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道岗子(一)
土围子的战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孟占山正在二道岗子跟自己的政委发牢骚呢。
孟占山人高马大,脸上棱角分明,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精光四射,浑身上下铁打铜铸般的结实。
此次补充营被安排成了打援部队,而且放在了最不可能的黑水河方向,孟占山对此极为不满,此刻正骂骂咧咧的踱来踱去,急的像头困兽。
老二团自进入华北以来,一连打了六仗,可都是一二三营打的,补充营成了“担架队”,一直在忙着输送弹药和运送伤员。期间也打过两仗,可都是配合兄弟部队牵制或迷惑敌人,用孟占山的话来说就是——净他娘的跑龙套了。
为此,孟占山一直技痒,总想着实实在在的跟敌人干上一场。
对他孟占山来说,就没有比打仗更过瘾的事了,胡吃海塞比不上,穿青挂皂比不上,就连当新郎入洞房也比不上。
他十六岁当兵,早已身经百战,多少次大难不死,已经赚了又赚,老天爷待他不薄了,他还能奢望什么呢?战场就是他的乐土,枪炮就是他的玩具,连身上的伤疤都成了他的军功章。
听说要打土围子,孟占山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似的,眼巴巴的等着团长分派任务。这种大仗,几个月也轮不上一回,他琢磨着,都跑了六回龙套了,这回总该给次主角了吧,谁知一番布置下来,又被安排了个打酱油的角色,弄得他差点没搂住火。
团长把主攻给了三营和特务连,对于三个可能来援的方向(灵庙方向、马店方向和黑水河方向),他考虑距离较近的灵庙和马店方向可能性较大,因此采取了“立足一二,兼顾第三”的方针,让一营、二营“立足一二”,让补充营“兼顾第三”,弄的孟占山郁闷无比。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补充营呢?又是戴罪之身,就算受点委屈,也得忍着。于是孟占山咬了半天的牙花子,一直忍着没吭声。
到了二道岗子,孟占山一声令下,部队连夜开挖,先挖了战壕和隐蔽所,又在公路上搞破坏,把路面弄了个千疮百孔。为了增加效果,还在关键部位埋了十几颗地雷,等一切准备就绪,表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五点。
孟占山不放心,又拉着罗教导员到各个位置转了一圈,看看没有纰漏,这才回到了掩蔽所,背靠阴冷的土墙坐了下来。
已是秋末冬初了,凛冽的北风在暗夜里刮得“呜呜”的,跟鬼哭狼嚎似的。
孟占山感觉眼皮有点沉,就把身子往下顺了顺,枕着一块石头闭上了眼睛。可要命的是,他的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没过多久,就一咕噜又爬了起来,开始在隐蔽所里踱来踱去。
此刻的孟占山,心里就像个钟摆,一会儿摆向土围子,一会儿又摆向灵庙和马店,就是没停留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教导员罗卓英正咂吧着一根干辣椒,他个子不高,身子骨单薄,此刻正被辣得面红耳赤、龇牙咧嘴的。
“嘶……真辣!唉!我说老孟,你他娘的就不能坐一会儿,我看着眼晕。”
“我他娘的坐得住嘛我,这土围子都快打了半小时了,可咱这边还是不见一兵一卒,也没有团部的撤退命令,这不急死人嘛?”
“嘶……我说老孟,你还别说,你这土法还真灵,我他娘的现在浑身发热,连汗都出来了。”
孟占山立马换了副笑脸,冲着罗卓英抛去一个媚眼:“唉呦!我的大教导员,瞧你这眼泪汪汪的样,认识的知道你是教导员,这不认识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媳妇呢。”
“去你娘的!老子就是着了你的道,嘶……这玩意真辣,一进嘴里就跟冒了烟似的,呛得人直流泪。嘶……那股子辣劲都钻到骨子里去了,老子现在浑身燥热,都能喷出火来!”
罗卓英说着,照着孟占山就是一拳。他俩是大别山老乡,在红军时期就认识,熟的能合穿一条裤子。
“知足吧,小子!当年爬夹金山,要不是老班长塞给咱一根干辣椒,咱早冻死在山上了……
哎?他娘的!不对呀?怎么说着说着就叫你小子给带偏了。你快说说,团里为什么还不通知咱撤退?”
“唉,谁知道呢?要不,咱派个通信员问问?”
“别问了!我估摸着,命令就在路上。唉,这一回,指不定又有多少战士要发烧呢。”
孟占山嘟囔着,透过瞭望孔扫了一眼外面的阵地。
岗子上夜色正浓,在呜呜的北风中显得黑魆魆的。两排身穿粗布军装的战士正抱着枪挤在齐腰深的战壕里打盹,隐约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噜声。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孟占山两排牙齿直打颤,“他奶奶的……再这么下去……老子……都要冻成肉干了。”
“嗨!我说老孟,耐住性子,你可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我靠!我耐得住嘛我?……这个方向上只有杨家桥车站……那可是鬼子的心尖子,鬼子能出来吗?唉……这肉吃不着也就算了,可总得给口汤喝吧……这大冷天的,让咱在这喝西北风,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嘛?”
“行了,老伙计,我知道你是捞不着仗打心烦。可咱不是刚成立不久嘛,团里面给咱派个轻活也是照顾咱。再说了,万一车站的敌人出来了……”
“扯谈!”没等罗卓英说完,孟占山就劈头盖脑的打断了他:“你他娘脑残呐?这车站距离土围子的直线距离都有八十多里,还要经过这片丘陵地带,等他们赶到了,黄瓜菜都凉了!”
罗卓英没搭腔,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孟占山的脾性,这是个十足的好战分子,一见别人打仗就激动得百爪挠心,此刻一点就炸,他才不触那个霉头呢。
见罗卓英不搭腔,孟占山更来劲了:“他奶奶的!前几次就拿咱当担架队,累死累活不说,还没多少功劳。最气人的是,上一次居然安排咱去搞布鞋,让咱大老爷们整天介跟一群娘们打交道,唉……真是憋屈死了!”
罗卓英耐不住了,瞪着眼睛斥喝道:
“靠!就你小子意见多!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不知道啊?再说了,你小子为啥被降职,嗯?……
你跟人家老一团孙团长叽叽歪歪的不说,说急了还动手,简直反了你了!唉……也就咱旅长拿你当块料,只降了你一级,还把你调到了老二团,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再犯浑谁也帮不了你!”
孟占山叹了口气,怪模怪样地笑了笑:“唉……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打今儿起啊,就算是有人往咱头上拉屎撒尿,咱也笑着不吭声……这总成了吧!”
罗卓英想笑,旋即又克制住了。
这是个松松缰绳就尥蹶子的主,必须得摁着!
“明白就好!别两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你要是再犯错误,连咱旅长也脱不了干系!知道吗你?”
孟占山“哦”了一声,沉默了下来,开始挨个兜摸,摸了老半天才问:“喂,伙计,有烟吗?给一根!让咱定定神,要不咱闹心。”
“胡闹!这里是阵地,能抽烟嘛?你小子急啥?屁股底下有火啊?给我老实待着!”
孟占山显然有些不好消受,翻着眼珠子瞪了罗卓英一眼,随即把破棉袄往身上裹了裹,然后两眼一闭,靠在战壕上发出呼呼的鼾声。
罗卓英笑了,那明显有些做作的鼾声让他如释重负……
旅长交代过,一定要好好治治这小子,罗卓英当时很痛快就答应了。
他太了解这小子了,这是个性情中人,最怕对不住朋友,喜欢谁就跟谁血亲血亲的,不喜欢谁也从来不加掩饰,他就是要拿这小子在意的人来打压打压他,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可话说回来了,这土围子都快打了半小时了,即不见来敌,也不见撤退命令,不要说是孟占山,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急了。
这老二团打仗,讲究的是个“快”字,攻击快,撤出也快。
可是这一回,这是怎么了?
他哪里知道,土围子的战斗,遇上大麻烦了……
第二章 激战土围子(一)
团指挥所里,政委赵玉田正焦急的审视着地图,团长韩山河从隐蔽所外大踏步走进,边走边喊:“王参谋!王参谋!敌人的援军到哪儿了?”
“哐——”的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就在隐蔽所附近落下,震得整个隐蔽所都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一蓬灰土和碎渣从穹顶震落,形成呛人的烟雾,在隐蔽所里弥漫开来。
众人不为所动,王参谋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在地图上掸了掸,比划着说:“团长!在这!灵庙据点的援军被一营阻击于徐家铺一线,马店据点的援军被二营阻击于老河口一线,两个营长派人来报告说,援军并没有携带重武器,他们有信心挡住敌人。”
一旁的赵政委插话了:“老韩,前面打的怎么样了?”
韩山河脸色一沉:“不顺!外墙还是没有拿下,这个常大个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地道迟迟挖不到位,我已把那门九二式也派上去了,轰他娘的!”
“老韩,这都快四十分钟了,咱压力太大,是不是考虑撤军?”
韩山河没有回答,拧起眉毛陷入了思考。
这一仗是老二团进入华北以来的头场大仗,前段时间也打过几仗,可都是打了就走的伏击战,干巴利索脆!可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是攻坚,准备一举拿下土围子给部队搞点补给。
部队现在太困难了,十一月的华北已是寒风呼啸,可许多战士还穿着单衣,薄薄的粗布军装根本就挡不住嗖嗖的北风,感冒发烧的比比皆是。
不光是冬装问题,枪支弹药也极度匮乏。一千多号人马,拢共才七百多条枪,还尽是些老旧枪械,什么汉阳造、沈阳造、章丘造……五花八门。全团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六挺捷克式,还都是仿造的,时不时就出点故障。
最惨的是补充营,平均三人一条枪,每枪才三发子弹,实在是捉襟见肘。
事情明摆着,要武器就得从敌人手里夺,可敌人也不白给啊,守着据点,通着公路,你打个伏击,缴获有限,想干把大的,就得打炮楼。
鬼子在炮楼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什么步枪、机枪、子弹、手榴弹,甚至还有掷弹筒和迫击炮。除了武器以外,还有大量的储备物资,什么被服、牛肉罐头,香烟,日本清酒……简直应有尽有。每打下一座炮楼,部队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可打炮楼难吶,鬼子的炮楼修的又高又皮实,在没有重武器的情况下,要想打下来谈何容易。
土围子位于黑水河北岸,原是一个20多户的小村子,后被日军改造成了据点,此地为进出太行山的门户,因此被扩建成了数一数二的大据点,平时储备的物资极多,如果能打下来,油水大了去了。
韩山河想打土围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碍于实力一直没敢动作,这一次之所以敢打,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近日敌人在河间公路上来往频繁,情报显示,这是敌人正在换防,土围子据点刚和新鹿的敌人换防,由新鹿的一个伪军中队和一个日军小队入替现在的日军中队,他准备趁敌人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抜掉这颗钉子……
旅部批准了他的作战计划,并且一下子支援了六百多斤炸药,加上团里原有的二百多斤,已有近千斤了。更重要的是,旅部还支援他了一门大杀器——九二式步兵炮。那是老一团在老河口战斗中缴获的,连老一团自己都没舍得用过,旅长硬是虎着脸给借来了,心疼的老一团的孙团长嗷嗷直叫。
这种大杀器可是炮楼子的天生克星,有了它,什么样的乌龟壳敲不开?韩山河为此信心满满,准备秣兵历马大干一场。
他相信,这一次十拿九稳,不但能拿下来,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
谁曾想,战斗打到现在,都快四十分钟了,居然打成了僵局。
撤?太可惜了!
目前弹药消耗颇大,几乎动了血本,就这么无功而返,实在是太难接受了!再说了,借来的大炮还没用上呢,他觉得再拱一拱就能拿下。
他一向是个谨慎之人,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一次,他决定豁出去了。
“补充营那边有情况吗?”韩山河问。他最担心的还是车站方向,只要车站的敌人不出动,仗就有得打。车站的敌人离得远,又有补充营可以抵挡一阵,只要他速战速决,其奈我何?
“还没有。”王参谋回答。
“嗯,那就好,那我们就还有时间,王参谋,通知补充营,如果敌人来援,务必阻敌至七点钟。”
“是!”
对于车站方向,韩山河始终是不大放心的,虽然车站离得远,而且在历次战斗中车站的敌人也从来没出动过,但他是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的。
把孟占山放在车站方向,韩山河也是不大放心的,那个孟占山一向难以驾驭,关于他的劣迹韩山河已经听闻了一箩筐,说实话,要不是实在无兵可派,韩山河甚至连车站方向也不想交给孟占山,让他抬抬担架就好,省得提心吊胆。
“电话线怎么还没架过来?去催一下!”
“来了!来了!”通信班的赵大柱一边布线,一边抱着电话机跑进隐蔽所。
韩山河摇动手柄,抓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喂!常营长嘛?”
“是我!”听筒里传来嘶哑的声音。
“你听着!必须在一小时之内拿下土围子,要不惜一切代价!”
“是!团长!”常大山大声回答:“头条地道被狗日的炸塌了,第二条地道已经挖的差不多了,我已组织好突击队,只要炸塌了外墙,我保证半小时之内解决战斗,不然我提头来见!”
“他奶奶的!我不要你的脑袋,我要土围子!”韩山河大声吼道,声音又狠又凶,震得常大山的耳膜嗡嗡直响。
“是!”常大山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团长很少骂娘,看来是真急了。
军令如山倒,常大山感到一种大山一样的沉重,他“砰”的一声掼下电话,抓起望远镜向前沿阵地望去……
第三章 激战土围子(二)
从瞭望口望去,前沿阵地上枪炮声震耳欲聋,伴随着一连串的爆炸,腾起大团大团的火球。
数百米外的开阔地上,有一道三米多高的围墙,围墙的四角都修有炮楼,炮楼和围墙上闪着耀眼的火花。几部强光探照灯正扫来扫去,凝固般的光柱一扫过来,几十米内的椭圆形区域顿时亮如白昼。
望远镜里,几个奔跑的人影忽然被光影套住,立即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像喝醉了酒似的,在连续火力的打击下,摇摆着,倒退着,嘴巴大张着,在硝烟中手舞足蹈,脸上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
常大山的眼睛湿润了,一种温热的液体刹那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道道摇曳的光柱在他眼前晃动,这种群魔乱舞的景象严重地刺伤了他的神经,他的面部扭曲,怒目圆睁,一股深深的恨意直冲脑门!
“不行!必须毁了狗日的!”他大声咒骂着,用嘶哑的声音唤了声:“小田!小田……”
“到!”警卫员远远地跑了过来。
“跑哪儿去了?”常大山用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去告诉一连长,安排特等射手,专打探照灯,给我玩命的打!不许节省子弹!”
“是!”小田应了一声,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常大山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从怀里摸出个小酒葫芦,摇了摇,拧开,一扬脖就往口里倒,胃里很快就有了暖意,又从兜里摸出半截子烟,借着冒烟的木棍点着,贪婪地吸了两口,刺痛的神经立刻就有了种舒缓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又抓起望远镜。
敌人的探照灯手狡猾的紧,时照时不照的。这种军用探照灯射程远,光线又强,能够把二百米内的范围映得通亮。
必须打掉它,否则偌大的开阔地上连只鞋也藏不住!
“叭——勾!”
“叭——勾!”
不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一听就知道是三八大盖那略带回音儿的枪声,可炮楼上的探照灯却依旧雪亮。
“娘的!”常大山喷了一句,抓起身边的步枪,一阵风似的跑出隐蔽所。
百十米开外的突前战壕里,几个特等射手正在聚精会神地瞄准、射击。常大山呼啸而至,扳过一个特等射手的身子,把手里的汉阳造一伸,造换下后者的三八大盖。
三八大盖的枪身和枪管都要比汉阳造长一些,不上刺刀也有四尺来长,这样一来,枪身的基线也就相应拉长,射击精度相当高。
风很大,距离约三百米,三八大盖的有效射程在四百五十米左右,够了!可是要在灯光刺目的一瞬锁定目标,还要在击发的瞬间推算出子弹变线后的落点,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常大山架稳枪身,调整了一下标尺,瞄向东南角的炮楼,在光束闪过的瞬间,他迅速扣动了扳机。
“叭——勾!”
火线一闪即逝,探照灯却毫无反应,依旧明晃晃的亮着。
他迅速拉动枪栓,再瞄准,探照灯却“噗”的一下熄灭了。
“操!”他蹦出了一句,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白茫茫一片,远远望去,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沌。
他把眼睛闭上,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让心中的怒火发泄出几分,然后把脸缓缓地贴在枪帮子上,又往后挪了挪枪托,稳稳地支在肩上,最后吐了口气,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下一次机会……
敌人像是照顾他情绪似的,很快,探照灯“唰”的一下又亮了。他猛地睁开双眼,瞟了灯光一眼,把枪口微微上抬,再次修订了标尺。
“不要急……”他努力地提醒自己,并尽量把呼吸变得平稳一些……
终于,灯光再次扫过。
就在快要眼盲的瞬间,他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叭——勾!”
“哗啦——”
两种声响先后传入耳膜,那个发光体在碎裂声中猛的一亮,随后就熄灭了。
“好!”身后传来由衷的赞叹声。
常大山有点小激动,可他迅速就恢复了平静,随即把枪口转向西南角的炮楼。
“叭——勾!”
他的手指还未动,西南角的探照灯已随着“哗啦”一声忽的熄灭了。
特等射手二喜子得意的把脸扭过来龇了龇牙,他在二喜子的脑袋上重重地揉搓了一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两发子弹的命中大大的改变了我方的处境,开阔地上顿时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开阔地上“呼啦”一下就冒出许多人头,他们大胆地动作着,把脚下的泥土和石块挖的“咯啦咯啦”直响。他们正在土工作业,只是由于探照灯的骚扰一直进展极慢,现在漆黑一片,他们瞬间就活跃起来。
两个作业组都身负重任,一个负责挖地道,用来爆破围墙,另一个则负责挖战壕,用来运送九二式步兵炮!
左边的地道渐渐没入地下。
右边的战壕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它大部分时间都隐没在黑暗里,偶尔也会被爆炸的火光映红。
常大山的心猛地就揪成一团!
战壕后面,一门九二式步兵炮正沿壕推进,炮手们正在拼命拉拽,每前进一步都异常困难。
应该趁此良机,一鼓作气把大炮拉上去,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战壕太窄,前后只能容纳两人,想要快速推进谈何容易!
敌人的火力点在漫无目标地射击着,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威胁。
现在常大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门心思地痴望着那门九二式,心里在不停地祷告:老天啊!一定要保佑!让这门大炮拉上去……
可是,老天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祷告。
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嗵——”的一声。
一道白光直升天空,没有任何的爆炸声。
“嗤……”
一个白色的发光体拖着浓烟在半空中剧烈的燃烧起来,开阔地上顿时亮如白昼。
正在掘进中的战壕完全暴露,战士们连忙放下洋锹躲避!
“嗵!嗵!”
敌人显然发现了躲避中的战士,两具掷弹筒同时打来,炮弹划着弧线呼啸着落向战壕。
“轰!轰!”
几名战士被炸得血肉横飞,连带后面的九二式也笼罩在一片烟硝尘雾里……
常大山急了,他的心像被什么突然挠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的刺痛立刻弥漫全身。
怎么办?怎么办?
那门步兵炮可是全旅的宝贝,有了它,日军的碉堡和炮楼就成了活棺材。
日军在丢炮以后反应剧烈,居然出动了一个大队的人马想要抢回,老一团运用“蘑菇战术”和敌人兜兜转转了好几天,才把敌人甩掉。
滑稽的是,日军居然在路过的村庄上刷标语隔空喊话:“还我炮来,以后不打贵军了。”弄得孙团长哭笑不得!
后来才知道,原来日军的条例里规定丢失重武器是要重罚的,怪不得敌人不依不饶。
这样的利器,如果毁在自己手里,那还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常大山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抓起一个土块,用力地捏成了土渣。
——不行!必须把敌人的火力引开,让那门九二式拉上去,决不能让敌人把大炮给毁了!
第四章 激战土围子(三)
常大山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立刻从北面发起强攻,把敌人的火力引开,让那门大炮拉上去!
现在敌人凭坚据守,而九二式正是攻坚的利器,只要能抵近射击,一炮一个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门九二式的最大射程足有两千多米,可此炮瞄准镜已被日军拆除,没了瞄准镜,我们的炮手射术又不精,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大炮隐蔽推进,在距离目标大约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打开炮栓,用炮膛直接瞄准,方能一击中的。
这就叫做——
给大炮上刺刀!
可是,要在炮楼没有被摧毁之前就发动强攻,就一定会承受敌人交叉火力的打击,牺牲可能会很大!
唉,他不想置战士于死地,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飞闪而过。
——娘的!要是那个孟占山在,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然而,他很快就打住了。
——娘的,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比他差!
——这小子平时就瞧你不起,现在灰溜溜的跑回了老二团,正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他不是说你不会打仗嘛,你就打给他看!
“他奶奶的!拼了!”想到这儿,他怒吼一声,顿时血往上撞,随手抛下三八大盖,奋力跃出战壕。
“营长!危险!”警卫员伸手想拉,却一把拽了个空。
已经顾不上危险了,他迅速跳入后面的机枪阵地,“所有人!带上机枪!跟我上!”说罢,常大山豹子一样飞窜而出。
眼下,要从西面跑到北面,显然相当危险,没有交通壕,其间的开阔地完全暴露于敌人的交叉火力打击之下,要想做长距离运动,风险可想而知。
“没办法!”常大山对自己说:“你既然制定了一个冒险的打法,你就必须以身作则。你别的或许比不上孟占山,可要论勇敢,你一百个不服!”
于是,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枪林弹雨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像豹子一样奔跑在开阔地上,他完全没有利用周围的弹坑,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狂奔,他根本不去理会身前身后急促升起的串串青烟,甚至当炮弹在他四周落下,炸出团团的火光,他也没有去卧倒,反而奔跑的更快了。
他的心脏已被刺痛,他的血液已经沸腾,脚下炸翻的焦土,身边呼啸的弹雨,已完全不能阻挡他那颗渴望胜利的心!
一股气浪“呼”的一声把他掀倒,同时肩上也是一热。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扭头一看,肩上已楔了一块两寸多长的弹片,鲜血汩汩而下。
已经顾不上包扎了,他趔趄着,继续狂奔。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件事:
——立刻从北面发起强攻,让西面的大炮拉上去!
没有人能想到,支撑他如此英勇无畏以至于舍生忘死的理念竟是:
——那个狗日的孟占山,老子一定要赢他一回,为了这,老子死也愿意!
他英勇无畏的形象显然对后面的机枪手产生了良好的示范作用,一颗颗子弹从他们身旁掠过,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去卧倒,也没有一个人去躲避,他们其中的两个先后倒下,剩余的却冒死跑过了这段死亡地带。
北面的机枪阵地上,两挺捷克式正有节奏地吼叫着。
“哒哒——哒哒——”
每次两发,都是点射,一副节省弹药的打法。
紧挨着机枪阵地的洼地里,吴老贵、马四等一批突击队员身背大刀,云梯在手,全都面色严峻,焦急地等待着攻击命令。
他们都看到了常大山,他在炮火中左躲右闪,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炮弹一发发地在他身边爆炸,可他竟然全然不顾,看得突击队员们热血沸腾!
这片洼地是常大山专门选定的突击位置,他将全营最棒的一连一排隐伏在了这个地方。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等了!”
常大山倚在洼地边,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个突击队员。
“咱们的大炮离远了打不准,所以咱必须在这一侧猛打,好让西面的大炮拉上去。
我把西面的机枪都调过来了,待会儿火力一开,大伙立刻随我冲锋,记住,要造出声势,也要注意安全,雷声大雨点小就行。同志们!跟我上……”
话音未落,他“哗”的一下抽出驳壳枪,迎着呼呼的热浪就要往上冲。
一排长王德成突然伸手一拽,一把拉倒了常大山,随后大呼:“营长!你负伤了,让我们来!同志们!冲啊!”
喊完一跃而起,飞身冲出了洼地。
突击队员们一个个从洼地内跃出,紧跟着王德成呼啦啦的冲了上去。
常大山单手拄地,艰难地爬了起来,眼角里已然有了泪痕。
四挺机枪火力全开,打的围墙上飞沙走石。
猛烈的射击使敌人火力顿减,突击队员们利用这一良机,从弹坑里一跃而起,冲近围墙,奋力投出手榴弹。
“轰!轰轰!”
一颗颗手榴弹在围墙上炸响,敌人在火光中人仰马翻,一时间阵脚大乱。有的敌人被掀下了围墙,有的趴倒在地上不敢动弹,剩下的则顺着围墙拼命向炮楼里逃窜,正面的火力顿时大减!
第五章 激战土围子(四)
一颗颗手榴弹在围墙上炸响。一团团火光拖着黑红色的浓烟,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炮楼里中村正雄的脸。
“咳咳……咳咳……”
射孔里不断涌入的炸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原本抄着一个军用饭盒在啃冷饭团,现在看来,他连享受冷饭团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把饭盒一丢,踩着黄橙橙的子弹壳摸到了射孔边。
射孔外,一团团黑红色的火焰正在燃烧,而且越燃越旺,不时发“毕毕剥剥”的脆响。围墙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一堆黄色军装的尸体,那些尸首上千疮百孔,烧焦的军装上冒着黑烟,身上的子弹袋正在“僻里啪啦”地爆响。
真是滑稽透了,刚才他还在像欣赏烟花一样看着一颗颗炮弹在开阔地上炸响,转眼间,却看到一朵朵原本绚丽无比的旷世之花已化做地狱之火,燃烧在他眼皮子底下。
炮楼里原本寒冷刺骨,现在却被不断涌入的热浪变成了一个大蒸笼。一伙伪军呼啦啦地涌入炮楼底层,一个个像丢了魂似的鬼哭狼嚎,有的身上还呛烟冒火。
到此时方能看出,伪军的军事素质简直和日军不可同日而语。尽管同遭打击,可围墙上的日军依旧死战不退,而伪军们则一个个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中村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地上“呸!”的碎了一口,掏出腰间的十四年式手枪,冲到楼梯口,冲着下面的地板“啪啪”就是两枪,打得地板上火星四溅。
“八嘎!统统回去!回到战斗岗位上去!否则格杀勿论!”
楼下的伪军顿时惊慌失措,开始相互推搡,最先被拱出门去的伪军吓得大喊大叫,拼命抓住门框不松手。
中村气疯了,拎着手枪就要往下冲,身边的黑田却一把拉住了他。
“中村君!你消消气,让我来!”
黑田大踏步走下楼梯,一言不发,从角落里拎出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TNT炸药,又从兜里摸出一根黄皮雷管,把雷管往炸药里一插,然后掏出打火机打燃了导火索。
“啊?!”伪军们大惊失色,立刻尖叫着没命似的往外跑,眨眼间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八嘎呀路!”黑田怒冲冲地拎着手枪追了上去,朝天上又放了几枪。
雷管上的导火索急速地抖动着,腾起一团紫红色的火苗,眼看就要燃到尽头。
中村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趴倒在地,用手死死堵住耳朵。
爆炸却并没有发生。
少顷,黑田折返回来,见状一阵坏笑,走上去拔出雷管,朝中村晃了晃:“中村君,不要紧张,里面没有装药!”
中村长出了一口气,爬起来,怔怔地望着黑田,心里面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
从今天早上起,他的心绪已如过山车般大起大落,上上下下了好几回。
他的部队已于前天开拔,奔赴新鹿,由于要与新来的指挥官交接,他耽误了一天。
原本定于今天上午赶往新鹿,可新来的原田小队长却苦苦相求,说是佐藤联队长打来电话,今天会有一个检查团要来视察,原田害怕自己初来乍到介绍不周,所以请中村多逗留一天,帮忙介绍介绍。
中村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之所以很痛快,是因为他对土围子太有感情了。
他在这里已呆了大半年,呕心沥血地筑起了完备的工事,他曾信心百倍地期待着能够在这里大干一场,可造化弄人,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八路把周围的据点都骚扰遍了,可唯独对土围子却敬而远之。
这个被中村寄予厚望的杀戮战场,在这大半年里竟然连一块墙皮都没有掉过。
所以临走时,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的杰作,中村当然求之不得。
可他哪里会想到,就在他满口答应之时,他期盼了大半年的血雨腥风,已带着滔天的能量滚滚而来了!
就在八十里以外的孙家坪,八路军正秣兵历马,准备对土围子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突袭。为了这次突袭,他们已准备了近千斤的炸药,还带上了全旅最大的杀器——九二式步兵炮。
阴差阳错的中村,注定要经历一场血光之灾了。
……
检查团到来之前,中村的心情还是蛮愉快的。
夜里一场小雨,一早起来,北风就像是要侵入到骨子里似的,带着呜呜的低鸣,肆无忌惮的侵袭着土围子。
中村起了个大早,让卫兵生上火,烧了壶水,然后捧着热水杯开始踱来踱去。
他正在打腹稿,他想奉上一场精彩演讲,让众人都看看他在土围子里的奇思妙想。果真如此,也不枉他付出了大半年的心血。
检查团不久就到了,一见面就让中村大吃一惊!
眼前的检查团居然没有乘车,而是骑马而来。
这是一队穿着黄色粗呢面大衣戴着皮帽身挎马刀的家伙,腰系布弹带,马脖束颈弹带,背上是四四骑步枪,肩上还斜挎一个弹药盒,一共有二十人,个个高头大马,马靴锃亮。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黄呢军服,披着斗篷,佩戴少佐军衔的壮汉,此人胯下青头大马,长方脸,仁丹胡,长的浓眉大眼,方头大耳的,显得霸气十足!
看装束,应该是第四骑兵旅团的骑兵。
中村就有点惊讶。
第四骑兵旅团是一支荣誉部队,属于新秀枪骑兵,也叫龙骑兵。他们的指挥官小原一明少将,曾是奥运会的马术冠军,能够在这样的部队里供职,个个不容小觑。他们多是贵族子弟,个个心高气傲,飞扬跋扈。
当然喽,打起仗来也很勇敢,是日军精锐中的精锐。
最让中村吃惊的是,那个佩戴少佐军衔的军官竟然相当年轻,怎么看也比自己小上好几岁,可这家伙居然佩戴着少佐军衔!
自己堂堂的陆大高材生,打拼了多年才混了个大尉,可这家伙年纪轻轻,居然就当上了少佐,实在是令人嘘唏。
可随之而来的,就不是嘘唏了。
当中村恭恭敬敬地向这家伙鞠躬致意时,这家伙居然打着哈欠,看都不看就走了。只是后面的骑兵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第四骑兵旅团的黑田少佐。”
“小子,居然如此无礼!枪骑兵就很牛吗?少佐就很牛吗?简直是目中无人,缺少教养!”中村愤愤地想,随即又安慰自己:“唉,算了!这帮家伙一贯如此,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不知道,对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首先视察的是中村最得意的“瓮城”设计,中村是个中国通,曾在战前在中国搞了三年的地图测绘,跑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不明白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呢。
他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对中国历朝历代都了如指掌,他对中国的兵书战册也颇有研究,还对中国的诗词歌赋颇感兴趣。
他对瓮城的设计就是参考了中国古城池的设计,并为此制定了专门的战术。可当他如数家珍般做介绍时,那个叫做黑田的家伙居然哈欠连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本来原田小队长还想问些问题,可却被这家伙无情地打断了。
“切!不就是一堵墙吗?在我看来,这玩意拿来给我们骑兵做障碍训练最合适。”
介绍到鹿砦时,这家伙轻蔑的直撇嘴,没听两句就打断了中村:“中村君!这些破破烂烂的玩意看起来就跟树枝差不多,本来你的土围子就够土了,这样子看上去就更土了,简直成了农家菜地!”
介绍到鸭子时,这家伙再也忍不住了,居然第一时间就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中村的胸口立即隐隐做痛,一口痰堵在气管里差点咳不出来,可他还是忍住了,不卑不亢地回答:
“阁下!是这样!八路军非常善于夜袭,而他们最常用的战术就是挖地道,一旦挖好,就运上炸药实施爆破,他们把这叫做土飞机。
有鉴于此,我们在外壕里扣上大缸,大缸里再放上鸭子。鸭子的听觉非常敏锐,一旦有刨土挖坑声就会嘎嘎大叫,这样我们就能及时发觉并摧毁敌人的地道。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实用的设计……”
“哈哈哈……”这家伙没等中村说完就捧着肚子爆笑个不停,瞧那架势,似乎不加以制止,就会笑破了肚子似的。
“我可爱的中村君!你难道不觉得滑稽吗?
我堂堂大日本皇军,无敌于天下,本应用我们的飞机和大炮,用我们的武士道精神去征服敌人,让他们从精神上到肉体上都彻底臣服。
而你,居然用这么土气的办法去对付一群叫花子般的土八路,让堂堂的大日本皇军跟一群鸭子一起并肩战斗。
八嘎!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哼哼……在我看来,把这些鸭子放进锅里煮都要比放在大缸里观赏更合理一些,不是吗?中村君?”
周围的骑兵顿时放声大笑,一个声音在旁边附和着:“哎呀!就是!摊上这么个中队长,他的士兵可有福喽,随时都可以从大缸里拿只鸭子来米西米西!”
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哈哈,我觉得,和这些鸭子一起并肩作战一定非常有趣,他们嘎嘎的叫声一定会让敌人屁滚尿流,哈哈哈……”
“呦西!呦西!”……许多声音连声附和,气得中村浑身发抖!
真正让中村气愤的是在视察营房的时候,检查到中村的宿舍时,这家伙看了一眼墙上的字画。
“这是什么东西?……中村君,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在你的宿舍里会出现支那的字画,你想干什么?嗯?!”
中村忍不住了,回了一句:“这纯属个人爱好,阁下!这不值得大惊小怪!”
“巴嘎!难道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字画还不如支那人的吗?为什么悬挂支那人的?你必须解释一下!还有,上面那些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喜欢它?”
中村强压怒火,解释道:“阁下,那只是一首诗而已,翻译过来就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悬挂它,是觉得它很美,难道不是吗?”
黑田砸吧着嘴巴,嘟囔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哈哈!是挺美。不过!我们大日本皇军正在不断推进,不日就要打到苏州。要我看,你的字画上应该改掉一个字,应该改成:夜半枪声到客船……哈哈哈……”
中村气得脸色铁青,他已经出离愤怒了!但是碍于日军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他还是忍了又忍没有发作。
这小子好歹也是个少佐,他就是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自己也不能还手。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了吧!
中村愤愤地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 激战土围子(五)
黑田没有办法不笑,他根本就看不起眼前这个文弱的家伙。
这样的家伙,就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一旦上了战场,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叫他干个文书、参谋的就好,可陆军那帮家伙居然让他去领导一个中队,简直是笑话!
对于中村所谓的“杰作”,黑田更是不屑一顾,堂堂大日本皇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连国军几百万的部队都被打的抱头鼠窜。
可眼下,面对一支由农民组成的叫花子队伍,中村居然要插一些什么叫鹿砦的破玩意,还要把鸭子请出来作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家伙一定是疯了吧!
这家伙不光疯,还有些立场问题,作为一个帝国军官,居然堂而皇之的把支那的字画挂在房间里,话里话外还透露着对支那文化的喜爱,简直是荒唐至极!
吃午饭时,居然没有看到中村,黑田又来气了:这个家伙,竟然敢不陪检查团吃饭,一定是因为上午说了他几句就故意给我难堪,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这儿,他就拉高了调门:
“原田君!为什么中村大尉没有来,他是怎么搞的?难道是不屑于和我们一起进餐吗?!”
原田赶忙解释:“少佐阁下!是这样的,中村大尉隶属于寺内联队,不属于我的部队。他本来应该换防去新鹿,只是由于我的请求才留下来担任解说的。也就是说,他的留下完全是出于义务的。”
黑田这才明白,原来中村根本就不在他的检查之列。好哇!原来这家伙纯属是为了炫耀他那些破烂才留下来的,真正是岂有此理!
这样一想,黑田就决定继续奚落一下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原田君!他既然不过来,一定是因为他不饿,那我们就不去请他了。对了!你去告诉他,如果他要是饿了,可以去煮他的鸭子吃!另外,他既然不属于这里,吃完了鸭子他就可以滚蛋了,哈哈……”
“哈哈哈……”
这句话显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周围的士兵立刻哄堂大笑起来。
原田不敢怠慢,“嗨!”了一声,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他并没有去传话,他在外面晃了一圈就回来了。他觉得中村帮了自己,却受了委屈,如果自己再去赶他走的话,那也太不是东西了!所以中村君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自己是绝不会赶他的。
他哪里知道,这样反而帮了倒忙。
其实中村早就想走了,只是顾忌黑田,所以不敢在黑田检查完之前就离开。
结果,原田的好心反而让中村迎来了一场超级风暴。
……
这场风暴是在饭后检查装备时发生的,当检查到卡车时,黑田意外的在一辆卡车上发现了两个大箱子,一问才知道,这是配备给中村部队的装备,前两天才从杨家桥火车站运来,准备今天由中村亲自带回。
于是,黑田就扫了一眼。
谁知,就是这一扫,立刻引爆了他的万丈怒火!
箱子上的标识显示,这竟然是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另一个箱子则是配属的弹药。
九二式重机枪!这可是刚入役不久的新装备,他的骑兵大队也才换装了两挺,其余的还是三年式的。
这二者可是有本质的区别!
——九二式虽说是由三年式改进而来,可是二者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为了增大杀伤力,九二式的口径由三年式的6.5mm一下子增加到了7.7mm,使用的子弹也换成了精度更高的7.7mm尖弹,还增加了散热片以利于更持久的射击,以至于枪重一下子增大到了27.6公斤,比三年式重了许多。
此外,九二式还将握把由框式改为了折叠式,将扳机由扣动式改为了压铁式,射击时速度高达每分钟500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杀器。只要它一开腔,其它轻武器就会立刻被剥夺了发言权。
可是,现在,这样一款神兵利器居然要配属给一个只会夸夸其谈,异想天开,神经不太正常,立场也有些问题的窝囊废,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了做最后的验证,他竟下达了一个荒唐的指令,命令部下开箱验看。
站在一旁的原田心里一惊,有心劝阻一下,可随即就被黑田的脸色给吓住了。黑田脸色铁青,嘴唇上的仁丹胡一蹦一蹦的,显然是暴怒至极。
原田立即放弃了劝阻的打算,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让中村君知道一下,于是就派了个手下暗暗去通知中村君。
箱子很快就被撬开了,黑田小心翼翼地揭开油封,拿出其中一个小盒,打开。
里面竟是一个闪着蓝光的防火帽。
九二式改用7.7mm尖弹后,枪口动能和枪口焰在内的各方面能量都有所增大,顾及到射手瞄准射击的条件,九二式专门设计并安装了一个防火帽。这是九二式独一无二的标识。
黑田顿时怒火中烧。恰在此时,得到消息的中村也赶到了现场。
于是,一场超级风暴就爆发了!
中村一眼就瞥见了正在摆弄防火帽的黑田,他的不快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那可是专门配属给他所在的中岛大队的装备,整个大队才换装了这么一挺。
这可是被称作“金口”机枪的高级货,因为要驻防重镇新鹿,大队才有幸获得了一挺。大队长一再嘱咐中村要亲自押运,中村为此还专门留下了一个步兵班。没想到黑田竟会如此无礼,居然私自撬开了箱子。
“喂!那可是配属给我们的装备!”他冲着黑田大喊:“你没有权利打开……”
黑田火了!
——这个可恶的家伙,不来吃饭向自己示威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敢冲着自己大喊大叫,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他抬起头,脸涨的通红,一开口就恶狠狠的:
“八嘎呀路!你……你在说什么?你在说谁?嗯?……
你这个不着调的家伙,不光是个疯子,还可笑至极!
你作为一个帝国军官,居然堂而皇之地把支那的字画挂在屋里,言语之中还对支那的文化无比着迷,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连堂堂正正的面对一支叫花子部队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要插什么叫做鹿砦的破玩意,还要把鸭子请出来作战,简直是可笑至极!
是哪个蠢猪笨蛋让你领导一个中队的,还要把九二式这样的新式武器配属给你这样的垃圾部队,简直是可笑至极!”
黑田面带狰狞,调门越来越高,像是要把中村一口给吃掉似的!
中村忍无可忍,也没法再忍了,从早上到现在的所有怒气呼啦啦一下全部涌上心头。于是,中村罕见的爆发了。
“八嘎!你这个狂妄的家伙,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上级和部队!……
收起你那一套吧,你以为就你的部队是精锐,别的部队都是垃圾,混蛋!你为什么就不能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
你很厉害吗?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如果不是因为出身显赫,你凭什么傲慢?你凭什么这么早就能混到少佐的位置。你狂妄无礼,自大无知,看似不可一世,实则愚蠢至极……”
黑田被骂傻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肌肉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这个混蛋,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奚落我,简直是奇耻大辱!八嘎,这口气太难咽了,我和你拼了!
他这样想着,立刻大踏步走向中村,边走边撸胳膊挽袖子。
中村一怔,黑田狰狞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居然笑了笑,很镇定地站在原地。
黑田走了过来,怒视着中村,突然间扬起手臂,恶狠狠地、连续不断地抽打起来,一下接一下,一下比一下狠。
在沉重重的打击下,中村的脸上立刻就浮肿起来,嘴角也淌出了鲜血。可他站得笔直,黑田每抽打一下,他就发出“嗨!”的一声,而且一声比一声高。
他怒目圆睁,牙关紧咬,竭力地坚持着,任由黑田疯狂地抽打。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中村表现出来的硬气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连黑田的手下也都看不下去了,他们和一旁的原田小队长连同伪军的钱永贵队长一起拉住了黑田,百般劝说。
黑田终于收住了手,他喘息着揉了揉酸痛的膀子和胳膊,怒喝道:“滚!快滚!”
听到了命令,满脸是血的中村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
他走的摇摇晃晃,几个部下想去搀扶他,却被他倔强地推开了。
他的心痛苦地抽搐成一团。
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遭受屈辱,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霉运连连。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手表,瞬间绝望至极!
已经五点了,他已经无法上路了,赶到新鹿最少需要三个小时,他不敢带着这么重要的装备去赶夜路。换句话说,他注定要在土围子再过一夜了!
他一再错过了机会,终于和那场血雨腥风迎头相撞了……
第七章 激战土围子(六)
这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冬夜.。
夜色正浓,四下里一片混沌,寒冷的北风带着尖利的呼啸,呜咽着刮过黑暗中的土围子。哨兵在围墙上踱来踱去,冻得直搓手。
炮楼上的探照灯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光柱所及之处,是大片的裸土。不时有黄土被北风卷起,在光影里旋转着,飞舞着,然后落在围墙上形成一层薄薄的土面儿。
这是黎明前最黯淡、最寒冷的时刻,谁能想到,悠哉了大半年的土围子,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而引爆这一切的,居然是一只鸭子!
……
凌晨五时许,围墙下的壕沟里,突然传来“嘎嘎”的叫声。
在呜咽的北风里,鸭子的叫声时隐时现。
围墙上的哨兵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一个伪军伸了个懒腰:“唉……这他娘也太不公平了?皇军都猫在炮楼里,却让咱们在这里灌风。”
“谁说不是了!这大冷天的,也太不把咱当人了。他娘的!皇协军就是受歧视……
哎?你今天看见没有?两个太君居然掐了起来,我操……那叫一个过瘾,那个叫中村的都快被打哗啦了。我的天!这日本人对自己人也够狠的,吓死个人!”另一个伪军靠在垛口上嘟哝道。
“谁说不是啦,咱可得小心点,要是犯到那个叫黑田的手上,还不把咱给剐喽?”
“就是,就是……不过,那个叫中村的也着实好笑,他居然设计了个什么鸭子战术,嘿嘿……简直笑死个人!”
“啥意思,快说说……那时候我正在站岗,没听见。”
“嘻嘻……那中村太君说了,听见鸭子的叫声就是八路在挖地道,你说逗人不逗人?”
“啊?真的吗?……我操!不对呀?我咋好像听见鸭子正在叫呢?”
“胡说,我咋没……哎?你还别说,还真是!我操!赶快去报告太君!”
“你不是觉得逗吗?还报告个球!”
“我操!万一呢……”
……
几分钟后,原田小队长带着伪军钱永贵队长和几个伪军小队长匆忙登上墙头。
“就是这儿!这口大缸里的鸭子刚才在叫。咦?咋又没声了?”报信的伪军一脸的懵懂。
原田顺着伪军手指的方向望去,探照灯下,壕沟前一片静寂,白茫茫的灯光下只有一蓬蓬灰土在盘旋。
“你确定?”原田死死盯住报信的伪军,盯得那小子一阵子发毛。
“确定!千真万确!”两个伪军忙不迭的回答。
“那么,好!立刻按照中村君的说法投弹打炮!”
“哎?……别……别呀?原田君,您没看到黑田长官对中村君发那么大的火吗?要是按照中村君的话去做,回头黑田长官要是发起火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啊!”钱永贵赶忙插了一句。
原田立刻警觉起来:“嗯……言之有理。可是……总要试一下吧。这样吧,朝这个方向上打上几枪,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是!”
“叭叭叭……”
一连几声清脆的枪响。
就在众人瞪大眼睛观察情况的时候,黑田带着几个日军如飞赶至。
“什么情况?原田君!”黑田气喘吁吁地问。
“阁下!刚才在这个方向上出现了鸭子的叫声。”
黑田的脸上顿时露出极为怪异的表情,他一步步走向原田,一张愤怒的脸几乎贴到了原田的鼻子尖上:“八嘎!……难道愚蠢也会传染吗?那个叫中村的出了这么个愚蠢的主意,而你们居然也信了!真是一群蠢货!”黑田痛苦的在脸上摸了一把,转身对身边的日军说:“收队!开路!”
“慢!……”
身边传来一声爆喝。
中村领着几个部下来到围墙上。
“是不是鸭子叫了!原田君?”中村大声质问。
“是!中村君!”
“那你还犹豫什么?赶快朝相应方向投弹打炮!记住!近处投弹!远处用掷弹筒轰!”中村大吼道。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危险正在来临,一阵轻微的战栗迅速弥漫他全身。
“八嘎!又在胡说八道!笨蛋!我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给我滚!快滚!”黑田大怒。
“现在不是掷气的时候,黑田君!如果你不想被八路的土飞机炸上天,就立刻按我的要求去做!”中村面色严峻,毫不退让。
黑田将信将疑,心里一阵嘀咕:
——嗨呀?眼前这个家伙越来越无礼了!瞧这家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还真让人有点怀疑呢!
一个决定立刻在黑田的脑海里形成:
——嗯!我不能叫大家说我太固执,就按照这家伙的说法去试一试,如果到时候没事的话,我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奚落奚落他。
于是黑田阴阳怪气地说:“好……很好!那么,中村君,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动静的话,你该如何补偿浪费的弹药呢?”
“我会从这里跳下去!”中村毫不犹豫地回答。
黑田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很好!……那我就等着欣赏中村君你翱翔了。那么——开火!”黑田一声令下。
“嗵!嗵!”
炮楼上的掷弹筒响了,两发炮弹拖着怪音一前一后向正前方落去。
围墙上的日军也掏出几个瓜弹,在钢盔上一磕,然后奋力投了出去。
“轰!轰轰!”
一阵剧烈的爆炸之后,烟雾很快散去。
结果——
在雪亮的探照灯下,围墙外的开阔地上,居然赫然塌出一条长长的沟道!
那显然是一条地道!最近处距离围墙已不到十米!
众人都看傻了!
如此天寒地冻,又没有强力的工具,
居然能在冻土里挖出这么长的一条地道,而且还没有惊动任何人。
伪军做不到,就连日军也做不到!
众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土飞机”!……真险啊!要是再晚一些发现的话,很可能就会被炸上天了。
而拯救他们的,居然是一只鸭子。
众人无不惊骇!
“滴滴答第第——”
一阵嘹亮的军号猝然响起。
大批黑影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攻击,土围子立刻就陷入了激战。
黑暗中,子弹带着火线“嗖!嗖!”乱飞,织出一道道橘红色的火网,那个口口声声要把鸭子煮了吃掉的黑田此刻被一串串火流星晃晕了,在密集的火线掠过他的身边时,他还在想:
——我操!这他妈的是真的吗?
围墙上的众人不知道,这条坍塌的地道一下子把十来个八路埋进了土里,八路的眼都红了!
第八章 激战土围子(七)
战端一开,整个土围子立刻乱做一团。
凄厉的警报声响了起来,在“咿哩哇啦”的怪叫声中,日军的一些下级军官在拼命聚拢手下的士兵。伪军们则像一群无头苍蝇,没命地乱跑。
炮楼里灯光摇曳,一只忽明忽暗的灯泡映得人脸时明时暗,由于气氛紧张,加之人员密集,炮楼里的空气已经白热化,仿佛划一根火柴,就能熊熊燃烧似的。
突遭战事,当然应该由军衔最高的长官指挥。于是,原田小队长立刻立正敬礼:“黑田长官!请您立即布置作战!”
伪军钱永贵中队长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太君!我的皇协军应该布置在什么地方?”
黑田掏出十四年手枪,毫不犹豫的吼了声:“听着!留下一个皇协军小队守卫,其他人立即集结,然后打开北门,由我的骑兵打头阵,其他部队紧随发起反冲锋,把围攻据点的敌人一个不剩的消灭!准备!……”
话音一落,众人立时瞪大眼睛,那架势,仿佛听见的不是命令,而是一个晴天霹雳!
挨得最近的原田脸色惨白,嘴唇上的小胡子急剧地颤抖着:
——纳尼?居然要在如此暗夜发起反冲锋?放着坚固的堡垒不用,居然要和擅长夜战的八路拼夜战?这是什么逻辑?
一个伪军小队长吓得连手里的枪都掉了,这家伙一边捡枪一边嘟囔道:“太……太君!不成啊!……我的手下一到夜里就犯迷糊,冲……冲出去很容易成了八路的活靶子……”
钱永贵也面如土色,他高声附和道:“就……就是!……太君,三思啊!咱们不善于夜战,冲出去正好着了八路的道。”
“八嘎!胆小鬼!懦夫!我一个骑兵小队就曾把几千国军打的落花流水,区区几个土八路那里是我的对手?我一个反冲锋就能把他们打趴下!准备!……”黑田愤怒地吼叫。
“少……少佐阁下……要不……咱们听一听中村君的意见吧。”原田小心翼翼的说:“……毕……毕竟……他熟悉这里的情况,刚才……还是他的鸭子拯救了我们。”
“是啊!是啊!……听听吧……听听吧……”几个伪军军官也连声附和,他们显然被黑田的打法给吓怕了。
黑田震怒!粗暴地叫嚷起来:“八嘎!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们……你们难道信不过我吗?你们这帮胆小鬼……混蛋!……可耻!”
结果他惊讶的发现,人们对他的训斥已开始充耳不闻,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中村。
黑田的眼睛也不受控制的瞄向了中村,结果心里一惊。
眼前的中村,已经判若两人!原先的苦瓜脸不见了,两只眼睛烧得通红,透出一种连黑田也不能不为之动容的腾腾杀气。他的脖子涨得发紫,连皮下的血管都一根根爆起,简直成了一只亢奋的斗鸡。
黑田困惑无比:
——怎么回事?难道是换了个人?
——我的天呐,这家伙简直要爆炸了!
中村立即就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就泛起血色,目光变得犀利无比。
他明显感觉到了众人对黑田打法的恐惧,现在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除了黑田以外的所有脸上都满是期盼,这些目光让他热血沸腾。
——妈的!如果按照那个家伙的打法只能让大家死无葬身之地,为了这些人,也为了我自己,拼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亢奋直冲脑门,他大步上前,猛推了黑田一把。
“笨蛋!你想把大家都害死吗?
现在!都听我指挥!皇军的三个步兵班和皇协军的三个小队搭使用配,分别把守东南西三面,具体由原田君指挥。
我和我的部下还有黑田君的骑兵把守北面,由我全权负责。间断使用探照灯,避免被敌人打碎。不许乱开枪,在探照灯的指示下瞄准了再打……
另外,敌人从四面围攻,必有主次之分,五挺机枪全部拿到围墙上做流动布置,在敌人的主攻方向上必须保证有两挺以上的机枪火力……”
中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最后蹦出了一句:“立刻发报!向马店、灵庙据点以及杨家桥车站请求支援!”
黑田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并没有阻止中村,而是条件反射般的扬了扬手。
他本来是希望大干一场的,以自己的精锐之师开道,带着守军一举荡平外面的八路。
可问题是他没怎么打过防御战,现在众人的反应让他明白,他的方案也许真的很有问题。
眼前的中村从容镇定,他的指挥是那样的专业,他对兵家之事是那样的捻熟,此刻正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的围在核心,这让心高气傲的黑田尴尬不已。
黑田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
这个貌似病夫的家伙居然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旦爆发出来,立刻让自己相形见绌。
眼前的众人在得到明确的命令之后,立刻分散跑开,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再看黑田一眼。
眼前只剩下他和中村两人,黑田心中一阵尴尬,随即产生了下面的想法:
——嗯……这小子还是块料!好吧!今天不管自己有多尴尬,就让这小子指挥吧!无论如何,这小子能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还算是个好样的。
想到这里,他居然破天荒的向中村敬了个军礼,还一本正经的请求:“中村君!士兵黑田现在向您报到,请您指示!”
中村吃惊的看了黑田一眼,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出自黑田之口,他已做好了被黑田狂虐的准备,但此时此刻,他在黑田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友善,而且,这友善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
他的眼睛立马湿润了!他很难想象黑田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但他依然为此而感到欣慰。
“那么!黑田君!带你的部下立刻登上北墙,然后你和我一起指挥。”
“嗨!”黑田立正敬礼,回答的格外响亮。
……
第九章 激战土围子(八)
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墙上墙下的轻武器在对射,枪声响如爆豆。围墙上的垛口被对方的子弹打得火星子乱溅。
中村没有想到,变化如此之快,就在他啃冷饭团之际,八路己然打灭了西面的两盏探照灯,还一举攻到了围墙附近。他们的战术灵活,配合娴熟,他们的投弹手肯定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居然能投到四五十米远的地方。
中村心里一沉,这肯定是那些传说中的老八路,都是些身经百战的红军,战斗力极强。
眼下,敌人火力全开,投出的手榴弹把围墙上炸成了一片火海,守军在不断倒下,皇协军已然溃不成军。
怎么办?怎么办?……
对方已然玩儿了命,己方危在旦夕!
望着去而复返的黑田,中村忽然心念一动!
他想起了那场冲突的根源:
——九二式重机枪!
“黑田君!会使用九二式重机枪吗?”中村突然目光灼灼。
“当然!我的部队最近换装了两挺。”黑田点点头。
“那么,会组装吗?”
“当然!”黑田瞬间就明白了中村的意思。他紧盯着中村,脸上露出亢奋的表情,会意地眨了眨眼。
中村一鞠到地:“那么,就拜托了!”
“嗨!”黑田热血上涌,他突然就发现,眼前这家伙和自己是那么的投缘。世间很少有友谊能诞生于一瞬,但这一刻,黑田觉得,眼前这家伙就是自己的知己。
他狠狠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消失在门外。
……
趁着围墙上的火力大减,突击队员们一个个“噌噌”跃出弹坑,急速向外壕冲去。
清障组抓紧时机抽出大刀砍剁鹿砦……
王德成和另一个爆破手顺着砍开的鹿砦爬近敌人的铁丝网,往里面塞了两个炸药包。
“同志们!隐蔽!”
“轰!轰!”两声巨响。
几段长长的铁丝网瞬间灰飞烟灭。
“冲啊!”梯子组一跃而起,搭着云梯奋力冲向外壕,冲的最快的一组已经接近围墙。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一种沉闷而又生涩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是一种比轻机枪的射击声沉重了许多的声音,连发时间极长,完全压倒了周围的轻武器射击声。
那声音低沉而又混浊,仿佛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碾压一些巨大的石块,又仿佛是一颗参天大树正在被暴雪折断。那种瘆人的干涩声,和其它轻武器发出的高亢而澄澈的声音完全不同,虽然异常低沉,但却摄魂夺魄,穿筋透骨,震得人头皮发麻!
“咯咯咯——咯咯咯——”
一道道粗长的火线,“嗖嗖”地划破夜空,一连串可怕的弹丸呼啸着朝着这支只有几十人的队伍刮风般地打来,开阔地上顿时尘土飞扬,碎渣四溅!
子弹的威力奇大,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
于是,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奔跑中的二班长马长顺突然两手一扬,身子像被拦腰切断了一样,颓然倒下!
——身边的吴老贵被两颗子弹击中了脑袋,居然发生了爆裂,他的头颅瞬间分离崩析,化做漫天花雨。
“咯咯咯——咯咯咯——”
弹如飞蝗!夺命的弹丸四处飞射!
然后是韩春、许旺财、刘黑子……密集的弹雨像镰刀一样收割着战士们的生命,短短的一分钟,居然消失了二十来个矫健的身影。
冲在最前面的王德成猛然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个瘆人声音在响起的一瞬就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他猛的一个侧滚,滚进了旁边的一个弹坑。然后,他看到一串橘红色的火线,“噗噗噗”地从弹坑旁的泥土上划过,然后奔跑中的马长顺突然两手一扬,身子像被拦腰切断了一样,颓然倒下!然后是吴老贵、韩春、许旺财、刘黑子…………
他们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下一秒就变成了温暖的肉块。
巨大的震撼让王德成瞬间定格,他死死地贴在弹坑壁上,再也难以挪动半分。
“咯咯咯——咯咯咯——”
那个瘆人的声音还在响。
喀嚓喀嚓——
不断有飘着焦糊味的东西,像雨点一般刷刷的落在弹坑四周。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叫做“麻杆”的司号手,他在弹坑边上同时被几发子弹击中,身子瞬间解体,像散了架似的倒飞出去。
一团黑乎乎的事物呼地飞来,王德成本能地侧头闪避,却“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种温热黏稠的液体开始在他脸上蔓延。
等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已是一个红色的世界,红色的天空,红色的人影、红色的一切……
他瞬间就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啪”的一声炸开了,炸成了无数碎片。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红色的混沌。
无边的剧痛,
刹那间将他掩埋。
……
第十章 激战土围子(九)
“唉!”
常大山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切,急的直捶地面。
他奶奶的,打的太不顺了!战斗完全脱离了预想。
原想打个奇袭,可完全变成了强攻。设想很多,可一样也没实现。地道没挖成炸不塌外墙,大炮运不上去炮楼也没敲掉,到现在连外墙的边都没摸上。战场形势急转直下,完全呈一边倒的态势。
按道理,敌人只有大队以上的建制才有重机枪,可眼前的敌人居然也有!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具有如此威力的重机枪!
常大山暗暗叫苦:
——唉!看来偷鸡不成,反要蚀把米了。
——娘的!这还不被孟占山那小子笑掉了大牙!
“小田!小田……”常大山大喊道。
小田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地道挖的怎么样了?”他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无望,维持着残存在的镇定。
“不知道,我马上去看看!”
“你他娘的早干嘛去了?”
“您,您刚才也没说啊?”
“少啰嗦,快去!”
小田就有些委屈,转过身的时候,眼里已然有了泪花。
常大山丝毫不觉,他感到异常的沉重,感觉有两座大山在压着他。
军令如山,沉甸甸地压在他背上;可他胸口里还有另外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那座山叫做……孟占山!
常大山和孟占山是老乡,两人从入伍起就在一个班,性格也很像,都是听见了枪声就不要命的主儿,同样的豪爽率直,也同样的勇敢自信,可两人的关系却不怎么样,私下里总是暗中较劲。
两人固然都很勇敢,可孟占山却有一样是常大山望尘莫及的,用常大山的话说就是:“他娘的,我这叫勇敢,他那叫——疯狂!”
常大山是个比较纯粹的军人,作战勇敢,执行命令坚决,是个不折不扣的悍将。
可孟占山呢,却大相径庭。
在独立旅里,他是那样的另类,以至于对他的评价五花八门,毫无定论。
他拥有独立旅少有人可以匹敌的指挥能力,以至于被旅长许达极为看重。可是这位的性格就实在有待商榷了,时不时就能惹出麻烦不说,还与多位上级和同事交恶。就算是他的大别山老乡加老战友常大山,孟占山也能和他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仗打的有多么出色,他的性格就有多么乖张,隔三差五就能惹出点乱子来,那一记让孙团长瞠目结舌的飞踹就是明证。
怎么说呢,拥有这样一位部下,就好比是拥有了一把双刃剑,任谁也搞不清楚他在伤敌之前,会不会先把己方给扎一个鲜血淋漓。
在他不短的从军生涯里,已有过数次违令行事,有过大胜,也闯过小祸,虽然屡屡受罚,却屡罚屡犯,屡教不改。
一个是“一切命令听指挥”,另一个却总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于是常大山深受上级喜爱,而孟占山却常常为上级所深恶痛绝。
可那家伙尚不自知,还当着许多人的面瞎白活:
“切!都是个山,可他那个山可比不了咱这个山,咱这个山是宝山,满脑子都是金矿,可他那个山是荒山,满脑子的乱石渣子。
瞅他打仗我就着急,就会死打硬拼,靠个瞎猫碰死耗子才能捞场胜利,都像他那样打仗,鬼子都得给咱颁军功章!”
靠他个娘,简直气死个人!
……
第十一章 激战土围子(十)
可奇怪的是,那家伙到头来却总是能打胜仗,立功受奖不说,连带在职务上也总是压常大山一头,弄得常大山常常郁闷不已。
可滑稽的是,每当常大山心灰意冷,觉得胜之无望时,这家伙又挨次处分,连带降级,俩人又扯成了平手。
这不!那小子去年才升了职,去老一团任副团长,可没过多久,就跟老一团的孙团长轰轰烈烈的干了起来,结果被旅长调回了老二团。原来的位置没了,只能去补充营当新兵头。
虽说两人现在都是营长,可常大山是主力营营长,而那家伙却是补充营营长,这补充营连个固定编制都没有,只是暂时挂靠在老二团,简直是大快人心!
按理说挨了处分,还降了职,回到老二团应该夹起尾巴做人了吧,可那小子不,还狂着呢!见了常大山居然一脸的不屑:
“嘿!兄弟!也就是我想你了,不惜降一级也要从老一团跑回来跟你团聚,怎么样?够意思吧!”气的常大山鼻子都歪了。
常大山暗自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在这家伙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看看到底谁会打仗。
这次打土围子,三营被当成了主攻,而补充营却成了看客。那个惯于做主角的孟占山如今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唱主角,常大山的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
可是现在,自己担任了主攻却久攻不下,他奶奶的!要是真打不下来,本说别的,光是那小子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自己淹死!
想到这儿,常大山“嘭”的一拳砸地上,眼前土星乱冒。
他哪里知道,摧毁第一条地道的,竟然是一只鸭子!
现在枪炮齐鸣,鸭子也就失去了作用,第二条地道已然成功在望。
警卫员小田突然一脸焦黑的跑了过来:“营长!地道挖好了!已和外壕通了个小口,可敌人的火力太猛,还打着照明弹,爆破组害怕暴露就不敢再挖了。”
“他奶奶的!咱的大炮拉上去了吗?”常大山大声喝问。
小田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拉上去了!可是,突击队的好几十号战士,好像都牺牲了。”
“哭他娘个球!”常大山怒不可遏地制止了小田,转身对身边的人高喊:“指挥所秘密向西转移,预备队全部出动,准备发起攻击!”
他的心里再一次鼓起了希望!
现下两大法宝齐聚,他要做最后一搏!
……
第十二章 激战土围子(十一)
相比于已打成一锅粥的土围子,二道岗子却是出奇的安静。
天刚蒙蒙亮,隔着一条土路,已经能隐约看到几缕炊烟在远处冉冉升起,一个老汉推着独轮车由远而近,干涩的轮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这深秋的黎明显得格外冷清。
秋末冬初,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了,起伏的旷野上满目荒凉。风停了,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晨雾。
……
“向两边传:不许睡了!”
“是!不许睡了!”
“不许睡了。”
……
“再传一下:互相掐一把!”
“是!互相掐一把。”
“互相掐一把。”
……
一连长刘二猛向两边传递着命令,指导员杨永明补充道:“山娃!去拦住老乡,别让他踩了雷。”
“是!”
老人显然已经发现了坑坑洼洼的路面,正纳闷间被赶去的山娃带到了一边……
夜里急行军几个小时,一到二道岗子又挥锹抡镐干了大半夜,一闲下来,大伙的瞌睡虫立马上头,个个昏昏欲睡。
孟占山也眯了一会儿,可他根本就睡不着。捞不着仗打的烦躁感一直伴随着他,使他很难入睡。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倒无所谓了,反正就这样了,再想也没有用,尤其是想到“敌人肯定是来不了了”,他的眼皮就直打架,随即陷入了迷糊。
罗卓英使劲地掐了他一把。
孟占山一个激灵,“怎么了?有情况?”
“没有,再不掐你小子就睡过去了。”
“我操!我睡得着吗我?这大冷天的。唉!不行,我得活动活动,我说,这团部是不是把咱们给忘了?”
“胡说啥呢?留把子力气撤退时再用!”罗卓英怂道。
“我说,要是没忘,那就是土围子还没打下来,操!这上级为啥不把咱派去,我老孟打据点那可是有一套。”
“行了吧,老伙计,咱得服从上级安排。”罗卓英不温不火地说。
孟占山挠了挠头皮,嘟囔道:“我是想服从啊,可这敌人不来叫我怎么服从,这整营的人马屁事没有就在这干耗着,这叫啥事嘛?……唉,一将无能,冻死三军吶。”
罗卓英见他越发不像话了,喝了一声:“嗨!我说老孟,你咋又来了,你这要是给战士们听了去该多不好,上级叫咱在这守着肯定有上级的道理……”
孟占山一听就翻了:“屁道理!这个方向上放个县大队就行了,把老子一个补充营放在这儿当摆设,还净干些挖坑刨土的事,这不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拿着金子当粪土嘛……
他奶奶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补充营又不是泥捏的,咋就不能用在刀刃上?……再说了,仗打不着,没有缴获,咱补充营怎么壮大?
堂堂一个补充营,才一百多条枪,每枪三发子弹,叫个补充连还差不多!……”
“嘿,你小子还越说越来劲了,我把你个……”
罗卓英正要发作,一连长刘二猛突然跑进了指挥所:“报……报告!团部急件。”
孟占山眼前一亮,一个虎扑抢过信封,拆开一看,又颓坐在地上。
罗卓英拿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命令补充营继续警戒,如有来敌,务必阻敌至早上七点钟,团长韩山河。
……
第十三章 二道岗子(二)
“唉,一将无能,冻死三军呐。”孟占山又嘟囔上了。
“闭嘴!”罗卓英低喝一声,随即对孟占山怒目而视,过了好一阵子才喟然长叹:“唉……你小子,让我说你啥好?才老实了不到十分钟就又犯病了。
你说说,你在这张嘴上吃的亏还少吗?也就是咱旅长向着你,护着你,撤了你的团副还给你个营长干干。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一撸到底了……
可咱旅长总不能护你一辈子吧,你这不尊重上级的毛病要是不改,早晚得吃大亏,没准那次被枪毙了都说不定。哼哼……你就瞧着吧,到时候连个替你说情的都没有,看你后悔不后悔。”
“他们说的不对,老子干嘛要听?老子说的对,他们干嘛不听?”孟占山梗着脖子回答。
“嘿……你这倔驴,得,真拿你没办法……你说你也是,对战士那是血亲血亲的,可却总是跟领导过不去,怪不得咱旅长说,唉,你这个老乡,当得了鸡头,当不得凤尾,得,干脆别干团副了,去补充营当个新兵头吧。”
孟占山一龇牙:“嘿嘿……还是旅长了解咱,干个补充营营长也比干那受气的团副来的痛快。”
“切!瞧把你嘚瑟的……
说起来,你还真得好好感谢咱们旅长!当时反对的人一大堆,可咱旅长说了……各位,孟占山这小子我了解,虽然脾气不怎么样,可带兵打仗还行。咱们现在不是缺少干部吗?就让他到补充营去戴罪立功,干得好,将功抵过,干不好,数罪并罚……
瞧瞧,瞧瞧……也不知咱旅长是看上你哪点了,这么护着你。”
“我的娘嗳……看来咱还真得好好感谢感谢旅长呢!当然喽,也得好好感谢感谢你,我的老战友,难得你肯屈尊从旅部来给我当教导员。”
“你当我愿意啊,可咱旅长说了,罗参谋,就得你去,除了你没谁能跟你那个老乡尿到一壶……
咱旅长还说,那个臭小子,就像三国里的关公,恃才傲物,傲上而不忍下。你呢,就得多担待点,来个以柔克刚,准灵!……
你听听,你听听……咱旅长居然把你比作关公,你他娘的除了脸红以外,我还真看不出有那点像关公……”
“嘻嘻……不好意思,劳驾您说点咱听得懂的,什么叫傲上而不忍下?”
“嘿!你小子,真是一脑袋的高粱花子。告诉你吧,那就是说……你对士兵还不错,却老是跟领导干!”
“噢……是这样!听着倒还满顺耳的,傲上而不忍下……傲上而不忍下……嗯!有点意思!”
“唉?说到这,你小子得给我讲讲,你干嘛踹人家孙团长那一脚?”罗政委好奇的问。
“咋的?想揭我伤疤啊?没门!”
“切!不敢说是不是?理亏是不是?”罗卓英激他。
孟占山急了,正色道:“哼!有啥不敢说的?……
我干嘛踹他,他该踹!……
那回我们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把鬼子的吉村中队诱出据点,二百多个鬼子在老河口一带被包了个严严实实。结果,打死了一百多,当场缴获九二式步兵炮一门。剩下的鬼子且战且退,眼看就上了河间公路……
炮是缴获了,可狗日的在临逃跑前把瞄准镜给拆了。我眼瞅着俩鬼子七手八脚的拆了瞄准镜,带着一个营就要追,可孙团长不让啊,说是鬼子上了公路,怕撞上鬼子的援兵,见好就收吧。
我说,怕个球!老河口一带地形复杂,土地爷是咱的朋友,撞上了咱也脱得了身……
可孙团长还是不让……眼瞅着敌人就要跑远了,我急了!就不理他那个茬,绕过他就想追,可他却一把扯住了我的武装带,娘的!我一急,照着他就是一脚……
我操!这家伙楞是不松手,结果俩人一块摔倒在了地上……那!就是这!”
“我操!……看把你牛的!”罗卓英揶揄道:“咱独立旅从成立那天起,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下级敢踹上级的。好嘛!都让你小子给创纪录啦!……
再说了,人家孙团长说得对,穷寇莫追嘛,见好就收有什么不对?”
孟占山嗤之以鼻:“切!你小子……和孙团长一个样,都是小富即安的主。大炮是搞到手了,可没了瞄准镜,有卵用?”
罗卓英不服气:“嘿!……你小子,没听说过一二九师给大炮上刺刀的战法吗?没了瞄准镜咱一样能用!”
“切!”孟占山啍了一声:“知道啥叫给大炮上刺刀吗?那得把大炮推进到距离目标大约一百米甚至几十米的地方,打开炮栓,用炮膛直接瞄准……
那得冒多大的风险?嗯?牺牲人不说,稍不注意大炮就得被鬼子给毁了!……
他奶奶的,这九二式的最大射程足有两千多米,本来哼着小曲就能把炮楼子给端喽,却非要整那悬的,那能一样吗?……
这大炮就是大炮,不能当手榴弹使,知道嘛你?”
罗卓英没词了,半合着眼不吭声。
……
第十四章 二道岗子(三)
就在孟占山滔滔不绝欲损之而后快之际,他却突然一个激灵,随即刹住了话头。
他抽动了一下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脸上写满了疑狐,随即用力一撑,豹子一般弹起,抓起望远镜趴在战壕上观察起来。
“怎么?有情况?”罗卓英赶忙凑了过来。
多年的行伍生涯,让孟占山形成了过人的耳力,他隐约听见了一丝隐隐的异响。
……
果然,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支车队正趟起大片的烟尘,在黎明的晨光中滚滚而来……
“哈!我说老孟,上级判断的准吧,敌人真来了!”罗卓英兴奋地说。
孟占山趴在壕上没吭声,继续默默地观察着。
一眼望去,微明的晨曦里,一片鬼影瞳瞳。
当了十几年的兵,他早已达到了望尘而知敌众寡的程度,望着趟起的烟尘,他的心里猛地抽动了一下。
——来敌不少啊,看样子足有二个中队!
车辆在漫天的烟尘里越来越近,看不清敌人的模样,只看见一个个钢盔在黎明的晨曦中闪闪发亮。
——坏了!那他妈全是鬼子哎!伪军是不会带钢盔的。娘的!今天的事情要糟!
自打来到二道岗子,他就有一种预感——敌人是不会出动的!就算是出动,也顶多是出动几个伪军意思意思。毕竟车站事关重大,鬼子是绝对不会傻傻的拎不清楚的。
可是现在,他的预感完全被颠覆。敌人不但来了,而且来的全是鬼子!
另一种念头油然而生:
——不对呀?鬼子难道是疯了?根据情报,杨家桥车站也就二个鬼子中队外加一个伪军中队。瞧这意思,鬼子全出来了!这不合常理啊?……
——任谁都知道,这杨家桥车站可比土围子要金贵多了……往日里不管外面怎么打,杨家桥车站的鬼子可从来没出动过,顶多也就是出动点伪军意思意思。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抽风了?神经了?
他撇撇头,苦笑着说:“坏了!老罗!来敌不少,还都带着钢盔,我操!那可全是鬼子哎!瞧这架势,得有二个中队。”
罗卓英一惊:“我的天吶!这么多?那就是说,车站的鬼子全都出动了?他奶奶的,看来鬼子真是急眼了!……我说,离着这么老远,他们就不怕赶到土围子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唉,我也在纳闷不是?这鬼子是唱的哪一出啊?按理说鬼子的指挥官不会这么傻才是。他奶奶的!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杀出来,就留一个伪军中队看家?
我去!……莫不是土围里有他们的天皇?……他们就不怕丢了杨家桥车站?那儿可是油水大大的!”
孟占山说着,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两眼兴奋的直放光。
罗卓英一惊,他从孟占山的话里立刻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子动歪心思了。
刹那间罗卓英有点发愣。
——这小子动的歪心思靠不靠谱?
——嗯!你还别说,那还真是一个挺有诱惑力的想法,即大胆,又有可行性。倘若趁虚而入,强攻杨家桥车站,如果能拿下来,那绝对是大肥肉一块!
——可是……不行啊!放过当前之敌,土围子的战斗便告失败,甚至会给三营带来重大的损失……不行,绝对不行!”
想到这儿,他立刻防患于未然:“嗨!想什么呢你小子?俩眼滴溜溜的乱转。操!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别犯浑啊,咱的任务就是钉在此地打援,咱们得顾全大局,不能打小算盘!”
孟占山撇撇嘴:“我说老罗,鬼子有二个中队,和咱们的兵力对比是1:1,那可全是鬼子哎!我看这仗有点悬。”
“嘿,你小子!刚才还抱怨没仗打,这会儿又认怂了。咋的?想当逃兵?”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随即就哭丧了脸:“嗨哟……我的大教导员!我他娘不是想当逃兵,可我觉得上级交给咱的任务咱没法完成,得另想折。”
“不行!”罗卓英一脸的严肃:“狭路相逢勇者胜,鬼子都送上门了,咋能认怂?”
“唉哟……我说教导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补充营拢共才四百多号人,一百来条枪,还都是些老旧枪械,子弹也不足,每枪才三发子弹……
原以为敌人不会来了,就算来,也顶多是出动伪军意思意思……可谁知一来就是二个中队,还全是鬼子!……
他娘的,这仗没法打!打不得!……我也不是犯怂,更不是想抗命,只是想找一个正好的法子来完成任务!”
“那你想怎样?”罗教导员虎着脸问。
“去打车站啊!那儿的兵力咱清楚啊,现在鬼子都出来了,那车站里还能剩几个毛人?还都是伪军。咱正好趁虚而入,打他个措手不及……
打下来更好,打不下来也能迫敌人回援……这就叫做围魏救赵,不比咱跟眼前的敌人硬干要强多了?”
罗卓英想了想:“嗯……有点意思……可是……不成啊?万一敌人不回援怎么办?那三营可就腹背受敌了,可能要遭受重大损失。那咱不就成了罪人了!……
不成,绝对不成!……
尤其是你小子,不能再犯错误了,万一敌人不回援,那咱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不会的!再怎么说这杨家桥车站也要比土围子金贵多了,鬼子不会傻到拎不清楚,他们肯定会回援!”孟占山言之凿凿。
“切!你先前还说车站的敌人不会出动,现在怎么来了?……我不能听你的,咱赌不起!”
“唉……”孟占山怔了怔,叹了口气,随即陷入了沉默。
他还真不敢说,敌人就一定会回援。
眼前的敌人好像是脑子坏了似的,按常理说,就算要增援,也不应该这么下本,置更为重要的车站于不顾,精锐尽出!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他也不敢说,他就一定能拿下车站,虽然只剩下伪军,可毕竟是攻坚,伪军应该还有一个中队,还有炮楼子和工事。
可是,他依然想打车站!
部队打土围子,不就是为了搞点油水吗?
若论油水,车站可比土围子大了去了,要不然鬼子也不会重兵把守……
可是现在,情况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车站明显要比土围子好打多了,直觉告诉他,机会难得,而且千载难逢!
可是,他却犹豫了!
在他不短的从军生涯里,已经有过数次违令行事,有过大胜,也闯过小祸,虽然屡屡受罚,却是屡罚屡犯,积习难改。
他知道这样做不好,也曾试图改正,可都没有成功。无它,就是因为他那车轱轳似的脑子里总能转出无数想法,还总想付诸实践。
他实在不愿意在别人的指挥棒下过日子,总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他却总是摊上一个讲究“一切行动听指挥”的领导,对他的做法深恶痛绝。
唉!各种苦闷,不一而尽,说一千道一万,自己正在戴罪立功,还是不要再找麻烦的为好……
第十五章 二道岗子(四)
战士们也发现了山下的动静,原本宁静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车队越来越近,战士们拧开手榴弹盖,压上子弹,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
“向两边传,沉住气,没有命令不许开枪。”一连长刘二猛见孟占山没有任何表示,悄悄的向两边传令。
孟占山满意地瞅了刘二猛一眼,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起来。
……
车队前面是十来个骑兵,后面是大卡车,车顶上架着机枪,车厢里满是荷枪实弹的鬼子,满载士兵的大卡车竟有二十几辆之多。
等等……
车队的后面居然还有队伍!
看清楚了,是骡马队,骡马的后面不时有亮光一闪。我的天吶,居然是大炮!
孟占山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开始呲呲直冒。
他对大炮太喜爱了,那都是让鬼子的大炮给轰出来的。
他虽然没进过学堂,却有很强的自学精神,当然了,不是针对四书五经,而是对武器。
部队每缴获一件新式武器,他都兴奋的跟个孩子似的,满怀激情的仔细研究。自打缴获了那门九二式,他就跟旅部派来的炮连连长一起把那门九二式摸了个透。
旅长让老一团把炮上缴,由炮连连长亲自带回。在这件事情上孙团长和孟占山倒是罕见的站在了一起,拒不执行!孙团长自从被踹后就没给过孟占山好脸色,可那一次,两个人倒成了攻守同盟。
他太喜欢那门炮了,那家伙特别“小巧”,全重只有200多公斤,不用车辆,只要骡马,甚至是人力都可以拖着行动。不管是平原,还是山地,都可以快速部署,随时能支援步兵战斗。
因为“小巧”,还不容易被发现,战场生存能力特别强,往往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给予敌人猛烈的打击。更重要的是,此炮虽小,可威力巨大,它使用的高爆弹和普通的火炮没啥区别,对付炮楼子甚至是装甲车都毫无问题。
眼前的大炮,炮管粗短,炮盾成“品”字形,轮辐呈多孔状,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正是他喜爱至极的神兵利器——九二式步兵炮!
一门,二门,三门,四门……
居然足足有四门!
孟占山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
“哒哒哒——”
日军的头车发现了远处被破坏的路面,立刻鸣枪示警。歪把子的枪声带着长长余音开始在深秋的黎明里回荡。
大队汽车立即刹住,日军纷纷跳车,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展开。大部分日军原地警戒,一部分日军开始向前搜索而来。
最前面是骑兵,十来个骑兵拉成散兵队形,小心翼翼地驱马前行。
后面是一个步兵小队,和前面的骑兵保持着大约200米的距离,端着几挺歪把子成战斗队形紧随而上。他们低着头,躬着身子,保持着明显的先后次序,一看就是受过严格的训练。
日军的大队人马开始在公路两旁架设重机枪和步兵炮,随时准备提供火力支援。
“他奶奶的!反应还挺快,还真是他娘硬茬。我说教导员,咱们不能硬拼,一旦被鬼子缠住,想撤都来不及。”孟占山嘟囔着,继续观察着日军的动向。
“不行,咱的任务是阻敌至七点钟,必须严格执行。如果放过了敌人,土围子的攻击就只能半途而废,那前面的仗可就白打了。”罗卓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孟占山的提议,那样太自私了,他不能不为全盘考虑。
“哎呀!我的好教导员!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现在增援的全是鬼子,还携有重武器!整整四门九二式啊!……
咱们只是补充营,缺枪少弹的,阵地也不高,只是个小山丘,高度差顶多二十米,纵深还不到二百米。在如此狭窄的地域和携有重武器的鬼子硬抗,简直是以卵击石!……
待会儿鬼子炮火一覆盖,机枪一压制,顶多一二轮冲锋,咱们就得全玩完。”
罗卓英急了,瞪着眼珠子低吼:“别说了!老孟,我代表党委要求你坚决执行命令。”
“哎呀!我的教导员同志!”孟占山也恼了,咬了咬牙,霍地拔出驳壳枪往前一送。
“这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应该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决断,就咱这点人枪,打光了也坚持不了多久。仗要打,可关键是在哪儿打,和谁打,怎么打,遇上这么强大的敌人,伸直脖子等着挨宰,那不是傻子嘛?……
咱去打车站,派人通知团长别打土围子了,土围子那没得到的,咱从车站给他加倍找补回来。同样是实现战役目标,换个打法会更有效!更出彩!难道不是嘛?我的教导员同志!
没时间商量了,我是营长,一切听我的,要不你就给我一枪,要不就执行命令!”
孟占山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罗卓英分说已然开始下达命令:
“刘二猛,带领全营迅速撤离,沿后沟小道直奔杨家桥车站,注意隐蔽!……
另外,派个人去通知团长一下,就说二道岗子来了日军二个中队,我营不便硬拼,已破坏土路约一里地,还埋了十来颗土雷,现在抄小道去打杨家桥车站了。
敌变我变,告诉韩团长,现在杨家桥车站可是前所末有的空虚,别啃土围子了,等我去杨家桥发大财给他找补回来!”
“要不,咱留下一个连打阻击,剩下的去杨家桥车站?”罗卓英的口气软了下来。
“胡闹!咱补充营拢共才一百多条枪,每枪才三发子弹,还留下一个连打阻击,回头两头都是空!”
他不再理会罗卓英,也不再做任何解释,对他来说,作为一个独立率队执行任务的指挥员,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
每一场战斗都是敌我双方各种意料到的和预料不到的复杂情况的总合,作为一名指挥员,就应该审时度势,必须要懂得机动灵活的而不是呆板的执行上级的命令。若非如此,那就是傻瓜一个。
“营长,咱们不打眼前的鬼子啦?”刘二猛惊讶地问。
孟占山怒道:“快去!再啰嗦老子崩了你。”
“是!”刘二猛吐了吐舌头,猫着腰迅速离去。
罗卓英一怔,下意识的抓过孟占山递来的驳壳枪,掂了半天,还是长叹一声,拿枪的手无力的垂下。
他太了解孟占山了,这个倔驴,一旦决定了,拿枪顶着脑门也没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可要说真的枪毙他,自己哪下的了手。
他的精神无比紧张起来,新的作战方案正在被实施,他的心里不能不为孟占山捏一把汗。
——唉……这家伙!明明是在戴罪立功,却还如此胆大妄为!罢了,既然无法约束,索性放手一搏。更何况,他对孟占山的打法也不是完全排斥,只是那样做太冒险了,让他提心吊胆的。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这小子,胆子比他妈天都大!
补充营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撤了下来,顺着后沟小道朝着杨家桥车站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