人也知道还有很多事情要立刻去处理,不敢怠慢,行礼下殿。
到了殿门口,沈欢让赵顼叫住:“子贤,你留一下,朕有话要和你说。”
沈欢顿住了,与司马光相视一眼,点点头后才回头移步。
殿里一下子只剩君臣两人了。
赵顼没有回到高高在上的座位,还立在地图之前,招呼沈欢过去,拍着地图说道:“子贤,能不能拿下交趾与吐蕃诸地,就看你的运作能力了。可否有信心?”
沈欢笑道:“陛下,臣信心百倍。”
“那朕就放心了。”赵顼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完全放心,这次计策虽然看似成功率很大,不过也大为冒险,如果处理不好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大宋就直接面对四次刀锋,那可就大为被动了。
笑了笑,赵顼看着沈欢问道:“让你权代三司使三个月,你没意见吧?”
沈欢苦笑一声:“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哪敢有什么意见?”
赵顼叹道:“看来你还是不高兴了。不过没有办法呀,朕也很无奈。你毕竟年轻,权代二字,可以作为缓冲,如果这次两战功成,你是首功,再正式做三司使,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沈欢只能点点头,这个道理他也知道,不过心里……
赵顼看了看沈欢良久又长叹一声:“子贤,你还是太年轻了,就连太皇太后……唉,你还要多多努力!”
沈欢心里一动,太皇曹太后也反对他?
他了解赵顼的为人,如果遇上国家大事,时不时还会征询一下曹老太后的意见,这个三司使……曹老太后为什么要反对他出任呢?
因为年轻?
沈欢心里暗惊,貌似皇家中人没有一个好惹的!心里打定主意,往后做事说话须更小心才是。
赵顼突然问道:“子贤,你当前的任务是筹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怎么开展?”
沈欢答道:“还得过一两天方可进行。”
赵顼皱了一下眉头,道:“朕给你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数日,你还要等?”
沈欢笑道:“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功嘛。”
“砍柴?”赵顼念叨琢磨,“看来子贤胸有成竹。朕不管了,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沈欢无语,这就是这个皇帝的为君之道?
只要结果,不看过程!
所以不管王安石捅了多大的篓子,因为他能帮朝廷搞到许多钱财,结果是好的,就不看王安石变法的过程是否合适不合适,都要重用他?
暗叹一声,沈欢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通透历史,知道遇上这样的天子是很多臣子的幸运,但也是一些臣子的不幸,甚至是时代的不幸!
眨巴眨巴眼睛,沈欢说道:“陛下,如果没有什么事,臣先下去了。陛下也休息休息吧,有什么事交给底下臣子去办就成。”
赵顼点点头,想了想还真没什么事情了,挥挥手示意沈欢可以告退了。
沈欢再次走到殿门时,又让赵顼叫住了,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天子。
此时的赵顼脸显犹豫,有点扭捏。
“陛下,还有何吩咐?”沈欢出声询问。
“子贤……”赵顼眼神大为闪烁,“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去无忧观看一看,朕允许你进这个宫……好了,没事了,下去吧。”
赵顼脸色涨红,终于不耐烦大手一挥。
“无忧观……”沈欢闻言想得通透,心里一震,脸现为难,官家示意他离去,他像逃似地出了大殿。
下了殿外阶梯,这才缓了缓脚步,回头看向福宁殿西北角。
那远处有另外一个深宫,无忧观……不就是蜀国公主修行之处么?当年的宝安公主……
唉!沈欢长叹一声,这个时候,还提这些做什么呢?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真是令人揪心,他有无限的未来,蜀国公主呢?从此长伴青灯,就这样过一辈子了?
一路惆怅,他也没有回家,径直到了司马光府邸。
在前院碰上司马康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
“子贤,恭喜恭喜。不对,现在该叫你沈三司沈相了。”司马康才留不久的唇上胡须微翘,一脸的揶揄之意。
沈欢苦笑不已:“公休兄也要取笑小弟么?”
司马康一脸正色,道:“这可不是取笑。三司使,试问大宋百年以来,又有几个人做过?何况以子贤的年纪,他日成为平章事还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沈欢淡淡一笑,成为宰相?这个阶段他还真没有有这样的心思,也没有这样的野心。
不过司马康的话也点亮了他心中的灰暗,心里总有那么一丝得意与快乐。想想也对,二十多岁的三司使,以大宋如今的朝政形势,还真是难得,甚至是一个奇迹!
回过神来,看司马康行色匆匆,不由问道:“公休兄这是要去哪?”
司马康答道:“刚才家父回来提到你的升迁,这不,为兄觉得这可是一个大新闻,正想赶回报社让人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报道出去,让世人都知道子贤的英名。”
“公休兄就不要再取笑小弟了。”沈欢有点羞赧。
司马康说道:“这你就错了,为兄就是要做这一件事。好了,为兄还得赶过去,你是来找家父的吧,他老人家与范中丞都在厅里,你自己进去吧。”
沈欢拉住欲走的司马康,道:“公休兄今晚有空否?”
“怎么?”
“如果有空,今晚小弟请你喝酒。不,你一定要抽出时间来!”
司马康恍然大悟,连忙点头,羞愧地道:“对对对,子贤你刚从海州回来,为兄等人正该为你接风洗尘。好,今晚为兄邀上几个好友,为你摆宴。你等为兄接你就是。”
沈欢又道:“小弟届时有事要请公休兄帮忙……”
“说,只要为兄能做到,绝不推辞。”司马康慷慨地说道。
“那小弟先谢过公休兄了。”沈欢大喜,“不过事情还要从长计议,今晚再仔细与公休兄说一说。不过嘛,明日报纸还请为小弟留一小块空白。”
司马康眼睛一亮,喜道:“怎么,子贤有文章要发表么?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呀,有你沈大才子的名头,绝对可以刺激刺激开封之人,哈哈!”
沈欢有点难以招架司马康的赞扬了,几年未见,以前那个一副书呆子沉静的家伙竟然变得如此开朗了?
这还是那个司马光第二的司马公休么!
“公休兄,小弟还有事要与司马相公商量,先不奉陪了,你先去忙吧。有事今晚再说。”沈欢说完落荒而逃,只听见司马康一路长笑而去。
前堂大厅司马光与范纯仁相对而坐,两人谈笑正欢。
看到沈欢进来,皆是站了起来,算是给沈欢的礼遇。
沈欢惶恐行礼。
待得落座时,范纯仁请沈欢做在他前面,沈欢当然不肯,坚持请范纯仁先坐。
范纯仁也是不肯,笑道:“子贤,你如今是正三品的三司使,范某再坐在你前面,别人倒是要笑范某倚老卖老不识好歹了。还望子贤莫要陷范某于不义。”
御史中丞是从三品,倒是比三司使低上那么一点。如果按朝堂的站位,还真要站在三司使之后很多。
范纯仁一向持礼甚严,这话倒也不是虚伪客套。
沈欢闻言大是惶恐,赶紧说道:“范先生,这里不是朝堂,在这里你是长辈,焉有晚辈上座的道理。还请先生莫要让人骂小子不识礼数。”
范纯仁还是不肯,力持沈欢上座。
沈欢为难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也是一筹莫展,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置。
想了想,沈欢从旁边拉来一张椅子,与范纯仁作为并排,坐下后笑道:“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司马光与范纯仁相视大笑。
“好了好了,尧夫,你也坐下吧,莫要为难一个晚辈。”司马光终于发话。
范纯仁这才坐下,刚才他是谦辞,不过如今对沈欢的进退有矩大感满意。这个年轻人虽然上了位,却还知道尊老爱幼,不错不错。
三人坐定,司马光问道:“子贤,老夫把今日你的谋算说予尧夫知道了。他会鼎力支持你接下来的动作。”
沈欢赶紧向范纯仁表示谢意。他这些筹钱的法子,有让朝廷放下面子与人交易的意思,最怕那些老夫子以儒家大义来反对。
范纯仁是御史中丞,是朝廷清流的头子,有他表示支持,就算还有人反对,自己一方也算在舆论方面占得很大优势,可以减小行事的阻力。可以说,范纯仁的支持很及时也很有作用。
范纯仁笑着说道:“大家都是为国尽忠为民尽力罢了,何来谢言?子贤,依你的计策,虽然有点冒险,却也大有可为。不过最关键还是筹到钱,只要有钱在手,大家都宽心得多,就算战事进展不顺利,有钱也不慌,足够熬过这些日子。筹钱一事,你打算怎么做?”
沈欢沉吟说道:“两场战事,至少要筹六百万贯钱,当然,越多越好。海州、苏州方面晚辈一点也不担心,那边的商贾精明得紧,又因为海贸盛行,对于海外之物也多为熟悉。交趾的情况他们更是清楚,一是明白那边的国力绝对不堪我大宋一击;二是了解那边的物产有多么丰富。所以只要把政策与他们说清楚,筹到三五百万贯,绝对不难。晚辈准备修书一封,让子瞻兄主持这一件事,相信有半个月他就能够筹足钱财了。”
司马光闻言点头:“苏子瞻倒是一个绝佳人选,他在海州也做了海关总使几年,在东海几地的商贾之中也甚有威望,不难成事。”
范纯仁点点头,看向沈欢,问道:“若按子贤话里意思,开封这边对吐蕃很不熟悉,恐怕筹起钱来有点麻烦吧?”
沈欢点头承认。
司马光大为紧张,盯着沈欢,道:“子贤,吐蕃与党项人才更为麻烦,这边千万能出错。”
沈欢笑道:“老师放心,学生已经有全盘考虑了。”
司马光这才松了口气,道:“既然你有信心,老夫也就放心了。你放手去做吧。”
沈欢点头示意司马光放心。
司马光突然又道:“子贤,你如今只是权代三司使,这几个月做事说话一定要战战兢兢,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范纯仁也苦笑说道:“子贤,相公说得极是,朝堂之人有多么凶险,四年前你就见识过了,一定要吸取教训呀!”
“晚辈晓得,一定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沈欢脸色也严肃起来,说起来,当年的他与如今的范纯仁可都是同病相怜,大家都有过给人抓住把柄汹涌弹劾的经历。
司马光突然笑道:“不过权代也有权代的好处,就算这次战略失败,去了三司使之位,也让人觉得严重了,赚足了同情心,想必处罚也可以轻许多。如果战略胜利,那更好,出任三司使名正言顺,谁也不会说三道四!”
沈欢心中一动,这就是刚才司马光在天子面前支持“权代”的本意?
说白了,这是在保护他沈欢!
沈欢顿时感动,眼珠也红了起来,看着满头白发的司马光,鼻子酸个不停。这位老人,对他的照顾可谓处处周到。
“看来这也是好事嘛!”范纯仁先是一愣,既而明白,不由大笑,“相公、子贤,你说王介甫等人明白过来,会是怎么反应呢?想必脸色好看不了吧?哈哈!”
王安石一路回到府邸的时候,也终于明白了之前司马光朝堂帮沈欢埋下伏笔的用意,更意识到自己一方处境大为不妙,不由连拍大腿悔恨不已。
他的脸色顿时阴沉……
第三百一十章 退一步
“可恶,可恶!”书房内安坐的王雱连拍大腿,苍白的脸涌上一阵潮红之后变成了一脸铁青,目光凶狠,精光四射。
依然是王安石的书房,落座的依然还是中午那帮人。王安石走后,他们并没有散去,在王府等着王安石回来。
当他们看到一脸阴沉的王安石,就意识到不妙了。果然,坐下之后,王安石娓娓把宫里之事详细说来,听得三司使落入了沈欢手里,皆是变色。
王雱年轻冲动,更是暴躁站了起来,狠狠地走了几步,环视众人,朗声向王安石说道:“父亲,怎么能让他做上三司使,这么可以……父亲,您为什么不反对!”
王安石默然,心情本来就不好的他听得儿子的指责,阴沉之色更深,神情不善。
韩绛也是心情灰暗,却更为注意王安石的反应,闻言赶紧说道:“元泽,这事怪不得你父亲。当时官家铁了心要用沈子贤,谁反对都没有用。”
王雱狠狠瞪他一眼,厉声说道:“都是借口,借口!你们肯定是认为他是王家的女婿,打算成人之美,这才没有坚决反对!若不然凭着你们两位是参政,官家怎么会不好生考虑?王某早就说过,不要对沈子贤手下留情,你们偏不听!”
韩绛闻言顿时脸色铁青起来,王雱不过是个年轻后辈,竟然当他是下人指责叫骂?
他是什么东西,想韩某人是堂堂参政,什么时候沦落到任由一个后辈指责的地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看向王雱的眼神也大是不善,心里暗自揣测王雱是不是妒忌沈欢的成就,这才这般愤怒与激动。想来也是,王雱自幼聪明,才学高深,一向自视甚高,但这些年无论是才学上还是官职上都给沈欢压了好几头,心高气傲的他怎能开心得了?
这简直是一定的!
韩绛没有反唇相讥,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前两年看在王安石的份上,他还时不时指点王雱做人做学问,不过对方不领情,对他越来越是不敬,这两年他对此倒是漠视了。在他看来,在大宋朝这等氛围,除了才学还得懂做人知进退才能有前途,像王雱这等激烈性子之人,谁都受不了。
他一脸嘿然地看了看王雱。
“你给老夫坐下!”王安石终于爆发,指着王雱,大怒不已,怒瞪着他,一脸深沉喝道,“我等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王雱吓了一跳,他还真难得见过父亲如此生气,偷看一眼,却是不敢再毛躁了,悻悻回座。
王安石环视一周,稍稍放低了声音:“王某让诸位过来,不是要听你们指责这指责那。三司使一事,木已成舟,算是尘埃落定,多说无益,还是想一想今后我等该如何应对朝堂形势吧。”
众人反应不一:韩绛无奈,王雱还怒气不息,吕惠卿一脸沉静,章惇思索的样子,邓绾莫名其妙地兴奋。剩下曾布一脸苦涩,眼神闪烁,还有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曾布这个时候忍得很辛苦,他甚至恨不得高嚎一声发泄自己的郁闷。
眼看到手的三司使丢了,就像到嘴的肥肉给人抠了出来,这种难受,也只有他体会更深。最要命的是今后他的顶头上司与他算得上是敌人,这要他如何自处?
三司衙门还有他的地位么?
眨巴眨巴嘴唇,曾布觉得更苦了。他好像觉得周围众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怜悯,这让他更难受。
王安石看了看众人,也只能无奈地道:“子宣,今后三司衙门事务,你暂时不要插手太多。沈子贤不是简单之人,得罪了他对你没有好处。一来官家对他更为信任,一旦出了事官家只会帮他不帮你;二来他以前做过三司盐铁副使,对三司事务也清楚,糊弄不了他。”
这话是对曾布说的,既是吩咐,也是告诫。
曾布脸色愈发苦了,王大人这么强悍之人这个时候也只能吩咐他夹着尾巴做人,他还能说什么呢?
点了点头,曾布认真地说道:“王参政,曾某晓得了,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王安石欣慰地点了点头,曾布这个人最大的优势就是冷静理智,虽然少了几分热情,为人待事却极有分寸,无功也没有大过。
他很满意对方这一点,当然,更多时候也是不满意的。
邓绾这时候小心地说道:“王大人,其实沈子贤做了三司使也不要紧,我等还能掌控制置三司条例司嘛。布置得好,甚至能架空他这个三司使的权力,让他在空架子上坐着。”
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他们创制的一个临时性衙门,挂在三司衙门之下,统筹变法事宜。很多变法措施都是以这个条例司的名义发布,对他们来说显得异常重要。在座之中很多人都在其中兼着要职,王安石与韩绛统筹领导,吕惠卿他们则套着一个检阅文字的头衔。
王安石与韩绛相视点头,觉得邓绾说的也不无道理。
吕惠卿却是摇头说道:“只怕不然。”
“吉甫何出此言?”王安石悚然一惊,他深知吕惠卿为人,这个颇有智计的人一向不会无的放失。
吕惠卿目露忧色,叹道:“我等都知道制置三司条例司的重要性,还想着以此去架空沈子贤,他会想不到?”
邓绾答道:“想到又如何?这些年司马君实明知我等要做什么,又阻止得了么?以官家对王参政的信任,还怕什么。”
王安石闻言没有露出高兴之色,更是疑惑地看向吕惠卿。
吕惠卿索然说道:“得到官家的信任,这个沈子贤比我等少得了多少?”
众人皆是变色,仔细一想,诚然,沈欢与官家相识都在众人之前,在王安石没有回京之前,可以说得上是他最信任之人。后来面对吕惠卿等人的弹劾,也许是出于他年纪小的考虑,才使得官家把他放到海州锻炼一把。如今携着海州的成就回京,以官家的为人,怎么可能少得了恩宠。
二十多岁出任三司使,不就说明了官家对他的看重么?在此之前,他们想都不敢想过有人能够升官能升得如此之快!
王安石当年连跳几级,还忍了二十多年,号称“负天下大名三十年”,积累了足够的资历才一举升为参政。
如今再看沈欢,简直是奇迹呀!
王安石等人终于意识到更不妙的地方,他们变法一派不怕敌人有才华,强如当年的韩琦,不是也给他们排挤出朝了么;再看看如今的司马光,贵为一朝宰相,统辖百官,这些年却处处遭到他们的打击,一筹莫展。
不过话说回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还不是因为天子的信任么!
天子最信任王安石,对他的一切都鼎力支持。
因此,他们变法怕最怕的就是失去了天子的信任。如今官家如此信任恩宠沈欢,是不是意味着对他们已经开始不大信任了?
这是很致命的答案。
王安石脸色顿时变了,坐直了身体,与韩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虑。
王雱一拍手掌,恨声说道:“我早说过了,不能让沈子贤太过如意,一定要反对他回朝任职。现在好了,他比司马君实更有威胁!”
这次王安石不反驳了,阴沉着脸,大是无奈,对沈欢这个女婿实在不知道是啥滋味。
“吉甫,你说说看,对方会怎么做?”王安石只能向吕惠卿求计了。
吕惠卿不答反问:“王参政觉得这次对吐蕃与交趾的出兵会达到期望的效果么?”
王安石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苦笑说道:“如果没有绝大的把握,司马君实等人会冒险,文宽夫这个枢密使会同意?只要沈子贤筹够钱,十有八九我朝真的会拓地几千里!吐蕃就不用说,如果没有信心,我等会坚持用兵?至于交趾,拿下它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吕惠卿很光棍地说道:“这就行了,经此一役,官家想必更信任沈子贤了,就算不超过王参政,也会比肩而立,说不定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王雱大是不爽地说道:“父亲,不如在交趾方面做些手脚,让沈子贤……”
“放肆!”王安石大怒,瞪着儿子,气得手指都颤抖了,“这话你能说么,你竟然敢说出来,你还是大宋朝的子民么?我等这些年做这么多事,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看到大宋强盛的一面么!如今大宋朝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拿下两个重要的地方,你竟然敢说……你,气死老夫了!”
王安石真的很愤怒,他的儿子竟然嚣张到这个地步了。军国大事他也敢开玩笑,还说要做手脚——这话传扬出去,简直是死罪!
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家伙,实在是无法无天了!
王安石看了看众人,果然,众人都低着头,小心地不敢说话。
他更怒了,指着王雱,喝道:“你给老夫出去,出去!”
韩绛这个老资格站起来劝道:“介甫息怒,息怒。元泽还年轻,难免冲动了一些……”
“我等迟早给他害死!”王安石怒气不息。
王雱哼了一声,回头一把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扭过头,看向地面。
王安石好半晌才平复下心情,看向吕惠卿,道:“吉甫,你继续说说。”
吕惠卿点点头,道:“其实我等接下来更应该努力保住制置三司条例司。”
众人皆是大惊,变了脸色。
韩绛讶然出声:“吉甫你是说沈子贤接下来的动作是要祛除制置三司条例司?”
王安石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点点头,苦笑说道:“条例司本来就是一个制度外的产物。以沈子贤的强硬以及官家对他的信任,他岂能容忍这个在三司衙门名下却不属他管辖的机构?祛除的借口有很多,他可以向官家说这个机构阻碍了他实行财政措施。大家都知道,沈子贤经济之道尤其出色,可以为国库收入做出很大的成绩。官家是什么心思,我等还不清楚么?如果沈子贤能为国库取得更多收入,大家觉得官家会不会听他的话解除条例司呢?”
几人皆是沉默。
诚然,他们当年能顶住整个朝堂的压力形成制置三司条例司,得到官家鼎力支持的一大原因就是他们能为官家取得更多的财政收入!
“官家应该不会如此……如此过河拆桥吧?”韩绛向是问自己一样。
王安石苦笑,他知道韩绛说这句话时自己都没信心。他们已经沦落到乞求官家宽仁的地步了么?
一个沈子贤,竟然把他们逼到这等田地!
吕惠卿又道:“制置三司条例司当年更大理由是制定各项变法措施,四年下来,该有的变法条令也都出台了。沈子贤也可以以此为由,让官家散了条例司,毕竟法令都基本上完了,留下来让朝臣批评弹劾,何苦来哉。大家说,官家会动心么,毕竟他这些年也顶住了非常之大的压力!”
王安石与韩绛相视讶然。
这个理由才是最致命的。官家可以撤去这个条例司,但是他们变法派不能失去这个条例司。因为条例司已经成为变法派的标志,一旦官家下令撤去,别人会怎么看?岂不是认为官家对他们的信任动摇了么!
墙倒众人推,可以想象那时候针对变法派的各种打击有多么激烈。一个不小心,四年变法成就将会前功尽弃!
其他几人也都是愣住了,条例司这些年不受宰相管辖,简直就是一个小朝廷。他们的权力,也都是从这里出来的。一旦失去了,可以想象他们的未来有多么灰暗。
王安石强自镇定,笑着对吕惠卿说道:“吉甫既然有此思考,想必也有对策了吧。”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目视吕惠卿的眼神也火热了许多。
吕惠卿看了一眼众人,这才说道:“说不上好法子。一是大家集思广益,再想想看还有哪方面可以改革,再出台一两条变法法令。这样可以告诉官家,我等变法还没有完,还要持续下去。”
王安石点点头,道:“相信以大家的智慧,应该还能想出其他条令来。”
众人点头,到手的权力,当然不能放弃。
吕惠卿又道:“第二个嘛……王参政,我等最好能有退一步的心理准备。”
“退一步?”王安石大是疑惑,“何谓退一步?”
吕惠卿小心地说道:“做好与司马君实等人妥协的准备,尽最大的希望保住条例司。”
王安石顿时不悦了。
这是让他牺牲某方面的利益来换取敌人的退却。
吕惠卿不再说话,心里苦笑不已,他知道王安石性子强硬,要他妥协,实在是强人所难之事。不过政治本来就是妥协的产物,随着沈子贤的回京,加上这次战略如果成功,朝中形势必然大变,再以以前的法子来应对肯定不行。
再说了,如今四年过去了,变法派已经形成规模,算是打下一片江山,只要能保住这片领地已经算得上绝大的成功。朝堂之上,进攻不进攻,只要能守住打下的领土,对敌人来说,还是一大威胁嘛。
吕惠卿是实用家,他想问题更倾向于有用,而不是什么面子与大义。
王安石还没有说话,王雱却是跳脚不已:“退却?这怎么行!王某说了,不能退,只要退一步以后就会有两步三步。三个月前我说不能让沈子贤如意,现在怎么样,就是因为当时不够坚决,退了一步,如今人家却要欺负到头上来了!吕吉甫,你安得什么心!”
王安石这次没有开骂,沉默思虑。
“子华,你说呢?”王安石问韩绛。
韩绛却问王雱:“元泽,你说不退却,又该怎么做?”
王雱冷然:“还能怎么做,找沈子贤的把柄,发动御史弹劾,让他出京!现在没有把柄,就攻击范尧夫,行围魏救赵之策,让他们手忙脚乱没有时间来对付条例司。”
“章某也觉得可以在范尧夫身上做做文章,不能弱了我等气势。”章惇向来不是妥协之人,支持王雱的建议。
邓绾跃跃欲试,兴奋地说道:“王参政,邓某也觉得不能放松对范尧夫的弹劾。他与沈子贤是司马君实的左膀右臂,如今两者皆在京城,司马君实如虎添翼。去其一臂,也对我等有利嘛。”
王安石心里一动,今早还说对范纯仁暂缓进攻,如今看来有推倒已定策略的必要。
他问吕惠卿:“吉甫,你认为怎么样?”
吕惠卿暗叹一声,他知道王安石心动了,以他强硬的性子,怎么可能有多大的妥协?
至于出言继续弹劾范纯仁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也清楚,王雱与章惇可以说是性子使然;邓绾就完全是私心作祟了,一旦范纯仁下台,最有希望接任御史中丞之人就是邓绾。
说实在的,吕惠卿不大主张在这个时候令范纯仁下台,这样只会逼得沈子贤他们加快脚步为难变法。这样一来,朝堂的形势就会更乱。一乱,对于已经取得不小成就的变法派来说,福祸难料。
但是他也知道,在坐之中,除了他会反对,韩绛与曾布会保持中立,算上王安石,坚持弹劾的有四人之多,他吕惠卿反对又能有什么效果呢?
苦笑一声,吕惠卿说道:“也好,让司马君实等人自顾不暇一阵子。不过,既然弹劾了就一定要有力,要坚持到底,争取把范尧夫打倒,不能让他翻身!”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最佳人选
八月初的晚风已经有了一丝凉意,吹人清爽。
沈欢从司马光府邸出来,一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入幕时分。
刚进门就看到一家老小又聚在门后大院里,摆着香案,伫立在后边。这个阵仗还真吓了沈欢一跳,想不出个所以然。
当他看到一旁的黄心时,才恍然过来。小太监手里拿着圣旨,显然是宣旨来的。
果然,沈欢一进来,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黄心赶紧宣旨,不为其他,只是一道任命书罢了。由皇帝亲自发出诏书,擢沈欢为三司使。
宣旨完毕,沈欢很知趣地让人送上几贯钱到黄心面前。黄心却不敢收,连忙推辞,之后逃也似的出去了。
沈欢没有办法,直把他送到门口方返。
沈母就着香案拜了几下上天,感谢老天保佑,她儿子如今不单是翰林学士,还是三司计相了。
看着圣旨,沈欢无奈地对沈母说道:“娘,这下好了,也不用搬到翰林府,直接去三司府就可以了。这几天大家准备准备,届时搬过去吧。”
沈母老脸笑开了花,高兴说道:“好好好,就搬就搬。”
沈莲儿不在京城,倒也没人要抢沈欢手上的圣旨去瞧。
蔡卞走了过来,却是对沈欢对黄心那般恭敬有着意见:“老师,刚才那寺人虽然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您也不用对他如此客气吧?不过他也算懂规矩,并没有拿我等的小钱。”
沈欢大是摇头:“元度,不要小看这些寺人,也许他们成事不足,不过败事却是有着十足的功力。就算看不起他们,也不能得罪他们。和和气气,大家都顺心。”
蔡卞似懂非懂地点头。
沈欢笑了一笑,他对赵顼身边的太监一向客气,苏轼曾经也问过他何必如此小心。那时候沈欢也是摇头,因为他知道小人物也有着大能力。虽然说大宋朝的太监不可能与汉朝唐朝那样有着无上的权力,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能展现他们的能量。
远的不说,就说宋太祖身边的王继恩吧。太祖驾崩的时候,皇后让王继恩去召太子入宫,他是出了宫,出的却不是太子府,而是赵光义的王府。赵光义得以先一步入宫控制了宫廷,登上皇位,是为太宗。撇去民间所谓的斧声烛影,单是这个交好太监寺人方面,赵光义就做得比很多人都要好。而他能登上皇位,这个太监王继恩有着绝大的功劳!
沈欢没有什么大的野心,但是深知这些小人物的能力,倒也不敢得罪,只会交好,不指望他们能帮到自己,只希望不坏自己的事就好。
这时候王璇抱着小熙成走了过来,问道:“夫君,我等都用过饭了,你呢?”
沈欢想起与司马康的约会,道:“还未吃,不过不用准备了,等一下我还要出去,司马公休他们要小聚一下。”
几人一边走一边回了大厅,灯火已经点上,明亮洞明。
周如怡端来茶水奉给沈欢,笑道:“夫君这些天这般忙,朝堂之事很多?”
沈欢苦笑一下,如今大宋的形势当然不能说予这些人知道,赶紧解释说:“也不多,只不过刚升任三司使,有很多东西要去适应。”
话说回来,他这个三司使还是趁着这个大宋危急的机会才把握得来,他还真不知道对这个危机该是欢喜还是愁虑。
喝了一口茶水,沈欢回头看见侍立一旁的蔡卞,沉吟一会,道:“元度,你准备一下,过会与为师一道出席宴会。”
“是!”蔡卞大喜过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应答。
他知道老师带他出去意味着什么,这是要当着众人的面介绍他呀!司马康既是宰相司马光的儿子,才学自不必多说了,就算他没有入朝为官,但是他手下有一家杂志与一家报社,在读书人之中有着无上的威望。
与他相交的朋友,想必也不是简单之人,能与他们相识,得到他们的承认,对于以后他在开封的发展有着莫大的好处!
他知道老师这是开始为他的未来谋划,不由深深地感动。
“爹,我也要去,去玩!”小熙成虽然还不大懂事,但是听到父亲要带哥哥出去,就想到了玩,不由在母亲怀里嚷着要跟去。
沈欢还没答话,王璇却是轻拍他的小屁股,怒道:“你去做什么!天黑了,小心别人把你给卖了。”
小熙成不依,扭着小身体要下地。
王璇自是不肯答应,抱着他往后院去了。
这时候下人来报司马康到了门口候着,沈欢从椅子上起身。
周如怡快步过来帮他整理衣服,细语关怀说道:“夫君,早点回来休息,莫要喝太多酒。”
沈欢点点头,招呼蔡卞出去了。
门口外很黑,因为附近比较偏僻,沈家大门亮着的大红灯笼并未能照得很远。
司马康让下人驶了一辆马车过来,马夫在使着马,他站在车旁,见到沈欢出来,刚想招呼又发现了沈欢身后的蔡卞,有跟着一起去的趋势,不由愣了一下,指着蔡卞笑问:“子贤,这位怎么称呼?”
蔡卞不待沈欢介绍,赶紧上前见礼,恭声说道:“学生蔡卞拜见司马先生。”
沈欢也解释说道:“公休兄,蔡卞字元度,福建仙游人,很有才华,是小弟在海州收的学生。第一次来开封,打算带他去见识见识世面。”
司马康闻言拍了拍蔡卞的肩膀,哈哈笑道:“元度是吧?你家老师难得收学生,好好跟着他学东西吧。”
蔡卞识趣地道:“是,司马先生教训得是。还请司马先生多多教训。”
司马康暗叹他的机灵,转头向沈欢笑道:“子贤倒是收了一个聪明的学生。”
沈欢心中一动,道:“公休兄,小弟已任三司使,日后恐怕都没多少闲暇教育学生了。不如让元度跟着你打打杂,元度经史典籍皆烂熟于胸,除了理解方面还有点欠缺之外,查找整理资料方面应该能帮得上忙。你如今既有杂志、报纸要办,还要帮着司马相公修《资治通鉴》,让元度打打下手,一来可以帮你节省一点时间,二来也能让他学到东西。如何?”
司马康与蔡卞闻言皆是一惊。
蔡卞惊中还有更多的喜悦,沈欢带他入京的目的,不就是让他学到更多东西积累到更多人脉么?
司马康杂志报纸皆是开封魁首,又修着皇家钦点的史书,以书童助手的身份跟着他,还怕积累不到人脉积累不到资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司马康,生他对方说出反对的话来。
司马康惊的是沈欢对蔡卞这个年轻人的评价,看他这个学生的年纪,才不过十四五吧,竟然号称精通经史典籍?
这话从别人口中出来,他会以为是吹牛说大话,但是他深知沈欢一向谨慎谦虚,没有道理的话绝不出口。
这样说来,蔡卞真是非一般之人?
打量着沈欢与蔡卞,司马康笑道:“子贤,看来你师徒俩都不是省油之人呀。元度,你说说,你擅长什么,也好让我好安排。”
蔡卞大喜,司马康的意思是要他跟着学习了,不过要自己夸自己,倒也不大好意思,为难地看向沈欢。
沈欢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公休兄,元度有天生过目不忘之能。”
司马康又是一惊,他们这些人因为读书有法,记东西很快,不过更多是后天锻炼而成。至于天生过目不忘,这些年他也就知道王安石有这个本领而已。再看看王安石的成就——司马康吸了口凉气,看向蔡卞的眼神也火热了许多。
“子贤,为兄眼红了,嫉妒了。”司马康大声叹气,“你运气怎么这般好,去个海州都能找到这样聪明的学生!”
沈欢也暗自得意,他可是硬生生挖了他岳父王安石的墙角才收了蔡卞,若论学习能力,这个蔡卞还真是比较恐怖。
司马康叹完,对蔡卞说道:“元度,你先跟着某吧,某去报社你也去报社,某去史馆你也去史馆。只怕你从此要辛苦很多了,如何?”
蔡卞大喜说道:“司马先生但请吩咐就是,学生不怕辛苦!”
司马康也大是欢喜,又拍了拍蔡卞的肩膀以示鼓励,看看天色,道:“子贤,快走吧,莫让他们久等。”
说完自己先跳上车,之后招呼沈欢师徒上去。
这辆马车很宽,却也不是司马光的坐车,而是司马康自己特别订做的,因为他在开封交游广阔,呼朋唤友,往往就是三五人同行。以前那辆因为太小坐不下几个人,不大方便,后来做了一辆足以容纳六个人也不觉得狭小的车子,总算解决了这一难题。
沈欢与司马康并坐一边,蔡卞单独坐在另一边靠门的位置。
马车里很暗,撩起了窗帘,出了小弄到了大街之后,通明的灯火映射进来,隐约能看得清几人的脸面。
“公休兄,去哪?”沈欢坐定问道。
“一家酒楼,一刻钟就到了。”司马康答道。
沈欢又问:“邀了谁?”
司马康笑道:“去了你就知道,现在说出来,岂不是缺少了些许的惊喜?”
沈欢大感无奈,现在的司马康可是越来越活泼,说话也不像以前那般死板方正。
窗外灯火辉煌。
夜里看开封,显得开封更加的繁华与雄壮。
大街两旁,尽是酒楼茶肆,方旗招展,像一簇簇的幕布,要把天空给遮蔽了;灯笼飘摇,像一盏盏的星火,把黑夜给点缀了。
人声鼎沸,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管弦歌声也隐约传来,还有各种喝彩热闹的声响。
沈欢闭上了眼,用耳朵去倾听来自开封的声音,这是穿越历史千年的声音,在向世人娓娓道来。
这一刻,他陶醉了: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风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
这就是开封!
多么美好的开封夜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很短暂,司马康的声音把沈欢从冥想中拉了回来。
“子贤,你不是让为兄在报纸上给你留一块地方么?你要做什么,赶快说,总不能让为兄在明日的报纸上留一片空白吧?”司马康好奇地问。
沈欢倏地睁开了眼,沉吟片刻,吩咐马夫把速度放慢,才说道:“也好,向与公休兄说一说,免得宴会后拖延了事情。”
司马康闻言大是疑惑。
沈欢不待他询问,也不避着蔡卞,把今日发生的事捡紧要的快速说了一下,末了说道:“如今小弟要在十日之内筹够三百万贯钱左右,还得仰助公休兄的帮忙。”
司马康先是吃惊如今大宋的形势,不过他是宰相的儿子,政务听多了,也不至于像别人一样慌乱无章。
镇定下来后,他也不推辞,慷慨说道:“子贤但请吩咐。不过子贤,十日要筹三百万贯,你怎么敢接下这任务?这也太难了吧?”
沈欢苦笑:“公休兄,小弟还有退路么?”
“那你打算怎么做?”司马康问道。
沈欢想了想,道:“小弟是这样想的,由公休兄在报纸上一连几日报导吐蕃诸部的丰饶物产以及他们兵力的孱弱,还有我大宋与之相对的优势!物产方面,他们很富饶,也很便宜,到了大宋境内,有绝大的利润。兵力方面,对我等大宋来说,不堪一击。就这些,不要写我大宋要对他们用兵了,免得太早露了消息。”
“子贤,这样有用么?”司马康疑惑问道。
“有用!”这是蔡卞脆声的回答。
在灯火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他双眼的精光。
沈欢倒是笑了,道:“元度,你回答得这般肯定?”
“门生这不是相信老师的智计么!”蔡卞讪笑。
司马康存心考校一下蔡卞,也问:“元度,你说说,你老师要做什么?”
“这……”蔡卞又不敢放肆了。
“说吧。”沈欢呵呵笑道,“不要有什么顾忌。”
蔡卞沉吟一下,道:“商贾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报导吐蕃物产丰饶便宜,是让他们起了利益之心。也就是让他们觉得把吐蕃之物多多贩卖到大宋,是有利可图的。接着报导吐蕃不堪大宋一击,等到召集他们筹钱的时候,说明我等要对吐蕃用兵了,他们肯定更会觉得有大利可图。当然,不是每个商贾都有这样的魄力,不过总会有聪明人存在。老师这是要打心理战呢!”
司马康也明白过来,叹道:“子贤,你一向都是有着千奇百怪的主意。不过你这个徒弟真不简单,瞬间就能明白你的用意。”
蔡卞赶紧说道:“这都是老师往日教导的功劳。老师总是说看情况想问题要多变通,要换位思考,刚才学生就是把自己想象成大商贾,想象作为商贾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沈欢倒是有了一丝惊喜,蔡卞这个天才还真能举一反三,跟着自己没多久就受到了感染,进步很大。
不错,他是在打心理战,也是打舆论战。每逢动员,没有什么比舆论更有效了。
诚如蔡卞所说,他就是要在报纸上报导这些情况,他不指望每个商贾都明白他的用意,不过只要有一小批了解就行了。
逐利是商人的天性,吐蕃物产丰富,经济却不发达,战争胜利后获得的物资,拿到大宋绝对可以获取高额利润。百分之百的利润都不在话下,后来的老马告诉我们,这足以让商人铤而走险了。资本都是赤裸裸血淋淋的!
司马康保证说道:“子贤放心,为兄回去后就让底下之人加紧把文章写出来,明天就发出去。一连发个两三天,也能让很多人了解情况,届时子贤也就可以行动了。”
沈欢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叹气,他与司马康毕竟四年多没打交道了,也不知道会配合得怎么样。刚才如果是欧阳发,一听沈欢的主意肯定就能明白他的用意,哪用蔡卞这个年轻人来点醒?
希望随着交流的加深,两人能够配合得更默契吧。
舆论,经过报纸这三四年的发展,已经显得越来越重要了。就说开封吧,因为印刷术的公开,有钱有势之人也玩起了报纸杂志来。杂志方面司马康主持的《文艺》因为资源多人脉广,还保持着一家独大的地位。
至于报纸,除了他那家《汴京日报》,还有变法派主持的《开封日报》与之抗衡。这两家报纸都比较政治化,前者为司马光等人摇旗呐喊,后者则是王安石的喉舌。
两家这两年可以说是针锋相对。
不过作为报纸来说,它们不如《海州日报》受欢迎。因为海州方面更多是报导民间事情以及各种趣事,政治方面除了宣扬一些海州的政策外,并没有嘴仗的阵地,政治味道淡了许多,更受民间百姓欢迎。
因此海州日报行销全大宋,开封的这两家日报更多是官场之人看阅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报纸的运用,谁都比不上沈欢来得清楚与注重。
舆论方面有司马康负责,至于召集富豪商贾还得选出一个最佳之人,他堂堂三司使,总不能连一些琐碎之事都要去与商贾商谈吧;再说了,他久离京城,又哪里知道哪些商贾最有钱?
到底要用谁呢?与他合作多年的人基本上都留在了海州,这个京城还真一时选不出一个合适的来。
在他低头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司马康突然叫道:“到了。”
马车停下,几人下了马车。
沈欢抬起头来,“春风酒楼”赫然入目,他突然明悟几许,不由暗喜:这个最佳人选有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拉起大旗
进了酒楼,上到二楼,一路牵引,在西边厢房处找了个房间。
“子贤,到了。”司马康微笑一指房间,随手掀开门帘,径自进去了。
沈欢随后进门,张眼一看,已经有两个人坐在里面了。两人见有人进来,倏地站了起来迎接。
“子由兄、元直,是你们!”沈欢眼睛一亮,大喜过望,奔向两人,把臂哈哈大笑。
原来等候在内的是苏辙与王旁!
王旁沈欢能够猜测得到,毕竟他这些年都与司马康一起主持杂志与报纸之事。司马康呼朋唤友,没有理由不叫上他。
至于苏辙也在京城,则出乎他的意料了。以前在海州时还听苏轼说他弟弟也出了京城,到河南做推官去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在京城?
“子贤,几年未见,风采依旧呀!”几人坐下后,苏辙不由笑着寒暄。
“彼此彼此,子由兄也不例外嘛。”沈欢哈哈大笑。
在场的蔡卞当然没有座位,站在几人后面打下手,倒倒茶斟斟酒,跑得蛮勤快的。
四人围坐在一起,相对而坐,司马康与苏辙坐在一边,而沈欢的旁边则是王旁。
沈欢转头看了看王旁,此君年纪如今与沈欢差不多,以前青涩的模样全没有了踪影,换之而来的是成熟与稳重。虽然还没有苏家兄弟的长须,坐在那里就像禅定一样,稳重平和,丝毫没有其父那股凌厉之气。
拍了拍王旁的肩膀,沈欢感慨地道:“元直,四年未见……唉!”
王旁也甚是激动,他与沈欢相交于未达,有着常人没有的感情,凝视沈欢,他也颤着嘴唇说道:“子贤,这四年……不容易呀!”
他算得上沈欢的大舅子,然而四年过去了,倒是与沈欢有点生疏了。
司马康见状赶紧捧起酒杯,笑道:“来来来,今日重见子贤,我等好生喝上几杯。”
苏辙也端起酒杯,豪气不减乃兄,大笑说道:“好,今晚不醉不休。”
几人喝下酒水之后,放下杯,司马康却说道:“今晚却是不能醉了,子贤有吩咐,某今晚还得回报社连夜开工。”
“怎么?”苏辙大感扫兴,一会儿又来了兴趣,“子贤又有动作了么?”
沈欢摇摇头苦笑说道:“为朝廷办事罢了,算不得私人之事。还得感谢公休兄盛情,麻烦你了。”
司马康不满意沈欢的说辞,直让他莫要客气。
眼睛转了一圈,司马康笑得更欢:“子由、元直,想必你等还不知道吧,子贤如今已经是当朝三司使,三品大员了。今日官家才下的任书,明日想必整个开封都要知道了。来,为子贤高升再干一杯!”
“什么?”苏辙与王旁皆是震惊,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欢。
仔细瞧了又瞧,实在为对方的年纪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小就是三司使了?
他们没听错吧?
“稀罕吧?”司马康大笑不已。
他知道沈欢是自己父亲的得里助手,这些年父亲的劳累与压力都看在眼里。沈欢能够回京帮忙,他欣慰不已,总算有个人可以为自己的父亲分担一二了。
苏辙与王旁闻言都是点头。
他们的心思有点纷乱了。苏辙感到了一丝苦涩,当年他们苏家兄弟同科进士后,仁宗他老人家亲自说了一句“为后世得两相才”,传扬出去,几乎就是他们苏家兄弟的座右铭。也成为他们行事言为的准则。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已过而立,他们都还在五六品官衔打转,他大哥还远在海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而他沉沉浮浮,回京,出京,再回京,也依然没有多少长进。
再看看比他们要小好多岁的沈欢,除了些许挫折外,官路亨通,如今更是贵为朝廷三司使,已经把距离越拉越大了!
这点心酸与枯涩,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官场中人感到些许悲哀。因为话说回来,与沈欢一相比,他们总感觉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
王旁心思就复杂多了。
一边为好友的升迁感到由衷高兴;一边又大是担忧,他虽然不在官场,不过毕竟是相门之子,对政治这些东西并不陌生。朝堂的形势他更是把握得极其敏感,他也知道沈欢回来,必然是与他父亲作对的。
一边是朋友加妹夫,一边是父兄,他夹在中间,为难之处不比王璇要少。
暗叹了一口气,顺其自然吧,他也不争强好胜。这些年,他这个王安石之子不也是与司马光之子相处的很好么?
“子贤,熙成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王旁回过神来,想起今日妹妹带着外甥来访的情景,不由高兴微笑;却又有一点遗憾,毕竟沈欢没有过来,算不上一家团聚吧,少了一点美满。
沈欢一愣,终于恍然想到王旁毕竟是王安石的儿子,在坐之中,其他三人都隐隐算是司马光的人。也就是说,王旁是最为难的。
沈欢有点尴尬了,赶紧说道:“什么时候有空元直带上你家的孩子到我家去,让我也见一见。”
王旁在沈欢去海州的那年,终于由王安石给他挑了一个媳妇,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儿,据说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却也是王旁的良配。三四年下来,两人生了一子一女,却也是王安石最开心之事。
王旁点点头应承。
沈欢又向苏辙差开了话题,问:“子由,前些时候小弟听子瞻兄说你在河南做推官,什么时候回京,如今在哪公干了?”
苏辙摇头叹气:“比不得子贤你呀。苏某也才回京一个多月,由河南推官擢为大理评事。”
大理评事是六品以下的官职,说它重要,却又不显贵。说它不重要,却又不是闲职。
沈欢笑了笑:“也好嘛,接了子瞻兄的衣钵。”苏轼曾经也做过大理评事。
苏辙闻言笑得更苦了:“上不上下不下,说的话也没人听,苏某也只能无奈做一做。”
沈欢闻言心中一动,苏辙此人文学之上的才华肯定比不上苏轼,不过政治上也许就因为一分鲁钝,却显得更为持重一点,更为务实一点。
不过他持论基本上与苏轼保持一致,是寒暑派的代表,先是要改革,王安石上台之后就反对太烈,之后又不满太过保守。苏辙也因为这样仕途比较坎坷,王安石初上台的时候,看重他的才华,让他在制置三司条例司做一个校理,算是骨干人才了。不过王安石一系列法令出台后,他就反对其中一些不大合理,让王安石放出了朝廷。从此也就贴上了保守派的标签。
沈欢突然有所明悟,在海州,教育上他有欧阳修,在舆论上他有欧阳发,在政务上他有范一农,在海关上他有苏轼,在商务上他有周季。这些人像是按着他的指挥棒在发挥,这才成就了他。
如今在京城却大大缺少这样的人来配合。司马康可以抗上舆论的大旗,至于政务上,还缺少一个伙伴。
现在一看,眼前不就有一个最佳人选么?
苏辙怎么说都是宋仁宗口中的“相才”之人,才干见识自是不浅,而且他有心仕途,追求进步,如果把他拉拢到自己身边,像苏轼一样改造改造,不由是一大助手了?
沈欢大为心动,趁着几人喝多了几杯之后,他试探着问苏辙:“子由兄,你算术还不错吧?”
苏辙闻言一愣,不明所以,点头说道:“数是君子六艺之一,苏某不敢不勤奋钻研。子贤问这做什么?”
司马康在一旁笑了笑,饶有深意地看了沈欢一眼,却是不说话,端起酒来抿了一口。
王旁也是不解地看着沈欢。
沈欢笑道:“子由兄不是说在大理寺做得不愉快么?如果你愿意,可以到三司衙门来与小弟一起奋斗。”
司马康闻言笑得更欢了。
苏辙却是一愣:“这个……”他有点心动了,想一想怎么也是三司衙门要有前途得多;唯一有点尴尬的就是去了三司衙门,他就是沈欢的手下了,从朋友变成手下,这个转变还真难以让人一时接受。
沈欢进而又说道:“如果子由兄愿意,明日小弟就向官家推荐子由兄到三司衙门公干。至于做什么……你看出任三司副使怎么样?子由兄如今也三十三岁了,做几年三司副使,进入朝堂大臣眼中,正是其时。做得好了,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到政事堂去,也不辜负仁宗他老人家对你们苏家兄弟的评价嘛。”
苏辙大为吃惊,嘴张得合不起来。
虽然说三司副使这些官位品阶也不是很高,而且大宋朝对于这一位置的设置也比较乱,不过总体来说,要比在大理寺要有前途多了。而且三司衙门一般要求比较专业,三司副使与正使品阶是差了好几位,可一旦三司使去任,最佳接任之人还是三司副使。
只要成为了三司使,以后升为参知政事也就很名正言顺了,是成为宰执的一条寻常之路。
沈欢又道:“三司副使应该不至于埋没子由兄的才华了吧?”
他是真的希望苏辙能够答应,一个是人才紧缺,一个是如今三司衙门还是王安石的重点势力地区,像副使曾布等人,都是王安石这些年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他们的骨干。沈欢去做三司使,怎么可能不扶持自己的势力?
他也要开始为将来做打算了!
苏辙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不过刚才的犹豫让他现在更犹豫了,一口答应下来,岂不是令自己显得很势利?
“这……”他大大为难了。
“子由,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司马康如今对于人性了解得通透,赶紧出言帮助两位朋友,“子贤是我等朋友,你有帮他的义务呀!”
沈欢感激地看了司马康一眼,又对苏辙说道:“是啊,子由兄,如今小弟在三司衙门孤零零的极其可怜,真的需要你的帮助,还请你不要推辞。”
“这……好吧。”苏辙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一口应下,“怎么操作就交予子贤你去办了。你的盛情,苏某承了。”
沈欢这才满心欢喜,哈哈大笑,推杯换盏,几倍下独之后发现王旁显得有点闷,不由说道:“元直你呢?不如也进三司使帮沈某如何?”
王旁赶紧摆手:“子贤就不要消遣我了。我如今连个功名都没有,怎么入仕?再说了,我并和适合仕途,还是做做杂志比较轻松自由。”
沈欢叹了一口气,他刚才说的话还真不是消遣,有着几分愿望。当年他写《数学总则》的时候,王旁是第一批接触学习之人,对于数字算术绝对不陌生,进了三司这个财政部门,最合适不过了。
当然,他也知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只好放下不说。
确定了苏辙的去向,也算皆大欢喜。众人高兴之下,敬酒更是频繁。好在几人如今都是好酒量之人,没有醉下。
有了五分酒意的时候,司马康站了起来,大手一挥,道:“诸位,今晚到此为止,某还得回报社去准备明日的报纸。异日有闲暇再放量大喝。如何?”
沈欢自是同意,毕竟报纸之事是他与司马康约定而为。
王旁也赶紧站起来说道:“公休兄,小弟陪你过去,打打下手。”
司马康自是同意。
宴会到此结束。
几人下了酒楼,各自散去。
夜市还没有散去,大街之上依然灯火通明。
沈欢与蔡卞最后叫了一辆马车,赶往家里而去。
坐在马车上,沈欢感慨良多。说多开封路上频繁的拉人马车,沈欢有点满意地笑了。说起来这些人还是学足了海州方面的行情,由司马光主持,从厢兵选出愿意退出军籍之人,由官府发放贷款给他们,帮他们买好车与马,在开封拉生意。有了钱后再慢慢还完贷款,也算减轻军费负担。
三四年下来,马车一行,开封洛阳几地,就减了三千左右的厢军,对于减请军费一事算是大有成效。
马车颠簸,沈欢的脸色随着透射进来的灯光摇曳不已。
转头看见蔡卞欲言又止的表情,沈欢不由问道:“元度,有话就直说,不要憋在心里头。”
蔡卞眨着闪亮的眼睛,大为不好意思,开口问道:“老师,官家会听从您的意思,任由子由先生做三司副使么?”
沈欢笑问:“你说呢?”
蔡卞答道:“只怕王参政不肯答应。”
沈欢摇摇头说道:“这个时候,他反对也没有用。”
“为什么?”蔡卞大是不解。
“因为为师才是三司使。”
蔡卞更是不解了。
“元度,你不了解官家的为人。”沈欢摇头苦笑,“官家是那种一旦信任你,就绝对放手让你施为的帝王。他既然用为师做三司使,那么三司衙门了就会最大程度让为师发挥。如果连个副使都决定不了,还要为师做什么?如今朝廷形势复杂,王参政那边也算焦头烂额了,怎么还有空在这个人选问题上与我纠缠?就算他再不喜欢苏子由,也拿不出理由来反对。”
蔡卞由衷赞道:“老师,遇上这样的天子,作为臣子的您,真是有福了。”
“有福?”沈欢大为摇头,苦笑不已。
“难道不是吗?”蔡卞问道。
沈欢叹道:“也许是,又也许不是。”
蔡卞想不通。
沈欢解释说道:“简单地说吧,他最信任之人,还得添上王参政。你再看看王参政这些年的施为,唉,官家也够支持的,反对变法之人都贬了不少,而且竟然把手插到监督百官的御史上去。这……简直是在自毁长城呀!你想一想,这些年司马参政过得苦不?”
蔡卞似懂非懂:“老师您是说遇上天子这样的人,也是臣子的不幸?”
“虽不中亦不远矣。”沈欢大是感慨,“元度,你知道为师为何要拉拢苏子由不?”
“老师不是缺少人手么?”
“这是其中之一。”沈欢对于这个弟子算是倾囊相授,“不瞒你说,为师这是要拉大旗了。扯起自己的大旗,聚集更多和我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也许你会问我等的大旗不是司马相公么?为师回答你,是!但是,为师再提醒你,元度,做人要专一,做事却要谨慎与灵活。记住一句话:不要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为什么?”
沈欢循循善诱:“元度,司马相公是我等旗帜,也是一艘大船,但是你要知道,船有时候也会翻的。一旦翻了,大家都没做准备,岂不是要全船之人都要淹死?不要忘了,从熙宁二年到如今,司马相公已经做了整整四年宰相。四年啊,不短了。如果哪一天官家有什么想法,要把司马光外放,为师在朝中岂不又变成了一个人?为师尽量把有用的人才输送到朝堂,就算有朝一日出了事,也还有人倚望相助。至少算是帮我等保存了有生力量,为以后做准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元度,这你都不清楚么?”
蔡卞恍然说道:“门生明白了,多谢老师教诲。”
沈欢微微一笑,像是自言自语:“我回了朝,谁知道以为会发生什么事呢?”
良久之后,沈欢交代蔡卞:“元度,明日一早你去帐房取钱,到外面帮为师买一份贵重的礼物。”
“老师是要送礼给人吗?”
沈欢点点头:“不错,一个长辈。很重要的人,这次为师能不能完成筹钱任务,就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