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三批说客
收拾心情,欧阳修招呼欧阳发过来:“伯和,快来拜见司马相公。”
欧阳发不敢疏忽,上前礼拜:“晚辈见过相公。”
司马光扶起他,打量一眼,笑道:“当年的才子,如今也颇有成就了。伯和,你在海州的成绩,老夫了解得一清二楚呀!”
欧阳发大为不好意思:“相公过誉了,一切都还是比不上子贤呀!”
司马光一愣,既而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转而问欧阳修:“永叔公,您这个时候来泰山,想必所为之事不小吧?”
欧阳修反问道:“君实难道裁不出来?”
司马光愕然,反应过来,看了一下周遭,道:“永叔公先到晚辈帐下安顿,回头再慢慢商量。如何?”
“那就打扰君实了。”欧阳修当然同意。
回到司马光的帐房,司马光请欧阳修上座,欧阳修再三推辞不过,只好坐了上去。
司马光下首而坐,其下才是欧阳发。
司马光已经猜到欧阳修的来意,不由有点怨怪:“子贤这人真不懂事,竟然敢请永叔公您来做说客。您老是他的长辈,竟敢驱使您,他也不怕遭了天谴!”
欧阳修呵呵笑道:“君实莫要怪子贤。封禅这般大事,几十年不遇,就算子贤不请,老夫自己都可能过来看一看。”
“这是两码事。”司马光还是生气,“怎能混为一谈呢?等见了面,晚辈一定教训他!”
“那也要见到他再说,不是吗?”欧阳修眨了眨眼。
这话里面还有话,司马光反应过来,不由问道:“永叔公,可有把握?”
欧阳修说道:“你等要图什么,并没有人要与老夫说。老夫只负责把官家请到海州,其余之事就看你们的了。”
“子贤竟然瞒着您老人家?”司马光勃然大怒,“他太不懂事了!永叔公,其实我等……”
“莫要说,莫要说!”欧阳修打断了他,“君实,真的不要说。老夫已经退出朝堂多年,早不理政事,如今在海州教书育人,何其快哉。你莫要再让政事扰了老夫的心境,如何?”
“这可如何使得……”司马光大感为难。
欧阳修笑道:“老夫此来只是说说海州之事,其他就不牵扯了,还请君实见谅,并不能帮你什么。”
司马光惶恐不已:“永叔公千万不要这么说,您能来,已经是对晚辈最大的帮助了。”
欧阳修淡笑说道:“老夫只是据实以说罢了。海州怎么样,老夫就说什么,不会作假,也不会凭添光耀。君实,你说呢?”
“那当然!”司马光坚定地点头,“您老人家何等身份,怎么能作诳语?不过老夫相信子贤的能力,他应该也不会要别人来作这个假吧?”
“哈哈!”欧阳修大笑,“君实,你当年运气好,收了个好学生!有他回京,你就轻松多了。”
司马光惊道:“永叔公您猜到了?”
欧阳修反问:“韩子华终于熬出正果,官至参政了吧?”
司马光不由醒悟,欧阳修是谁?那可是在大宋官场沉浮了数十年的老家伙!仁宗、英宗、神宗,历三朝官至参知政事,若以为他凭借的是文学才华,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仁宗有庆历新政,英宗有濮王之议,朝堂之上,君臣之中,经历的风浪并不比当下要小多少。欧阳修能够屹立不倒,可见其政治智慧与手段。
老而弥辣的他,身在局外,旁观而清,比别人更能一眼看清如今的局势吧。
司马光有点担心王安石一方是否也看出他们的用意,一旦对方有了防备,只怕要糟糕!
欧阳修见他脸有忧色,不由安慰说道:“君实不要多虑,老夫也是身在海州,看到子贤颇多动作,这才稍稍猜测得知罢了。你等朝堂之远,身在其中,反而要当局而迷了。如果子贤不说,君实你会猜到他的目的么?子贤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稚嫩小儿咯!当年他随便就让人给挤出朝堂,如今谁还小看他,也许吃亏的是他自己!”
司马光这才稍稍松了一下心情,笑道:“既然永叔公这般肯定,那肯定不错的了。”
欧阳修沉吟一会,说道:“老夫这边倒是有所准备。君实,明日你就去向官家说一说,看他是否可以见一见老夫。”
司马光赶紧说道:“永叔公三朝而臣,道德文章天下景仰,官家也一直赞叹有加。明日一早晚辈就去见官家,他肯定会请永叔公上坐的!”
欧阳修已经不再看重这些虚荣,闻言淡淡一笑:“但愿如此吧。老夫也就是尽力而为,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不能勉强,不能勉强。”司马光表示理解。
欧阳修却笑道:“当然,除了老夫外,还有另外两批人来做说客,三批说客,个个不同,总可以让官家稍稍动心吧?君实大可宽心。”
“三批?”司马光愣住了,能与欧阳修并列的说客,来头真不可谓不大。
欧阳修一指欧阳发:“伯和这次带了不少海州方面的笔墨。”
司马光恍然大悟,喜道:“恭喜永叔公,如今令郎做的事却也足以留名青史了。”
这话并不是恭维,《海州日报》作为历史第一份报纸,随着这些年的发展,所波及的范围更是日益扩大。如今大宋报纸不少,由朝廷管着的也有几家,不过做得最好最受人欢迎的还是《海州日报》,是众多大臣必看的阅读之物,连官家也每日阅读一份。
上有所好,下必投焉。虽然这份报纸不能对科举考试有多少益处,然而风向所至,底下的士子读书人也都以海州日报作为日常必读科目。
这份殊荣,普天下也唯此一份。
作为海州日报的创始人与主管者,欧阳发如今也算是文人士子里颇有名望的大家了。
欧阳修捋须笑了笑,欧阳家有子若此,就算不做高爵大官,倒也算是光耀了门楣。
“永叔公所说的另一批说客是?”司马光见欧阳修并没有说下去的模样,不由大是好奇。
欧阳修神秘一笑:“也许官家已经在见他了。”
…………………………………………………………
赵顼确实在连夜召见一个人。
虽然出京在外,但是天子的住处当然马虎不得,龙舆的布置比其他大臣之处豪华多了。
明黄的搭房,摆放的都是京城运过来的天子用物。
除了规模比较小,一切布置与宫中差不多。
明黄色的背景,通明的蜡烛,使得整个房间都明亮起来,纵是在野外深夜,依然可见它的奢华。
赵顼端坐在龙榻之上,批着一件黄色的丝绸披风。
榻前是一张小小的御桌,燃着两把一尺多长的蜡烛,摇曳的灯光晃得赵顼的脸色忽明忽暗。
房两旁挂着的油灯笼子里时不时传出燃烧的劈啪声,在沉默的空间内炸响。
沉默,房内的三人深自沉默。
皇帝赵顼紧盯着手中的文本,专注地看着。
一旁伺候的黄心站在他旁边,一动也不敢动,只有眼神时不时看向坐在官家对面的一位汉子。
“真是魁梧。”黄心不由暗赞一声,眼前的汉子五十多岁了,满脸胡须,坐姿笔挺,脸型坚毅,双目炯炯有神。
黄心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他知道这是军中的人物,因为官家招他进来的时候,叫他一声“郭将军”。
他也不明白只是下人通报了一声,为什么官家就急忙连夜召见此人。那急切的神态,比见王安石还要真切。
黄心服侍官家几年了,真没有见过官家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见某人。
官家赵顼终于动了,伸了个呵欠,长长呼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文本折章,看了眼前汉子一眼,刚想开口,瞥眼看见一旁的黄心,不由吩咐说道:“黄心,你先出去,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啊?”黄心傻了,这可是第一次官家在召见臣子不许他陪伴在一旁,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没听清?”赵顼大为不悦。
“是是!”黄心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告退。
一边退着,一边深深地看那汉子一眼,心里暗暗打下主意,一定要注意此人,千万不可得罪,否则以官家今晚的态度……退到门口的时候,竖起的耳朵终于听到官家深沉地唤了一句:“郭逵……”
郭逵!
是的,官家面前坐着的就是郭逵,海军总指挥使郭大将军!
熙宁二年的时候他因为对西夏作战有功,升官回到了枢密院,然而他是武官,朝中文人以祖宗规矩为由,留他不得。经受不住弹劾的郭逵只能自己解职,赵顼不愿意他成为当年的狄青,只好同意。
后来沈欢提议在海州训练海军,一旦北伐辽国,可以由海上出兵,神速登陆幽云之地。赵顼一心要做武功盖世的君主,大为心动,就同意了。
期间郭逵一直呆在海州,兢兢业业地为天子训练军队。
四年之后,赵顼才在泰山之下见着这位训练海军的将领。
黄心出去后,赵顼激动地指着郭逵送来的文案,道:“郭逵……郭将军,你说你已训练出五万可以在海上远渡的兵卒?”
****************************
书友091008163731358、不一少侠、waxs1234,感谢你们这两天的打赏。特别是书友091008163731358,已经在打赏名单上看到你好几次了,感谢你的鼎力支持。谢谢各位!
第二百六十九章 去与不去
皇帝的提问,郭逵不敢怠慢疏忽,赶紧答道:“是的,陛下,正是五万之数。”
他的神态比较紧张,也很谨慎,自四年前经历了弹劾事件之后,他做什么都比较小心,生怕又落什么把柄给那帮文人。
皇帝让他在海州练兵,他安下心来,对于朝政军事不闻不问;没有皇帝的圣旨,更是连海州都没有离开一步。为此千里迢迢把家属悉数从开封搬到海州,大有在海州老死的意思。
让他放心的事,也许是朝臣看他老实,这些年来并没有再拿他这个军事上的大功臣来说事。须知北宋一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强如狄青,南征北伐,一生劳苦,是自真宗与辽国定下契约罢战以来第一战将,可仁宗只是升他为枢密使罢了,百官就坐不住了,纷纷上奏章弹劾,罗织的罪名千奇百怪莫名其妙。
最后那个目无君上的罪名更是比窦娥还冤,无非是思念亡亲,在后院烧了点纸钱,让官府以为着了火赶来相救,一看是狄青,好了,终于又有一个把柄了,小事化大,仔细翻阅律令,终于找着一个夜晚禁火令。
由律令说到依仗功劳跋扈专擅,再说到目无王法,目无君上,再之后就是造反了!
可怜狄青身经百战,一个人面对几百上千的敌人依然面不改色抽刀就杀过去,奈何一回到朝堂,朝臣的笔杆子比敌人的冷刀冷箭还要厉害,防不胜防。所谓三人成虎,功劳再大,也难敌皇帝的猜忌。百官一起弹劾,仁宗也受不住了,只好让狄青回家休养。
回家后的狄青又怒由羞,终于急病了,不治身亡。一代不可匹敌的战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年纪轻轻忧愤而死,诚然令人叹息。
前辈的下场就在眼前,前车之鉴,不可不警醒。郭逵年纪比狄青要大,见过的黑暗更多,心态也摆得正,与人相见时总是一副恭顺低调的模样,特别是对于文官,他更是不敢有所张扬。
此时的赵顼欣喜过望,想想建立海军的初衷,不由大为激动,五万人阵仗,规模已经可以说不小了。
“郭将军,这五万军马,需要多少时间可以抵达幽燕之地?”他极其期盼地看着郭逵,生怕他说出泄气的话来。
郭逵皱了皱眉道:“若无风浪,半个月可以送到北地。不过还要运输粮草之类的东西,一次大概只能运送一两万人,需要往返两到三次,时间应该要一个多月。”
“这般耗时日?”赵顼大是失望,皱紧着眉头,由海军突击上幽云之地,最大的作用就是突出他的突击性,每次上那么一万多人,引起辽人注意,估计后军未到就会给人家吃得连渣都不剩!
郭逵苦笑不已:“关键是海船不够,如今能容得下三百人的海船,只有一百多艘;小船一百多艘,是靠岸用的,每次只能装上百个人。加起来才两百多艘,如果需要一次性运送五万人以及军粮等物,还须一百两百艘的船。而且若想形成规模作战,没有八万人是达不到功效的。因此臣还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方能再训练出三万人左右。”
“两年就可以出军辽国了么?”赵顼大是兴奋,眼中的火热几乎可以燃烧一切。
郭逵吓了一跳,挑唆战争的罪名他可担当不起,赶紧解释说:“理论上是有八万人,不过战与不战,这个就不是臣所能知的了。再说了,人马是有了,还得有船,没船什么都做不成。”
“造!”赵顼大手一挥,“没船就造!要多少造多少!”
郭逵笑得更苦了:“陛下,您知道这两百多艘的船以及训练这些兵士,不包括兵卒的兵饷,这些年花了多少钱么?”
“多少?”
郭逵伸出三根手指示意,不好意思直说。
“三十万贯?”赵顼吃了一惊,他整个宫廷几千人的开支,算是他本人,三年也不过这个数罢了。何况海军兵卒是由厢军转化,每年已经领了朝廷一百多万贯的钱财!
郭逵更是吃了一惊:“三十万?不不,陛下,不是三十万贯,是三百多万贯!”
“什么!”赵顼这下吓得跳了起来,披风从肩膀上滑落都没有感觉,嘴巴大得可以吞下一只大鸭蛋,“三……三百万贯?”
郭逵肯定地点头。
“咕!”赵顼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整个人都傻了。这些年的奏章里头海军方面只是在人员与装备上大致说明一下,至于钱财,三司只是按正常的厢兵序列拨款罢了。
厢军之人,每年大概领三十贯钱。海军大概是以每年一万多人的速度增长,第一年是三四十万贯钱,第二年是六十多万,第三年是一百万,如今到第四年,也就要拨一百五十万贯罢了。四年下来,三百多万贯的兵饷,这些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要花的,因此赵顼并没有注意什么。
现在却听到除了这三百多万贯的兵饷,他们还额外花了三百多万贯的钱财!
他的吃惊,就好比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充实的国库一般——或者说,突然发现自己丢了一个银包!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赵顼结巴着问道。
郭逵倒吓得半死:“陛下,这些钱一直是从海州帐上进出的,沈大人没有与你说么?”
“海州……”赵顼感觉脑袋不够用了,缓缓坐下来,深吸一口气,沉重点头,“不错,是海州方面出的,是海州……”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把沈欢揪到面前好生审问审问,这些钱他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海州每年三百万贯的赋税已经够他吃惊得了,还以为沈欢为了帐目功绩,把所得的钱都上缴了,没想到对方单是投资这个海军,一年都差不多上百万贯。财大气粗之概,比他这个皇帝还豪爽!
他很生气对方的隐瞒,突然又想起沈欢出京前自己与他的约定……暗暗结舌,对方该不会真扣出一半的钱花在其他地方了吧?
几十上百万贯花在海军身上,再花这般多建设海州……好个天下第一州,原来是这样来的!
“朕的钱啊!”赵顼心痛了,如果是十把万贯他还不在乎,可一想到沈欢一年还扣下一两百万贯的钱来做其他事,他感觉这实在是败家行径,败家也不是这个败法呀!难道他没看到朕这个皇帝这些年过得多么拮据么!
真该死!
赵顼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郭逵担心地问:“陛下,您没事吧?”
“哦……”赵顼清醒过来,“没事,说到哪了?”
“三百万……”
“嗯,三百万贯。唉,没想到这个海军这般耗钱。”
“陛下,确实耗钱呀。造船得耗钱,因为每日泡在水里,平日还得维护船只;兵卒长期下水,也容易生病,要医治,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财。单单这五万兵卒,比在陆地上十万兵卒战争期间的开支还要大!所以说,要达到八万的规模,还需要两百万贯左右的投入……不知陛下……”
“这个你找沈子贤!”赵顼不敢接这个包袱,开玩笑,他忍了那么多年百官的争闹,任用王安石变法,这两年好不容易才使财政收支平衡,一年多出一百万贯,就算他肯出,百官会饶了他?
既然沈欢有能力解决,就把这个交给他了。海军已经略有规模,这么多年都撑过去了,沈欢还会在意这一两年么?
赵顼突然问道:“对了,郭将军,你怎么会突然来泰山的?”
郭逵慌了一下,道:“是这样的,陛下,臣奉陛下旨意在海州训练海军,至今已快四年了。四年时间,海船两百多,兵卒五万,也算略有成绩。听闻陛下在泰山封禅,赶过来一是为陛下贺喜,二是想问问陛下泰山之后是否抽点时间去海州看看我大宋海军的威风!”
“海军的威风?”赵顼心动了。
郭逵加把力气说道:“陛下可以想想,十几丈宽、几十丈长的海船,一字排开,几十列并排,帆布插天,我大宋皇家旌旗高高飘展,在一望无际的海上,或风平浪静,或波浪滔天,站在船头,随风而行。这是多么美妙的事呀!”
赵顼又激动了,随着郭逵抑扬顿挫的语调,想象自己就站在高大船头,在一望无边海上,任由海风卷发,依然勇猛前进。这……简直是太妙了!
“说得好!”赵顼一拍桌子,“郭逵,你说得对,朕贵为天子,就算不能亲自征服大海,然而看一看也算无憾了!朕要……”
他刚想说就去海州看一看,突然醒悟过来,从京城往东北跑到泰山已经不易,再往东南去海州……不能太过武断,总需要问问身边大臣大意。郭逵是武官,他的提议不能做准,何况为了保护他,也不能向百官说是他提起的。
他端起了姿态:“郭将军,去与不去,朕还要问问其他大臣。”
郭逵大失所望,他这次来泰山请驾海州,一是应沈欢所请,想起对方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没道理不答应;二来也是为了自己,海军是他这几年的心血,如果能为官家所赞赏,也是自己的荣耀。
这两大原因促使他赶来了泰山。
不过虽然失望,但是他却不敢再说什么,其他文臣,他得罪不起,也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于是只能与官家扯些其他事情。
“什么?欧阳永叔也到了泰山?”赵顼瞪大眼珠看郭逵,怪他为什么不一早提起,“在哪?朕要见他!”
第二百七十章 海景全图
官家的责难,郭逵感到极其委屈,以及无边的嫉妒。
老赵家的子孙都这样,对于武将既表现出渴望的神情,偏偏立了功劳之后又多方提防与打压;与武将相反,他们很看重文臣,太祖更是说要与读书人共治天下。
于是乎,读书人拽了起来,而皇帝也对他们加以包容,只要不是造反,几乎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忧。稍稍有才华的更会得到重用,就算名士对他们表现出不屑的样子,他们也会好生宽慰,多加嘉奖。
郭逵很羡慕这些人的待遇。这不,一听到欧阳修这个老牌才子来了,立刻把什么海军都忘了,还要怪他没有立刻提起。
郭逵心里不甘心,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得做出惶恐的样子:“陛下,欧阳老大人见司马相公去了。本来臣也想请他先来见陛下,不过他说他现在没有官职在身,不好直见陛下,想先让司马相公代为通传再来见驾。”
赵顼闻言笑道:“这位老人家,还是这么多规矩。”
郭逵迟疑说道:“陛下,要不臣去请欧阳老大人过来?”
赵顼沉吟半刻,道:“暂且不必了,你们一路风尘,也都累了,让他老人家休息一晚,明日再见也不迟。”
郭逵只能点头。
赵顼看看四周,神秘地问:“郭将军,四年前沈子贤送来的海图,朕密令你好生观察,你探得怎么样了?”
郭逵心里咯噔一声,坐姿更端正了。
官家说的密探一事是这样的:当年沈欢为了说服官家设立海军,抛出一副海图来。这份地图里,大宋以外,除了已知的西夏、契丹、吐蕃、交趾、真腊、吕宋、天竺、大食波斯以外,还多出了很多地方,大食以西,还有什么地中海,契丹之北,也多了很广袤的地方。另外还出现了澳洲岛,全图地盘,比大宋不知大了几倍。
别说官家了,就是郭逵拿了这份地图,都感到不可思议。中原人一直都以为自己处于大地的中央,是普天下最大的地盘,可在这份全图里,全然不是!
大宋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海图上,那个堪比大宋大半土地的澳洲岛竟然还是无主之物!那一刻,作为一个帝王,作为一个有野心的人,赵顼激动了,心动了。他恨不得肋生双翼,一下飞到这些地方,占为己有!
可以说,除了美洲、南极地区,沈欢几乎把自己知道的地理知识都寄托在这份诱惑上了。
这块画饼,大到赵顼不敢相信。
于是,郭逵去海州,除了训练海军外,另一个大任务就是秘密探察这份海图的真实性!
郭逵一下子紧张起来,顿了顿才说:“陛下,这四年来,臣一直在海州附近海域,并没有离开得太远。倒是臣下的兵卒,倒是每年会远航一次,不过最远也就去过广州而已。至于那份海图,臣并不敢宣扬在外,只能秘密注意。”
“你打探到了什么?”赵顼也是既期待又紧张。
“臣让一些信得过的心腹随着远航的商船出海,他们最远到达吕宋,与当地人还有西方来的商人打过交道,从他们口中得知那个波斯确实存在,波斯以西,确实还有大片的土地,上面还有一些王国。至于沈知州图中的非洲,是不是有这般大,不大确定,不过据说昆仑奴确实是从那边过来的!”
昆仑奴也就是黑人,一般从当时的埃及到达中亚,为人所擒,作为希奇物卖到东方来。
赵顼心口都提到了嗓子上:“那个澳洲呢?”
郭逵答道:“并没有确切的人说到达那里,不过臣让他们在那边打探,一直向南航行,据说碰上不少小岛。如果真向沈知州所言存在的话,需要我们组织上百海船,以南洋为基地,向东南航行两三个月,也许真能登陆上去。只不过海上航行,最怕偏离航道,风险太大,臣不敢拿上百艘海船去冒险。”
“你想得对。上百艘船,价值几十万贯,一旦有去无回就亏大了。何况那些船员人力训练起来极其难得,你三四年功夫日夜操练也不过几千人可以在海中操作而已。”赵顼感觉呼吸急促了许多,“郭将军,你觉得这份海图有几分是真的?沈知州说他是经过整理海外之人说的东西推理出来的。这……你觉得呢?”
郭逵沉吟片刻才道:“陛下,臣认为有七分可信。”
“哦?”赵顼身子前倾,“何以见得?”
郭逵答道:“臣派出心腹都是让他们注意海外风俗以及海图布置的,他们这几年反馈回来的资料,臣经过整理,发现天竺、波斯确实有图上这般大,这些地方加起来比我大宋还要大……地中海、非洲等地,也有传闻,想来并不虚假。综合起来,倒差不了多少。”
赵顼不由流口水了:“比我大宋还要大几倍的地方呀,若都归我们,那该有多好呀!”
郭逵知道这个整天想着打仗的皇帝又在做白日梦了,不由苦笑说道:“陛下,以我等如今海船的能力,能在真腊吕宋之地打打主意就不错了。还有那个澳洲,虽是无主之地,却也太远了,何况波斯?”
“是啊,太远了。”赵顼又是可惜又是神往,“不知朕有生之年能否出兵当地?”
郭逵说道:“如果真腊正如沈知州所说的那般富蔗,吕宋等地真有那般多的金银铜铁,条件允许的话,倒是可以去抢……哦,是教化,去教化教化那些还未开化的土人!嘿嘿!”
赵顼也忍不住心动:“所以还得需要你多花点力气在海军上,没有你们,成不了事。当然,前提是你们要协助朕把辽国给平定了,把幽云十六州给夺回来。北方不宁,南方焉可投入进去?”
“是,陛下,臣定当万死不辞!”郭逵朗声说道。
赵顼满意笑了笑,道:“你先下去歇息吧。记住,今晚之事,不能与任何人说,包括沈知州,明白否?”
“是,陛下!”郭逵回答得更干脆了。
“下去吧。”
“是。臣告退。”
御房之内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赵顼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前。
摇曳的灯光下,赵顼的脸色忽明忽暗,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回过神来化为幽然长叹:“你们呀,都把朕当糊涂蛋,唉……”
第二百七十一章 嘴上功夫
清晨的空气凉爽清新,淡薄的露水湿润了天地万物,
是什么声音,像一窜小铃铛,轻轻淌过明澈的溪边?
是什么光芒,像一匹明洁的丝绸,无声地映照蓝天?
山脚下的溪水清澈见底,每一条波纹,起伏荡漾,像一根根琴弦,拨弄出迷人的声乐。轻风拂来,吹了垂柳,动了晨花。小小的波浪轻轻打在河边石缝上,溅起一朵朵细碎的花瓣。
绿草如茵,垂柳如眉,低飞的夏燕裹着白云似的绒毛斜斜掠过,鸣叫着清晨的欢快。
欧阳修早早醒来,一路舟车劳顿,与司马光会晤后终于好好睡下。
多年习惯早起晨练,却也不赖床。
六月十七的早晨是这般的爽亮。
倾听着鸟语,轻嗅着草香,欧阳修前所未有地振奋与期盼……
回到帐房,司马光与欧阳发都等在那里了。
一见欧阳修进来,司马光立刻站起来,兴奋地说道:“永叔公,官家听闻您老到来极其兴奋,只等着见您呢!您看……”
欧阳修呵呵笑道:“我等自不能让官家久等,这就过去吧。伯和,把我等的东西带上。”
欧阳发双手捧起一个小包袱,恭敬地说道:“父亲,早就准备好了。”
“成与不成就在今日。”欧阳修淡然一笑,“君实,我等去吧。”
司马光欣然领路。
他今天一大早就起身,梳洗完毕就去面见官家,把欧阳修到来一事说了出来。官家大为振奋,声言立刻就要见欧阳老大人。
在天子御房之内,他要大摆筵席,令左右大臣欢迎欧阳老大人的到来。
天子御房与司马光的住处不过百丈之远,半刻钟就到了跟前。
圆圆的帐房就扎在空旷的草地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由禁军守护巡逻。帐房有三丈方圆,宽大豪华,明黄亮丽,与寻常的帐布不同,远远就能看出它的高贵丽气。
刚到帐门不远,迎头就看到王安石等人从对面走来。
司马光倒是愣了一下,既而神色平静地走过去。
王安石很意外,他一眼就认出了欧阳修,大感惊奇:“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后跟着的是韩绛与吕惠卿。
韩绛也惊道:“介甫,欧阳永叔怎么会在这里?”
吕惠卿在王安石未发达时更多是在地方为官,与欧阳修并不多见,远远见了认不出来,闻言更是大讶:“他是欧阳……参政大人,他不是一直在海州么?”
王安石“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加快脚步,急行到欧阳修跟前,从容作揖说道:“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见到老大人,晚辈拜见老大人!”
欧阳修乍见王安石,回头看了一下司马光,见他面无表情,淡淡笑了,王安石礼数周到,他也高兴地说道:“介甫莫要客气,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呀?”
王安石笑道:“多谢老大人关心,晚辈一直尚好。”
欧阳修连连笑道:“好就好,好就好。”
这时候韩绛与吕惠卿也赶过来硬着头皮行礼。
也许见了韩琦他们都可以不低头,但是见着桃李满天下的欧阳修,饶是王安石的桀骜,也只能老老实实做足礼数。
“不知老大人这次来泰山……”王安石试探着询问。
欧阳修倒也不隐瞒:“一来祝贺天子封禅,二来想请官家到海州一趟。”
“去海州?”
几人惊呼出声,就连司马光也不例外,他想不明白老大人怎么会在这些人面前透露出意图来。
欧阳修微微扭头看了司马光一眼,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径自笑着说道:“是呀,想必介甫也知道老夫在海州办了一所大学,到如今规模不小了,学生士子倒也有三五千。而且海州大学建得不错,官家作为天下读书人尽忠的目标,老夫想请官家到海州一趟,一来指点大学的不足之处,二来也是振奋那些读书人的人心士气,让他们努力学习,将来更好地为皇室天子效力尽忠。一会见了官家,还请介甫为老夫多多美言几句呀!”
这些话说得堂皇正大,令人无从反驳。
司马光暗道一声“绝”,欧阳老大人不愧是沉浮人世数十载的人精,都快修炼成妖怪了,寥寥几句,就把王安石的后话给堵住了。
自己先把要做的事说出来,显得光明正大,没有私心,你赞同还是不赞同呢?
王安石果然是怔住了,无言以答。
一旁的吕惠卿急道:“欧阳老大人,天子出巡,依古制皆不可随意,更不可轻身。海州路途遥远,就算一般人要去都要好生商量,何况天子之尊呢?”
欧阳修斜眼看他,笑道:“吕制诰,你不用拿大道理来压老夫,若论读书,老夫读得并比你少。若事事依循古制,可不知你等现在做的变法又符合哪条古制了?尔等制置三司条例司又与我大宋祖宗哪一条制度相符合了?”
“高,真是高!”司马光看欧阳修的眼神已经满是崇拜了,果然不愧学贯古今的一代宗师,这嘴上的功夫,他司马光再练几十年都练不出来呀,终于见着有一个人能吵得过王安石了,真是浑身都爽得通透。
“这……”吕惠卿果然无言以对,暗怪自己刚才揪人家话题就立不了足。
王安石阻止他再说下去,道:“吉甫,不要作口舌之争,正如欧阳老大人所说,教书育人,该当鼎力支持!”
欧阳修这才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介甫,老夫致仕后无事可做,本来还不习惯,后来想起你在江宁时可不就是做收徒讲学的事么?老夫到海州做教授之事,还是以你为榜样呢!”
王安石这下更无语了。
“老大人,官家就在里面,这边请吧。”王安石侧开身子,让欧阳修先行。
欧阳修点点头,抬腿就往前去,司马光与欧阳发紧跟其后。
看着三人进去后,吕惠卿急道:“王参政,对方连欧阳永叔都请出来了,只怕所图甚大,我等只怕要多加注意!”
韩绛也道:“对,介甫,不可不防呀。”
王安石黯然叹道:“见机行事吧。进去后大家多听少说,免得漏了嘴,永叔公辩论的功夫想必吉甫你刚才也领教过的。”
吕惠卿大为苦笑。
“进去吧,莫让官家久等。”王安石说完率先走向帐房。
…………………………………………………………………………
出门在外,天子摆宴也只是简简单单的。
矮几,席褥,瓜果,水酒。
天子宴请,重的是那份情义以及荣誉。
天子背西而坐,下面是两列座位。
左下首按礼应该是宰相的座位,不过司马光谦虚,力请欧阳修上座,而官家也首肯了。欧阳修没有办法,只能坐上去。坐在对面的是王安石与韩绛,其下是吕惠卿;司马光坐在欧阳修下首,其下是作为起居舍人的王安礼,不过他桌面摆放的却是笔墨纸砚,再下首就是欧阳发了。
欧阳修进来的时候,赵顼给足了面子,站起来亲自迎接,待得他入座后才坐在上首。
年轻的天子对那些做了很多贡献的老臣子总是礼遇有加,见了面更是颇多赞誉。赵顼也不例外,在大家入座后大谈欧阳修的往事,感谢他对赵家朝廷做的奉献,最后才是对他道德文章的赞叹。
提到文章的时候,欧阳修终于插上其他话了:“陛下,说到文章,这些年老臣倒是作了一些几篇散文与诗词,经过一番筛选之后,特意整理了一些还看得过去的带在身边,不知陛下可有兴趣一看?”
“哦?”赵顼当年也是文学小青年,来了兴趣,“大学士的文章天下景仰,朕更是爱不释手,不知是否带在身上呢?朕极欲欣赏欣赏!”
欧阳修当年以资政殿大学士致仕,倒也是风光无限。
欧阳修招呼欧阳发起身,解开包袱,把一沓文章纸稿递给侍人,由侍人呈上给陛下。
稿子在手,赵顼环视笑着说道:“欧阳大学士的文章,想必诸位都不肯放过的,不若大家当场品一品,如何?”
众人哪敢反对,只好曰善。
欧阳修这几年都窝在海州,所谓的记事,大多是海州方面的事物,而且经过他的筛选,带来的大多是海州的景物与建设。
写得更多的是海州大学,什么士子三千,占地千亩,风景优美,学气活跃;还有海州的新城,什么门户大增,商铺林立,物品琳琅,人流接踵,物华天宝;再写东海的大坝,宏伟气派,涛声阵阵,海浪滔天,风景怡人。
作为这个时代的文坛盟主,欧阳修的文笔自是无可挑剔,写起各种事物,铺垫、伏笔、高潮,写起来一个接着一个,节奏掌握得极其高超,令人读之欲罢不能。
赵顼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一篇就传给底下众人,再看另一篇。欧阳修带来到文章不多,就十多篇罢了,赵顼看得仔细,也看得快,两三刻的时间就看完了。
末了赵顼意犹未尽地道:“大学士真不愧是一代文宗,文章写得极美,当然,海州事物也极美。寥寥几笔,把海州各处写得活灵活现,看来大学士这些年在海州过得大为惬意,都把海州走了一遍了吧?这个天下第一州,着实令人羡慕,令人神往呀!”
欧阳修呵呵笑道:“陛下何必羡慕,既然神往,何不亲自去看一看?真实与否,美丽与否,一看不就了然了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 看破
来了!
王安石、韩绛、吕惠卿三人互看了一眼。
欧阳修此来的目的,就要揭晓——或者说,大家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就等他开口了。
虽然有点无奈,不过王安石等人却还不敢一下子辩驳反对,没看到官家已经开始表现出难有的兴趣了么?
赵顼呷了一口淡酒,一饮而下,脸上尽是笑容,道:“大学士说让朕去海州?”
欧阳修侃侃说道:“正是!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臣在海州办了一所大学,自问规模与制度都不下于开封的太学,因此特意请陛下去海州大学看一看,激励一下那些读书人的士气,也好让他们这些往后的天子门生都知道是为谁而读书!”
赵顼大为心动,问道:“真是大学士一个人要请朕去而已?”
“是的,陛下,是老臣要请的。”欧阳修毫不犹豫地回答。
司马光大为着急,欧阳修说这些话就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了,以后官家在海州出了什么问题,最大的罪名都要他背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这么能这样?司马光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欧阳老大人本来只是沈欢请来的说客,没想到他愿意把责任背上。这让司马光良心上过不去,想接口却又怕打搅了现今的气氛。
赵顼闻言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天子出巡,事关重大,朕不好专擅,需要问问其他大臣的意思。”
“理所当然。”欧阳修表示理解。
赵顼把头转向司马光,问道:“司马相公,你是百官之首,你认为呢?”
司马光把对欧阳修的感激收起来,肃色说道:“与封禅泰山一样,臣听从陛下的意愿。”
“真滑头!”这是吕惠卿在暗自不爽,不过看到王安石与韩绛眼目低垂一副目不邪视的样子,他也不好出头。
赵顼有点无奈:“朕现在也难以决断,所以要问问相公的意思。”
司马光不答反问:“陛下想去否?”
“这……”赵顼有点犹豫,眼神闪烁,“还是想去看一看的。”
“那不就成了?”司马光双手一摊,“陛下也想去,如今都到泰山了,臣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欧阳修大感奇异,没想到以前一副耿直不知变通的司马光,如今说起话来倒也会饶圈子了,而且效果还不错,看来这几年宰相的历练让他改变了许多!
赵顼更无奈了:“想去与去不去是两码事……好吧,王参政、韩参政,你们说呢?”
韩绛还是一副老僧雷打不动的样子,他已经打定主意,王介甫不表态他也不作声。
王安石禅定的功力比不上韩绛,沉默半晌只能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向欧阳修,道:“欧阳老大人觉得陛下真该去海州看一看么?”
欧阳修一愣,既而笑着说道:“为什么不呢?”
吕惠卿这次才真正认识到欧阳修这等老油条打起官腔功力是多么的深厚,简直令人又气又无奈!
王安石得不到满意地回答,继续追问:“老大人认为有益处么?”
欧阳修答道:“可以保证不会让介甫失望!”
王安石点了点头,转向赵顼说道:“陛下,既然欧阳老大人这般肯定,为臣相信他老人家,没有别的话说了。由陛下裁决吧。”
赵顼点点头。
韩绛也抢着说道:“臣没有什么异议,由陛下裁决!”
这下吕惠卿倒是急了,没想到自己这边的两个顶梁柱一下屈服了——他一直认为对方这次的举动有着大阴谋,虽然一下子没看破是什么企图,不过打定主意不能让他们太过如意。
“陛下……”吕惠卿招呼了一声。
赵顼先是愕然,既而笑道:“对了,你是知制诰,也该问问你。”
吕惠卿不敢看王安石,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泰山去海州,不下于京城到泰山。我等出来快一个月了,就算回去,也要半个月,再去海州,回到京城可就要八月了。离京差不多三个月,只怕京城之事要耽搁许多……再说了,封禅泰山是个正当理由,去海州呢?”
“这倒也是个理。”赵顼点头承认。
欧阳修呵呵笑道:“理由么?陛下,采风采风,古已有之,古时候,天子在外采风,了解民生民风,更好地治理天下。后来忙不过来才由底下臣子帮忙打探罢了,此是《诗》之‘风’的由来。如今海州成为天下第一州,陛下作为天子,难道没有理由去看一看么?此亦类古之盛事也!”
赵顼又点头承认:“不错,此番能泰山封禅,海州方面也出了不少力。当时提出的口号是‘封禅泰山,以观海州’!”
欧阳修又道:“至于说耽误京中之事,有太后垂帘,难道陛下信不过太后及京中一班百官么?何况宫中还有太皇太后……”
天子出京,最后请他的生母高太后垂帘听政,处理朝政,以代天子回京。
赵顼这次更是点头,就算信不过高太后,还信不过曹老太后?很多事情上赵顼认为自己甚至处理得还不如曹老太后稳妥得当。
“吕制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赵顼笑着问吕惠卿。
吕惠卿看看王安石韩绛神色不动安如泰山的模样,心中突然一动,暗道失策,原来人家都知道欧阳永叔嘴上功夫着实了得,以王安石的厉害,也不敢拉开阵势真刀真枪干上一架,只有他不了解,傻呼呼地凑上去找虐!
官家也想去海州,还有欧阳修大驾光临,此事几乎已成定局,自己还要争上一争,何其愚蠢!看来在形势大局观方面自己还是有所欠缺,着实不如这帮老狐狸!
吕惠卿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心里却更是警惕,从京城,到泰山,再到海州,对方出人出力,为的是什么呢?
肯定不简单!吕惠卿低头沉思琢磨。
赵顼高兴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朕就应大学士所邀,封禅之后去海州看看这个天下第一州是怎般模样!”
“陛下圣明!”众人送上了赞誉,欧阳修也笑得老脸灿烂。
………………………………………………………………
宴罢。
赵顼明日就要主持封禅之事,不敢过度饮用酒水,散了筵席,交代司马光招呼好欧阳修后,自顾休息去了。
众人出了帐房,日已中天,天地明亮。
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的热度也一下子窜得老高。
帐房门外,欧阳修笑着对韩绛说道:“子华,还未恭喜你高升参政呢。”
韩绛谦虚说道:“老大人说笑了,在您面前,岂敢谈升与不升?”
欧阳修摇头说道:“好好做,老夫在你这个年纪还做不到参政!”
韩绛说道:“晚辈定以老大人为榜样,兢兢业业,无愧于心。”
欧阳修自嘲一笑:“莫要以老夫为准,老夫官也就做到参政而已,你还有大好前程,年轻着呢,往后就算为相也不希奇嘛!君实已经做了四年,也不能总把持这个位子嘛!”
韩绛脸色顿时大变,一时难以捉摸欧阳修的意思。
他心里猜测纷纭,司马光就在跟前,欧阳修直接就提到宰相的位子,这不是打脸么?再说了,就算司马光下台,还有王安石在等着上位呢。
制造矛盾,还是挑拨离间?
他赶紧接着说道:“晚辈才能有限,能把参政做好已经很满足了,不敢有其他想法。”
众人的脸色也都极其古怪复杂。
欧阳修见状顿知自己失言,不由又是自嘲一笑,他刚才不过是一时嘴快的感慨罢了,颇多揶揄与自嘲:文臣里头有谁不想问鼎相位?有谁不想位极人臣?可偏偏他给别人弹劾丢了副相之位,从此失去了希望。
欧阳修歉然笑道:“好了,不提这些。总之诸位都是人才,在其位谋其政,好好干吧。”
说完率先往外走去,司马光与欧阳发都紧跟上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韩绛不由叹道:“都是一时大才呀,可惜与我等不是同一条心。”
吕惠卿低着头,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脑袋里不时浮现一些关键的字眼,比如海州——人才——在其位谋其政。
他嘀嘀咕咕,陷入了沉思,紧皱着眉头,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吉甫,怎么了?”韩绛发现他的异样,关心问道。
吕惠卿苦着脸说道:“吕某在想司马君实等人为何苦苦要请官家去海州,为此甚至出动这般大的架势,连欧阳永叔都请出来了。或者说,甚至找出封禅泰山的借口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海州……海州到底有什么呢?”
韩绛脱口就道:“海州有一个沈子贤,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海州!”
“沈子贤……没有他就没有……”吕惠卿就像在黑暗中要看见曙光却差最后那么一点点距离没有到达的人,既是期待又是苦恼。
韩绛不耐烦了:“吉甫,你到底要说什么?海州海州,无非就是大变样的海州,如今可是天下第一的州府。”
“大变样……对,大变样!天下第一……要官家亲自去看,无非就是要……对!”吕惠卿一拍大腿,思路恍然清晰,神色更是激动,抖着身体,豆大的汗珠也从额头淌了下来,一把抓住王安石的臂膀,“一定不能让官家去海州,一定不能!王参政,一定不能让官家去海州,不能去!”
“这是为何?”王安石与韩绛大是不解,但是看吕惠卿这般着急有如火烧的样子,心儿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迟了
吕惠卿还处于震惊之中,喃喃不知说着什么。
“吉甫!”王安石皱着眉头,大喝一声。
吕惠卿清醒过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焦急地说道:“王参政,我等都上当了!沈子贤做这般多事,无非就是要官家看到他的功绩而已。说白了就是想升官回京!”
韩绛说道:“这也在意料之中。吉甫,以他在海州的成绩,三年磨勘期到,也有资本升上去了。”
吕惠卿急着反问:“如果他们是要在官家面前表现出他们的经济手段与才能呢?”
王安石脸色顿时变了,官家起用他并且信任有加,全是因为他们经济之术比常人要高超——说白了就是能为官家的国库赚回更多的钱。这也是官家面对百官的刁难与弹劾依然不肯动摇的重要原因,毕竟朝廷这些年在王安石主持之下,国库确实一天比一天充盈。这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到的成绩,纵使因为这个在不少地方都有着阵痛。
这也是王安石在朝堂上能处处压着司马光的优越之处。如今司马光一方挟封禅之事,再辅以海州的奇迹,届时大家再拿这个说事,王安石一方焉得宁静?
就算官家还信任,可还会像以前一样言听计从吗?毕竟他现在有了另一个选择。
到时对方会说:“你们不是自诩擅长经济之道么?看看我们吧,我们也不差,而且做得比你们还要好。你们折腾了几年,国库也不过增了一两千万贯的钱罢了,我们一州之地就能有三百万贯,如果把整个天下都交给我们治理,能比你们更出色!而且我们没有引起民愤,也不用伤害百官的利益,何其高明!”
王安石脑子里已经可以想象他们会拿这个在官家面前抨击自己一方的景象了。
他脑门也开始冒汗,看着吕惠卿强笑道:“吉甫,你可不要危言耸听。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官家对我等失去信心吧?”
吕惠卿苦着脸说道:“除了这个外,就是吕某刚才说的升官了。”
“他们要哪个位子?”王安石一时想不通。
吕惠卿没有回答,转头看向韩绛,眼神既苦又无奈。
韩绛吓了一跳:“吉甫,你做什么?”
吕惠卿大是无奈:“子华,他们想要你以前的位子呀!”
王安石与韩绛这才跳脚,特别是王安石,一下子明悟过来:“你是说他们想要三司使?”
“不是他们……”吕惠卿笑得极苦,“是沈子贤要做三司使!”
韩绛脱口而出:“他凭什么?”
“就凭这个海州!”吕惠卿肯定地说道。
“难怪难怪……”王安石也是聪明人,仔细一想,前后各种疑惑都通透了,“吉甫说得没错,这个沈子贤想要的是三司使!使出各种手段努力请官家去海州,是要在官家面前彰显他的功绩,凭这个天下第一州的名头,还有他的经济才能,再加上司马君实等人的推荐,官家求才若渴,高兴之下,大有可能可以令他们如愿!好胆色,好谋算!”
王安石说到最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悲愤又带有一点点的惶恐。两个月的风波,原来人家是在谋算自己一方的势力,而且如今看来,已经快要成功了!而他们这方却毫无所察,总以为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至于沈欢,他除了无奈还有愤怒。对方年纪不大,野心却不小,谁也没想到他们这次是冲三司使来的。也正是大家都以常识来推想,他们这些聪明人才会想不出对方的野心—他年纪轻,三司使是三品大员,哪有机会由他染指?
可是,不要忘了,如今的官家才是一个真正的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物!如果他遵循常礼,也不会有如今的参政王安石,对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冒险搏一搏。现在看上去效果还不错!
这也是王安石感叹沈欢“好胆色”的原因,再一想到对方还是自己的女婿,他愤怒中带点无奈,若是常人,有这么能干的女婿当然会乐得开怀,偏偏对方是与自己作对的,而且一不小心会让自己以前所作的的奋斗都前功尽弃。
韩绛恨恨说道:“这也可以解释司马君实为何会举荐韩某做这个参知政事了,原来不是他所说的什么劳苦功高,而是想为他的那个好学生铺路呀!好个司马君实,连韩某都算计上了!”
他是七分恨意,三分释然,如今看破司马光的意图,敌人推荐他升官的举动也可以解释为对方的阴谋,而不是他与对方有什么勾结。这样可以使他们自己一方彼此消解芥蒂,一定程度上说是还了他的清白。
“介甫,这可如何是好?”韩绛又担忧地说。
王安石扼腕长叹:“举荐、出京、泰山、海州、升迁,对方一步接着一步,环环相扣,我等早已落入他们的圈套算计之中,还能怎么办?”
吕惠卿急道:“王参政,万万不可让官家去海州,我等一定要阻止!只要官家去不成海州,任他们把功绩吹嘘得多么高,也只是一堆数据罢了,难以作什么文章。”
王安石惨然一笑:“吉甫,海州的成绩,你信否?”
吕惠卿愕然:“这……”
王安石叹息说着:“若是真的,人家确实有功绩;若是假的,我等又何必担心?”
“王参政……”吕惠卿可不愿意还没战斗就缴械投降,“事情还会有转机的。”
王安石摇摇头,落寞地道:“迟了,已经迟了……官家做出的决定,有谁能够改变?除非京中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海州之行已成定局。呵,人家连欧阳永叔都请得出来,我等有这个面子?吉甫啊,只能怪我等看破得太迟,在官家决定出京至泰山的那一刻,很多事情都不可转变。”
吕惠卿大不同意:“王参政,不试过怎么知道呢?难道要束手就擒么?”
王安石又是苦笑:“何必做无谓之功?再说了,王某也想看看别人口中天下第一的海州……”
说完摇摇头,径自走了。
吕惠卿与韩绛面面相觑。
韩绛也走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迟了……真的迟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
六月十八。
沈欢起了个大早。
清晨雨露,朝阳刚刚从东边泛起。
走在后院,晨风轻拂,抬起头来,天清云霞,悠悠游荡,时不时有鸟儿掠过,在空中划出几道无痕的轨迹,最后消逝在眼力不能尽见的地方。
“这个时候,泰山应该很热闹吧?”沈欢喃喃说了一句。
他伸了个懒腰,在植满花木的后院打了一阵太极,这时候,府里之人也忙活开来。
沈母这些年在儿子的影响下,也会一早起来打拳锻炼身体。除了沈母,沈莲儿也出来忙活了,旁边还跟着武华。
各自忙活完,沈欢招呼武华到院子的一角。
他倚在走廊的栏杆上,武华恭恭敬敬地竖手在旁边候命。
沈欢对这个学生还是比较满意的,作为衣钵传人,教得更多的是他后世的知识,当然,是经过筛选的适合这个时代人学的知识,至少说出去不能让人觉得有离经叛道目无君上的罪名。
沈欢做什么事都喜欢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大义,就算写一些后世的观点文章,教育大家更科学的东西,他也会牵扯到古经典籍上去,以古之圣人的名义为自己注解,或者说以他们打掩护保护好自己的小命。
比如教武华天文地理的时候,他也不敢一下说什么没有神仙没有神灵,更不敢说自己住的地方是一个球,是围绕太阳转的。他只会拿出一些王充范缜等人的观点,来作为自己的支撑。只会教会武华想象船在海上行驶时为什么先看到的是杆子而不是船身,或者会问一些开船一直往东,会到达哪里?
武华在他的教育下,也经常会问一些在别人眼中匪夷所思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却会令沈欢欣喜不已,觉得这个学生肯思考能开创。
在武华身上,沈欢寄托了太多的希望与感情。
因此,面对这个学生时,他有时很严厉,有时候很亲切。
这个时候,他是亲切的化身:“武华,这些日子过得还高吧?”
“老师,一切都好。”武华恭敬地回答,他以前是孤儿,若不是眼前老师大发慈悲,他别说读书认字了,连能否活下去他都不知道。因此他对沈欢有着孺父般的感激与尊重。
沈欢突然说道:“武华,过些日子老师我可能要离开海州回京城去了。你呢,打算跟老师去京城还是留在海州大学读继续书?”
“这……”武华难以抉择,他不愿意离开沈欢,但是又想在海州大学学习,那里有他很多的理想与欢乐。
沈欢看他为难,不由宽声说道:“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不要顾忌太多。”
武华沉吟片刻,鼓起勇气说道:“老师,学生想留在海州,海州大学的氛围更适合学生。何况老师回京后只怕更多时候要打理政务,学生不愿意老师把精力分散到学生身上。”
沈欢笑道:“也好,海州大学能让你学到的东西更多。有欧阳伯和在,也不怕你吃亏。”
武华看沈欢没有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转了话题说道:“其实学生想留在海州,是因为认识了一个海州大学的士子,算是朋友吧,他年纪与学生差不多,人却很聪明,满腹经纶才华横逸,学生要在海州与他比一比,不能输给他。”
“哦?”沈欢笑着问道,“连你都比不上么?他是谁?”
武华认真地说道:“他叫蔡卞。”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六月十八
“蔡卞?哪个蔡卞?”沈欢心中一动,紧张地盯着武华问道。
武华没想到沈欢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了一下,问:“老师,怎么了?”
沈欢强自镇定心神,道:“没事?你说你认识一个叫蔡卞的士子?”
武华点头说道:“是的,仙游人蔡卞。如今在海州大学就读,与学生算是朋友。老师你也认识他?”
沈欢根本没有反应,也没听清武华后面说的是什么,脑子里轰的一下作响,只剩下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蔡卞……仙游蔡卞!”
仙游如今属于兴化军,却也是福建范围。北宋中期属于福建的姓蔡的名人,在沈欢的印象里有四个。
一是蔡襄,曾经做过三司使,已故;另一个是蔡确,王安石的党羽,变法派的干将,也在沈欢的黑名单里头有着名号,因为得到王安石的赏识,出使过北辽,如今在大名府做知府,推行变法事宜;另外两个就是大名鼎鼎的蔡京、蔡卞两兄弟了。蔡京自不必说,在中国历史的奸相排名榜上可以冲进前十的牛气人物。
至于蔡卞……自小就有神童之誉的他,最后得到王安石的青睐,培养以外还招了他做女婿。
想到这里,沈欢心里一惊,王安石的小女儿嫁给了自己,哪还有什么女儿嫁给这个蔡卞呢?
“武华,他多大了?”沈欢突然问道。
武华挠挠头,道:“大概十四五吧,与学生差不多大。”
“十四五……不对呀!他可有功名?”沈欢又惊诧地问。
武华摇头说道:“没有,他三年前就进入海州大学,一直没有参加科举,哪来的功名?”
沈欢吓傻了,在他的印象里,蔡卞是一个神童,最出名的事不是做了王安石的女婿,而是十二岁那年就与他哥哥蔡京一道中了进士,前期时候做官比他大哥还要升得快!
也就是说,如果真是那个蔡卞的话,熙宁三年左右他就要考上进士了,怎么可能到了熙宁六年还是一个普通的学子而已?
“老师,你……”武华甚是担心,沈欢自听到蔡卞的名字后就心神不守的样子,实在令他不放心。
沈欢自顾又问:“武华,你可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武华答道:“与他相交,他倒是说了一些,父母尚在,还有一个大哥。”
“他大哥是叫蔡京么?”沈欢急冲冲地问。
“蔡京……对,是叫蔡京!”武华思考了一会才惊喜叫道,“学生记得蔡卞说他大哥的名字是京城的京,我再想想,对了,他曾经得意地和我说过,他大哥两年前高中进士,如今在杭州做推官还是什么的。”
沈欢心里有如惊涛骇浪,蔡卞,哥哥叫蔡京……他无语了,没有错的了,就是蔡家兄弟!
玩笑开大了,蔡卞没有成为少年高中进士的神童,却跑到他开的海州大学读书,顺带着也不见了一个可以令他少奋斗十年的老婆!
很好,很强大——蝴蝶的翅膀越来越强,风刮得愈烈,效应也更大了。
“老师,你认识蔡卞他大哥?”武华以为沈欢与蔡京认识,这才顺带听过蔡卞的名字,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听到蔡卞会有异常的反应。
“蔡京?”沈欢先是摇头,既而大有深意地笑了,“现在不认识,以后会认识的。”
蝴蝶再强,历史的轨道还是有迹可寻,以蔡京的才能与为人,怎么可能不努力往上爬呢?只要爬到一定的高位,一定会进入他们的眼中。
他坏坏一笑,想出一个好主意来:“武华,你等一下去看看蔡卞有空没有,我想见见他。”
“今天?”武华吃了一惊。
“对,就是今天!”沈欢坚定地说道。
俗话说,只要锄头舞得好,没有墙脚挖不倒。蔡卞这个天才就在眼皮底下,若还不大舞锄头挖王安石的墙脚,更待何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挖墙脚,除了需要强大的工具,手脚还要快!抢在王安石之前与蔡卞打上交道,最好能把他招过来,免得以后他与王安石一眼对上了眉来眼去的!
“武华,你记住,今天一定要把蔡卞带到我面前!”沈欢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
“学生这就去找他!”武华不敢耽搁,说完撒腿就往外跑去。
天,已经大亮。
沈欢抬起头来,笑得极其古怪。
今天,六月十八,还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
六月十八,泰山,封禅。
封禅,一种表示帝王受命有天下的典礼。
封是祭天,禅是祭地。
封禅之礼,西汉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中给出了帝王封禅所必需的条件:即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帝王在当政期间,只要具备二者任何一个条件即可封禅,但二者之间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帝王贤明、天下太平、天降祥瑞三者之间应该是一种相互依附的关系。
是谓:“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也就说,帝王当政期间要有一定的功绩,即使得天下太平,民生安康才可封禅、向天报功。
如今的大宋天子赵顼给人一鼓噪,一吹嘘,本来谦虚的性格也不免有所改变,信心膨胀,大宋天下国富民安,正是太平盛事,岂会没有资格封禅?
连打了大败仗受了大耻辱的真宗他老人家都可以冠冕堂皇地到泰山封禅,他又岂能谦虚呢?何况要说祥瑞,正像那帮读书人说的,天赐海州,不也是一大功绩么?
于是乎,这天辰时,赵顼正了衣冠,在百官的陪同下,一举登上了泰山,在天坛前拜了又拜。
百官远远在后,赵顼一人登上天坛。拜过之后,掏出他自己精心炮制的祭天祷文:
“有宋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赵氏,运兴火德。太祖、太宗,受命立极,真宗升中,六合殷盛。仁宗厚德,继体不定。上帝眷,锡臣忠武,底绥内艰,推戴圣父。恭承大宝,阕有六年。敬若天意,四海宴然。封祀岱岳,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百般大礼之后,宣告祭天之礼完毕,众人又匆匆赶下泰山,在山脚下又进行祭地的仪式,赵顼礼拜之后照本宣科:
“惟熙宁六年,嗣天子臣顼,敢昭告于皇地祗:臣嗣守鸿名,膺兹丕运,率循地义,以为人极,夙夜祗未,迄未敢康。赖坤无隆灵,锡之景,资植庶类,屡惟丰展。式展时巡,报功厚载,敬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备兹瘗礼,式表至诚。尚飨。”
至此,封禅之礼完毕。
天子赵顼封禅之后,神采飞扬,高兴之余,大赦天下,死罪变徒刑,徒刑以减,杖则免之,以显仁德。
于是乎,普天同庆。
………………………………………………………………………………
沈欢一脸笑意地呆在府邸的书房内,六月十八这个日子,他也没什么心思办公,干脆休息一天。
一边等着武华带蔡卞到来,一边想象着泰山封禅时那锣鼓喧嚣的热闹场景。
说到天子封禅,他还是始作俑者,若不是他的授意,海州日报方面怎么会抬出泰山封禅的借口来骗天子出京呢?
话说回来,他本人对封禅这事还真不大以为然。
比如天降祥瑞之说,这和中国古代的“天人相应”思想有着极大的联系,也就说要帝王贤明,才可能出现太平盛世,而在太平盛世将来之时,天往往会降祥瑞以示征兆,即所谓的“国之将兴,必有征祥”,至于天会不会降祥瑞、什么时候降祥瑞、降在什么地方,实则是一个非常隐秘的事情,正因为其隐秘性的存在,往往被一些居心之人加以利用,弄虚作假,欺人瞒天。
这种迷信思想,沈欢一直都是嗤之以鼻。
至于封禅的实际意义是什么?
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沈欢也可以从典籍中找到令人迷之又迷答案。汉代班固《白虎通义》说:“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五经通义》曰:“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很明白了,这似乎纯粹出于政治目的,表示帝受王命于天,向天告太平,对佑护之功表示答谢,当然更要报告帝王的政绩如何显赫。
不过如果真要追究,沈欢也是比较愧疚的,这次封禅的起因,不正是因为他要达到某中政治目的么!
“唉!”沈欢背靠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长长叹息,“封禅封禅,抛开一些政治目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帝王的功绩够资格呢?”
第一个真正举行封禅大典的秦始皇也许够资格,他横扫八荒,一统六国,书同文,车同轨,量同度,这些功绩,奠定了中华民族的基本版图及一些准则,这才是真正的千古一帝。至于其他,汉武帝也够资格,唐太宗也够——可惜他没去,反而他儿子与孙辈去了,其他皆不足道矣。
最搞笑最要命的是宋真宗也乐呵呵地跑到泰山封禅,还搞出一出“天降天书”的闹剧来,真想把全天下人都当傻瓜来忽悠,焉不知却暗为全天下不笨的人所耻笑!
当然,这话沈欢只敢想不敢说,只能暗地里腹诽一下罢了。
日影中移的时候,武华敲门进来,恭敬地说道:“老师,蔡卞他来了。”
**********************
昨天只更一章,今天补一章,三更。晚上八点到十点还有两章。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天才蔡卞
蔡卞是一位小帅哥。
这是沈欢对蔡卞的评价及印象。
十四五岁,温文尔雅,丰神俊秀,柔弱中又有一丝爽朗,目光有神而有力。
他个子中等,一身长衫,饱读诗书的样子,年纪不大,却很老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沈欢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欢没有在有拒人于外的客厅招待蔡卞,而是在更为私人空间的书房里,分主客坐定,他还示意蔡卞喝茶,做足了礼数。
蔡卞很激动,以至于捧茶的手在轻微抖着,沈知州的礼遇令他受宠若惊。他虽然自恃才高,不大看得起同龄真正比他高龄的年轻人,然而对于沈欢,他不敢表露出来,也表露不出来。
若论才识,沈欢是八年前的殿试探花,经纶之学自不在话下;若论才学,沈大才子的诗词全天下传唱,其词多变,或豪气,或缠绵,无不精到,无不经典,皆是传之千古的好诗好词!
作为文人,对此绝对钦佩。
蔡卞小时候就多次听到沈欢的名头,引为榜样,以之为偶像。如今终于接触到儿时的偶像,他想不激动都难。
虽然沈欢年纪比他大不了十岁,但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行以学生之礼。
他幼时是神童,有过目不忘之能,《千字文》、《三字经》——话说此书还是沈欢当年向朝廷进献的——他无不诵之能记,甚至倒背如流。
及至年长,“十三经”等等经典也烂熟于心,且史籍方志,百家杂说,国家法典无不浏览殆遍,触类旁通。可以说得上学识渊博,满腹经纶,才华出众,名闻乡里。
神童都是有傲气的,蔡卞也不例外,在家时连大他十多岁的大哥都不如他的才学,可想而知他的心气了,在乡里时连好多老师都不敢再教他,生怕给他的问题难倒。
在家乡没有进步的余地,他方才十二,就打算与大哥一道进京赶考,到了淮南路,听闻海州设立了一所大学,由欧阳修主持,甚至沈欢也不时讲课。这两人的大名,蔡家兄弟早就如雷贯耳,特别是蔡卞,更是忍不住要到海州大学学习。而蔡京不愿意耽误科考,执意不肯,最后两人分道扬镳,一进京城,一到海州。
他到海州大学时已经是熙宁四年,沈欢已经在海州主政快一年,海州也早就开始变样,海州大学周遭也刚刚兴起。
到了海州,蔡卞才知道什么叫政治能人。入了海州大学,他才真正开了眼界,除了由欧阳修等大儒讲授经学,还开设了其他门类众多的科目。蔡卞天资聪颖,兴趣广泛,多加涉略,这才知道天下之才何其多何其广也!
至此他收起傲气,低调做人,潜心学习,一晃已是三年。
今日朋友武华来访,说沈欢要见他,他是既激动又期待。他一直羡慕武华命好,由沈欢亲自教授,使得自己天文地理一项怎么努力都比不上武华。
如果能向沈知州请教一二……
蔡卞越想越激动,看沈欢的眼神也冒着炽热的火光。
“蔡……”沈欢突然顿住,大有尴尬之色,自己年纪不大,不好称人家“儿”字;对方年纪又小,不像有表字的样子;直呼姓名,又显得不大尊重。
蔡卞见状赶紧说道:“沈大人直呼卞的名字即可。卞与武华是好友,同为沈大人晚辈。”
沈欢点了点头,这家伙真机灵,察言观色,一下子就看出自己的为难之处,还出言解难,着实不像少年。
“那沈某也不客套了,直叫你蔡卞吧。”沈欢呵呵笑道,“如果你有表字,以字呼之就再合适不过了。”
蔡卞灵活的眼睛一转,道:“不如沈大人为卞取一表字,可好?”
沈欢大为愕然,表字一般是成人冠礼时由长辈取的,之后以字呼之,以示尊重,表现长大成人了。
当然,也有不到冠礼就取了表字的,一般这种人都是比较有才华有能力的少年,长辈取以表字,是对他才学方面的肯定。比如沈欢,十六岁时即由司马光取了表字。
由自己的事情联想开去,沈欢大为心动,一个人的字由另一个人取之,可见双方的关系。他也想与蔡卞拉上关系,令其加入自己的阵营,否则也不会今天急着见他了。
不过沈欢还是为难地说道:“这个……只怕需要问过你的长辈才好。”
蔡卞爽朗地道:“沈大人不必顾忌,卞当年到海州学习,还是因为这里有沈大人在。当年写家信给父亲,他也一力赞同。如果卞有幸能让沈大人取个表字,家父只有高兴,不会有其他。如果沈大人觉得卞还没有资格取表字呼之,那也就算了。”
沈欢大是诧异,这个蔡卞还真是小人精,还会拿话挤兑人了,心里不由更是高兴,天才不等于就是人才,这个时代不乏天才少年,蔡卞再聪慧,也不过是一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少年,沈欢要栽培的是能够变通的政治人才,是要用来治理天下的,如果只是一个只会读圣贤之书的天才,整天死气沉沉,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蔡卞聪明又狡黠,倒是个人才了。
沈欢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不知蔡卞你最近在学什么?”
蔡卞一愣,急了,又不能不回答:“最近在钻研唐代袁天罡等人的天文术数。”
“你喜欢天文之类的知识?”沈欢皱了皱眉。
蔡卞答道:“受武兄弟的影响,颇有涉略。”
沈欢更是郁闷,他让武华往天文地理钻研,更多是想培养出中国古代的伽利略或者哥白尼,可不想蔡卞也成为布鲁诺的先驱。
以蔡卞的才学与才能,应该是政治经济方面的不二人选。历史记载,蔡卞与胞兄蔡京同科举登进士第,翌年,被授任江苏江阴县主簿,其时当地大富豪顾新元等人,趁着青黄不接之际,借谷物于庶民,利息高出平时一倍。蔡卞同情百姓疾苦,极力推行王安石的青苗法,断然开仓借粮,以解百姓燃眉之急,煞住不法富人趁火打劫的嚣张气焰,免除农民遭受高利贷剥削之苦,因而受到王安石器重,招他为婿。
也就是说,当时十多岁的蔡卞就有常人所没有的魄力与才干了。
沈欢无奈笑道:“若专经济之道,那更好了,于国于民皆是好事。”
蔡卞振奋地道:“卞这些年也在钻研沈大人的《唯物论》与《矛盾论》,结合朝廷政令与海州的措施,也颇多感悟。大人以实际为根据、因地制宜的观点,卞更是深以为然。看看海州的成绩吧,若沈大人一昧附合王参政的政令,不懂变通,焉来如今的天下第一州?”
沈欢笑了:“看来你所略颇广呀。不过博而不精亦不是好事,最好能够有突出之处。你看当今宰相司马相公,专史,以史治国;王参政,善《孟子》,雄辩无双;韩三司,精经济之道,掌管天下财政差不多十年。一而专之,可以通百学,成一代学宗!”
“多谢大人教诲!”蔡卞真心地感激,“卞都记下了,定当选定一样,专而学之。”
沈欢又道:“当然,其他也都学一点,以求贯通。精与博,不是分裂的,而是统一的,只不过两者有所侧重罢了,而不是偏废。”
蔡卞眼露喜色:“这就是沈大人所说的辨证之道么?正反相生,分裂与联系?”
“然也。”沈欢哈哈大笑,“孺子可教。”
蔡卞追问:“不知沈大人所精的是何经典,可否向晚辈推荐一二?”
沈欢沉吟片刻,道:“以《荀子》之唯物求《老子》之辨证已矣。”
蔡卞站了起来,向沈欢行礼说道:“多谢沈大人指教。沈大人看《荀子》得唯物,阅《老子》得辨证,而不论君主、道学,原来这才是沈大人的唯物辨证之法!卞深受启发,难怪沈大人刚才听到袁天罡时不以为然,原来你教武兄弟天文地理,要他多观察多验证,是要他以事实说话,这也是《荀子》的‘天常’之道呀!”
沈欢这次倒是又惊又喜了,这个蔡卞,真他妈的是个天才,聪慧无双,举一反三,对自己的新学也研究得透彻。
这真是个好学生呀!
沈欢不再迟疑:“蔡卞,沈某就托大为你取一表字吧。”
蔡卞大喜过望,这是沈知州对他的肯定与承认,不由满心尽是欢喜,期待地望着沈欢。
沈欢沉吟片刻,道:“表字元度,如何?”
“元度?”蔡卞扭头思索一会,既而欢喜,“好极了!《吕氏春秋》有云‘爱恶循义,文武有常,圣人之元也’;《左传》又云‘度不可改’。元度元度,沈大人这是让卞不要改变根本与初心。蕴义与韵味十足,好极了,多谢沈大人。卞自当秉承大人教训,为民为国,不改初衷。”
沈欢还能说什么呢?教育天才的心情就是这样了,既喜悦又无奈,这下连解释都免了。
一旁的武华大是羡慕,他跟了老师那么久,还没得他赐过一个字,蔡卞才第一次见就有了,真是走了狗屎运!可是,他是多么想踩上这一坨狗屎!
“老师,那我……”武华不好意思地也想要表字。
沈欢瞪他一眼:“一边去,等你冠礼再说!”
武华大是委屈,却不敢再说什么。
蔡卞看了想笑,既而又道:“沈大人,不知卞可否有幸追随大人侍奉左右,拜大人为师,学习大人的道统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闯大祸
沈欢闻言倒是有点愣住了。
怎么,自己还没开口,就有个天才学生倒贴过来?
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他心里狂喜,面子上却做足了平静的姿态,道:“你如今是海州大学的学生,向沈某行拜师之礼,只怕欧阳公要不高兴呢。”
蔡卞可不想失去这个好机会,急忙说道:“海州大学不也是沈大人创建的么?您也不是外人,可拜,可拜!”
“这……”沈欢还在拿捏姿态,老师么,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拜的,太快同意,不是显得自己的迫切么?这也太掉身价了!
“还请大人收下卞这个学生,学生定当侍奉左右,终生跟随!”蔡卞急得要哭了。
终生跟随?沈欢可不敢打这样的主意,对方毕竟要走上科举之路,届时就都是天子门生了。虽然在这个时代不大容易出现丁谓对寇准那样欺师灭祖的事儿,可毕竟也存在,总得当心。
他可没有傻到蔡卞此时对他有多么的感激与崇拜,就算有素,等他长大后,也是有很多因素可以改变他的。现在指望的是能把他带在身边,日夜影响,潜移默化,把他变成与自己理念相符合的人才。
武华虽然羡慕蔡卞的运气,却也不是小气之人,帮忙求情:“老师,您就收下蔡兄吧,他是个人才呀!多加栽培,日后定是国之栋梁,您也是为国育才有功!”
啧啧,这话听得顺耳,也给沈欢一个台阶,生怕弄巧成拙,沈欢咳了咳,道:“好吧,既然元度这么有诚意,沈某也就不再客套,把你带在身边吧。”
蔡卞大喜:“那卞这就回去准备拜师之物,再过来行拜师之礼!”
“免了,沈某不兴这一套繁文缛节。简单一点,你敬沈某一杯茶可以了。”沈欢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回去准备?谁知道你想了想会不会反悔,一旦说不来了,他沈欢岂不是要欲哭无泪?何况一旦官家来海州,王安石必然跟过来,如果让你们搅和在一起,那更是令人痛心了。为免夜长梦多,先行了拜师礼再说。到时王安石就是拿绳子来绑都绑不走了!
蔡卞一愣,这般急迫?
“怎么,你不愿意了?”沈欢冷冷说道。
“不是!”蔡卞打了个颤,赶紧奉上一杯新茶,行拜师礼,双手敬上,“老师在上,门生有礼了。”
沈欢这才笑了,手也不慢,一把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淡淡说道:“起来吧。元度,沈某别的要求没有,只希望你能不忘本心,好好做人。”
说完还上前一步扶他起身,他年纪至多大蔡卞十岁而已,不习惯对方这样跪拜,也怕对方心里有芥蒂,毕竟跪一个年轻人,谁也不好受。
这倒是他多心了,不说他官衔的品阶,就说古人对待师傅的态度,也与后世有天壤之别。在后世别说拜一个大不了自己多少岁的人为师,就算对方七老八十,很多人也觉得难以启齿。古人以达者为尊,拜之为师没有什么羞耻的;今人自己的面子最大,老师什么的早不放在眼里。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诚可谓也。
蔡卞自认拜了个良师,欢天喜地,站起来恭身说道:“老师放心,门生定当终生不敢或忘今日教诲!”
沈欢半信半疑,蔡卞的本质倒是可以信任,奈何他大哥蔡京太过出名了,是鼎鼎大名的奸相。按历史的说法,大半个北宋朝廷就是败坏在他手上的!
后来元人修《宋史》,把王安石的党羽一网打尽,通通放到“佞臣卷”上,蔡京榜上有名自不用奇怪,最可怜的就是蔡卞了,也名列其中。
其实通观蔡卞一生的作为,性格还是比较梗直的,后来因反对他大哥蔡京被贬也足以证明他不会因私废公。被打入奸臣行列,更多是因为他是王安石的女婿,一直力挺的也是王安石,包括旧党之人执政时,他没有像蔡京一样改口支持司马光等人,而遭受打击。后来新党执政,他又因为耿直遭受排挤,这才造就他了他坎坷的一生。这点倒与苏轼有点相似,不过苏轼是生的时候倒霉,他则是死后臭了名声。
沈欢认为客观地说,宋史奸臣传里有些是比较冤枉的,而最冤枉的应该是蔡卞。坏事没做,坏名声倒要一起承担。他是成也王安石,败也王安石。
沈欢这次招他,不无想改变对方命运的打算。可他突然又想到自己百年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名声呢?
自嘲一笑,管他呢,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沈欢收了个天才学生,蔡卞拜了个良师,武华多了个师弟,三人各有各的高兴。重新坐在一起,聊得倒是颇为开心。
正当三人聊兴恰好之时,周季大喊着“子贤”冲了进来。
周季满身大汗,肥胖的身体狂喘着气,见着沈欢,未待气息平息,断断续续地说道:“子……子贤,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大事?”沈欢变了脸色,他知道周季的为人,是个天塌也以为有地顶着的乐观人物,一般事情不能令他这般惶急。
沈欢站了起来,沉静地道:“武华、元度,你们先去做其他事吧。就在府里,不要走远,等一下我等在府上一起吃个饭。”
“是,老师。”武华与蔡卞情知有些事还不是自己可以接触的,相视一眼,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
两人走后,沈欢这才沉声问周季:“云飞兄,何事如此慌张?”
周季又喘了几息,哭着脸说道:“这次完蛋了,子贤,完蛋了……海贸方面出事了?”
“海贸?”沈欢大是不解,“这个时候,海贸能出什么大事?”
现在是六七月,南海多风暴,按例不会有多少大船出海。
周季羞愧地说:“以前我按子贤说的做,尽量避免六到八月的海上风暴,因此基本上不会装载货物令海船出海,就算其他海商来撺掇我也不心动。可是这次杭州苏州方面的海商说南洋最近紧缺丝绸瓷器,放一批过去赚的钱可以比往常翻倍。我……我心动了,加上子贤你前些时候要我逐渐退出这个海州主导海贸的地位,我就想干脆做最后一大票……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沈欢吼了起来,脸色都青了,一大票代表什么,出事又代表什么?他心里渐渐有不妙的感觉!
钱还是小事,如果……
周季吓得声音小得很:“最后……一起出去三四十条大船,只陆续回来十条左右。其他……都沉没了,货,也没了。”
“什么!”沈欢一拍桌子,砰的一声,把桌上的茶水都震了出来,脸色铁青,“货货货,你只想着钱!人呢?船上的人呢?”
周季更是懦懦地道:“有一些没回来……”
“一些?”沈欢气极反笑,“是多少?”
周季鼓起勇气说道:“有两百五十多人沉在海底了。”
“两百五……”沈欢一把跌坐在椅子上,脸色也唰地白了,喃喃地说着。
周季也知道这个数目极其惊人,两百五十,那是人命,不是阿猫阿狗!
“子贤……”周季担心地看着沈欢。
沈欢惨然一笑:“两百五十条人命呀,两百多个家庭,不下两千人的悲痛……这祸闯大了,大了!”
“子贤……”
沈欢双手撑在桌子上,颤抖着站了起来,吼道:“周云飞,你闯祸了,你知道吗?是大祸!这不是打仗时期,做个买卖,你死了两三百人,他们的亲人算上来至少有两千人,两千人,你知道吗!”
周季赶紧说道:“子贤,我们海州方面只有八十多人,船也是十多条,至于货物,加起来是损失了三四十万贯!”
“钱钱钱!”沈欢爆发开来,怒视周季,“现在最重要的是人命,人命!他们都死了,再也不回来了,你难道不痛心吗?而让他们一去不回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的贪钱,贪!我千交代万嘱咐,让你们夏季不要轻易出海,三四年来我们谨慎又谨慎,也不过是丢了几条船十多个人的命子。现在呢?因为你们的贪心,一下子就让两百多人丧命!我问问你,你晚上睡得着觉吗?啊?”
周季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说,怎么办?”沈欢额头青筋暴起,“怎么办?”
周季一边抹汗一边说道:“子贤,这不问你来了吗?”
“问我?”沈欢冷笑一声,“完蛋了,我也完蛋了!你想想吧,如果泰山方面顺利,再过十天半个月官家就要到达海州,如果这个事情闹大,给别人抓住把柄攻击我等,我们怎么办?你回答我,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我想还问你怎么办呢!”
“没这么严重吧?”周季大惊失色,不敢置信。
“你以为呢?”沈欢冷冷横他一眼,“几千人的悲痛,谁能压得住?别人一说,人云亦云,你认为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官员会心慈手软吗?”
周季这会吓傻了,他虽只是个做生意的商贾,却也知道朝堂的残酷,杀人不见血,动辄就是满门遭殃的祸害!
闯祸了……他满心都是恐惧。两百多的人命,大帽子扣下来,谁都抗不住。
“子……子贤,你一向有办法,你快想想,快想想怎么办才好!”
***********************
友情推荐烛的《在北宋的幸福生活》,是本历史类的好书,喜欢的可以看看。
第二百七十七章 善后
“办法?”沈欢惨然一笑,全身无力的他一把跌坐在椅子上,心里既是惶恐又是急噪,心绪纷乱,不知所措,“还能有什么办法?”
周季脸色白得厉害,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往下流,一个踉跄才扶住面前的一张椅子,哆嗦地摸索坐下,双目无神,空洞无力,不住地叫道:“这次完蛋了,完蛋了,连子贤你都说没有办法……”
沈欢双手搭在头上,用力地揪着头发,直到头皮发麻才停手,弯着腰,眼神闪烁,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问“怎么办怎么办”,一边又问答案,却又想不出一个确切地法子来。
脑子乱得像一锅粥,他现在连杀周季的心都有了;辛辛苦苦三四年,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家业规模,这下好了,一个风暴,把一切都吹得风雨飘摇。
海贸是他走出来的一条路,他认为大宋的出路也在这里,只有不断地创造财富方可缓解这个帝国的各种矛盾,才能拯救这个渐渐没落的帝国。海贸,赚的是外人的财富,再带回本国使用,这样可以减少本国人民的各种剥削,缓和社会矛盾,也可以让帝国松一口气,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实验去实行各种方案。
三四年来,海贸是成功的,要不然他不会让苏轼准备把这个模式推广开去。可现在……做个生意而已,却死了两三百百姓,那些鄙视商贾的官员们会不会以此为借口抵制或者限制这个海贸的继续发展呢?
如果不幸而言中,那么他们这些年的努力不仅白费,还会连累很多人,这才是沈欢最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否定了海州,既而否定了海州模式,试问这不是冤枉得很吗?
两人都深自缄默,沈欢很无力无奈,周季惴惴不安,坐立不定。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武华过来叫去用午膳才醒转过来。
这个时候,沈欢哪还有心思吃东西,打发武华招待一下蔡卞后,他慢慢恢复过来,心儿也镇定了些须,不再恐惧纷乱。
深吸了一口气,沈欢看到周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点不忍心,出声问道:“云飞兄,你要吃点东西么?”
周季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坚定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子贤,这事我背了,希望不要连累到你!”
沈欢又是感动又是苦笑:“云飞兄,我等是一个绳子上的蚱蜢,你有事我也好不了。此事是海州的商贸模式,别人只会一并带着看,不会分开。再说了,这事你也抗不了。”
“我……”周季大是后悔,眼圈都红了。
沈欢这时想起周季的好来,对自己的义气自是不假,想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由羞愧,转开了话题:“现在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善后?”
沈欢点点头,又道:“具体的情况你了解清楚了吗?”
周季也是点头:“大概失踪了两百五十多个。”
这个时代,在大海之上船毁又失踪,一般都难以生还的了。
“具体的情况?”
周季说道:“这次出海,是七八家一起联合的。我等这边出力最多,一百二十人左右,丢了八十三人。杭州的李老板也丢了五十人左右,其他几家大概是各丢二十人吧。损失……就不说了,人命重要!”
沈欢再次听到活生生的人命一去不返,又心痛了,恨铁不成钢地道:“最后一票最后一票……你胃口还真大!”
周季低头不语,深自惭愧,海州的海贸生意,以他们周沈两家为主,其他都是打酱油的,这次他打算干一票大的,人力物力出得最多,结果也最糟糕。他也知道如果这事宣扬开去,别人一定会以此攻击沈欢,毕竟他们沈家名义上也是有一份的。
沈欢大是苦恼:“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怎么善后。你先去把苏子瞻请过来,还有范介古,一起商议商议!”
周季不敢耽误,赶紧站起来:“我这就去!”
说完跑了出去。
看着他急冲冲的样子,沈欢不由长叹,脸色也沉了下来。
沉吟片刻,他还是把匆匆用完午膳的武华与蔡卞重新叫到书房。
“元度……”沈欢迟疑了一下还是招呼蔡卞,“沈某有件事要叮嘱你。”
蔡卞恭敬地道:“老师请说,门生洗耳恭听。”
沈欢无奈地道:“你今日拜我为师,本是件喜事,不过……唉,你拜师之事还没有外人知道,回去后不要与别人说,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吧。”
蔡卞与武华面面相觑。
“这是为何?”蔡卞急问。
沈欢说道:“这是为了你好。”
蔡卞极是聪慧,眼睛一转,道:“莫不是老师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你怎么知道?”沈欢不解地问。
蔡卞说道:“拜师时老师还是很高兴,如今却这般丧气,加上刚才周老板那惶急的样子,岂不都是在说老师身边发生了不好的事么?”
沈欢无奈叹道:“沈某也不瞒你们,事情确实很糟糕。糟糕到什么程度?也许沈某丢官事小,一个不小心,连性命都没有!”
“啊?”蔡卞与武华惊吓不已。
武华急道:“老师,什么事这般糟糕?”
蔡卞也紧张看着沈欢。
沈欢苦笑说道:“什么事你们不要问。总之……唉,武华,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沈某的学生,撇不开,只能委屈你了。至于元度,好在没有人知道……”
“所以老师怕连累门生,要与门生断绝关系?”蔡卞愣愣地问道。
沈欢无奈地道:“为了你着想,也只有这样了。”
蔡卞小脸涨红,怒道:“老师,你这样说把门生当什么了?只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这岂不是小人的行径?既然已经行过拜师之礼,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可一日或改!还请老师万万不要再说这些话,免得令门生羞愧!”
沈欢盯着蔡卞的眼睛说道:“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试探,而是真的有危险。你天生聪明,学识又好,日后前程万里,不在话下,没道理因为我而让你丢了前途希望!元度,这不是君子小人的分别,而是趋吉避凶的变通之道。”
蔡卞倔强地道:“既已拜师,自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有贪小利而忘大义之理?老师,门生能拜在您的门下,是真的很高兴,就算日后有什么祸患,也心甘情愿!”
沈欢大是感动,却也不愿意耽误人家:“元度,该教的东西,沈某都会教你,只是让你不要把我俩的关系挑明罢了。”
蔡卞更是不肯了:“这个门生办不到。门生这就回去与一干同窗说我已拜得沈知州为师,宣之于众,日后有什么磨难,门生自会承担。请老师恕门生放肆,这就告退,明日再来请罪!”
说完蔡卞头一转,撒腿就跑了。
“蔡卞!”沈欢怒喝一声,也不能令他停步。
看到蔡卞跑得无影无踪,沈欢转过头看武华,道:“武华,你去劝劝蔡卞,沈某这是为了他好。”
武华却没有动,脚下像打了钉子一般。
沈欢疑道:“怎么,武华?”
武华眼圈红了,呜咽着说:“我不会去,要不然蔡卞就不把我当朋友了。老师,您不相信我等么?”
沈欢哑然,半晌才笑道:“好吧好吧,沈某倒是收了两个好学生,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
武华这才破泣为笑,抹了一把眼泪,道:“那我就不打搅老师了,还有功课没做。这就出去。”
看着对方瘦弱的背影,沈欢只觉得鼻头酸得紧,热泪差点要掉下来。
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在海州还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蔡卞说出去宣扬,又有武华在一旁,自是不敢说谎,更不敢不做,否则他就不用在海州混下去了。
也就是说,蔡卞说的话,基本上出于真心。也正是这样,沈欢这才更为感动。
“这两个学生,倒收得不错。”沈欢轻笑一声。
他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不能让希望破灭。
是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化解这一次的风波了。
……………………………………………………………………
沈欢、苏轼、范一农、周季四人围坐在书房内。
几人脸色严肃,还带着几丝沉重。
沉默的气氛极其压抑,闷得人心疼。
苏轼与欧阳发匆匆赶来,听到周季的汇报,反应与沈欢差不多,铁青着脸。特别是苏轼,就算坐在一起,看周季的目光也恨不得杀了他。
热茶变凉的时候,苏轼缓缓把头转向沈欢,苦涩地道:“子贤,你……打算怎么做?”
除了沈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海贸对大宋的重要性。他与沈欢一样,一眼就看出此事对于海州商贸模式的冲击!
沈欢苦笑说道:“小弟现在倒是希望官家不要来海州了,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今天是六月十八,天子封禅之日,很特殊,海州这边倒出了事。
如果要追究起来,给人的口实就多了。
苏轼想到这一点,脸色更是严峻,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周季已经给他盯死无数次。
苏轼冷笑一声:“周大老板,你打算怎么善后?”
周季苦笑不已:“周某若有法子,就不用苦恼了。”
苏轼哼道:“你这次惹的祸倒是会害死我们!你现在两手一拍说没有法子?”
周季笑得更苦了。
范一农现在着急地想该怎么解决,而不是吵闹,闻言生硬地说道:“两位,还是想想怎么把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吧。”
看两人不语,范一农又对沈欢说道:“子贤,你的想法是……”
沈欢长叹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海民冒着天大的危险出海,也不过是为了发家致富、养家糊口罢了。现在他们不在了,留下一大家子……当然也只能补偿他们!”
说完目光紧盯在周季身上。
周季浑身不舒服,坐立不安,举手说道:“对,补偿,要补偿他们!不过,子贤,要怎么补偿?”
沈欢说道:“那就要视情况而定了。区分开来,死难家庭,只剩孤儿寡母的,一概孤儿如果没有领养,全部送入孤儿之所,出钱抚养他们,直到他们成人。云飞兄,你说该不该这样?”
“该!该!”周季现在说什么都不敢反驳了。
沈欢又道:“至于死难者没有兄弟,家里只剩老弱父母的,一概予钱一千贯!如何?”
“一千贯?”其他几人都吃了一惊,大宋社会水平,一般的一家五口一年花费三十贯钱也足够活下去了。一千贯,就算海州如今发展得极快,也足够撑二三十年了。
这几乎就是帮他们养老送终了。
苏轼与范一农点点头,认可这个方案。
周季脸色比苦瓜还要难看,隐隐觉得不妙,虽然说死难者没有兄弟姐妹的情况比较少,但是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另外,还有其他死难者呢!
果然,沈欢看了周季一眼,一反狠说道:“至于其他死难者,不论老幼,一律给予抚恤五百贯钱。”
“什么,五百贯!”周季跳了起来,海州方面有八十三人遇难,除去刚才所说的没有兄弟姐妹的情况,大概也会有七十多人属于这个五百贯抚恤的范畴,单是这一项就要花费三四十万贯,再加上养育孤儿赡养老人,怎么说也要五十万贯钱的费用。
这几乎是他身家的三分之一,何况这次出海,他也丢了几十万贯,算起来几乎要去掉一半的身家了。
这简直比割他血肉还要令他心痛!
沈欢见他不愿意,大是不悦,横他一眼:“怎么,不乐意?你是要命还是要钱?”
周季讷讷不知所言,讪讪坐下。
沈欢这才说道:“云飞兄,我沈家在你的帐面上还有多少钱?”
周季答道:“除了划出去给海州大学的钱,还有三十多万贯吧。”
沈欢点头说道:“那就从中拿出二十五万贯的钱来作为这些抚恤之用吧。你也拿出二十五万贯,如何?”
周季又是感动又是惭愧:“那怎么使得?祸是我闯的,自该由我承担。”
沈欢叹道:“沈某也有责任,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一旁的苏轼、范一农不由也佩服沈欢的豪气,这事与他本没多少责任,而且以周季的财力,也足以支付这笔钱,沈欢却依然还是掏出腰包,这份情义,倒是难得!
沈欢苦笑叹道:“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人命啊!”
苏轼脸色沉重,道:“子贤,海州这边这样处置倒是可以减少一些民愤,那杭州苏州方面呢?我等海州管不到那边呀!”
沈欢哼了一声:“管不到也得管,而且还得有更严厉的霹雳手段!云飞兄,你用几天时间安排好海州处置事宜后,立刻赶到杭州苏州,召集你那些合作伙伴,把我等海州的处置方案说给他们听,让他们也照办?”
“照办?”周季疑道,“他们肯么?”
沈欢怒气勃发:“不肯你就问他们是要钱还是要命!你带上沈某的公文,找到杭州苏州的知州,让他们出面帮忙处理。再和他们说明情况,就说官家也快到海州,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不按这个十足做好,有他们好看!抄家那是小事,若是满门抄斩,嘿嘿……”
周季打了个冷战,道:“周某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苏轼点头说道:“若他们还算聪明,不敢不照办。子贤,这样虽然可以最大可能消除死难者家属的怨言,可是若给有心人利用,只怕还是会对海贸今后的发展不利。如果官家听信他们,把海关封了,不许再进行海贸,那对大宋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沈欢也是点头,道:“还得做点其他之事。”
说完沈欢转头问范一农:“介古兄,你对海州日报那边的掌控能力怎么样?小弟记得你应欧阳伯和之邀,在那边也算一个编辑顾问之类的。而伯和兄去泰山之前,不是让你照看着海州日报吗?”
范一农点点头,神色一凝:“子贤的意思是……”
“对对!”周季抢着说道,“不能让日报把这事刊登上去,否则闹得整个天下都知道就不妙了。要封锁消息,控制好消息的散播!”
“闭嘴!”沈欢瞪他一眼,见周季缩了一下脖子后,继续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悠悠众口,堵不如疏。不单不能封锁,还要主动宣之于众!”
“啊?”三人更愣了。
沈欢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当然,宣传的时候要把他们的意义上升到一个高度。介古兄,你要注意了,要把海贸对于朝廷与民间的益处摆明,再宣扬这些利益都是普通的海民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为此他们不惜牺牲性命。他们用他们的性命给我们创造财富,还留下宝贵的财产,那就是海图,他们是先驱,用血淋淋的身体一步步摸索广阔无边的大海,为后辈留下便利。他们是英雄,是国之栋梁,甚至是丰碑!总之,有多高大就把他们写得多高大,突出他们对后人的贡献,而不是普通的海民!我等悼念他们,宏扬他们,还要继承他们的遗志,直至征服整个大海为止!”
三人都傻了。
沈欢见他们没有反应,问了一句:“怎么,不明白?”
好半晌苏轼才反应过来,竖起大拇指,笑道:“高!真是高!”
第二百七十八章 反对
海州进入了关键时刻。
沈欢的班子也到了最严峻的考验时候。为了应对这次海上风暴造成的伤害,他们开足马力,全身心投入善后事宜。
他们分工明细,团结合作。
沈欢居中调度,为此他寝食难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需要把这件事不好的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他一边催促周季赶快把受难者家属安抚妥当,一边又得督促范一农与日报方面协调,尽量按他们之前商量的方法来宣传。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这件坏事往好事方面转,为此大大拨高这件事的意义,更是令那些死难者成了牺牲者。
苏轼说他“高”,就是看出他的小心思。海外多财宝,这些年因为海州方面主持的海贸已经让朝廷获益不少,这些朝中不少大臣都看在眼里。而以征服大海开拓商贸作为这件事的定义,无非就让那些人看到这件事的积极意义,特别是告诉官家,为了大宋我们已经牺牲不少,还请以后再接再厉,不要辜负了这些前辈的遗志,更是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沈欢之外,最忙碌的应该是周季。
他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因为沈欢让他渐渐把海州商贸的主导地位交出来,而且沈欢也许最近就要离开海州,因此杭州等地海商传来海外缺货的消息时,他动了心思,打算沈欢还在位的时候干上一大票,免得以后人走茶凉。
就是因为动了这个心思,他忽视——或者说无视夏季南海多风暴的危险,铤而走险,瞒着沈欢,一意孤行,操使着海船就出海。结果就是现在的船毁人亡,而且还不知道会带来多大的后患。
心里羞愧之余,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周季这次是真的拼了命善后。首先是拿出自己多年积累的家财,不敢弄虚作假,按沈欢的要求,十足把钱都发到死难者家属手上。安排妥当之后,更没有休息的时间,立刻赶往杭州苏州,与当地海商协商善后事宜。
接下来比较忙碌的是范一农,按照沈欢的指示,召集一干编辑枪手,日夜加工,连续好几天纂文刊在日报上,先是报道这次事故,之后是声明这事的意义,宏扬这些死难的英雄。
他毕竟不是专业做这行出身,因此磨合起来有点缓慢,好在欧阳发培养了一干将才,写起这些文章来虽然要花费功夫,却也不是完全不能为之。
另外,范一农在这事上并不敢徇私,帮沈欢那是道义,却也还要尽忠——他是通判,有监督知州的责任,更有密报当地之事的义务。他把这件事详细写了下来,快马送达天子之处。
至于天子如何处置,那就不归他管了。
苏轼相对来说事情比较少,更多的作用是抬出他海关总使的名头,震慑杭州苏州方面的海商。怕那些人不听从周季的话妥当善后,他一连发了几道公文到杭州苏州处,督促海商做好补偿之事,如果有人敢因为钱财不肯补偿,那么就不要怪他这个海关纵使不客气了。禁止他们以后海外通商倒还是小事,做出惩罚之举来那么就是他们因小失大!
忙前忙后,基本上做完这些事的时候,十多天也过去了。
这个时候,欧阳发赶了回来。
……………………………………………………………………………
欧阳发是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回到海州。
事故发生后,沈欢做出在日报大为宣传的决定,生怕范一农并不能很好掌控日报,因此飞报欧阳发,请他赶回来主持具体日务。
既然打定主意广为宣传,这事也应该让司马光了解清楚。沈欢在请欧阳发回驾的同时,也报予司马光、欧阳修知道,也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有更充裕的时间去应对朝堂上的纷争。
欧阳发得到报告,心急如焚,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平常十多天的路程他愣是只花了七天左右就赶完。
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海州后也不做耽搁停留,径自找上了沈欢。
“子贤,我才离开海州没几天,你们怎么就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匆匆喝完茶水,渴意稍解,欧阳发在沈欢的书房屁股才一坐下,就急不可耐地嘟囔问道。
沈欢大是苦笑,不过看欧阳发满身风霜一脸疲惫的模样,还是甚为感动,道:“伯和兄赶回来,宣传方面有你主持,小弟就放心多了。”
欧阳发当然也不愿意总做救火队员,不满地道:“你们胡乱搞出事情,还要我帮你们擦屁股?”
沈欢无奈叹道:“伯和兄,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多说无益。事情想必你也了解清楚,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补漏的没?”
欧阳发不答反问:“你可知道官家已经动身往海州来了?”
沈欢点头,事故发生后没几天,他就收到司马光快马送来的信报,信中说经过一番风波官家终于还是决定来海州一看。封禅完毕休息两天,也就是在六月二十那天他们就由泰山起程,一路过来。
欧阳发又道:“我也是在半路上接到你送过去的信息,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马相公他们怎么说?”沈欢大为紧张,想来司马光应该要恨他成事不足败事与余吧?
人家好不容易斗过王安石,千辛万苦哄得官家由京城到泰山,再由泰山转海州,现在好了,走了一半,你关键时刻掉链子,突然说不想玩了——试问世上有谁的心态好到此时此刻还能平静如常?
沈欢可以想象司马光那失望又愤怒的表情。
“还能怎么说?”欧阳发长叹一声,“他们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官家都已经动身,司马相公更不可能现在去阻止官家说不要去海州。”
沈欢着急地问道:“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么?”
欧阳发看他一眼,笑道:“司马相公说,沈子贤一向诡计多端,这次是他拉出来的屎,让他想办法擦屁股!”
沈欢松了一口气,长嘘一声,谢天谢地,司马光这个时候还能说这般俏皮的话,虽然不无愤怒之情,却也对他还有着十分信任。
欧阳发又道:“子贤,这次发生事故,你没有隐瞒压制,反而在报纸上光为宣传,堵不如疏,这事做得很好!”
沈欢苦笑道:“小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欧阳发揶揄一声:“你让人在报纸上说什么死难者‘堪为大宋百代英模’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来,还叫没有办法?”
沈欢问道:“伯和兄认为此举如何?”
“不妥不妥!”欧阳发冷静地摇头。
沈欢吃了一惊,稍稍伸长脖子,讶然问道:“难道伯和兄认为不该如此么?”
他这些天还以这个举动得意着呢,认为大有君子风范,不像后世一些官僚做法,出了事不单千方百计隐瞒,而且谁要是暴露出来还打击报复。他反其道而行,总算脱离了小人行列。
他相信当时如果他想着去怎么隐瞒欺骗,现在得到的肯定是欧阳发的一顿臭骂,此君做报纸做出风骨来,要他隐瞒事实说假话,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如果坚持这样,弄不好最后两人还会绝交呢。
现在却听到欧阳发说不好,怎能不惊奇与不解?
欧阳发又是摇头:“不是不该,而是还缺少一些步骤。”
说实话,一开始听到事故的时候,他也替沈欢担忧,生怕他因此事丢了前途。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作为新闻人士的敏感——大新闻,可以刺激眼球!
第二反应就是犹豫着需不需要顾全朋友之义帮着隐瞒,不把此事报道出去;当然,这想法才冒起就给他压了下去,在大义面前,朋友之情只是小义罢了,不能违背他的做人原则。
接着就是看到沈欢的处置方法,发现他已经在报纸上鼓吹宣传了,不由松了一口气,总算不需要心里纠结。而且对方把事故淡化,多往国家大义之上攀附,倒让欧阳发叫了一声“绝”!
不得不说,他一直佩服沈欢的脑袋瓜子好使。不过他做了几年报纸,毕竟更为专业,也有自己的思维想法。
看到沈欢不解的模样,欧阳发笑着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报纸上只有一方唱独角戏,太过单调,太过无聊了么?说得多了,不单不能使人信服,反而会令人心生厌烦。所以我说少了一些步骤。”
“伯和兄的意思是……”
欧阳发侃侃而谈:“现在鼓吹了那么多天正面意义,也该是反对的声音登场了。”
“反对的声音……”沈欢喃喃念了几下,最后一拍大腿,兴奋不已,“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欧阳发笑道:“怎么,明白过来了?”
沈欢哈哈大笑:“伯和兄就是伯和兄,越来越厉害了。”
这是真心话,他现在对欧阳发倒甚是刮目相看,以前对方做报纸,还是他的主意,也遵循着他谋划的很多窠臼。没想到几年下来,对方倒是更善于抓住读者的心理加于利用了。
不错,他一昧鼓吹什么国家大义时代英雄,一开始也许还有新意,令人激昂,使人信服,但是如果连续那么多天一直在鼓吹,看得读者心烦,别说相信了,估计对方还要骂娘呢。按欧阳发的说法,应该加入反对的声音,发起读者的好奇心,让双方打擂台,引起注目。
反对,赞成,来来回回;最后再辅以大量的赞成声音,一一反驳,有理有据,战胜反对一方,这样更令人信服,更让人无话可说。
玩宣传就应该玩到这个境界!
“哈哈!”两人相视一笑。
这个时候,天子赵顼一行人也进入了淮南路地界。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机会
海州,东海县境内。
夕阳西下,天色暗淡。
官方驿站,刚刚清扫过的屋子还散发着水气与尘土的味道。
司马光坐在厢房内,忧愁难安,来回踱着步子。
“君实,你坐一下吧。来来回回都把老夫晃得眼花了。”欧阳修端坐在椅子上,旁边桌上摆放着一沓报纸,正是海州方面相关的报道。
司马光顿住脚步,回头愁道:“老大人,现在已经进入海州,再过两天就可以到达海州城了。这个关键时刻子贤这边偏偏出了这么个事儿,你说官家知道吗?”
欧阳修指指桌上的报纸,道:“之前赶路没留意报纸也许不知道,不过现在进入海州了,到处都是海州方面的报纸,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君实,老夫看你是急糊涂了。”
“能不急么?”司马光苦笑不已。
今天已是七月初二,他们六月二十那天从泰山出发,到曲阜的时候逗留一两天,官家率百官参拜了孔圣人的宗庙故居;接着一路慢悠悠下来,到临沂的时候接到沈欢派人送来的信报。
自那之后,司马光没有一天不为沈欢担心,坐立不安,寝食不顺;为了争取时间,他愣是忍着性子没有上告天子,有什么话也只能与欧阳修商量而已。
欧阳修捋着须子说道:“君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急也没有用。你看看,这不是处理得很好么?”
他指的是报纸上对于这件事的宣传,这一两天的新报纸,是欧阳发回来之后主持的。
“这还叫处理得好?”司马光倒是奇了,“你看看,报纸上一连两天都是对海关商贸的批评声讨!伯和不是回到海州了吗,,怎么还有这样的声音出现?”
欧阳修摇头笑道:“君实,你是关心则乱,连欲擒故纵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吗?”
司马光一愣:“老大人的意思是?”
欧阳修悠然说道:“你看着吧,明天,最迟后天,在官家到达海州之前,报纸肯定都是反驳这些批评的声音,最后还会大获全胜。你信不信?”
说完欧阳修对司马光大是眨眼。
司马光也是聪明人,经人点拨,明白过来,不由大笑:“好一个正反相生!欲擒故纵……老大人,伯和真是可以独当一面了。知子莫若父,他要做什么,你一看就能明白过来。哈哈!”
欧阳修也笑道:“那君实还担心否?”
司马光脸色一凝:“唉,总之是放心不下。不知王介甫会不会从中作梗,还有官家那边……”
欧阳修不以为然:“君实,莫要杞人忧天,不管他们怎么想,先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方是基本。”
“是,老大人教训得是。”
司马光顺应点头,然而眼中的忧色却没有减少丝毫。
………………………………………………………………………………
“啪!”
赵顼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手掌下压的正是海州日报。
他显得怒气冲冲,平日柔和的脸露出了一丝狰狞。
服侍在旁边的黄心眼皮一跳,却不敢作声去碰触这个霉头。
“沈子贤到底在做什么,在做什么!”赵顼怒不可遏,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踱了几步,“海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禀报,十几天了,朕若不是想起要看报纸,还给他瞒在鼓里呢!”
黄心心儿一突,有点难以猜测官家生气的是这件事发生,还是生气海州方面没有及时汇报。
“还有……”赵顼怒气更恶,“海州的通判干什么去了,这般大的事也不上奏折!”
黄心这次不敢沉默,恭身说道:“陛下,您忘了,在临沂的时候奴婢就向您说过海州通判有密报。不过您当时玩得正乐,一直没有看。”
“啊?”赵顼倒是愣住了,封禅之后,他情绪高涨,心情正好,一路走来,悠哉游哉,每到一处若有风景名胜必要看上一看,白天劳累,晚上躺下就睡,过足了舒服的日子。别说折章了,就连他以前每日必看的报纸都落下了。
这也是今日进入海州之地,报纸到处都是他才稍稍留意罢了。
“你怎么不早说?”赵顼瞪了黄心一眼。
黄心大是委屈,却不敢顶嘴,手脚利索地从行囊中找出海州通判的密报,递予赵顼。
赵顼接过打开一眼,又羞又怒,正是范一农禀报的这次事故的始末,很详细,也很客观。
这样倒显得他错怪人家了,赵顼脸蛋有点发烧,又骂了黄心一句。
黄心还是只能忍了,心头不住苦笑。
合上奏章,赵顼沉默下来,脸色沉静,不知道想着什么,半晌后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天空。
他所在之处是驿站的二楼正北,外面地势空阔,环境清幽。
天色越来越暗,夜幕渐渐降临。
没有月亮,也没有满天的星斗,只有天边的一颗斗大的独星在闪耀着亮光。
孤寂而清净。
夜风清爽,撩起了赵顼鬓边的头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黄心掌起了灯火,映得他眼前发亮,这才醒转过来。
灯火摇曳,忽明忽暗,赵顼的脸色闪烁不定,最后大是无奈的叹了一声:“又有麻烦了,真可恶!”
………………………………………………………………………………
王安石的房间突然挤满了人。
好像是商量过一般,几人不约而同来到王安石休息的房内坐定。
驿站只是个小地方,环境再好房间也说不上空阔。
韩绛、吕惠卿、王雱,加上王安石,四个人聚在一间房内,稍稍有点挤压,连带着空气都使人沉闷。
“父亲,这两天海州日报的消息您看了么?”王雱率先出声,神情激动而兴奋。
王安石点点头,报纸在海州很盛行,一进入东海县就算在小地方也到处铺满了海州日报。王安石看到海州海贸事故时也是吃了一惊,赶紧让人找来最近海州方面的报纸,才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几天。
这让他心头一沉,闷闷不已。
王雱更兴奋了,激动的嗓音都有点颤抖:“父亲,这是个机会!一个让我等打倒司马君实等人的机会!罔顾百姓死活,行商贾之事,这是堂堂官员该做的事么?沈子贤这人心术不正,当年未见父亲时就专往商贾之道钻研,如今看看他干了什么混帐之事!两百五十多条性命,就这样无辜葬送了!”
王安石更为闷闷不乐,想起当年与沈欢发生的不愉快,最后冰释前嫌,在老友司马光的撺掇下还把女儿许给了他。如今看来,女儿跟着他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元泽,你想做什么?”王安石的声音有点冷了。
王雱没有觉察出异样,继续说道:“沈子贤一直标榜是司马君实的臂膀,而司马君实又是我等死敌,去其臂膀,令其实力大损,这样方才有利于我等行事。而且司马君实一直是沈子贤最大的支持者,打击沈子贤,也是打击司马君实在朝中的威信。若能借机令其下台,那更是我等变法一派的胜利!”
“去其臂膀?”王安石皱了皱眉。
王雱兴奋说道:“这次死的都是平民百姓,都是我大宋子民,我大宋一向以仁孝治国,商贾之人平白亡我子民,这岂不是大罪?若操作得好,丢官事小,闹得严重点他们连性命都保不住!可惜邓文约不在此处,否则令其发动御史的力量在官家面前弹劾,效果更好了!”
邓文约也就是邓绾,王雱一直把他当成啃硬骨头的人物,是王系的超级打手,要攻击敌人什么的就由他出马。邓绾此人颇会钻营,又会做人,文才也好,因此在御史里混得开,也纠结了一帮子力量。
“砰!”王安石猛力拍着桌子,声震几米,吓得众人心头一跳。
“父亲,怎么了……”王雱愕然。
王安石怒视他儿子的眼很冰冷:“又是你这套征诛之术,往常老夫任由你乱来,看来是大错特错了。沈子贤是谁?他是你妹夫!杀他的头?你让你妹妹怎么办?元泽,你怎么变得这般铁石心肠了?”
他的怒气不假,吓得王雱半晌才道:“可他是司马君实……”
“政治上再有异议,也不能涉及人身!”王安石怒气勃勃打断他,“他是你妹夫,你给老夫记住了,他与我等再怎么不对付,他也是你妹妹的丈夫,谁都改变不了!”
王雱这下不敢再坑声了,虽然不服气,但是王安石发起怒来谁也不敢有一个小动作。
韩绛见状赶紧劝道:“介甫,不要生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元泽你也是的,干吗说这些话令你父亲动怒?快快道个歉!”
王雱哼了一声,扭头不作声。
眼看要僵,吕惠卿也出声说道:“王参政,其实元泽说的也没有错,这次确实是我等的一个机会。当然,也不用他丢官丢性命,只要借这个机会打击一下他的威望,不让他与我等变法有阻碍就可以了。”
王安石怒气稍解,不解问道:“吉甫这话怎么说?”
吕惠卿笑道:“依我等猜想,他们此行请官家到海州是想图谋三司使的职位,如今他们出了这个事,可以说背负着几百人命,还想升官,官家怎么说也得斟酌斟酌吧?不让其达到目的就是我等的胜利!”
第二百八十章 大航海碑
“子贤,能做的我都做了,至于效果如何,那就只能等待老天的裁决了。”欧阳发背靠着椅子,解脱似的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沈欢办公的府衙,房内文案堆积如山,沈欢埋头在书桌旁,正在奋笔疾书。
欧阳发对这里极其熟稔,可以直入公门。今天已经是七月初三,他回来主持日报也有三天,为了这次宣传,每天合眼的时间不过三个时辰。
前两天报纸上刊登的更多是对于这次事故的批评之声,是反对一方。到了今天,又是正面声音登场了。
再宣传一两天,官家到达的时候正面声音将成为主流。一切都安排妥当,欧阳发也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沈欢提笔收了起来,满意地看着手头上的草稿,再转头看见欧阳发一脸疲惫憔悴的模样,感动说道:“伯和兄,这几日你辛苦了,小弟感激不尽。”
“这般客套做什么?”欧阳发笑了笑,“希望能帮到你吧。”
沈欢认真地道:“绝对是帮了一个大帮,有时间小弟请你喝一顿好酒。”
欧阳发呵呵说道:“你的好酒等着请官家喝吧。他们就快到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沈欢默然,今天一大早收到公文,说天子已经在海州东海县城,两日后就即将到达海州城,让海州方面的官员做好迎驾的准备!
也就是说,后天,官家一行人就会进入海州城。
沈欢因为要坐镇海州布置一切,不能出迎天子,因此派了范一农这个知州代表他率领官员前往海州迎驾去了。就算在半路上迎到,那也是表明他们尊重的心意,这点不可缺少。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沈欢有点苦笑,“反而是没有准备的倒是来了。”
欧阳发叹了一口气,安慰说道:“发生这种祸事,谁都想不到的。子贤,万莫灰心!”
沈欢笑着摇头,指着桌面上自己刚完成的作品,道:“伯和兄,来,看看小弟画的这幅图怎么样?”
欧阳发闻言站起身,上前两步,探头一看,纸上画的东西很简单,寥寥几笔,像一把剑的东西。他一时看不明白,把纸张抽过来,摆正一看,原来是一块碑的画稿。
不过这不是一般的碑图,因为这个碑实在是太高了,高得离谱!
一般的大碑都是三五尺,而按沈欢画出的比例,这十足有五丈之高,堪比很多雄厚的城墙!
欧阳发看着这个可以用高耸入云来形容的碑图,不由发愣,好半晌才凝视沈欢:“子贤,这是……”
他真的很糊涂了。
不得不说,沈欢的图纸设计得很精巧,很大气,很雄壮,如果这个碑变成实物,可以想象它的巍峨气势!
但是欧阳发想不通它用来做什么。
“这是一个碑。”沈欢淡淡的神情却又有点凝重。
“废话!”欧阳发怒了,“是人都知道它是一个碑的图纸。可是,你这是什么碑,简直比海州的城门还要高!”
沈欢又道:“他的全名叫大航海纪念碑,或者大航海英雄纪念碑。”
“大航海……纪念碑?”欧阳发比生吞苍蝇还要难受,话也说不出来,看沈欢的眼光就像见着了无比珍贵的动物。
“这是……”欧阳发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沈欢幽幽地说道:“伯和兄,你以为小弟让你们在报纸上拨高这批遇难者的地位与意义,以英雄来称呼他们,全部都是虚的,都是为了迎合官家?不不不,小弟也包含了大半的真情实意。在小弟眼中,在茫茫的大海上,在无知而又危险的波涛之中,他们驾驶着船柁,迎风而去,直挂云帆济沧海,这等大无畏的气势,确实无人可及!小弟心里是深深地佩服他们。而且他们为我大宋拓海开疆,有着无穷的积极意义!如今他们不幸遇难,小弟打算在东海大坝之边建一个纪念物来纪念他们。一是缅怀,二是鼓励后人!”
“所以……”欧阳发有点结巴了,拈着手上的图纸,“你……要建这么个庞然大物?”
“对!”沈欢坚定地说道,“小弟是要建这么一个碑,高五六丈,能让人远远就能看见。还要在碑上刻着‘大航海纪念碑’等字样,基石下面刻着海船在大海上航行的图象,还要纂写碑文,以此纪念,流传万世!伯和兄,你觉得怎么?”
抄袭!赤裸裸的抄袭!
如果欧阳发知道后世也有这么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话,一定会对沈欢示以大大的鄙视,看不起他这种剽窃别人创意的行径,而且还是那么狗血的令人无语的创意。
但是欧阳发是多么纯洁的一个古代文人呀,这一刻,他激动了,他兴奋了,他感动了。
眼冒精光,哆嗦着嘴唇,欧阳发盯着沈欢,呜咽着说道:“子贤,我没想到你真把这些平民百姓放在心里了。你……这个碑能建起来,他们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你让他们死得瞑目,没有让他们白白浪费掉生命!”
沈欢叹道:“小弟也只能为他们做到这些了!”
欧阳发喝道:“子贤,这是一件值得彪炳千古之事,建与众不同的纪念碑,这是多么有意义的盛事呀!这等大事,怎么能少了我?我定当共襄盛举!我这就回去纂写文章,发动其他文人,让他们一起加入,在报纸上刊登这一盛举,我要让它变成值得标榜青史的大事。你觉得如何?”
沈欢呵呵笑道:“伯和兄就是不说,小弟也会请你这么做!”
欧阳发一愣。
沈欢又道:“小弟打算今日就吩咐下去,让负责此事之人督促,日夜加工,争取十天左右时间建成。”
“十天?”欧阳发吃了一惊,“太赶了吧?”
沈欢无奈说道:“没办法啊,今天已经是初三,还有十二天就是中元节,十四那天更是民间的鬼节,如果能在中元的前一天落成,举办一个祭祀大典,那就更庄重更有意义了!最好能发动民间百姓,让他们一起来缅怀已经先去的英雄!”
欧阳发又激动了,大是赞成:“就怕赶不急建成。”
沈欢坚定地说道:“只要多花钱,多请人,又不是什么浩大的工程,就一个大一点的地基,类似地坛,还有就是一个长碑罢了。多耗些水泥与石料,先建成一个大概模样,日后再慢慢完善也行。”
欧阳发皱眉不已:“子贤何必这般急迫,慢工出细活,一昧追求速度的话只怕太过粗糙。”
沈欢当然也不愿意把这么有意义的东西建成与后世横行的豆腐渣一样的工程,只是时间真的迫切……
叹了一口气,沈欢无奈说道:“伯和兄,不瞒你说,小弟这般急,是想让这个工程在官家还在海州时完成,届时请官家来主持这个祭奠!如果官家愿意,请他纂写纪念碑的铭文,那更好了。你说官家愿意吗?”
那还用说!
这等出风头又足以留名千古之事,别说天子了,就算神仙也难以拒绝这个诱惑!
沈欢对天子的性格已经拿捏得极其到位,玩起来也具备了境界,都快炉火纯青了。
“子贤,你……”欧阳发愣愣地看了沈欢一眼,既而微微一笑。
沈欢嘴角也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此时此景,无声胜有声,只可意会,一切都在不言中。
………………………………………………………………………………
七月初五这天一大早,整个海州都热闹起来。
《海州日报》因为这次海贸风暴变得极其热闹,七月的前一阵子,都是对于海贸的支持态度;到了七月的前两天,日报上的文章笔锋一转,变成了对海贸的批评与攻击;接下来两天,攻击的文章渐渐消失,升起的又是肯定与赞同的声音,像两军对垒一般,打起仗来,两相厮杀,此消彼长之下,正面的声音占领了对方的阵地,有如大获全胜!
民众作为读者,看得过瘾,讨论的也激烈。与报纸一样,民间反对的声音也慢慢失去了市场,民众渐渐接受了这件事,虽报以同情,却依然觉得不能因噎废食,海贸还是得继续进行下去。
而初五这一天,日报上还是一些零星的海贸评论文章,不过刊登得更多的却是“大航海纪念碑”的消息。说海州官方为了缅怀这些遇难先例,警醒与鼓励后人,准备在东海之边建起一座高达五六丈宽一丈多的大碑,用以纪念为大航海事业作出贡献的人民!
这个消息立刻在海州引起轰动,反对者有之,赞同者有之,观望者有之。
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天然居是周季在海州的茶楼,与京城那间装潢得差不多。
古典,雅致,茶香,水气,文雅之极,一向都是文人士子的最爱。何况这里离海州大学不远,因此总是聚集着一帮子读书人。
读书人在一起,喧闹总是避免不了。争论,自也不在话下。
“沈知州此举做得好!做得好,总不能让那些海民死得窝囊!”
二楼作为雅间,一向比较清静,不过这会儿因为新鲜出炉的海州日报,也显得喧嚣起来。
刚才那句话,是一个年轻读书人发出的感慨。他的话引来一帮人的赞同。
“不错,这事就像报纸所说,很有意义,足以标榜青史!”
“大航海纪念碑!啧啧,大家听听,这名字多气派,多豪壮!若有可能,在下也想成为那征服大海的一员!”
有赞成自也有反对之人,这不,这边话音刚落,一个年纪稍长的读书人站了起来,他大约四十多岁,环视四周,冷笑一声:“死了人,再来假惺惺做什么纪念,能让死人复生么?商贾贪利,因而冒险航海,却连累无辜送命,官府不单不禁止,还要坚持海贸,视人命如草芥,岂是仁者所为!这沈知州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刚才赞成的年轻人怒视而起,“在下看阁下是读书读昏脑袋了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算圣人也不反对为国谋利,难道就像你所说的奉行什么君子之道,什么都不做,大家就等着饿死家中?这位兄台,说话可要凭良心呀。海州百姓这些年因海贸获利多少,你难道看不出来?天下第一州的名头,岂是浪得虚名?还有,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竟然这样诋毁沈知州?”
这时候又一个中年人站起来,对先前的中年人说道:“这位兄台,虽然在下也不愿因海贸让无辜平民送了性命,也想请官府禁了海路,可想想报纸上说的也不无道理,我海州一年为大宋贡献赋税三百多万贯,是其他州县的十倍百倍,几乎可以抵得上一路的收入。这些可是抹杀不了的功绩,如果大宋能多几个海州,那我大宋岂不是更国富民强?不能因噎废食,也不无道理。至于你诋毁沈知州,那就更不对了,在下作为一个地道的海州人,这三四年海州变得怎么样,心里有数。可以说,没有沈知州,就没有今日的海州!他对海州的功绩,不是你可以攻击诋毁的!”
“对,对!这家伙一定是外地人,来捣乱的。”
“我们海州要建碑纪念,他说三道四,一定是别有用心!”
“快滚,要不然我等把你轰出去!”
那位持反对意见的仁兄犯了众怒,引起公愤。
他悲愤交加,还想反驳,可看看周围那一双双要吃了他似的眼神,不敢坑声了,高喊一声:“小二,结帐!”
说完丢下铜钱,灰溜溜下楼而去。
众人看着他狼狈而去,不由哈哈大笑。
有人嗤笑说道:“这家伙一定是外地人,第一次来海州,竟然敢说我等海州的坏话!”
“对对!”
“兄台,不要再说他,闹心!我等再讨论讨论届时是否随沈知州去祭拜这一纪念碑,也算对那些逝去的英雄的敬意。”
“那还用说,一定去!”
“对,一定要去!”
众人又纷纷讨论起来。
二楼的一角有两桌人安静地坐着,默默看完这场闹剧。
当前坐着的是一个青年与一个少年,服饰都很普通,与普通读书人一样青衫粗布。
青年很沉静,白面无须,双眼有神;少年一副小厮打扮,看来是读书人的书童。他们两人占了一张桌子,后面还有一桌是四个大汉,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四周。
这时候小厮看完闹剧,转过过对青年啧啧说道:“公子,这海州人真霸道,不允许人家说他们的不好!”
青年微微笑道:“就你多事,喝你的茶。”
小厮嘟囔说道:“本来就是嘛,依我看刚才那人不是跑得快,这帮年轻人估计真要揍他一顿!什么话不说,竟然敢说沈知州的不是!”
青年脸色微微一凝,轻叹道:“沈大人威望太过,恐怕对他不是好事呀!”
小厮缩了缩脖子,不解地看着青年。
青年捧起茶杯,吹了一口气,问道:“这茶怎么样?”
“当然不及……”小厮一开始声音很大,最后意识到什么,看了四周一眼,才低下嗓子,“当然不及开封的!公子,小心一点,不要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不然周围人可能要敌视我等。”
青年不以为意,又问:“那你觉得这海州比开封怎么样?”
小厮胸膛一挺,骄傲地道:“当然不及我等开封雄壮威武,规模也不及那般大!”
“是啊,不及……”青年叹了一口气,大为落寞,“可也相差不多了。想想我当刚入这个海州新城的时候,是多么震惊吧。水泥铺的大道横竖交错,两边植满果树花草,商铺林立,物品琳琅,人流如织,车水马龙,除了没有开封那么大,繁华处已经不输它的热闹了。最难能可贵的是这里一切都井然有序,整洁清爽,并没有开封街道的乱与脏。”
小厮不满地道:“公子也太过贬低开封抬举海州了。我等只看到海州一隅而已,焉知其他地方也如此处繁华?”
“是啊,要好好看一看,多留一些日子吧。”青年笑了一下,一指周围读书人,“这些几乎都是海州大学的士子,看他们活跃的气势,就可见那个传言中与众不同的海州大学是怎么一番了不起!”
小厮撇了撇嘴:“公子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海州只有一个大学,开封不知有多少书院呢!”
“贵精不贵多,如果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那又有什么用呢?”青年喃喃地说了一句。
小厮没有听清,却又不敢问。
青年突然又问道:“你觉得沈知州怎么样?”
小厮讶然,没有想到主子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不禁木然。
青年温和笑道:“就说你的直觉吧。”
“小的没有见过沈大人……”小厮大是为难。
“以海州的的见闻来推测吧,我等来了大半天,也逛了小半海州城。”
小厮犹豫着说道:“算是一个能臣吧。”
“能臣?”青年念了几下,又笑了,“是啊,是个能臣。走吧,黄心,带你去见见这个沈知州。”
“是。”小厮——黄心慌忙站起来,态度必恭必敬,看主子的神色极其狂热与小心。
黄心?
那个皇帝赵顼的内侍?
如果他就是皇帝身边的那个红人,那么,这个与他一道在海州城出现的青年不就是……
第二百八十一章 乱套
沈欢率领海州官府一众官员排列在府衙门外静静地翘首等待。
午时已过。今天的太阳并不是很热烈,时不时飘过的阴云遮住了炽热的光线。
州府两旁树影阴翳,狂风一吹,硕大的树叶沙沙作响。
本来这等天气还算舒适,但是沈欢却焦急如焚,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往大道的尽头观望。大道一大早就开始戒严,没有了行人,两边站着维护秩序的厢兵。
“怎么还不到?”沈欢的额头开始冒汗,脊背也隐隐发凉,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今日已经是七月初五,正是天子一行人进入海州的日子。昨天晚上他就接到公文,说天子已经在距海州城二十多里的镇上安歇,明天一大早就动身赶往海州城,应该会在正午时候抵达。
公文里还附带官家的书信,不让他出城门迎接,只候在海州州府衙门即可。
沈欢也了解这个皇帝的性子,一向不大喜欢游幸铺张,倒也如他的愿,只要求官员与他静等在衙门外边而已。
一大早就忙活开来,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天子驾临了。
但是站了大半天,依然没有见着天子龙舆,派出去的斥候倒是说前面正有大队人马开来。不过这都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了,这是什么乌龟的速度,要爬这么久?
沈欢心头渐渐沉下去,有了些许恐慌,该不会出事了吧?
都快到城门了还搞出什么祸端来?沈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摩拳擦掌,焦急地在门外走着。
忍不住了,他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来人,备车马!”沈欢大声喝道。
“是!”底下有人手脚也很麻利,跑出两步,突然喊了起来,“大人,来了……来了!”
“来了?”沈欢惊喜,抬头一看,真的,可真的是来了。
大道的尽头闪出几个人影,既而是一列,一队;接着是马车,一辆,两辆,三辆;再一眨眼,浩浩荡荡的队伍严整有序地开了过来。
沈欢眼尖,一眼就认出领头的是天子的仪仗队,有两三百人之多。
再接着龙舆出现了,由众多护卫护着一路行来。周围的马车上应该是百官随行。
“总算来了。”沈欢松了一口气,七上八落的心头也稍稍安定,整理了一下衣服,招呼一众官员,严肃地迎上去。
龙舆停在五丈外,沈欢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到龙舆前,只待天子下车即恭迎圣驾。
一息时间……
两息时间……
三息时间过去了,龙舆上还没有动静,沈欢奇怪了,抬起头张望一下,依然没有看见熟悉的天子。
也没多久,只见旁边的车上跳下一个人来,定睛一看,是司马光,不由大喜要迎上去,却发生司马光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面上还有一丝丝恐惧之色。
沈欢见状不由心里“咯噔”一声,隐生不妙之感,再一看,王安石、韩绛等人也从旁边的车上跳下来,神色沉郁地往这边赶来。
沈欢不敢亲自去掀龙舆,只好向面前的司马光问道:“司马相公,怎么……怎么回事?”
他心里有着无边的恐惧,忐忑不安,声音也颤抖着。现在是公众场合,也不敢叫司马光“老师”,直呼他的官衔权当尊称。
“子贤……”司马光的声音很疲惫,很沙哑,枯涩得令人吃惊,神情也尽是不安,看沈欢的眼色还有一股抱歉的味道。
沈欢意识到不妙,也不管什么礼仪了,跑到龙舆前,探手掀开车门——空空如也。
别说人了,连只耗子都没有!
天子不在这里?
天子不见了!
沈欢顿时脸色唰白,身体也开始颤抖,结合司马光等人的神色,他冷汗浸透了背衣。
这个时候欧阳修也从马车上慢悠悠地下来,沈欢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扑上去一把抓住欧阳修的臂膀,几乎是哀求地问道:“欧阳公,官家呢?你告诉晚辈好不好?”
欧阳修脸色为难,求助似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无奈走过来,抓着沈欢的手,艰难地说道:“子贤,你冷静一下,我等慢慢说。”
“司马相公,官家呢?”沈欢几乎是咆哮地神态,脸色都有点狰狞了。
好好的天子龙舆上却没有官家的踪影,而百官却都现身了……这到底演的是哪出?
沈欢有点要抓狂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官家失踪了,失踪了……”
他无法想象在海州搞不见了天子会有什么后果,真的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
“子贤!”一旁的王安石看不过去了,暴喝一声,震得沈欢回过神来才继续说道,“子贤,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回府里再说,莫要让人笑话!”
笑话?
沈欢一个激愣,反应过来,看看四周,除了他们这个小圈子,很多人都是一副莫名其妙和迷惑的模样。
对!他们还不知道官家不在,不能让他们心里跟着恐慌。
沈欢深吸着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向王安石点了点头,撇开众人,招呼属下把龙舆给迎接府里。
这龙舆不是京城用的那个,规模还算小,四匹白马拉着,可以进出府衙无碍。
到了府厅,把无关人等都屏退下去,偌大的厅子里只剩几个有资格参与的人了——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韩绛,王安礼、吕惠卿、郭逵,算上沈欢,总共八个人。就连海州的通判范一农也没资格参与。
一一坐定之后,沈欢成了最下首之人,他努力强迫自己镇定,然而捧茶时那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的情绪。
强自咽了一口热茶,沈欢沉声说道:“诸位,现在可以说说怎么一回事了吧?百官都到了海州,官家呢?”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由资格最老的欧阳修出面解释。
原来他们也不知道官家跑哪去了。本来昨晚在距离海州二十里路的镇上驿站歇息,打算今早启程,也不过两个时辰就能达到海州城。
今天官家也起了一个大早,招呼百官起行,之后吩咐众人说他累了,要在龙舆上好生休息,众人没事就不要打扰他,待到了海州再招呼他即可。
百官自当遵从吩咐。
起程后,走了一半路,司马光突然想起天子到了海州是否需要向百姓民众宣传一事来,因为泰山封禅之后,他们一路走来都颇为低调,众人只知道这一浩荡的队伍是皇亲贵戚,除了各处官衙,百姓大多都不知道其中有天子。
司马光想问一问天子到了海州后是秘密现身呢还是大张旗鼓地宣传一番,因为这事涉及到沈欢,他担心出什么过错,不敢犹豫,需要亲自听听官家怎么说。
他是宰相,自没有什么人敢阻拦他靠近龙舆,他请求面见官家,有一个内侍吞吞吐吐说官家在休息,没空面见。司马光想到官家的吩咐,只好说要见黄心内侍,他是官家最亲近的内臣,有他通传一声自没有什么问题。
这会儿那个内侍还是犹豫,眼神闪烁,这下引起了司马光的怀疑,借机又问了几句,对方更惶恐了。
司马光意识到不对劲,斥退那个内侍,亲自登上龙舆,一看之下傻眼了——官家不在龙舆上!
天子不见了!
司马光吓得半死,理智告诉他不能声张,拉来刚才的内侍询问天子去哪了。那家伙死撑不说,司马光这下更没了主意,只好勒令停下队伍,把欧阳修、王安石等人找来,告之他的发现。
众人皆是大惊,亲自找了大半队伍,都没有发现官家的踪迹。最后他们得出结论:官家已经不在他们的队伍之中了!
惊骇欲亡的众人只得审问内侍,内侍面对这几位大臣的努力,不敢再隐瞒,吞吞吐吐地揭开内幕。
原来官家早就打定主意要在百官之前微服私访一下海州城,与内侍说了他的打算,众人都骇得欲死,苦苦哀劝。天子一意孤行,最后使出威胁手段,如果内侍不协助就杀他全家,谁找来百官说出去也要杀了他。众人没有办法,只能帮忙打起掩护来。
刚动身时,官家借口要休息遣退百官,接下来他就由旁侧出营,快马加鞭而去。随行之人除了黄心这个心腹之人,只带了四个宫廷侍卫。
得知原委,几个大臣面面相觑,心头更是慌乱。因为怕引起惶恐,不敢明目张胆地寻找官家,只能到了海州城再打算,毕竟海州是沈欢的地盘,他更熟悉这边的形势。
就这样,他们耽搁了一下行程之后继续默默地进了海州。
听完欧阳修的述说,沈欢顿时瞠目结舌,天子落跑,微服私访,这算什么,演戏吗?
荒谬!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沈欢浑身都气得颤抖,嚯地站起身,往门外跑去。
“子贤,你做什么?”欧阳修喊住了他。
沈欢回头说道:“还能做什么,找官家呀”
“你怎么找?”欧阳修皱着眉头问。
沈欢脱口就道:“派出各路人马,挨家挨户排查,一定要找出官家!”
“胡闹!”这下司马光暴怒而起,“你要做什么?想弄得整个海州整个天下都知道我们跟丢了官家吗?”
沈欢一愣,反应过来,他是急坏了,乱了心志。
是啊,如果大张旗鼓去寻找,不用一刻钟,整个海州都会乱套。再过几天全天下就都会看到他们的笑话!
尽管是官家自己要跑的,但是你们随行官员没有劝住,作为地主官员也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就是你们的失责!而且是丢了皇家脸面的失责,这个责任,谁也担当不起!
郭逵在这里算是职位比较低微的,他就坐沈欢旁边,这时站出来把沈欢拉回座位,苦笑说道:“沈大人,如果可以这样排查,郭某早就让随行的三千禁军入城帮忙了。不过考虑到安定人心,怕造成纷扰,只好让他们驻扎在城外。”
“这可怎么办?”沈欢真的慌了。
他就是用脚指头都想得到,事情大条了!
如果能尽快安然无恙地找到官家,一切都当没有发生过,毕竟是官家自己要私访;但是就怕这期间出了什么事,如果——有哪些不开眼的家伙伤了官家,或者祸及他的性命——好吧,在座之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特别是他沈欢,作为海州知州,官家在他的地头上出了事,无论是什么借口都摆脱不了保护不周的罪名,杀头那是小事,夷你三族都是轻的!
事情还不这样简单,不要忘了,官家只是负责到泰山封禅,请官家到海州那是海州方面撺掇呼吁的,现在出了事,一个人肯定背不了这偌大的罪名。
要杀当然要杀一窝!
沈欢跑不了,欧阳修父子也有罪,通判范一农甚至苏轼,都得一道领罪!
这会死很多人,大多是连累而死的!
沈欢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撺掇官家来海州是他的主意,他不想那么多人受牵连,不然他就是死也不能安心!
他甚至有点怨眼前这些官员了,几千人都看不住官家一个人?做什么去了,吃干饭的?
沈欢把目光停留在王安礼身上,不由怨道:“王起居,你是修起居注的,自官家面对百官你就应该时刻跟在官家身边,你怎么会毫无知觉让官家出去?”
王安礼闻言一愣,没想到沈欢会把矛头指向他,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借口,羞愧得低下头。
正如沈欢所说,他是起居舍人,是与官家接触得最多的大臣,而且他的记录涉及到修史,有责任时刻跟随官家记录他的言行,不能有所疏漏。但是那天他也是让官家逛开的,根本没意识到官家的意图。
不过怎么说都是他的失责,他王安礼不会找什么借口来敷衍。
王安礼沉默,不代表他人看得过去,吕惠卿冷然说道:“沈知州,你现在是要找替罪之人么?吕某觉得你还是祈祷海州莫要出现什么宵小之辈,否则得罪了官家,嘿……”
沈欢闻言怒了,厉声说道:“若说宵小,吕制诰最好还是把眼睛放在身边看一看!”
这话就是赤裸裸地打脸了,明着说吕惠卿身边很多宵小之徒,甚至也指吕惠卿自己!
吕惠卿闻言脸色铁青,张嘴就要反驳,这会儿司马光更是怒气勃发,“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喝道:“够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官家,毫发无损地找到,而不是做什么口舌之争!”
宰相总有有百官之首的气势,沈欢就不必说了,就是吕惠卿此时此刻也不敢再坑一个字。
沈欢心里很奇怪天子怎么会生出微服私访的主意来,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众多大臣,他怀疑是不是有人从中进行了撺掇与鼓吹,甚至还有人帮他打掩护。
至于目的?当然是希望让官家亲自看到一个没有经过掩饰的海州,如果听到一些不好的话,对沈欢的前途总会有影响。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人到底是谁?用脚指头都可以猜得到,沈欢把怀疑目标指到了死对头吕惠卿的头上。
不过理智又告诉这个怀疑不大可能,因为吕惠卿也是这次随行大臣,作为知制诰,天子的顾问臣子,天子落跑出了事,秉着要杀杀一窝的原则,他这个重臣也定当难逃。
祈祷官家只听到坏话而不会出事?以吕惠卿的老谋深算,他不大可能会冒这个险,更不肯把自己的前途压在这一赌博之上。
沈欢觉得自己的心思真是乱得紧,既要怀疑吕惠卿等人,又要帮他开脱,摇摇头,极力要驱除纷乱的思绪。正如司马光所说,当务之急,找到官家才是头等大事。
司马光这个时候问道:“子贤,你是海州知州,对海州城的一草一木想来都很了解,你认为该怎么做?”
沈欢苦笑说道:“既然不能大肆寻找,只能用笨办法了。”
“笨办法?”王安石不解地问,“什么笨办法。”
沈欢说道:“把见过官家的人都集中起来,一一分配任务,每人负责一两条街道,一条一条地寻找。为了不至于与官家擦身而过,我等先商量好哪个人负责哪条街,之后从哪开始到哪尽头,务必不要有疏漏!”
司马光与王安石对视一眼,最后无奈叹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前也只好这样办。希望祖宗能保佑官家平安无事。”
就连沈欢这个无神论者也只能祈祷一番了,招呼下人把海州的详细图纸拿上来,摆在桌上,招呼众人围观。
这是一张海州城规划图,很具体,很直观,不单每街每道都有标示,就连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建筑都有它的名字在上面。
半丈多长的图纸确实令人震撼,特别是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与线条,与建筑联系起来,那就更令人吃惊了。
王安石一见图纸,愕然说道:“子贤,这就是海州城的布景么?”
沈欢点点头。
王安石叹道:“够宏大,够合理,够整齐,够威风,够气势!果然不愧天下第一州的名头!”
沈欢微微一笑,这也是他最大的功绩了,嘟囔了一句:“很多地方还没建成,需要完善。”
王安石看他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沈欢又道:“好吧,现在我等分配一下任务……”
还没说完,外面跑进一个知州府的下人,上来就报:“大人,外面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自称是天子,要见沈大人。”
“什么?”围在图纸前的众人抬起头,皆愣住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臣君
时隔四年,沈欢从来没有想象过与皇帝赵顼再次相见时是如今一番模样。
青衫粗布,质料奇差,头发也不讲究,散在脑后,一副农家子的装扮。若不是依然还细皮嫩肉,脸型也差不多,他还真的认不出来了呢。
赵顼还是那个赵顼,除了更成熟天子气势更充足外,其他依然没有改变,二十五六的他正是人生最精华的时段,精气神都奇佳。
特别是今天,天子一脸高兴振奋地站在沈欢面前,沈欢的精神一下子恍惚起来,好像回到了八年前那一天,在王安石的府邸外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沈欢站在天子跟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啊,您终于回来了!”司马光的长嚎惊醒了沈欢。
只见司马光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地奔到赵顼跟前,差点老泪横流,是的,听到下人来报,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奔了出来,一看,果然是天子驾临。
吓了半天的心脏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陛下……”沈欢恭身迎驾,呜咽得说不出话来。
“子贤……”赵顼也颇为激动,扶住沈欢,打量他一番,不无笑意,“多年未见,子贤如今也大变样了。”
沈欢激动地说道:“是啊,臣变老了,只有陛下依然青春鼎盛。”
这话逗得赵顼扑哧一笑,笑骂道:“子贤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若论年纪,朕比你还要大呢!”
沈欢不好意思地道:“臣一向都是实话实说的。”说完自己也惊奇,难道拍马屁的功力也会随着年纪日益增长不成?不然自己何以说得这般自然没有做作?
赵顼又是哈哈大笑。
司马光平复下激动的心情,不由埋怨说道:“陛下啊,您怎么能瞒着我等自己一个人到海州呢?您可知道我等有多么的担心么!”
说到担心,司马光现在都后怕不已,脸色依然煞白,心儿又不争气地扑通扑通狂跳着。
谢天谢地,天子平安无事,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遭殃呢!
赵顼闻言笑道:“若是和你们说了,你们会让朕这样做么?”
司马光愕然,与王安石对视一眼,皆是摇头,笑话,有谁会蠢到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开玩笑?何况天子之身不单是牵连一个人的性命而已,是大一批,或者一大批的九族!
松了一口气的司马光不好责怪天子,转而怨怪站在天子旁边的黄心:“黄内侍,你这次也太离谱了,竟然一声不吭就与官家跑了。你该当何罪!”
黄心大是委屈:“相爷,您说奴婢能拗得过陛下么?”
司马光可不管这个:“总之是你的不对!”
黄心可怜巴巴地看向赵顼。
赵顼看不过去,摆手说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没事么,就不用怪这个怪那个了。”
司马光也嘘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陛下,外面风大,先进府里歇息吧。沈知州早已经准备好陛下的行宫了。”
赵顼点点头,令沈欢带路。
所谓的行宫,当然不能与京城相比,也不能与其他陪京的天子行宫相提并论,只是一栋清幽的小院子罢了。
所有的闲杂人等都已屏退,由宫里过来的侍卫与侍女进驻,进行守卫与服侍工作。
它就坐落在州府的北边,与北方的厚重质朴不一样,这里更多是江南园林的装扮。
层层进进的厢房,花草满地的小院,清幽平滑的小湖,奇怪可观的假山,小巧玲珑的亭阁,一一点缀了这个舒适的院落。
赵顼对这里很满意,不住赞叹说布置得巧妙。
安排天子歇息完毕,众位臣子也累得够戗,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站在天子的卧房之内,司马光请退说道:“陛下忙了一整天也累了,陛下先休息,臣等告退了。”
赵顼点点头,道:“甚好,你等都退下吧。”
司马光扫了众臣一眼,示意他们陆续退出去。
才走到门口,赵顼又发话了:“那个……沈知州留下。”
王安石只是顿了顿脚步,与韩绛等人相视一眼,继续退了出去。司马光发愁地看向沈欢,见他点头才示意小心应付,也退了出去。
空间一下子宽阔起来,房内只剩三个人了。
赵顼大马金刀地坐在软榻之上,瞅来瞅去,啧啧有声;沈欢恭身站在一边,等候吩咐;内侍黄心没有闲着,在紧张地为官家的铺着床。
沈欢用眼瞥了瞥这个黄心,听人说这个太监很受天子宠信,与大臣谈话也不避讳他的存在;又听说这个小太监年纪不大,却很会做人,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也不仗着官家的宠信跋扈无礼,见了臣子,无论官大与不大,都谨守自己的本分,没有逾越。
如果是天子从藩邸带进去的太监,倒也不希奇,毕竟用了几十年。可是沈欢也知道,赵顼做皇子太子时并没有宠信哪个太监,也就是说,这个太监是他登基后才起用的,短短几年可以让官家如此信任他,若说没有手段,沈欢打死也不信。
所以沈欢对他对对方很好奇,想想有宋一代,几乎都没有太监能过多干预到朝政,这个比唐朝与明朝要好很多。说宋代的天子不宠信他们,这个绝对不可能,只能说整个宋代的氛围都不错,一是大臣对这个很忌讳,一旦有太监干政立刻就弹劾,丝毫不怕获罪;二来就是宋代的天子大多是读书人,自诩文人,有时候也不大看得起这些身体有缺陷之人,就算信任,私下却是打心底地蔑视,自也不会让他们有多少权杖;三就是这些太监在宫里耳濡目染,也读了一些书,不少竟然也有了几丝风骨气节!
沈欢好奇的是黄心到底能走到那一步,能不能成为太监界的传奇呢?现在他们也在搞航海开发,是否有培养成为郑和的潜质呢?
这一刻,沈欢心里奔腾如马。
“子贤啊……”赵顼响起的声音令沈欢的心思回转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沈欢立刻凑了上去。
赵顼呵呵笑道:“子贤,短短四年,你把海州建设得不错嘛!”
沈欢顿时警惕起来:“陛下刚才走了一些地方?”
赵顼点头说道:“时间太紧,没去多少地方,走了两条街而已。那个所谓的新城比你这州衙所在还要繁华嘛!”
海州如今算是有两个城,一个是旧城,也就是以前的那个城,州府衙所在之地;另一个就是沈欢来了之后建起来的城,说是城,其实没有城墙城门,只不过是饶着海州大学建立起来的街道商铺,还有住宅,因为繁华人多,地盘又大,也算是一个城罢了。
新城才是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州的海州,如今的旧城,更多是州府之地,另外就是富贵人家聚集居住的地方。因为新城更有商机,由旧城搬迁了很多人出去,旧城一下子宽阔了许多,环境也更好了,是那些有钱人喜爱住的地方。他们白天在新城做生意,夜晚回到旧城居住,反正两个地方中间只隔了一两里路,而且还有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通着,方便得紧。其实两个地方可以看成是一个城,因为连着的那条大道,两边也有一些商铺人家,不是荒无人烟。
赵顼来的时候,由新城的西北角进入,路过中心地带,却没有到达西南的海州大学之处。接着因为生怕大臣担忧大搜海州,匆匆赶到旧城州府。因此他说没有去多少地方。
沈欢闻言更小心地道:“旧城因为格局问题,扩大不了多少,拆了建设的话,成本更大,因此臣就在城外发展了。”
赵顼笑道:“你这想法不错,几乎是再造了一个更大的海州城。现在天下人都说这里是天下第一州呢!”
沈欢赶紧说道:“这都是大家打趣罢了,海州比开封差了不知多少倍。”
赵顼笑骂说道:“开封建了一百年,你海州才四年,你还真想打朕的脸不成?”
“不敢。”沈欢非常谦虚,“陛下英明神武,海州建得再好,不也是在您的领导之下方才有这个成绩么?若没有陛下的高瞻远瞩,没有陛下的容人之量,别说来建设海州了,臣还不知道要去哪个旮旯里放羊呢!”
“哟!”赵顼横他一眼,“还闹情绪了?”
“那臣更不敢了。”
赵顼叹气说道:“子贤,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海州干了什么。你的努力,朕都看在眼里。你是个人才,不过人才也需要有地方施展才华,开封那个地方不能任你胡来,为了让你一展心中抱负,朕也只好让你到地方大展手脚。你看,你在海州不是做得很好吗?而且朕对你自问也不错了,你说要来海州,朕二话不说,让你来了;你说要留下一半的赋税建设海州,朕不也同意这个约定了么?”
沈欢想起皇帝对自己的照顾,不由有点惭愧,又有点激动,望着赵顼说道:“陛下宏恩,臣都铭记在心。为了不让陛下失望,臣只有肝脑涂地才能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你知道就好。”赵顼哈哈笑了起来。
“呵呵。”沈欢也报之以笑。
“啪!”赵顼突然一巴掌用力拍在软榻之上,声音震住了沈欢与黄心,不明所以地看着天子。
赵顼脸上青筋暴露,显得怒气冲冲,指着沈欢,喝道:“沈子贤,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