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天色微明,郭仲达依旧坚守在银行仓库。
他这最后的坚守,和他同年同月生的梁显达非常明白——他的长官一辈子战功赫赫,死也不肯投降。
“陆参谋长呢?怎么好一阵子不见了。”郭仲达问梁显达。
“他去视察阵地了。”梁显达回答。
“不用骗我,显达,他又去跟共军谈判了吧?”
“旅座,您放心,他就是去回个话,他不会背叛您的!”
“别说这些!显达,情势危矣,弟兄们……你……还有振海,谁要是想降,就降了吧……”郭仲达嘶哑着嗓子说。
“旅座,我们不会抛下您的,什么时候都不会!”梁显达紧挨着郭仲达坐下,伸手摸向郭仲达受伤的左腿。
突然——
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小楼外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
“怎么回事?”郭仲达大惊失色。
门“嘭”地一下被撞开了,陆振海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旅座,快,快,快!二零七师打进来了,来接应我们突围!快跑!”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不远处声音异常嘈杂,仿佛在进行激烈的白刃战。
“太好了,快集合兄弟们!把枪给我!”郭仲达大声命令着,随即指向桌上的枪套。
陆振海“蹭”的一下闯了过去,一把抓起桌上的枪套,又朝身后的四个卫兵吼了一声:“快!协助旅座撤退!”
四个卫兵答应一声,连抱腿带抬胳膊架起郭仲达就跑。
一行人飞快地跑下楼梯,穿过大厅,直奔大门。
陆振海一脚踹开大门,朝外面大吼一声:“突围——”。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郭仲达在众人的簇拥下骤然冲出大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院子里满满当当地站着大队人马,有他手下的士兵,也有手持冲锋枪头戴狗皮帽子的东北野战军战士!
“呯!呯!呯!哒哒哒——”
双方正在“默契”地对空射击,密集的子弹流光溢彩,拽光弹扯出无数条弹道,在空中织出一个金字塔状的火力网。
“咦——?”
郭仲达瞪大眼睛,楞楞地瞅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
这哪里是在交战?
分明是鸣枪欢迎!
郭仲达一下子就看明白了,高骂一声“他娘的”,顾不得腿上的伤势伸手就要抢夺陆振海手里的枪。
可是,晚了。
几名卫兵紧紧把他控制住,陆震海和其他几个幕僚也团团包围上来,用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长官。
郭仲达全明白了,这些部下早与共军谈妥,只是害怕自己做出极端行为,所以出此下策欺骗自己突围。
他战栗着,几乎动弹不得,他气得面无人色,声如裂帛,“你们,你们放开我!”
陆振海凑了上来,动情地说:“旅座,这是孟长官的计策,他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他是希望保全长官的性命,最大限度争取我们投诚起义。”
梁显达也哽咽着说:“旅座,共军早己消灭了二零七师,人家几万人马就在街上孟长官死扛着不让进来。旅座,孟队长对咱们已是仁至义尽了,尤其是你——”
郭仲达的身子震了一下,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挣扎了。他气喘吁吁,恨恨地摇了摇头,随即长叹一声,委顿在卫士怀里。
这时,远处有人大喊:“大家都看到了!郭旅长他们是主动走出来的,没有抵抗!所以,他们的性质不是投降,而是投诚!”
周围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股热烈的掌声澎湃而起,直冲云霄。
“同志们!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欢迎郭旅长他们重归人民的怀抱!”
“哗——”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郭仲达的心绪复杂极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简直比哭还难看。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对面的孟占山慢慢向这边走来……
“郭旅长!当年,我用歌声为你送行!今天,我用歌声欢迎你回归!……咱们钢刀归钢刀,朋友归朋友……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军民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很快,双方官兵开始应和,那一刻,他们在歌声里找到了共同语言,一个个热泪盈眶。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向……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向……
雄浑的歌声如暴风般席卷郭仲达的耳膜,那歌声饱含着激情和力量,也驱散了郭仲达心中的屈辱。
从这感天动地的歌声里,郭仲达感受到了凶涌澎湃,一股激情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
他突然感到嗓子里发痒,鼻子发酸,一股热流汹涌而出,在一瞬间他就嘶吼如雷……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虽然他拼命忍耐,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泪水在晨光下光怪陆离。
嘶吼声中,郭仲达觉得自己的吼声很陌生,又很熟悉。
他仿佛看到国共双方在高平县城浴血杀敌,奔涌如潮水……他仿佛看见他和孟占山并肩扫射,鬼子像拉秧茄子一样“咕噜咕噜”滚下城头……
往日的记忆犹如潮水,虽然岁月流逝,却永难磨灭。
这些冰封的记忆,此刻突然融化,犹如一条奔涌的江河,在他的生命里汹涌澎湃……
从昨晚起他就决定杀身成仁,可是这一瞬,面对昔日好友,面对那种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深情厚意,又让他燃起了生的希望!
他无法拒绝这激荡灵魂的暖意!
他的歌声传到孟占山耳朵里,两个人全都泪水汹涌,会意地相互望了一眼。
他们谁也没说话,可在心里已经交谈了千言万语:
“大哥,咱们主义不同,信仰不同,拥抱在一起太难了……
“兄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大哥,你为我好,难道我不知道么?”
“兄弟,咱们肝胆相照!永远不能成为敌人!”
“好,大哥,也就是你了!我投降!大哥,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两个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这一微笑是理解,也是释然!
世上有很多伟大的友谊,传于书帛,照耀史册。但它们并不妨碍两个敌对阵营里的人存在同样伟大的友谊。
孟占山和郭仲达都知道自己与对方的主义不同,信仰不同,但他们不仅没有后悔,反而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倍加努力去克服。
尤其是郭仲达,在他的记忆里,简直再也找不出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了。
他哭了。
长这么大,他还没来没这样痛哭过。
当着这么多人哭,他感到丢人,毕竟自己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官。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狠狠地咬住嘴唇,不使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这种压抑太难受了,他觉得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
那股急于奔涌而出的液体被封住了出口,在他的体内汹涌澎湃,使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终于,他嚎啕大哭……
他忍不住!
……
第三百零五章 积极的机断专行
驻地一侧的密林里,清脆婉转地传出一声声鸟叫。太阳高高升起,斜斜地照在孟占山脑门上,他觉得自己的脑门已经汗津津了。
他,又叒叕病了!
用陆政委的话说就是:"老孟,你他娘的已经不是拼命三郎了,而是病关索了!"
可不是嘛,眼前他又病了......什么发烧,头痛、全身酸软,大量出汗全都有了...好在没打摆子。
军医说是上次没调养好,身体太弱,所以感冒了。
他被强制送往师医院,在高烧和寒战中度过了两天。这两天他时而大喊大叫,时而怒气冲天。
无它,就因为几个大会小会都等着他参加,可陆政委却无论如何不让他出院。
没办法,只好由陆政委代劳了。
陆政委临走时孟占山泄气极了,目光变得十分冷峻,把一叠材料交给陆政委后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瞧那架势,就好像陆政委是判官,他是窦娥。
一天...两天...
终于,电话响了。
陆政委知道他心急,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师医院。
孟占山躺在床上和陆政委通话,"老陆啊,你他娘想急死我呀?我都快吐血了。"
"嘿?"陆政委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他娘的,我才开完会就给你打电话,你小子非但不领情,反而抱怨老子?
得,老子很忙,没功夫和你扯闲篇,我挂了..."
"哎呀...别呀!"孟占山顿时蔫了,"老陆,消消气,我这不是着急吗?...医生说我不能再着急了,再着急心率就会紊乱。伙计,那我可就有危险了..."
"狗屁,少来这套!说吧,你小子是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孟占山一惊,踌躇道:"要不...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好消息就是你小子如愿以偿了,郭仲达按照投诚处理!...
我说,虽然大伙颇有异议,可你小子那份材料起了大作用,组织上向冀西军分区核实了,郭仲达确实抗日有功,所以,就按投诚处理了。
娘的,这个郭仲达沾光沾大了,就像他那样的,还捞了个投诚?
我说,像他这样的军官,投诚和被俘的区别可大了去了,投诚不但能保持人身自由,还能安排工作。
如果是被俘,至少得改造多年,才可能得到特赦。"
"哎呀,谢谢组织!谢谢领导!...也谢谢您,我的老伙计!...
我还担心我没去说话没力度,没想到居然办成了!唉,谢天谢地谢人!"
孟占山一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嘴里冒出一连串的感谢词。
陆政委没好气地说:"...呵?现在嘴甜了?刚才说啥来着?...告诉你吧,回去得给老子整几个好菜,好好伺候伺候老子!"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孟占山眉开眼笑。
"你小子别得意,下面该说坏消息了!...我告诉你,今天的会议一半都在讨论你,你小子都快成会议中心了!"
"啊?"孟占山心里一惊,心率好像漏了两拍。
"有两件事要谈!"
陆政委加重了语气。
"第一,你小子在没有得到命令的前提下,擅自进兵沈阳,虽然立了大功,可如果放跑了廖耀湘,你的罪过就大了。"
"那是,那是...可是,不是没放跑吗?"孟占山弱弱地问。
"那得感谢人家六纵!人家救了你!...
唉,会议上同志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你擅自行动,违令行事,屡教不改。有的说你机敏果断,走出了一招妙棋。还有的说你有功有过,功过相抵...
娘的,本来挺喜气的大会,让你小子搅浑了..."
孟占山的脸色有点难看,拿着话筒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唉,讨论了大半天,一直没有定论...最后...上级领导发话了..."说到这儿,陆政委特意顿了顿。
"上级是怎么说的?快说呀..."
孟占山忙不迭地追问道,他突然就觉得有点心跳加速,呼吸也有点困难。
"嘿,你狗日的,老子提心吊胆了大半天,还敢这么催我?"陆政委粗野地骂道。
孟占山忙陪笑脸:"哎呀,老伙计,我该死,该死...老伙计,您老人家跟我计较个啥呀?...唉,跟了我你算倒霉了,我这个愣头青,没少让您老人家担惊受怕!"
"哼..."陆政委被气乐了,"这句倒像句人话...告诉你吧,你小子走狗屎运了!"
"啥?快说,快说...哎呦我的陆大爷..."
"领导说啊,要我看,这个孟占山不简单...
怎么说呢?他有一套独特的作战风格,一是出手快,二是眼光毒,三是胆大包天。
他就像一只猎豹,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捕捉到目标,然后一口咬下。
你听听,你听听...领导有多夸你!
领导还说,我认为,孟占山同志有旺盛的企图心和积极的机断专行。
他身上有一些东西给我印象很深,那就是他对战争具有过人的狂热,还有强烈的获胜心。
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深刻理解战役意图,并对敌我双方作出敏锐的判断,能谋善断,勇于担当,敢打违抗命令的胜仗,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你听听,你听听...领导把你都夸成花了..."
孟占山愣了,先是怔了两秒,随即一屁股坐起,跳下床习惯性地把双脚一并:"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嘿!你小子先别得意,下面说第二件事,会上有许多同志对你不满,提出了很多异议。
有的同志说,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战场上的铁律,孟占山擅自攻打靠山屯和奇袭沈阳都有违令之嫌,不值得提倡!
有的同志说,三**律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只有纪律严明的部队,才能打胜仗!...所以,孟占山同志的做法不可取,应该受到惩处。
还有的同志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令如山倒,纪律是铁的,必须执行!
你听听,你听听,凡此种种...那一条都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孟占山沉默了,颓然坐回床上,眼神黯然无光。
这些批评他太熟悉了,几乎伴随了他的整个军事生涯。
这么多年了,这些批评他己耳熟能详。可一旦打起仗来,他就会全身心投入,所思所想就完全是怎么打胜仗?...
他会为每一次胜利而欢呼,为每一个牺牲者而黯然神伤。
他所算计的总是怎样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怎样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果断出击、怎样根据情况的变化灵活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凡此种种,形成了他独一无二的理念:军人的天职就是打胜仗,打大胜仗。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
他常常在战斗之余问自己:"...我的理念到底是对是错?"
他有时也会涌出这样的念头,"为了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去选择一条可能被枪毙或是撤职的不归路,到底值不值?"
他发现,没有答案。
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姿势。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只有保持沉默。
"怎么不说话?小子!"陆政委追问道。
"说什么?我无话可说,纪律是铁着,我很难说清楚。"
"很难说清楚?首长就说清楚了!"陆政委的语调突然高亢起来,像是一声惊雷。
"什么?快说,快说...首长是怎么说的?"孟占山惊异地问。
"首长说,关于执行命令与机断专行这一矛盾,要理清它们的辩证关系。
首长说,一方面,大兵团作战,各部的行动都是统一规定的,大部队行动不能出岔子,否则往往不能同时进入战斗,故而大部队在战斗中一定要执行命令...
首长又说,另一方面,也强调积极的机断专行:也就是说,在情况变化时,不执行命令也是可以的。有些具体情况下,可以不照命令去做,如执行命令,反倒错了。所以根据情况新的变化机动处理是正确的。
你听听,首长说的多好,那叫积极的机断专行..."
"哎呀!首长就是首长,我想了这么多年的事,首长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可是,什么是积极的机断专行呢?"
"嘿!你小子,真贼!一句话就戳中了要害!我告诉你吧,首长专门对此做出了解释。
首长说,什么是积极的机断专行?那就是在情况变化时,虽然没有执行命令,但却是服从了上级总的意图,这种意图就是增加胜利,减少失败,这是最高原则!"
"哈哈,有水平!真有水平!不愧是首长,说话就是有水平!
没想到啊没想到!困扰我多年的问题,今天终于有了答案...我服!"
"首长还说,作为上级领导,要始终站在全局的高度,始终围绕战役的总目标,在强调大部队作战一定要执行命令的同时,在战场形势发生变化而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的情况下,要给下属留有"不执行命令"的空间,不自以为是,不刚愎自用,及时调整部署,积极顺应战局变化。
我说,遇上这样的首长,你小子算是烧高香了。啥也别说了,想想怎么犒劳我吧!"
孟占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
窗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派北国风光。
连日的疲劳和乏力突然就消失了,孟占山感到热血沸腾。
他咧嘴笑了。他想把输液瓶摘下来扔到窗外,他想放肆的唱两句,可是,想到眼前的处境,又忍住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家伙一通胡言乱语,把陆政委听了个一头雾水。
"娘的,疯了吗?胡说些什么?"
孟占山哈哈大笑,"政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老孟终于可以瞑目了。"
"你小子别嘻嘻哈哈,我告诉你,要不是遇到一个赏识的领导,你小子焉能活到今日?"
"唉,老陆,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孟占山突然就放下嘻笑的语气,语调变得十分严肃:
"老陆,你当敢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容易吗?嗯?...这句话的关键就在于一个胜字...
你想想,一旦打了违抗命令的败仗,后果会如何?...你想过吗你?"
陆政委想了想,不知怎地,额头上就浸出了一层冷汗...
孟占山就不同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就像岩浆一样在沸腾...
第三百零六章 啊朋友再见(一)
冬月间,冀西大队奉命南下,去攻打平津。
已是11月下旬,山海关地区的夜晚简直比白天还热闹。白天寒风劲吹,关山冷落。夜里却是人潮人海,车水马龙。
成千上万的东野将士趁夜从关外秘密向关内运动,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东野采用的是"昼伏夜走"模式,完全骗过了蒋军的侦查,那些侦察机的机翼都快擦到**边上了,却始终没有发现隐伏在山林中的东野将士。
老谋深算的***算到了东野即将入关,也算到了其入关人数肯定不会少。可他认为大战刚刚结束,东野至少要修养三个月,于是对于南逃、西遁还是死守,一时间犹豫不决。
恍然间,东野大军已经以雷霆之势将其团团包围,向西、向南的退路均已被堵死。
我军一面严密部署,一面加紧做***的工作。***却企图固守天津,并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
解放天津已是箭在弦上,能否和平解放北平,就看天津一役。
乌云蔽日,寒风凛冽。
此时的天津已经不再是昔日的繁华闹市了,城内人人自危,东野30万大军已经将天津围得水泄不通,可陈长捷却拒不投降,妄图困兽犹斗。
天津,这个昔日的超大城市,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一道宽阔的护城河,一道长长的电网,一条绕城四十余公里的环形防御圈,和市内几千个明碉暗堡,已经把天津变成了一个水泼不进、鸟飞不入的所在。
四平攻坚战之后,孟占山和他的冀西大队又将面临一场残酷的城市攻坚战。
...
大战前夕,冀西大队的临时指挥部里格外繁忙,电话声,电台声和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响个不停。
作战室是临时布置的,里面悬挂着一副巨大的作战地图。天津地下党早已为我军提供了敌人的城防部署,我军对天津每一处碉堡的位置、形状和守敌多少,都有详细的了解。
此时此刻,几十名指挥员汇聚一堂,聆听孟占山的讲话,孟占山正对着地图侃侃而谈:
"同志们,这又是一场城市攻坚战,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打莽撞仗。
我们在四平有过血的教训,那一仗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最终没有拿下四平。这一次,我们势在必得!
同志们,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从西和门突进,和七纵、八纵会师于金汤桥。纵队把我们当成了突击部队,我们一定要打好,和兄弟部队齐心协力,打开突破口。
下面,由王参谋长介绍一下城防情况——"
王参谋长霍然起身,向台下敬了一圈军礼。
"同志们!天津的城防始于日占期,这一次守敌又在原有的基础上,耗费巨资,抓夫数万,构筑了完整的城防工事。
根据情报,敌人共构筑了大碉堡380余座,小碉堡数以千计。敌人还把城郊数里以内的村庄都夷为平地,以防被我军利用。
情报显示,天津城防的关键在于外围。敌人在城外挖有一条宽10米,深3、4米的护城河。护城河周围有铁丝网和碉堡。城内主要街道和高大建筑物均有大量火力点,并通过壕沟与核心工事相连。
敌人很牛啊,他们的警备司令陈长捷自诩大天津已经堡垒化。***更是对天津城防赞赏有加,认为天津固若金汤。
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强大的炮兵,城墙、碉堡、铁丝网和电网都能加以摧毁,我认为,此战的关键在于那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河。"
说到这儿,王参谋长指了指地图。
"同志们,自天津被包围以后,陈长捷已经在三元村附近将运河与护城河打通,使河水流入护城河,护城河平均能保持3、4米深,10多米宽。
同志们,如此宽的护城河很是罕见,所以我认为,此战的关键就在于抢渡护城河。如果渡河不成,就休想进入天津城!"
孟占山听得连连点头,顺势接过话茬:
"同志们!天津的城防大家都清楚了,地下党给我们情报也很详尽。
我非常赞同王参谋长的说法,攻城的关键就在于抢渡护城河。所以,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就是如何抢渡护城河,请大家各抒己见!"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一个个面色凝重。
郭胜利左看看,又看看,随即嘿嘿一笑,第一个站起身来:
"同志们!不瞒大家说,这两天我先后侦查了好几次,也觉得护城河是攻城的关键,所以我就一直在琢磨如何抢渡护城河。
打四平时我们用的是沙袋,可这儿的护城河太深太宽,沙袋估计不好使。
我琢磨来琢磨去,想出一个办法。同志们,我们可以用汽油桶啊!我们先把汽油桶抛进河里,然后再用绳子捆成串。
嘿嘿,汽油桶浮力大,十几个捆在一起就能形成一座浮桥。怎么样?不错吧?"
郭胜利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谢振国就连连摇头。孟占山察言观色,知道他有话说,于是便问:"谢团长,怎么?你不赞成?"
谢振国昂然而起,嘴里嘟囔道:
"是!队长,我不赞成!...
我说,这汽油桶也太笨重了,在敌前运动很不方便...
而且,在战斗中渡河,在敌人密集火力的打击下,要想把汽油桶串成串谈何容易?
我说,每延迟一秒,就有可能造成很大的伤亡。所以我不赞成。"
郭胜利脸上一黑,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他爽朗地笑道:"哈哈,老谢,就当我是抛砖引玉!你老人家不待见我这块转,总要拿出块玉来吧?"
谢振国胸有成竹似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朗声说道:
"我说队长,咱们一打靠山屯时不是用了坦克吗?当时坦克一掉进水坑,就把水坑给填满了...
我说,咱们要是把几辆坦克一起开进护城河,然后在坦克顶上把门板一搭,部队就可以踩着冲过去。我们甚至可以不搭门板,踩着坦克脑袋就能跳过护城河,那多干巴利索脆!"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跟开了锅似的。
轮到郭胜利大摇其头了,他摇晃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大喊一声:
"不成!绝对不成!...
老谢,你这方法也太简单粗暴了。坦克开进护城河,坦克兵怎么出来?我说,八成得淹死在护城河里。
再说了,那些坦克都是宝贝!拿它们当浮桥,那也太可惜了!"
谢振国紧盯着郭胜利,一字一顿地说:
"怕什么?我要是会开坦克,就会坚决请命去执行这项任务!
咱们是什么?咱们是***员,不怕流血牺牲!
为了解放天津千千万万劳苦大众,即便爬不出来,也是光荣的!"
"就是,队长,我们装甲小分队人人会开,只要你能借来坦克,我就去完成这项光荣任务!"大虎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队长,我也会开!我也报名!"二虎也随声附和。
这两个家伙豪气干云,谢振国刚一表态,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大声请战。
其他人没有吱声,有的摇头,有的凝眉苦思...
孟占山撇了撇嘴,瞅瞅谢振国,又瞅瞅大虎和二虎:
"我说,你们精神可嘉,可听起来却是赔本买卖!段团长,你原是装甲小分队队长,你来说说!"
段峰站起身来,开口便是,"队长,我觉得他们勇气可嘉...就是有点...太草率...
怎么说呢?...开着坦克进护城河,谈何容易?...
再说了,高度不够怎么办?陷进淤泥怎么办?中间熄火又怎么办?...
要我说,可行性太小!"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段峰说的有理。
段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队长,我从小在巨流河边长大,我们从小就玩一种游戏,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噢?"孟占山眼前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快说!快说!"
"是这样,我们把河边的芦苇割下来,扎成席,一人多宽,一掌多厚,铺在水面上就能过人。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沉下去。"
"嗯,有意思,有点意思..."
孟占山连声夸赞,"这芦苇桥轻便结实,浮力大,还不怕枪弹,在敌前运动方便,还能就地取材...嗯,值得一试!"
"叮铃铃..."
电话铃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
"喂?孟占山吗?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电话那头响起刘司令洪亮的声音,震得孟占山头皮发麻。
"报告司令!我们认为突破的关键在于护城河,我们正在讨论渡河的办法。"
"嗯,好!英雄所见略同!几个兄弟部队也是这么想的。我说,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
"讨论出一大堆!什么填沙袋、填坦克、还有扎汽油桶,扎芦苇桥,法子真不少...
我看,扎芦苇桥比较靠谱!"
"扎芦苇桥?...好,很好!..."
刘司令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话那头翻动着什么,"兄弟部队也在讨论,有的还造出了木板桥、船桥等样品,你们有时间去看一看。总之,要充分准备,务求成功!"
"是!"
第三百零七章 啊朋友再见(二)
在距前沿阵地800米的简易指挥所内,孟占山正用望远镜观察敌情。
阴云下的城墙在微风中泛着寒光,城上城下碉堡密布,有单层子碉、双层子碉、母碉、大碉堡以及连环堡...
城外挖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河对岸还筑有土墙,土墙上有铁丝网、电网和碉堡,各碉堡间还挖有散兵坑、掩蔽部和交通壕,核心工事前还有拒马。
随着攻城时间的临近,战士们正在秣兵历马,各种方法不一而足。
什么芦苇桥、汽油桶桥、木板桥、船桥...总的来说,几种方法各有利弊,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唉,十多米的护城河,实在成了一个天堑,如果渡河不顺,必将尸横遍野。
孟占山忽然就觉得脑袋仁疼,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望远镜,信步走出指挥所。
天气阴冷阴冷的,后方阵地却传来阵阵呼喝,热闹非凡。
战士们正围着一个**练习渡河,各种"桥具"正在搭建。
孟占山缓步走到**边,凝神观望训练中的战士——从他们的动作中,孟占山能揣摩出各种"桥具"的好坏,乃至于每一个战士的身体素质及应变能力。
负责架桥的战士们在水中冻得瑟瑟发抖,冲锋的战士则在摇晃的桥上站立不稳,接二连三地落水。
池水己经结了一层薄冰,每一次掉落都能溅起一片冰碴和水花。
桥具太大,而且笨重,送进池中已实属不易,再在冰冷的水中搭建成桥则更加艰难。由于种种原因,踩在上面摇摇晃晃极易掉落。
孟占山仿佛看到了战火中的"场景",战士们在桥上摇摇晃晃,在弹雨中不断落水,鲜血把河水染红。
他的表情凝固了,脸上由惨白到煞白,没了一点血色。
一种对于战局的无力感瞬间溢满全身,并引发一阵恐慌。
这种恐慌不是关于他自己,而是关于他手下的战士,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些年轻的生命,倒在新中国建立的前夕。
短短十几分钟,已经有二十来个战士落水,还是在没有火力打击的情况下。
一旦实战,全大队恐怕要伤亡三分之一!
一股巨大的阴影弥漫上他的心头。
身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员,他不能眼看着四平的一幕重演。
他必须为战士们做点什么。
要不,他就不配当指挥员!
"队长,要是护城河的水能像**一样浅就好了,掉下去也不至于淹死。"一旁的警卫员忽然开口了。
"嘶——"孟占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抻了一下,浑身一激灵。
——是啊,为什么光想着渡河,不想着让水变浅一点?
——护城河水源复杂,如果能找到水源,哪怕是截断几处,也能大大降低水位。
一念及此,孟占山猛一呲牙,伸手在小王的脑袋上重重地揉了一下,"小子,有功!有大功!"
有些蒙圈的警卫员,眼看着他们队长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
1月14日凌晨,星空湛蓝,东方泛白。
二纵的千军万马己经按梯次待命,隐伏于出发地点。
透过渐散的晨雾,天津城己经隐隐可见。
望远镜里,西起城墙上的3层大炮楼,东至城下的暗堡群,约800米的突破正面碉堡林立,铁丝网纵横。一排排射击孔仿佛恶魔的眼睛,正盯着解放军的出发阵地。
所有一切都表明:一场恶战近在眼前。
孟占山看看腕上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6点。
时间己到!
"进攻!"
早已接通的电话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日日!"
几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又画着弧线缓缓落下。
"哐哐哐——"
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怒吼,数百门山炮、野炮、榴弹炮同时开火,一条条醒目的弹道拉出一片耀眼的天网,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迎头向城墙罩去。
一时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城墙附近就像一个烧红的大熔炉,到处是火光,到处是硝烟。
城墙、碉堡在巨大的炸烟中迸裂、坍塌。铁丝网、鹿砦在瞬间断裂、扭曲。火焰升腾而起,碎渣四处乱飞。
我军吸取了四平攻坚战的教训,火炮不再分散使用,而是集中在几个突破点。
随着震天般的轰响,一段城墙轰然垮塌,剧烈的爆炸使突破点周围的碉堡、鹿砦和铁丝网被撕得粉碎。
敌人精心布下的地雷阵也被引爆,一颗颗地雷轰然炸响,炸出一片宽阔的通道。
守军只有4个炮兵营,在我军强大炮火的打击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几架赶来助战的国民党飞机,刚刚飞临战区上空,就被密集的高射炮火击中,冒着黑烟一头栽了下来。
经过1个小时的炮击,几个突破口处的工事己被打得一塌糊涂,被炮火震得发蒙的国民党士兵一个个紧抱着脑袋,龟缩在掩蔽部一动不动。
终于,随着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我军从四面八方向预定的几个突破口发起猛攻。在坦克的掩护下,工兵迅速排除残存的障碍,突击队员在后面迅速跟进。
和平门附近的火力点大部分己被摧毁,炮火在正面打出了一个近百米宽的突破口,随着残存的鹿砦、铁丝网被清除,突击队员们抬着桥具一拥而上。
能阻挡他们的——只有那条宽宽的护城河了。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响如爆豆!
敌人以挖护城河的土方在护城河对面筑了一道2米多高,3米多宽的土坡,士坡上筑有明堡,土坡下藏有大量暗堡。
此时此刻,那些明堡大部分已被摧毁,那些暗堡却毫发无伤。
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捅开射击孔,隐蔽在暗堡里的敌人对着冲锋的突击队员猝然发难。
"腾腾腾——腾腾腾——"
十几挺马可心重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那些抬着木桥、船桥、芦苇桥和汽油桶冲锋的战士,被密集的弹雨击中,在四溅的鲜血中接连倒地。
子弹嗖嗖乱飞,血雨漫天,惨呼连连,冲锋的战士瞬间被撂倒一大片。
"呃!"突击队长大虎突然被一颗子弹击中,疼得他捂着左肩呲牙咧嘴。眼看战士们在弹雨中不断倒下,他的双眼泛红。
"卧倒!烟雾弹——"
大虎趴伏于地,大声呼喝。
战士们迅速除下早已经准备好的烟雾弹,向前猛然扔出。
"嗤——"
一团团黄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如同涌动的波浪,滚滚漫过河堤,向对岸的士坡飘去,二三百米宽的正面完全被笼罩。
"上!"大虎向后面挥挥手。
全体战士缓缓起身,拉开队形,抬起桥具再次冲击。
这一次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开枪,只是抬着桥具奋力向前。
由于我军停止了射击,烟雾中红色的弹迹只见来影不见去影。
敌人慌了,失去目标的重机枪漫无目的地射击着,准头大失。
更为要命的是,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可踩在冻土上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似有千军万马。
突然——
"嗵——嗵嗵!"
一连串****呼啸而起,在啸叫声中掠过护城河,在烟雾中炸响。
敌人的团属迫击炮开火了,由于坐标早已标定,这一连串射击格外准确。
爆炸声此起彼伏,一丛丛黑烟从黄烟中升起。
这些炮火虽然不像山炮重炮那样猛烈,但更加灵活、隐蔽,不容易被压制。
战士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手中的桥具四分五裂,那些芦苇、碎木飞上半空又噼哩啪啦落下,宛如下了一场雷阵雨。
短短几十秒钟,就有二百多名突击队员倒下。
怎么办?怎么办?
关键时刻,刻不容缓!
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向前!
在敌人猛烈火力的打击下,停下来就是死亡,大虎深知这个道理。
"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
大虎狂吼一声,蹬着血红的眼珠子一马当先,战士们紧紧相随。
"轰——轰轰——"
不断有战士被炸飞,抬着的桥具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四散飞扬。
可剩下的战士毫不理会,只顾向前,他们知道,只有冲过火网,才是唯一生机。
几百名突击队员在大虎的带领下冲过火网,一口气冲到护城河边。
"架桥!架桥!"大虎大声呼喊。
可是,战士们手里的桥具己经所剩无几,剩下的也基本上被炸坏了。
"营长,桥具被炸坏了!"
"营长,桥具丢了!"
"没有桥具怎么架桥?"
眼前是护城河,四周是弹雨,已是危在旦夕!
敌人的机枪在拼命扫射,子弹打在河滩上,溅起一蓬蓬泥土。
何去何从已是刻不容缓!
"游过去!要不就死在这儿!"
大虎冒死跳下河堤,直扑护城河,可他穿着棉衣还带着枪弹,要想游过去谈何容易?
浓雾中,敌人在**扫射,子弹擦着头皮啾啾飞过,一颗子弹打穿大虎的棉衣,窜起一簇火苗。可他看也不看,纵身向护城河跳去。
烟雾中,噗通一声,大虎似乎中弹倒下。
"营长!营长!"周围的战士以为他牺牲了,一个个泪湿双眼。
"哐!哐!"我军掩护步兵冲锋的坦克终于碾过反坦克壕一路杀到,沿着河堤一字排开,在浓烟中发炮掩护。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摔倒在河边的大虎,突然伸腿一蹬,居然连人带枪向前出溜出十多米,像一道闪电一般瞬间渡过护城河。
"娘的——河面结冰了!很厚!快出溜过来!"
大虎在对面大吼。
战士们欢声雷动,在强有力的坦克炮掩护下,战士们纷纷跳下河堤,模仿大虎从冰面上出溜过去。
转瞬间,数百名战士已经渡过护城河,奇迹般出现在土坡前。
浓雾中,一个个正在射击的敌人,眼见一颗颗手榴弹从近处砸来,全都吓蒙了。
他们最为仰仗的护城河护身符,居然这么快就被突破了!
简直犹在梦中!
原来,就在昨日,孟占山己经想办法先后堵住了几条流向护城河的支流。敌人为了保持护城河的水位,想方设法从城内向护城河灌水。
我军每堵一次,敌人就放一次,由于天气寒冷,流进一次水便结一层冰,就这样,护城河河面结的冰越来越厚。等到部队发起总攻时,河面上结的冰已经足以载人,从而使渡河变得易如反掌。
如此结果,孟占山没有想到,敌人更是没想到。
老天给敌人开了一个玩笑。
我军和敌人一个堵,一个放,默配合契,居然在护城河里冻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层。
如此狗血的剧情,居然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孟占山无心插柳,却为攻城部队创造了一个奇迹...
第三百零八章啊朋友再见(三)
西集团左翼,纵队指挥部内,刘司令正和几个参谋并排而立,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
远处炮火连天,大炮在延伸射击,一发发炮弹倾泻在城墙上、城墙内,砖石腾空,浓烟翻滚,被击中的碉堡轰然垮塌,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嘹亮的冲锋号中,担任主攻的十团二营、三营随着7辆坦克发起冲锋,战士们一边射击,一边抬着笨重的桥具艰难前行。
眼看冲近护城河,土坡下的暗堡突然发难,敌人的隐蔽炮兵阵地也开始发威,使用大量燃烧弹向我打来。
一时间弹如飞蝗,烈焰腾空,我军的冲击道路上一片火海。
战士们抬着10多米长的苇子桥和木板桥,不但行动笨拙,而且躲闪不便,在枪林弹雨中接连倒地,手中的桥具也被打燃。
但顽强的战士们并没有被敌人的火力吓倒,在师属炮兵对敌人的火力实施压制后,他们一连发起了多次冲锋。
浓烟滚滚,烈焰冲天,战斗整整打了两个多小时,河滩上躺满了突击队员的尸体,却仍旧没能接近河堤。掩护冲锋的7辆坦克也被打燃了4辆,燃起熊熊大火。
时间在流逝,5次突击均告失败。
突击队员在敌人的火力打击下伤亡惨重,刘司令在指挥部里急得直跳脚,他完全被敌人的凶顽激怒了。
"娘的!把突击队先撤回来!呼叫炮纵,用重炮轰击!务必打掉敌人的暗堡群!"
"不行啊!司令!现在雾气太大,加上友邻地段的炮击产生大量浓烟,完全笼罩了我部的突击目标,让远在1000米外的炮纵很难打准吶!"参谋长大声劝阻道。
"打不准也得打!一百发炮弹换一个暗堡也值!不能让战士们白白牺牲!"刘司令厉声斥喝道,额头上爆出道道青筋。
参谋长还没来得及回话,通信科长已经举着一份电报闯了进来,急吼吼地道:"司令!冀西大队...已经突破城桓!"
"要什么炮火支援?现在顾不上他们!"刘司令很恼火地看了通信科长一眼,
"不是...司令...不是炮火支援...是突破城桓!"
"什么?"刘司令惊讶地瞪大眼睛,仿佛心脏上中了一箭。
"突破城桓!冀西大队已经突破城桓!"通信科长兴奋地重复道。
"不可能吧?这么快?怎么会?..."参谋长也目瞪口呆,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千真万确!首长!电报上就是这么说的...电报上还说,护城河已经结冰,足可载人,不用桥具也能通过!"
"啥?"刘司令更是惊讶了,他己经命令参谋长多次测试,结果均是冰层甚薄无法载人,现在怎么突然就能载人了呢?
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参谋长,"这是怎么回事?参谋长,嗯?..."
参谋长带着天方夜谭般的表情回望刘司令,"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在做测试,附近的水塘结冰甚薄,根本不足以载人!"
刘司令一把抓过电报,仔细看了一遍,立即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娘的...这个孟占山...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好!...量这小子也不敢骗人!通知各部队,护城河已结冰,可以过人!"
"这..."参谋长尤自不解,满脸苦相的碎碎念:"这不可能啊...也不科学啊...司令...还没到结厚冰的天气呢。"
"啰嗦什么?这是天助我军!"
...
突破城桓以后,冀西大队按照战前部署一路向东打,准备直插金汤桥。
孟占山扫了一眼手表,乖乖,仅用了2个多小时,部队便突破了500多米的开阔地、4道铁丝网、10多米宽的护城河和坍塌的城墙。
眼前要做的是,一边巩固突破口,一边向纵深**。
孟占山牢记纵队首长的指示——一路东进,与西进部队将敌人的防御体系拦腰切断,然后再分割包围。
天已大亮,冀西大队的全部人马己顺利通过突破口,迅速向纵深**。
三个团猛冲猛打,一连攻克了电车公司、针织厂、洋火厂和货运大院。到了傍晚时分,先头团13团已经打到了位于市中区的鼓楼。
孟占山的指挥部原先设置在一所平房内,后来又往前赶,到了后来越迁越快。
先头团进展太快,两翼的两个团必须跟上,否则就有可能被敌人包了饺子。
到了后来,孟占山干脆让人把指挥部和报话机全都搬上了一辆大道奇,参谋人员和警卫人员全部骑马随行。
举目四望,天色渐黑,四周全是枪炮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兄弟部队已经相继突破城桓,整个天津已被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13团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一连端掉了好几个敌人的窝点,待进入市中区之后,情况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鼓楼附近是闹市区,建筑物十分高大,而且修得密密匝匝,附近有许多小洋楼,塔顶尖尖,像是一个个小教堂。
先头连不知道,他们己经迎头撞进了敌人的核心守备区。守在这里的敌人有一个师外加一个坦克营。
这里的工事完全模仿四平,敌人将一栋栋大楼都化作了堡垒,筑有机枪阵地和隐蔽炮兵阵地,并储有大量粮食和弹药。阵地与阵地之间有盖沟、交通沟相连,阵地前沿密布铁丝网、拒马和鹿砦。
先头连攻得凶,踩着鲜血和瓦砾,一路攻进了市中区。
战士们端着枪,一路走一路打,此时天色已黑,前面的枪声渐渐稀疏。
"打到哪儿了?"先头连连长林子雄问。
他端着***,身上的粗布军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连番的激战已经使上面满布满了泥土和黑灰。
"应该是市中区吧?这么多的高楼大厦。"一旁的指导员于明低声回答,脸上的兴奋之情肉眼可见。
"哈!都到了市中区了!这帮怂包,还叫嚣要守一个月,我看一天也守不住!...哎呀?...不对呀,先前的平房区都有电,怎么到这反倒没电了?还没什么火力点?"林子雄警惕地环视四周,低声咕哝道。
言犹未尽,只听"嗤"的一声,一颗照明弹突然升上半空。
紧接着,"唰唰唰"路灯一路点亮,楼顶上射出二道刺目的灯光,把大街照得通亮。
"快卧倒!"林子雄大声呼喝。
可是,来不及了——
"哒哒哒哒哒哒——"
四下里枪声暴起,无数个火力点火力全开,火舌喷薄而出,上百名正在前进的战士们被打得东倒西歪。
一连串火线呼啸而下,洋灰路面上火花迸溅,最前面的十几个尖兵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就被纷飞的弹雨打成了筛子,纷纷滚倒在大街上。
林子雄下意识的一个前扑,迅速卧倒,一连串子弹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身旁的于明就慢了半拍,胸前爆出一大团血雾,重重地裁倒在洋灰路面上。
他是被一串重机枪子弹击中的,整个上半身已经被打成了零碎。
"老于——"
林子雄嘶声大吼,泪水夺眶而出。灼热的子弹打得地面噗噗直响,战士们被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突然间陷入绝境,林子雄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敌人给他下了一个套,可他却直到彻底钻入才惊觉!
情况太反常了,他早就应该意识到!
可因为前面打得太顺,他轻率地认为敌人不堪一击,于是就大意了。
余光中,战士们有的在躲避,有的在奋起还击,可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楚目标。
一个念头在林子雄的脑子里一闪:
——娘的,我无能啊,跟队长学了那么久,还是没能练出一副火眼金睛。
——唉,我恐怕是没机会再练了!
他的眼睛盯上了那两台探照灯!它们让林子雄的心热辣起来!
他现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他的部队,那就是——拼死也要打灭探照灯!
"狗日的刮民党!我操你姥姥!"
林子雄猛地掷出一颗手榴弹,趁着爆炸的烟雾抬枪便打,一侧楼顶上的探照灯"哗啦"一下就灭了。
可就这么一动作,一长溜火线己经贴着地面"刺溜溜"飞来,他的肩膀上和胸口同时中弹,林子雄"呀"的一声,一头扑倒在地。
他并没有马上死去,来自躯体的剧痛使他大汗淋漓。
他的目光模糊一会儿便清晰了,随即脸上现出一个愤怒的表情:纷飞的子弹正无情地泼洒向地面,周围的战士在探照灯的照耀下无所遁形,血肉漫天飞舞。
"啊!"
"呃!"
又有两个战士被子弹打中,胸前被打得稀烂...
从倒下去的人影中他认出了那是三班长和一个他榆树镇的老乡...
"探照灯...还有一盏...一定要打灭..."
现在林子雄想什么和做什么都是缓慢的了,他缓缓地将甩到一旁的***一点点拉回自己的身旁,缓缓地卸下弹匣,换上一个新弹匣,然后将枪托抵在肩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使他的身上有了一点回光返照般的力气。
"3——2——1——"
猛地,他使出浑身力气抬起枪身,"哒哒——"一个短点射,另一盏探照灯应声而灭。
他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奋力将枪口压低,瞄向一旁的路灯。
"哒哒——哒哒——哒哒——"
随着一连串短点射,几盏路灯先后被打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一排重机枪子弹飓风般打来,鲜血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和无数块灯泡碎片一起泼洒在大街上。
路灯完全熄灭之后,哒哒哒的枪声仍不绝于耳,又持续了近将五分钟。终于,高楼上的轻重机枪全部停了下来。
又一颗照明弹升起,刚才还勇猛冲杀的战士们,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了。街道上死尸枕籍,血水横流,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街区...
第三百零九章啊朋友再见(四)
枪声再度响起,大虎营长带着二连、三连增援了上来,眼见前面死尸枕籍,战士们全都泪目了。
一串串火光从街道两侧的高大建筑物上倾泻下来,只有借助爆炸的火光才能看清无数头顶钢盔的家伙正在拼命射击,不时有战士被打倒在血泊里。
战士们前赴后继,用机枪封锁敌人的火力点,同时交替掩护着奋勇前进。敌人的手榴弹不断地往下砸,战士们用脚踢开,甚至拾起冒烟的手榴弹扔还给敌人。
战斗越来越激烈。敌人躲藏在密密匝匝的建筑物里,每个窗口、每个门洞都成了死亡的输出口,不断有灼人的火舌从里面喷出。
敌人的坦克也出动了,七八辆坦克各据一隅,专打隐藏在废墟里的战士。
部队冲的急,缺乏重武器,敌人的坦克有步兵保护着,连炸药包都送不上去。
二营、三营也冲上来了,三个营轮番冲击,一连发动了五六次冲锋,却仅向前推进了七八十米。
两翼的14团、15团也跟上来了,从附近街道发起了攻击,灼热的子弹在暗夜中化作无数道流光在激烈地对射,街道上尘土飞扬、炸烟四起。
枪声、炮声、被震碎的玻璃的哗啦声、坦克行进的隆隆声响成了一片...
...
鼓楼附近呛烟冒火,斑驳的大街上弹坑密布,鲜血遍地。
一辆大道奇缓缓驰来,后面跟着一队骑兵,浓烈的血腥味直窜孟占山的肺腑,让他脸色惨白。
"冀西大队!冀西大队!我是刘司令!听到了请回答...听到了请回答!"
大道奇上的报话机突然响了,孟占山听出那是刘司令的声音。
"我是冀西大队...我是孟占山..."孟占山接过报务员递来的送话器,嘶哑着嗓子回答。
报话机那头,刘司令的声音有些愠怒:
"娘的,你小子搞什么名堂?也不报告进展?第一个打进城就翘尾巴了?"
"没有,司令,我部现在遇上硬茬了,没时间报告。"
"你们打到哪儿了?"
"鼓楼!"
"什么?...我的天,你们是飞过去的?...真有你的,回头我为你们请功!"刘司令激动地大声喊道。
"可是,我们遇上麻烦了,前面是敌人的核心阵地,十分难啃...
我说司令,如果友邻部队不能及时赶到,我们难保不被敌人包了饺子!"
报话机那头"哦"了一声就断了,经过难捱的几十秒钟,受话器里终于又传出声音:
"我联系过了,其他部队正在苦战,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你们那...你们..."
"轰隆——"
一股掀天的热浪突然从吉普车底部席卷而上,伴随冲天的火光,将整个汽车掀翻。
火光中,车上的报话机和电台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才带着火星子飞撞于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阵"哔哔啵啵"的火花,报话机完全哑了。
吉普车碾上了一颗地雷,无数碎片像天女散花一般狂泄。
"队——长!"
后面的警卫和参谋立即滚鞍下马,像发疯了似的狂奔过来。
浓烟中,孟占山和报务员从倒扣的大道奇下缓缓爬出,脸上满是鲜血。
"队长,你挂彩了!没事吧?"王参谋长赶忙跑上来扶起孟占山,一脸焦急地问。
孟占山眉头一皱,龇牙咧嘴地试了试胳膊,叫了声:"咦——呀?我挂彩了?我怎么不知道?"随后又伸了伸腿,嘿嘿一笑道:"鸟毛灰!挂个屁的彩?就是擦破点头皮。哼哼!想炸死老子,没那么容易?"
其实他背上擦破了一大片,腿上也被严重划伤,此刻正钻心的痛。
"太好了...看来只是一颗反步兵雷,杀伤力不大。"参谋长裂开嘴笑了,伸手把孟占山扶住。
...
巷战正在激烈进行,敌军从街垒工事中喷出交叉火力,封锁着街道,从高楼上掷下手榴弹,从窗口扔下炸药包,企图造成立体式封锁,阻挡我军前进。
13团战士训练有素,编成3人1组、4组1队的战术队形,交替掩护着前进,与敌人展开逐房逐屋的争夺。
剧烈的爆炸腾起巨大的炸烟,房屋在爆炸中坍塌,敌人的坦克在街角耀武扬威,每一炮都造成不小的毁坏。
我军搞来了几门直瞄炮,在废墟中猛烈还击,与敌人的坦克展开对射。泥土和砖渣四散飞溅,到处都是弹坑,大街上浓烟弥漫。
孟占山踩着遍地的鲜血,心情沉重地来到13团的指挥所,进攻受挫使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友邻部队刚刚突破城桓,一时半会儿跟不上来,倘若他们不能快速推进,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反包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看到孟占山竟然亲自拎着一支***来到前沿,灰头土脸的段峰顿时惭愧不已。
"队长,你受伤了?问题大吗?"
"不大,擦破点皮!"
"您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您还是在后面指挥吧,这儿有我——"
"啰嗦什么?说说这里的情况。"
"这里...很难打,简直成了四平第二!一栋楼就有二十几挺机枪,子弹像泼水一样,还有坦克站桩。我们的战士冲上去一批倒一批..."
段峰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有些哽咽,"先头连...连长林子雄...和指导员于明...都牺牲了..."
孟占山脸色蓦然沉了下来,一种强大到令他窒息的痛苦让他浑身颤抖!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能勉强镇静一些。
"我说...先不提牺牲...我刚从14团...和15团那边过来,他们也打得很艰苦...
可是...我们必须打过去...我们只有和西进部队汇合,才能摆脱困境...否则...会很危险。"
"关键是...队长,咱们缺乏重武器,这儿弄得跟四平一样,如果没有坦克和重炮,咱们很难打过去!"
孟占山沉思片刻,忽然低声要求道:"去,把大虎和二虎找来,事到急时需用险,我侦查过了,咱们得来点盘外招。"
"盘外招?"段峰愕然抬头,随即又猛然点头,"队长,管它盘内招盘外招,能打过去就是好招!我相信您,您关键时刻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
火光中,段峰闪身而出,眼里闪出异常闪亮的光...
第三百一十章啊朋友再见(五)
很快的,在段峰的召唤下,大虎二虎来到指挥所,两人衣衫褴褛,面色乌黑,尤其是大虎,左肩还缠着绷带,绷带上血迹斑斑。
"队长,您怎么来了?"
"嗨!队长,您在后面指挥就行了,电话线马上就布好。"
孟占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梭巡了一下,声音沙哑地说:"你们辛苦了!可是,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再打下去就成了四平第二了!"
听了他的话,大虎有些发愣,呆呆地望着他。
二虎则有些着急,大脑袋一拨楞说:"那怎么成?队长,打不过去也得打!我说,纵队这次让咱们打主攻,那是对咱们的信任,也是咱们的光荣!这次打天津用什么思想打?要准备倾家荡产,房倒屋塌,把缸缸罐罐都砸进去!谁退谁是孬种!...
说着,这家伙拉开自己的风纪扣,杀气腾腾地说:"队长,再给我一个小时!我们3营没有孬种,就算人死光了,也要打过去!"
一旁的大虎受到感染,举了举手里的花机关枪:"就是!队长,我们2营也上,两条街一起打!我就不信了,狗日的是铜墙铁壁!咱刚交了入党申请书,现在正是考验我的时候!队长,您下命令吧!"
眼看二人态度坚决,又看看远处的战场,孟占山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沙哑着嗓子说:
"好,我下命令...但要...只是对你们两个!而且,还是九死一生。
时间紧迫,我就不磨叽了,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非常危险,也只有你们能执行!你们愿意吗?..."
大虎和二虎对视了一眼,齐齐睁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异常坚毅:
"队长,我们兄弟俩什么时候含糊过!"
"就是,队长,您这是看得起我们!"
"好!这话我爱听!...
我刚才侦查过了,你们看,商埠中心左侧的二大马路纬二路上,有一座洋货大楼,大楼四周有不少钢筋水泥结构的小洋楼,与洋货大楼构成一片迂回曲折的楼群。
那一片的巷子很窄,坦克都开不进去,洋货大楼上有很多天线,还打过信号弹,应该是敌人的指挥机关。
我说,如果能摸上去,一棒打碎敌人的脑袋,定能让敌人阵脚大乱!
怎么样?能行吗?..."
大虎、二虎顺着孟占山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几百米外的纬二路上矗立着一座五六层高的大楼,被几栋小洋楼包围着,楼上楼下不停地喷着火舌。
这栋大楼和小洋楼之间构成了一个自成体系的防御圈,不但楼上楼下火力甚密,楼外也有密密匝匝的街垒工事。
蓦然间,大虎心里一喜——
这几栋楼的楼距甚近,而且几栋楼的楼顶都是圆弧形,上面无法构筑工事。
借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楼顶一一掠过,不是不可能!
嗯,队长显然是用心了。
以他俩的身手,至少有七成把握!
至于到了大楼再怎么干?只能见机行事了。
想到这儿,大虎沉声回答:"队长,有的搞!我俩可以配合着从树上荡过去,再施展轻身功夫窜过几个楼顶,最后再想办法荡到大楼。只是,下面必须打的热闹!"
孟占山脸上一喜,伸手摸了摸大虎的肩膀:"这你放心,我会安排!...只是,你这肩伤..."
"没事的,队长,只是擦破点皮!"大虎笑着回答。
二虎一直没说什么,眼见大虎如是说,突然插了一句:"哥,你骗人!你包扎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不能去!队长,一切都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二虎竖起冲锋枪,"咔吧"一声换上弹匣,又将腰间的手榴弹一一解下,一个一个打开盖,让带着拉环的白绳一根根露出。
孟占山会意地点点头,吩咐段峰道:"去,给他从敌人的尸体上扒一套军装!"随即又从腰间抽出那支勃朗宁递给二虎。
"换支短的,记住,有困难别蛮干!本队长绝对不会怪罪于你!"
二虎愣了一下,昂然道:"嗨!队长,你放心,高来高去咱最拿手了!再说了,为了解放天津人民,我二虎死也值!"
"胡说!再说一遍!"孟占山厉声喝道。
二虎一惊,随即一股豪情从心底油然升起:"明白!队长,咱得活着再见!"
...
洋货大楼周围,随着我军的猛烈进攻,敌人的还击火力骤然加强。
纷乱的子弹划破天空,织成一片密集的火网。
这一次我军的进攻尤其猛烈,即便在不断伤亡的情况下,2营的攻势也丝毫不减。在发起攻击半个小时后,2营已艰难地将前沿推进到距离敌人第一道街垒50米处。
随着几颗烟雾弹打出,大虎右手一挥,向身后的二虎发出了"快速通过"的信号。
"哥,咱活着再见!"
二虎低吼一声,随即猛一猫腰,箭一般穿过街道。
烟雾中,他"嗖"的一声跃上一棵榕树,随即抓住树藤,双腿用力一蹬,人已荡到另一棵树上。
他一连荡过五六棵榕树,随着最后一荡,人已像大鸟一样飞起,一下跃上一座洋楼的屋顶。
"手榴弹!给我砸!"大虎厉声咆哮。
"嗖嗖嗖——"
战士们拼命扔出手榴弹,炸声隆隆,火光冲天,纬二路完全陷入一片浓烟火海。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二虎施展轻功,一连飞跃几座屋顶,最后借助飞抓荡到了洋货大楼的圆弧顶上。
浓烟中人影憧憧,双方打成了一锅粥,根本无人注意到头顶上有人飞跃。
浓烈的炸烟中,二虎带着沉重的喘息,顺着屋脊很快找到了天窗。
天窗隐藏在楼顶的通风口旁,二虎小心翼翼地掀开盖板,贴着缝隙向下望去,铁板下有一根插销,估计插销旁还落了锁。
这难不倒二虎,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轻轻一按,里面弹出一截细长的钢锯。他顺着缝隙伸下钢锯,开始用力挫动。
几分钟后,下面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
洋货大楼内,一派激战的景象。
"轰——轰轰!"
射击孔外浓烟滚滚,敌人正在拼命还击,有人在搬运弹药,有人在大声呼喝,还有人将一箱箱的手榴弹抛在地上,拧开盖,拉着火,一颗一颗往外扔。
大楼外的进攻异常火爆,"滴滴答答..."的冲锋号声夹杂着愤怨的吼声,无数个声音在高喊:
"冲啊!打下天津城!"
"杀呀,缴枪不杀!"
"解放军优待俘虏!"
"哐!"的一声,一发炮弹打在外墙上,震得整个大楼都摇晃了一下,大厅里浓烟弥漫。
"弟兄们!顶住!**的小炮只能隔靴搔痒,给我打!狠狠打!"
几名督战官提着冲锋枪来回呼喝,上百名国军像发了疯似的,将手榴弹和手雷雨点般地往下扔。
一名敞胸露怀的军官,连踢带打地督着一群士兵用桌椅板凳和沙袋填堵墙上的破洞,并搭建新的掩体。
二虎的目光很快就聚焦到地上的几根电话线上,几根电话线并排而行,一直通向大厅,然后在转角处消失。
——娘的,电话线那头肯定连着指挥部,顺藤摸瓜,肯定能大捞一把。
二虎打定主意,立即掀开盖板,顺着墙梯一路下行,一秒钟不到,二虎已悄然**。
如火如荼的大厅里,根本无人注意到——
一个"煞神"已经从天而降。
二虎甫一**,立刻作查线状,捡起地上的电话线一路捯饬。几个搬运弹药的家伙慌慌张张从他身边跑过,对他不理不睬。
二虎循着电话线一路朝大厅内走去,转过一个转角,前面突然出现两个卫兵,一个卫兵异常警觉地举枪喝问:"谁?口令!"
二虎一呆,随即秒答:"查线的!少啰嗦,十万火急!"
谁知对方不为所动,挥了挥手中枪:"查线的也得守规矩,赶快回答!"
"矫情..."二虎懒洋洋地嘟囔着,随手放下手里的电话线。
"口令是啥?"对方追问。
"是这个,老弟!"
只在一瞬,二虎抢步上身,一掌扫中问话士兵的太阳穴,那个卫兵的头颅"咯"的一声,二虎凭感觉就能意识到,那个家伙的头骨已然碎裂。
思路客
另一个卫兵大惊失色,才发出"啊"的一声,二虎已然双臂一合,一记"双风贯耳"直取对方头颅,随即双手一错,那个卫兵的颈椎发出"咔"的一声,身子已然软软地倒下...
二虎立即将二人拖至一旁的杂物堆,用桌椅板凳盖上,然后整了整军装,继续前行。
走廊尽头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络腮胡子风风火火地闯了出来,这家伙看也不看二虎,径直往外走。
是军官就不能放过!
二虎蓦然出手,伸手去搂对方的脖颈。
谁知对方突然一缩头,反手一勾,竟然勾住了二虎的手腕。
二虎大惊,左手一带,右掌顺势挥出,猛击对方面门。这一招迅捷无比,对方"啊"的一声,一低头,竟然从掌下钻了过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对方深知自己不敌,立马撤步后跃,同时怪叫如泣:"快来人吶!有奸细..."
眼见事急,二虎一把扯开军装,敞开了棉衣...
几个军官呼呼冲出房门,举枪欲打,瞬间却愣住了——
二虎的棉衣里连衬衣都没穿,裸露的胸膛上竟然绑满了手榴弹,二虎的手指已然勾住一簇绑在一起的白绳...
"别开枪——"
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嘶声大喊,那人和二虎对视了一眼,双方均是一愣。
那人的脸上忽然现出了笑容:"孟占山的兵?...大虎?"
二虎点头,随即又摇头,"您记错了,我是二虎。"
二虎也认出来了,此人乃是当年的临城警备司令王长庚,当年他和孟占山、大虎闯临城被抓,还是人家放了他们,此人还是孟占山的老部下。
络腮胡子把胡子一捋,牛眼一蹬:"哎呦我的天!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老对手!二虎兄弟,我是李副官吶!"
王长庚连忙走了上来,一把握住二虎的双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孟长官呢?"
二虎叹了口气:"我是来黑虎掏心的!孟队长就在附近,和你们打得要死要活的就是我们。"
"啊?——"王长庚愣住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这,这,这...这大水冲了龙王庙嘛!...这可如何是好?"李副官也急了。
难堪的气氛中,王长庚久久没有说话,此事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犹豫不决。
"长官,我有一个想法..."
二虎突然开口了,"您不是我们队长的老部下吗?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又投了国民党,可国民党的气数已尽,您干嘛不弃暗投明,跟着我们队长干?"
"弃暗投明?"
王长庚几乎叫了起来,就在几分钟以前,他还在为手下的前途思前想后。他不相信天津能守住。可他是***的叛徒,已是覆水难收,他不可能再**产党!
眼前的形势很明显,一场恶战已经不可避免,可面对的是老营长,手心手背都是肉,王成庚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旅座,我认为二虎兄弟说的对!"
李副官仿佛看透了王长庚的心事,突然插口道:
"您是明白人,旅座,国民党收编我们,无非是拿我们当炮灰。
可他们连东北都丢了,几十万大军都灰飞烟灭,要我看,这天下早晚是***的!
旅座,您是明白人!您和孟长官有旧交,我们为何不弃暗投明?"
王长庚长叹一声,挥挥手示意其他军官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
"唉,李副官,我何尝不知大势已去,天津肯定守不住。为了给弟兄们找条活路,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
可是,我可以当伪军,当国军,就是不能再**产党!...他们太对不起我了!我恨他们!..."
李副官一脸的窘迫:"旅座,您要是这么说,真叫兄弟我无地自容。旅座,我们都听您的,你说打就打,我们跟**死磕!"
"唉,兄弟,你理解错了..."
王长庚长叹一声,随即拍了拍李副官的肩膀,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嗯?...我现在高兴得很!"
耳听如此,副官大惊:"旅座,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况面对的是孟长官?敢问...喜从何来?"
"嗨!你不明白,李副官!先前我还一筹莫展,现在我很高兴!
我终于给弟兄们想到了一条出路,把你们交给孟长官,我愿意,也放心!"
"什么?旅座,您同意投诚了?"副官惊喜地问。
"唉,我太累了,先叛***,又投国民党,再投日本人,现在已经是三姓家奴了。我活得太累了,活得不耐烦了,想一劳永逸了..."
听着王长庚云山雾罩的话,副官一脸蒙圈,反问道:"旅座,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带兄弟们投诚,我留下..."王长庚淡淡地回答。
"不行!旅座,绝对不行!兄弟们怎么能丢下您!"
"王长官,不可!您要相信您的老营长,他一定能保您平安!"
副官和二虎连连相劝,两人都震惊于王长庚的这一决定。
"别婆婆妈妈的了!"
王长庚厉声断喝,"都什么时候了?每耽误一秒都会死人!二虎兄弟,我立马下令停火,你带李副官去见孟长官,商量投诚事宜...
事不宜迟,要快!"
第三百一十一章啊朋友再见(六)
纬二路上的交火声骤然停止,远处的枪炮声、爆炸声却更猛烈了。
当大队国民党士兵全副武装地从大楼内、街垒工事里走出来时,冀西大队已经列队迎接了。
战士们荷枪实弹,装备严整,却用十分友善的目光迎接着前来投诚的国民党士兵。
孟占山大步上前,目光急切地来回梭巡,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王旅长!王旅长在哪儿呢?"
孟占山迎着队伍大喊,同时双手做喇叭状。
李副官仓皇而来,一见孟占山的面就哭了起来:"长官...我们旅座...他...死活不肯下楼...他还说...再啰嗦就枪毙我..."
孟占山大声喝问:"哭什么哭?究竟什么情况?我的信你给他看了吗?"
"看了,我们旅座说,您的好意他心领了,请您务必理解。"
"我理解个屁!"
孟占山大喝一声,全身像着了火一样大踏步向前走去,边走边喊:"王长庚!你他娘躲个屁!给我站出来!"
大楼内毫无动静...
孟占山红着眼,声嘶力竭地继续喊道:"王长庚,你他娘的躲什么躲?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您只管投诚过来,谁要是敢为难你我跟他拼命!"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高...
"王长庚!你个臭小子,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领导,就现个身!回个话!要不然我就冲上去了——"
"老营长!我在这儿呢..."大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回应。
孟占山大喜过望,连忙循声望去。
王长庚终于在一个大墙洞处现身,他面色平静,冲孟占山缓缓招手。
孟占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王长庚了,这一见却吃了一惊——
王长庚瘦多了,瘦得几乎脱了形,衣服象挂在身上似的,显得空荡荡的。他穿着呢子大衣,脚蹬马靴,左腮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脸上除了绝望别无其他。
一种强烈的怜惜感从孟占山的心底涌出,让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小子...臭小子...你还信不过我吗?...为什么还不下来?"
王长庚哽咽道:"大哥!苍天有眼吶!...居然让我还能见到您!...大哥!我在上路之前,还有大哥相送,我已经很有面子了,谢谢,真的非常谢谢!"
说完,他咳嗽一声,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
孟占山大惊失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长庚...你...你...你千万别!...千万别做傻事...长庚...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一抹怪诞的笑意浮现于王长庚嘴角,当这抹笑意甫展之际,泪水也夺眶而出:
"大哥,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在榆树镇。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三年了,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大哥,今天露出头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道个别,我要走了。"
"胡说!咱兄弟俩好不容易再见面,我可不是来和你告别的,以后你还跟着我干,咱兄弟俩永不分离!"
"大哥,你没必要安慰我,跟着你干,可能吗?我是***的叛徒,还当过汉奸,死两回都够了。"王长庚平静地回答。
"胡说!这些你不用考虑,这些由我解决,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还信不过我吗?"孟占山急切地说。
"大哥,我信,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就是您了。
可是大哥,我不愿再连累您了...
以我的罪名,再怎么周旋,也没什么好结果。不是死,就是把牢底坐穿。大哥,以你的脾气,肯定不依,到时候肯定会出麻烦。
大哥,我的处境我明白,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不能再连累您了!"
听到这儿,孟占山也感觉很辛酸,他哽咽道:
"长庚,你不是汉奸,从来不是!你曾经多次帮我,没有你我孟占山早完了!长庚,现在你有难,也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帮助。
我会想方设法说服上级,对你宽大处理,我向你保证,最多就是做几年牢,甚至有可能功过相抵!"
"大哥,我王长庚是要脸面的,以前无论多辛苦,我都始终牢记,我他妈不光是为自己而活,我身后还有一大帮兄弟。
为了他们,我可以当伪军,当国军,可就是不能再**产党!...他们太伤我的心了!我恨他们!...
让我投诚,让我再坐***的牢,那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大哥,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这简直太令人绝望了。"
说到这儿,王长庚好不伤心,眼中泪水长流...
"大哥,我认命了,这辈子我投来投去,一直在苟延残喘,现在我活累了,想休息了...
大哥,时间紧迫,你们赶快通过吧。既然知道今生今世不可能在一起了,那还不如平静地告别。
大哥,这是我的命,我认!什么叫作万念俱焚?大概就是我这样!
大哥,你应该了解我,凡是我想做的,没有谁能够阻拦我。
大哥,其实我很高兴,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还能够见到您,还能为您打开一条通路,也算是上天对我的安慰吧。
大哥,当年楚霸王在临死前,还能遇到故人吕马童,最终豪情万丈的把自己的人头送给了吕马童。
大哥,今日我也豪放一回!
再见了,大哥,要是有缘,咱们下辈子再见,我还做你的兵——"
说完,王长庚猝然转身,举枪击发...
孟占山绝望地呐喊:"不..."
"呯!"
枪响了。
一颗7.65毫米手枪弹近距离击中王长庚,附近爆起一团血雾。
碎骨和血浆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的身子猛地腾起,一头栽下大楼。
所有人都惊呆了,王长庚的兵"呜呜"地痛哭起来。
孟占山发疯似的扑了上去,泪水夺眶而出...
温热的液体还在流淌。
孟占山跌跌撞撞地把王长庚揽在怀里,立马看到王长庚那瞪得老大却无神的双眼。热乎乎的、粘稠的液体,从他双侧的太阳穴流了出来!
他被一发手枪弹贯穿双侧太阳穴,因此生命很快就消散了,除了最初的一瞬,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痛苦。
"长庚——"
孟占山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随即就瘫倒了。
此时此刻,他全身心只感觉到一件事——
王长庚...去了...
段峰赶忙跑了上来,扶起孟占山。
王长庚已悄然滑落一旁,朦胧的火光中,他魁梧的身躯己经不成人形,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那还没有完全褪去血色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白纸,两只眼睛大睁着,只是不再有生气,不再有感觉。
"长庚..."
孟占山呜咽着,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他完全崩溃了。
他既为自己没能救下王长庚而哭泣,也为王长庚的所遭所遇而哭泣。
什么金汤桥,什么天津城...
此时此刻,
他全忘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啊朋友再见(七)
冀西大队从纬二路迅速通过核心阵地,继续向纵深猛插。
此时此刻的孟占山,浑身注满了悲痛,完全成了一头洪水猛兽。
王长庚走了,走的那么突然,以那么惨烈的方式。
自当年一别,王长庚是那样全心全意、三番五次地帮助自己——
闯临城被捉,是王长庚放了自己。刺杀尹永贵失败,又是人家冒着风险让自己走脱。奇袭大王镇,是人家借道于他。血战榆树镇,又是人家提供的情报。
时至今日,他受阻于核心阵地,又是人家舍弃身家性命,为自己打开了一条通路。
孟占山追悔莫及,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为什么不直接上楼找到王长庚?他为什么不以身家性命担保,担保王长庚不会坐牢?他为什么不能像当年一样,再次放王长庚远走高飞?
为了他的错误,王长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作为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让他情何以堪?
让我去死吧!
此时此刻的孟占山,竟然生出这样一种绝望而又恼羞成怒的想法:你既然没能救下王长庚,就应该陪他去死!如果老天都觉得你该死,就会让你死在冲锋的路上!
义无反顾地冲吧!
如果被子弹击中,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于是众人看到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孟占山,他竟置各种劝阻于不顾,义无反顾地冲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提着一支花机关枪一路猛冲猛打,完全霸占了营长大虎的位置。
一路上子弹横飞,炮弹掀起的泥土碎石冰雹一般砸在他头上,可他全然不顾,只知道发疯似的奔跑、跳跃、射击。
他像一块黑乎乎的陨石,在火海中飞速掠过,那些擦身而过的弹头、爆片,只不过是陨石周围飞舞着的小星星,完全成了背景板。
他身后跟着一大帮热血上头的战士,他们拿缴获的火焰喷射器烧,拿集束炸药包炸,拿六零炮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碉堡,一个劲地往前突。
红旗招展,人流滚滚,“攻城先锋”的大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激发着冀西大队的全体将士一往无前。
除东西两面的插进,城南的解放军也开始向城垣发起攻击,各突破口都展开了激战。
敌人困兽犹斗,兵力完全被牵制。双方短兵相接,甚至展开了白刃战。蒋军的坦克大批出动,解放军用反坦克炮猛烈还击。
街垒战、巷战打成了一片,四处火光冲天。我军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机枪、冲锋枪、手榴弹、火箭筒、火焰喷射器和六0炮等近战武器全都用上了。
炮弹雨点般落下,残肢断臂连同碎石泥土漫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整个天津仿佛狂风恶浪中的一叶扁舟,在炮火中颤抖着、呻吟着。
为防止我军突破核心阵地,陈长捷急调一个旅外加几支保安队驰援鼓楼。可他万万没想到,等他的增援部队赶到时,冀西大队早已穿阵而过,解放军的后续部队陆续杀到,双方又是一场血战。
突击的道路已被打通,追兵已被拖住,王长庚用性命给了孟占山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冀西大队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狂飓突进。
这种突进方式在冲过六道口之后达到了高潮,前面再无险要,冀西大队一路长驱直入,直插金汤桥。
他们冲的太快了,完全出乎敌人的意料。
23时许,他们已经杀到了位于金汤桥边的警察局。
先头营一马当先,孤军深入,直插警察大院。大院里的敌人还在围着炭火聊天,他们以为再打上个十天八天,共军也不会打到这里,谁知共军却从天而降。
当一众战士冲进警察局长李汉元的卧室时,这家伙目瞪口呆。
眼前的对手太令他吃惊了!
这些人一个个横眉怒目、双眼喷火,他们身上的军装已被战火撩的面目全非,可他们手里的家伙却是清一色的汤姆森,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当先一人胡茬焦黄,浑身焦黑,像一只刚踏出火阵的猛虎,目光森寒的吓人:“快投降!否则打成筛子!”
李汉元吓得浑身筛糠,结结巴巴地道:“哎呀,贵军神速……贵军神速……真神兵也……我投降……我投降……我下令全局投诚……”
13团3营越过建物街,直插金汤桥,部队穿插到金汤桥附近时,遇到敌人的猛烈阻击。敌人据守着一栋大楼,居高临下,交叉火力打的地面上火星子乱冒。
这是敌人在桥西的最后据点,抵抗格外激烈。
段峰带着两辆投诚的坦克及时赶到,冲着大楼一通猛轰。战士们借着坦克的掩护,利用街角、屋角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向大楼发起了猛攻。
二连连长徐建业带领全连逼近大楼,敌人的机枪封锁甚严,徐建业中弹牺牲,指导员韩贵平也身负重伤。副连长韩春林高喊一声:“为连长、指导员报仇!”拾起冲锋枪带着全连继续猛冲。
一般部队冲个三五次冲不上去,腿可能就软了。可3营战士却不管不顾,居然一口气发动了15次冲锋。
敌人完全怂了,丢弃楼外的街垒工事向大楼内逃窜。战士们紧追不舍,在弹雨中冲进大楼。
激战从楼下打到楼上,又从楼上打到楼顶,打得弹雨横飞,砖尘四扬,敌人如同一群无头的苍蝇般四处乱窜。
“我投降!”
“我们投降!”
“别打了!我们统统投降!”
敌人完全崩溃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举起手里的枪,胆战心惊地衰求投降。
一个挂着上校肩花的高个子军官举着白旗走了出来,一张马脸胀得通红。眼见打疯了的共军一个个光着头赤着腰,头上扎着浸血的白绷带,上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别打了……就……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部队……我们……投降……”
另一个肩上挂彩的参谋紧跟着走了出来,这家伙好像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似的,一脸懵懂地问:
“怎么回事?……你们真是解放军?……你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陈长官上午还说……就是打上十天半个月……你们也打不进来的……”
……
天津城内,广兴街一隅。
二纵的临时指挥部就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报话机、电话机、电台响个不停,指挥员、参谋进进出出……
巨大的作战地图摊在桌子上,上面画满了各种标号,代表各部队当前位置的小旗在不断地移动。
刘司令刚刚将指挥部由城外移到城内。先前与孟占山联系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一切,刘司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命令报务员不断呼叫,却始终没有联系上,已经整整六个小时了,冀西大队音讯全无。刘司令坐卧不宁,兼带头晕目眩。
“冀西大队是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音?……谷
电台被炸坏了?……
他们不是有两部电台吗?还有一部报话机,难道都被炸坏了?
不可能呀!
那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被包围了?亦或是被消灭了?”
刘司令心头一紧,不过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会的,绝对不会!有好战分子孟占山在,冀西大队就是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铜豌豆……敌人休想吃掉他们!”
一向沉稳的刘司令此时顾不上体面了,在指挥室和电讯室里来回穿梭,每隔十几分钟就问一次:“冀西大队有消息没有?”
在得到几十次否定的回答后,刘司令终于有些气馁了,他仰天长叹外加喃喃自语:“唉……冀西大队……恐怕凶多吉少……”
他已经完全注意不到自己的失态了,而指挥室内的所有人,包括他多年的老搭档,都意外地见识到了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处于极度焦虑状态中的刘司令。
当天晚上,刘司令片刻也没有休息,光烟就抽掉了一整包。午夜时分,电讯处突然截获一份敌人的求救电报,内容是金汤桥以西突然遭到攻击,请求敌警备司令部火速派兵增援。
参谋们拿到破译的电报,一个个目瞪口呆,兼带云里雾里。
西面是二纵的主攻方向,目前各部队均受阻于鼓楼,而且鼓楼距离金汤桥还远,那里怎么会突然遭到攻击呢?
刘司令却有些明白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今天早上,正是冀西大队率先突破城桓,而且,还是踩着事先认为不可能出现的厚冰通过的——现在,匪夷所思的事情再次出现!
以前他对孟占山的印象,还停留在靠山屯大捷和奇袭沈阳这两仗上,他认为此人看得准、打得狠,胆子大,决心硬!是个凭本事打仗的干将。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认为此人身上尚带着妖气,神神秘秘的有些无法琢磨……
他兴奋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扯直嗓子大喊:
“一定是孟占山!一定是冀西大队!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参谋们有些疑惑,一个参谋弱弱地问:“不应该啊?其他部队尚在苦战,他们是怎么穿插过去的?”
刘司令哈哈大笑,用一种貌似生气实则欣喜的腔调回答道:
“娘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妖必是孟占山!……他们是怎么过去的?我怎么知道?……
这就和护城河为什么会结厚冰一样,恐怕一日不见到这小子,咱们就一日不会有答案!”
刘司令的心忽然就重新热烈起来,一股快意直冲脑门——
冀西大队好样的!
孟占山好样的!
其他部队尚在苦战,这小子却一枝独秀,像楔子一样直插敌人纵深,如果他们能及时打到金汤桥,就能实现我军的战前目标:会师金汤桥,拦腰切断敌人!
随着头脑越来越清醒,刘司令还对冀西大队的失联做了另一番判断:他们不回电,八成是电台真的被全部炸坏了,连同那部报话机。
可是,他们是如何从核心阵地突破的呢?
这还真是个迷。
那么多作战部队受阻于鼓楼,他们却一枝独秀,作为一支先到的孤军,居然奇迹般地穿阵而过,简直是不可思议。
现在,刘司令对孟占山有了另一番认识——
娘的,如果有一场仗看似不可能,却打成了……
那一定是孟占山打的!
腕表已经指向23点,桌上六部电话中的一部突然“叮零零”地炸响起来。
刘司令一惊——那是通往天津前线总指挥部的一号机!
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刘总参谋长沙哑的声音:
“刘司令吗?”
“是我!”
“你的部队打到哪儿了?”
“鼓楼!总参谋长。”
“怎么搞的?拖拖拉拉!东路的两个纵队已经快打到金汤桥了,你们还在鼓楼?
听着,你们必须加快进攻速度!按照预定计划和东进集团在金汤桥会师!绝对不能让桥东的敌人逃到桥西!”
刘司令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回答:“报告总参谋长!我的大部队虽然还在鼓楼,但有一支部队已经穿插过去了。”他尽量让语气显得昂扬些,“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哦?那支部队?”电话那头问。
“冀西大队!”
“噢!就是那支奇袭沈阳和靠山屯大捷的英雄部队?”
“正是!”
“好,有他们顶上去,我放心!记住,一有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
总参谋长又向刘司令问了些别的问题,然后一一做出指示,这才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刘司令长出了一口气,心思又回到孟占山身上。
他坚信,冀西大队一定是打过去了,他们之所以不回电,一定是因为电台全被炸坏了!
看来,除非缴获新的电台,否则,他们是不可能再和自己联系了。
吊在屋顶上的灯泡“咝咝”作响,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报务员呼叫冀西大队的声音。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刘司令突然意识到:
自己能做的,
也只有等待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会师金汤桥
夜幕下的金汤桥,像一条黑色的巨龙。
此桥横跨海河,钢身铁架,桥两侧各有一座大型的碉堡,远远望去就像二只巨大的乌龟。
大碉堡前有数个地堡和沙袋工事,它们大部分都透出昏黄的灯光,还不时被远处的火光映亮。
让人惊讶的是,远处打得那么热闹,这里却甚是安静,除了一队巡逻兵在大桥两侧来回巡逻以外,桥头就只有两个哨兵在拒马后站岗。
孟占山目光惊讶地观察了几分钟,忽然趴伏于地,迅速向桥头匍匐而去,大虎大吃一惊,也悄悄匍匐上去。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匍匐到距离桥头仅有二百多米的地方,孟占山停住身形,举起望远镜仔细观瞧。
“队长,敌人搞什么鬼?沙袋工事里居然没人?是不是又给我们布了一个局?林连长他们就是这么牺牲的。”大虎从一旁凑近孟占山,小声嘀咕道。
孟占山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我的看法恰恰相反,狗日的一定是疏于防范,和警察局一样以为我们打到这儿还早着呢!此时正是我们夺桥的最佳时机。”
大虎诧异地瞪大眼睛,“不会吧,远处都打成一锅粥了,这儿会疏于防范?”
孟占山自信地说道:“相信我,大虎。他们要是想伏击我们,碉堡内就必然不会亮灯。这样,你带几个人摸上去,干掉敌人岗哨,然后咱们一鼓作气夺下桥头。”
孟占山的话语为大虎平添了几分自信,大虎低声保证道:“放心,队长,我叫二虎一起去,保证万无一失!”
孟占山拍拍大虎的肩膀,“咱的坦克没炮弹了,调两门平射炮上来,待会儿打他狗日的!先架好炮你俩再上!”
“队长,放心,咱是老把式。”大虎坚毅地点点头,随后扭身离去。
……
夜色中,两个国民党兵全副武装,正背着美式卡宾枪来回巡视,他们对远处的枪声早已习以为然,浑然没有发觉,黑暗中两个“杀手”正悄无声息地掩杀过来。
大虎二虎没有携带长枪,而是在腰间插了一支装满子弹的驳壳枪,手握锋利的匕首,悄悄向两名哨兵摸去。
巡逻队慢慢远去,两个哨兵在拒马后踱来踱去,冻得直搓手。
大碉堡上的探照灯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光柱所及之处,是空旷的马路。
“呼——”
两个黑影忽然大鹏般腾起,一个哨兵突然感觉嘴巴被一只沾满泥土的大手捂住,然后就觉得脖子被冰凉的东西划过,热血喷薄而出。他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一般,挣扎了两下就被二虎缓缓放在地上。
另一名哨兵闻声回头,忽然就感觉胸前剧痛,随即头上被重重一击,他甚至还没看清敌人的模样就软软地倒下了。
大虎向二虎竖了个大姆指,伸手将拒马移开,随即向远处挥了挥手,几个爆破手立即弓着身子快速运动过来。
夜色中,眼见敌人的巡逻队自对面折返,几名战士连忙扛起爆破筒向地堡摸去。敌人正缩在地堡里哼曲、聊天……丝毫没有注意到解放军已经摸到他们鼻子底下。
“轰——轰轰!”
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几道火光冲天而起,夹杂着敌人的尸体和砖石四散飞舞。
砖石还没有落尽,炮兵已架起刚刚组装好的两门九二式步兵炮,一连两发炮弹,准确地打在敌人的大碉堡上。
大碉堡甚是坚固,虽然炸烟飞扬,却并没有垮塌。
战士们一跃而起,趁着爆炸的烟雾,避开敌人的火力点,从侧后接近大碉堡,一通手榴弹猛砸之后,奋勇冲进大碉堡。
冀西大队的突然出现完全出乎敌人的预料,战士们和惊慌失措的敌人展开近战,碉堡内火光一片,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又冲上,机枪射手抱着机枪猛烈射击,边射击边冲上楼梯。
敌人在一片喊杀声中很快崩溃了,纷纷缴械投降。
一顿突然袭击,先头营终于占领了桥西。
解放军控制了桥西意味着什么?守敌最清楚。
桥东的敌人立即组织起大队人马发起疯狂的反扑,敌人组织层层火力,向桥西疯狂射击,企图趁解放军立足未稳夺回桥西。
敌人一口气发动了五六次冲锋,兵力也由连到营,潮水一般冲了过来。坦克也出动了,由3辆增加到6辆,十几门大炮集火射击,打得桥西烟尘弥漫。
——打敌人的坦克!
——打敌人的火力点!
两门步兵炮在刘铁柱的指挥下,打一炮换一个地方,一连干掉了敌人的三辆坦克。
先头营组织所有火力,专打坦克两侧的步兵,无数火球、火线在空中对射。
战士们一连打退了敌人十数次冲锋,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桥西,使敌人的夺桥企图完全化为泡影。
嘹亮的冲锋号中,大批敌人被我西进集团压了下来,纷纷向金汤桥溃退,却无法过桥。结果越挤越密,互相残踏,盲目扫射,乱成一团。
黑黝黝的大桥上挤满了敌人,枪声、炮声、喊叫声混成了一片。
战至凌晨4时许,敌军突然全线崩溃,我大队人马已然杀到,几路大军共同对敌人发起围歼。炮弹雨点一样落到敌人头上,敌人进退无路,溃不成军。
我军铺天盖地杀来,敌军像遭了雷击的羊群,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一片片地缴械投降。
因为冀西大队的狂飙突进,不仅出敌预料地占领桥西,而且顽强地堵住了敌军的西逃之路,为实现战前目标立下了大功。
15日凌晨,天津被大雾笼罩。灰蒙蒙的雾气和着浓浓的硝烟弥漫着大街小巷。我军会师金汤桥后,敌人的防御体系已被我拦腰切断,我军继续向纵深猛插,对敌人展开最后的围歼。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次也不例外。
这次的大战除了时间和地点以外,简直就是不久前锦州战役的翻版!
守锦州的是敌将范汉杰率领的10多万国军,保垒化的城市再加上几座外围高地,以及钢筋混凝土的工事和众多河流屏障,锦州可谓是一个大号的军事要塞。
守将范汉杰信心十足,吹嘘锦州足可以坚持一个月,可他事实上只坚持了不到31个小时。
这一次守天津的是陈长捷,守敌10个师共13万余人,敌人自诩大天津己堡垒化固若金汤,但在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这个固若金汤的大堡垒只支持了大半天就四分五裂了。
我军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突破第一道防线,第二天拂晓时分,东西两路纵队己经会师金汤桥。
至此,市内的敌军被拦腰切断,阵地被分割成数块,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陈长捷完全蒙了,我军的进展让他目瞪口呆!
他不相信解放军真有这么大的能力,一下子就把他精心构筑的防线统统突破。
他故作镇静地坐在警备司令部的地下室里,不停地询问各路情况,得到的却是一个个令他沮丧、绝望的消息。
当天清晨,冀西大队率先打到了陈长捷的核心指挥机关——天津警备司令部。
1月15日上午9时许,远在北平的傅作义在无线电中听到了陈长捷绝望的呼喊:“共军离我不远了,正在和警卫部队激战!”
过了片刻又听到他的一声惊呼:“共军进来啦——”
随后,他就音讯全无。
傅作义在心中哀叹:“完了,大天津完了,陈长捷也完了!”
天津战役从总攻发起到结束,仅用了29个小时。
此战歼敌13万余,生俘敌将级军官26人,其中包括警备司令陈长捷,副司令秋宗鼎、八十六军军长刘云瀚、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等。缴获各种炮1100多门,轻重机枪3500多挺,步枪5.4万多支,汽车800多辆。
经过四平攻坚战的磨炼,我军的城市攻坚战能力已经脱胎换骨!
……
第三百一十四章欢笑以后代价就是苦涩
一抹红色的霞光淡淡地投射到郊外的旷野上,万籁俱寂,只剩下北风在冻土上洞箫一般呜咽回旋。
孟占山、陆政委带着一帮投诚的国民党官兵正在安葬王长庚。
站在孟占山身后的是陆政委、段峰、郭胜利和谢振国等。
孟占山东拼西凑,派人购买了一具上好的楠木棺材。
此时此刻,放在棺材一旁的王长庚的尸体,脸已被洗净,伤口也冲洗干净,一切准备就绪,准备下葬了......
安葬之前,王长庚身上的军服已经破烂,为将之体面地下葬,孟占山还特意派人找了一身崭新的国民党军服,为王长庚换上。
掩埋之前,以李副官为首几十个国民党代表要求最后送一送他们的旅长,孟占山觉得,他们跟着王长庚出生入死多年,这种感情难能可贵,也就同意了。
“谢谢您!谢谢您孟长官!……不,谢谢您孟队长!”李副官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一个劲地向孟占山道谢。他没想到,他的老长官竟能获得如此厚葬,他和一众部下都感激莫名!
一群国民党军官走到担架旁,围成半月形,跪下,痛哭流涕。
孟占山一把揪下军帽,眼含热泪地望着这个和他剪不断理还乱的老部下,心里像刀割一般。
寒风呼呼吹过,发出阵阵哀呜,仿佛也在感叹这早逝的生命。
一队人马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独立六旅的沈团长刚刚在附近安葬完牺牲的战士,他带着两个营长和数百名战士由高地西北的冲沟里走了出来……
眼见不远处有一队解放军和一队国民党士兵正围着一具棺木哭泣,沈团长一愣,随即就拉下脸来,他一把扯过警卫员,命令道:“怎么回事?去看看!什么人整这么大排场?”
沈团长看得分明,要下葬的是一个国民党军官,而且,一旁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如此一看,沈团长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次战役,他牺牲了二百多名部下,包括一个营长和一个连长,也只能简单安葬。
可眼前是怎么回事?一个国民党军官,竟值得如此厚葬?
警卫员很快就打探回来了,说是死者是一八四师补充旅旅长王长庚,旁边的国民党士兵都是他的部下。
沈团长一听就怒火中烧,他的二百多名部下,包括那个营长和连长,大部分牺牲在鼓楼,而守备鼓楼的,正是一八四师。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刚刚安葬了部下,没想到死对头近在眼前,还被如此厚葬。
一瞬间,沈团长心如刀绞,他气得浑身哆嗦,脸色发白,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很快,他的愤怒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停——”
他怒吼一声,迎着人群走去。
……
TJ市外,二纵临时指挥部。
打老远就能听见刘司令爽朗的笑声:“哈哈,孟占山这小子还真能打!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第一个突破城桓,第一个打到金汤桥!哈哈哈,真给我二纵争脸!”
“是啊,冀西大队这一仗太出彩了,必须好好表彰表彰!”参谋长也神采飞扬,在一旁随声附和道。
“不只要表扬,还要好好总结。咱们要打一仗总结一次,打一仗提高一步,这是我二纵的优良传统。
我说,参谋长,你立即带人去了解一下,好好总结一下他们的战术。尤其是他们突破鼓楼和护城河的方式,这应当成为我们进行攻坚战的范例,值得大力推广。”
刘司令脸上放着红光,中气十足地命令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有些东西是总结不出来的,很玄妙……”参谋长神神秘秘地补充道。
“哦?什么意思?”
“您猜猜,他们是如何突破护城河的?”
“听说头一天他们想办法堵住了几条流向护城河的支流,降低了水位,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嗯,这个孟占山打仗肯动脑子,不打呆仗,值得表扬。
如果我们二纵的指战员都能开动脑筋,仗就好打多了!”
“司令,您只说对了一半。堵住支流只能降低水位,并不能使护城河结厚冰。
您猜怎么着?我通过俘虏了解到,敌人为了保持护城河的水位,想方设法从城里向护城河灌水。
结果,我军每堵一次,敌人就放一次。由于天气寒冷,流进一次就结一层冰,就这样,护城河河面结的冰越来越厚,最后足以载人。
为了进一步验证,我还专门做了实验,结果正是如此。
嘿嘿,我们堵,敌人放,反反复复,配合默契,这就是护城河结厚冰的最终答案。”
“哈哈哈——”
刘司令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我的天……居然如此……
这……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是一员福将……连敌人都来帮他的忙,还配合得那么默契。”
“是啊,如果不是真实地发生了,又有谁会相信呢?”参谋长一脸唏嘘,大声感慨道。
“参谋长,你可能也听说了,早在此次战役开打前,我就向东总打报告,要求晋升孟占山。东总的答复是:等打完这一仗再说。现在仗打完了,我准备再打一次报告,由你来起草,你看如何?……”
参谋长点点头,似乎颇有触动,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嗨呀,此人可写的东西太多了,从靠山屯大捷,到奇袭沈阳,从巧打闻家台,再到建功天津。
我说,咱二纵的虎将虽多,可像他这样连打漂亮仗的还真昰少见。
此人具备一流的军事素养和指挥能力,其求战欲望、判断能力、应变能力以及战斗的意志和决心,都堪称典范。”
一听这话,刘司令连连点头,他把握了一下情绪,尽量控制住冲动,提高音量说:“嗯,你说的不错,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一定要重用,对他的使用应当破格。”
参谋长终于明白了刘司令的深意,他欠了欠身子,试探地问:
“司令,你准备如何重用?是否已经有了大致的设想?”
“嗯,”刘司令说,“我的意思是,请求东总提拔他为主力师师长,他的部队壮大很快,早就是师的规模了,提个师长也顺理成章……我想,在做出决定之前先听听你的意见。”
“噢……”
参谋长点点头,又摇摇头,“咱们东总一向看重作战能力,仗打的好,独立师可以升为主力师。战打得不好,主力师也可以降为独立师。可是,一下子从队长提为师长,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以前还没有先例。”
“这个可以有吗!以这小子的能力,有朝一日成了纵队司令我也不稀奇。你就写吧,老伙计!”不待参谋长多说,刘司令接着命令道。
“好,好,我写,我写……”
参谋长扶了扶眼镜框,笑着对刘司令说:“我说,我要是再犹豫,您怕是要吃了我!”
“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报告——”
一声报告骤然在门外响起,然后就看到史参谋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就急着报告:
“报告司令,参谋长,大事不好!……冀西大队的孟队长和独立六旅的沈团长打起来了!”
“啊?”
“什么?”
刘司令和参谋长齐齐地叫了一声,脸上露出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眼见如此,史参谋连忙又重复道:“冀西大队的孟队长和独立六旅的沈团长打起来了,千真万确!电话就在外屋,我没挂!”
刘司令如遭雷击一般,木然地站立不动,参谋长赶快来到外屋,一把抓起电话:“我是参谋长!请讲!”
听到他的声音,对方立刻报告道:“报告参谋长,我是独立六旅的陈旅长,今天上午,我12团沈团长安葬烈士归来,发现冀西大队在安葬一名国民党军官,还使用了一口楠木棺材,沈团长一时气不过,就上前理论了两句。
谁知……谁知被孟队长一脚踹倒!参谋长,这,这也太恶劣了!
我说,请您和刘司令一定要严肃处理,要不……我就把官司打到东总去。”
参谋长沉声道:“知道了,待命。”
听到参谋长的命令,陈旅长并没有放下电话,而是继续说:“参谋长,您什么意思?我想和刘司令说两句。”
参谋长勃然大怒,喝道:“越来越放肆了!让你待命就待命,啰嗦什么?”
听到参谋长的斥喝,刘司令赶忙走了出来,从参谋长手里接过电话,大声道:“我是刘司令,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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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司令,我知道您一向比较看重孟占山,可据我们查证,他们安葬的是国民党一八四师补充旅的旅长王长庚,此人原是我军叛徒,还当过汉奸。
我说,如此恶劣之人,他们居然大张旗鼓地厚葬,如果您不采取断然措施,严肃处理,此事一经宣扬,必将造成恶劣的影响。”
刘司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凉麻木,兼带头晕脑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冒出了一句:“这,这是真的?我不相信……”
电话那头,陈旅长断然道:“千真万确!刘司令,我敢拿人头担保!”
刘司令完全呆住了,好像失了音一般,半天不说话……
参谋长基本也听明白了,他在震惊之余,一脸担忧地提醒道:“司令,无论如何,应该马上派人把孟占山和沈团长带来,两下询问一下,全面了解一下情况!”
良久,在参谋长的注视下,刘司令低吼一声:“史参谋,带警卫连去!把孟占山给我绑来!再把沈团长一并带来!”
史参谋刚要答话,刘司令又改口了:“不,先把孟占山绑来,然后再带沈团长……嗯,不,还是两人一起带来,不要绑了……”
面对这种诡异的调调,史参谋被搞愣了,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幸好这时候参谋长开口了:“都带来吧,谁都不要绑……”
“是!”史参谋响亮地应了一声,大踏步而去。
望了一眼刘司令那异常苦涩的脸,参谋长也觉得异常尴尬。他望着离去的史参谋,突然长叹一声:“唉,这个孟占山,前脚才夸他,后脚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刘司令的脸已然涨成紫红,他的目光里涌满了绝望与痛苦。
他拉过一张行军椅,深深地坐下,硕大的寸头埋进两膝之间,两只手并拢着捂住自己的眼睛!
蓦地,他抬起头,仰天长叹:
“天,谁能告诉我,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
第三百一十五章活着再见
纵队对孟占山的处理很快就下来了。
这一次,孟占山又双叒叕受处分了,解放军的政策谁都知道,不许打人骂人,更何况是一团之长。
纵队的效率极高,处分决定很快就通报全纵队,孟占山党内记大过一次,停职反省,外加向沈团长当面赔礼道歉。
前面的决定很快就得到了执行,可赔礼道歉就难了。无论陆政委怎么劝,孟占山就是不依,急得陆政委焦眉苦脸,腹热心煎。
跟孟占山久了,陆政委的主意也多了,眼见正面强攻不行,就搞了个侧翼迂回。他找到了12团的沈团长,把孟占山和王长庚的过往一五一十说了个通透。
毕竟是老政工了,有口才,也有感染力,硬是把这段过往说得荡气回肠、感天动地。
沈团长万万没有想到,孟占山和王长庚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离奇的故事,简直都可以著于书帛,传之后世。
这个沈团长也是个性情中人,他之所以发火,很大原因在于他刚牺牲了一个营长和一个连长,他们之间感情至深,两人差不多是沈团长身上的两块肉!
所以当他听说孟占山和王长庚互相从死亡边缘拯救对方,特别是王长庚,为了给孟占山打开一条通路,宁愿效仿楚霸王自绝于鼓楼,他的眼里不禁涌出泪水。
“这个王长庚……太爷们……太仗义了。”沈团长断断续续地想,“……我没有想到……王长庚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就算他当过叛徒,当过汉奸……但他有这样的壮举,也值得尊重。”
“这两个人之间……就像我和我的营连长一样,是用生命搏来的友谊……可惜了……我的营长连长……可惜了……王长庚……”
他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
尤其是当他听说当12团打到鼓楼时,王长庚旅早已投诚,和他作战的是一八四师的其他部队,最初的尴尬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悔恨。
“我太莽撞了……挨一脚也是应该。”沈团长想,要是谁敢破坏他的营连长的葬礼,他肯定会和对方拼命。
这样一想,沈团长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尴尬地看了陆政委一眼:“陆政委,我知道上级停了孟队长的职,另外,还让他当面向我赔礼道歉。我想,等他是等不来了,我还是亲自去吧。”
陆政委大惊:“你什么意思?沈团长?想登门踏户?”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团长一字一顿地说:“应该由我向孟队长道歉!当面向他道歉!”
陆政委一惊,以为是在梦中,“你说啥?沈团长?你向孟队长道歉,我没有听错吧?”
“没听错!陆政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误会了孟队长,误会了王长庚,我应该道歉?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呀……
换位思考一下,谁要是敢破坏我营连长的葬礼,我肯定会与他拼命。所以我必须去道歉,孟队长要是觉得不够,可以再踢我两脚,打我两拳也成!”沈团长激动地说。
……
沈团长的表态是在第二天上午由陆政委传话给孟占山的,没过多久,沈团长就当真带人来了。
两个人的见面引起了轰动,两个不打不相识的汉子相互尴尬地一笑,又握了握手。
整个见面不到两分钟,尴尬的双方谁也没说出道歉的话,在大批围观者面前,两人的自尊心主宰了他们。
后来孟占山一直把沈团长“护送”出防区,两个人在河边分手时仍没好意思说话,孟占山只是感激地望了沈团长一眼,就匆匆赶回了。
整个驻扎天津期间他们没有再见面,甚至连封信和电话都没有。
天津攻克以后,前线指挥部的作战图上,各色箭头都指向了北平。军情紧急,孟占山的冀西大队奉命开拔,参加对北平的包围。独立6旅也奉命***绥线,防止傅作义部西逃。
下雪了,雪花一朵一朵,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沈团长的团部内,指战员都忙着在打点行李,墙上的地图被摘下,铺盖被提出门外。
沈团长正在打电话,旁边站着等待拆线的通信兵,沈团长捂住电话,对通信兵说:“你们也太急了,我这电话还没打完,就等在一边准备拆线!”
通信兵只好笑笑,毕竟时间紧迫,他也没办法。
哨兵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对着沈团长举手敬礼:“报告团长,冀西大队有人求见,请指示!”
沈团长一愣,惊讶地说:“他们不是今天也开拔吗?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一旁的庞参谋有点紧张,不放心地说:“坏了,人家怕是气不顺,找后账来了。”
沈团长说:“没事,能找啥后账?小胡,请他们进来。”
“是!”哨兵答应一声扭头出去。
不一会儿,一人随哨兵走进,抬手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报告!冀西大队警卫班王长利奉命来见!”
沈团长忙往后看:“咦?你们孟队长呢?”
小王递过一封信和一个挎包:“孟队长说,让我给您送一封信和一个挎包,送到即回。部队就要开拔了,我还得赶快赶回去,再见了,沈团长!”
说完,小王又敬了个礼,匆匆离去。
沈团长忙拆开信封,逐行细看:
“沈团长如晤:
先前一怒,给了老兄一脚,实在是混账!
和王长庚情同手足,一言难尽。厚葬于他,一表我心意,二为安抚他的部下。
一直告诉自己,要制怒,制怒!还背了《制气歌》,到头来还是旧病复发,真是不可救药。
老兄大度,不但原谅了我,还亲自登门,虽然你没说什么,我老孟已是无地自容。
有的人见了一面就觉得认识了一辈子,有些人天天守着还觉得陌生,沈团长,你属于前者。
我老孟相信自己的眼力,你是个可交之人。多的不说了,我只想说,只要是对得上眼的,我老孟水里火里从不眨眼!
头上一句,腚上一句的,见笑了。就写到这里吧。赠枪一支,留个记念,咱们还有见面的日子。务必珍重,咱得活着再见!”
眼见沈团长面色凝重,庞参谋有点着急,“信上说什么,团长,有什么麻烦吗?”
沈团长定了定神,突然拉过庞参谋:“快!快备马,咱们去送送孟队长!”
“什么?”
庞参谋大惊失色:“团长,你疯了!现在千头万绪,咱走了一定会出乱子!”
沈团长失魂落魄地站住了,良久,他打开手上的挎包……
里面是一把八成新的勃朗宁,外带枪套,还有两盒子弹。
庞参谋惊讶地道:“哎呀,勃朗宁!这个孟队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沈团长不答,几步走出团部,望着西去的方向,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泪水充盈……
第三百一十六章只为生命里心动的遇见
天津易手,北平之敌就陷入我百万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北平,这座历史名城,七朝古都,有着几百万的和平居民,如果战火蔓延,势必把整个城市打得稀巴烂。
我党为保护这一历史名城,决定尽最大努力争取和平解放。同时,亦训令部队作好战斗准备。
是战?是和?
孟占山和他的冀西大队枕戈待旦。
傅作义在抗日战争中曾力主抗日,并与共产党有过友好来往。虽然他在内战中执行过蒋介石的戡乱反共政策,但随着国民党军的不断败退,他对蒋介石的统治逐步失去了信心。
平津一战,解放军迅速打下天津,仅用了29个小时就全歼守军并生俘陈长捷,这一摧枯拉朽的胜利完全打掉了傅作义的幻想。
慑于我军强大的战斗力,再加上我地下党反复耐心的工作和各界人士不断的敦促,傅作义终于下定决心,顺应民意。
1月21日,双方达成了和平协议。从1月22日起,驻扎在北平的20多万国军官兵陆续出城接受改编。1月31日,东野将士在老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开进北平。
北平,这座千年古都,终于回到人民的怀抱。
平津战役结束后,东野在华北地区展开了为期数月的休整。
冀西大队奉命开赴冀中,于滹沱河一线驻防。
1949年最初那几个月的冰期里,孟占山所在的部队展开了大规模的整军运动,一边坚持训练一边进行思想教育,各项工作都进行的紧锣密鼓。
孟占山的处境非常微妙,他虽然暂时被免职,但并没有因此失去对冀西大队的领导权。
不知是刘司令在处理意见上装了马虎,还是沈团长向纵队提供了什么,总之,这件事不了了之。孟占山虽然背了个处分,但实际上还是冀西大队的最高领导。
整军活动开始以后,孟占山就像三月里的鸭蛋——净咸(闲)。
由于尚处免职期,他不便抛头露面,训练有三个团长,思想教育有陆政委,孟占山几乎无事可做。
他习惯了战场上的厮杀,一旦无事可做,就有点像正月里的萝卜——空了心。
眼下,他正斜倚在一片凸突的河滩上,嘴里咬着一根枯草,远眺这条婉蜒向东的滹沱河。
正值枯水期,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曾经奔涌的河水突然“定住”了,两边的河床参差不齐,呈现着土黄色,远处的旷野干涸得近乎单调。
孟占山坐在那里,目光空洞而又茫然地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宛如有一层乌云,双眉也紧皱得如同打了个结。
陆政委打老远走来,孟占山的状态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老孟,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部队一时半会儿也开拔不了,老在这鬼地方呆得筋骨都得软了。
我说,你干脆出去活动活动,我批准了。”陆政委陪着笑说。
“呦呵,代理大队长同志,你应该严格约束你的部下,不能让他们瞎跑乱跑,那叫无组织无纪律……”
陆政委给气乐了:“你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可是为你好!……”
孟占山咳嗽一声,显得意兴阑珊:“唉,大冷天的,还是呆着吧。”
陆政委知道,王长庚的离去对他打击太大了,这些日以来,那个爱说爱笑的孟占山消失了,代之的是一个将自己禁锢起来,不时苦思冥想的人。
陆政委明白,必须让他出去走一走了。
“老孟,我看这样吧,你不如去李家洼一趟,咱们好不容易从东北杀回来,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吧?
你代表冀西大队去,看看陶司令他们,也看看你的老干爹和修械所的同志,这也是人之常情嘛。”陆政委热情地出着主意。
孟占山一听就兴奋起来,“可以吗?老伙计,真的可以吗?”
“当然喽!我现在是代理大队长,我命令你去!”
“是!代理大队长同志!”孟占山抬手打了个标准的军礼。
他一溜烟窜回营房,在桌子上铺开一张地图,用直尺、铅笔标出一条红色的路线,“嗯,按这条路线走,只有百八十里地!”
“把警卫班带上,确保安全!”陆政委嘱咐道。
“不用,扯那个蛋,我单人独骑就行。”
陆政委笑笑:“这一路虽是解放区,可你回老部队,总得带点什么吧?……”
孟占山感叹地看向陆政委:
“唉,老伙计,还是你想得周到!也是,我把小王带上,再带几个口袋。
老伙计,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弟妹的没有?我保证带到。”
“没有。”陆政委低头看了看地图,突然问道,“怎么回事?这上面还标着临城,你什么意思?”
“嗨,我说老伙计,怎么也得弄点稀罕东西吧?不去临城去哪儿?”
孟占山没把去临城的真实目的告诉陆政委,而是绕了个弯子。
第二天一早,孟占山就出发了。
他只带了小王,两人各骑一马,身着便装,还带了几只大口袋。
从驻地里出来,孟占山感觉好极了,按照计划,再有一半天,他就能回到阔别已久的李家洼了。
元月里是华北最寒冷的月份,气温通常都在零度以下。今年尤甚,气温已达零下二十多度。
薄薄的晨雾里,一轮红日遥遥浮起。
华北平原上的千沟万壑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犹如赤身裸体的巨人,任由北风吹打。
两人一路飞奔,归心似箭。
他们穿过杳无人迹的荒野,穿过飘荡着炊烟的村镇,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们。
人们都穿着臃肿的棉衣裤,有的还披着羊皮袄。路上的行人都筒着双手,嘴里喷着白雾……
新年将至,在这样严寒的日子里,人们依旧走街串户,为大年忙活着。
傍晚时分,当落日西沉,斑驳地照在灰色的城墙上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临城。
孟占山和警卫员翻身下马,向城门口的警卫出示了证件。
附近很快就有百姓认出了孟占山,立刻激动地大喊:“这不是八路军的孟团长嘛?孟团长来咱们临城喽!”
周围立即围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渐渐的,人越聚越多,人们欢呼雀跃。大伙争相目睹这位曾一气干掉1名大佐,2名中佐,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鬼子的传奇人物。
孟占山哭笑不得,只能连连敬礼。
他不知道,他在这一带早就家喻户晓。人们在茶余饭后提起孟占山,个个都翘大姆指。他的故事流传甚广,从大闹临城到营盘山大捷,从奇袭大王镇到怒打高平县城,人们耳熟能详……
最后,在几个哨兵的协助下,两个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骑上马直奔城西。
战火后的城西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目之所及,虽然依旧能看到斑斑残迹,但已是一片太平景象了。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处插着红旗,锣鼓喧天。城西的高升胡同外,一个诺大的年集正有举行,集市上人流如织,看起来十分热闹。
孟占山滚鞍下马,把缰绳丢给小王,他压低帽沿,嘱咐了两句就闪身走进人群。
不远处正在唱戏,戏台下面聚集了一大帮人。再往前是一长溜卖吃喝的小贩,他们支起锅灶,吆喝声不断。再往前是卖年货的摊位,春联、剪纸和烟花爆竹一应俱全,喧天的锣鼓声和人群的喧闹声组成一个热闹的世界。
孟占山对此看也不看,他一路西行,一直来到高升胡同。
不远处就是翠云楼,那里已是一片废墟,华灯初上,四周一片热闹,那里却死气沉沉……
他匆匆走进胡同,站在院外,眺望远处堆得跟小山似的废墟。
无可抑制地,他的眼里浮现出那场熊熊大火,浮现出在火海中绝望独立的余波。
他就那么愣愣地站着,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太阳就要落山了,他忽然像发疯了似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是那样快,像刮起了一道狂风。
他跑过三条街道,二个转角,转过洋货场,来到了前门大街。
眼前就是白马寺,那里已一片荒芜,断瓦残垣随处可见……
血红的晚霞正在消退。
再临故地,眼前的景象是那么熟悉。房倒屋塌,荒草遍地,四下里一片狼籍。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废墟,急切地寻找着。
他找到了,那两块蓬在一起的大石板,四周已然荒草丛生,深可及腰。
他不再迟疑,蹲下身子奋力挖刨,很快就挖出了那块堵在外面的混凝土,他把它奋力搬开。
里面豁然开朗,那个三角形的洞穴仍在,不但干燥,而且还有当年铺在底部的杂草。
他拨开杂草,不顾一切地挪动身子,头朝外脚朝内地钻了进去。
洞穴还是当年模样,足可容纳一人。
里面铺垫着枯草,凝重的空气在穴中缓缓流动。
只是里面再也没有半点余波的味道,只有铺在底下的杂草,让他尚能确认那个美丽的女性曾在这个狭窄的洞穴里存在过一天的事实。
那是何等难忘的一天啊,他为她慷慨赴死,一起陷入绝境,那个时候,纵有千难万险,他也是快乐的。
可是现在,他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独自体会。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眼前一片泪云……
他看着阴暗的洞壁,依稀若见一个俊俏的身影,在他身边哽咽着说:“大哥,对不起啊……你先后两次搭救于我,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我……可我却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大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我也很开心。”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灵魂,但有幻觉。眼前这些若隐若现又极为逼真的场景一帧一帧地再现、那样近在咫尺,足以使他在大白天也产生带有强烈真实感的幻觉。
可他只轻轻眨了一下眼,一切又都消失了。
他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他再也无法抑制那铺天盖地的悲痛。
今生今世,他明白,他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他再也不会有幸福,有的只是战争,和军人的责任。
他要为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去赴汤蹈火,直至改天换地。
只是,在这千千万万人当中,再也没有余波了。
他所想要保护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心照情交的女性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他再也不能与她活着再见了。
可是,
他永远也不能忘记她。
死也不能!
在朦胧的世界里,他听到两个声音在交谈:
“余小姐,我准备好了!”
“大哥,我也准备好了!”
“待会儿我先冲出去,开枪引开敌人,你见机行事,伺机突围。”
“不用,大哥,我和你一块上,我还有匕首,他们别想占太多便宜!”
“今天,咱们俩就要在这儿一块儿上路了,害怕吗?”
“不怕,大哥,能跟你死在一起,我开心着呢!”
那如梦似幻的女声,如盈盈清泉般渗进他的体内。
在那时空交错的瞬间,他泪落如雨……
“妹子,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是你给的……
妹子,我对不起你,我有愧于你,我糊涂透顶!
我为什么没算到尹永贵会在我重创你们之后再给你们致命一击?我为什么不等到郭仲达回来之后再离开大王镇。
我口口声声要保护你,爱护你,却亲手把你推向死亡……
我他妈是什么东西,我的心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无地自容。你地下有知,一定能听到它撕裂发出的咯吱声。”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一拳砸在身旁的枯草上,痛不欲生地张开嘴巴,他想要大声嘶吼,又叫不出声音!
他的两只手疯狂地揪扯着自己的胸脯,棉衣上的钮扣“崩崩”地一颗颗飞掉了。
一阵来自拳头上的刺痛刺激了他。他伸手去摸,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他辨明方位,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草——天!他摸到一个小瓶子,圆圆的、鼓鼓的,而且,表面异常冰冷!
他触电般抽回大手,那是一个小药瓶。对,是一个写着外文字母的小药瓶。
他抓紧,打开,将里面的小药片倒在手上。
小药片有两片,在手上咕噜噜几下停住了。
等等,药瓶的标签上像是有模糊的字迹!
余波!——
刚看清这两个字,他的心就被刺痛了。
像是有什么重击了他一下,他觉得胸口钻心的痛。
他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两个“字”,成百遍、上千遍,本来就筋脉突兀的手此刻一用力青筋更加明显。
猛地——
他拿起那个曾经“金风玉露一相逢”的人曾经吃过的药片,白色的药片已经开始发灰变质,还浮着草绿色的霉菌。
配合着那份刻骨的思念与无尽的伤感,他静静地吃下了这两片药。
药片又苦又涩,而且异常冰冷。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也不知道吃下去会怎样。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在这个世上,那是和余波有关的最后的东西。
他要把它含住,含化了……
融进血液里,融进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