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海州模式
“海州速度”是这一期《海州日报》增刊的主题,整整七八张报纸,全是围绕这一中心为文。
大量的篇幅都是介绍这三四年来海州的变化,或者说是成就。其中就有欧阳发亲自攥写的一篇《神乎奇迹》。上面直点主旨说:“海州速度,犹如风也。春风一过,东海之滨,即起大城!”
花了大量的笔墨来描绘海州建设的速度,其中最有力的就是数据,列举的各项数据,无一不表明海州如今的发展,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奇迹!
每岁上缴朝廷的税收是三百万贯钱!而海州所在的淮南路,一年也就五六百万贯而已,一个海州,就占了其中大半的份额。
另外就是人口的增长速度,四年前,海州城的人口不过数万,整个海州的人口,也不过十多万,如今,单是海州城内,居住的人口就有三十多万,算上海州其他县村,整体人口超过五十万!
而海州城的建设,以前的小城,如今已经发展到有两个卫城的地步了。特别是围绕海州大学建设的新城,就容纳了十多万的人口,其中有居住地,有商铺,有酒楼,各行各业,都能在其中安居乐业!
海州人的收入与消费,岁入上百贯钱,更是与京城百姓相差无二!
这一切的成就,只用了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就快追上开封建国上百年建设的速度了!
海州速度,天下第一!
这一切的成就,造就者当然是它的执政者,执政措施与方略,一言以敝之:海州模式!
整个增刊,书写了城市布局,以及厢军的转变使用,还有发展经济的便利措施与优惠,凡此种种,皆是海州模式的最佳诠释,也是造就海州速度的最大原因!
整个增刊,很明显,是对海州建设的歌功颂德,对其大力揄扬,觉得用尽所有的赞词都不能抒发他们的敬佩之情。
不得不说,欧阳发这些年的努力,培养了一大批适合纂写新闻稿的文人,连他自己,也受了感染,把整个增刊搞得有声有色,令人见之不由激动难耐,恨不得飞去一看究竟!
特别是他们在最后呼吁:“当今中外执政为官者,欲要发展民生,宏扬政绩,海州模式,不可不明,不可不看,不可不鉴!”
三个“不可”,直看得赵顼心痒难耐,拍案而起,激动得浑身颤抖,差点要掀翻了御书桌,紧紧地攥着报纸,抓得纸张都皱了也没知觉。
黄心在旁边看得吓出一身冷汗,以为赵顼又发了什么病,赶紧上前扶住他,关切地问:“官家,怎么了?”
好半晌赵顼才回过神,又摊开皱巴巴的报纸,看了几眼,犹不敢置信,瞪大着眼珠,倏地回问:“黄心,这份报纸,你看了么?”
黄心点头应是,例行的检查,他每天都会做。
“你相信么?相信海州真的比得上半个开封了么?”赵顼焦急地问。
“不……不大相信!”
“是啊,朕也不敢相信!”赵顼喃喃地说着,“海州每年上缴税收三百贯左右,这个朕是了解的。沈子贤生财的本领,朕也早就领教过!可是从来没有人和朕说过,他把海州建得与开封差不多了。五十万人口的州,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赵顼已经有点难以遏止地激动了!
“海州速度……海州模式……”赵顼抱紧了双手,“给他一州之地,他能给朕一路的钱财,如果……如果……”
黄心缩了缩脑袋,不敢接话;心里也对海州沈知州暗暗佩服,说实在的,刚看这份报纸,对上面关于海州的描述,他一开始也不大相信,认为言过其实。可仔细一琢磨,又不能不信,这份报纸通行天下,谁又敢冒这样大险在上面撒谎?
不要命了么!
既然没有人疯到不要脑袋,那么,也只有相信这是事实了!
这沈知州的手段,啧啧,真是……
赵顼一激动就面红耳赤,还要来回踱步,越走越快的他突然停下来,道:“黄心,去和朝臣说,今日的早朝朕不上了,让他们散去!”
黄心惊讶抬头,眼前这个皇帝,堪称史上最勤奋皇帝,从没有为了享乐而耽误早朝。没想到今日看了份报纸,就例外要停一次早朝。
惊讶过后,黄心反应过来,大声说道:“是,官家!”
赵顼叫住正往后退的黄心,沉吟半会,严肃地道:“其他朝臣散去,让司马相公来此处见朕!”
“是!”
………………………………………………………………………………………
福宁殿外,百官群集。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此时天已大亮,晨曦照耀,雄伟庄严的宫殿染上了一层红晕,一切是如此快活与欢乐。
司马光却一脸忧色地站在一隅,显得极其担忧。
他看上去老了许多,短短几年,令他殚精竭虑,人也显得更沧桑了。才五十多岁的他,头发已经快要尽白,脸上的皱纹一道道雕刻在风桑的岁月里,身子也有点佝偻了,但他的脊梁依然坚挺着,犹如见证无数风桑的松柏,挺立傲群。
一身紫服的他,身为百官之首,看上去是那样的威严,那么的凛然!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已到中年的范纯仁,短须,方脸,炯目,正气绕身,不屈盈骨。
“唉!”司马光叹了一口气,声音有落寞与萧索,“尧夫,这次只怕要难办了。你与王介甫闹得太僵,官家那里只怕也不好说话……”
范纯仁傲然一笑,道:“相公,如果忍气吞声,范纯仁也就不是范纯仁了!”
司马光苦笑:“你的风骨,谁人不知。不过你若也走了,我这个平章事,再做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些年你我遥相呼应,这才能坚守一隅阵地,若你也走了,老夫独木难支,只怕下的命令,连政事堂都出不去咯!大宋开国以来,老夫这个相爷也算是做得最窝囊了吧?”
“大人……”范纯仁为难地应了一声,心里也尽是发苦,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面对王安石一方的强势,宰相抗不住参政的合力围攻,而他作为御史的头子,底下的御史竟然也有大半不听话!
做头子做到他们这份上,有宋以来,还真独此一份呢!
“王介甫……”范纯仁几乎是咬牙切齿打地怒视远方高谈阔论的王安石,恨不得上去揍他们几记老拳。
司马光轻轻摇头:“尧夫,不用怪他,他现在也回不了头,事到如今,大家都止不住了。若不是心中还有一点坚持,老夫也早就想撂担子回家写史书去,何必受这等窝囊之气?不过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方是本分。官家这几年没有辞退老夫,想必还是对老夫不至于失去了信心。既然老夫还有用,也就尽最后的力气吧!”
范纯仁敬佩地看着司马光,点头说道:“相公说的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是御史,自然有弹劾大臣的权力与义务,范某挺身而出,问心无愧,岂是那些为了官位而昧了良心之小人可比!”
“小人充斥朝廷呀!”司马光长叹一声,“君子可欺之以方,诚不我欺!这些年老夫也算看清了自己的能力,实在是应变不足,不够圆通,也难怪要屡失阵地。若是子贤还在身边,岂会……唉!”
范纯仁闻言心中一动,安慰司马光:“说到子贤,不知相公是否看了昨日来的海州日报?”
“看了。”司马光想起沈欢的成就,不由宽慰一笑。
“相公可是教了个好学生呀!昨日一看海州成绩,范某到现在都感觉不可思议呢!”
司马光欣慰笑道:“老夫也没想到他闹出这般动静来,不过他让人在报纸上这般大吹大擂,实在有王婆卖瓜之嫌,也真是不懂谦虚,太爱出风头了!”
范纯仁知道司马光说的是反话,呵呵笑应,羡慕地说道:“若是范某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学生,估计睡觉都会笑醒!”
司马光闻言看了看左右,正色道:“尧夫,朝堂之上,没有学生与老师,只有同僚。再出色的人,都是天子门生!”
范纯仁悚然而惊,点头应道:“是,相公教训得是!”
司马光沉默片刻,又疑惑起来:“子贤为人一向谨慎小心,这般大动作,肯定有所图谋,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范纯仁哑然失笑:“连相公你都不知道,谁又能想得到呢?他的想法,有时候可是天马行空难以捉摸的!”
“老夫总感觉有点不简单!”
范纯仁刚想搭话,却发现殿门开启,官家身边的常侍出现在眼前,赶紧对司马光说道:“相公,要开朝了!”
群臣开始骚动,进了大殿,对位站好,静等官家临朝。
黄心一个人从殿后走出来的时候,群臣发现不对劲,又惊又奇。
黄心下了阶梯,大声宣旨:“诸位大人,官家传旨,今日罢朝一日,请诸位各自散去!”
群臣顿时喧哗,猜测官家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官家自登基以来,非身体原因不罢朝。
王安石最怕支持他的皇帝出了事,站出来,大声问道:“黄内侍,官家身体无恙否?”
诸位臣工闻言顿时肃静,竖起耳朵,静等回话。偌大个福宁殿静悄悄的甚至可以听到壁虎爬墙的声响。
黄心情知王安石在朝廷的地位,并不敢怠慢,赶紧回答:“王大人请安心,官家并不是身体有恙,只是……心情不好,暂时罢朝一天。哦,对了,官家让司马相公现在到御书房见驾。”
司马光有点惊讶:“就老夫一人?”
“正是!”黄心笑着回答。
王安石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司马光,既而说道:“既然官家有令,大家就各自散去吧!”
群臣不敢再喧哗,一一退了出去。
司马光跟着黄心往御书房而去,半路忍不住问道:“黄内侍,官家真没事么?”
“确实没事,司马相公请放心。”黄心对司马光这等中外闻名的大臣极其尊敬,转身回头,笑着回答。
“哦。”司马光放下大半心思,“黄内侍可知官家这次召见某到底是为了何事么?”
黄心沉吟半晌,才放心回答:“海州。”
司马光心神一震,不再言语,静往御书房而去。
…………………………………………………………………………………………
御书房采光极好,晨光刚好可以透过左边的薄纱檐窗射进来,照亮了大半个房间。
细尘萦绕在光柱之上,纠缠着墨香纸味,升华了整个读书人的空间。
赵顼安静地坐在椅子之上。
进来的司马光大拜之后,赵顼示意他坐在对面。司马光谢过,半坐下来。
赵顼显得兴致极好,精致的脸有股飞扬的神采,与司马光谈了半会当前的政务之后,突然叹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六七年了!”
司马光明悟,道:“陛下登基以来,勤勤恳恳,夙兴夜寐,从未耽误天下政事,实在是明君所为!我等为有如此圣君而感到庆幸与喜悦!”
“明君么?”赵顼呵呵笑道,“只怕有人不这样认为吧?前些日子还有人上书说朕宠信小人,致使朝纲败坏呢!远贤臣,亲小人,当然不会是明君吧?”
司马光知道皇帝在指责范纯仁等言臣,忙着解释:“在其位,谋其政,方是忠臣所为。弹劾正是言臣之责,陛下不应该生气,反而应该为有这等敢于上言的臣子感到高兴。前朝太宗有魏征,方有贞观之治;包拯敢言,我朝方有千古仁宗!诚由是也!”
赵顼愕然,明白司马光所说很有道理,不过情感上又觉得范纯仁总是碍事,一时两难,左右摇摆。
良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道:“朕不奢望能成为千古圣君,只希望大宋能在朕的手上有所强盛,最不济,也不能总让外敌欺负!”
马踏西夏,北伐契丹,是他一辈子的希望,也是他的野心所在。所有的行事,都是为了完成这个目标,强烈的希望往往可以使他不顾一切……
多年相处,司马光当然明白皇帝的想法,为了保全范纯仁,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打岔问道:“不知陛下今日召见微臣,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想起黄心提醒“海州”二字,应该也是皇帝兴趣所在,以此为诱,总能引开对方的话了吧。
果然,赵顼想起召见司马光的本意,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海州日报,笑了一笑,道:“司马相公,不知你是否有去海州看一看的兴趣?”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封禅之名
司马光脸色顿时白了大半,脑袋轰轰作响,像炸裂了一般,一片空白。
去海州?
官家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要贬黜自己出京不成?
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一事无成,还惨遭贬谪?
他不由凄惨一笑,万念俱灰,低着头答道:“陛下是君,要臣子去哪,臣子就去哪。臣自当以陛下马首是瞻!”
“好!”赵顼没有觉察出异样,宽慰一笑,“司马相公果然是忠良贤臣,如果你答应,就去海州看一看,也当是为朕分忧吧。”
司马光心思纷乱,闪过了许多念头,最后化为一叹:“臣自当遵命!还请陛下在臣去相后,能秉着中正平和的心态,为国选一良相,万莫让天下扰乱!”他也打算豁出去了,准备撕破最后的脸皮,与王安石硬抗一次,就算去相,也不能让这等人有好日子过!
还没说出决裂的话来,赵顼惊立而起,讶道:“去相?什么去相?”
司马光抬起头来,疑惑不已:“陛下不是要外放臣到海州去么?”
“谁说的?”赵顼哭笑不得,万般解释,“司马相公,自你为相以来,这些年做得不错,也算兢兢业业,朝堂虽然不大平静,却也不是你的责任。所以,朕还希望你能继续做下去的,决没有罢黜你的意思!”
司马光脑袋短路了:“那,去海州……”
赵顼拍了拍桌面上的报纸,笑道:“想必司马相公也该看过这期的海州日报了。上面欧阳伯和说‘当今中外执政为官者,欲要发展民生,宏扬政绩,海州模式,不可不明,不可不看,不可不鉴’!朕觉得这话不无道理,若能从海州发展的模式里得出一二经验,想必对举国施政都不无裨益。相公为执政之首,若能从中有所触动,亦是幸事。因此朕打算让你去海州看一看,总结总结一些经验,回朝后也许能更有成绩!如何?”
司马光顿时瞠目结舌,又羞又愧,心里又暗自庆幸,还好官家解释得早,一旦他说出那些贬低攻击王安石的话来,以官家对王安石的看重与维护,届时木以成舟,想必还真要去他的相位!
他心思百转,又想到官家怎么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去海州呢?难道真的是为了学习?
这些年的斗争,他已经习惯从坏的方面考虑问题了,难道说,官家这个主意,是王安石一方出的,目的是为了把自己调离京城,好让他们更有余地去布置一切?
越想越有可能,司马光惊出一身冷汗,犹豫着不敢回答。
这下司马光可真是想多了,赵顼这次的目的还真的很简单,就是想让一个人代替他去看一看海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希望那个人回来后能如实与他说一说,而司马光中正诚实的道德名声,全大宋人都知道,甚至都传扬到外国去了。
这一点上,他更相信司马光!
看到司马光神色变幻不定,赵顼又道:“朕也知道让一国宰相出京,非同小可!其实朕更希望能自己去看一看,但是天子出京,更是事关重大,不可不仔细思量。所以才想让相公代朕出巡!”
“代朕出巡”,这个词的分量着实不轻,司马光激动不已,能让天子说这句话,是他万世修来的福分!
一激动,他就要答应,不过司马光的心性着实了得,深吸一口气,很快平复心情,心思急转,又考虑得比较多了。
他想到了沈欢,知道这个学生向来谋定而后动,在报纸上这般大的动作,所图必定不小。
难道说沈子贤弄了这般大的阵仗,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出京?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他司马光一系如今在朝堂给挤压,活动空间小得很,若再在这个关键敏感时刻离开京城,去海州路途遥远,一来一回,需要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后再回京城,王安石一方大势已定,届时黄花菜都凉了,还谈什么执政!
子贤子贤,你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苦恼的司马光也打定了主意,一个字:推!
推推推,一定要推掉这个任务!
沉吟一会,司马光苦着脸说道:“陛下看重,实在是臣万世之荣耀,为君分忧,责无旁贷!可是,如今朝堂纷扰多事,如果臣在这个时候离开,不能在陛下身边出力,岂不是令陛下更为难?这岂是为人臣子之道?一旦离开,外人还以为臣在这个时候离陛下而去,这是陷臣于不义呀!陛下,恕臣无能,不敢担此骂名!”
“这……”赵顼也觉得自己想得简单了,甚是为难,“不可不明,不可不看,不可不鉴。欧阳伯和之言,犹在耳边,朕多么希望能了解海州模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光心中一动,道:“陛下,不如让王介甫去海州一看,他亦是经济能手,也许有所得亦说不准。”
这招祸水东引让赵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苦着脸说道:“王介甫事多人忙,走不开,朝廷也不能少他呀!”
司马光大是愤慨:“陛下,参政走不开,难道执政走得开么?”
赵顼大是尴尬,讪然一笑:“那……就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
司马光一脸忧色与不解走出宫廷。
四月的阳光,明媚亮丽。
和煦的光线笼罩在人身上,大有暖和舒适之感。
抬起头,司马光眯起了眼,这阳光,还真刺眼!
今天政事堂并不是他当值,闲来无事,也只能打道回府。
前脚刚进相府,后面下人就来报说御史中丞范大人来访。
司马光在大厅外出迎,当头呵呵说道:“尧夫还真迫不及待,出宫后一直没回去?”
范纯仁亦是一笑,他急性子的毛病从范仲淹那里遗传过来,情知官家召见司马光,必有大事,急欲知道,因此一出宫廷,并没有回府,呆在相府外头,一见司马光出现,即刻造访。
“打扰相公了。”范纯仁拱手谢礼。
司马光说道:“正好也有事情与你相商。”说完把住对方的手,迎他入厅。
主客落座完毕,下人送上热茶。
茶是清茶,沸水而泡。
清烟袅袅,氤氲扑香。
轻轻呷了一口,齿唇生香,范纯仁赞叹不已:“相公,这就是子贤从海州送来的西湖龙井么?果真清香可口!”
司马光无奈一笑:“子贤这人,一向贪爱享受!”
范纯仁不以为然:“若没有他的花样百出,京城又怎么会盛行喝清茶呢?没有他,我等还习惯喝茶末加姜之类的茶水吧?还是清茶好,看着茶叶的舒展,总令人心生愉悦!”
司马光大是奇怪:“尧夫过来就为了与老夫讨论茶水的问题么?”
范纯仁反笑道:“相公都不急,范某急什么?”
司马光无奈摇头,只好把与官家相见时的情况详细说出来,末了叹道:“若不是老夫一力相拒,想来过不久就真与子贤在海州相会了!”
“师徒相见,情和心得,岂不快哉?”范纯仁又大笑说道。
“尧夫莫要消遣老夫!”
范纯仁这才笑罢,严肃起来,亦是疑惑:“还好相公想得快,拒绝得好,不然……不过,子贤这出戏到底要演什么呀?”
“老夫亦是不解。”司马光苦笑一下,既而又道,“想来想去,子贤所做,当然会对我等有利。老夫就琢磨了,如今我等的困境,莫过于尧夫的问题。子贤莫不是为我等解围吧?因此……”
范纯仁脸色一变,明白过来:“相公莫不是要范某去海州一看吧?”
“以为人而论,官家也是信任尧夫道德品质。而且如今尧夫处境艰难,若由老夫出面推荐让你去海州一看,官家想必也会欣然同意。于你于人,都是好事!”
范纯仁脸色阴晴不定,甚是苦涩:“这与临阵脱逃有何异别?非范某行事之准则……”
“尧夫何其或矣!”司马光怒喝一声,“自古成大事者,莫不坎坷磨砺。你如今只不过是暂避敌人锋芒,目的是为了他日辉煌,何来逃脱之嫌?用子贤的话来说,叫战略性撤退!这些年,老夫退的还少吗?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宋江山、天下百姓?”
范纯仁沉默半晌,末了才叹道:“罢了,韩信尚能忍跨下之辱,范某就暂时忍一忍!”
司马光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才是做大事者的胸怀嘛!”
“可是……”范纯仁还是疑惑,“这真是子贤本意么?范某怎么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何况,官家会让范某代表他?”
“……”
司马光也是一愣,最后才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
这一天,京城不少人都在猜测海州方面的意思,或者说沈欢的意图。
就连司马光这个沈欢的老师,也在头疼着。
沈欢的底牌,终于在这一天下午揭晓。
随着海州日报第二份增刊到达京城,众人才知道海州方面是何企图了!
大家不由抽了口凉气,大手笔!
海州方面这次真来了一次震撼世人的大手笔!
增刊又见增刊。
这一次增刊,不大说海州的成绩,反而把对象放大到整个天下。
特别是自赵顼登基以来,一系列政策的实施,大宋江山,天下百姓,整体实力上确实有所提升!
用海州日报的话说,就是:“千载圣君,魄力手腕,不输秦皇汉武;万古仁主,爱人惜民,不下唐宗宋祖。”
总之一句话,现在的皇帝,是位明主,是圣君,不比历史上的任何一位君主要差。
虽然不无拍马屁的嫌疑——其实也确实是拍马匹!
不过这马屁没人敢反驳,就是司马光与王安石都不敢,为什么?没看到皇帝赵顼看到这些赞词与功绩的时候,激动得脸红要滴血了吗?
虽然这个皇帝一再说过不能上什么号什么名,可是面对这份通行天下的报纸,他还是忍不住要激动了!
这个时候,谁敢泼冷水!
当然,海州方面说了那么多恶心的赞词,也不是白说的,他们有一个天大的目的。
只见增刊后面,一连好几篇文章都述说着,既然是圣君,是明主,不输秦皇汉武,这两个历史皇帝有了功绩,做的轰动事件就是封禅泰山,为什么我们伟大神明的皇帝陛下做不得?
他们强烈要求陛下封禅泰山,届时他们作为报纸先驱,将为天下百姓报道这一盛事,为历史记载遗留这段千古之行!
而海州就在泰山不远,东海之滨,这座大城短短几年伫立在大宋天下东边,真可谓一颗闪亮的明珠,亦是奇迹。皇帝封禅泰山之后,到此一观,两相映衬,如此丰功伟绩,简直比征伐天下的皇帝还要有意义,还要彪炳青史!
封禅泰山,以观海州!
这是海州人的心愿,也是天下百姓的心声,是世人翘首以待的千古盛事!
此言一出,天下皆惊。
最令人震撼的这些文章作者行列里,出现了欧阳修的名字。如果欧阳修还不足以令天下人信服的话,那么韩琦的大名足够吓人了吧?
欧阳修一直在海州大学做老大,为海州说话,大家都能理解。什么时候在河北养老的韩琦也掺和进来了?
来势汹汹,来势汹汹呀!
封禅泰山,以观海州!
这一刻,整个京城的有心人士,都惊得跳脚不已。
原来,海州方面是打了这个主意!他们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别人暂且不说,单论赵顼看了这份报纸之后,就再也平静不下来。
夜幕降临已久,他还时不时摩拳擦掌,或者咬牙切齿。
黄心倒是欲哭无泪了,官家的晚膳都端过来三次,赵顼却没有吃过一口。
“官家……”看着又凉了的丰盛晚宴,黄心忍不住劝谏。
但是回过头的赵顼却让他吓得半死,只见皇帝眼珠通红要撕人一般,脸色却一时潮红一时失魂落魄。
“官家……”黄心大惊上前扶住,“官家,你怎么了?”
赵顼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推开黄心,瞪他一眼,喝道:“黄心,你说,朕是不是千古明君?”
“是是,官家不是,谁是?”给黄心一个水缸做胆子,他也不敢这个时候说不是,君不见皇帝那要噬人的眼神在注视着他么!
“千古明君,朕是千古明君!”赵顼哈哈大笑,大手一挥,“既是千古明君,黄心,你说,朕可不可以封禅泰山?”
第二百五十二章 揣测
“这……”黄心这次不敢胡言乱语了。
“嗯?”赵顼横他一眼。
“可……可以!”黄心咬咬牙,憋出几个字来。
“能不能?”
“能!”
“该不该?”
“该!”
“好!”这下赵顼终于满意了,轻声一笑,“封禅泰山,到底是什么滋味呢?黄心,你知道不?”
黄心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着说道:“奴婢不知,官家,您别吓奴婢。”
泰山封禅,那可是皇帝才能做的事儿,他一个小太监,怎么敢说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不要命了么?!
赵顼看得先是一愣,既而醒悟,不由笑道:“起来!朕与你开玩笑呢!”
黄心讪讪起身,偷偷抹了一把冷汗,这玩笑,不是他这身子能禁受得住的。
“既然你也说朕可以封禅泰山,那么朕也许该考虑考虑……”
黄心可不觉得自己对皇帝有这般大的影响力,而且这话若是传出去,那些反对的人会怎么看自己,如果官家去成了泰山还好说,若没去成,自己该如何自处,这偌大个大宋,还有自己栖身之地么!
万万不敢把这话坐实了,看看官家已经清醒不少,黄心硬着头皮小心说道:“官家,泰山封禅,那可是天下瞩目之事,秦皇以来,又有几个能上去?这般天大之事,最好……最好能与朝廷诸位大臣商量商量……”
“怎么……你也觉得他们会反对么?”赵顼大大不悦。
“不是!”黄心慌忙解释,“就算不反对,那什么时候封,什么时候出行,举行什么仪式,都要有个讲究吧。这些,官家您懂么?”
赵顼愕然,最后呵呵笑道:“对对,你看,朕都糊涂了。是该问问知道的大臣,该问问!”
黄心低下头,不敢再牵扯进去。
赵顼考虑半晌,才道:“应该先问问宰相参政他们,再问问御史,还有礼部官员,哦,最后还要问问太皇太后与太后他们……嗯,御史就不要问了,范纯仁估计会反对;至于礼部,他们只要做就行了,也不需要问;太皇太后……朕还要好生求一求……最该问宰相参政的意思……”
赵顼神经质地在自言自语,不得不说,这份报纸的吹嘘,把他心里的那份虚荣邪恶地诱发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千古明君,这次不是他自己上的明号,也不是身边朝臣胡乱吹嘘的。
这是海州日报说的!
作为报纸的先驱,海州日报在此时有着莫大的影响力,销量也是天下第一。
读者众多!
现在他们这般说,可比朝臣上的虚号再颁发天下要可信得多,天下百姓也更容易接受。
一想到自己圣明的称号已经由报纸带到全天下,饶是心志坚毅的赵顼,也平静不了,心里的意愿当然是顺着报纸的倡导,想要封禅泰山!
………………………………………………………………………………………………
“老夫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官家去什么泰山封禅,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司马光怒气冲冲地喷着唾沫,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怒相,双手高高举起,大力挥舞,大声吆喝着,“坚决反对!”
站在他面前的范纯仁强忍得极其辛苦,最后还是做出抹脸的动作,他终于明白当年仁宗皇帝让包拯喷唾沫是什么滋味了,说真的,非大毅力者不能忍受。
心里小小地钦佩了一把宋仁宗,范纯仁终于苦笑开口:“相公,这话你和范某说没有用处呀,最好能与官家说,或者与你那宝贝学生说!”
这次不是他自己要来找不自在,而是司马光遣人相招,那个时候他才看完海州新来的报纸,还在为对方的大手笔感到震惊,司马光坐不住了,招他过来。
一见面,司马光就像给人踩了尾巴一般,嚷着叫着不同意或者反对的词汇。
提起沈欢,彻底引暴了司马光的怒气:“沈子贤到底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竟然敢叫官家去泰山封禅!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范纯仁默然,说实在的,他也反对封禅,不是说不能封,关键在于是不是时候。官家登基才几年,如果平心而论,众多大臣反对变法,他依然以大毅力大魄力坚持,仅凭这一点,也许就够资格封禅泰山了。
可是,官家毕竟才登基几年,如果……他想的是如果,如果官家晚年犯了什么大错,或者说最后变法成果不佳,功绩不足,这次封禅就足以引来后人的嘲笑。
一旦天子成为笑柄,他们这帮臣子,哪还落得好去?
要封禅,过个几年,或者晚年再去,就算无功,若无过错,别人也不会指手划脚了。
“子贤一定是脑袋出问题了,竟然想出封禅一事!”司马光又骂了一句。
这下范纯仁为沈欢叫屈了:“相公,我等之前不是为子贤所谋在猜测么?封禅也许只是他的借口而已,也许他图的是其他呢?”
“其他?”司马光先是疑惑,“以观海州?你不说老夫还不来气,这下更气了。老夫现在是明白了,他做这么多动作,全是想让官家去海州,天子亲临!为此竟然找出个封禅的借口,还有,为了扯上他们海州,竟然把海州的建起,说成是什么上天赐予大宋的祥瑞,祥瑞现世,当然有一观的必要。那帮执笔文人,还真不要脸!”
范纯仁这下无话可说了,因为增刊里确实有一两个是这样吆喝的。作为儒家文人,他们反对这些虚的东西。
“不过……”司马光冷静下来,又恢复了智慧,“老夫还得推敲一下子贤的目的,连韩琦老大人都让他请过去摇旗呐喊,他这次是下了老本,想来是苦求一番欧阳老大人吧?”
“是啊!”范纯仁反应过来,“前任宰辅与参政都出马了,子贤是志在必得呀!”
“志在必得……”司马光沉吟不已,“他要做什么?”
“这可就需要相公好生揣摩,毕竟相公与子贤更熟悉!”
司马光甚是苦笑:“三四年不见,他现在成长得老夫都陌生了。无论如何,之前我是猜测不出他要请官家驾临海州的,还以为是为了帮我等转移压力而已。”
“压力确实有所转移。”范纯仁认真点头说道,“相公,今早范某从此地回去,仔细思量,子贤确实有为范某转移压力的意思。最不济,就如今早相公所说,由我暂时离开朝廷,到海州避避风头。最上策,当然是现在一样,搞出封禅泰山的大事来,有这么瞩目的事儿,只要范某不再跳出来与官家硬抗,想来一段时日内官家都不会把范某如何处置!”
“硬抗?”司马光不解地问,“子贤就那么肯定你不会反对封禅泰山一事?”
“反对!范某心里反对,不过嘴上嘛,暂时修一下闭口禅。”
“这是为何?”
“因为官家也想封禅嘛。君主要这么做,又不干扰到天下民生,我们做臣子的,当然不好力抗反对。”
司马光奇道:“尧夫什么时候这般开通了?”
范纯仁笑道:“其实最大的原因是,相公最后也不会反对,不是么?”
“谁说的?”
“子贤说的。”
司马光默然。
范纯仁又道:“子贤有目的,而相公又相信子贤,没有理由不支持。”
司马光点头算是默认,又叹道:“这个学生,还真不让老夫安生!做些事情,总是要老夫给他擦屁股!”
“呵呵。”
司马光愁虑说道:“老夫刚才是很生气子贤这番行动,他也不想想封禅是何等大事,一旦官家在期间出了什么差错,他海州作为提议人,岂能落得好!若提前和老夫说,老夫这把年纪了,也不在乎冒一次险。他还年轻,前途还长远着呢!”
范纯仁心神一震,大为感动:“相公爱护晚辈之意,实在令人感动。我想子贤一定也是明白的,否则又怎么会不与相公商量呢?想必他也知道是冒险,所以想自己背下这风险。”
“这子贤……子贤……”司马光明悟过来,不由激动得手都颤抖了。
范纯仁不由羡慕神往:“相公与子贤的情义,着实令人羡慕。此生所得,已可无憾矣!”
司马光肯定地点头。
激动过后,他磨着拳,喃喃地说道:“老夫得仔细想一想子贤到底是要做什么。他要的是……”
来回踱了几个方步之后,司马光突然抬起头问道:“尧夫,子贤去海州多久了?”
“三……快四年了。”
“三年……”司马光眼光突然一亮,一拍大腿,恍然说道,“是啊,老夫怎么就忘了,三年了!尧夫你想,我朝地方官员,三年一任,磨勘之后,成绩优者,自可重用。一眨眼子贤离开已经三年多了,他做出这般成绩,朝廷却没有磨勘提拔的举动。以他的为人,他当然会自己争取!”
“他想回京了!”范纯仁也反应过来,“如果真能回来,那我们……”
“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
第二百五十三章 阻挠
京城开封,王安石府邸。
夜幕已临,华灯初上。
王安石后院的书房点起了灯,燃油劈啪的声音轻轻响起,在静寂的空间,却有如炸声,稍稍吓着了客人。
摇曳的灯光映衬着几个人影。
邓绾对着王安石,总是有老鼠面对猫儿的感觉,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王安石多年积威,令他感到无比的威严与肃穆。
他的上首是王安石的儿子王雱,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大多时候异常锐利,咄咄逼人,更是令人不敢直视。而在他对边坐着的则是吕惠卿,端正身体,目不斜视,静等王安石的发话。
王安石坐在主位上,紧绷着嘴唇,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这些年他的压力异常之大,劳累也不轻,与司马光年岁差不多的他,也如对方一样老相了。
“怎么,大家来得这么整齐?”王安石终于发话了,油灯就在他前面的右上桌角,拿起小棒拨了拨,火焰烧得更烈更猛,呼的一下窜了老高,房间也更明亮了,把众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晰可见。
王雱的怒,吕惠卿的静,邓绾的急,毕露无遗。
王雱最忍不住,急道:“父亲,这两天的海州报纸,您也是知道的……他们……”
“他们怎么了?”王安石淡淡地打断。
王雱愣了一下,道:“只怕对我等不利!”
“哦?”王安石轻笑一下,“如何不利了?”
“这……”王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安石甚为不悦:“看问题不要太小心眼,人家做出成绩来,我们就该承认!”
王雱不服说道:“孩儿没有说他们的成绩不真,谅他们也不敢造假。只不过他们要请官家去海州,想必所图不简单吧?”
“人家可没说要官家去海州,只是说要去泰山封禅!”王安石哼了哼,看了儿子一眼,“你心里就算有什么想法,在这里发发牢骚可以,到外面,可要把好你那张嘴。反对官家去泰山一事,谁也不能乱说。至少不能由我们冲在前面去说!”
吕惠卿附和说道:“正是!元泽,我等再不愿意,也不能与官家对着干。”
王雱不服地哼一声,甚是不以为然。
王安石倒是笑了起来,看向吕惠卿,道:“吉甫倒是看得通透了。你给他们俩说说,免得他们冲动又做出悔事来。”
“是!”吕惠卿恭敬说道,“元泽、文约,是这么一回事:海州这两日的报纸,不管他们目的如何,至少有一点,是让我们无话可说的。那就是拿捏住了官家的心意,如此称赞,官家心里肯定是想去泰山封禅。如果我们率先反对,岂不是逆了官家的心意?没有官家的支持,我们还谈何变法!”
邓绾恍然,大是点头;王雱则若有所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安石说道:“总之我们先旁观一阵,之后再作打算。”
邓绾又虑道:“海州沈子贤是司马君实的得力臂膀,如果如他的愿,岂不是说也如了司马君实的愿?虽然我等还捉摸不透他们这次的用意。”
王安石顿时脸都黑了,要说亲疏,沈欢还是他的女婿呢!
吕惠卿嘿然一笑:“暂且让他们得意吧,何况天子出京封禅,又岂是那般容易之事。成与不成,还在两可!”
他还记恨沈欢遭弹劾时在朝堂的表现,那句“小人”可是让他背了许久骂名,就是在王安石这里,也要他努力许久方才令其消气重新得到信任。如果能看到沈欢不如意,他也没有不乐意的地方!
话说,当年弹劾沈欢最得力的干将还是邓绾,此君现今当然也不肯眼睁睁看着沈欢达到目的,不甘地道:“难道我们就看着司马君实他们得逞么?”
他也还算机灵,不敢直指沈欢来说,扯上司马光这个与王安石有矛盾的对手,想以此激起王安石同仇敌忾的意气。
王安石瞪了邓绾一眼:“那你还想怎么样?看不得别人出成绩,看不得人家出头么?不说别人,就是王某,也想亲眼看一看这个海州是否真建得像报纸上说的一样。如果不是,失望;如果是,也失望,不过是对我等的失望。变法变法,我等变了五六年,也不过使国库每岁增加一两千万贯的收入,人家一州之地即有三百万贯,还建起了个新城。你说,如果真是这样,我等惭愧不惭愧?!”
邓绾闻言大是尴尬。
王雱却看不得父亲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悦地道:“父亲,你何必丧气,道不同则不相为谋,他们有他们的方式,我们有我们的方法。何况我等也不是没有功绩!”
吕惠卿当然也不能让自己泄气,鼓劲说道:“元泽说得极是,王参政之才,天下何人不知。就说这次海州方面要官家封禅天下,所论功绩里头,不也有我等变法后的举措么?短短几年,有如此功绩,已经不错了。何况我等还是在朝堂有人制掖的情况下取得,如果王参政成为宰相,没有了阻力,估计成果更大!”
这话引得王安石心中大动,既而说道:“所以才要你们更加奋发图为,不要在一些小门小道上使力气,有这工夫,还不如完善一下自己。”
“是,王参政教训得是!”吕惠卿赶紧顺着说下去,还拿眼看王雱与邓绾,让他们察言观色。
“是。”王雱与邓绾无奈也只能应承。
王安石扫了众人一眼,道:“好了,回去做事吧。区区报纸就吓得你们不约而同跑到王某此处,焉是做大事者所为!”
三人只得告退。
来到后院空旷之处,夜凉如水,黑如墨炭。
黑色壮了人胆,王雱不忿恶狠狠地道:“没想到父亲竟然对海州报了肯定的态度!若他们是对的,那我们岂不是错的?父亲是不是糊涂了!”
吕惠卿嘿然一笑:“只怕王参政心里也乱得紧,让我等学习海州经验……呵呵,长此以往,我等长受影响,只怕这个改革的主导者就要变换角色咯!”
王雱闻言脸色一变,目露凶光,转而说道:“那吉甫认为我等该如何应对?”
“应对?”吕惠卿轻笑,“什么应对?王参政不是说了么,回去好生思考,做自己手头之事,其他莫理。”
“吉甫……”王雱大怒。
吕惠卿摇摇头:“吕某可不想惹参政大人生气,大人说怎么做,王某就怎么做!元泽、文约,王某先告辞了!”
说完拱拱手,向前院走去。
“吕大人……”邓绾急呼,欲要对方留步。
吕惠卿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邓绾大是疑惑,转而向王雱问道:“元泽,吕大人这是……”
“老狐狸!”看着远去的吕惠卿,王雱呸地一声,不屑之极,目光却甚是复杂。
“元泽……”
王雱看见邓绾的疑惑,怒道:“这个吕惠卿,好人他做,恶人却要我等去做。什么父亲交代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他心里怎么想,谁不明白,哼!”
邓绾愁道:“那我等如何应对?”
王雱看看左右,发现无人后才低声交代:“文约,你不是与大半御史交好么?让他们反对封禅吧,闹得越凶越好!”
“可是王参政说了,不要掺合太早。”邓绾甚是犹豫。
王雱恨铁不成钢瞪他一眼:“若不早下先手,待得大局已定,黄花菜都凉了!不管对方是什么意图,只要官家出京不成,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届时让他们白忙活一阵,哼!不过父亲也说得对,不能出头,你暗中撺掇即可,莫要出面。明白么?”
邓绾叹道:“也惟有试他一试。”
…………………………………………………………………………………………
海州大学,醉翁湖。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已经青幽的柳条随着明媚的阳光倒影在湖面之上,垂条轻拂,伴随着四月底的夏风送来了阵阵草香木气。
湖边的小亭里,沈欢与范一农相对而坐。
“介古兄,你放下繁忙的公务,让小弟过来,不会就是要抒发为政辛酸的感慨吧?”沈欢呵呵大笑,向对面的范一农发问,“虽然说偷得半日闲,此处风景亦是不错。可也不至于让你这个工作狂人松懈半天吧?”
沉稳而有风范的范一农并不介意沈欢的玩笑,几年历练,他早不是当初那个冲动任事的范一农,而是跟随沈欢见识颇广的范一农了。
沈欢此人一向是动嘴不动手的懒人,有什么要做,只出谋划策,动手去实行的更多是下面之人。
范一农更倒霉,作为通判,更多是来监督知州的,却也给沈欢抓丁,从事具体的事务。官场锻炼人呀,几年下来,当年那个只凭着一腔热诚一路前进的青年,如今也是一把政治好手了!
范一农捏着杯盖拨弄着杯中的茶水,淡笑说道:“范某只是好奇。子贤在海州日报上大肆鼓吹要官家封禅泰山,还要官家来海州看一看。如今已经过去十天了,而据京城传来的消息,朝廷众臣,不同意官家封禅者众多,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甚至说是太皇太后也不同意封禅,令官家也做不了主,到此时还不能有个定义。如此局势,你作为始作俑者,怎么还能稳坐钓鱼台?或者说你胸有成竹,另有定计?”
第二百五十六章 抉择
面对沈欢的疑惑,欧阳修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脚下。
“啥?”沈欢更疑惑了。
欧阳修哭笑不得,怒道:“是海州大学!你都要走的人了,连海州大学都没安排妥当,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重视这个地方!”
这个轻视大学的罪名沈欢万万不敢承担,忙道:“您老说的哪里话?这个大学怎么说也是晚辈的心血,怎么会不重视呢?”
“那你怎么安排它?”
“安排?什么安排?”沈欢有点不解,“大学不是您老在打理么?日后也自当如此!”
“那老夫之后呢?”
“这……由您老决定!”
欧阳修不住叹气:“子贤,你莫忘了,这个大学是你沈家财物支撑起来的。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能往里面投钱,以后呢?这个大学,几年内都还做不到收支平衡,是个吞金兽呀!”
欧阳修越说越忧愁,这个大学,乍看上去没有什么,可仔细一算,还真吓人。除了硬件建设,还得算上请教员的花费,大部分学生还有补助,零零总总加起来,这些年已经花费了沈欢三十多万贯钱了!
三十多万贯,不是三十多万文!
如此大的投入,方有这个规模,若要维持下去,欧阳修算过了,至少还需要三五十万贯钱,维持五到七年,届时方可通过其他经营达到收支平衡。
这般大的数目,也难怪他会为后任者忧虑!
沈欢这才明白欧阳修的目的,不由笑了:“欧阳公,您老放心,晚辈自当会继续投入,直到这个大学能自己经营。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我沈家的钱财,足够一家殷实地过一辈子了。其余积财,拿在手中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用来花在对社会天下都有大用的地方!”
“子贤果真如此豁达?那你子孙呢?”
“子孙自有子孙福,以我现在的优势,我的子孙还不能混出个人样,败坏了这个家,那他饿死也活该!”
欧阳修闻言一愣,既而哈哈笑道:“子贤就是子贤,这等豁达,连老夫都要大大不如。看来是老夫枉做小人了!”
“您老莫要这样说,您现在提起,倒让晚辈觉得是自己思虑不周!”沈欢沉吟一会才道,“公是公,私是私。提到钱这东西,就是亲父子还要明算帐呢!帐目还是要仔细分明才好。不如这样:晚辈家业都是周云飞在打理,我让他按季度结算,凡是属于沈家的利润收入,一分作二,一半入沈家财务,一半归入这个大学财务。定期结算,仔细明了。如何?”
欧阳修有点激动,站了起来,握住沈欢的手:“子贤……你的为人,老夫……唉,老夫要代所有的学生感谢你!这可是天大的功德呀,有利于天下苍生。这些年,老夫也稍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大学里教授儒家经典以外的技艺之术了。若真形成气候,那可是利在千秋的举措!”
沈欢微微一笑,他当年力主创立大学,不就是为了新学新思想的传播么!只要火种撒下,他日自有收获的时候!
激动过后,欧阳修这才坐下,感慨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事,道:“子贤,老夫听说京城里面太皇太后甚是反对官家出京?当年太皇太后还是比较看重老夫,也算有几分人情在,老夫已经修成一书,准备遣人送入京城,面呈太皇太后,请她允许官家出京见见天下江山,世面见多了,心胸自然开阔!”
“您老何必……”沈欢心里大惊,请欧阳修在报纸纂文描写海州的景象,以此影响京内之人,自无不可;可直接修书给太皇太后,力陈封禅的决定,那就要背负风险了。一旦太皇太后铁硬反对,欧阳修可就丢了面子,连带人情都没有了。
就算真的封禅,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个之前的支持者,也要承担罪责!
而且其罪非轻!
欧阳修摆手阻止沈欢说下去,叹道:“人老了,也只能靠些人情来说事。子贤,这也是老夫的底牌了!”
沈欢大是感动,咽声说道:“晚辈……”
……
沈欢心情复杂地从欧阳修的六一居走出,一路晃荡,这才回到府衙。
对欧阳修,他是敬、尊、愧,感激以及感动,所有的情绪都涌上心头,好半天才能平复。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有继续努力拼搏下去!
他一定要成功!
收拾好心情,继续处理手头的事务。
到了下午,依然回家吃晚饭。
吃了晚饭,又到他逗弄小熙城的时候了。
小熙成也最喜欢这个时候,因为他的父亲会让他跨在脖子上,举着他,到府外逛街溜达。
跨在老爹的脖子上,是他最开心的时刻,因为他感觉自己无比高大,能看得很远。周围之人也会对他们抱以善意的笑容。
“爹……胖伯伯……胖……”小熙成的欢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沈欢,顺着儿子的指示一看,不由乐了。
远处周季愁眉苦脸地走来,而他的脖子上也一样跨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孩,是他的小女儿。小女孩也许是羡慕小熙成的样子,上了街也要自己的父亲这样背着,而她则两手紧住父亲的头发,上下蹦跳,一如骑马!
几年时间,周季已经胖得不像话,脸圆得与他父亲一样,只能在一条眯着的缝里窥见眼珠。人胖走路都辛苦,何况还要背着一个人。
对于女儿的做法,他是极其不爽,奈何对她很是疼爱,因此只能对引发这个跨骑父亲风潮的沈欢大是怨恨。
“子贤,你看看,你害得我累死了!”周季几步走到沈欢身边,当街开始抱怨,把女儿从脖子上扯下来,往地上一放,满头大汗的他气喘嘘嘘。
沈欢微微一笑,把小熙成往地上一放,轻声说道:“儿子,跟姐姐去玩。”
“姐姐……”小熙成拍着手往周家小女孩走去,途中不小心摔了一交,趴在地上,委屈地往父亲那边看。
“自己起来!”沈欢瞪他一眼,毫不怜惜。
小熙成才发现这不是溺爱他的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忍下,爬了起来,走到周家小女身边,与之打闹起来。
周季看得直摇头:“子贤,不是我说你,小孩子,对他那么严厉做什么?”
沈欢不用意地道:“子不教,父之过。有他母亲与奶奶疼他即可,若连我都对他不严格要求,以后岂不是要成为一个纨绔?爱是可以,溺爱则是罪!”
周季无奈摇摇头,看到两个小孩玩得欢,眼睛更亮了:“子贤,你觉得我之前的提议怎么样,让这两小孩长大后做一对夫妻?”
“那可不行!”沈欢直摇头!
“为什么?”周季急了,“我看他们蛮玩得来的,可你一直不同意,今天总要给我一个说法了吧?”
“你真想知道?”沈欢嘴角扯起了一丝笑意。
“当然!”
“不后悔?”
“不后悔……后悔?你到底要说什么?”周季有点怕了。
沈欢大笑:“那还是不说了!”
“不行!”周季扯着沈欢的衣服,“今天你一定得给我一个交代!”
沈欢没有办法:“那莫怪小弟直言呀!”
“不怪不怪!”
沈欢一指周家小女,道:“你看她像什么?”
“什么?”
“像个球!”沈欢忍住笑意,“圆圆的,像个球。我家熙成虽然说也胖了点,不过还正常,可爱的很!你呢,什么都给女儿吃,小小年纪就长得全身都是圆的,块头比我家熙成还大。长大后若是像你,岂不是糟糕,小弟怎么敢让儿子娶她?”
“沈子贤,你莫要欺人太甚!”周季怒气冲天,一指小熙成,“你儿子能好到哪里去?小小年纪,怕你像老鼠怕猫一样,没点骨气,长大了一定没有出息!我周季怎么说现在也是三五百万贯的身家,老年只怕会更多,我那么疼我女儿,届时给她一两百万贯玩玩,不在话下。这等身价,谁不等着要娶!你家儿子,我还不稀罕呢!”
“你……”这次换沈欢怒了,指着周季说不出话来。
“我就怎么样?”周季一挺胸膛,大义凛然状。
“我揍你!”说话的是小熙成,看到胖伯伯大声对父亲说话,看不过去,摇摆着过来,握起小拳拍打周季的大腿。
“哎哟!”周季装痛苦样,跳着开去,“沈老大,你儿子真牛,怎么小就懂得保护自己的爹了!我家闺女,你怎么不来帮你爹?”
可怜还未懂事的周家小女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爹在演戏,不知道要说什么。
“哈哈!”沈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
周季也笑了起来,两人相视大笑。
“好了!”沈欢首先反应过来,“不开玩笑了,与你说点正事。”
“你说。”周季也认真起来。
沈欢把与欧阳修商量的财务分开之事说出来,让周季帮忙。
周季道:“这个没问题,简单!让帐房注意分开即可,小事!子贤,你真的要走了?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和往常一样即可。”
“如果换了个知州不支持我的生意,如何做?”
沈欢微微一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对了,没事多走走范通判的家,谈谈感情什么的。”
周季眼睛一亮:“子贤,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你说的!”沈欢一下打断他,把儿子抱起,塞在肩膀上,“儿子,我们回家咯!”
“哦哦哦……回家!”小熙成吆喝不已。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小熙成突然问道:“爹,你是不是欺负娘亲了?”
“谁说的?”
“可是我看到娘亲在房里偷偷地哭……不是你欺负她么?”
哭?沈欢心里一惊,这是为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游说
点点灯火,摇曳生姿。
沈欢进屋的时候,王璇在整理一些日常生活用具,俯在一个大箱子前,默默地收拾着。
夜已深,小熙成在外房已经被哄下睡着,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想起儿子下午的话,沈欢微微蹙着眉头,现在的王璇看上去一切如常,平静温婉,就算稍为注意,也看不出她偷偷哭过。
“璇儿,还不睡么?”沈欢暗怪自己对妻子的关心不够,打定主意今晚要开解一下她,坐在床边,没话找话。
王璇远远搭话:“就可以了。”
说完放下手中的物件,盖上箱子,拍了拍手,回头向沈欢温婉一笑:“没事我息灯了?”
沈欢点点头。
灯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外头一片寂静,只有夏虫在吟唱着夜晚的美丽。
四月底的天,月亮不知道躲哪去了,满天星斗,又大又亮,闪亮的夜幕像挂了无数闪烁的火点,照耀了整片大地,透着窗口,暗淡的星光泻在屋子里。
两人平躺在床上,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
悠悠的呼吸一长一短,表面上与往常一般,很平静。
黑夜里沈欢睁着圆大明亮的眸子,神色复杂,怎么也睡不着,翻了个身,对着王璇面向里头侧睡。
挪动了下身子,整个身子都贴在王璇的身边。已经为人母亲的王璇身体甚是丰腴,凹凸有致,白里透红,弹性十足。才靠近,沈欢甚至就激起了阵阵心悸。
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双方都很熟悉对方的身体,但是这一刻,沈欢还是喘息得厉害,热气喷在王璇的耳际。
“夫君……今晚能歇一歇么?”王璇面红耳赤,一阵羞涩,艰难地开口哀求。
沈欢闻言一愣,既而羞愧,稍稍往外挪了下身体,叹息说道:“璇儿,最近你是不心里有事,不大开心?”
王璇惊道:“没有!夫君你怎么这样说?”
“真没有么?”沈欢一手过去,温柔地抚摩她的黑发。
“……真没有。”
沈欢叹了口气:“璇儿,我们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憋在心里头呢?说出来,大家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夫妻,不是么?”
“……”王璇沉默。
黑夜里又恢复了一阵沉静。
好半晌,王璇才幽幽地问道:“夫君,你是准备要回京了么?”
沈欢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
王璇埋怨说道:“海州日报这般大的动静,不是瞎子都看到了。再一猜,如果夫君不是存了走的心思,岂会大肆宣扬什么功绩?”
沈欢无奈苦笑,话说他的两个夫人都非一般人,有着无双智慧。如怡聪明过人,体贴人心,心思细腻,学东西特别快;而王璇毕出身官宦,有着特别出色的父兄,耳濡目染之下,自也对政治比较敏感!
“怎么,你不想我走么?”沈欢疑惑地问。
王璇幽幽叹道:“海州毕竟也住了差不多四年,说没有感情,谁信?再说了,你非得回京不可么?”
“你不想回京?你之前不是念叨着……”
“是,我是念叨要回京,因为那里有我父亲与娘亲,还有两个大哥。自我跟你来海州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面。小熙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外公外婆舅舅。你说,为什么?路途遥远?这不是理由!”王璇越说越激动,最后呜咽起来。
“我……”沈欢又愧又恼,只能赫然长叹,“是我对不住你……”
王璇的父亲是王安石,而他追随的是司马光。这两个人如今在朝堂斗得你死我活不亦乐乎,作为夹在中间的他,地位比当年“牛李党争”时期的李商隐还要尴尬无助!
仔细一想,其中最辛苦的还是王璇,一边是丈夫儿子,一边是父亲兄弟,夹在中间,大为辛酸,有苦也说不出来。
难为她忍了这么多年,人前人后,还是和颜悦色的模样。伺候婆婆,服侍丈夫,照顾儿子,打理家业,所有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完了。
只是,每当看到别人合家团圆的时候,她就会时不时想起远方的亲人……不是没有条件一会,只是不能!
她不能让丈夫更为难!
“你回京是否要与我父亲他们见真章了?要作最后的决斗么?”王璇呜呜哭着问道。
沈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靠了上去,搂住妻子,好声安慰:“好了,不哭不哭。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苦了你……”
“呜呜……”王璇反手搂住他,伏在他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眼泪甚至打湿了沈欢的襟衣。
声音悲切,哭作大恸,令沈欢大为怜惜,还有几分自责。
看来自己对妻子的关心真是大大地不够,对方表面平静,就以为无事,没想到她都把辛苦与痛心忍在了表面之下,无人的时候才稍稍发泄出来。若不是儿子的提醒,他至今都还不知道妻子的辛苦呢!
真是该死!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难道说为了不使妻子为难,抛开司马光与王安石的争斗不理,自过自己的日子?
他可以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政治这东西,最忌蛇鼠两端,想左右逢源,往往最先遭殃!事到如今,大家都没得选择,他也不行!
想了想,沈欢说道:“璇儿,回京后,我与你带熙成去看望他外公外婆吧。”
“真的?”王璇顿住了哭声,眼睛一亮。
“政治是政治,人情有时候还是可以讲一讲的。”沈欢苦笑不已,“熙成这般大,也该见见他另外的亲人了。”
“那当然好……”王璇兴奋不已,之后又顿了半晌,有点泄气,“可是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好?还是……不见了吧?”
“没事!”
“我不想令你为难……”
沈欢叹道:“人生在事,自不能总是如意……说实在的,若是你父亲与司马相公都去了职,老来也许又都还能做朋友,只不过是执政观念不同罢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王璇急切地说道。
“呵呵。”沈欢不由一笑。
王璇又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去?”
沈欢答道:“这个可就只有天知道咯!”
……………………………………………………………………
京城,相府。
“唉……”司马光长嘘一口气,跌在大厅的椅子上,老态尽显。
一天终于又熬过去了。
是的,只能用“熬”来形容如今的日子。
积案几尺的公文,应酬繁多的人际关系,朝堂的纷争,以及与政敌钩心斗角你死我生的惨烈,无不让这位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人感到了丝丝疲惫。
今天,围绕着官家去不去泰山封禅,整个朝堂又吵了半天。来来去去,还是那么几句话,去与不去而已。
他与王安石一方还在观望,反对的臣子都是一些小虾米,只图个吵得热闹罢了,真要他们决定,还真做不了准。
甚至说,就算他与王安石都做不了准。
一切,都由皇帝说了算!
如果皇帝真铁了心要去,谁又能阻止得了?现在让皇帝这般犹豫,全是太皇太后的态度。曹老太后明着说不行,强硬如官家,也不敢顶着不孝的骂名去忤逆!
曹老太后对朝廷内外的影响,只比她当年的婆婆刘太后稍逊一点点而已。皇帝父子能顺利登基,不多不少也有这个曹老太后首肯的功劳!
试问……
司马光脑袋又疼了,这其中的关系,真他娘的复杂!
是的,司马光要骂娘了。作为宰相的他,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首先他得顶在皇帝与百官的中间,接着他还要顶在太后与皇帝的中间,两相压力,真要把他压弯了。
这让他不由羡慕韩琦,这位老相公,当年是怎样成功地在曹太后与先帝之间和稀泥的呢?
下人沏上热茶,才喝了一口,司马光发现儿子司马康急匆匆奔了进来。
司马光奇道:“公休,何事如此匆忙?”
司马康奔到司马光跟前,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递上去:“父亲,这是您的信,海州送来的!”
“海州!”司马光精神一震,接过去,仔细一看,两封信,一封写着“司马相公亲启”的字样,一封表面光洁,什么字都没有。
一看字样,司马光眼睛一亮:“正是子贤的笔迹。”说完迫不及待地开信,急欲一看。
越看脸色越是复杂,目光中还有震惊与恼怒的神色,看完后,司马光闭目沉思一会,倏地睁开眼,双手一扯,几下把看完的信给撕得稀巴烂。
司马康见状大惊失色:“父亲,您这是为何……”
司马光瞪他一眼:“不要多嘴,拿火来!”
“火?”司马康大是不解。
司马光一扬碎信:“把它烧掉!”
司马康虽然还震惊疑惑,却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招呼下人端来火盆。
直到看见信纸在火盆里尽数化为灰烬,司马光这才稍稍嘘了一口长气,神态却还没有放松,把玩着剩下的另一封信,沉吟犹豫,最后才慢慢把信收在怀里。
“父亲……”司马康欲言又止。
司马光反问:“公休,信从哪里来的?”
司马康道:“据说是通过宫里的渠道,送到杂志社,让孩儿转交父亲。”
司马光点点头:“这个范介古还算机灵谨慎,子贤让他送信予我,他怕直接送达依然引人注目,这才先送到你处……不错不错!”
司马康忍不住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子贤要做什么,要您这般谨慎小心?还有另一封信……”
“公休!”司马光喝道,“你不要问,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你做学问去吧,那《资治通鉴》写得如何了?”
司马康大是委屈:“父亲,孩儿是您的儿子,也该为您分忧。您不要总是把事情都放心里,这样会憋坏的!”
司马光一愣,既而宽慰一笑:“公休,为父知道你关心父亲。但是,这种事你不适合参与。你无心官场,醉心学问,牵扯太多政治之事,有害无益。听为父的话,莫要掺合。为父一心要修一部传之后世的史书,可惜公务繁忙,时间不多,刚好你是最适合的人,若能修成,就是帮了为父的大忙!学问上有你,公事上有子贤,为父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了!”
“父亲……”司马康红了眼珠,他也知道,父亲是为了他着想,不愿他牵扯太多政治恩怨,这样也好保全后代子孙。
司马光拍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去吧。为父有些事还得琢磨琢磨。”
司马康鼻头酸涩,眼泪差点忍不住要掉下来,强忍着告辞而去。
司马康一走,司马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喃喃地说道:“子贤,你怎么敢这么做,怎么敢……”
司马光大有把怀中那封信拿出撕裂扯碎的冲动,盖因这封信是写给蜀国公主的!
蜀国公主,治平年间那叫宝安公主,是英宗与高太后的女儿,官家的亲妹妹!
英宗驾崩,她以守孝名义出家为道,在宫中一隅修行,这些年来,不大在公众面前出现,也不理世事许久。
而今,沈欢却要破天荒地写信予她!
沈欢在写给司马光的信里已经把最近发生的事与目的详细说了一遍,不出他与范纯仁所料,沈欢在追求进步,想要回京。当然,他司马光是宰相,要提拔一个人,自无不可。可是,沈欢所谋甚大,因此需要造势,使官家去海州成为事实。
要去海州,也太过突兀了,以封禅之名,到了泰山,封禅过后,再顺势提出到海州一看的主意,以官家的性子,没有道理去不成。
所以,一切的关键是要封禅成功!
如今,官家最忌讳的就是曹老太后,老太后不发话,不放行,官家就走不成。因此沈欢想了个主意,那就是通过蜀国公主向曹太后游说,请她允许官家去泰山封禅。
曹老太后一向疼爱蜀国公主,对她出家一事,也报以同情之意,怜惜之下,也许会同意蜀国公主的恳请。
而蜀国公主与官家,当年与他沈欢结交于微末,多年以来,也算有个交情。这个人情,也许能用一用,而且会派上大用场。
说实话,司马光也相信这个人情会派上大用场,但是,他不敢苟同。
沈欢的目的,大多不能对外人说,所以司马光把那封信给烧了,免得为人所知引出大麻烦来。
至于请蜀国公主出面的手段,司马光更头疼了,宫闱之事一向残酷隐晦,沈欢敢牵扯进去,一旦事情传扬出去,蜀国公主怎么做人,让皇室怎么处置?
届时,他沈欢作为始作俑者,又该受到什么处罚呢?
“还得好好考虑,好好考虑……”司马光喃喃地说着。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分寸
慈寿宫院子。
午后的阳光少了几许暴烈,多了几分柔和。
太皇曹太后难得有兴致要在偌大个院子里逛上一圈,往慈寿宫勤劳走动的高太后义不容辞,陪着曹老太后散散心。
太皇曹太后显得有点老态龙钟了,这位陪伴仁宗皇帝走了大半生的仅存的太后,虽然保养得当,却也难掩老态。走起路来,都需要高太后小心翼翼地扶着。
走了半晌,也许是累了,曹老太后要求在旁边的亭子坐上一坐。
才坐定,曹老太后突然说道:“太后呀,官家一连几天没来看我这个老东西咯,是不是还在为封禅一事闹着别扭呢?”
高太后吃了一惊,强笑说道:“娘娘说笑了,官家是事多人忙,怎么敢与您闹性子呢?”
曹老太后淡淡一笑:“这个人一老啊,就爱胡思乱想!”
高太后不由为难,最后才说:“娘娘想见官家,儿媳就让人去叫他过来就是。”
“算了!”曹老太后摆摆手,“由他吧。”
“这……”
曹老太后扫了她一眼,道:“太后啊,封禅一事你觉得如何?”
高太后苦笑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什么朝廷大事。娘娘您历事三朝,经验丰富,目光如烛,您的想法,想必不会错的!”
曹老太后叹息说道:“哀家知道,封禅是一件非常风光之事。可就怕闹出笑话来!仁宗为政四十年,都不敢轻谈封禅,官家年纪还轻,往后之事如何,谁也不清楚,若是闹出什么来,蒙羞的是我赵家祖宗!”
“是,娘娘教训得是!”高太后不住点头。
曹老太后又道:“不是哀家要阻止你们风光,而是……唉,这事想必没那么简单的!”
“娘娘的意思是……”
曹老太后顿了顿,道:“太后,这些日子有没有见过蜀国呀?”
“蜀国?”高太后讶然,“好些日子没见了,这女儿,唉,真让我这个为娘的心疼!”
曹老太后知道她指的是蜀国公主出家一事,也是黯然,叹道:“她道号无忧,可真能无忧么?这不,今早来见哀家,为她大哥求情来了。让我这个老婆子体谅体谅官家,让他实现封禅的心愿!”
高太后赶忙说道:“她一个小孩子,说话没边没着,娘娘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还小么?”曹老太后轻轻一笑,“粱国儿子都要进学咯!”
粱国公主之前叫寿康公主,是蜀国公主的妹妹,皇帝的同胞二妹。只小蜀国公主一岁,六年前尚了驸马,相夫育儿,也算一个女人的本分。
在那么多公主之中,曹老太后最疼蜀国公主,奈何她非要坚持出家修行,劝不住,只好依了,在老太后眼中,着实耽误了大好青春,诚然可惜!
曹老太后又道:“你莫要以为她是胡闹……她说什么官家最大的心愿就是做千古圣君,为此数年如一日,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不事游玩,搞得整个人都虚弱憔悴。好不容易找到封禅这个兴致,若不能如愿,只怕会憋坏身子。又说以她皇兄的性格,封禅之后,只怕会更加努力做好皇帝,万不会自此享受,更不会耽误了朝政。现在好不容易天下臣民请驾封禅泰山,机会只有一次,以后就难说了;于公于私,都要完成她皇兄的心愿!你说,这话是一般人说得了么?”
高太后越听越是心惊,无语以对:“这……”
曹老太后突然说道:“太后,你见着了官家,就和他说,这事哀家不管了,由他去吧!”
“什么?”高太后大是吃惊,曹老太后这话,不就是说她同意官家封禅泰山了么?
本来还反对,好好的怎么就同意了呢?
难道就因为蜀国公主几句话?以高太后对这位太皇太后的了解,就算她再疼爱蜀国公主,在国家大事上,她也不会轻言妥协放弃。能让她改变主意,这是多么大的转变呀!
曹老太后笑道:“怎么,难道老婆子我就不能改口?”
“不是不是!”高太后连忙摇手,“只是太过惊讶罢了。”
曹老太后点点头:“哀家想了想,蜀国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等应该相信官家的为人,不是么?”
高太后犹豫一下才问道:“娘娘,您就因蜀国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你说呢?”曹老太后淡笑反问。
高太后老实回道:“儿媳以为不大会,您老人家一向甚有主意……”
“人老了,耳根子也就软了。”
高太后默然。
曹老太后笑道:“好了,不与你牵扯其他。其实是这么一回事,除了蜀国来说外,昨天哀家收到欧阳永叔的一封信。也是为官家做说客的。他说让官家出京,到天下各处走走,能够增长见识,开阔胸怀;看看泰山,站得高,望得远,对于执政不无裨益。见识多了,也许做事做决定就能多想想,不再急功近利也说不定。”
“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是么?”曹老太后最后饶有兴趣地问。
高太后点点头,欧阳修还是不大满意官家出台的一些变革措施。
曹老太后呵呵笑道:“至于他是为官家着想,还是为其他,就难说咯!”
“娘娘的意思是……”
“他不是在海州么?这次封禅是谁先发起的,之后要做什么?”
“他是想……”高太后有点惊讶。
曹老太后无奈说道:“这是好事,也许会是坏事,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让官家出去走走,长长见识,这也很重要!”
高太后点头说道:“那儿媳在此代官家多谢娘娘的爱护关怀之意。”
“谢什么!”曹老太后轻笑一声,“不怨我这个老太婆就好咯。”
高太后也笑道:“官家是什么样的人,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都是好孩子,可惜委屈蜀国这孩子了。”曹老太后又是可惜又是无奈,“如果她愿意,你让她也跟着官家去海州一趟吧。”
“娘娘……”
曹老太后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什么:“这事哀家自有分寸!”
…………………………………………………………………………
太皇太后同意官家封禅泰山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顼欣喜若狂,待得来告之消息的高太后一走,他终于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在御书房跳了起来。
整个人像癫狂了一般,手舞足蹈,旁若无人。
一旁服侍的黄心也替官家高兴,不过却担心官家身子吃不消,赶紧请他停下来。
赵顼停不住,兴奋地吼着:“朕是千古明君,朕要上泰山了。上泰山!秦始皇上过泰山,汉武帝上过……唐……真宗他老人家,也都上过!都上……朕也能上了!哈哈!”
“是是,官家您要去泰山封禅了,不过还请保重身体,不要累着了,养精蓄锐,方才能轻松登上泰山嘛!”黄心在一旁小心地伺候。
“对对,朕要保重身体,还得多锻炼,朕要亲自登上泰山之顶,不要别人抬,不要!”赵顼很是激动,来回急步。
如是动作许久,方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这会儿,他才想起功臣来,道:“朕要好好谢谢蜀国,没有她,娘娘不会那么快同意!黄心,准备一下,摆驾无忧道观!”
“现在?”黄心一愣,“官家,天已经黑了。”
夜幕刚刚降临,整个宫殿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煞是通明。
“去!”赵顼坚持己意。
黄心没有办法,只能去准备。
好在无忧道观就在内宫,御花院后,只是一刻钟的工夫罢了。
未到道观,虽是夜晚,偌大的御花院依然传来一阵奇花异草的香气,赵顼感觉一切都是那般清爽怡人!
一路轻松到了无忧观,已经得到通报的道观倒也把所有的灯火都点燃起来,通明清亮。
一见古朴的道观,赵顼突然感到一阵窝心,他最疼爱的妹妹,竟然就在这里出家,青灯古卷,清苦凄凉。而沈欢却在……逍遥快活,哼!
蜀国公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宝安公主,而是无忧道人。
消散了少女情怀的她,一身古朴道袍,宽衣博带,清婉而有风致,飘飘然蕴涵着几丝仙风道骨。
看着亲迎在观外的蜀国公主,赵顼一下子心头酸了:“蜀国……”
“无忧恭迎陛下大驾,还请陛下叫我道号无忧。”蜀国公主清脆地说道。
赵顼当然不依,道:“不管你怎么说,你总是朕的皇妹蜀国!”
蜀国公主大是无奈,只能不语,迎驾进了道堂。
“蜀国……”才落座完毕,赵顼就忍不住高兴了,“皇兄这次是过来感谢你的,若不是你在娘娘面前为朕说话,估计娘娘不会答应让皇兄去泰山的!”
蜀国公主闻言也是一喜:“娘娘同意了?”
“正是!”赵顼激动不已,“朕要去泰山了!”
“那恭喜皇兄了。”
“呃……”赵顼顿了顿,“皇妹,娘娘说了,让朕带你去海州!”
“海州……”蜀国公主心头一颤,手也抖了抖,强笑询问,“去海州做什么?无忧还要清修呢!”
“去海州见……总之去泰山散散心也好!”赵顼强忍着脾气说道。
“去了有用么?”蜀国公主幽幽地问道。
第二百五十九章 解忧
赵顼颇为无奈,只能宽慰蜀国公主:“皇妹,出去走走,开开眼界,也总比窝在宫里要好!就当是陪皇兄出去玩一玩,好不?你忘了,当年我可是陪你出宫逛开封的。”
蜀国公主心头微微感动,迟疑了片刻,最后说道:“皇兄,你莫要逼我。”
赵顼顿时气急,什么,逼她?
若不是关心她,换了个其他公主郡主,他还没这个工夫去理会呢!
“皇妹……”
“皇兄你看,这池白莲长势良好,再过些日子就开花了。你若是有兴趣,届时不如到此赏赏夏莲,如何?”蜀国公主不愿意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用其他事物引开赵顼的注意力。
她指的是厅外前院那张清池,月光之下,荷叶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若隐若现的叶影参差有致,倒也是一池好荷。
赵顼心中一动,道:“皇妹,皇兄记得你一向最爱梅花,这两年怎么偏爱荷花了?”
蜀国公主有点谎,赶紧说道:“梅花不是一到夏天就不开了么。夏看荷花,冬赏雪梅,刚好适宜。”
赵顼抬头看到蜀国公主的一些字画,指着其中一副练字说道:“恐怕不止这个原因吧?这是什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廉而不妖……《爱莲说》,呵呵,皇妹,这是某个人的文章吧?”
话说貌似当年沈欢抄袭了这篇文章,引得士大夫目之为清廉文人,遥引为知己者亦不在少数。
蜀国公主脸色绯红,避开了赵顼直视的目光,道:“皇兄应该知道小妹一直都喜爱诗词字画……”
“恐怕不是诗词文章那么简单吧?”
蜀国公主甚为生气:“皇兄一定要消遣小妹么?”
赵顼看了她一眼,不由叹息:“皇妹,你何必欺骗自己,何必令自己这般苦呢?听皇兄的话,跟朕去……”
“不去!”蜀国公主拒绝得很坚决。
“为什么?”赵顼怒了,粗红着脖子。
蜀国公主缩了缩身子,道:“相见不如不见,又何必自找无趣!”
赵顼喝道:“跟着朕,谁敢给脸色你看,朕让他好看!你放心,朕会为你主持公道。”
蜀国公主倒是笑了:“皇兄,你说的公道是什么?难道你想让你的臣子学王献之不成?不要忘了,小妹不是新安公主,你也不能成为晋孝武呀!”
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本来已经有个貌美又贤淑的老婆,可是当时的新安公主看上了他,要他休掉妻子娶她。为此让皇帝晋孝武下了圣旨,孝武帝年纪还小,听从新安公主母亲的话,一道逼人休妻取公主的圣旨写了下去。
于是,王献之悲剧了。不敢违旨的他,只能亲手把琴瑟和谐的夫妻生活给打散了,娶了个公主,一辈子都闷闷不乐。引发的家庭惨剧,一直令后人惋惜痛惜。
蜀国公主的话很隐晦,却让赵顼无从辩驳。
连连叹息之后,赵顼说道:“皇妹,那你就这样一直委屈自己么?”
“一切顺其自然吧。”蜀国公主幽幽地说道,“皇兄,夜已深,你快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辛苦得很呢!”
赵顼大是无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
福宁殿,早朝。
昨夜最终没有说服蜀国公主一同前往泰山的赵顼虽然还夹带着一丝可惜之色,不过端坐在龙椅上的他,脸上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目光炯然有神,望着恭顺的百官,睥睨之情横生。
待得几位官员汇报完日常事务后,赵顼特意轻咳一声,顿了顿,继续往下看。
百官会意过来,明白官家要发话了,顿时静声屏气,等待官家示意。
赵顼又咳了一下,最终忍不住说道:“诸位臣工,前些日子民间朝野都有呼吁朕前往泰山封禅的声音,到现在都没有停止。朝廷也议论了许久,未曾有个定论。今日就在此做最后的定议吧!”
静,整个大殿,除了静还是静。
大家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时候,无比重要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临!
结果也将会揭晓。
沉寂过后,群臣开始反应过来,首先是之前反对封禅的御史官员,依然跳出来反对。陈辞也毫无新意,依然是列举了历史上封禅的皇帝的功绩是多么多么地大,或者有些封禅的皇帝最后沦为历史笑柄!
总之一句话,官家你要封禅,好象功绩还不够大;如果封禅,小心成为后人笑料谈资!
北宋中前期真是文臣的天堂,怎么说话都不怕得罪皇帝,而且作为言官,更不用怕皇帝把你怎么着。如果真做出明里暗里打击言官的事来,传扬出去,大家只会骂皇帝昏庸,相反,遭皇帝给小鞋穿的言官,还会一举成名,在民间士人里头留下不畏权贵的名声!
当然,至于这些言论里头是否存了很大的私心,有谁知道?又有谁在意呢?
面对这些有恃无恐的言官,之前的赵顼除了黑着脸,也实在没有法子,如果真的很生气,可以把言官的头头罢黜出去,可问题是御史中丞范纯仁与知谏院大夫邓绾一直摆出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不反对,也不赞成,就是一言不发。
所谓难堵悠悠众口就是这般为难了,可以打击一两个,可面对一大批言官,哪个有为皇帝都不敢统统拿下,除非你想留下昏庸难以容人的骂名!要知道,读书人的笔杆子,有时候比刀枪还要令人心寒!
不过这次赵顼倒是心平气和,面带笑容,非常大度地听完这些言官的话,方才开口发话:“司马相公,你觉得朕是否能去泰山封禅?”
司马光看到官家脸上的笑意,心中一动,高声说道:“如果官家能在此事上不铺张浪费,臣觉得去一次也不是大问题。”
“哦……”
众人都是大为惊奇,之前二十天,官家也问过这个当朝宰相,不过都让他打太极应付过去,没说去,也不说不行,愣是没有明确表态。如今怎么转而支持了?
难道是……
赵顼笑得更满意了:“如今国库虽然略有盈余,不过朕一向不事游幸玩乐,这个相公是了解的。就算封禅,能省的地方就省,绝不多花一个铜子。司马相公满意否?”
司马光呵呵笑道:“那臣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作为臣子,一定为陛下分忧!”
赵顼点点头:“是啊,若是每个臣子都能秉着为朕解忧的心思,那朕可就轻松咯!”笑了笑,转而又问王安石,“王参政,你呢,能封禅否?”
连司马光都同意了,作为皇帝一力扶持起来的王安石,更没有理由反对了:“臣以陛下马首是瞻,陛下认为该怎么做,臣就怎么做!”
赵顼又是满意地点头,继续发问:“范中丞,你认为呢?”
范纯仁一向与司马光呼应,也道:“臣一向都没有反对。”
“好好。”赵顼呵呵笑道,“宰相同意,也有参政同意,连御史首领都没有反对,诸位,你们说呢?”
“陛下,三思啊!”还有几个有身份的御史大声疾呼,想要官家打消主意。
这个时候,廷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喊:“太皇太后懿旨!”
众人又是大惊,肃然起敬,连皇帝赵顼也从龙椅上站起来,迎接老太后的旨意。
老太监虽然中气不足,宣起旨来依然能声震整个大殿。
曹老太后在懿旨上说了很多话,说当今陛贤明智慧,才德无双,这些年把大宋江山治理得锦绣花簇,百姓安居乐业。而今朝野都呼吁陛下泰山封禅,为了宣扬赵氏顺应天命,也为了振奋民心,鼓励士气,她虽在深宫,如此好事,还是要鼎力支持!她人老了,不能劳顿去泰山,也请陛下能把她对上天的虔诚与尊敬一道带上,请天保佑赵室江山万年永昌!
旨意是很长,不过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那就是太皇太后也同意封禅泰山!
虽然早已知道太皇太后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不过此刻的赵顼依然很激动,站在大殿之上,意气风发,睥睨自盼。
之前那些反对的大臣听到太皇太后旨意后,脸色刷地白了,心若死灰,低着头,紧抿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们之前敢理直气壮地反对,最大的依仗是太皇曹太后确实说过不同意封禅一事,如今连她老人家都改口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诸位臣工……”赵顼站在上面,大手一挥,脸色潮红,眼放精光,“朕决定了,择日封禅泰山!”
“陛下圣明,陛下万岁!”百官刷的一下,全都跪下,高声呼喊。
赵顼只感到今天是登基以来最有成就感的时候,风风火火地走下阶梯,道:“诸位暂时放一放手头之事,准备封禅之事。天文官选好日子,礼部也要商量好封禅礼仪安排,总之不能出什么差错,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
想了想,赵顼又说:“谁跟朕去泰山,谁留守京城,这些事宜政事堂也好协调妥当,不能乱了分寸。司马相公,这些就劳你多操心了。”
“臣晓得!”司马光坚定地说,“陛下放心,自会安排好。”
“好!”赵顼哈哈大笑,“散朝,诸位忙去吧!”
众人山呼万岁,退出福宁殿去。
殿外,司马光拉住范纯仁,道:“尧夫,去老夫寒舍一趟,有事要与你商量。”
**************
之前把前面梳理了一遍,发现很多硬伤与疏漏,不过vip章节修改比较困难,要等解禁时修改发在公众章节里。
大家暂时以最近更新的内容为标准吧,以现在梳理得出的体系写下去。
晚上还更一章。感谢起点中文网订阅此书的读者朋友!
第二百六十章 各方筹谋
“奇怪奇怪,好生奇怪!”一进相府,范纯仁就忍不住连连呼喊。
书房里,司马光与范纯仁分主宾次座。
“尧夫在为太皇太后的懿旨奇怪么?”
“难道不奇怪么?”范纯仁想不明白,“明明是持反对意见的,怎么一下子就改变态度了?太皇太后一向心志坚定,她有了主意之事,很难更改!”
司马光淡淡一笑,也许,太皇太后改变了主意,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吧。对沈欢送来的那封信,他虽然说要好生考虑,左右摇摆难以抉择的他,最后还是选择再信任沈欢一次。凭借他的人脉关系,送封信给蜀国公主,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在看来,那封信还真起了作用。
司马光不由对沈欢这冒险的一着感到些许佩服,这个年轻人的魄力,真非常人可及!
范纯仁也是聪明人,一看司马光了然的神态,顿时明悟了一半:“难道说,相公你参与其中了?”
司马光叹道:“虽不中已不远矣。”
“哦!”范纯仁来了兴趣,“相公是如何说服太皇太后的?”
司马光哭笑不得:“尧夫,老夫叫你来,有更重要的事商量。这些旁枝末节之事就不要探究了,正事要紧!”
范纯仁神色凛然,道:“相公尽管吩咐。”
沉吟了一会,司马光说道:“泰山封禅,已成定局,除非官家自己又改变主意,否则谁也难以阻挡它的成行。”
范纯仁点点头,知道这位相爷底下还有更重要的转折,静心等待下文。
“但是,去泰山封禅,不是我等的最终目的,它只是一个途径,一个手段。我等最主要的任务是配合子贤,达到他所需要的结果。”
“对!”范纯仁配合说道,“去海州才是目的,泰山封禅不过是请驾出京的有一个借口罢了。只能说完成了一小半目标,如果官家去完泰山就回来,我等就算失败了。”
“所以还得再接再厉。”司马光接着说道,“老夫想了又想,一定得有人在途中重复海州日报的一些话,特别是泰山封禅后,一定得请官家去海州一趟。然而我等一方也需要有能力之人留守京城,免得回来后失了阵地。依老夫猜想,官家出京,必定会请两宫太后临朝垂帘以资政事。曹老太后三朝而后,手腕手段都极是了得,是最好的垂帘之人。不过她年事已高,因此最有希望之人,莫过高太后。高太后沉稳谨慎,最喜尧夫你这类言官,因此老夫打算让你留京主持我等事宜。”
“相公要随驾出京?”范纯仁大为吃惊,摇头不已,“这怎么使得?从开封到泰山,再至海州,何止千里,舟车劳顿,相公你怎么吃得消?还是由范某随官家而去,相公留守我等大本营即可。”
司马光摇头不同意:“尧夫,最近你可把官家气得够戗,他心里不满,怎么会听得进你的话?事关重大,还是老夫亲自出马吧,怎么说官家还会看老夫几分薄面。再说了,老夫身体还没老迈到走不动的地步,当年也是满天下跑来着,岂会惧怕这些路程?何况圣驾之行,小心翼翼,慢走慢行,不会太过辛劳困顿。”
“相公……”
“这事就这样决定了!”司马光摆手阻止对方接下来的话,独断了一把,“尧夫,京城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守住如今的阵地。一旦子贤计划成功,回得了京城,有他助力,我等就不至于像如今一般辛苦无计了。”
范纯仁大是羞愧:“都是我等无能,不能为相公解忧,以至在朝堂上屡屡失计。”
“岂是你一人之过?若说过错,还是老夫最大,变通与魄力皆不及王介甫,才让官家对他言听计从。”司马光苦笑不已。
范纯仁不忍听司马光数落自己,可又想不出高明的安慰话来,只能引开话题:“相公既然信任范某,我自当尽力,为相公守住阵地,以待相公大胜归来!”
司马光笑道:“但愿如此,也无须打击谁,只要能让子贤顺利归京即可。在经济一道上,子贤之能毫不逊色于王介甫等人,有他谋划,我得自会能让官家更为看重。”
“子贤之才,自如相公所说。几年前范某与他算不上亲热熟悉,不过经相公这几年念叨,自也为他的能力感到震惊。”范纯仁没有丝毫的妒忌或者不服,他有自知之明,要他明史通典,做个谋划力谏之臣,尚能为之,要他去想出策略来经营国库,则强人所难了。
他与沈欢不是同一类人,没有可比性。
感慨一番,范纯仁问道:“相公,子贤如今是知州,海州号称天下第一州,五品大官,当年在京又做过盐铁使。这一次他回京,要谋划哪一个职位?”
司马光笑了笑,没有答话,从书桌堆积的文案里抽出一份,递给范纯仁,道:“尧夫,这是老夫整理的一份资料与写就的一份奏章,你看看。”
范纯仁接过一看,资料是整理三司衙门这几年的数据,统一成册,财政数据比较可观,还分析说国库财政每年都有不小幅度的提升,摆明了是帮三司工作的人说好话。
奏章就让范纯仁吃了一惊,倒抽一口凉气,盖因在这份准备上奏给官家的章折里,司马光为三司使韩绛说了大量的好话,最后话题一转,说朝廷从不亏待有功之臣,理当擢赏。而韩绛能力突出,可以迁他为参知政事,录入政事堂。
参知政事!韩绛!
范纯仁大大地吃惊,韩绛是谁?那可是王安石的铁杆,为了支持王安石,甚至可以不惜与兄弟反目!
支持王安石,就是反对司马光,而司马光反而要上章请皇帝让他的大对头成为参知政事?
“相公,这是为何?”范纯仁可不会认为司马光老糊涂到大公无私提拔对头的地步。
司马光呵呵笑道:“难道以韩子华这些年在三司使上的努力与成绩,还不足成为参知政事吗?若论资历与才能,他与王介甫同一期进士,在三甲之列,比王介甫还要高。王介甫都做参知政事多年了,轮都轮到韩子华了吧?”
范纯仁皱皱眉头,道:“范某承认,他确实颇有才干,可相公此举想必不会那么简单吧?”
司马光道:“政事堂有个人形图章,再多一个韩子华,也算不上增加了王介甫的力量,他本来就是支持王介甫的。”
范纯仁默然,所谓人形图章,就是赵升,此君贵为参知政事,可在政务上只会盖个印章而已,对王安石的建议政策,也是二话不说,大手一挥,通过!
范纯仁一向看不起此人,闻言不由想笑,既而想到问题的严肃性,才道:“相公也恁是大度。”
司马光摇头说道:“老夫不是大度,反而存了小人之心。官家不是一直支持王介甫吗,老夫推荐韩子华为副相,一来向官家表明,虽然老夫与王介甫不对付,但是还能大度到推荐敌人;二来也是为了搅浑这潭水,老夫推荐支持的人,王介甫心里就一点芥蒂都没有?”
“哈哈!”范纯仁大为高兴。
司马光也笑了,道:“而且刚才尧夫你不是问老夫子贤这次的目标吗?呵呵……”
范纯仁心中一动,蹙眉想了半会,既而震惊得瞪大了眼珠,喜道:“相公,你是说子贤要……”
“不可说,不可说。”司马光打断他的话,却大是点头。
范纯仁却震撼着:“这……太不可思议了!”
司马光苦笑:“子贤胆子一向够大,老夫一开始也不敢置信呢。”
范纯仁喃喃念了两句,既而眼睛大亮:“相公,如果成功……嘿嘿……”
“好处很多。”司马光点头承认,“这个推荐韩子华出任参知政事,是着好棋呀!子贤越来越令老夫感到害怕了……”
范纯仁点头,喜道:“这是阳谋,不是吗?王介甫不敢反对,否则韩子华就要与他决裂,阻人前程,这罪可就滔天咯!相公,该庆幸子贤是向着我等这边,不是吗?”
“哈哈!”
司马光与范纯仁相视愉悦大笑。
……………………………………………………………………………
王安石书房。
他的书房此刻倒显得比较狭小,盖因人多,太过拥挤。
王安石坐在主位,其下是三司使韩绛、知制诰吕惠卿、起居舍人王安礼、知谏院邓绾、开封知府章惇,三司副使曾布,以及王安石的大儿子天章阁直学士王雱。
整整七个人,坐在一起,难怪要有压抑之感了。
屋里之人无一不是当朝大人物,随便出去一个,都能震撼世人。
除了王安礼不大赞同大哥王安石的执政在这里有点不大协调外,其他都是王安石变法的支持人士,也是大力推行的骨干。
众人心思不一地聚集在一起,商量有关事宜。
王安石的声音依然沉稳有力:“这次让诸位过来,是想就天子封禅泰山一事做些妥善安排。”
众人点点头,不敢打岔。
王安石突然厉声说道:“老夫明确地告诉你们,官家泰山封禅,已成定局,谁也改变不了。而且这也是好事,封禅要有功绩,功绩从什么地方来?那些功绩里头,我等是出了力的,而且还是大部分的力气。举行封禅,也能告诉世人,我等这些年的变法举措,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也没有错!王某绝对不允许有人再搞出什么花样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继承人选
王雱的脸色顿时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又愧又恼,神色极其复杂,欲言又止,最后低垂头颅,一言不发。
他当然明白父亲口中的“花样”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他与邓绾撺掇一些御史上书反对管家封禅,以此达到反对司马光等人意愿的目的。
如今事情已经有了定论,若再使手段,则不单无益,还会害己。
与他同样神色的是邓绾,或者说更加不堪。
其他人的脸色也极其多样古怪,王安礼与韩绛都是莫名其妙的样子;章惇与曾布若有所思;吕惠卿则是面色如常,安之若素,目不斜视。
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己儿子是什么样的角色,心性如何,王安石再清楚不过了,为此不知道叹气摇头多少回了,奈何儿子还是老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心思复杂地看了一眼低下头的儿子,王安石缓了缓脸色,声音依然深沉:“此次封禅之行,事关天子,非同小可,我等一定要谨慎小心。你们不要再有什么心思,也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一切都等到封禅之后再行定夺。接下来我等讨论一下,看看该谁跟去泰山,谁又留守京都。”
众人这才稍稍放松身体,微微活动一下端正的身子,心思也活跃起来,
他们心思不一,有的希望能跟着去泰山,有的希望能留守京都。
两者都各有优劣。
首先,封禅是一件天大盛事,必将标榜青史。作为重臣,如果能在其中发挥作用,让史官记录一两笔,也算是留名青史的荣耀了。
其次则是跟随天子出行,更有机会接触官家展现才华,一旦能让官家满意,立刻凤飞枝头,青云直上。在座之中,就算王安石也只是参知政事罢了,还谈不上位极人臣,大有进步的空间。他们没有道理不想更近一步,所以说,随着出京封禅,好处颇多。
至于留守京都,坏处就不必多说了,就是失去了封禅的好处。不过也另有其重要之处,特别是留在京城负责之人,说明他在王安石心目中极有地位,重要非常,可以把偌大的家业交付给他打理。
甚至说,一定意义上,他是王安石等人的第二代接班人。
虽然不大确当,意思也相差无几了。
如此多弯弯道道,难怪众人要心思纷纭了。
其中最淡然的是王安礼,他是这帮改革班子的编外人员,若不是看在王安石是他大哥的份上,说不准他还会投向司马光,一道参与反变法大业去了。
再加上他是起居舍人,没道理不跟着天子出行。也就是说,不出意外,他必定随行出京。
果然,王安石接下来就说:“和甫就不必多说了,身为起居注,记录言行,铁定随行。和甫啊,封禅盛事,举世瞩目,不单臣民,就连官家,也肯定会更为留意言行准则,他也希望能把好的方面记之于青史。天子注意,皆无小事,你日夜随于官家,还须小心谨慎,万莫出什么差错,否则无人能救!”
王安礼明了其中道理,凛然说道:“大哥放心,小弟自当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争取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王安石点点头,又拿眼看其他人。
王安礼却在此时起身,道:“大哥,小弟府衙还有些记录文章要整理,时间比较紧,若没有小弟相关之事,小弟就先出去了。”
他知道大哥接下来必是交代变法班子事宜,他无意参与其中,想要避开。
王安石自也明白他的意思,颇是无奈,点头同意。
目送王安礼远去,王安石暗自苦笑,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支持自己的大业,他除了无奈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二弟也是才能卓著之人,若能全力相助自己,无异于如虎添翼,可惜……
摇了摇头,王安石收拾心思,把目光放着吕惠卿等人身上。
面对那凌厉的视线,众人心里一紧,既是期待,又是紧张。
王安石迟疑了一下,把视线定在韩绛身上,道:“子华身为三司使,又是官家身边重臣,也没有道理不在官家身边伺候。”
韩绛暗暗嘘了一口气,吊在喉咙的心口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回去,他听到了自己希望的答案。
笑了笑,韩绛说道:“那韩某人也只能拖着老迈之身跟在介甫身边出一把力了。”
这话令王雱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心里暗骂对方老狐狸,毕竟作为三司使,提到封禅天子身边的重臣时,没有哪位史官会忽略他不记下来。明明很希望去封禅留名青史,却装作对自己父亲很恭敬顺从的模样,谁知道他听到不如意的答案时会不会老着脸争取!
王雱对韩绛不大满意,是从对方的弟弟韩维反对王安石变法时开始的。韩氏两兄弟之前作为王安石起用的力荐之人,功劳很大,因此王安石父子对他们都很感激与尊重。
最后韩维站到了王安石的对立面,王雱认为韩维背叛了自己的父亲,罪不可赦。后来韩维把制知诰的位子让给苏轼,使得司马光添了一位猛将,对韩维的不满,更是达到了顶点。
对敌人一向不客气的王雱认为韩维虽然退到了翰林院,不过作为朝廷老臣,以他的资历,说些反对变法的话,对变法的打击甚大,因此主张对其实行征诛,要给他罗织罪名,令他下狱,最不济也要罢他的官去他的职。
王安石也许是看在韩维曾经帮了自己的份上,或者考虑到韩绛的情绪,又或者出于其他考虑,反对这种策略,纵使韩维坚定地站在司马光的阵营反对他,也不打击报复。
这让王雱很不满,最后对韩维的不满也转移到韩绛身上去。因为韩绛曾经反对打击韩维,王雱认识对方徇私,不肯对亲弟弟下手。
这番复杂的情绪,造成的后果就是王雱不大看得起韩绛的为人,对方说什么话,他都认为是在倚老卖老,依仗的是资格老罢了。
暂且不管王雱的心思,继韩绛之后,王安石把目光投到吕惠卿身上,这回倒松了绷紧的脸色,有了笑意:“至于吉甫,当然要跟着去泰山,没有你在身边,王某做什么都不宽心。”
这话对吕惠卿是极大的赞誉,事实也是这样,这些年王安石的变法举措,不少都出自于他。
王安石认为他善于思考,又肯务实,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变法干将,有事无事,都会咨询一下他的意见。
可以这样说,吕惠卿是王安石变法的第一干将!
吕惠卿依然脸色如常,闻言只是点点头,默认王安石的吩咐。
王雱却听出了王安石的另一层意思,直问:“父亲,您也要去泰山么?”
王安石呵呵笑道:“我就是不想去,官家会允许么?”
众人皆是一笑,官家对眼前这位参政几乎是言听计从,这也是他们这些年在朝堂鼓捣出的声势与动静越来越大的原因。
或者说,这也是他们依附王参政的原因之一,不是吗?
王安石又道“再说了,出了京城,一路走走,也看看我等这些年的变法成功在哪里,又还有哪些问题。查缺补漏,亦是益事。”
王雱笑道:“父亲大人多虑了,变法肯定是极其成功的,不信可以问问三司衙门国库如何就知道了。这次能封禅,不也是因为国库愈来愈充足的缘故吗?”
王安石斥道:“能封禅那是天佑江山,就算有功绩,那也是天子贤明换来的。不是哪一人哪一家的功绩。你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说,小心给我惹出祸端来!”
王雱虽是不服,却也心里悚然,知道自己的话犯了忌讳,只能勉强点头。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又宽声说道:“元泽,你年轻气盛,还需磨练。这样吧,这次封禅,你也跟着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为父希望你能有所补益,莫要辜负了为父的殷切期望。”
听到自己也能跟去泰山,王雱大是兴奋:“父亲所言,孩儿自当谨记在心!”
王安石笑着点头,既而把目光转向邓绾,道:“至于文约,御史这边非常重要,为了不闹出其他大乱子,你就坐镇京师,监管一帮御史。”
邓绾闻言大失所望,他很想跟去泰山,但是他也知道,他没资格与王安石讨价还价,只能强笑点头,道:“王大人放心,邓某自当尽心尽力。”
“好。”王安石满意一笑,吩咐章惇,“子厚,你为开封知府,京畿重地,更不能有失,你也留守京师吧。”
章惇嘴角扯起一丝笑容,道:“大人吩咐,章某自当听从,戮力效命!”
王安石最后吩咐曾布:“子宣,你是三司副使,作为正使的子华要出京,也只能留你在京把守三司衙门了。不能有失!”
曾布强笑道:“是,大人!”
“我等出京后,朝廷的变法事宜还得有人主持。依我看……”王安石这时候沉吟起来,来回在邓绾等人身上扫视。
三人顿时大为紧张,呼吸也屏住了,脸上尽是希冀之色,目光也是无限的火热。就连吕惠卿等人也竖起耳朵,想要看看谁在王安石心目中更为重要。
第二百六十二章 议一议
“子厚!”王安石终于发话了,“你一向善于思考,临事又敢于决断,我等不在京城,改革之法的实行,就由你负责主持。可有信心?”
“我?”章惇欣喜欲狂,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好在残存的理智让他强自镇定,饶是如此,他激动的脸色仍然憋得全身都涨红起来。
他实在没想到王安石会把重任交到他手上,盖因在座之中,他是参与这个变法集团时日最短的,熙宁二三年才进入王安石眼中,资历最浅。若论资历,留京三人之中,邓绾是最早投靠王安石的,而且邓绾与曾布官职都比他要高不少,因此他从自认是最没有希望的。
王安石见他一时没有答话,不由皱眉:“怎么,子厚,你没有信心么?”
章惇惊醒过来,刚想答应,瞥眼看到邓绾与曾布阴沉的脸色,不由改口说道:“王大人,文约与子宣在朝中更有威望一点,章某开封知府只怕难以服众。”
他也是聪明人,不说自己难以胜任,只担心别人不服。
果然,王安石闻言顿时怒气上冲,大发雷霆:“王某人行事,一向只论才能,不论出身与资历,这也是我等能走到今天的地步。若论资历,朝中老臣之数能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王安石上位参政?你等也莫要抱着有资历与否的心思,有能力,王某自当重用,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章惇心里暗喜,又看邓绾与曾布,两人的脸色更阴沉了。
王安石怒气之下,说话过直了,让人大起邓绾与曾布不是能人之感。别人也许不知道怎么想,至少曾布与邓绾两人心里大大不服,当然高兴不起来。
王安石不以为意,沉声又道:“子厚,王某再问一句,你可有信心?”
章惇知道不能再沉默了,胸膛一挺,高声说道:“王大人厚爱,章某自当戮力尽心,不敢松懈。别说有信心,就算没有这个能力,章某也会拼了小命不要,尽心办好大人交代的事务,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王安石这下满意了,大笑说道:“王某需要的就是你这种‘天下舍我其谁’气概之人来成就大事。子厚,你不用妄自菲薄,你果敢勇为,又懂变通,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变法人才。老夫就暂时把京城之事交予你了!”
王安石对章惇的评价,倒也不是虚词,此人干事之劲头,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做起事来,勇往直前,不管前面有什么阻力,都一一踢开绊脚之石。在开封这几年,推行变法措施,不遗余力,反对之人纵使是皇亲国戚,他也敢于任事,毫不屈服。
变法能在开封一地实行得最彻底,他功不可没,这也是王安石最欣赏他的地方。
如果沈欢在此地,当然会想到章惇此人的不简单,此人心性,说好听点是坚韧,难听一点则是残酷。不单对敌人残酷,对自己也残酷。
司马光死后,他毫不手软,提出要把司马光的坟墓掘开,暴骨鞭尸;不喜苏轼,把他一贬再贬,从黄州到惠州,再到崖州。
把人贬到海南岛,在宋朝,几乎与抄家杀头差不多了。对敌人的狠,可见一般。
最令人感到害怕的他还能对自己狠,据说他曾经与苏轼一同游山,到了一悬崖处,两人议论如果能在悬崖壁上题词一次,倒也是难得之事。两人打赌看谁敢用绳子吊到崖壁题辞,苏轼看看悬崖,心生害怕,不敢作为。章惇二话不说,拿起笔墨,用绳子绑上自己与树木,顺着下去题了字,上来的时候,面不改色!
能对自己狠,对自己残酷,这等角色,更是令人心寒!
章惇此刻的心情极不平静,出乎意料的收获令他惊喜得难以自制,心里对王安石的感激无以复加,大有为知己而死的心声。
“王参政,章某一定为变法事业兢兢业业,死而后已,一定……”章惇暗自下了无比坚定的决心。
……………………………………………………………………………………
王安石对韩绛的安排,最终还是不完满如愿,出了一点点意外。
时间过了端午,在赵顼的催促下,天文史官终于选出了泰山封禅的好日子。
五月端午,七月七夕、中元,两个都是凶煞之月,并不适合举行这等盛事。九月又有重阳,十月之后,北方会大雪不停,更不适合了。因此他们在六月与八月挑选了两个吉利日子,供赵顼选择。
那还用说吗,赵顼连想都不想,大手一划,划掉了八月,选择六月的日子。
他现在感觉龙椅像撒了火炭一般,坐也坐不住,恨不得生出双翼,呼地一下飞到泰山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登上泰山之巅了。
六月十八,封禅泰山。
圣意一下,任谁都更改不了。
端午已过,留给大家在京城准备的时间不过半个月,一切妥当之后,就要启程,赶在六月初十左右到达泰山之下,再布置一切事宜,就等十八日祭天封禅。
众臣不敢怠慢,分头自去准备。
赵顼已经下了旨意,二十那天一早,告示宗庙之后,即刻启程前往山东泰山。
可就在十八那天,司马光不甘寂寞,在朝堂上抛出准备已久的奏章。
他把韩绛在三司使任上的功绩大大吹嘘了一番,在大家疑惑的时候,笔锋一转,说政事堂如今只有两位参政,理应充实力量,而韩绛劳苦功高,理应进入政事堂为君分忧。
他推荐韩绛做另一位参知政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王安石是不敢相信,赵顼是难以理解,就连韩绛本人,一刹那间,也傻愣了。
“陛下,韩三司多年劳苦,才干非凡,若是陛下同意,臣甚至可以退位让贤,让其做平章事。”司马光一脸正色,紧盯皇帝,令其不能忽视,“若陛下还要用臣,还请体谅一下微臣,让韩大人入政事堂帮忙分担政务。这也是对有功之臣的擢赏呀,陛下!”
赵顼更是坐不住,动了动屁股,目光在司马光、王安石、韩绛三人身上来回巡视,他感到脑子不够用了,甚是不解:“这……司马相公,这是为何?”
说完才发现这话实在不应该,这不是明显在说司马光不该也不会推荐韩绛么?或者也会让韩绛理解为天子忽视了他!
“事关重大,需要好生议一议!”赵顼赶紧高声补救,“正如司马相公所言,韩三司劳苦功高,该赏,该赏!至于参知政事嘛……议一议,议一议吧!呃,王参政,你以为如何?”
甫一出口,他意识到又说错话了。
***********************
码多少更多少吧,头好疼,码不下去了。
感谢书友091008163731358的打赏,还有陈封1973、阿a的月票。
一并谢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阴谋阳谋
王安石的脸色很差,就像吃到苍蝇一般恶心。
是的,官家赵顼的话恶心到他了。
死对头推荐自己的人更是一步,官家问自己什么意见,他还能怎么说?难道说好或者不好?
两者皆是为难,若是别人为难王安石,他早就翻脸了。可惜如今是天子询问,他也只能忍着,深吸一口气,强笑说道:“任用大臣,当由天子裁决,何须问臣一个参政呢?”
这话堵得赵顼一阵气结,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问错了对象,不由讪笑。
朝堂之中形势如何,他当然清清楚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韩绛支持王安石而与司马光不对付?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对今天司马光的反常,他才会一再出错,说话都不经大脑。
刚才惊异之后,他第一反映就是难道司马光脑袋给驴踢傻了?既而就是司马光也会耍阴谋了?
不能不以阴谋论之呀!
这个时候范纯仁站了出来,正色说道:“陛下,韩三司在三司使任上已经八九年,时间不可谓不长,功劳不可谓不大。如今封禅在即,正是擢赏他的时候。以参政之职参与封禅,既是对上天的尊敬,也是对有功之臣的赏赐与荣耀。还请陛下莫要负了韩三司忠诚之心,莫要寒了良臣的心呀!”
好吧,又一个傻的。
有了个司马光做榜样,范纯仁的话倒令大家麻木了,没有引起刚才的骚动。
不过众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事情反常即为妖。难道说韩绛与王安石闹矛盾,他投向了司马光?
以人情度之,难怪大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因为以司马光的为人,绝没有向人妥协的习惯,否则他这些年也不会与当年好友王安石闹得如此之僵了。
至于王安石,更没有向人低头的可能。如今这副光景,由不得大家不胡乱猜想。
现场最尴尬难做的要数韩绛,说实话,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不过聪明过人的他,也立刻反应过来,形势对自己很不利!
正如别人所想,韩绛也想到了一个可能,司马君实在挑拨离间?明面上推荐提拔自己,实际上是为了离间他们的关系,让王介甫与自己有芥蒂?
韩绛甚至感到了一阵恐惧,手脚冰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也越害怕。什么时候司马君实也这般阴险耍手段了?
急切地给个眼色王安石,让他放心自己。王安石回了他一个眼色,虽然还坚定,却也有着一丝疑虑。
韩绛觉得不能再沉默,站出来就说道:“陛下,君臣之道,当然是臣为君尽忠效力,这本理所应当,说不上功劳苦劳。臣自觉资质愚钝,做不上这个参政,一技之长只善于经济之道而已。司马相公之辞,着实过誉,还请陛下莫要让人觉得是臣在邀功请赏。”
他这是要拒绝的,说真的,有点不舍与不甘。
“仕宦而将相,富贵而归乡。”这是欧阳修的马名言,甚至韩琦也说过这类的话。
他们这帮读书人,最大的目标就是为相做翰林。三司使虽然号称计相,其实与枢密使和平章事差远了,在别人眼中也不甚荣耀,整天与铜子打交道,毕竟不是雅事。别说比宰相与枢密使,就是比起参知政事来,也大大不如。
三司使只是正三品官衔,而宰相与枢密使是从一品,参知政事却是正二品。
一番比较,有得选择的话,是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若说韩绛没有做参政企图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一旦为相,不单自己荣耀,甚至整个韩家门楣也会更上一层楼。
他心里甚至对司马光这个老朋友有了一丝恨意,若是别人提议推荐,他只会保持沉默,把选择权交给官家,大有希望成为参政。现在经他人一提,他也觉得做了这么多年三司使,有功无过的情况下,轮也轮到他做参知政事了,而不是由那个一点主见都没有的赵升尸位素餐!
可偏偏推荐之人是司马光,变革派的最大对头,为了避嫌,他只能出声拒绝。这份怨恨,着实不轻。
也许,他心里头对王安石也有了一丝怨念,如果这位老朋友老搭档肯为他说一句话,官家估计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了。届时……
赵顼为难了,左右为难。
司马光身为百官之首,本来就有推荐贤能的责任,他的推荐,作为皇帝也应该最为看重与考虑;范纯仁作为御史中丞,也有弹劾监督百官的权力,他不反对宰相推荐的人反而也跟着力荐,更是说明推荐之人确实可以胜任新的职位。
赵顼也认为应该升韩绛的职了,正如范纯仁所说,人家做了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资历也熬够了,能力又具备,没有道理不给人家擢升的,封禅之时,参政之名肯定会提到,这是一份莫大的荣誉呀!
所谓打人不打脸,奖人当然也要正是时候。好象,貌似,大概,也许,他不应该反对吧?
不过他也知道,今天很不简单,于是,他犹豫了。
“朕觉得还要想一想,诸位臣工先退朝,下去听候朕的裁决吧。”
赵顼只能使出“拖字诀”,拖它一拖。
……………………………………………………………………………………
慈寿宫,曹老太后寝室。
曹老太后身体这几天有小小不适,午后依然躺在床榻。
听得官家来见,也只是让侍人扶她起来半躺着。
赵顼进来拜见,即坐在床榻边上。
“娘娘,这次您可得教教朕该如何抉择。”把早朝事情一说,赵顼最后有点无奈地向曹老太后求教,也有点羞愧,老太后明明身子不好,脸上肤色也比往常憔悴许多,可是他还是得来麻烦她老人家。
可今日朝堂之事逼得他甚是急迫,再过两日就要去泰山封禅了,对韩绛如何处置,最好能在这一两日内做出决定。
没有办法的他,只能到宫里求教曹老太后了,这位老人家宫斗经验以及政治智慧都高乎常人,一直都是赵顼尊敬与请教的对象。
“官家,你是天子,怎么能让几个臣子逼迫到这个程度?”曹老太后像是在责备,其实眼里却有着笑意。这几年官家越来越有长进,不再上初登基那个事事要征得她意见的小天子了。多年执政,也让这个天子渐渐成熟,也有自己的主见了。
这让曹老太后比较宽慰,她认为作为天子就要有天子的风范与主见,这样才会有成就。不过心里也隐隐有着一层失落,毕竟这样就显得她渐渐不大重要,官家来慈寿宫的次数当然也会日渐减少。
现在官家遇到为难之事,先想到的就是来这里,这令这位老人感到一丝自豪与成就,心情倒好了大半。
曹老太后正了正脸色:“官家,你是怎么认为的?”
赵顼苦笑:“朕还有得选择么?朝堂之上,百官之前,宰相把这事提出来,朕若不升韩三司,则是打了他的脸,也令宰相面上无光。没得选择呀!”
“那官家还为难什么?”曹老太后大是不解。
赵顼大是苦恼:“朕在猜想司马君实此举到底寓意如何?难道他有什么阴谋?”
曹老太后笑道:“别说是你,哀家刚才听你一说也甚是奇怪,司马君实什么时候会用这般手段了?”
赵顼来了兴趣:“娘娘也觉得司马君实此举不简单么?”
“是不简单。”曹老太后说道,“不过哀家也想不通他为了什么。唉,几年下来,没想到连司马君实也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成长?”
“是啊,成长!”曹老太后有点惆怅,“官家,他这个举动,不是阴谋,是阳谋!正如你所说,你没得选择。同样道理,王介甫也没得选择,甚至韩子华也没得选择!你不能打他的脸,不提升韩子华,就是官家失了道理,有功不赏,天下臣民谁还敢尽职效忠?一旦不提升他,你也只能把他外放到地方去?可这样王介甫会同意么?”
赵顼大是恼怒:“司马君实到底要干什么!”
曹老太后笑了笑,她有点佩服司马君实了,没想到他那个榆木脑袋也开始用计。而且还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既是阳谋,当然让你没得选择。不用,王安石不答应,韩绛也会离心;用,敌人推荐的人才,王安石怎么可能没有芥蒂,还会像往常一样信任韩绛么?
王安石一向都不是大度之人,平时说话,连自己人都会得罪。这样一来,一旦韩绛起用参政,与王安石的级别一样,他还会像往常一样对王安石言听计从必恭必敬么?
何况司马君实此举也大有深意,你以为他就是为了离间敌人,搅着混水,焉知他没有更大的企图?
一石数鸟!
“这个司马君实,吃了多年的亏,倒也长进了……”曹老太后暗自笑了笑,抬头看官家,发现对方还紧锁着眉,不由暗叹一口气。
………………………………………………………………………………
散朝后,韩绛快步跟上王安石的脚步,紧张地解释:“介甫,我想这是司马君实的阴谋,你可不要有什么误会才好。”
王安石停下脚步,回过头,盯着韩绛的眼睛许久才大笑道:“挑拨离间,小术耳。王某人怎么会蠢到上当呢?子华,你自宽心回去,对你,王某人还是信的过来,若没有你,王某人又焉有今日之成就?”
韩绛嘘了一口气,稍稍放松心情:“介甫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王安石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要多想,回去好生休息一会。也许明日之后,你就是大宋参政了,届时你我合力,能更有力地推动变法之事。”
说完再寒暄几句,先行去了。
韩绛看着王安石急行的背影,沉静的脸上不由有点惆怅,心思复杂,最后化为一声幽幽的长叹:“唉……”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三步走
赵顼接下来的动作并没有拖拖拉拉,大概考虑了一个晚上,翌日早朝的时候,立刻令人宣旨擢韩绛为参知政事,由于再过一天就要出发去泰山,三司事务来不及交接,暂且让他兼着三司使的职位,待得从泰山回京,再做定夺。
这一道圣旨下去,喜的人自是欢喜,愁的人也自愁着。
不过连韩绛本人,也没有时间去做什么宴请之事,众人也没那个心情去恭喜新任的参政。盖因明日一早天子祭拜过宗庙祖宗,就启程往泰山而去了。
这次随行的大臣之中,有宰相司马光、参知政事王安石、参知政事兼三司使韩绛、翰林学士韩维、知制诰吕惠卿、起居舍人王安礼,还有其他比较重要的大臣,另外还有一干皇室子弟以及一干权贵。
加上护送的禁军护卫,四五千人之数,浩浩荡荡,出京城,一路往山东泰山而去……
海州沈欢方面,五月底收到天子已经出京的消息时,也加紧脚步规划筹谋。
这一天一大早,他把一干人马都召集到自己的书房,
除了沈欢,其中有海关总使苏轼、海州通判范一农、《海州日报》总负责人欧阳发、以及沈欢的兄弟大宋的富豪周季。
总共五个大男人,一下子就把本来不是很豪华宽敞的书房挤得没了多少空间。
五人围坐在一起,书桌已经给清空得差不多,由下人送上了刚沏不久的热茶。
雾气袅袅,茶香弥漫。
打量过众人之后,沈欢首先开口:“诸位兄台,今天难得五人一起聚在一起,中午就留在小弟家吃饭吧。好好聚一聚。”
众人面面相觑,还以为沈欢会在如此庄重严肃的氛围下大谈政务之事呢。没想到第一句听到的却是家常客套之话,不由大出意料。
众人之中,周季与沈欢的关系最密切,闻言不由白了他一眼,嚷道:“子贤,你一大早让我等过来,就是想请我等吃上一顿饭?要说吃饭喝酒,你家的东西都比不上我家的酒楼。”
沈欢惆怅一笑,道:“只怕以后很难有机会凑得这般齐全了。”
众人一愣,既而反应过来,皆目露惊喜之色。
“子贤,你的事情成了?”苏轼急切闻道。
沈欢摇摇头,道:“谈不上成,今日接到司马相公的信报,说官家与他们等人,二十那天已经由京城出发,大概能在下个月初七八达到泰山脚下。诸位啊,官家封禅泰山,说起来我等还是始作俑者,你们回去要天天念佛诵经,让菩萨佛祖保佑官家一行人平平安安,途中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否则我等就要遭殃咯!”
众人闻言皆是浑身一震,心头压力倍增。
沈欢又道:“小弟也就不矫情了,明着说吧,这次我等出力让官家泰山封禅,是为了能让他有个借口来海州看看。而凭借这个天下第一州的成就,最终目的却是为了小弟能够提拔回京。说回来,还是小弟的私心在作祟,全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嘛!”
欧阳发闻言不悦地说道:“子贤这话莫不是看不起我等,否则为何说这些消遣之语?你的为人,我等还不了解么?你想回京,那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司马相公。家父早些年写过《朋党论》,斥责小人之党,颂赞君子之党。我等如今行事,不无朋党之意,然而我等却是君子之党,是为天下苍生谋利。谁敢说司马相公不是道德君子,他会是小人佞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所作一切皆是为了反对祸乱朝政之人。如今司马相公在京城双拳难敌四手,子贤想办法回京,那是公事好事,岂能说是私利?”
在座之中,除了周季与欧阳发没有混迹官场,其他都是宦海沉浮之人。沈欢、苏轼、范一农,都可以说得上是王安石变法的受害者。而欧阳发的父亲欧阳修,也是由人陷害弹劾才去了官,说起来,这帮人还真是志同道合的难兄难弟,有着深厚的革命情谊!
苏轼附和欧阳发:“正是。子贤,自两年前苏某丁忧回京踏入司马相公的府邸,我等就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了,同一条船上之人,就不要见外了。”
范一农话比较少,只是不住点头。
周季作出瞪眼怒气冲冲的样子:“子贤,你这话就不把我等当兄弟了吧?”
沈欢大是感动,感激地说:“诸位的理解,小弟就此谢过。好吧,言归正传,我等继续谈正事。”
“但请吩咐。”众人应道。
沈欢沉吟了一下,道:“官家出京,只是我等第一步;第二步是请他到海州,第三步是获得我等目的。每一步都无比重要,当然,现在通过大家的努力,已经可以说是完成了一半。一旦官家来到海州,第三步就肯定会实现。沈某人有这个信心,因为我等有海州做依靠。这些年靠大家的努力,把海州由一个中下小州建成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州,不得不说,诸位都功不可没。沈某人有自知之明,一向只会动口,若要我去动手实践,得到的效果肯定不及诸位的一半!”
“哈哈!”苏轼大笑起来,“子贤是谦虚吗?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你这是在变相地说自己很高明吗?”
沈欢真诚地道:“小弟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子瞻兄你一向都爱消遣小弟!”
众人闻言又都是愉悦笑了起来。
沈欢无奈说道:“好吧,我等继续。说说海州吧,这个天下第一州当然不是虚名而已。若论赋税,海州每年上缴给朝廷的有三百万贯之多,直逼一些比较落后的州路。他们一路都不及我等一州之数,这才是我最大的资本。拿到官家面前,谁也不敢污蔑这个功劳!若不是沈某每年扣下一百多万贯用来建设海州,说不定上缴之数更为惊人。这次就不瞒大家了,你们以前不是总担心官家会责怪这事吗?其实你们多虑了,在来海州之前,官家与小弟有个约定,只要海州的赋税能够超过当年的一半,允许小弟从中拿出一半用来建设海州。”
众人皆是惊异。
“难怪子贤有恃无恐,原来有这么个原由。看来官家是吃了你的亏,不过纵使知道,也只能忍了。”苏轼哈哈笑道。
欧阳发也道:“不过好在有这个约定,不然哪有今天的海州。各种基础建设,都极是耗费钱财。子贤可是在旧城外愣生生建设了出一个如今容纳三十多万人的新城,这个城与其他州城不同,卫生与秩序都要高明不少!”
沈欢嘿嘿直笑,有点得意。话说围绕海州大学建设的新城,不少地方都参考了后世城市建设的典范。把商业、休闲、环保、住宅等等因素都考虑进去。马路、下水道等其他地方的建设也参照了后世的不少地方。唯一比不上后世的就是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了。虽然有了水泥的支持,不过钢铁方面的支持跟不上,新建的房屋,大多只有两三层而已。
饶是如此,甫入其中,这个时代之人莫不惊奇。就是后人来了见到,也以为回到现代,有了家的熟悉感觉。
至少沈欢已经喜欢上了如今海州的一切。
沈欢笑着说道:“所以沈某人说了,只要官家一到海州,我绝对有信心达到我等目的。就凭这个无人可敌的赋税以及这个拔地而起的新海州!所以接下来我等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想尽办法让官家封禅之后来海州一趟。”
“子贤打算怎么做?”苏轼问道。
“当然要从官家最感兴趣的地方下手。”沈欢呵呵笑道。
“最感兴趣的?”众人皆是不解。
“钱?”周季嘿嘿猜测,“我想官家最感兴趣的应该是钱了。他这般大用信任王介甫,不就是因为对方能给他搞来很多钱么?不错,一定是钱了!”
沈欢没好气地道:“钱钱钱,你除了钱,就不会想点其他别的?”
“别的?”周季大是疑惑。
沈欢大有恨铁不成钢之色:“要论钱,我等一年几百万贯,比得上一年几千万贯的国库?提到钱财,普天之下有谁比得过官家富有?应该说,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做什么?”周季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自己用脑袋想一想!”沈欢没好色地说,他实在要气结了,怎么在他这么多年的熏陶之下,这个一心要成为大宋最富有商人的家伙就是不开窍呢?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怎么做天下第一富商呀!须知做大富豪,最重要的便是官商勾结了。
苏轼一脸沉思之色,最后猜测:“子贤,苏某记得官家说过最敬佩的皇帝就是汉武唐宗,而两者皆是武功盖世,难道官家也要……”
“不错,子瞻兄说得不错!”沈欢沉重地点头,“官家最希望有朝一日能收复燕云、荡灭西夏。这些都是大动作,打仗,除了死人,最重要的就是烧钱。他这般急着要钱,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么!”
“也就是说……”苏轼也非常敏感,“他对海州最感兴趣的地方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抽身
“海军。”接下苏轼话语的是范一农,他语气平淡,却极其坚定,“海州除了钱,最能令官家感兴趣的,莫过于东海之滨郭将军的海军基地了。”
“海军?”疑惑的是欧阳发与周季。
沈欢解释说:“这是官家让郭将军训练的军事基地,之前因为保密的需要,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甚至可以说,它的功用与秘密,如今除了在座之人,知道的人不超过一个手掌之数。现在还不是让他们出世的时候,因此还请诸位守住这个秘密。”
“原来这样!”周季一拍手掌,“难怪我说东海之上怎么会有那么大批人马,舟船也有数百,原来是军方人物呀。”
沈欢笑道:“小弟从赋税之中每年抽出一百多万贯,你真以为全投给新城建设了?呵呵,十有七八都是投给这个海军了,这家伙真是个吞金兽。”
沈欢脸上既有喜悦又有后怕的神色,喜悦当然是海军已经略有规模,经郭逵调动训练,已有五万兵卒不惧海上风浪,可以随舟船出发了。当然,能熟悉水性在海上作战的兵卒,不过一万人数,还需要继续努力。
后怕的则是这个“继续”的概念了,这个操练海军真是个吞金的玩意儿,先是海船,数百艘几十丈的大船,动辄都要千上万贯一艘的造船费,造好之后还要投入资金进去维护什么的。接着是海军兵士,海上风浪大,危险性比较高,因此对于士兵的投入,比陆上的兵卒要高几倍,简直与打仗时期差不多了。
所以,三年下来,投了两三百万贯,方有如今的规模,如果还要继续扩大,还不知道要投入多少钱财呢!
“他们军务,我等就不要过于打探了。”沈欢继续说道,“正如介古所说,海军是吸引官家最大的利器。因此小弟打算让郭逵将军亲自到泰山参与天子封禅,届时让他好好报告这个海军的规模与成绩,最后再让他请官家过来检阅军队。有这么一个诱惑,官家想必会大为心动吧?”
“哈哈。”众人一起大笑。
笑过之后,苏轼问道:“子贤,你安排我等做什么呢?”
沈欢说道:“这个小弟已经通盘考虑过了。先说介古的吧。”
范一农了正身子,道:“子贤但请吩咐无妨。”
沈欢点头说道:“在小弟的安排里,一旦我成功进京,这个海州知州的位置当然是介古兄接任最为妥当。毕竟这些年海州的具体事务你都参与其中,对于这个海州模式也最清楚不过。把海州交给你继续发展,我比较放心。”
范一农倒也不矫情,坚定地点头:“如果真能成事,子贤放心,范某一定不让你失望。”
周季哈哈笑道:“好,好!交给范大人再合适不过了,我同意!”
沈欢微微一笑,在座之中,对于这一结果,最欣喜的也许不是范一农而是周季。要做大商人,官商勾结再正常不过了。
周季如今几百万贯钱的身家,大多放在海州发展,如果新上任的知州与他不对路,做出的政策成为他发展的障碍,那就非常不妙了。如果对方再心血来潮,做出“杀羊”的动作来,那周季就别说发展了,能保住这份家业就该阿弥陀佛了。
所以,与其来个新人,还不如熟人顶上去,他与范一农怎么说都是同窗,总有一份情谊在的。
沈欢说道:“如果官家来海州,小弟肯定会为介古兄引见。所以,介古兄,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海州所有的事务熟悉一遍,那些数据什么的全部记在心头,一旦官家询问,你要对答如流,给官家留一个深刻的印象。当然,如果你能把海州未来发展的想法提出来,规划得系统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范一农点点头,道:“范某尽力而为。”
沈欢呵呵笑道:“小弟相信介古兄的能力。为了保险,除了小弟的推荐外,小弟还会请司马相公从中周旋一番,有当朝宰相的推荐,官家总不好驳他的面子吧?”
周季兴奋地道:“那就是说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了?哈哈,那周某先在这里恭喜未来的知州范大人了!”
范一农大为不好意思:“周兄说笑了,子贤这个正任海州知州还在这里呢。再说了,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
苏轼取笑说道:“周云飞,你拍马屁也不用这般急吧?”
周季闹了个大红脸,羞愧地低下头。
胖子的这副模样又让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止住了笑意,沈欢看向苏轼,道:“至于子瞻兄,你这个海关总使总是窝在海州一地发展,当然不能名副其实。之前小弟就与子瞻兄提过,把海州模式推广到其他临海州县,不知子瞻兄可有放在心上?”
“那当然!”苏轼当仁不让,“自子贤说后,苏某就日夜思虑,终于有一点所得。”
“哦?”沈欢来了兴趣,“子瞻不如简单说一说。”
苏轼沉吟片刻,组织好语言,道:“纵观海州方面,除了海州发展迅速外,还带动了附近扬州、江宁等州的发展,特别是以水泥之路,把这几州都连了起来,大大方便了交通,更是让几地的经济民生发展起来。以点带面的功效毕露无遗。因此,苏某想过,这个以点带面的方式是不可以推广一下呢?”
“怎么说?”沈欢从椅子的靠背上往前倾,兴趣大大地给苏轼勾引了出来。
“苏某的想法观点还不大成熟,子贤是这方面的行家,还请不要见笑。”苏轼先给自己接下来的话定了个基调,“海贸方面,推广到滨海州路,全面铺开,有如十指使力,虽多而不大,不如握拳出击,虽一而有力!苏某的想法就是在有海的每一路里,选出一两个州作为试点,以海州为模式,因地制宜,全力建设一二之州,再以这一二之州的力量去带动全路的发展。这样不单可以数年内造出几个海州来,就是大宋东部的百姓,也可以得到实惠!
“当然,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具体怎么做,还得仔细斟酌考量。子贤……子贤,你不要做出这副惊呆的模样,不然苏某还以为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呢!”
“我靠!”沈欢恨不得拍案而起,好半晌才恢复了神思。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以点带面,这不是后世改革开放特区的做法么?他都差点要以为苏大才子也是穿越来的同志了,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激动的心绪。
“子贤,你认为可行么?”苏轼不大自信地问。
“可行!”沈欢大力拍了一下桌面,震得众人心头一惊,“子瞻兄,这想法,大大可行,绝对可行!这如你所说,全面铺开,除了投入的加大外,还会造成浪费,不如集中在一个点里头,全力发展,之后再以点带面。这样几年下来,就算那些州县比不上海州,十多个点加起来,也是几个海州了,每年几乎可以为大宋增加赋税千万贯数。这可是绝大的功绩!”
苏轼笑着说道:“不敢说什么功绩,能不出错就行。子贤的经济手段比我高明数倍,你说可行,看来还真的不错。”
“确实可行。”沈欢给他打气说道,“子瞻兄,你顺着这个思路,好你的想法观点好生琢磨,形成一个观点,再仔细想想其他各路哪些州县适合发展海贸。想好之后,写成奏章,就算小弟回不了京,这个思路也可以呈上给司马相公,由他推行。这是有利于天下百姓之事,不能耽搁!”
“好。”苏轼很是干脆,“苏某尽力。”
沈欢不由用力搓了搓手,感到一阵骄傲与自豪。
苏轼与范一农之前都是传统文人士子,可与他接触数年,都变成了很有思想的实干家。这可是一大变数,如果自己的思想能改变更多有为才俊,那这个天下的希望更大!
“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沈欢心里暗自说着。
看看还没有安排的两位,沈欢有点犹豫,最后把目光定在周季身上,道:“云飞兄,你的父母家庭都在京城,不过大部分产业却在海州。就算小弟离开,这个海州的发展都还离不开你。还请你再留守几年,如何?”
“没问题,子贤但请吩咐!”周季很干脆地说道。
沈欢欣慰一笑:“海贸这几年都是你在负责,船只、货物、财务,都是经你之手,也是你倾尽全力,才有如今海州的财力。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不过……接下来两三年,你该是渐渐放手,抽身出来了。”
“为什么?”周季急了。
沈欢叹道:“周兄,钱是赚不完的。而且就算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呀。海贸这东西,实在是个赚钱的玩意,以后朝廷肯定会把大部分业务收回手中经营,你们商贾至多是跟着喝汤罢了。当然,这个汤也可以让你们肥得流油。你别总是想着居于这个主导之位,在海州发展之前,小弟信得过你,让你主持,但是海州发展之后,朝廷看到其中利益,还能让你占得几分?若你要坚持……唉,小弟不能看你丢了性命。”
他说的这些话,气氛比较沉重。
周季有点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即将开幕
欧阳发看周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大忍心,出言安慰道:“周兄,子贤说的不错,以你如今的钱财,在大宋不说第一富有,却也可以排得上前五了。就算你退出这个主导地位,做点朝廷分配下来的份额,这个增长速度,也足以在十年后成为第一富商。钱这东西虽然重要,可还是性命重要呀!”
周季大为不甘:“真有这么严重么?”
苏轼嘿然一笑:“富可敌国,嘿嘿,若是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如果钱财多到连皇帝都不放心……周云飞,你选哪一个?”
周季浑身一抖,知道害怕了,不由长叹:“看来我周某人想在三五年内做天下首富的梦想要破灭了。哈,无论怎么做,天下最富有的,还是官家呀!”
沈欢道:“你明白就好。”
周季是他的朋友,这些年看他财富以火箭般的速度在增长,为他高兴的同时,也暗暗为他担忧。
钱就是王八蛋,没有,你就过得很惨;有,别人眼红,你也很惨。
富可敌国的下场怎么样?范蠡最后也只能去泛湖、吕不韦要自尽,沈万三更惨,连死都没有个好地方好棺材!
沈欢不愿周季最后落个凄惨收场,就算只是一个可能,那也要居安思危。现在皇帝贤明不把你怎么样,焉知下一任皇帝会不会给别人一撺掇使出杀招来呢?
沈欢笑着说道:“云飞兄,快使出手段,把你赚到的钱多花一点出去吧。做善事,留个好名头——当然,不要打国防的主意,好心要花在百姓身上。这样可以保你一世平安了。”
沈万三最大是失策就是把钱花在了国防军队上,这是哪一个君主都容忍不了的地方!
周季纵使不大愿意,可他是聪明人,经沈欢一点拨,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不该做,点点头,无奈笑道:“还是子贤想得远。唉,周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后世子孙想一想嘛。好,什么都听你的。”
范一农闻言松了口气,笑道:“那范某就放心了。”
沈欢继续吩咐:“介古兄,接下来到两三年,你不必为难,也不用和他周大老板客气。什么赚钱你就收回官府手上吧,给他一点点份额就可以了,其他都是朝廷的。你这才是帮他呀!”
范一农难得开起玩笑:“子贤放心,范某就像杀羊一般,把他的毛刮得干干净净。”
众人又是大笑。
“子贤,我呢?”欧阳发不由问道,“大家都有任务,我该做什么?”
“至于伯和嘛……”沈欢大是犹豫。
欧阳发急了:“怎么?难道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子贤,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不是不是。”沈欢急着辩解,“说到伯和兄,小弟有点为难。”
“为难什么?”欧阳发追问。
沈欢迟疑了一下,说道:“刚才我等说要请郭逵将军去请官家来海州,其实还不大保险,若能再请一个人去泰山做说客,那更稳妥了。只不过……”
看沈欢这般为难,欧阳发醒悟过来:“子贤是说让家父去一趟泰山?”
沈欢有点羞愧地点头:“令尊毕竟年纪大了,海州去泰山,不比京城至泰山近多少。舟车劳顿,怕累了老人家。”
欧阳发沉吟一下道:“子贤不必为难,此事为兄代家父答应了!”
“啊?”别说沈欢,就是苏轼等人也吃惊起来。
沈欢赶紧说道:“要请欧阳公,当然要小弟亲自上门请驾。如今和伯和商量,是想请你届时也陪同过去,想必官家对海州的事物都比较感兴趣,包括这个《海州日报》……”
欧阳发又道:“那到时我就陪家父一起去行了。”
沈欢说道:“伯和兄不要答应得太快,等吃过饭,小弟与你再去请令尊吧。”
“子贤无须客套了。”欧阳发有点不悦,“家父对子贤一向看重,而且也想为海州事务出力,如今有用到他老人家之处,如果我现在推辞,回家他还不给我板子吃?子贤放心,家父一点会出力的。”
沈欢大为感动,羞愧地道:“他老人家都这个岁数了,实在不该麻烦他。不过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说的话没人敢不信,就连官家也对他极其尊崇……”
“这事就这样说定了!”欧阳发坚定地说道。
沈欢甚是感激,最后才道:“那就多谢伯和了。下午小弟再去拜访欧阳公吧。”
苏轼也说道:“子贤记得叫上苏某,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老师了。该去拜会拜会。”
范一农也抢着说道:“欧阳公道德文章,世所钦仰。范某也该去拜见他老人家,学习一二。”
沈欢愣了一下,既而哈哈笑道:“那大家都同去吧,同去!”
事情谈完,沈欢想了想,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说道:“暂且先这样,若有缺漏,再具体商议吧。”
接下来几人倒没有什么大事,各自说了一些趣事,混迹到午饭时分。
因为跟着要去拜访欧阳修,众人都不敢过分饮食酒水,只图个肚饱而已。
吃完饭,休憩一会,直奔海州大学而去。
欧阳修对他们的到来极其高兴,在六一居招待他们。至于沈欢所说的劳烦他去泰山见圣,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众人商议届时由欧阳发陪同欧阳修,与郭逵一道前去泰山。时间就定在两天后,争取在封禅之前到达泰山。
事情商议完毕,几人这才各自散去。
沈欢回到府衙,已快傍晚。
才坐进书房,王璇就端了一杯热茶进来。
沈欢站起来迎接她,喝着热茶,倍感温馨,嘴上却道:“这事让下人做就行了,何必你去沏茶端来。”
王璇温婉一笑:“下人沏得不好,茶叶不是放多就是放少,不合你心意。”
沈欢又呷了一口茶,呵呵笑道:“还是璇儿你了解我,知道我要浓一点的茶。”
王璇一边整理桌面的书籍,一边说道:“夫君,今日请得这么多人过来,想必是商议极其重要的事吧?难道说你回京之事有眉目了?”
“还没有。”
“哦。”王璇对这个答案明显很失望。
“不过嘛……”沈欢清楚这个妻子的心思,“也许不用回到京城,你就可以提前与你父亲见上一面了。”
“什么?”王璇惊呼出声,“夫君,你也去泰山观封禅之礼,带上我们?”
沈欢摇摇头:“你夫君我不过一个五品知州,哪有什么资格去泰山观礼?还不如你这个一品诰命呢!”
当年西北的义务兵把西夏谅诈一箭射下,使得这家伙伤重不治而亡,是大宋朝廷对外战争中的一大功绩。而且义务兵数量众多,化民为军,很好地抵抗了西夏的入侵,功劳巨大,作为倡议人的沈欢又因事出京到海州,官家觉得不好赏赐,最后听从曹老太后的建议,赏赐他的夫人。
王璇由是成为一品诰命,当然,其中不无赵顼要讨好王安石之意。
五品的丈夫,一品的诰命,由不得沈欢不尴尬。
直到今天,他对此事依然耿耿于怀!
王璇知道丈夫的那点小心思,不由嗔道:“你还介意呀!”
沈欢不由讪笑,摸了摸鼻子,引开话题:“我们海州方面在运作请官家在泰山封禅之后来海州一趟,看看海州这些年的发展情况……所以,一旦官家成行,你父亲应该也会达到海州,届时你们就可以父女先相聚了。”
“真的?”王璇闻言眼睛一亮,“那敢情很好,到时我们带熙成去见他老人家,你说好不好?”
“这……”
沈欢的犹豫,一下让王璇从惊喜中清醒过来,美目之中尽是失望:“你不愿意去么?”
“也不是。”沈欢赶紧解释,“官家就算来海州,留下的时日也不会很长。我估计要抓紧时间陪伴他到处看一看。何况……”
“何况司马相公也会来,是不是?”王璇失望得要哭了,“你怕他误会,不肯见我父亲?”
“怎么会呢?他就在官家身边,我估计会比你还先见着他呢!”
“那怎么一样?”王璇生气了,“在官家面前,你们是同僚;带熙成与我去见,那是翁婿……好吧,不为难你了!”
说完细腰一扭,给沈欢留下一个背影,快步走了出去。
她生气了……
沈欢不由苦笑,生气又能怎么样呢?
正如王璇估计,他不能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私下去拜访王安石;就算司马光是道德君子,他也得考虑一下别人的想法。以女婿的身份去见王安石,会让他低了一辈,只会使他的地位更尴尬罢了。
他怕的是司马光体谅他,不使他为难,不敢与他商量如何对付王安石一方!对敌人仁慈,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就算要以女婿身份去见,那也是回京之后。那时大局鼎定,他也不用顾忌这些了。就算他不想见,估计司马光也会让他去见一见,毕竟娶的是人家女儿;如果他坚持不去,以沈欢对司马光的了解,换来的肯定是一顿责骂,,认为他刻薄无情毫无人性。
唉,在他娶王璇的时候他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为难的一天了。李商隐,我们真是难兄难弟!
沈欢也知道,欧阳修泰山一行,就是他们拉开与王安石短兵相接序幕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