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血肉战场(十二)
山顶的指挥所里,孟占山正在观察敌情,段峰一瘸一逛地走了进来。
“怎么?挂彩了?”孟占山关切地问。
“没事,在山坡上摔了一跤。”段峰嗓子沙哑地回答:“我已按照您的命令让五十名队员带着一半手榴弹去刘二猛那儿报道去了。队长,第一道防线咱们需要恢复吗?现在咱集中全力突然来个反冲击,多半能拿下来!”
“不用!我看过了,第一道战壕毁损较多,夺回来也价值不大。
咱们的兵力己减员三分之一,还留了三百多人的预备队,必须收起拳头,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咱们就把主要精力全部集中在最为险要的第二道战壕,一定要守住山脊。
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奶奶的,我们的伤亡是挺大,可小鬼子也打惨了,估计他们正在休整,一会儿就要发起下一轮进攻,小鬼子肯定想在天黑前结束战斗,所以,更大的阵仗还在后头。”
“我明白!队长!”段峰使劲地点了点头。
孟占山轻轻地拍了拍段峰的肩膀:
“让队员们抓紧时间把肚子填饱!把树炮都准备好,山脊要是守不住,咱就得最后一搏。”
“队长!”段峰拿眼扫了扫孟占山,不无担心地说:“我觉得,您的赌注有点太大了!”
孟占山一愣:“啥意思?”
“队长,您从三个小队各抽了一百精锐当作预备队,还藏着炮班不用,您想过没有,拿出他们来咱更有希望坚持到天黑。
一旦外面的队伍坚持不到天黑,那么躲在山洞里的预备队和炮班可就白瞎了!”
孟占山低声道:
“今天的情况太特殊,咱身陷重围,要是和鬼子按部就班的兑子,那咱非输不可,我就是要赌一把,藏起一个车来,等到最后时刻突然杀出,狗日的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老子都快输脱裤了,还藏了一个车,到时候咱就靠这支生力军像利剑一样刺穿狗日的胸膛!
如果外面的部队坚持不到天黑,嘿嘿!那我愿赌服输!”
段峰由衷地喊了声:“队长,我服了您,您可真是天字笫一号赌徒。”
“嘿嘿,这一局我可是把你们都押上了……”
“荣幸之至!队长!”
段峰昂然道,然后敬了个礼,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指挥所。
段峰才走,大虎二虎又挤了进来。此刻的大虎,头上手上都缠着血污的绷带,衣服烂成了一条条布片。
二虎嘴里嘟囔着:“队长,干嘛让俺们当预备队啊,俺俩可是个顶个的棒,这么大的阵仗却让俺俩猫在后面,俺俩丢不起那个人。”
“队长!别看俺受了伤,拼刺刀保证不含糊!”大虎挥了挥缠着绷带的右手,信誓旦旦地说。
“嘿,我说你俩咋不开窍呢,嗯?我不是说过了嘛,咱今天唱的是扮猪吃老虎,你俩和预备队是我的终极杀手。
我说,从黑水河到闫王寨,那一仗我没有让你们杀个痛快,嗯?你俩和预备队那是本队长最后的杀手锏,不到突围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用。
一句话,你们现在想吃吃想睡睡,给我养精蓄锐,可要到了该你们唱压轴戏的时候,一定要杀他个天昏地暗,一出手就得给老子见血封喉,听见没有!”
“听见了!”大虎二虎晃然大悟。
”滚犊子!好好猫着去!”
“是!”大虎二虎喜上眉梢,乐颠颠地跑出了指挥所。
炮班的战士在刘铁柱的带领下从山洞里走进了指挥所,一个个满身的尘土,孟占山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怎么来了?”
刘铁柱立正敬礼,大声说道:“报告队长!我们想不通!”
“怎么想不通?”
刘铁柱抖了抖身上的尘土:
“俺们是炮兵,仗打的那么激烈,咱们最需要的就是炮火支援,可是队长您却让俺们猫在山洞里干挨炮弹,一炮也不许放,憋屈死俺们了。”
“就你们那几门炮,刚一发射就会被他奶奶的小鬼子锁定位置,一个炮火覆盖就得飞上天,支援什么支援,老子攒这点家底容易吗!”
“那就让我们加入步兵,用枪和手榴弹招呼小鬼子。”
“刘铁柱!你给老子听好了,躲在山洞里好好猫着,一个也不许露头,天塌下来都别管,没有我的命令一发炮弹都不许放!老子留着你们是有大用处的,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回头有你们大开杀戒的时候,明白吗?要是没有命令,敢开一炮老子就剁了你狗日的,听见没有!”
刘铁柱脸上一喜:
“队长!此话当真?”
“嘿,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嗯?再说了,你们觉得我是那种傻到把大炮捂成烧火棍的家伙嘛?”
“不是!队长,您比猴还精!”
“就是!烧火棍也能被您当枪使!”
刘铁柱和队员们乐呵呵地跑进了山洞。
指挥部里终于陷入了难得的沉寂,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了,孟占山的头脑终于可以从一个军事指挥员的高速运转状态跳转一下了。
他摸出一根揉成一团的叶子烟,捊了捊,划火点上,开始喷云吐雾……
他的脸上很快就露出满足的表情。
虽然他在人前一幅镇定自若,信心满满的样子,可他无比的清楚,他的队伍目前的处境是何等的凶险和绝望。
从下一次进攻开始,最后的战斗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可是,他对壮烈牺牲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必须认真地想一想自己的事了,如果真要告别这个世界,他遗憾吗?留恋吗?有什么不舍吗?
一念及此,一张美丽的脸庞就惚然浮现于眼前,平静得象一株幽兰。
这一刻里,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就像突然被一根细细的丝线很疼的牵了一下!
娘的,你也太浪漫了,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还在思念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
可是,她已经属于别人了,不应该再想了。
以前你有权利喜欢她,因为她是单身,现在她已经嫁人了,你已经没有理由再想她了,她已是别人的新娘,己经不再需要你了……
现在最需要你的是你的部下,你的队员,他们信任你,无条件把自己交给你,你有义务把他们带出绝境。
罗先生批评的对,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儿女情长,甚至将个人利益置于集体之上,罗先生为了给你多争取一点时间,把命都搭上了,那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如果你不能用自己的大智大勇把剩下的人带出去,那又何以告慰罗先生的在天之灵。
所以,你不能再胡思乱想,一次也不能!……
一股壮烈的情怀开始在孟占山的心里升腾起来,让他的眼窝里涌满了泪水。
我孟占山即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八路军干部,可我好歹也是个能打的指挥员,陶司令能力排众议,破格启用我,我就要做出个样子给反对的人看看,让他们知道陶司令是对的!
我一定要带领队伍突出重围……”
他这样想着,手里的烟己悄悄燃完,有些东西却在心里越发坚定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突围突围(一)
高平县,李家洼。
炮弹飞行的尖啸声此起彼落,漫天的烟尘和土石随着爆炸声四处飞溅。
夜里甫一遇袭,常大山立刻按照以往的办法实施分散突围,他的部队在这方面颇有心得,先拆开突围,突围后再合起来,一向收放自如。
可是这一次,却失灵了。
从各个方向上突围的小股部队都遭遇了大批敌军,一番激战下来纷纷退了回来,好在敌人并未追赶。
现在山峪小道上满是退下来部队,正扶的扶、抬的抬,紧张地集结着。
常大山手提驳壳枪,带领警卫班在队伍中穿来穿去,努力想把部队收拢起来。
“邓营长!快过来!到这边来!”常大山大声喝向补充营营长邓志远。
“大队长!东面突不出去呀!我的三个连都撤下来了,好在敌人并未追赶。”
“伤亡怎么样?”
“伤亡一百多,建制还在,二连长杜风山牺牲了!”邓志远大声报告说。
很快,在警卫班的召唤下,几个营连干部先后聚拢过来,众人衣衫褴褛,大半带伤,紧挨着常大山站成一排,一只水壶在众人手中传递着。
“大队长,南面有大批敌人,火力很猛。”二连长于长顺急切地说。
一连长孙志勇沙哑着嗓子补充道:
“北面也不成,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从枪声判断至少有两个中队,我们连冲了三次都冲不出去,阵亡一百多,大半带伤。”
常大山默默地听着,脸色异常凝重,他已陷入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
分散突围失败了,枪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收拢部队集中突围,但天色已亮,部队行踪暴露,能不能打开缺口实在是没有把握。二是找一个支撑点坚守到天黑,天黑以后再突围。
“同志们!情况紧急,下一步该怎么办?大伙都说说。”常大山沉声道。
“大队长!看来咱们被包饺子了,敌人规模空前,咱们只有集中力量打开一点,才能杀开一条血路,否则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邓志远大声说道。
孙志勇摇摇头:
“现在天色已亮,部队行踪暴露,盲目突围肯定会招致重大损失,咱们最好找一处坚固的支撑点,坚守到天黑再突围。”
邓志远一怔,随即道:
“不行啊,这附近山头虽然不少,可都是光秃秃的小山,这寒冬腊月里根本挖不成工事,上千人聚集在光秃秃的小山上,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就算突出去了,万一遇上骑兵,也非吃大亏不可!”孙志勇补充道。
……
常大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耳听众人议论纷纷,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上次到孟占山那儿参观,看到铁帽山上的工事,他还觉得甚为可笑,他认为孟占山是有劲没处使,纯属瞎折腾,还语重心长的教育了孟占山几句。
可是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孟占山要花那么大力气去修那些劳什子的工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敌人包了饺子,突围又突不出去,有个坚固的支撑点是何等的重要!
能坚持多久不说,最起码的,也能在全军覆没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可笑的是,自己目光短浅,居然对孟占山的做法嗤之以鼻,直到四面楚歌之时,他才明白人家的用心是何等良苦。
其他季节还好说,部队还能抢挖工事,可是现在,隆冬腊月,滴水成冰,哪里能挖的成?
唉!人家从夏天就看到了冬天,自己却目光短浅,不听忠言,仅此一点,人家就比自己强出太多。
一念及此,常大山深深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管有多么后悔,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同志们,白天突围肯定会损失较大……可是现在,我们没有选择了,必须杀开一条血路!”常大山果断地命令道:“我决定!集中力量向东突围,冲过去以后就能直接进入深山,那样我们就能安全。”
“那好!我们立刻突围,不能让敌人缓过劲来!”邓志远大声赞同道。
“同志们,咱们跟鬼子拼了!咱们只有华山一条道!”常大山大声呼喝。
“是!”几位干部大声应和。
补充营的二连长吴大勇忽然幽幽地插了一句:
“我说……要是孟营长在这儿,他肯定不会向东突围。”
罗卓英一惊,连忙制止道:
“吴连长,说什么呢?……在这儿提什么孟营长……”
没想到常大山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急切地问道:
“噢?……快说说,吴营长,要是孟营长会怎么做?”
“孟营长老说,鬼子狡猾狡猾的,战术素养很高,跟他们打仗就能不按常理出牌……
咱们向东突围,鬼子一定猜得到,他们肯定己经把精兵强将都布置到了东面,张好口袋等着我们入网,要是孟营长,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向西突围!”
“向西?”常大山一阵犹豫:“向西突围确实出乎意料,可那是敌占区啊。”
邓志远也反对:
“不行!……向西是平原,大部队不好隐蔽。”
罗卓英犹犹豫豫地开腔了:
“老常,我在这里提老孟你不会介意吧?……”
“嗨……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介意,论打仗这小子我服!”
“老常,我跟老孟搭档挺长时间了,最大的体会就是,这小子为什么总能打胜仗,他胆特肥,最喜欢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他总是能出现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向西是平原,而且是敌占区,敌人一定认为我们不会向西,所以西面可能是敌人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向西突围成功概率极大……
咱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跳出包围圈,然后再想办法绕回山区……”
常大山略一思索,咬牙道:
“好!那就向西突围!全部轻装,把那些坛坛罐罐都扔掉,只要人活着就行!……我亲自带一营打头阵,二营负责两翼,补充营殿后!”
邓志远点头道:
“好!我同意,不过要做一点修改,由我带补充营来打头阵,一营殿后……”
常大山脸色一沉:“老邓,你什么意思?”
“老常,咱们必须换,你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部队不能没有你!”
常大山哼了一声:
“不行!别的不说,你们初来乍到,我比你们要更熟悉地形,还是你们殿后……”
“不!”罗卓英也开腔了:“我们补充营的战斗力最强,凭啥缩在后头?”
常大山把眼睛一瞪:
“老罗老邓!咱们虽是同级,可上级规定你们必须由我统一指挥,所以你们必须服从命令!……就这么定了!”
……
突围战开始了。
常大山扔掉帽子,敞开胸襟,大声呼喝:
“同志们!上刺刀!狭路相逢勇者胜,今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咱们跟小鬼子拼了!跟我上——”
话音未落,常大山一马当先,端着机枪如神兵天将般向西扑去。
“杀!——”
“杀呀!——”
眼见大队长如此英勇,战士们顿时亢奋起来,在常大山的带领下,上千人奋勇向前,杀声震天……
……
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做梦也没有想到,包围圈里的八路竟会杀向自己。
战前西尾判断八路军最可能向东突围,还把整个日军第32大队都布置到了东南北三面,甚至把自己的皇协军也抽走一半去协助皇军作战,以至于现在,自己手里只有一个皇协军大队。
狗日的西尾,这不是坑老子吗?
望远镜里看得清楚,随着嘹亮的冲锋号声,大批八路挺着刺刀呐喊着朝峪口冲来,看架势足有上千人。
妈的,关键是天寒地冻,挖不成工事,老子只能就地阻击。
眼见八路来势凶猛,前面的伪军赶忙在峪口选择阵地架好枪,各种枪支“哗哗”就响了,冲在前面的八路立刻倒下一片。
疾跑中的八路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跑得更快了,他们以六挺轻机枪开路,组成密集的火网,把峪口打得烟尘四起。
在伪军的阻击下,前面的八路倒下,后面的八路又迅速补上,八路杀红了眼,竟不管不顾地玩起了皇军最擅长的决死冲锋。
很快,八路就吼叫着冲进伪军的火力圈,白灿灿的刺刀在日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随着白刃战的展开,伪军很快就力不从心,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伪军人仰马翻,很快就溃不成军,开始狼狈向后逃窜。
眼见前锋部队溃退,尹永贵怒不可遏:
“不准后退!敢战者赏,怯战者杀!给我顶住!”
手下的大队长王存金惊慌失措:
“司令!八路来势凶猛,人数众多,咱们没有工事可守,犯不上硬拼吶!”
中队长祁老六也随声附和:
“就是!司令,八路困兽犹斗,这是要拼命呐!”
尹永贵异常凶悍,这家伙把后槽牙一咬,朝天就是一枪,用冒烟的枪口恶狠狠地指向众人:
“妈的!那是常大山的部队,老子和他不共戴天,非活捉他不可!……
老子今天杀红了眼,谁要是敢后退,老子六亲不认!给我顶住!……报务员,立刻向西尾太君求救!”
……
第一百零五章突围突围(二)
西尾的指挥所安置在附近的一座小庙里,此刻,他正在小庙内审视着地图,远处不断传来的枪炮声让他面露得色。
西尾四十来岁,五官扁平,矮胖如缸,腹部微微向外隆凸,眼里总是闪着瘆人的寒光。
此人是斋藤联队最老资格的大队长,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外号“胖屠夫”。
此次他奉斋藤的命令率领一个日军大队和两个皇协军大队参与了除夕偷袭行动,虽然他在开战前对由中村主导此次作战计划颇为不满,但到目前为止,他对偷袭的效果甚为满意。
为了麻痹对手,部队冒着雪后的严寒倾巢而出,这也导致西尾的部队有多人发生冻伤,而且由于路面湿滑,根本无法携带步兵炮,只能携带少量迫击炮和掷弹筒,这又使得部队的攻坚能力大为降低。
不过,从夜里发动奇袭至今,他的部队居然一路未遇袭扰,顺利地按预定坐标开始收网,目前来看,他在李家洼地区网住了大鱼,从对方的火力密度来看,至少是一个团的兵力。
报务员匆匆来报:
“报告大队长!皇协军尹永贵司令急电,大批八路正在向西突围,双方正在激战,他请求大队长火速支援。”
“吶尼?向西?……”
西尾先是惊讶,随即陷入了沉思。
见西尾沉吟不语,旁边的永野参谋连忙提醒道:
“大队长,西面全是皇协军,尹永贵恐怕顶不住啊!应该立即命令两翼的佐藤中队和吉田中队迅速向他驰援,重要的是,速度要快。”
西尾的两眼开始在在地图上流连,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冷笑道:
“永野君,作为一个指挥官,最重要的是要淡定,如果听风就是雨,一定会犯大错误!”
永野焦急地问:
“什么意思?大队长?”
西尾不阴不阳地看着永野:
“永野君,八路只有逃进深山才会安全,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们向东向南向北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向西……”
永野诧异地问:
“那么,尹永贵那里为什么会出现八路?”
西尾笑着反问道:
“你想想,永野君,为什么八路明明想向东,却偏偏向西?”
永野沉思片刻,疑惑地说:
“难道,八路是想诱使我们犯错?……”
“哈哈!正是!……这是八路惯用的声东击西战术,他们明明想向东,却偏偏做势向西,这分明是想调虎离山……
如果按照永野君的意见,让两翼的部队迅速向峪口靠拢,那就正中八路的下怀,八路的主力必然会趁机向东突围……”
“噢……也就是说,向西的八路只是诱饵部队,敌人的主力正准备向东,一旦东面被突破,诱饵部队随时会掉头向东!”
“呦西!”西尾微笑着点头:“永野君,你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嘛,哼哼!八路虽然狡猾,可惜碰到了我西尾……电告尹司令,那只是八路的诱饵部队,他必须堵住峪口,不能放过一个敌人!”
“嗨依!”
永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立正敬礼后大踏步离去。
西尾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吩咐身旁的小鹿参谋:
“命令各部,不要妄动,守住包围圈,现在立刻吃饭,等黑岛君的骑兵到达以后马上发起总攻!”
“嗨依!”小鹿参谋边答应边凑了过来,讨好道:“大队长,听说中村大队已经收网,只网住了一些小鱼小虾。”
“哈哈!中村这个家伙的计划倒是不错,只不过,夺去最后胜利果实的却是我,哈哈哈!……”
西尾志得意满。
……
尹永贵趴在一个土包后面,手持望远镜,紧盯着打成一锅粥的战场。
一连串子弹“啾啾”飞来,打的土包上尘土飞扬。
尹永贵连忙藏头缩脖,随即滚下士包,这家伙双眼血红,表情激动,浑身上下不住地颤动。
两支队伍已经搅和到一起,短兵相接的拼刺声,濒死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子弹“嗖,嗖”地乱飞,织出一片密集的火网。
飞蝗般的弹雨中,双方人马都成片成片地倒下。
常大山像一头凶猛的豹子,在火网中跳跃奔跑,怀中的轻机枪点射不断,一个又一个伪军被打趴在地,眼见双方相持不下,他知道已到了关键时刻,立刻声嘶力竭地冲小田大喊:
“叫号兵吹号!把补充营调上来!”
“滴滴答——滴滴答——”
号兵吹响了调兵号,补充营五百多号人马在邓志远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杀”声,从队伍后面潮水般地杀上,他们迅速楔入敌阵,一阵猛冲猛打,伪军立刻像遭了雷击的羊儿,惊慌失措,四处乱蹿,转眼间就炸了阵……
尹永贵大急,跳脚大骂:
“妈的!皇军为什么还不来,再不来老子就顶不住了!”
一旁跑来满脸血污的祁老六,他倒提驳壳枪,东倒西歪地奔到尹永贵面前:
“司令!司令!我的中队……全打光了……咱们赶快撤吧!……”
尹永贵嗔目如铃,暴喝道:
“妈的!皇军就快来了,给我顶住!这是老子立大功的机会,决不能后退!……叫预备队给我顶上!”
参谋胡德仪举着电文哭丧着脸跑来:
“报告司令,西尾回电,说咱们当面之敌只是八路军的诱饵部队,皇军不能轻举妄动,他让咱们必须堵住峪口,不能放跑一个八路!”
“屁!就这拼劲和人数,还他娘的诱饵部队,胡说八道!”
“司令!快撤吧,皇军都不管咱们了!……再不撤就晚了!”祁老六急的连声调都变了。
“不行!老子和常大山新仇旧恨一大堆,我和他拼了!”尹永贵暴跳如雷,扯直嗓门大吼。
眼见尹永贵已经丧心病狂,祁老六大急:
“司令!三思啊!部队是咱们的立身之本,打光了咱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胡德仪急得都跪下了:
“司令!快撤吧!咱们已经够意思啦,是他西尾判断失误,守不住峪口跟咱没关系呀!……
咱没必要和八路两败俱伤啊!司令!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吧,我求你了!……”
尹永贵一惊,脸上顿时僵住了,他思索片刻,无可奈何地说:
“妈的!不是我尹永贵不仁,是他皇军不义,给我撤!……都给我撤!”
……
第一百零六章突围突围(三)
“嗒嗒……嗒嗒……”
铁蹄翻飞,敲击着大地,远处的山野间,大批骑兵正蜿蜒而来,趟起漫天的烟尘。
黑岛的骑兵终于杀到了。
“咡嘿嘿!……”
随着一声长嘶,黑岛勒住马头,冷冷地打量着前来迎接的西尾……
眼见黑岛浑身血污,下巴和左肩还裹着绷带,西尾不由大吃一惊。
“黑岛君,怎么会这样,伤得很重吗?”西尾边问边恭敬地给黑岛敬了个礼。
黑岛勉强还了个礼,不耐烦地说:
“不要啰嗦了,西尾君,重要的是赶快开战,快说说,你准备怎么打?”
黑岛的无礼让西尾甚是不快,但他强自忍住,冷冷地回答:
“老规矩,还是使用双头蛇战术,我的步兵从正面攻击,你的骑兵从两翼包抄,一旦被敌人打开缺口,你的骑兵立刻利用速度进行堵截。”
“好!那就快开始吧!”黑岛抽出战刀,一脸的杀气。
西尾“嗨”了一声,随即向身后打出了手势。
“准备!”
大队步兵立刻展开攻击队形,他们拉成一字长蛇阵,执枪虎视眈眈。
西尾接着吼道:
“这次战斗!从东往西打,逐渐收网,一定要全歼八路,不使一个敌人漏网!”
“嗨依!”
日军的回应惊天动地。
“嗤嗤嗤!……”
三颗红色的信号弹依次升空,向东南北三面同时发出攻击信号。
眼见信号弹升空,西尾声嘶力竭地吼道:
“攻击!”
听到命令,大队步兵像潮水一般冲了出去,骑兵立刻分成两股,从左右两翼进行包抄。
远处的土丘上,惊魂未定的尹永贵也同时看到了三颗红色信号弹,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娘的!都跑光了,还攻击个屁!”
……
“杀叽叽!”
山峪口,日军噢噢叫着冲了过来。
在没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日军大队人马迅速收网,只用了四十多分钟就清扫完整个包围圈,一路收拢到峪口。
可除了几个掉队的八路以外,包围圈内根本见不到任何八路的影子。
然而,峪口的情况却让冲过来的日军大吃一惊——
峪口附近的土坡上,野地里,沟壑中……到处都是身穿黄色军装和灰色军装的尸体,横七竖八,死尸枕籍,空气里的血腥味浓的让人窒息。
“八嘎!西尾君!你所说的八路呢?就是这些尸体吗?嗯?我的骑兵大老远跑来,可不是来收尸的!”
黑岛在马上挥舞着战刀,暴跳如雷。
西尾一脸的震惊,“这?这?难道?……难道八路真是向西突围了?”
“这还用说嘛?……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八路已经从这里突出了包围圈!”
“八嘎!该死的皇协军呢?……尹永贵呢?……报务员!赶快与他们联系!”西尾高声怒吼。
……
二十多分钟后,尹永贵在参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
他的头部缠着绷带,上面浸出殷红的血迹,左胳膊上也是鲜血淋淋。
他的身后,凌乱地跟着数百名皇协军,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苍天呐!西尾太君,您终于来了!”尹永贵甩开参谋,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扑通”一声,居然摔倒在西尾马前。
“八嘎!装什么装?嗯?你跑到哪儿去了,八路呢?”西尾跳下马来,一把揪住尹永贵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参谋见状大惊,急忙解释:
“西尾太君息怒!息怒!八路大队人马向我们杀来,尹司令带着弟兄们死战不退,身中数弹都不下火线!我们一老早就向您发报求救,可是您不派兵啊,还说什么八路是诱饵部队,结果我们寡不敌众,终于被八路杀出了峪口!”
西尾毫不理会参谋的解释,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唰”的一声抽出指挥刀,恶狠狠地架在尹永贵的脖子上。
“八嘎!你嘀,丢失峪口,放跑了八路,死啦死啦地……”
尹永贵吓得魂飞魄散,但他毕竟是悍匪出身,随即梗着脖子大嚷:
“我不服!丢失峪口分明是你的责任!……你判断失误,不发援兵,我已经尽了力,死了四百多号弟兄,杀我!老子不服!……我要找斋藤太君评理!”
“八嘎,不敢作战的懦夫,就算被八路冲过去了,你为什么不报告,不追击!”满脸横肉的西尾用力压了压手中的指挥刀。
“我的电台被炸坏了,人也被打散了,怎么报告?怎么追?”尹永贵怒视着西尾,大声嚷嚷道。
黑田冷眼看着两人的表演,突然间咆哮道:
“八嘎!吵付么吵?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重要的是赶快追击!”
西尾恨恨地收回指挥刀,气急败坏道:
“八嘎!先把人头寄存在你脑袋上,如果追不上八路,下来死啦死啦地!……地图!”
永野连忙拿出地图,在地面上展开,西尾的两眼开始在地图上梭巡,他琢磨了一会儿,抬头道:
“还真是麻烦呢,敌人突出去以后,是会一路向西?还是绕个大圈再绕回山区呢?”
见此情景,永野连忙提醒道:
“大队长,向西可是临城,我们大队人马都出来扫荡了,临城只留有少量守备部队,万一临城有失,联队长不测,那么……我们……就只有剖腹谢罪了!”
西尾醍醐灌顶,忙道:
“呦西!必须堵住敌人!黑岛君,只有拜托你的骑兵了,你们立即出动,向北奔行十余里就能踏上平坦的官道,然后一路向西,一定可以赶在敌人的前头到达双庭集,那里是去临城的必经之地,你们在双庭集至沙河一线布防,一定可以堵住敌人!”
“敌人已如丧家之犬,那里还敢去攻打临城?”黑岛冷冷地问。
“千万别这么说,黑岛君,这帮家伙太出人预料了,在这之前,谁又能想到他们居然会向西突围!”西尾心有余悸地说:“我们不能再犯错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会带领部队衔尾追击,敌人要想绕回山区,必经苍岭峪或大石峪,我会全力追赶的。”
参谋藤井忽然举着一封电文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报告道:
“报告联队长!中村大队长来电,他的包围圈内突然出现大批敌人,请求您立刻回援,十万火急!”
西尾大怒,扯着嗓子骂道:
“八嘎!该死的中村!这个时候又来凑什么热闹?……你们既然来了,又怎能回去?不要管他,保护临城要紧。”
黑岛接过电文,沉思片刻,毅然转向一旁的三浦中队长:
“不行!中村君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三浦君,你火速带领500骑兵驰援铁帽山,注意寻找我的火龙驹!我带领剩下的1000骑兵去执行西尾君的计划,”
“嗨依!”
三浦在马上躬身回答。
……
第一百零七章突围突围(四)
“呼呼……”
狂风呼啸。
惨淡的日光下,满天都是灰黄色的云彩。
从包围圈里突出来的常大山部一路狂奔,一口气奔出四十多里,后面的追兵已经渐行渐远。
队伍来到一片干枯的河滩,周围满是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常大山看了看地形,举手示意:
“停!原地休息!”
大队人马立即刹住,已经精疲力尽的战士们立刻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
邓志远带着罗卓英从队伍后面匆忙赶了上来。
“怎么停了?”罗卓英关切地问。
“让大伙休息一会儿,清点一下人数。”常大山沙哑着嗓子回答。
邓志远报告道:
“我刚才看了一下,阵亡超过四成,大半战士带伤。我这个营,能战斗的己经不到三百人了,一连长吴大勇……牺牲了。”
常大山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什么?吴连长他?……唉……要不是吴连长提出向西,咱们可能就全军覆没了!他怎么就……”
“常营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侯,地势变得平坦了,咱们还继续向西吗?”罗卓英问。
“小田,地图!”常大山大喊一声。
小田立刻从包里拿出地图,小心地摊在常大山面前。
常大山审视了一番,用手在地图上一指:
“你们看!向西二十里就是沙河,我们从那里沿河床北上,到达平栾县后再向东,通过大石峪就能折回山区。”
邓志远目测了一下距离,忧心忡忡地说:
“那我们至少还要走七八十里,还要经过双庭集,刘家坡,那里可都是交通要道,保不齐会碰上敌人。”
常大山苦笑道:
“没办法啊,同志们,下一个峪口苍石峪更远,更不安全!”
“你们等等!”罗卓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在挎包里翻找起来。
“找什么呢?老罗?”常大山问。
罗卓英没搭腔,小心翼翼地翻出一个纸封,打开,里面是一叠拆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这是啥?老罗!”邓志远有些纳闷。
“地图!手绘的!”
“手绘的,准确吗?……”常大山接过纸张,摊开了压在先前的地图上,结果立时就傻了:“哎呀!绘得真不错,跟制式的一样,啧啧……还是十万分之一,老罗!这是你绘的?哎呦,我的天!你还有这本事?”
“别忙夸……看看有没有用?”
常大山小心翼翼地展好地图,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起来,突然就眼前一亮。
“哎呀!你们看!……从乱石滩向北居然有一条小路可以直达大石峪,全程才四十多里,太棒啦!……不过,咱们走过头了,需要回到乱石滩……我说,这地图没问题吧,要是真有这条小路,咱们就赚大发了!……”
“这是老孟照着缴获的日军地图绘制的,应该没错!他走前让顺子转给我说是留个纪念。”
“嘿呀!看不出来呀,这老孟还有这本事?……这简直是及时雨啊!”邓志远大声赞叹。
“……”
常大山欲言又止,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一个令他沮丧的念头瞬间浮了上来:
——娘的,这哪哪都少不了那小子,嘿!那小子隔空就把我给指挥了!
——唉,看来我跟那小子相比,还真算不上是一个高明的指挥员,不光目光短浅,道行也浅,想不到那小子不光花花肠子多,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罗卓英察言观色,歉然道:
“老常,你不许生气啊!我知道你不待见老孟,那狗日的一身臭毛病,确实讨人嫌,不过这地图对咱们有用不是,那狗日的以前就老念叨,一张好地图,胜过十挺机关枪……”
常大山呆呆地望着罗卓英,见他批评孟占山的话里都难掩对那小子的喜爱,常大山忽然就觉得有些苦涩。
——唉!我为什么就始终不待见孟占山呢?除了那小子喜欢炫耀且乐于显摆的脾性以外,归根结底,还是我那无处不在的虚荣心在作怪。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明摆着,我和人家差的太多,我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想到这儿,他沉声道:
“老罗!你放心,我想通了,那小子虽然张狂,可确实有张狂的本钱,况且上次见面,那小子已经收敛多了……唉,我服气了,如果这回能活着出去,我得好好向那小子请教请教,他那点花花肠子,还真他娘有用!”
罗卓英大喜:
“太好了!老常,你能这样想我大高兴了,回头我把那小子提溜来,咱们几个好好热闹热闹!”
……
经过两个小时的紧赶慢赶,常大山的队伍终于在下午时分到达了平栾县大石峪。
眼前的大石峪怪石嶙峋,百十步宽的乱石河槽中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周围荆草丛生……
“轰轰……”
“哒哒哒……”
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的枪炮声。
常大山大惊,赶忙爬上附近一座光秃秃的小丘,举起望远镜凭高远望——
望远镜里,一里地以外的一处山洼里硝烟弥漫,大批鬼子正端着三八大盖向山洼里发起冲击。
山洼里,上百个身穿灰布军装的守军正在拼命还击。
常大山猛一回头:
“是八路军!”
……
被围住的是平栾县的黄新廷小队。
他们的遭遇和常大山部相似,部队深夜遇袭,他们立即集中力量向大石峪突围,眼看打开一个缺口,不料敌人的骑兵从两翼迅速追上,迎头堵死了黄新廷小队的去路。
黄新廷一看不妙,赶紧收拢队伍,索性不突围了,收拢人员占领了附近的赵庄,准备拼死一搏。
赵庄位于大石峪附近的一处山洼里,左右和后面都是断崖陡壁,仅前坡较缓,可以出入。
庄里原先住着50多户人家,昨晚已遭鬼子血洗,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成了一座空庄。
队伍甫一进庄,黄新廷立即安排了二百多人把守村口,随即指挥剩余的三百多人开始构筑工事,他们把进村的道路堵死,还把每个院落都打通,并拆下门板和砖石从村里到村外迅速构筑起两道工事,把村子变成了处处相连、火力交叉的防御阵地。
包围他们的是斋藤联队的高桥大队,有1000多人,双方交火后,黄新廷指挥部队依托工事先后打退了敌人三次冲锋,现在日军已经攻入村口,黄新廷部正依托第一道防线死战不退,情况变得万分危急。
……
望远镜里——
日军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以中队为单位正在轮番进攻,炮火把庄内炸成了一片火海,庄内的八路异常顽强,他们从炸塌的工事里钻出来,依托残墙利用机枪、步枪和集束手榴弹顽强地阻击着……
见此情景,常大山沉声命令道:
“同志们!敌人正在围攻我们的同志,咱们悄悄掩杀过去,把他们救出来!”
邓志远点头赞同:
“好!干!不过速度要快,趁机鬼子注意力在前面,狠狠捅它一刀!”
常大山立即下令:
“扔下背包、粮袋,跟我投入战斗,五分钟内战斗必须打响!他们快顶不住了。”
队伍中传来于长顺的声音:
“队长!咱们不能去啊!去了肯定也会陷进去!”
“胡说!咱八路军没有见死不救的,必须去!”常大山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责道。
“队长,咱后有追兵,一旦峪口被占了就麻烦了,咱必须分出一部分兵力先期占领峪口,待会儿掩护大部队突围!”邓志远提醒常大山道。
“我去!我带我的连去!”于长顺大声请求。
“好!就这样!于连长带着二连抢占峪口,其他的人跟我上!”
常大山说完,操起一挺轻机枪,带领部队无声无息地朝赵庄摸去……
第一百零八章突围突围(五)
敌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援军增援,正在向庄内攻击的日军背后突遭痛击,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好多日军背部中弹,衰嚎着倒下一片,进攻队形顿时大乱。
常大山一马当先,手上的轻机枪喷出愤怒的火焰,正在冲锋的日军纷纷开始卧倒,并立即调转枪口开始还击。
埋伏在一堵矮墙后的黄欣庭见状,立刻振臂高呼:
“同志们!咱们的援兵到了,冲啊!把小鬼子打回去!——”
在激越的冲锋号中,战士们跃出隐身处,奋勇冲向敌阵。
两股人潮一前一后涌向日军,常大山部与黄新庭部共同杀敌,势不可当。
战士们转眼冲入敌阵,日军腹背受敌,乱做一团,双方绞在一起展开了血腥的肉搏战,喊杀声,枪弹声,惨叫声和刺刀的碰撞声汇成一片。
敌阵中的常大山与黄新庭终于相遇,常大山抛掉打完了子弹的机枪,顺手抄出背后的大刀,与黄新庭背靠背地面对残敌。
“黄连长,我们来救你们了!”常大山大喊。
黄新庭热泪盈眶,哽咽着说:
“常营长,你们这是送死啊!敌人围的这么紧,你们还往火坑里跳!”
“说啥呢!咱八路有见死不救的吗?大不了跟鬼子拼了,来个鱼死网破!”
“好!咱们跟鬼子拼了!”
“杀!”
“杀!”
两人大喊地冲向了各自面前之敌,一番刀劈枪刺,接连放翻好几个鬼子,又各自冲向新的目标。
不一会儿,阵中的鬼子支持不住,开始狼狈地向村处逃窜。
常大山和黄新庭满身血迹地跌坐在一起。
“赶快离开这儿,鬼子又要炮击了!”常大山对黄新庭说。
“离开,往哪儿去?”
“我的二连己经占领了峪口,咱们合兵一处向峪口猛冲,二连会掩护咱们通过峪口的。”
“噢?太好了!你们先走!我的队伍断后……”
“别婆婆妈妈的,你们先走,我们断后!”
“不行!你们是客,你们先走!”
“你他娘的还跟我争,听命令,就这么定下了!”常大山把眼睛很凶地一瞪。
“那好!”黄新庭点了点头,跃起身子大喊:“平恋小队的,跟我冲!”
黄新庭身先士卒,举着勃克枪指挥部队向村口猛冲。
队伍正在硝烟中疾进,突然,峪口方向响起密集的枪声,黄新庭一惊,连忙跃上一堵断墙观望。
望远镜里,峪口处又出现一大批敌人,正黑压压地向峪口发起冲击。
突然间,让黄新庭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峪口的山坡上居然摇起了白旗。
“停!停止冲锋!”黄新庭大喊。
常大山很快从队伍后面冲了过来,厉声道:
“不能犹豫,老黄!冲过去,我们必须冲过去!杀开一条血路!”
“老常你看!”黄新庭指了指峪口,把望远镜递了过去。
望远镜里
峪口的二连正垂头丧气地高举双手走出峪口,二连长于长顺挑着白旗走在最前头。
峪口外,大批身穿黄色军服的日伪军挺枪站立,最前排的日军指挥官旁边站的居然是伊永贵。
妈的!狗日的于长顺居然阵前倒戈,又投回了伊永贵的怀抱!
常大山痛心疾首,他没有想到他这个资深老八路,竟然被一个半路出家的于长顺给耍了,就在不久前,这家伙还自告奋勇去守峪口,结果在关键时刻投敌叛变,一举拉走了一个成建制的连,非但如此,还把至关重要的峪口拱手相送给敌人,完全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常大山一阵晕眩,他的心如同刀绞般疼痛。
他简直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可峪口刺眼的白旗却明白无误地说明了正在发生的事情,望着鱼贯而出高举双手的二连,常大山一下子颓坐在地上,头痛欲裂。
“常营长!峪口丢了,敌人又来了援兵,咱们不能冲了,否则必败无疑!”
“唉!……”
常大山长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好!咱们不冲了!撤回庄子,想法坚持到天黑再突围!”
……
第一百零九章突围突围(六)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天边闪出一抹亮红。
远处,两股敌军已经汇合成一处,山洼外的旷野上,密密麻麻的敌军正在集结,几个军官叽哩哇啦地怪叫着,一队骑兵正在纵马奔驰。西面的河滩上,日军正在搬运炮弹,几个指挥官正举着望远镜朝山洼里观望。
一切迹象都表明,一场大战近在眼前。
“他奶奶的,敌人兵力不少啊,足有两三千。”眼见于此,罗卓英不无担忧地说。
“狗日的正在集结,看来他们过一会儿就会开战。”邓志远判断道。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坚持到天黑,重要的是立即修补工事。”常大山沉声道。
“我已经督促大伙了。”邓志远点点头表示赞同。
“除了构筑工事,我还派了一部分战士去收集弹药,咱们的弹药不多了,离天黑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下面肯定是场恶战,虽然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可能否支撑到天黑还真不好说。”黄新庭语气凝重地说。
常大山点了点头,随即招呼众人:
“走,咱们去阵地上转转。”
……
村子里的阵地上,常大山带着众人踏着废墟四处巡视,间或指指点点。
阵地上一片忙碌,有的战士正挥锹加固着工事,有的战士正在废墟里四处搜寻被杀鬼子的枪支弹药,有的战士则在打磨砍钝了的钢刀。
一路上,常大山左顾右盼,赞不绝口:
“老黄啊!你们这工事挖的可真是不错,户户相通,户户又自成体系,射击孔,藏身点随处可见,又能通过墙洞沟通,嗯!……这利用地窖搭建起来的防炮洞也不错,肯定能抗住鬼子的小炮……
啧啧……这冻土虽然挖不动,可你们这地上工事整的实在有水平,怪不得你们能坚持一上午。”
听了常大山的夸赞,黄新庭似乎感慨万分:
“嗨,说起这,还要感谢孟团长呢!”
"那个孟团长?”常大山不解地问。
“就是孟占山啊!……他不是在我们老一团干过一阵儿副团长嘛……
那一次,我们团在陈家峪包围了从韩集据点出来的三十多个鬼子,结果全团整整苦战了四个多小时才全歼了敌人,还伤亡了六十多人……
战后孙团长害怕敌人来援简单打扫完战场就要撤,可孟团长他不撤啊,说是小鬼子真邪性,他要好好研究研究。
孙团长咋劝也没用,气得排排屁股就走了……
结果,孟团长带着他的警卫员愣是留了下来,仔细察看了日军构筑的临时工事,还一一绘制成图,回来以后,孟团长给我们做了详细讲解,说是日军的工事构筑的非常巧妙,实用,值得我们学习。
那伙鬼子工事构筑的比这还牛,他们不光把房屋都打通了,还在每个房间都构筑了机枪阵地,两挺机枪不断变化射击位置,既可独立作战,又可与其他房间互相支援,形成交叉火力。
鬼子还在机枪阵地前挖了防弹壕,如果手榴弹投不到位,就会咕噜到防弹壕里,难以造成大的杀伤。另外,鬼子还在房间外挖了工事,构成里外相连、户户相通的循环作战体系。
我当时还说,这玩意能用得上吗?……
结果没想到,嘿嘿……今天还真用上了!……”
常大山神情一滞,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怎么又是他?”
黄新庭仿佛意识到什么,尴尬的一笑:
“得!……我忘了你们老二团的干部都不待见孟团长了,算我没说!”
“你们孙团长不是也不待见他吗?”常大山反问道。
“那是老黄历了,孟团长走后,我们孙团长没少念他的好。”
“啊?……怎么回事?”常大山惊讶地问。
“上次打土围子,韩团长借了我们的大炮不是,还一口气把八发炮弹都打光了,结果把大炮一还,就啥事也没有了,你想我们孙团长能高兴吗?
那门大炮可是宝贝啊,可一旦炮弹打光,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可人家孟团长却缴获了四箱炮弹,整整二十发,一股脑全给我们送来了,乐得孙团长好几宿都没睡着觉。
更逗的是,孟团长还托人写了封信,差点没把我们孙团长乐死,
我们孙团长说啊,嗯!……这小子真他妈邪门,气人能把人气死,逗人又能把人笑死!……”
“噢?……信上写的啥?”邓志远大为好奇。
“嘿嘿……其实就是一首诗,好像是——孟占山我不是人,脚踹团长实在混,糖衣炮弹求原谅,团长你大人有大量。”
“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
“哈……这狗日的!……真他娘歪!”常大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罗卓英笑得捂着肚子:“就是!……哎?你说,他那会儿连字都不会写,居然能编出这么逗的诗,也真他娘也没谁了!”
“噢!我明白了!”常大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后来的讨论会上,孙团长一反常态,先是眯缝着眼一言不发,后来我朝他使眼色,他也假装没看见……当时我还纳闷呢,按说老孙挨了踹,气性应该比谁都大,可这是怎么了?”
“啥?……老孟还踹过孙团长?”旁边的邓志远一脸的愕然,忍不住插了一句。
“嗨!……邓营长,你是从师部过来,不了解他那一烂摊子事……就老孟那斑斑劣迹,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罗卓英夸张地掰着手指头说。
“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在最关键的时刻,孙团长居然投了反对票,整了个5比5,整个让那小子逃过了一劫……
嘿呦!……当时我和韩团长何营长吕营长全都傻了,简直是目瞪口呆!……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这小子只是被调离作战部队,跑到修械所当副所长去了!……”
“呵呵……这老孟真是太另类了,故事一大堆啊!……”邓志远痴痴地望常大山,目光里满是惊奇,甚至是崇拜。
“还有呢,各位!”黄新庭嘿嘿一笑,接口道:“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后来我们孙团长给孟营长写了封回信,就几句话——狗日的,老子救了你一命,咱们扯平!……不过,要是你能再送二十发炮弹,老子还让你踹一脚!”
“哈哈哈……”
几个人笑成一团,都快笑喷了。
眼下——
如此血雨腥风之下,
如此频临绝境之时,
阵地上的气氛却因为孟占山而变得温暖……
第一百一十章突围突围(七)
大批全副武装的日军开始鱼贯着进入阵地。
此刻,在阵地后方,几堆熊熊的篝火正在一顶军用帐篷外哔剥地燃烧着,火光中,高桥神情焦虑地拄着军刀,白手套已经变得污垢不堪。
“联系上炮兵中队了吗?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高桥大声向迎面走来的小林参谋发问。
“报告大队长!炮兵中队已经在一个小时之前由乱石岗向铁帽山进发了,据说中村大队长请示了斋藤联队长,将整个炮兵中队都调去了。”小林参谋满脸的无奈。
“八嘎!该死的中村,怎么又是他!……为什么联队长如此偏爱这个家伙?”一旁的西尾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
“唉……据说这家伙跟军部的人很熟呢,连斋藤联队长都忌惮三分。”
“八嘎!只会拍马屁的小人,恶心!”
“还真有点麻烦呢,西尾君……以往的战斗,我们总是可以通过航空兵以及各种火炮的火力碾压对手,可是今天,我们只能利用有限的掷弹筒和迫击炮,在冲锋之前很难摧毁敌人的工事。敌人居高临下,山洼又比较狭窄,这将使我们陷入不利。”
西尾冷冷地看了高桥一眼,轻蔑地道:
“高桥君,这可不像是甲种师团说的话啊,我们虽然只有掷弹筒和迫击炮,可上面的八路恐怕连炮弹都没有摸过……这样吧,你叫你的部下让出道路,让我的人先上!”
高桥勃然变色,冷冷地回答:
“悉听尊便!”
西尾毫不在意对方的不满,他认为,对于一支刚刚开打就有几百人投降的队伍来说,一个冲锋就足以拿下了,他拔出冷森森的战刀,高呼道:
“高桥大队的士兵们,让开道路!由32大队发起第一轮冲击!”
“嗨!”
日军轰然允诺,高桥大队立刻闪在两旁,西尾大队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向前包抄而去。
“狂妄的家伙,会吃到苦头的!”高桥啍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西尾大踏步走到阵前,扯着嗓子大叫:
“第32大队的勇士们,眼前的八路,就是先前逃出我们包围圈的家伙,我们一定要首先攻上山洼,夺取头功!……
就在不久前,大家都看到了,他们把守峪口的队伍居然一枪不放就投降了,对于这样的队伍,我真怕你们提不起精神啊!
这样吧,你们四个中队就把这次战斗当做是一场捉猪捉羊的比赛吧,看看那个中队捉得多,那么,我会好好奖赏那个中队的。”
“嗨!”
第32大队应声如雷,其间还夹杂着大片的哄笑声。
听到部下的响应,西尾满意地高举战刀,高喊一声:
“攻击!”
“杀!”
“杀叽叽!”
日军如潮水一般一拥而上,瞧那不要命的架式,活像是一群嗜血的狂魔。
……
帐篷外,高桥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
天空中,炮火在不断延伸,头戴钢盔、手持三八大盖的日军正以娴熟的战术动作交替掩护着向山洼上冲去……
望远镜里,被炮火笼罩的赵庄时隐时现,日军已经冲入村口,向村里倾泻出密集的弹雨。
猛然间,赵庄像是忽然从沉睡里惊醒了一样,从村子的各个角落里突然射出无数的子弹,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像触电一般剧烈地抽搐着,密密麻麻的倒下一片……
冲锋的日军被打得措手不及,队形顿时大乱,但他们很快就重新组织起来,嚎叫着向村里继续冲击。
日军的轻重机枪喷出密集的火舌,试图压制对方的火力,掷弹筒也开始密集发射,但对方的火力点变化多端,时断时续,始终不能被有效压制。
日军就像黄色的浪潮一样一次次地卷上,又像撞在礁石上一样一次次地败退下来,每一次都会遗留大片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
望远镜里——
西尾暴跳如雷,对退下来的士兵拳打脚踢,突然间,西尾从溃兵手里夺过一挺歪把子,大声呼喝着一边搂火,一边少有地身先士卒地朝山洼上冲去。
他的行动显然感染了其他士兵,在重新高涨起来的士气下,刚被打退的日军,又鼓起勇气冲了上去。
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中,日军血肉横飞,但他们没有退缩,他们的枪口喷着火舌,嚎叫着冲进对方的火力圈……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对方居然发起了反冲锋,望远镜中,衣衫槛楼的八路军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各个角落里跳了出来,形成一道灰色的浪潮。
两股浪潮迎面而来,无数白灿灿的刺刀闪出刺眼的寒芒,双方毫无遮挡地对射,然后绞杀在一起,人群一片一片倒下……
终于,喊杀声弱了下去,日军像潮水一般溃退下来。
高桥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放下望远镜,囔囔自语道:
“天呐!这是什么部队啊……”
……
高桥不会想到,此刻赵庄里剩下的八路军,已经不足百人了。
战斗一开始常大山就投入了全部兵力,八百多战士,各据一隅,拼死抵抗,在日军凶猛的进攻下,根本没有可能留下一兵一卒预备队的可能。
这一波进攻,日军一共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冲锋,赵庄已经打成了一片火海。好几次阵地都被撕开了口子,全靠反冲锋才将失去的阵地夺了回来,伤亡由此不断增加。
更为关键的是,弹药已经所剩不多了……
……
西尾杀气腾腾地朝指挥帐篷走来,尽管他一言不发,但每当他走过一位士兵身边时,那位士兵都会一阵哆嗦。
西尾的左肩皮开肉绽,裂口近尺,额上也有一道血肉模糊的的擦痕,但他任由面颊上的鲜血婉蜒流淌,一点也不去揩拭。
“八嘎!这到底是一支什么队伍,可以不战而降,又可以硬的像块钢铁……”
西尾怒不可遏地狂叫着,军医官试图为他包扎伤口,被他一把推开。
高桥摇摇头,低声劝道:
“西尾君,支那有句古话,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什么意思?”西尾问。
“对方已经是山穷水尽,我们何不许以优厚的条件劝降他们,以免两败俱伤。”
西尾像遭到雷击一样愣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唉……那就试试吧。”
……
已经打退敌人的三次进攻了,但这并不代表着战斗的结束,相反,恼羞成怒的敌人一定会发动更多的进攻,常大山判断,敌人一定想在天黑前结束战斗,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让常大山惊讶的是——
袅袅的硝烟中,新上来的鬼子居然远远地就停下了。
鬼子堆里伸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挑着一条白色的手巾在不停地晃动。
“常大山先生,久仰啦!我是高平县警备大队司令尹永贵……请你们不要开枪,皇军的代表小林参谋想代表皇军和你们说几句话,千万不要开枪!”
一个日军中尉的声音从被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八路军的常大山长官以及全体士兵们……首先,皇军对各位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和高超的作战技能表示由衷的钦佩。
皇军承认,你们的抵抗使皇军伤亡很大,从军事角度而言,你们是一支能打的部队。
现在,我想说的是,作为军人,你们表现得已经足够好了,你们赢得了皇军的尊重,
你们的士兵不多了,弹药也不多了,你们无力突出重围,是时候考虑放下武器体面地退出战斗了,
请你们珍惜生命,只要你们停止抵抗,加入皇协军,皇军会给予你们重赏,并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会得到体面的待遇,你们的尊严不会受到任何侵犯……”
邓志远向喊话方向目测了一下距离,低声道:
“距离大概有四百多米,三八大盖将将够得着,老子给他一枪……”
“慢!”
常大山朝邓志远眨了眨眼:
“千万别开枪,我说,咱们得跟老孟学学,学学那小子一肚子心眼。”
“啥意思?”邓志远问。
“咱不是想拖到天黑吗?咱的弹药不多了,正好拖延一下时间。另外,我还想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意外收获。”
“啥意思?”这回轮到罗卓英问了。
常大山不答,双手做喇叭状大吼:
“喂!我是常大山!……我说,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杀了那么多皇军,你们真能饶过我们?”
“阁下放心!皇军一向崇拜英雄,皇军说话是算数的!”
“那好!如果你们有诚意,就派几个代表过来谈,咱们商量商量细节!……对了!最好派我们的于长顺连长过来,我们信得过他!”
下面的日军陷入了沉默,好像在商量什么……
邓志远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老常……你咋变得这么快呢?良心大大的坏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突围突围(八)
激战后的赵庄,四下冒着黑烟,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简易的土胚房梁倒柱塌,四下里躺满了身穿黄色和灰色军装的尸体。
一段千疮百孔的断墙后,身穿黄呢军装的小林绕过尚在哔剥燃烧的梁柱,小心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高桥大队的小林参谋,旁边的这位,我想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旁边的于长顺尴尬的叫了声:
“大队长!”
常大山一声不吭,连手也没动一下,显得很没风度,小林尴尬地缩回右手,露出一丝苦笑。
于长顺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队长,我归顺皇军也是没有办法啊!咱们四面被围,寡不敌众啊,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大队长!你待我不薄,所以我才冒死前来,希望大队长你能给大伙留条活路啊!”
常大山啍了一声,并不答话。
小林上前深鞫一躬:
“阁下!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有一句更为贴切,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眼下,你们己经被皇军包围,内无粮弹,外无援兵,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那么,何不归顺皇军,做出理智的选择呢?”
“哎呀?你小子不简单吶,中国话说的不错,还知道这么多中国古语!”孟占山突然夸奖道。
眼见常大山开口,小林大喜过望:
“谢谢长官夸奖!不瞒长官说,战前我曾在贵国做过情报工作,所以对于中国,我还是很有感情的。”
“所以,你就用杀人放火来表达感情?”
小林的脸瞬间煞白,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口气缓和地说:
“阁下,做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我们是来帮助你们建立共荣圈的,贵军已是山穷水尽,何必再打下去呢?请阁下三思。
我们的条件非常优厚,只要阁下放弃抵抗,一定会得到皇军的重用。”
“是啊!大队长!皇军己经许你平恋县警备司令,跟尹司令都平起平坐!”
常大山像没有听见于长顺的话一样,感慨地对小林说:
“我说!小林参谋,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你们是斋藤联队的吧。”
“是!阁下!”小林诚实的回答。
“嗯,这几年,我们和你们没少交手啊,老实说,你们斋藤联队不错,不愧是甲种师团,战斗力颇为强悍,我们在土围子还有落凤坡都吃过你们的大亏。”
小林颇感意外:
“吶尼?……阁下也参加过土围子战斗吗?哎呀!那一战我也参加了,而且,我有幸成为少数幸存者之一……那一仗之后,中村君升任大队长,我来到高桥大队升任参谋……
说真的……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了,连中村君都说,我们是大难不死。”
常大山点点头,笑道:
“小林,你恐怕不知道吧,战前我们还特地学了一句日语……旧欧洒息搭色八口搂仨那衣!吼辽欧优太撕撸!”
小林大惊,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那是‘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的意思。
可是长官,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非常遗憾,小林,在那场战斗中,这句日语根本不起作用,我们没能抓到一名俘虏!哈哈!”
说罢,常大山大笑起来。
小林也笑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
常大山清了清嗓门,接着说:
“我可以告诉你,小林,这几年来,我们一直想抓几个日军俘虏,可遗憾的是,一直都没有抓到。
我们没有遇到一个向我们主动投降的日军,在这一点上,你们斋藤联队还是很让我佩服的。”
小林的眼睛闪闪发亮,显然被对方的坦诚所打动,他朗声道:
“阁下,你有所不知,我们斋藤联队的士兵都是来自九州或北海道,而且多是普通的矿工和渔民,那里环境艰苦,民风彪悍,所以自古以来,那里就是盛产优质士兵的地方。而我本人,正是来自北海道。”
“噢!……原来昰这样,我说,你们斋藤联队虽然可憎,可从军人的角度讲,你们还是很有骨气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己经比有些中国军人强多了,他们有奶便是娘,连你们这些侵略者都不如。”
常大山的话严重刺伤了于长顺,这家伙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在一旁抓耳挠腮,手足无措。
可小林却像丝毫未察觉似的,依旧很认真地问常大山:
“阁下,我却有一点不明……从土围子一战来看,贵军的战斗毅志丝毫也不比皇军差!……不光是我,连我们的中村队长都这样认为……可日至今日,贵军却发生了成建制投降的事情,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唉……”常大山长叹一声:“小林,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士兵成分问题情……你不知道,这帮投降的家伙,都是我在后来的作战中收降的伪军……这些家伙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背叛祖宗也行,给人家当狗都行。唉,总之,国之不幸啊!
不过,这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一个战友一向都对兵源异常挑剔,专爱挑那些矿工和农民,我原先对此很是不解,认为他大矫情了,甚至把很多他看不上眼的家伙都收了下来。
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对的,这兵不在多而在精!
唉,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你那个战友还是个高人啊!”
小林由衷地赞叹道,他一时竟忘记了此来的使命,他的思维已经完全被带入了理论讨论的范畴,他很佩服常大山所说的那个战友,认为此人深谙择兵之道。
于长顺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弱弱地插了一句:
“小林参谋,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高桥太君和西尾太君还等着呢。”
“八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林大怒,厉声斥喝于长顺,一时惊呆了众人。
小林躬了躬身子,继续说道:
“阁下,虽然你有拖延时间之谦,可是我很乐意再听你说下去。但是,时间不允许了,作为来使,我必须要说,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是选择归顺吧,阁下。”
“小林,你知道的中国话不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你们作为侵略者都很少选择投降,那么,我们为什么会怕死呢?”
小林肃然而起,深鞠一躬:
“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阁下……请恕我直言,一个四万万人口的泱泱大国,如果像阁下这样有血性的人再多一些,那么,我想,我们是不敢发动这场战争的……
唉,很遗憾,看来我是白来了。”
常大山一笑:
“你不会白来的,小林,因为你会看到我们是怎么处置败类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突围突围(九)
常大山大叫:“来人——”
小田带着几个战士迅速冲了过来,常大山手指于长顺大声喝道:
“给我绑了!”
于长顺大惊,猛地扑上去抱住常大山的双腿,衰嚎道:
“大队长啊!我为你出过力,我是你的兵啊,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田一怔,常大山刷地拔出驳壳枪,厉声道:“执行命令!”
战士们一拥而上,把于长顺捆了起来。
“大队长!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饶命啊!”于长顺颤声衰求。
“于长顺!”
邓志远扑过去一把将于长顺提溜起来,拖着他就往外走:
“你个兔崽子,王八蛋!关健时刻投敌叛变!把峪口拱手相送,断送了大伙的退路,你还好意思称来使,来你个头!老子亲自崩了你!”
“大队长!大队长啊!我为队伍出过力,流过血,你这样杀我,我不服!”于长顺脸色一变,抛去之前的谗媚之色,愤怒地吼道。
“慢!”
常大山突然走了上来,伸手拦住邓志远:
“好!于长顺,你说得对!你曾经是我的兵,立过功,也流过血,即使你现在成了叛徒,我也不能不认那些。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于长顺大喜:
“谢谢队长!谢谢队长!队长,您真是好人!”
常大山和气地道:
“诺,我数十声,然后开枪,你现在转身就跑,张开嘴,迈开腿,拼力逃命去吧!你要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否则,恐怕你一辈子也跑不动喽!”说完,伸手解开于长顺的绑绳。
于长顺脸色惨白:
“大队长!你好人做到底,求你了!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得了!”
“10——”
常大山并不答话,开始倒数。
“大队长!……饶命啊,大队长!”
“9——”
常大山一边数,一边从战士手上抓过一杆三八大盖,拉开枪栓看了看,又从战士的子弹盒里摸出一颗子弹压入弹仓,随后上膛,据枪。
于长顺浑身一震,突然闪电般跳起,然后拔腿就跑!
他跑得是那样快,当真应了那句——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他一边跑,还一边做出各种假动作,把他的浑身解数发挥到了极致。
……
于是,山下的日军看到了奇怪的现象。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村口,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而下,肥胖的身躯配上冲刺的速度,简直像一头受伤的野猪。
另一个却不紧不慢,宛如一头正在山道上蹒跚的蜗牛。
“砰!”
一声枪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一颗6.5毫米的友坂尖弹高速旋转着撞入前者的后脑,蓬起了一大团血雾,前者“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后者居然毫无反应,依旧徐徐而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前者的惨状。
“小林君!快跑!”
“快跑啊!小林参谋,危险!”
山下的日军齐声呐喊,但后者依旧不紧不慢。
高桥在望远镜里望得真切,镜头里的小林己是泪流满面,高桥长叹一声:
“唉!可怜的小林,完全被吓傻了?完了,完了……”
“八嘎!胆敢射杀使者,统统格杀匆论!”西尾在一旁大声咆哮。
然而——
无人知道小林此刻的心情。
一种难言的悲痛正在他心里蔓延。
短短一刻钟的交谈,己使他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感觉……有敬佩,也有宛惜……
他走得极慢,因为他知道,一旦下去,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就将开始。
所以,他尽量放慢脚步,哪怕能多延误一秒,他也觉得好受些。
……
砰!砰!哒哒哒!哒哒哒!嗵嗵!……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响成一片,上千枝步枪、机枪连同迫击炮、掷弹筒同时开火,弹丸如流星般划破天空……
“杀!杀矶矶!打光所有炮弹!”西尾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怒火能把空气都点燃。
漫山遍野的日军发出怒涛般的杀声,蜂拥而上,声音大得都盖过了枪炮声——
“杀矶矶!……”
“八嘎!消灭支那人……
”冲啊!杀呀!活捉常大山……”
如血般的残阳,已经不忍目睹这场血腥的战斗,开始缓缓沉入地平线。
山洼上的战士己经完全杀红了眼,面对悍不畏死的冲锋,开始最后的血战。
“来吧!狗日的!爷爷我在这儿呢!”
常大山手端机枪,枪口喷出耀眼的的火舌,冲在前面的鬼子纷纷倒下。
“日!”
“哐——”
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在近旁炸开,火光一闪,常大山和身旁的人纷纷倒在黑红色的炸烟中。
……
庄子里,火苗和黑烟四下乱窜,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肢断臂。
战斗只进行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因为,天黑了。
晚霞很快就褪去了最后一抹嫣红,天空以比往日快得多的速度迅速暗淡了下来,因为未做夜战的准备,日军停止了进攻,交替掩护着撤了下来。
枪炮声终于停止了,搏命般的喊杀声戛然而止,一千多具残缺的尸首堆满了赵庄,血腥味直冲牛斗。
血水在村子里四处蔓延,火焰熄灭的地方,血水迅速凝结成大片的黑坨,庄子里倒下了许多战士,山坡上更是敌尸纵横。
突然,一堵矮墙后传出一声低沉的呐喊,一个人拔开身上的碎石和残木,挣扎着爬了出来。
那是常大山!
他已经变成了血人,那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满是肃穆之情。
他并没有昏迷多久,剧烈的疼痛使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敌人的炮弹在他背上留下数块弹片,但都没有伤着要害。
常大山挣扎着爬起来,手扶残墙站稳。
他艰难地举起望远镜,朝山洼下观望。
山洼下的敌人正在捆扎火把,天已经完全黑了,看来天黑使鬼子的进攻受挫,一旦他们扎好了火把,必然会再次进攻。
“还有人吗?还有谁活着?”
他嘶哑地喊着,他的嗓子发干,嘴唇皲裂,耳朵嗡嗡直响,他己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有限的声音。
没人答应他。
很快,他就发现了血肉模糊的邓志远,老邓窝在角落里,身子己经被炮弹炸得稀烂。
他蹲下身子,默默地为邓志远缠紧被炮弹炸断的双腿,然后拾起被火焰撩黑了的军帽,弹弹土,为老邓重新戴上。
他又看到了黄新庭,老黄被弹片削去了半边脑袋,一双眼晴无神地睁着。
他挪了过去,轻轻为老黄拂上眼皮,然后摘下军帽为老黄盖上脑袋。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浑身直抖,他背靠断墙坐下,摸出一根叶子烟,借着残火点燃,贪婪地嘬了一口。
昏黄的火光中,映出一张黝黑而沧桑的脸。
黑暗畅快地笼罩着四周,除了哔哔剥剥的残火,四下里一片漆黑,让人在几米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一刻,常大山突然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啊!
鬼子缺乏重炮,我们凭着一个临时筑起壁垒的村庄愣是坚持到了天黑。
唉!如果早听孟占山的话,修筑一个像铁帽山那样的支撑点,我的大队人马一定能坚持到天黑,天黑以后,我一定能突出重围。
可是!我没有那样做!
非但没有,我还把孟占山的做法当成笑话,嗤之以鼻。
结果,作为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员,我非但没有救出黄新庭部,还把自己的队伍也搭上了。
唉……上级把补充营交给了我,我却把他们都打光了,我对不起陶司令,对不起邓志远,对不起每一个人。
唉!我完全输给孟占山了,我的勇力不输孟占山,资历不输孟占山,可我的指挥能力确确实实不如孟占山,眼前的一切便是明证。
唉!我干嘛要和他斗气呢,非要争个高低。
我算明白了,我和那小子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全方位的,那小子处处都比我高出一筹!
唉,那小子虽然狂了点,可肚里确实有货,要是我能忍着点,虚心点,多向他讨教几招,想必会大有俾益。
可是,我没有,非但没有,我还生气。
凡是他想指点我的地方我都嗤之以鼻,凡是他打过的仗就算再精彩我也瞧不上。
我和他投掷什么气呀?又是老乡,又是战友的,非要弄到山穷水尽才想起他的好?唉,何必呢!”
常大山这样想着,一个令他异常沮丧的念头忽然又浮上来了:
“看来,跟那小子相比,我还真是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指挥员,不光目光短浅,道行也浅,连累我这一千多战士都跟我遭了殃。
和那小子相比,我简直一无是处。”
一种壮烈的情怀开始在常大山的心里升腾起来,让他的眼窝里涌满泪水。
“……难道,我就一样也比不过孟占山吗?”他激烈地想,“不!我能!别的我或许比不上他,可我一定要比他死的壮烈!”
他这样想着,手上的烟已经悄悄燃完,心中的想法却益发壮烈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突围突围(十)
夜色如墨,零星火光照耀下的村落忽明忽暗。
常大山开始摸索着蹒跚前行,影影绰绰中,到处都是身穿灰色军服安静的尸体。
他终于找到一支汉阳造,但枪膛空空如也,让他忍不住露出苦笑。
“有人吗?还有活着的没有?……”
他在废墟里边走边喊,本以为得不到回答了,远处却隐隐传来了回应:
“……老常,是你吗老常?”
那是罗卓英的声音,常大山大喜,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昏黄的火光中,隐约可见一排战士正窝在一堵还算完整的残墙后面,连番的激战,己将残墙变得千疮百孔,几根梁柱正在一旁哔剥燃烧。
“老常,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同志们呢?”常大山忙问。
罗卓英悲声道:“都在这儿了……”
“还剩多少人?”
“三十来个,大部分带伤。”
“还有多少子弹?”
“二百多发。”
常大山沉默了……
情况已经很明显,剩下的力量已经十分有限,他们已进入一场血战的尾声。
……
正在常大山想着如何突围时,罗卓英幽幽地开口了:
“老常,咱们人不多了,连你我在内,能走的还有十一个。我想好了,你带着九个还能走的战士连夜突围,我们匀出一百发子弹给你们,我带着剩下的战士给你们打掩护……”
“不行!”常大山横了罗卓英一眼:“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罗卓英急了:
“都什么时候了?老常!十一个背着二十二个,能突围吗?……再说了,咱们必须有人打掩护,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常大山沉默了片刻,点头道:
“好!我同意你的方案,不过,要做一点修改,由我来留守,你带着人突围……”
罗卓英的脸立马沉了下来:
“不行!绝对不行!”
“老罗,是我没本事,连累了补充营,你带着点种子突出去,也好重建补充营。见了孟占山给我带个话,就说我对不起他,把他的老底子都打光了。”
“要说你自己去说!老子最不爱替别人传话……”
“少啰嗦!”常大山哼了一声,“我是大队长,我说了算!”
“屁!”罗卓英毫不示弱:“我是教导员,你大队长必须听党的!”
“唉!……老罗,你就别跟我争了……我今天就专制一次,就这么定了!”
“老常,部队不能没有你啊,你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留下,留下的人多,他们更需要我!……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快去准备!”
……
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二百米外,大批全副武装的日军端着大盖枪从村口黑压压地压了上来。
上百支火把和手电筒将断壁残垣映得通红,钢盔下闪出一张张狰狞的脸。
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村子里突然火力全开,日军的尖兵几乎同时开火,机枪步枪爆豆般响了起来,日军迅速压上,手榴弹在黑暗中“嗖嗖”乱飞,炸出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焰。
就在日军大队全力压上之时,一支早就隐伏在村口的小部队伺机而动,趁着村里打得火热,向山洼外悄悄摸去。
山洼外,鬼子用火把、篝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冲过去就能没入无边的黑暗。
眼下,罗卓英瞅准了一个空档,带着部队悄悄摸了上去。
……
守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他们的弹药显然已经告罄,西尾面露得色,一个劲地催促:
“快快的!……快快的!……”
随着最后一颗手榴弹抛出并爆炸,远处竟然传来了歌声——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西尾一惊:
“什么的干活?”
旁边的小林赶忙回答:
“八路军歌。”
“呦西!他们大概是打完了弹药,想唱一首最后的挽歌。”
西尾猜对了一半,对手是打完了弹药,但他们并不是在唱挽歌,而是在用最后的方法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日军迅速包抄上去,将对方团团围住。
西尾一马当先冲进院子,却立时愣住了。
眼前的八路背靠背围成了一大圈,他们浑身是血,连站都站不稳了,却顽强地用枪柱着地,若无旁人地放声歌唱……
此时,周围己聚集了大批的鬼子,眼见八路如此,无不耸然动容。
尹永贵从一大堆伪军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
“太君!他们没有子弹了!……那个黑大个就是常大山,这家伙杀了我不少兄弟,把他交给我,让我崩了他!”
“八嘎!”西尾瞪了尹永贵一眼,冷冷道:“对付这样一群摇摇欲坠的家伙,还要用枪吗?作为军人,要有白刃作战的勇气!”
尹永贵好不尴尬,讪讪道:
“嘿嘿……那是太君的长项,我就不掺和了。”
歌声停了下来,一个战士艰难地站了出来,沉声道:
“大队长,我先上!”
常大山皱了皱眉头:
“大水,你的腿断了,别逞能。”
“嘿嘿!大队长,我还能拼!老子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常大山笑了:
“拉个垫背的是吧?好!我帮你拉,你在一旁数着,看我能帮你拉几个?”
“那好!队长,那我先帮你数着!”
“呦西!”
眼见常大山浑身是血,依旧身先士卒,西尾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日军:
“你的!武藏君!敌人向你发起了挑战,杀叽叽!”
“嗨依!”
听到命令,那名叫做武藏的士兵拉动枪栓退出了子弹,然后傲慢地晃了晃脑袋,挺着刺刀迎迎了上来。
武藏是西尾大队的二等兵,此刻他潇潇洒洒,步伐里透露出了强大的自信,他戏虐把刺刀冲着对方晃了两晃,丝毫不掩饰对对手的轻蔑。
哪料对手比他还狂,对他的虚晃理都不理,轻描淡写地把大枪扛上了肩,还满不在乎冲他勾了勾小指。
“八嘎!”
武藏大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暴喝一声,挺枪就刺!
常大山依旧扛枪在肩,他冷冷地注视着武藏,直到对方的刺刀快要粘身,才猛地一侧,在避过刺刀的同时“哗”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枪杆。
武藏大惊,连忙用力夺枪。
“嘭!”
一声闷响。
常大山扛在肩上的枪猝然砸落,正砸在武藏的钢盔上,武藏双眼翻白,钢盔内瞬间流下数道鲜血,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常大山身前。
“哇呀呀!”
又一个日军暴怒着扑了上来,这是武藏的小队长岗村,他二话不说,冲着常大山分心便刺。
这家伙出手狠辣,眨眼间已刺到常大山胸前,常大山大喝一声“开!”,将大枪一横,顺势往后一带,岗村的刺刀一滑,身体跟着一个趔趄,但他调整甚快,迅速稳住身形回枪再刺。
他快,常大山比他更快。
他的刺刀离常大山胸前尚有数寸,常大山的刺刀已然闪电般抵上他的小腹。
岗村骇然变色,但他极是悍勇,眼见避无可避,竟意图与对手同归于尽。
他“嗷”地一声怪叫,用尽平生力气想要把刺刀捅进对手胸膛,可常大山猛地一侧,岗村的刺刀堪堪贴着常大山的身体穿过,只把军装穿了个窟窿,而常大山的刺刀,却结结实实地扎入岗村的小腹,在里面一搅,然后迅速抽回。
下一秒,岗村就像被抽空了似的突然定住,然后软软地倒在常大山面前。
短短几十秒钟,两个日军接连倒下,周围的日军无不胆寒……
第一百一十四章突围突围(十一)
周围的日军突然骚动起来,眼见常大山战神一般矗立,无不骇然变色。
“八嘎!”
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八路居然转眼间就干掉两名日军,西尾的眼中顿时露出狂怒之色,现在,他准备亲手斩杀这个可恶的家伙!
西尾“唰”地抽出战刀,双手握住刀把,刀尖指向对手:“嗨!我的!西尾幸树,你的?”
常大山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道:“我的,常大山!很大很大的山,你的明白?”
“哒哒哒——哒哒哒哒——”
远处突然响起爆豆般的枪声,原本寂静的村外,顿时一片沸腾。
“西尾君!好像是敌人在突围!”高桥高声喊叫。
西尾微笑着点点头:
“不错!正是敌人在突围,而且,他们好像是钻进了我的机枪阵,哈哈,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怎么回事?西尾君?”高桥追问道。
“哈哈!我专门在防线上布置了一处火光稀疏地带,那是专门留给敌人突围的,我的机枪中队早己在那里埋伏好了,敌人一旦闯进去,必是有去无回!……哈哈啥!敌人不知道,火光密集处才是我们的薄弱环节。”
高桥高声赞叹:“高明!西尾君,高明!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妙啊!……妙!……”
似乎是为了印证西尾的判断,不一会儿,就有军官跑来报告:
“报告大队长,八路军钻进了您精心布设的机枪阵地,仅仅两分钟,就全部被干掉,共有十人!”
“哈哈哈!……”
西尾放声大笑,随即挺了挺敦实的身体,把战刀在空中虚劈了两下,狞笑道:
“哈哈!……常大山……你干掉了我两个,我就干掉你十个。你注意了,我现在就干掉你!”
“你”字尚在空中跳跃,一道寒芒已猝然挥出,说话间,西尾已然抢攻——
常大山拗肩扭腰,闪身躲过一刀,脸上已是泪如雨下。
西尾一招得势,招招强攻,他刀法甚快,招招直取常大山要害,却被常大山一一闪开,这家伙有点恼怒,像疯狗一样上蹿下跳,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
常大山的额头顿时见汗,对方是个高手,他看得出来,而且对方刀刀挂风,显然臂力甚大,自己有伤在身,不能硬架。
如今,他的双腿已经不大听使唤了,而且精疲力竭,气虚神浮,只能借助顽强的意志和西尾周旋。
他知道,自己不能持久,必须奋力一搏了!
只在一瞬,他就做出了生死一发的决定——
西尾借前冲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举刀猛劈,他非但不闪不避,反而猝然间举枪硬架。只是,他反转了枪身,以枪炳上迎。
“咔嚓!”一声。
战刀砍入枪柄,枪身虽然已将战刀架住,却还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砍中常大山肩头。
喉中闷哼,常大山的左肩顿时血肉翻卷,深几见骨,他面色惨白,汗如雨下,鲜血疯狂地浸透衣衫,顺着胸前淌落。
西尾大喜,正要抽刀再劈,却蓦然脸上变色,他这一刀用力太猛,已然深嵌入枪身,一时间竟难以抽回。
只在一瞬,对方已拼尽全力摘下刺刀,反手一挥。
寒芒淬至,西尾大惊,连忙藏头缩脖——然而,他避过了头颈,却疏忽了耳朵,他的头颈堪堪避过,左耳却在一扫之下血淋淋的飞上了半空。
“碍哟!”
西尾发出慘人的惨叫,这家伙弃战刀于不顾,捂着耳朵连连倒退,百忙中一把抽出十四年手枪,对着常大山连连击发。
“砰!砰!……”
常大山的胸前瞬间膨出几朵血花,鲜血如泉水一般汩汩而出,巨大的后坐力使他连连倒退,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
常大山的中弹使战士们疯了,他们或爬或跳,猛扑过来,西尾急了,对着扑上来的战士连连扣动扳机……
“砰!砰砰!……”
旁边的日伪军都惊呆了,他们瞪大眼睛注视着疯狂的西尾!
西尾状若疯癫,打光子弹后,又捡起战刀,开始疯狂地劈杀爬过来的伤员。可伤员们一个个视生死为无物,他们虽然皮开肉绽,筋断骨裂,却依旧不要命的往上扑。
西尾惊惧了……
对手在西尾的疯狂劈杀下,已然混身遍布伤口,每道伤口都翻出猩红的里肌和白色的脂肪,可是他们死死抱西尾的双腿,隔着军裤张口就咬。
哪怕是死,他们也要咬下西尾一块肉!
转瞬间,血肉模糊的战士在西尾周围倒下一片,人人身上惨不忍睹。
西尾惊魂未定,他的脸上呈现出可怕的蜡黄,五官挪移,嘴巴大张,一双牛眼爆突于眼眶之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可是,却没有一人扶他。
高桥喃喃低语:“八嘎……为什么要用枪?懦夫……”
小林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连尹永贵也瞪大眼珠子凸视着西尾:“我操!这就是他娘的白刃格斗!”
……
鲜血一汩汩地从常大山嘴里涌出,他艰难地把头偏了一偏,望向西面的天空。
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喃喃低语:
“老伙计,孟占山……你看见了吗?……打仗我是比不上你……可是……我死得壮烈!……”
……
山洼下,罗卓英和九个战士静静地躺了一地。
他们误入西尾布设的陷阱,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不到两分钟,就全体阵亡。
……
夜黑风高,日军斋藤联队的作战室里却灯火通明。
十几位军官正围着作战桌上的沙盘指指划划,电台的滴答声此起彼伏,报务员不断跑来汇报战况——
“报告联队长,松井骑兵联队报告,他们在刘家坳包围了八路军刘勇部,现在战斗结束,他们消灭了四百多人,正在回撤!……”
“报告联队长,高桥大队配合西尾大队在大石峪全歼八路军常大山部一千多人,正在打扫战场!……”
斋藤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呦西!……我们已经消灭了七支抵抗武装,大概有三千多人!……哈哈!真是战果辉煌啊!”
“这都是中村君的功劳,他的计划太完美了!”一旁的佐佐木大声赞叹。
参谋长久保健一突然问道:
“为什么还没有中村君的消息?……他可是唯一获得联队炮兵中队支援的部队,按理说应该最早结束战斗才对!”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参谋突然走了过来,大声汇报道:
“报告联队长!炮兵中队来电,由于山路湿滑,道路崎岖,他们刚刚到达铁帽山!”
斋藤楞了一下,随即大怒:
“八嘎!这帮混蛋,他们是乌龟吗?走得这样慢,现在才到达铁帽山……现在都天黑了!”
“联队长阁下,这样的天气,滴水成冰,他们走得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佐佐木解释道
“你!佐佐木!给中村发电,叫他们连夜进攻,必须在今晚结束战斗!”
“纳尼?连夜进攻?”佐佐木的脸上满是疑惑。
斋藤冷冷地道:
“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吗?……快去!”
佐佐木急声道:
“联队长阁下,不可啊!皇军不擅夜战,若是发起夜袭,地面炮火无法对支那军队进行精准打击,恐怕于我不利啊!”
久保健一也附和道:
“是啊!联队长阁下!如果明天天气好转,我们还能派出航空兵助战,到时候必定能摧枯拉!”
斋藤摇摇头,无奈地说:
“你们知道什么?多田峻长官上午已发来密电,我军明日还有更大的动作,出于保密起见,具体任务我将明天再宣布……所以,今晚必须结束战斗!”
“啊?”
作战室里霎间一片沉默……
第一百一十五章血肉战场(十二)
落日下,一只老鹰张大了翅膀在空中觅食,阵地上硝烟滚滚,残留的热浪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
孟占山反复观察着山下的日军阵地,日军正在埋锅造饭,阵地上升起一股股炊烟,丝毫看不出要再次进攻的样子。
山下的炊烟勾得孟占山肚子咕咕直叫,他嘟囔了两句,看了下怀表——
从上次进攻算起,已经二个多小时了,可山下的日军却一点也不急于进攻,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本他以为,敌人一定会想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所以一定会发动更猛烈的进攻,可这帮家伙像打累了似的,居然好整以暇地开始埋锅造饭。
孟占山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米饼子开始啃咽,一不小心噎着了,连忙拧开水壶喝了口水,又捋了捋脖子,憋堵的食道才顺畅起来。
一块玉米饼子转眼下肚,肚子充实了,心就不慌了,他又摸出一根叶子烟,划根火柴点上,开始喷云吐雾。
“狗日的,到底是啥意思?”孟占山一筹莫展。
……
天黑的很快,转眼间,天空就像被墨汁染过一样迅速暗淡下来……
“咡嘿嘿……”
“咕噜咕噜……”
“踢踏……踢踏……”
耳轮中突然传来人马杂沓之声,还混杂着滚滚的车轮声。
孟占山大惊,连忙举起望远镜观望起来。
非常突兀,也非常的诡异——
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就灯火通明!
那条凹凸不平的士路上,不知从何时起,已然冒出一条长长的火龙,正于苍茫的暮色中滚滚而来……
打头的是全副武装的骑兵,呼呼啦啦的足有四五百人,人人手里高擎着火把,官道被映得一片通明。
非但如此,大队骑兵的后面,还有一支长长的骡马大队,恍恍悠悠的怕不有二三百匹之多!
孟占山的眼睛转眼间就直了——
骡马大队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我靠!那是——
大炮!
在片刻的窒息之后,孟占山开始仔细辨认。
朦胧的光影中,前面四门炮炮管粗短,炮盾成品字形,每门炮都是由二匹骡马拉拽着,那是他熟悉的九二式步兵炮。
后面的两门,炮管和炮身比九二式还要粗大,每门炮都是由四匹骡马同时拉拽着,旁边还有日军在奋力推着炮轮,饶是如此,大炮依旧行进的非常缓慢。
我靠!那居然是,四一式山炮!
那可是75毫米口径的大家伙!
孟占山猛的打了个哆嗦,脖子上的青筋开始不住地跳动。
他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骡马大队,嘴里低骂道:
“娘的!怪不得不进攻,原来是给老子憋着大招呢!”
骂声未绝,段峰突然跑了进来,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队长!……有新情况!”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
“我看到了,鬼子搞来了大炮!”
……
夜幕完全笼罩下来,黑沉沉的暮霭中,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随着吱吱嘎嘎的轴承摩擦声,四门九二式步兵炮迅速昂起头,两门四一式山炮也缓缓抬起粗黑的炮管。
在一片窒息似的氛围中,孟占山的神色由惊讶到疑惑再到确认——
鬼子居然要连夜进攻?!
孟占山的脸色瞬间铁青。
天已经黑了,原本以为鬼子不会再发动攻击了,可是没想到,鬼子竟然一反常态,居然要打夜战。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夜战并非他们所长,他们疯了吗?
“铁柱!够得着嘛?”孟占山指了指山下的炮兵阵地。
铁柱伸出右臂,竖起拇指放在右眼正前方,比划了两下道:
“不行!狗日的太狡猾,在咱的射程之外。”
“队长!咱赶快突围吧,鬼子要夜战吶!”段峰万分焦急地说。
“不行!现在突围,正好喂在大炮嘴里,况且,鬼子在第一道战壕里还布设了机枪阵地。”
“那怎么办?等着挨炸?咱的工事估计扛不住这些大家伙。”
“那也得扛!咱得先消耗消耗鬼子的炮弹……铁柱!待会儿注意观察第一道战壕里机枪的位置,咱突围时,至少要打掉鬼子的机枪!”
“是!队长!……可是,咱什么时候突围?别把炮瞎在手里!”
“沉住气!伙计,要赌就得沉得住气,眼下这阵势,咱没有战机,唯有等,等到一张好牌就能反败为胜,要是着急,非输成渣!”
……
“嗵嗵嗵!”
第一道战壕里忽然响起连续的发射声。
“嗤……嗤……嗤……”
几颗照明弹拖着刺目的白烟升上天空,山脊附近顿时亮如白昼。
炮兵阵地上,中村满脸怒容,拔出指挥刀指向山脊:
“射击!”
“哐哐哐!”
九二式步兵炮和四一式山炮接连发出炮弹出膛声,瞬间打破了岗上的宁静。
“咣——咣咣!——”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犹如暗夜里的惊雷,密集的炮弹把山岗上打的土石崩飞,硝烟弥漫。
这一次炮击,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一发一发了,而是一个炮兵中队的齐射,那“哐哐”的发射声密密麻麻,山脊附近山摇地动,立时腾起无数巨大的火球。
前一批火球刚刚开始黯淡,后一批火球又迅速炸开,成片的火球把天空映得彤红一片,整个山岗都在颤抖。
炮击的重点显然放在了断崖附近,雨点般的炮弹不断落在壕沟边,断崖前,断崖上。
尤其是两门四一式山炮,口径大,威力足,一炮落下,断崖前就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
浓浓的炸烟开始在断崖附近弥漫,山脊上的战壕在剧烈地晃动,漫天都是碎石泥雾,无数弹片肆意迸射,爆炸的气浪裹挟着碎石粉末呼啸着涌向每一个角落。战壕里沙袋被炸飞,原木轰然倒塌,战士们纷纷被埋在废墟里。
在这样高强度的轰炸下,断崖开始变得坑坑洼洼,慢慢地,垂直的断崖被削成不规则的斜面……
断崖前的深壕本来就被日军的尸体填满了大半,现在不断落下的土石又渐渐地覆盖了尸体,并渐渐高出壕面。
……
凛冽的寒风吹过,将炮兵阵地上的旭日旗刮得哗哗直响,身材瘦弱的中村像雕塑一般站立在缓坡上观察着炮击的结果——
断崖已完全笼罩在炮火中,土石崩飞,硝烟滚滚。
足足四十分钟的炮击,山脊附近已经完全变成一片火海,用这么多的炮火高密度地轰炸,山脊附近的每一个角落都耕犁了好几遍,连见惯大场面的日军都有些发怵,那瘆人的场面让他们惊叹不已。
炮弹打得太多,太快了,直到炮管开始发红,直到部下报告炮弹已所剩不多,中村才下令停止射击。
“诸君!其他部队已经结束了战斗,如果我们再拿不下山岗,我们的脸面将荡然无存!你们都看到了吧,敌人的阵地已是一片废墟,如果再拿不下山岗,还称什么甲种部队?
我命令,这一次,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勇士们!让你们的怒火把山岗融化吧,杀叽叽!”
“杀叽叽!——”
“嗨!杀光支那人!——”
这一次,中村已陷入了疯狂,他把剩下的步兵一次性全部投入了战斗,漫山遍野的日军蜂拥而上,喊杀声响彻山岗……
第一百一十六章血肉战场(十三)
指挥部内,中村麻利地扎好武装带,检查好手枪,束好指挥刀,然后抓起望远镜就往外走。
眼见如此,浅川赶忙拦住中村的去路:
“大队长,你不能参加攻击!”
中村沉声道:
“让开!我必须到第一线去,在那里我能更好地指挥战斗!”
浅川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声音迫切地说道:
“大队长!那里太危险,而且,指挥部也离不开你。”
见对方不让路,中村有些激动:
“请让开!浅川君!做为计划的制定者,连西尾那样的家伙都结束了战斗,可我却止步不前,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斗,必将为人耻笑!”
浅川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固执地劝说道:
“中村君,让我去第一线,你留在这里,继续主持大局!”
一边的栗田大踏步走了过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浅川,你在干什么?快让中村君去!无论如何,胜败在此一举,再说了,这里不是还有我吗?”
浅川长叹一声,无奈地让出了道路。
……
漫山遍野的日军犹如黄色的怒涛飞卷向山脊,刺目的照明弹中,山脊却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突然间,“咯咯咯——咯咯咯——”山脊上的重机枪首先恢复了射击,紧接着“呯!呯!哒哒——哒哒哒——”,轻机枪和步枪也越来越多地投入到战斗,从碎石乱木中拱出来的队员们推开同伴的尸体,纷纷射出复仇的子弹。
崖顶上传来刘二猛嘶哑的怒吼:
“同志们!两军相逢勇者胜!今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咱们跟狗日的拼了!”
“拼了!杀鬼子!”
“狗日的,来吧!”
队员们吼声如雷,个个都是一副拼命的模样……
日军的身影越来越近,子弹打的断崖上溅起一溜溜的火星子。
脑袋上裹着厚厚浸血绷带的靳大骡子双手死死扣住重机枪的握把,在猛烈的射击声中,重机枪扫出一个巨大的扇面,冲在最前面的日军纷纷倒下……
前面的日军在不断倒下,后面的日军却毫不理会,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呐喊冲锋。
“轰!轰!”
手榴弹和日式手雷稀稀落落的从断崖上落下、爆炸,守军的弹药显然已经不多了。
“哒哒哒——”
一串子弹飞闪而至,把靳大骡子的胸口打得稀烂,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已被填平的深壕,已被炸成斜面的断崖,已经失去了对日军的阻挡作用,他们已经不需要梯子就能直接爬上断崖。
成群的日军接二连三地爬上断崖,怒吼着冲进对方的战壕,双方毫无遮挡地对射,然后迅速绞在一起,到处都是呐喊声,到处都是刺刀的碰撞声,人群成片地倒下,战壕里堆满了尸体……
孟占山手持望远镜在隐蔽所里飞快地扫望着,镜筒里出现了一个个面部扭曲的士兵、一蓬蓬飞溅的鲜血。
孟占山的双手在剧颤,这是他从军以来从所未有的血战,望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接二连三地倒下,他的一双豹眼瞪得往下滴血。
猛地,他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镜筒里出现满脸是血的刘二猛,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他抛出卷刃的大刀,把迎面一个鬼子扎了个透心凉,随即从血泊中捡起一挺歪把子,“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吐出耀眼的火舌,一串火流星迎面罩去,十几个刚刚爬上来的鬼子哀嚎着滚下断崖……
猛然间,二猛身子一震,一个鬼子从背后偷袭,刺刀在他后背扎了一下迅速抽出,顿时血流如注。
二猛疼得一咬牙,他猛地转身,转动机枪,大喝一声,睚眦俱裂,手中的机枪发出愤怒的咆哮,把偷袭的鬼子打成了筛子。
他缓缓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山顶,然后软软地倒下。
孟占山的胸口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他身子一震,险些栽倒。
他放下望远镜,眼里热泪横流。
……
山顶的溶洞里,炮班的战士们一个个躁动不安,和他们一同留在这儿的,还有大虎二虎连同三百精锐,加上缴获的火龙驹,把溶洞里挤得密满满当当。
炮班的刘大红和其他几名战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窜到洞口边缘,满脸怒火地望着望着下面的战壕,个个目眦欲裂。
“你们都给我回来!”
大虎恼怒地冲到洞口,对着几个人大吼一声,同时不由自主地朝洞外瞟了一眼,只一眼,他的眼珠子就挪不动了——
下面的战壕里杀声震天,战斗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明晃晃的刺刀,大蓬的鲜血四处飞洒,山脊上躺满了残缺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已染红了整个山脊。
战斗之惨烈,惊天地泣鬼神,任谁一望,也是惊心动魄,热血沸腾!
“大虎哥!其他人都在外面血战,咱们却在这儿躲清闲,咱们还是人吗?”
“对!要死也死在阵地上!大虎哥,你去跟队长说说!咱们宁可上火线,宁可战死,也不在这干耗!”
“是啊!在这儿光挨炸了,真窝囊,刘班长,咱们摆出去放几炮,跟鬼子拼了!”
渐渐地,队员们纷纷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大虎,感受着来自四周的火辣的目光,大虎蓦然站起: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我只问一句,你们相信咱们队长吗?”
“相信!”
一提到孟占山,队员们无不嗷嗷叫。
“不瞒你们说,我也想冲出去,杀他个痛快。
可队长让咱们留在这儿,一定有他的目的!……
咱队长是谁?那是人精啊!他会傻到把他的三百精锐连同心爱的炮班搁在这里生锈?
今天早上,我被敌人的骑兵团团包围,那一刻,我都绝望了,可我想到了咱队长,想起了他说过的话,我无条件地信任咱们队长,我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结果,我突出了重围!……
同志们!队长让咱们留在这儿,一定有他的目的,咱不能坏了队长的大事!……
同志们,把子弹压满喽,把刺刀磨快喽,有咱们大喘气的时候!
我说,你们往这儿看,看看这匹火龙驹,我说,你们难道还不如一匹战马吗?……”
眼前的火龙驹,静静地卧在溶洞的一角,洞外热火朝天,洞内人声鼎沸,可它却像入定了一样,双目半睁,不发出一声嘶鸣。
可任谁都能看出,它的血脉已经偾张,耳朵已经咋起,但有一声令下,它就会咆哮如雷,飞奔如电……
第一百一十七章血肉战场(十四)
日军终于占领了第二道战壕,山顶就在不远处了。
“万岁!万岁!”
断崖上的日军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有的手舞足蹈,有的疯狂地鸣枪庆祝起来。
中村呆呆地矗立在战壕边,眯着眼睛注视着满壕的尸体,夜风强劲,掀起他被硝烟熏得漆黑的外衣……
山下的日军指挥所也是一片沸腾,栗田和一众参谋弹冠相庆。
“哈哈!我们的炮兵简直是摧枯拉朽,如果早一点得到他们,我们的损失恐怕会小得多!”粟田眉开眼笑,大声嚷嚷着。
“可是长官,我们的炮弹已经不多了,不知道上面还会不会有敌人?”浅川不无担忧地说。
“这样,命令炮兵部队迅速推进到山脚下,他们离得太远,浪费了不少炮弹。”
“可是长官,这样一来,我们的炮兵就完全暴露于敌人的迫击炮射程了。”
“哈哈!……浅川,你真是太有趣了!”
栗田轻蔑地白了浅川一眼,冷言讥讽道:
“我说,战斗已经从早上打到现在,你看到过敌人打过一发炮弹吗?……没有!……还说什么暴露于敌人的迫击炮射程,他们恐怕连迫击炮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可是长官,万一他们刻意隐瞒……”
“八嘎!闭嘴!”
栗田粗暴地打断了浅川,大声训斥道:
“浅川,我觉得你有点迷糊了,唉……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参谋这个位置上的?嗯?……你竟然连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搞不明白……
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敌人有大炮,还会到现在都一炮不放吗?……难道他们留着大炮只是为了作为殉葬品吗?”
浅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栗田的话虽然有些刻薄,但确实无可反驳。
唉……是啊,又有哪个家伙会死到临头了,还留着大炮一炮不发呢?
所以浅川很快就回了一句:
“嗨依!长官,我知道了,我会立刻通知炮兵前移的!”
……
中村异常狡猾,虽然胜利近在咫尺,他还是先做了一次试探性进攻。
一个小队的日军呐喊着冲向山顶,却转眼间被爆豆般的排枪打倒大半。
“八嘎!山上居然还有敌人,还有工事!……这些家伙居然在区区的铁帽山上构筑了三道防线,真是用心良苦!……”
中村发出由衷的感叹。
观测兵迅速向山下打出信号,并发去坐标,日军的大炮很快就发出震耳的咆哮,一发发炮弹像蘑菇云似的在山顶上四处炸开,把山顶炸成一片火海。
眼下,距离山顶还有二三百米,估计敌人还有数百,中村己经心有余悸,眼前的敌人己经一再出乎他的预料,很难说在最后时刻还会爆发出什么样的疯狂?
毫无征兆的,中村忽然脑子里一亮。
八嘎,这帮家伙手里大部分都是日式武器,还有歪把子和重机枪,战斗力还如此强悍,关健是,他们还有一位异常狡猾的指挥员,难道他们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神秘部队?
他一直就怀疑在临城附近,有一支非常精干的队伍,他们善于伪装,战斗力异常强悍,还拥有一位异常狡诈的指挥员。他们不但让皇军的两个小队在黑水河玉碎,还袭击了辛集监狱,踏平了阎王寨。
现在,铁帽山上的队伍简直和他想象中的部队若合符节!
他们在小小的铁帽山上居然阻挡了中村大队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他们手中的日式武器一定是在黑水河战斗中缴获的,如此战力,足以击垮辛集监狱,踏平阎王寨。
直觉告诉中村,这就是那支神秘部队!
“搜嘎斯内!”
中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露出刻骨的仇恨。
如此心腹大患今日居然落入自己手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碾压,否则后患无穷。
一瞬间,中村的表情由愤怒到激动,满脸胀得通红!
他大踏步站上山脊最高处,先是放声大笑,后又语带哭腔:
“诸位!你们知道被围的是谁吗?……他们就是在黑水河消灭我第31大队两个小队,打死了中岛少佐,又抢走许多军火的家伙,非但如此,他们还袭击了辛集监狱,打破了阎王寨!”
看着众人一脸愕然的样子,中村继继咆哮道:
“时至今日,他们又打死打伤我们四百多人,还先后杀害了石井,大竹两位中队长和近藤小队长……现在,他们就在我们前面,就在山顶上,他们已经山穷水尽,插翅难逃!……
我命令,所有人员,准备发起玉碎攻击,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拿下山岗,把敌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中村的话,瞬间点燃了日军的怒火,刹那间,四周响起震天般的咆哮声:
“嗨!杀光支那人!”
“嗨!报仇雪恨!”
“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中村睁着已经被怒火烧红的双眼,继续鼓动道:
“诸君,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此言一出,彻底引爆了场上的气势,山脊上的日军发出震天般的响应:
“嗨!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中村再次鼓动。
“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日军再次怒吼,双方一唱一和,声音震耳欲聋。
在疯狂的呐喊声中,中村掏出写有血字的白幅,郑重地系在额前,拔出军刀指向山顶,发出了最后的号令:
“攻击!”
日军疯狂地嚎叫着,兴奋的双眼通红,一句为了天皇陛下,使所有日军都陷入了癫狂,他们纷纷摘下钢盔和帽子,猛掼于地,掏出写有血字的白幅郑重地系在额前,然后端起机枪和步枪开始疯狂的冲击。
冲锋的日军,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法,没有队形,没有配合,也没有顺序,只有疯狂向前!
漫山遍野的日军一哄而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山岗。
“打!”
山顶上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虽然声音有些嘶哑,但仍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呯!呯!哒哒哒,哒哒哒!咯咯咯,咯咯咯!——”
山顶上的第三道战壕内火力全开,各种枪支喷出炽密的火舌,满身硝烟的队员们冒着密集的弹雨,不断的推弹上膛,射出一串串愤怒的子弹。
悄然间,在日军冲锋路线两侧的土包子底下,几个伪装的很好的枪眼,也捅掉了遮挡的石块,“哒哒哒,哒哒哒”伸出的机枪枪管喷射出密集的侧射火力,与正面的火力组成交叉的火网,狂风般地罩向扑上来的日军。
在如此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几乎被四五颗子弹同时贯穿,整个身体剧颤着栽倒在血泊里,后面的日军前仆后继,却像割麦子一样一茬茬地倒下。
“轰!——轰轰!”
战壕里开始飞出成批的手榴弹和手雷,爆炸声中,不断有鬼子被炸飞、抛起,有的鬼子被炸断了手脚,有的被炸成了两截。
鲜血飙洒,碎肉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夺命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狂怒着,闪烁着,旋转着,穿透硝烟,打碎鬼子的头颅,击穿鬼子的胸膛......
可这已经丝毫起不到阻挡敌人的作用,冲锋的日军竟然没有人去卧倒,甚至没有人去闪避,他们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狂吼着:“天皇陛下万岁!”“杀叽叽!”踏着同伴的尸体,蜂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