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除夕奇袭(五)
“城南征战多,城北无饥鸦。白骨马蹄下,谁言皆有家..……”
望远镜被慢慢的放下,中村定定的凝视着远处的天空——
旁边的栗田正在享用一罐牛肉罐头,闻言微笑抬头。
“中村君,应该是支那的诗歌吧,哈哈..……你还真是个支那通呢!……可是,你对那些平民,似乎有点过于同情了吧……要知道,如果不杀掉他们,从那些人当中一定会诞生出更多的抵抗分子。”
“所以......就一定要全部杀掉吗?要知道,杀戮平民只会引起更多的憎恨。”
“中村君,恕我直言……战争中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平民,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在参与战争,比如说纳税,产粮,充当劳役,为军队服务等等……只有切断了平民的支持,才能让抵抗分子彻底被瓦解。”
中村摇头,不再说话,他觉得犯不上和栗田斗嘴。
“看那!……一个支那人正在和黑岛君决斗!”
一边的炮兵阵地上,何野中尉大声叫喊起来。
很快,黑岛坠马,大虎跃上火龙驹,风驰电掣般冲出..……
一队骑兵在后面紧紧追赶,但大虎很快就一骑绝尘..……
“吆西!”
中村转动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由衷的赞叹:
“那个支那人,倒还真是个勇士呢!……唉..……黑岛君过于低估此人,以至于吃了大亏。”
栗田大急,连忙命令:
“何野君,赶快开炮,干掉那个支那人!别让他逃掉!”
“嗨依!……”
何野大声回答,并亲自操起一门迫击炮:
“听我口令,左一炮口,三十度……”
余下几门迫击炮的炮兵开始迅速调整角度。
“慢!……”
中村突然挥手,随即跳下马来。
“大队长阁下,如果再不射击,敌人就要跑出射程了!”
何野把一发炮弹放在炮口边,急切地说。
“不准射击!”
中村走到何野身边,挪开何野拿着炮弹的手。
“何野君,放下炮弹!..……你一旦开炮,就将铸成大错!”
“纳尼?”
“你没有观察到吗?追赶的骑兵并没有开枪..……敌人抢去的可是天皇御赐的宝马,如果被炸死,你该如何向黑岛君交代?
而且,黑岛君遭到如此重创,如果不能亲手斩杀敌人,那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何野君,敌人在我们的包围之中,他是逃不掉的,那么,就请把机会留给黑岛君吧……可以吗?何野君?……”
何野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放下炮弹,向中村深鞠一躬。
“多谢中村君提醒,的确是这样,我..……我太鲁莽了。”
旁边的栗田则是一脸的感叹:
“果然是陆大的高材生!……中村君,你的思维能力和观察力都是一流的,而且,异常的冷静,假以时日,一定会前途无量!”
“多谢夸奖……”
中村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命令身边的旗语兵:
“打出旗语,告诉骑兵,不要追赶……保持好队形,按预定的坐标逐次推进!……我们的目标是不漏掉一个敌人,不要为了小股的敌军使我们的包围圈露出破绽。”
“嗨依!……”
旗语兵立即开始挥动小旗。
栗田呆了,他开始用一种崇拜的眼光望着这位年轻的大队长——
这个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的冷静,简直冷静的可怕!
..……
黑岛的左肩血如泉涌,军医官正在包扎。
“联队长,伤口太深,需要缝合才行。”
“那你还等什么,快缝!”
“纳尼?就在这里吗?……这里可是连个帐篷都没有,联队长,还是……还是去后方医院去吧。”军医官怯怯地说。
“八嘎!..……就在这里!快缝!”
“嗨依!..……”
军医官赶忙打开缝合包,开始准备。
..……
士兵们围成了一圈,并支起简易行军床。
黑岛躺在行军床上,左肩的衣服已被剪开,军医官开始消毒,铺单,打麻药。
然后,开始缝合——
黑岛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的左肩在缝合,右手却在把玩着砍断的飞爪。
没错,这就是一把飞抓,一件中国兵器里专门用来攀爬的飞抓,但这个飞抓显然有些不同,五指俱全,每根手指的尖端都被打造成勾状,每个勾尖都被磨得锋锐无比。
另外,还有一条细细的锁链,系于勾尾以适于远攻。
自从军以来,黑岛还从未吃过如此大亏,这里面,固然有轻敌的成分,但是,毫无疑问,对方也是个绝顶高手。
八嘎!对方明明如此厉害,却故意示弱,以至于自己掉以轻心。
如果不能亲手斩杀这个混蛋,那么,自己这个联队长,也就没脸再干下去了..……
一念及此,黑岛的疼痛立刻就转化为满腔怒火。
..……
日头开始升起,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
远处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被雨水切割出的千沟万壑密布其间,缺少植被的丘陵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残雪。
天空是灰蒙的,远沟近壑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站在铁帽山上的孟占山正在听取段峰的汇报:
“大虎刚刚返回,身上多处负伤,正在包扎……他们在后沟遭遇了大批鬼子,罗先生带着一百多人就地阻击,现在下落不明……
大虎和几十名队员带着老乡们撤退,中途被鬼子赶上,除他以外的所有队员和老乡们全部都遇难了。”
孟占山的脸上抽动了两下,胸口隐隐做痛,他明白,下落不明意味着什么……
“罗先生……”
他低唤了一声,泪水突然就打湿了双眼。
一阵山风吹来,刮得雪粒子漫天飞舞——
他不再说话,抓起望远镜朝山下望去……
远处的土丘上,开阔地上,到处都闪动着黄色的身影,正呈搜索队形蝗虫般地在清晨的薄雾中蠕动……
太阳旗在晨风中飘扬,前面的警戒骑兵在马上挺的笔直,手上的马刀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很显然,队伍已经被包围了,日军已经在铁帽山周边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而且,越收越紧。
孟占山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一股阴暗的、不安的情绪开始像蝗虫一般啃噬着他的身体,使他全身抽紧。
眼前的情形,业已给他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的敌人,队伍已经身陷重围!
其实,自后沟的枪声响起后,他就知道队伍已经被包围了,所以他立刻命令队伍收缩到铁帽山上。
在内心深处,他曾判断,敌人就算是来进攻,也顶多出动一两个中队,那样的话,他还有把握突出包围。
可是现在,眼前的敌人足有两三千,而且,全是日军。
最要命的是,居然有那么多的——骑兵!
他明白,他和他的队伍,绝对不可能轻松地熬过这场战斗了。
如果集中全部人马,攻其一点,或许能打开一个缺口,可是,敌人有那么多的骑兵。
以区区步兵在荒野上去对抗机动能力超强的骑兵,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赢,那绝对是一个超级馊主意,别说是一千多人,就是几千人也得被轻松碾压。
他孟占山,绝没有那么蠢。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一仗,而且,是一场还没开打却已经没有多少悬念却又不得不打的一仗!
无论如何,一场空前的战斗,就在眼前了……
第八十九章 除夕奇袭(六)
铁帽山上,寒风瑟瑟。
第一道战壕内,孟占山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询问着:
“联系上没有?顺子?..……联系上没有?”
顺子连头都顾不上抬,专心致志地呼叫着……
突然,指示灯亮了!
一直不懈联络的通讯终于被接通。
顺子的手指开始颤动,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孟占山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顺子。
不一会儿,滴答声结束,顺子摘下耳机,将译出的电文递给孟占山。
“获悉你部被围,甚是关切,昨夜至今,双头镇、岔口、慈峪镇、牛家湾一带皆有交火,军分区拟紧急转移……
估计日军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扫荡,各部均已累及,无法给予你部支援。坚决突围,突围后如有可能,往西胜沟集结。军分区司令陶。”
孟占山读完,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队长,鬼子的阵仗可够大的呀!”
段峰惊讶地说。
“是啊,连军分区都被包围了,看来,周围的几支队伍也都有麻烦……眼下,咱谁也指望不上了,全得靠自己!”
“开个碰头会吧,队长,看看大伙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好!顺子!传我命令,让各小队的正副队长都到这儿来开会,把县大队的周占元也叫上.……告诉其他人,注意隐蔽,千万不能暴露!”
“是!”
顺子转身离去。
孟占山想了一下,再次命令道:“段峰!你拟一个方案,把三个小队在三道防线上分配一下,待会儿给大伙宣布。”
“好!”
孟占山再次抓起望远镜,凭高远望..……
远处的几个村子里,有无数的烟柱正在升起,这是敌人在放火烧村的迹象,在村落与村落之间,有敌人的骑兵在纵马奔驰。
不远处的土丘上,开阔地上,排成一字长蛇阵的日军大队人马正在缓缓而行,前面的警戒骑兵已经离山脚不远了……
..……
各小队的骨干先后来到孟占山身边,大伙都一脸的凝重,唯有柳老爷子满脸喜色,兴奋异常。
“哎呀队长!.……我到今天才知道,咱们还藏着这么多的宝贝,我的天,居然还有重机枪和迫击炮..……队长,你可真行,闹了半天,咱队伍原来是土豪啊!……”
“柳老爷子,对不住啊,为了不闹出动静,一直没跟您说。”
“什么呀队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的每个队员都领到了四十发子弹,一个个都成了财主啦..……娘的,小鬼子!尽管来吧,越多越好!”
“队长,鬼子的兵力可不少啊,包围了这么大个圈子。”周占元不无担心地说。
“是啊,队长……方圆十几里都被狗日的控制了,瞧这架势,恐怕得有两三千人。”刘二猛判断道。
“怎么办,要不,咱们马上突围?”第三小队的队副刘铁柱焦急地建议道。
段峰连连摆手:
“不行!鬼子有那么多的骑兵,咱们就是打开一个缺口,也会被轻松追上……在旷野里与骑兵对阵,那简直是自杀!”
“队长,咱不是有电台吗?干嘛不找点援兵?”刘二猛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一脸的兴奋。
周围的人也随之激动起来:
“是啊!是啊!队长,赶快联系联系。”
孟占山的脸上立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各位,不瞒你们说,刚才已经和军分区联系过了,现在的情况是,周围的部队甚至连军分区都被鬼子包围了……所以,咱们不会有援兵了。”
“啊?”
众人的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
“同志们!现在看来,这是一次规模极大的扫荡,鬼子出动的兵力应该在数万,看样子,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小鬼子真是处心积虑,憋了好几个月来麻痹我们,居然在除夕夜里搞偷袭……现在,情况异常的严峻,大伙都说说吧……”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如实说道。
众人这才明白,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一时间,大伙都陷入了沉默。
“怎么?……怕了?”
见众人默不作声,孟占山笑道。
“不怕!队长,不就是个死么?奶奶的,有这么好的武器,还有这么棒的工事,老子死之前,也得拉他十几个垫背的!”
柳老爷子一捋长髯,一脸的激昂。
“就是,不就是个死么?……队长,咱跟狗日的拼了!杀了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是,咱们与阵地共存亡,让鬼子血染铁帽山!……”
见众人慷慨陈词,孟占山的脸色却越变越难看,他大手一挥,打断了众人。
“唉……我说列位!你们让我说什么好?……嗯?……我都觉得自己够啰嗦的了,平时都唠叨过无数次了,可你们这帮家伙,一到关键时刻就全忘了。
想死还不容易吗?想壮烈还不容易吗?分分钟就能做到!..……
换了别的指挥员,可能会被你们的豪言壮语感动的流马尿,可我孟占山,要骂娘!……
我再说一遍..……
什么叫会打仗,仗打完了,敌人没灭,自己挂了,那是傻瓜……
敌人灭了,自己也挂了,那叫笨蛋……
敌人灭了,自己毫发没伤,那,才叫会打仗!……
同志们,咱得活着再见!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轻言牺牲!……听见了没有?..……”
说完,孟占山翻了个白眼,他把壮硕的身子往战壕里一挺,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两脚,随即嬉皮笑脸地说:
“我操!……就这坚硬的土石山,咱就是死,也不能埋这儿,这土硬,回头硌得慌!”
“哈哈哈..……”
众人集体哄笑起来。
刘二猛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
“队长,我不是忘了您说的话,只是..……这一次恐怕不同于以往啊……
鬼子把咱包的这么严,咱恐怕是插翅难飞啊……”
顺子突然插话道:“队长,咱不是有脚下的阵地嘛,咱能不能顶上个四五天,兴许到时候鬼子就撤了..……”
段峰苦笑了一声:
“你小子,想的美!……
先别说鬼子会不会撤,就这光秃秃的铁帽山,连个水源都没有,咱们现在就像是失街亭里的马谡,虽是凭高视下,势如破竹,但缺乏汲水之道,顶多两天,到时候鬼子都不用打,咱们就会丧失战斗力……”
孟占山也笑了:
“好了!各位,下面就让段峰给大伙布置一下……死守,肯定是不行的,但怎么突围我还没有想好……现在,咱们就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孟占山朝段峰招了招手。
段峰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我是这样布置的..……
第三小队把守第一道战壕,第二小队把守第二道战壕,第一小队把守第三道战壕,将县大队作为预备队安排在山顶的避弹所里,刘铁柱的炮兵阵地设在第三道战壕,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有!”
柳老爷子立马跳了起来:
“干嘛把我们安排在第三道战壕,是嫌我们不经打啊?……不成!我们要求上第一道战壕!”
“柳老爷子,是这样..……”
段峰刚要解释,却被柳如龙挥手打断。
“队长!我们承蒙您的收留,又灭了阎王寨给我们出气,现在正是我们报效大伙的时候,我柳如龙想杀鬼子都想疯了,大家谁也别和我争,就让我们打头阵!我们打光了,你们再上!..……”
县大队的周占元也急了。
“队长!我们县大队也不是泥捏的,干嘛要躲在山洞里,让我们先拼,等我们拼光了,主力再上,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不行!怎么能让县大队的同志打头阵呢?把我们摆在最前面!”刘二猛一听周占元的话就急了,大声嚷嚷起来。
“不行!谁也别和我们争!……”
众人吵成了一团……
……
眼看众人吵成一片,孟占山却乐得不行,他甚至都笑了。
一直以来,他费尽了心思,就是想打造一支嗷嗷叫的队伍。
现在,这支由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队伍,通过几次作战,已经迅速成长,已经被打上了鲜明的孟氏烙印。
他最恨孬种,最渴望的就是看到部下有一股嗷嗷叫的气势。
现在,他看到了!
望着一张张争得面红耳赤的脸,他突然间生出一股冲天的豪气。
——娘的!今日之局,已是九死一生,未来的一两天,也许就是我和大伙的战死之日,既然如此,索性就放手一搏!
——常言道,只有不会指挥的将,没有不会打仗的兵,我孟占山一向以会打仗自居,手下又有这样的精兵强将,要是在籍籍无名的铁帽山上栽了,那真是死不瞑目!
就在一瞬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开始在他的脑袋里萌芽——
“各位,都不要争了!”
孟占山大马金刀地挥了挥手,然后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瞪大眼睛审视着众人。
他的步伐洋洋洒洒,透露着强大的自信,他的脸上面带微笑,丝毫不加掩饰得意之情。
“各位!我老孟十几岁就参加了红军,从一个小杀猪匠一路干到班长,排长,连长,营长,甚至还在副团上晃悠了一小下。凭啥,凭的就是能打仗!……
当年楚霸王被围垓下,仅剩二十八骑,你们猜他说什么?……
他说:我自起兵至今,已经身经百战,从来没有败过。但今天却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用兵打仗的错误……
我今天就要决一死战,为大家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定要打胜三次,为各位突出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帅旗!
结果,他还真就做到了……
诸位!时至今日,大家也看到了,咱们已是九死一生,那咱就拿出楚霸王的豪情,向死而生,痛痛快快的干一仗……
这一仗,我已经有了些想法,诸位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想带领大家轰轰烈烈地赌一把,赌赢了,咱们杀出重围,赌输了,嘿嘿……
赌输了咱也要掰掉小鬼子两颗门牙,让狗日的知道,这是天要亡我,而不是咱们不能打!
诸位,你们愿意嘛?……”
“愿意!”
如此豪言壮语,如此豪气干云……
懦夫听了也会变成英雄。
众人业已被孟占山激发起无穷的斗志……
第九十章除夕奇袭(七)
山下的开阔地上,几个日军军官正策马前行,大队长中村正雄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前面的山岗。
他全神贯注,把山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梳篦着,显得十分干练。
前面的警戒骑兵已经开始侦察性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
歪把子机枪朝山岗上射去一连串子弹。
望远镜里,山岗上被打的尘土飞扬。
“嗵!”“嗵!”
随着掷弹筒的发射声,两发炮弹划着弧线向山坡上飞去。
“轰!”“轰!”
浓烈的炸烟立刻升腾而起,烈焰中,土石和雪粒子四处飞溅……
山岗上没有任何动静。
中村又将望远镜转向山下,望远镜里,已能清晰地看到从后沟迂回而来的吉田中队,大队人马正呈一字长蛇阵不紧不慢地搜索而来。
除了眼前的这座荒凉的山岗,他的包围圈已经完全收拢,吉田刚刚来电,说是已经消灭了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
中村微微一笑,这个家伙,这七八百人当中,恐怕大部分都是老百姓吧。
呦西!就让他谎报一些战功吧,又何必说破呢?
中村放下望远镜,面露得意之色。
从昨夜发起进攻至今,他的包围圈已经迅速收拢,除了在青石口和后沟遭遇小规模的抵抗以外,整个地区的武装分子已经全部肃清。据他的估计,都是些杂牌武装,数目大概在数百人左右。
现在,他终于决定吃早餐了。
眼前的山岗,只需派出一支小部队搜索一下就好,等吃完早餐,正好打道回府。
中村愉快地认为,这将是一顿令人期待的早餐,这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会让人体验到一种野餐的快乐……
“嗨!栗田君,要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再陪我吃一次早餐?”中村惬意地招呼栗田。
“没问题,刚才那个逃跑的支那人,害得我只吃了个半饱。”栗田笑着回答说。
由于两人心情都很愉快,这顿早餐弄得相当丰盛,有米饭团两个,牛肉罐头两个,还有鱼干和梅子干,地上还支起了简易行军床。
侦察射击已经完全停止,山岗上又恢复了毫无生气的模样。
中村转头问栗田:
“栗田君,你认为山岗上会有敌人吗?”
栗田微笑着回答:
“阁下,我认为没有……我观察过了,山上没有任何土石翻动的痕迹,如果有,是不可能不构筑工事的。”
中村点点头:
“嗯……我同意你的观点,从军事角度上来说,这里就像是一块死地,一旦被包围,断粮断水,不出两天就会不战自乱,就像是支那的三国演义里所说的马谡失街亭一样。”
“哈哈……中村君,哪里需要两天,这么一座光秃秃的山岗,在这种天气里恐怕也挖不出什么工事,根本就无险可守……
只消一顿炮弹,就能使敌人遭受重大伤亡,根本就无法立足……敌人不会愚蠢到,跑到这么一座荒山上去坐以待毙……”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一个骑兵纵马而来:
“报告大队长!火力侦察未发现任何情况。”
“呦西!……但是,按照规定还是要搜一搜的……这样吧近藤君,由你的搜索小队派出十个人去搜索一下,搜完了我们就开路!”
“嗨依!”
近藤策马而去。
身边的电台忽然滴答作响……很快,报务员匆忙来报:
“报告大队长!……西尾大队长急电……他们在包围圈内发现了大量八路,至少在千人以上,双方正在激战,地点在六十里外的李家洼,他们请求大队长立刻派兵增援。”
“呦西!西尾君钓到了大鱼!”
中村满脸喜色,急忙大声命令道:
“传我的命令,除搜索小队留下十个人搜索山岗以外,其他的部队立即转向,目标李家洼,全速前进!……”
栗田不满地嘟囔道:
“中村君,就不能吃完早餐再出发吗?”
“抱歉,栗田君……军情紧急,就在马上吃吧。”
“唉!……还真是个性急子。”栗田无奈地长叹一声。
……
全速行进的大队人马刚刚走出不到几百米,大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的居然是黑岛联队长。
黑岛的下巴和左肩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浸出大片的血渍。
此刻的黑岛,见到中村后表情激动,却是一言不发,没人能够体会黑岛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强烈的不甘和遭受羞辱后无处发泄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心境。
“黑岛君,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回后方修养吗?”栗田关切地问。
“八嘎!我受的伤很重嘛?……我照样可以挥舞战刀!”黑岛愤愤地回答。
“黑岛君,现在在李家洼发现大批的八路,请你立刻率领骑兵前往增援,我们随后就到,相信黑岛君一定会大显神威的!”
“嗨依!……还是中村君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们立刻就出发。”
说完,黑岛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幅,用受伤的左手配合右手艰难地将白幅绑在额前,上面居然有血水写下的两个大字“血战”!
绑完白幅,黑岛毫不犹豫地抽出战刀,朝东边一指。
“骑兵联队!前进!……目标李家洼!……”
中村叹为观止,随即对步兵发出了命令:
“步兵大队!全速前进!……目标李家洼!……”
……
全副武装的第32步兵大队正在全速行进,前面的骑兵趟起大片的烟尘,已经离步兵大队越来越远……
“叭——勾!”
“叭——勾!”
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枪声,一听就知道是三八大盖的声音。
大批荷枪实弹的日军立即趴伏在野地上,紧张地向后张望。
此时,全速行进的大队人马刚刚走出了不到半里地。
中村和栗田大吃一惊,急忙勒转马头,抓起望眼镜向身后观望——
铁帽山的半山坡上,七八个派出去侦察的日军士兵正趴在山坡上仰头射击,两名士兵正惨叫着在山坡上翻滚……
再往上看,十来个衣衫褴褛的老百姓正不断地往下砸石头,还有一人躲在山石后面张弓搭箭,朝下面的鬼子不断地射出羽箭,另有一人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武器,似乎正准备发射。
“嗵!……”
那支长长的武器传来沉闷的发射声,枪口处腾起一股黑黑的浓烟……
中村“嘘”了一声,如释重负地放下望远镜。
“这里的山民还很强悍呢!”栗田也放下望远镜,微笑着说。
“哦!栗田君……那是一种什么武器?”中村好奇地问。
“哈哈……据我所知,那是一种打了之后要装填一分多钟的猎枪,好像是叫做……火铳。”
“呦西!”
中村感慨道:
“如果支那的正规军都能像这些山民一样强悍,那么……我们的围剿也会变得更有意思一点,哈哈!……诸君!……继续前进!……”
……
第一道战壕内,密密麻麻地趴伏着大批荷枪实弹的队员。
周占元对趴伏在身边的柳老爷子笑着说:
“怎么样?柳老爷子,我们县大队的古董还不少吧?那火铳还是宣统年间的呢?”
“嗯……得亏你们县大队在这儿,要不然,这场戏还真难演呢。我说……你们县大队要是顶不住,早说话,我立刻派人!”
“别呀,柳老爷子……队长说了,今天就是个拖字,拖到天黑就是胜利……队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渐次投入兵力,好好糊弄一下小鬼子……我县大队再怎么着,也得再拖他个一两个小时吧。”
柳老爷子笑道:
“小子,悠着点儿,别挡不住鬼子,再让狗日的冲了上来。”
周占元眉飞色舞地说:
“放心吧,柳老爷子,我县大队还有一百多号人猫着呢,硬家伙还一样没使,就这几个鸟人,毛毛雨!……”
柳老爷子感慨道:
“嗨呀!……要不是跟了队长,还真不知道打鬼子还有这么个打法,就跟唱大戏一样。”
“就是,还专扮丑角,装怂扮孬……”
“哈哈哈……”
两人面对面地坏笑起来……
第九十一章 除夕奇袭(八)
大队人马已经走出了五六里地,山岗上的枪声却依旧没有停止,甚至,还有点越来越密集的趋势。
中村一皱眉,他勒转马头,奔出队列,在战马上再次高举起望远镜朝铁帽山方向望去,可是,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楚了。
栗田催马过来,嘟囔道:
“中村君,近藤部下的战力也太差了吧,这么长的时间居然还解决不了几个山民,可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部下被抱怨,中村脸上一红:
“抱歉!那些士兵并未携带电台……那么,就只好再派整个近藤小队携带一部电台去查看一下了!”
“嗯,那就如此吧。”栗田点了点头。
……
大队人马继续全速前进,已经走出了十多里地,参谋浅川忽然举着电文策马而来,气喘吁吁地报告说:
“报告大队长!……派出去的近藤小队来电,山岗上的山民已经增加到一百多人,除了弓箭、石块和火铳以外,他们居然还抬出了一门土炮,另外,还有三十几支步枪,战斗还在继续。”
中村大怒:
“八嘎!也就是说,近藤小队到现在都还没有拿下那个由土里土气的山民们把守的山岗,是吗?”
浅川惶恐地回答:
“嗨依!看来是这样的……
大队长,我估计山岗上的敌人并不是普通的山民,而是被称作县大队或者区小队的地方武装……”
村上暴怒,怒吼道:
“那又怎样!……八嘎!……一个皇军小队居然还消灭不了一支一百多人的地方武装,简直是可笑!……
我拒绝再派出任何支援部队,告诉他们,如果攻不下山岗,统统枪毙!……”
说完,中村冷冷地扫了浅川一眼,继续催马前行。
栗田又加上了一句:
“告诉他们!这可不像是威震华北方面军的第32大队的勇士哦……”
浅川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说道:
“嗨依!嗨依!……”勒马转身而去。
……
日头已升到了正空,中村的部队已经抵达张店,距离李家洼还有三十多里路。突然间,头顶上传来一阵乌鸦的聒噪之声,让行进中的中村大吃一惊。
他抬头向空中望去,几只乌鸦正在头顶上盘旋……
“哈哈!……中村君,吉祥之鸟现身了,看来……咱们今天的行动一定会大吉大利!”身边的栗田感慨道。
“唉!……”
中村却长叹一声:
“问题是……栗田君……这可是在支那!”
“那又如何?”栗田不解地问。
“在支那……乌鸦是一种不祥之鸟,一直流传着所谓的喜鹊报喜,乌鸦报丧的说法。”
“八嘎!……纯属一派胡言,怎么可以这样侮辱至高无上的神鸟。”
中村摇了摇头,看来,栗田根本就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这是在支那,而且,那还是支那的乌鸦!……
现在中村最大的愿望就是,近藤小队不要损失太大!
事情明摆着,虽然已经无法听到铁帽山的枪声,可近藤小队却始终没有来电。
按理说,如果拿下了铁帽山,近藤小队是无论如何都会来个电报的。
看来,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栗田君,现在行军时间已长,休息一下吧,也好等一下近藤小队的消息。”中村询问栗田。
“噢!……那太好了,中村君,我已口渴得要命,正好补充一下水分。”
于是,中村高举马鞭,大声命令道:
“全体注意!……原地休息!……”
听到命令,急行军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像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似的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
有的士兵开始喘息,有的士兵开始喝水,更多的士兵则不约而同地把头望向铁帽山方向,他们开始议论纷纷,一股不安的潜流正在悄悄涌动。
“怎么回事,好像近藤小队还是没有拿下那座荒凉的山岗,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八嘎!近藤小队他的战斗力好像下降了很多啊?……”
“不要瞎猜,也许近藤君已经拿下了山岗,只是想休息一下,毕竟他们有马,要追上来很容易!……”
渐渐地,议论中的士兵们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几个军官……
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火辣目光,浅川坐不住了,他轻声请求道:
“大队长,还是主动联系一下近藤君吧,省得大家担心。”
中村与栗田对视了一眼,终于点了点头,浅川赶忙大踏步向电台走去。
殷勤的随从立刻支起行军床,还冲了两杯中村最爱喝的茶水,并拿了一些饼干放在行军床上。
中村递了一杯给栗田,然后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焦急地等待着联络的结果。
可是,越是焦急,身边的电台却显得越发缓慢,除了不断响起的丝丝的电流声,中村所需要的结果却迟迟不见报来。
终于,浅川举着电文匆匆走来:
“大队长!……西尾大队长来电,希望我们火速赶往李家洼,那里的八路正在突围,战况异常惨烈!”
“那么,近藤小队呢?还是没有消息嘛?……”
“没有?”浅川回答。
就在中村犹豫着要不要再派几个骑兵去联络一下时,一个报务员却拿着电文飞奔而来。
“报告!……近藤小队来电,山岗上又冒出了大批的山民,大约有二百多人,敌人甚至发起了反冲锋,所以,他们一时无法回电……
近藤小队现在伤亡过半,还是无法攻下山岗,请求火速支援!……”
栗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噗”的一口把茶水吐在地上,大声怒骂道:
“八嘎!该死的近藤!可恶!……”
说完,他伸手抢过电文,撕碎了抛向半空,圆睁着双眼向着报务员咆哮道: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区区二百人的支那武装,我堂堂的第32大队一个小队连续进攻了快两个小时,居然还是没有消灭敌人,这还是那支战无不胜的第32大队嘛?嗯?……
八嘎!……这些家伙,统统应该被枪毙!统统枪毙!……”
一旁的浅川看了栗田一眼,犹豫地说:
“哦……栗田长官,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敌人好像是在刻意隐瞒实力,他们一直在故意示弱,他们是在根据战斗的激烈程度逐次投入作战人员。
恕我直言,我们受到了欺骗,错误地估计了对方的人数和战斗力……
我们只投入了一个小队,敌人占据地利,我方又没有携带重武器,所以才久攻不下……”
中村强压住怒火,沉吟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呦西!浅川君……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这样吧,栗田君……我们亲率步兵大队去支援近藤小队,让黑岛君的骑兵去支援西尾大队吧……
那座山岗再怎么隐藏也就最多能容纳一千多人,一个大队的皇军一定可以攻下……”
“那么……也就只好这样了……”栗田无奈地回答。
“嗨!我立即去电告黑岛君!”浅川转身离去。
……
“唉!……”
中村长叹一声,颓坐在行军床上,目光呆滞。
他并没有再动茶杯,更没有吃饼干,他早上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
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他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近藤的遭遇让他懊恼不已。
对于自己部队的战力,中村是有信心的,眼前的挫折使中村意识到,他和栗田对铁帽山的判断是错误的。
敌人不但出人意料地躲在了上面,看样子人数还不少,先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漂亮地完成了任务,现在看来,他过于乐观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只是个小插曲而已,而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包围圈收拢后仍未见黑岛君被抢去的宝马,现在看来,宝马和那个汉子很可能就藏在山上。
唯一让中村苦恼的是,这一来一回,将多走六十多里的冤枉路。
要知道,这可全都是坑坑洼洼,高低起伏的山路,其间散布着斑驳的残雪和薄冰,那些钉着防滑马蹄铁的战马尚且偶尔打滑,这些穿着昭五式军靴的士兵一路走来更是辛苦。
还有一个时间问题,走到这里已经耗去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再折返回去,还要消灭残敌。
由此,中村明确了一件事——
哪怕是出于最乐观的估计,他的部队也要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一直耗到下午了。
昏黄的太阳映出中村正雄铁青色的脸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唉!……
这还是我,那个算无遗策的中村吗?
……
第九十二章血肉战场(一)
铁帽山下,寒风凛冽。
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翻滚奔涌着,太阳好像是怕冷似的躲进了云层,只是有心无力地放出些许光芒。
中村终于率领大部队赶回了铁帽山,浩浩荡荡上千人的队伍在铁帽山下正呈战斗队形展开,穿着黄色军服的士兵看起来就像一群在冻土上肆虐的蝗虫。
日军正在紧张地做着战前准备,他们展开的很快,一部分在两翼警戒,大部分在准备枪支弹药,炮兵部队已经开始在大部队后面的开阔地上构筑炮兵阵地。
中村的指挥部设在两个土丘之间,旁边有几棵光秃秃的老树,就像几个秃顶的老者,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近藤正一脸惶恐地向中村汇报着战况:
“报告大队长!山岗上的敌人正在不断增加,已经达到了二百多人,他们作战非常顽强,关键是他们居然挖有战壕,我们几次攻击都被打退了。”
中村“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走出帐篷,举起望远镜观察起来。惨淡的阳光斜射在中村脸上,使他看起来杀气腾腾。
这是一座土石结构的荒山,南北两面都是断崖,东西两面是近乎四十五度的斜坡,半山腰上,隐隐可见上百个时隐时现的脑袋,正在与零星地趴伏在山坡上的近藤小队的士兵交火。
敌人的武器五花八门,从石头、弓箭,到火铳、步枪应有尽有,让中村叹为观止。
敌人只露出了大半个脑袋,显然,他们是趴伏在战壕里,他们居然有能力在这寒天冻土上挖出战壕,这让中村惊讶不已。
随后的观察让中村很快就明白了——
战壕周围并没有土石翻动的痕迹,这些战壕显然是不知何年何月就早已挖好的,然后任其空置,以至于上上下下长出了杂乱的野草和灌木,除非是有人头露出来,否则进攻者一方是很难通过肉眼发现这些战壕的。
从战壕的长度来估计,这道半环形的战壕应该能容纳四五百人。
观察了老半天,中村才回到帐篷,一见中村走进,浅川立即大声报告说:
“报告大队长,各部已准备完毕!”
“呦西!”
中村点点头,随即大声命令道:
“命令!……炮火准备十分钟,然后,四个中队分为四个梯队连续发起集团式冲锋,通过不间断的冲击,务必在一小时之内拿下山岗,随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纳尼?炮火准备十分钟,还一下子出动整个大队?”栗田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中村点点头:
“嗨依,采用波浪式进攻战术,迅速解决战斗!”
浅川也有些惊讶:
“大队长,由于是轻装,我们并没有携带多少炮弹,炮火准备十分钟,恐怕要打掉我们一半的炮弹。”
“是啊!中村君,这样做有些太浪费了。”栗田接着说。
“两位,我只是想节省些时间,尽快去援助西尾大队。”
中村的目光已经集中在行军桌上的作战地图上,他的心思已经飞去了李家洼,他神情焦虑地注视着地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不安地问浅川:
“浅川君,西尾大队有消息吗?他们遇到的应该是八路军的常大山部,那可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还没有!不过黑岛君来电报说,他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达李家洼。”
“纳尼?……还需要半个小时吗?黑岛君走的实在是太慢了!”中村抱怨道。
“李家洼那边临近山区,这样的天气下道路很难走。”浅川解释说。
栗田笑了笑:
“中村君,你还真是心怀全局呢……那么浅川君,就按照中村君的意思赶快进攻吧,尽快结束战斗,然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嗨依!”
浅川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帐篷。
……
“嗵嗵!”
日军的炮兵阵地上腾起一阵阵的青烟。
随着炮弹出膛的声音,一发发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向山坡上飞去。
“轰!……轰!……”
山坡上立刻土石崩飞,炸烟四起。
随着炮火的延伸,第一道战壕附近完全淹没在浓浓的黑烟之中,土石、灌木和枯草在摧枯拉朽般的炮击下漫天飞舞,随即露出大片的焦土。
望着在密集的炮火下土石迸飞的敌阵,打头阵的矢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近藤君,大队长这是不给你复仇的机会啊!”矢村微笑着望着身边的近藤。
“是啊!如此猛烈的炮火,实在是有些浪费!……
难道,要把敌人统统都埋进土里去嘛?……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可就成了收尸队了!……”近藤连连摇头,大声表达着不满。
虽然炮火杀伤来的更为容易,可这一次近藤小队被打得灰头土脸,对于近藤来说,如果没有亲手宰杀敌人的机会,那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八嘎!但愿这帮支那人不要都在炮火里挺了尸才好。”望着硝烟弥漫的山岗,近藤满心的忧虑。
“哈哈,近藤君……恐怕也剩不了几个了,还不够你们一人一个的……
这样吧,你和你的小队打头阵,我和我的中队与你们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离……”矢村安慰道。
矢村和近藤是密友,虽然矢村的军衔比近藤高,可他很能够理解近藤此刻的心情。
在矢村看来,山上的武装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如果都在炮火中化为了灰烬,那就破坏了近藤君复仇的心愿,这让矢村非常担心。
“嗨依!多谢关照!……”近藤向矢村深鞠一躬。
抬起头来的近藤,脸上充满了杀气,两眼喷射着渴望复仇的怒火。
……
“嗤……嗤!……”
两颗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眼见信号弹升空,打头阵的近藤大吼一声:
“近藤小队,全体出击!……”
听到命令,剩余的二十多个士兵从一个土丘后面一跃而起,像一群野兽般嚎叫着挺着雪亮的刺刀朝山岗上冲去。
尤其是近藤,瞪着血红的双眼,抱着一挺歪把子,像一头恶狼般冲在最前面,他敏捷地绕过山石和灌木,像发了疯似的朝山岗上猛扑上去。
“呦西!……都看见了吧,近藤君的复仇怒火能把钢刀都烫弯!”
矢村冲自己的部下大声赞叹道,随即“唰”的一声抽出雪亮的战刀,直指山头。
“诸君!与近藤小队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出击!”
“嗨!”
“出击!”
“杀光支那人!”
戴着冷森森的钢盔的矢村中队开始像潮水一般蜂拥而上,山坡上瞬时间人头攒动……
第九十三章血肉战场(二)
近藤在前面冲的飞快,眼看距离战壕只有一百多米了。
近藤是个老手,他开始放慢速度,虽然他复仇心切,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小队长,他是不会掉以轻心的。
“迂回前进!”
近藤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二十来个日军立刻分散成许多战斗小组,猫着腰、跑着曲线,开始交替掩护着向山上冲去。
“掷弹筒准备!”
近藤又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掷弹筒手立刻趴伏在山坡上,架起掷弹筒准备随时发射。
这一下,近藤放心了。
尽管他觉得敌人已经所剩不多,可他还是做足了准备,现在,他觉得胜券在握了。
“全力冲击!”
近藤大声命令,手里的歪把子开始“哒哒哒”地扫射,脚下也是一刻不停,朝着山坡上猛扑上去。
……
听到石子的“哗哗”声,队员已经明白,敌人冲近了。
队员们握紧了手里的枪。
从隐蔽瞭望孔里望着鬼子越冲越近,柳老爷子的眼中立刻怒火万丈。
“打吧!”周占元请示柳老爷子。
“好!”柳老爷子扬起了双枪。
“不!再等等!”一旁的顺子连忙制止。
“再等鬼子就上来了。”周占元一脸的焦急。
“得!听顺子的,先前我向队长保证过,一定要听顺子的,要不然队长不让我打头阵。”柳老爷子一脸的无奈。
顺子挤了挤眼:“二位,队长一再强调,打仗要动脑子,咱得等狗日的踏进了碎石堆再开火。”
“为啥?”柳老爷子不解地问。
“妙,妙!”周占元却瞬间就想明白了。
刚才鬼子一阵狂轰滥炸,战壕前已积起了厚厚的碎渣浮土,顺子显然是要加以利用。
“打仗一定要动脑子!一定要用脑子打仗!”这是孟占山灌输过无数遍的理念。
可有的人枪一响,就全忘了。
有的人却牢记在心!
顺子,显然是后者,这也正是孟占山派他来的原因。
眼见鬼子越冲越近,二十多个鬼子全部踏进了碎渣浮土,顺子憋在喉咙深处的喊声终于在瞬间爆发:
“打!”
……
近藤已冲到战壕前二十多米了,可还是不见一个敌人。
”八嘎!看来敌人真是死绝了。”
近藤的心里无比失望。
他并没有太在意脚下的变化,虽然现在每踏上去一步都变得异常困难,可无边的懊恼还是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敌人正不动声色的隐伏在上面,正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敌人耐心地看着他们踏进碎渣,直到他们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直到他们开始在碎渣上打晃,才猝然发难。
“打!”
随着霹雳似的一声喊,山坡上猝然伸出二百多个黑洞洞的枪口。
“砰……砰!……”
“啪啪啪!……”
弹如雨下。
已经没有什么弓箭、石块和火铳了。
全部是清一色的步枪,沈阳造、汉阳造、章丘造、三八大盖……
二百多杆步枪同时响起。
虽然队员们不像鬼子那样个个都是神枪手。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枪法的好坏已经不重要了。
“噗噗噗!……”
一连串子弹嵌入肉体的声音。
正举着一面鲜红的旭日旗向上猛冲的士官小野,突然就看到前面的近藤身上蓬出一连串的血雾,随之两手向上一扬,歪把子猝然脱手。
“长官!……”
小野大喊,冲上去试图抱住近藤,却在瞬间被一发子弹贯穿了颈部。
于是,小野抱着近藤,在颈动脉喷出的漫天血雨中一起“咕噜噜”地滚下山坡。
“啊!”
“八嘎!”
惨叫声四起……
前面的战壕好像突然就复活了,密集的弹雨打得近藤小队东倒西歪,血肉狂飙……
可怜的近藤小队,此刻正踩在一两尺深的碎渣浮土里,前进、后退,甚至连保持平衡都异常困难。
他们拼命地想要挪动身体,可越是着急,越是站立不稳,他们还击的子弹,全都变得漫无边际……
只在一瞬间,二十多个急欲报仇的鬼子,除两个未被打中要害之外,其余的全都带着满满的不甘去见天照大神去了。
嗖嗖而下的子弹,把五十米后的矢村中队也撂倒了一大片,山坡上顿时尘土飞扬。
“近藤君!……”
远处的矢村目瞪口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他眼看近藤被好几颗子弹同时贯穿,胸膛被打得稀烂,在倒下去的一瞬间,还被小野颈部飚飞的鲜血喷了个满身满脸……
突然爆发的火力让矢村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敌人。
八嘎!唯一的解释就是,敌人的战壕能够抗住炮火。
眼看部下不断倒下,矢村恨得牙根直痒。
“火力压制!”他大吼一声。
“嗵嗵嗵!”
早已待命的掷弹筒立即开始发射,一颗颗榴弹呼啸而去,山坡上顿时土石崩飞。
机枪手们立刻在山坡上抢占有利地形,架起机枪开始还击。
“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把山坡上打得啸声四起……
在这样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对方的还击完全被压制,对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火力的间隙猛然探出头来,匆匆的放上几枪,可这点火力对鬼子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进攻!”
矢村大喊,满是横肉的脸上已是怒火万丈。
矢村的手下也被激怒了,这些家伙目露凶光,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开始向上猛冲。
……
飞蝗般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纵横肆虐,烟尘裹挟着泥土噗噗噗的四处乱溅,剧烈的爆炸声在头顶上宛如一声声闷雷,爆炸的火球夹杂着灼热的气浪滚滚而来,战壕完全被淹没在浓浓的硝烟之中。
“咳咳......咳咳……”
“呵——呵嚏!”
队员们被硝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他们趴伏在原木支撑的掩体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个队员冒死探出头还击,立刻被打爆了头。
“噗!”
“啊!……”
鲜血混合着脑浆喷射而出,这个队员立刻栽倒在战壕里。
“杀矶矶!”
“哇呀呀呀!……”
战壕外传来鬼子野兽般的吼叫,听声音已经不过二十米了。
“手榴弹!扔!”顺子大喊:“全他娘的甩出去!”
“嗤……嗤……”一颗颗早就准备好的手榴弹被拉燃。
“呼呼”手榴弹冒着青烟呼啸而出,向鬼子们的头上砸去。
“轰!……轰轰!……”
震颤的爆炸在山坡上此伏彼起,掀起的火光和气浪把鬼子炸得人仰马翻,更要命的是,每一次爆炸都能激起了无数的碎石,正在冲锋的矢村中队完全被淹没在漫天的碎石雨里……
气浪裹挟着碎石四处飞射,鬼子们被炸得浑身是血,血肉模糊,连躲在后面的掷弹筒手和机枪手也被波及,一个个鬼哭狼嚎。
矢村的运气真好,前面的小笠原为他挡住了大部分飞来的碎石,小笠原浑身是血的倒了下去,矢村只被一块碎石击中了头部。
爆炸声渐渐稀疏,满脸是血的矢村迫不及待地从一堆尸体后探出头来,前面的死尸和哀嚎的伤兵让矢村悲愤欲绝。
“八嘎!八嘎!”
矢村愤怒地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号令:
“进攻!进攻!”
他的面部扭曲,脸上血肉模糊,他已完全陷入了疯狂。
硝烟之中,剩余的鬼子全都杀红了眼,这一次,他们已完全不讲章法了,完全是不管不顾的猛冲!
从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到训练有素,代之的是刻骨的仇恨和炽热的疯狂!
但是,硝烟之中,对手也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这一次的火力之猛,让矢村始料未及。
自打他们发动进攻以来,对方的抵抗虽然坚决,但充其量只不过是步枪和手榴弹。
可是这一次,敌人却亮出了杀手锏。
敌人,敌人居然有机枪,还是两挺。
“哒哒哒——哒哒哒——”
两挺捷克式发出愤怒的吼声。
随之出现的,是四百多个脑袋,三百多杆步枪。
还有人在奋力投掷手榴弹。
“啪啪啪……”
“轰轰!”
在密集的弹雨下,挺着身子向上冲击的矢村中队立刻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了一大片。
矢村中队终于扛不住了,对方这一招杀手锏,把他们给砸晕了。
眼见部队伤亡过半,矢村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撤!”
……
枪声和爆炸声终于缓和下来。
在毫无保留的反击下,矢村中队已经伤亡过半,无奈地退了下去。
战壕里倒下了许多队员,然而,山坡上更是死尸枕藉,浓烈的硝烟气味儿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让人闻之欲呕……
“鬼子退啦!鬼子退啦!”
眼见鬼子退去,队员们大声欢呼。
然而——
只一转眼的功夫。
又一队鬼子呐喊着朝山坡上涌来,黑压压的足足有二百多人。
鬼子的呐喊声,甚至超过了射击声——
“杀矶矶!”
“杀光支那人!”
“哇呀呀呀!……”
矢村中队败了,大竹中队又冲了上来!
形如波浪,连绵不断。
轮番冲击,不给敌人任何的喘息机会。
这,便是中村的波浪战术……
第九十四章血肉战场(三)
“嗵嗵!”
迫击炮尖锐的发射声再一次在天空中响起。
“轰……轰轰!”
战壕附近顿时土石横飞,硝烟弥漫,炮弹震得掩体上方的泥土簌簌落下。
阵地前方那些来不及收拾的鬼子尸体被炸得血肉翻飞,碎肉漫天飞舞,焦土被流淌出来的鲜血染成了暗红。
凛冽的寒风吹过,帐篷边的旭日旗被刮得“哗哗”直响,中村大队长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擎十倍望远镜,脸上青筋暴起。
眼看矢村中队呼啦啦地败退下来,中村不由怒火中烧,立即下令再次炮击。
眼下,炮弹已经打掉了一半,可让中村郁闷的是,居然仍未能解决战斗,所以哪怕是再心疼炮弹,他也要继续炮击。
中村大队的炮兵都部署在一个小土丘的后面,还特意垒起了一圈半人多高的沙袋作为保护。
由于转运困难,炮兵小队放弃了两门九二式步兵炮,转而携带四门90mm轻迫击炮,每门炮只携带了60发炮弹。
经过先前的炮击,观测手已经修正了弹道,所以这一轮炮击,全部都精准地打在了战壕附近两三米以内。
说实话,眼前的战壕已经让中村大为惊讶,在他都认为有些过分的炮击下,居然仍未能对敌人造成重大杀伤。
这是什么样的战壕?
就这样一群土里土气的家伙,居然能修筑这样的战壕,中村不由得不刮目相看。
另外,敌人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他们居然能够抵挡住一个中队的冲击,还外加半个近藤小队,这也让中村震惊不已。
只在一瞬间,中村就决定拿出十二分的力气,他不但恢复了炮击,还搬出了三挺沉重的大杀器——九二式重机枪。
本来他的步兵大队装备了十二挺重机枪,但由于这些家伙过于笨重,不利于轻装,所以这次只携带了三挺。
这种新换装的重机枪最大的特点就是——重!
这款重机枪在配备上枪架之后,重量竟达到了惊人的55公斤,所以,中村的机枪中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带来三挺。
为了通过湿滑的路面,大队为此还专门设置了可以插进抬杠的装备,就像抬轿子一样把这三挺大杀器一路抬来至此。
现下,这三挺重机枪在土丘上一字排开,隔着一千米的距离就能通过瞄准镜进行火力支援。
“咯咯咯——咯咯咯——”
三挺重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
一道道粗长的火线呼啸着扑向敌人阵地,简直是威力无比。
密集的炮火再加上强大的重机枪火力,中村暗讨:
——八嘎!这些该死的家伙,大概连抬一下头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
战壕里的队员们还真没有机会抬头了。
“嗖嗖嗖——嗖嗖嗖——”
强横的子弹呼啸而过,弹如飞蝗,在战壕上筑起一道密集的火网,四处飞散的子弹和爆片完全笼罩了阵地……
战壕里的第一小队及县大队立刻就感受到了压力。
一个队员只是略微抬了一下头,立刻被一发拇指粗的子弹击中,他闷哼一声,脑浆瞬间爆出,余势不衰的子弹从血雾中穿过,“噗”的一声没入后面的山坡。
几发炮弹径直落入战壕,“哐!哐!——”几声闷响,黑色的炸烟中,七八个队员被高高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强劲的气浪瞬间横扫,碎石夹杂着弹片四处横飞,战壕里一片哀嚎。
几处掩体已经坍塌,散落下来的原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冒出呛人的黑烟。
“手榴弹!手榴弹!”
柳老爷子蓬头垢面,满脸焦黑,扯直嗓子大声吼着。
现在,唯一有效的武器就是手榴弹!
队员们拧开一个个手榴弹盖,拉着火,蜷缩着身子奋力向外抛出。
“轰!……轰!……”
战壕前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一时间浓烟蔽日。
……
在凶猛火力的掩护下,大竹中队开始节节进逼。
望着接二连三被抛出的手榴弹,大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哼!……这些土包子,这么个扔法,要不了多久手榴弹就会耗尽。
不过,这是个无解的死局,他们无法探头,就无法射击,所以就只能扔手榴弹。
呦西!……一旦手榴弹扔完,这些家伙的死期就到了!
中村大队之所以被称为精锐,是因为他们具有高度的战术素养,眼看矢村中队受挫,大竹中队立刻改变了战术。
他们不再挺身冲锋,而是一旦迫近对方一百米内的范围,就立刻俯身卧倒,然后一路匍匐着向着对方的战壕迫近。
如此一来,不但大大减少了被命中的几率,还能在通过碎渣浮土时不至于打晃。
当然了,这样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眼下,大竹中队长正以标准的卧姿匍匐于一堆模糊的血肉之中,一身挺刮的黄呢军服很快就沾满了腥臭的鲜血,活像一身野兽派的绘画……
大竹本来是个美男子,身体匀称,五官端正,上唇一撮黑胡须,细长的眼睛里透着坚毅。
突然——
“轰!”的一声。
一颗手榴弹被掷出老远,就在离大竹不远的地方爆炸。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带着十几块飞溅的碎肉立刻和大竹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股腥臭的液体以喷溅的方式糊了大竹一头一脸,一块碎肉“啪”的一声打在大竹的金丝眼镜上,镜片顿时碎裂。
大竹“啊!”了一声,一团黏糊糊的事物便在此时不偏不倚地飞进了大竹的嘴巴。
“呃……”
大竹一阵干呕,那团事物被吐在手套上。
那居然是——
一截断指!
只在一瞬,大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的稀的一起喷薄而出,滔滔不绝。
于是,他的坚毅不见了,变得五官歪扭,脸色蜡黄,一双牛眼爆突出于眼眶之外,血污斑染的脸上充满了狰狞暴戾之情。
……
就在大竹头皮发麻之际,柳老爷子的冷汗也涔涔而下……
战壕里乱木和碎石散落了一地,有几处已经坍塌,战前还异常寒冷的战壕,现在却像一个烟熏火燎的蒸笼,熏得人无法睁眼,无法呼吸。
柳老爷子从隐蔽瞭望孔向外望去,眼前的开阔地正在被一点点地蚕食,鬼子已经离战壕不到五十米了。
“顺子!”柳老爷子的脸上露出痛苦之情,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无奈:“第一道战壕恐怕是守不住了,你带县大队的同志赶快撤吧,我和第一小队留下来掩护!”
“那怎么行!柳老爷子,要撤一块撤!”顺子大摇其头。
“就是,要撤一起撤!”周占元也大声反对。
“胡说!鬼子咬得这么紧,能一起撤吗?最多再有两分钟,鬼子就要冲上来了,你们就别啰嗦了,快撤!”柳老爷子浓眉倒竖。
“不行!柳老爷子,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块!”顺子昂然道。
柳老爷子勃然大怒,怒目圆睁:“滚!都给我滚!除了第一小队,其他的人都给我滚……再不滚,老子就开枪了!”
“柳老爷子……”顺子的眼里波光闪动。
“哭个球!替我给队长带个话,就说我柳如龙不后悔跟了他!……跟着他打仗,爽!”
“好!”顺子一咬牙:“我们撤!……”
……
第九十五章血肉战场(四)
头顶上,重机枪子弹正“啾啾”乱窜,粗长的火线清晰可见……
“队长,咱们的手榴弹快没了!要顶不住了,咱们也撤吧。”一名队员焦急地请示柳老爷子。
“撤个屁!必须顶住!……咱们一撤,鬼子马上就会咬上来,到时候谁也撤不了!”柳老爷子面色铁青,一口回绝了队员的请求。
“可是,队长,咱们伸不出头去,手榴弹也快没了,咱们拿什么顶?”队员已带着哭腔。
“拿刺刀顶!……拿命顶!……都给我听着,小鬼子肯定是要站起来冲锋的,到时候他们的重机枪和迫击炮就不敢打了,都给我上刺刀,跟狗日的拼了!……
谁要是犯怂?……现在就给老子滚!”柳老爷子大声吼道。
“队长,我们不怂!”
“就是,我们不怕死,队长,咱们跟狗日的拼了!”
队员们怒吼着装上刺刀,咬牙等待最后的时刻。
……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
山坡上已经躺了一大片鬼子,鲜血已让地面变得粘稠。
眼看离战壕已不到二十米,手榴弹也变得稀疏,趴在死人堆里的大竹终于扣动了信号枪。
“日,日!”
两颗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鬼子的重机枪和迫击炮立刻停止射击。
如此短的冲击距离,已经不再需要掩护了,一个冲锋就能到。
“杀矶矶!”
一把战刀刺穿了烟雾。
大竹终于从地狱一般的死人堆里站了起来,高举战刀发出了号令。
大竹已经不再呕吐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亢奋,愚蠢的矢村只知道逞匹夫之勇,而他大竹,是个智者,更是个忍者,他宁可在地狱一般的屠宰场里爬行,也不愿意死打硬冲。
眼下,敌人已是强弩之末,胜利近在眼前,大竹的目光已经越过战场,看到了渴望已久的军功章。
地上的鬼子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冲向战壕……
……
顺子和周占元带着二十多名幸存的县大队队员正在爬坡,为了隐匿痕迹,山坡上并没有挖纵向交通壕。
鬼子的观察哨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嗵嗵嗵!”四门迫击炮接二连三地打来,几名正在爬坡的队员立刻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
“咯咯咯——咯咯咯——”
瘆人的重机枪声再度响起,爆豆般的子弹越过战壕,在后面的山坡上织出严密的火网。
“噗噗!……”
“呃!”
“啊!”
七八名队员顿时血肉飚飞,惨叫着滚下山坡。
眼看有队员还在往上爬,周占元急得大喊:
“隐蔽!赶快隐蔽!”
顺子突然歪过脑袋:
“周队长,我不想撤啦!你们撤吧!”
“咋的啦?顺子,使啥性子?……”周占元一脸的焦急,一边嚷嚷着,一边爬到顺子的跟前。
“再往上爬,多半会被炸死,我顺子不想这么窝囊的死,我回去跟鬼子拼了!”
“轰!轰!”又是两声。
两名队员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爆炸的气浪抛出老远,身上顿时血迹斑斑。
“好!我周占元也不愿意这么死,咱们回去!”周占元大吼,目光里满是决绝。
“日!……”
一发炮弹呼啸而至。
“小心!”
周占元一个虎扑把顺子压在身下。
“轰!”
一团火球轰然炸开,溅起的碎渣泥土冰雹似的落在两人身上,浓烟中,周占元的大半边身子已经血肉模糊。
……
鬼子如同发了疯的野兽,一边射击,一边挺着刺刀踩在松散的碎渣堆上摇摇晃晃地冲了上来。
“杀呀!”
早已做好准备的队员们等的就是这一刻,随着最后几颗手榴弹冒着青烟飞出战壕,队员们挺着刺刀跳出战壕,迎头扑向鬼子。
两股势如水火的人潮在战壕前七八米的地方轰然相撞,立刻爆出摄人的杀气,战斗在瞬间就进入白热化。
不断有队员被刺中,惨叫着倒在地上,不断有队员和敌人抱摔在一起,扭打成团,阵地上到处刺刀闪闪,鲜血飚飞……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完全回到了冷兵器时代,双方都在用最原始的办法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刺刀、枪托、石头、牙齿……一切可以被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用上了,两种语言的吼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夹杂着碰撞声、尖叫声,刺刀刺入人体的嚓嚓声,合成一种摄人心魄的轰响。
……
顺子和仅剩的五六名队员终于杀了回来。
一见到眼前的战场,几名队员立刻就红了眼,吼叫着加入战团。
顺子却一个翻滚,“噗通”一声跳入战壕。
他一边捡拾牺牲队员的枪支,一边迅速做着战斗准备。
他找到那个隐蔽瞭望孔,一边拼命往枪里压子弹,一边扫视着战场的情况。
现在,他手上有一支汉阳造,身旁还放了一杆子弹上膛的沈阳造,腰里插着驳壳枪,怀里还揣了一颗光荣弹。
“要用脑子打仗!”
孟占山的话顺子时刻不忘。
眼下,杀入战团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此时此刻,顺子觉得躲在战壕里更能发挥作用。
他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把步枪伸入瞭望孔。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时不时地抖一抖头上掉落下来的土渣。
他在寻找最有价值的目标……
……
一个鬼子军曹猛地引枪向下打压住一名队员的步枪,同时,左脚向左前跨步转体,大吼一声“呀!”一个漂亮的打压刺将刺刀刺入了这名队员的胸膛。
随着刺刀的拔出,一股血箭瞬间飚飞……
鬼子军曹得意洋洋,一脚将正在抽搐的队员踹出老远。
“哇呀呀!……”
鬼子军曹仰天长啸,双手高举,嘴巴长得老大,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活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砰!”
火线一闪即逝。
“噗!”
鬼子军曹的胸膛瞬间洞开,血涌不止。
这一声枪响,在嘈杂的环境当中几乎难以听见,以至于鬼子军曹在看到血如泉涌的胸口时,简直都无法相信。
那一刻,鬼子军曹已经悔青了肠子——
八嘎!原来在战场上摆POSS,会死!……
一名队员被鬼子拦腰抱住,另一名鬼子挺枪就刺。
“砰!”又是一声闷响。
突刺的鬼子背部中弹,一头栽倒在地。
另一名鬼子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动作,“砰!”一颗子弹已贯穿他的颈部,子弹去势不衰,从后颈穿出,带出一大团血雾。
几次精准的射击,迅速撂倒五六个鬼子,两个鬼子立马有了警觉,警惕地端着枪四处张望。
惨烈的白刃战已经到了决胜关头。
然而——
鬼子的第三梯队,石井中队,又如潮水一般卷至。
大批鬼子挺着刺刀嗷嗷叫着加入战团,形势顿时急转直下,两三个鬼子开始对付一个队员,人数单薄的队员们只能做最后的拼杀……
蓦地,顺子的眼光被钉住了,再也无法挪动……
柳老爷子挥舞着卷了刃的大刀,像一头疯虎一般从一大堆鬼子里杀出,大蓬的鲜血飞溅,几个鬼子像拉秧茄子般“咕噜噜”地滚下山坡……
一个人影便在此时飞掠而至,快得不容眨眼——
大竹竟从两丈多远的地方飞奔而来,为了不至于陷入碎渣,他的每一脚都踏在尸体之上,手中的战刀划出一道寒芒直劈柳老爷子的脑袋。
柳老爷子大惊,急忙横刀挡架。
“当!”两刃相撞,火花四溅。
柳老爷子的大刀险些拿捏不住。
看似文气的大竹,居然力大无比!
就在战刀弹起的瞬间,寒光蓦转,战刀兜了一个大圈斜劈而下,飞斩柳老爷子颈部。
柳老爷子大惊,一边竭力闪避,一边回刀自救。
可是,已然晚了一步,他避过了脖颈,却未能避开手臂——
“咔嚓”一声,一蓬血水如同一弯血虹飞洒半空。
柳老爷子的左臂便随着这片血虹呛郎落地。
“碍呦!……”
哀嚎刚自柳老爷子的嘴里发出,大竹的战刀已经再度挥出。
“噗!”
战刀狠狠切入柳老爷子的胸肋。
柳老爷子呛咳着,粗重的喘息有如拉动的风箱。
“哇呀呀!……”
大竹狞笑着转动战刀。
柳老爷子剧烈地呛咳着,大口的鲜血自嘴里呛出,但他兀自不服,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怒视着大竹。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正在咆哮的大竹身子一震,他低头望见自己被打穿的胸膛,满满的不可置信。
“砰!”又是一声。
大竹的额头赫然又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脑脊液混合着鲜血喷洒而出……
巨大的后坐力使大竹连退数步,他竭力想要站稳,可还是立足不住,在倒地的瞬间,他还竭力用战刀支撑住地面,拼命想要弄清楚这颗谜一样子弹的来源……
只在一瞬,柳老爷子挥动仅剩的右臂,大喝一声,猛扑而上,手中的大刀划出一片耀眼的寒光,正在倒退中的大竹顿时身首异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滴溜溜地窜上半空……
一众正在搏杀中的鬼子无不胆寒。
“哈哈哈——”
柳老爷子是在大笑声中倒下的,虽然这笑声含糊不清,时断时续,还伴随着热血喷涌……
一股如潮的幸福迅速充溢柳老爷子的全身,能够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他感到无比的快慰……
在失去思维的前一刻,他还在仰天长啸:
“爹!娘!媳妇!大水!小水!……你们都看见了吗?我在为你们报仇啊!我在杀鬼子呀!”
……
第九十六章血肉战场(五)
“砰!”
“砰!”
早就在寻找枪声来源的两个鬼子,终于发现了顺子的踪迹,他们奔出人群,拉动枪栓,两个点射直奔瞭望孔打来。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有鬼子在瞄准,顺子本能地一低头,一道火线瞬间掠过。
子弹居然准确地钻入鸡蛋大小的瞭望孔,好厉害的枪法!
灼热的子弹从头皮擦过,在头皮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深可见骨。
旋飞的子弹还带去一大块头皮,顿时生出一股焦糊味,兼之热血横流。
撞击使顺子产生了短暂的晕眩,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娘的,好悬!我还能感觉到痛,我还没死,狗日的小鬼子,发现老子了。
下一秒——
顺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一颗瓜弹冒着青烟的“呼”地飞进战壕,经过一次反弹后正好落在顺子脚下。
顺子足够机警,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做出了反应。
捡拾已经来不及了,他“呀”的一声,飞起一脚,将瓜弹踢得斜飞出去,然后立刻腾身而起,向另一侧猛扑。
他扑倒的地方是有选择的,那是一处炮弹炸出来的弹坑。
“轰隆!”
一声巨响,火球腾空。
四十六块爆片夹杂着碎渣泥土向四面八方激射……
……
硝烟弥漫的战壕,空气里尽是呛人的味道。
近距离的爆炸使顺子产生一阵剧烈的耳鸣,强横的气浪裹挟着泥土覆盖了他的大半身。
他浑身刺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然而——
就在此时,头顶上却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
顺子一个激灵,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他挣扎着想去捡拾炸飞的步枪,却发现枪管早已炸成了弧形,他摸了摸腰间,还好,驳壳枪还在。
他侧了侧身,慢慢将身子转了半圈,尽量缩进土里。
现在,他的大半身已经埋进了土沫,只露出脑袋和右手手臂,他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的碎渣泥土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然后,“噗通!噗通!”两声。
两个头戴钢盔的鬼子先后跳进战壕,挺着雪亮的刺刀一路搜寻而来。
鬼子狡猾得很,他们一左一右,相距约五六米,而顺子,恰在他们中间,想要同时打中两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砰!”
左边的鬼子朝一具尸体补了一枪。
“嘭!”又是一声闷响。
一颗子弹“叮当”一声击穿了这名鬼子的钢盔,鬼子哼都不哼一声仰面就倒。
右边的鬼子大惊,连忙举枪瞄准。
可是,他瞬间就蒙了……
眼前的断壁残垣中,飘起一股淡淡的青烟,而青烟附近,居然有四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鬼子下意识地朝一具他认为最为可疑的尸体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击中尸体前胸,可尸体却动也不动,甚至连血都不流一滴。
刹那间,鬼子就崩溃了。
——八嘎!我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旁边另一具满脸是血的尸体瞬间就动了起来。
尸体艰难地转过身,枪口微微偏转。
要是这名鬼子的手里是一支可以连续发射击的自动枪,那么趁尸体转身的这一秒,他完全可以射出去一连串子弹。
可是,他手里是一支三八大盖,需要拉动枪栓退出弹壳才能重新上膛。
就是这短短的一秒多,葬送了他的狗命。
他的弹壳刚刚退出,对面的枪口已喷出一道火舌,子弹呼啸而出。
灼热的子弹在鬼子惊恐万状的瞳孔里一闪即逝,“噗!”的一声,子弹没入前胸,腾起一团猩红色的血雾……
……
随着两个鬼子的倒下,顺子像瘫了一样瘫倒在坑里,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甚至连骨架子都快散了,幸亏,他的头脑还算清醒。
眼下,身子骨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了,他觉得自己像被拆散了一般,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他的头上像是揭了一层皮一样痛,他的背上像是被烙铁烙过一样火辣辣的,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五脏六腑,那样沉窒的压力,使他几乎陷入窒息。
“呸!看来今天是要栽在这里了!”
顺子吐出一口嘴里的泥土,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望着满地的死尸,又看了看身上,然后仰天长叹。
绝望中,他看到一片灰色的天空……
在这样的时刻,他脑子里浮上来的居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队长,咱没法活着再见了,可我,干掉了一个少佐,你总不能骂我是笨蛋了吧。”
顺子的眼光流动,转眼间已是泪流满面。
可是,他分明看见,他的队长正在半空中微笑,人高马大的孟占山正在训话,他大手一挥,满脸得色,口若悬河:
“各位!要永远要牢记这样一个信念,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不要轻言牺牲……
嘿嘿,这慷慨赴死容易,活着再见难,那需要大智慧!……
我孟占山最瞧不起软蛋,可傻蛋我也不喜欢……哈哈哈……”
顺子忽然就笑了,笑得那么灿烂……
在队长的眼里,他可一向都是个机灵鬼,队长还多次当众表扬过他。
他绝对不能让队长被啪啪打脸!
所以,哪怕现在已是这般光景,他也要倾力一试,看看能不能和队长活着再见……
于是,他开始非常努力地挪动——把自己挪出土坑,然后,艰难地爬行,像一头怪涎的走兽。
他摸到一个鬼子身旁,从鬼子尸体上摸出其携带的单兵饼干和水壶,开始大口地畅饮,大块地咀嚼。
很快,他就恢复了一些体力。
他开始努力地呼吸,像刚从岸边挣扎回水里的鱼儿,他头一次感到,活着是那么的美好。
渐渐的,他的呼吸平顺了,脑筋也灵活了,他变得异常清醒,也异常敏锐,于是,他突然就发现,眼前的这个鬼子居然和自己身材相仿——
他的脑子“哗”地划过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有点大胆,像是一场豪赌。
稍有破绽,就会粉身碎骨。
可是——
赌输了,会死。
不赌,更会死!
所以,干嘛不赌?
他要和他的队长一样,在这铁帽山上豪赌一把。
一旦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突然就对队长的话感同身受:
“我说,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好玩的事嘛?没有!……这越吓人的事就越好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过瘾……”
……
第九十七章血肉战场(六)
“小鬼子,我操你姥姥……”
一名残存的队员大喊着向鬼子做了一次悲壮的攻击,他是柳老爷子的警卫员四虎子,虽然已身中数刀,仍举着卷了刃的镔铁大刀怒吼着朝鬼子扑去。
鬼子见他摇摇欲坠,均不以为然。
“杀!”
四虎子突然大喝一声,目眦俱裂,手中的大刀划出一道弧线暴飞出去,把正在两丈以外冷笑的一名鬼子穿了个透心凉。
这全力一击耗尽了四虎子的余力,他在摇摇晃晃中被冲上来的鬼子围着攒刺。
“噗!——”
“噗,噗!——”
至少有五六柄刺刀同时刺入四虎子强壮的身躯。
殷红的鲜血从四虎子嘴里喷出,可他的嘴角却绽出一丝笑容:
“弟兄们,我……来陪你们了!”
……
惨烈的搏杀终告结束,鬼子终于占领了第一道战壕……
几个鬼子迅速架起歪把子,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战壕的隐蔽处,石井中队长手持望远镜,背靠土墙,开始观察山上的情况。
“噗通!”一声,矢村也跳进战壕,一屁股坐在一个空手榴弹箱上,开始大口地喘气。
石井放下望远镜,走过来拍拍矢村的肩膀,随后递上一支烟:
“矢村君,你认为,山上还会有敌人吗?”
矢村接过烟,借着正噼啪燃烧的木桩点燃,贪婪地吸了两口,然后长叹一声:
“唉……石井君,一定会有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噢?是真的吗?”石井有些动容。
“你看这些战壕,石井君,它们即宽又深,还有原木支撑,这显然是行家所为……那么,作为行家,又怎会放弃作为棱线位置的山脊呢?”
石井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呦西!有道理……这些坚固的工事,让我们吃尽了苦头,我的中队居然伤亡了二十多人……”
“我的一个中队都打成半个中队了。”矢村恨恨地看了一眼战壕里的尸体。
石井也随之望去,随即喟然长叹:
“八嘎,好久都没有经历这么重大的伤亡了。”
“不要忘了,石井君,战斗还没有结束呢!”矢村提醒道。
石井撇了撇嘴:
“那又如何,我们之所以遭受这么大的伤亡,全在于轻敌,如果一开始就全力以赴,我们早就应该拿下山岗了。”
矢村哼了一声:
“石井君,你太乐观了……说实话!这支武装可真叫棘手,像这样的家伙,我已经很久没有碰上了……
我们几个中队轮番冲击,虽然拿下了战壕,却损失了一百七十多人,还被他们干掉了一个中队长,一个小队长,这样的敌人,实在是少见——”
石井不以为然:
“矢村君!你太抬举敌人了……不错,我们是有损失,可敌人的损失更惨重,我目测了一下,他们最少被消灭了四百多人,是我们的一倍还有余!”
矢村苦笑了一下:
“石井君,你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堂堂的甲种师团,这样的战损比,我们已经是输了……
诚实地讲,敌人不光是工事坚固,还很会利用地形,并且悍不畏死,如果拥有同等的武器,我们是很难战而胜之的。”
石井不服,嗖的一下抽出战刀,在空中虚劈了两下:
“八嘎!矢村君!我看你是被吓怕了吧……下面的进攻由我的中队来打头阵好了,我倒要看看,前面的家伙有多么强悍!”
“拭目以待……”矢村冷笑着说。
石井不再理会矢村,跳出战壕大声喝道:
“火速清理战场,然后立即集合!……”
……
鬼子确实训练有素,他们刚刚占领阵地,就立刻拉开散兵线分多路开始清扫战场。
几十个鬼子接连跳下战壕,开始在各段搜索,他们在每一具尸体上补刺,甚至是开枪。
终于——
几个鬼子搜索到了顺子所在的位置。
这里到处是断壁残垣,残木碎石凌乱地散落了一地。
烧黑的原木,坍塌的战壕,堆叠的尸体,散落的枪支,到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几个鬼子踩着一地的狼藉,开始向一具具尸体补刺。
“呃啊!——”
一名队员显然还未死透,在补刺后发出瘆人的哀嚎。
“噗,噗!——”
刺刀连续刺入,哀嚎声很快就消失了……
“啊!中田君!——”
领头的西城军曹突然大吼一声,几步冲上前去,他个子矮小,身体粗壮,此刻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挺着三八大盖,在狭窄的战壕里显得异常笨重。
眼前躺着一具身穿黄色军服的鬼子伍长,钢盔上有一个醒目的弹孔,一大滩红白之物从他的后脑流到地上,显然是被一枪爆头。
西城立刻就泪目了,手中的三八大盖哐当落地……
那是西城的好友,伍长中田寿夫。
突然间,西城的眼镜瞪得更圆了——
几步外的角落里,居然还躺着另一具身穿黄色军装的尸体,样子惨不忍睹!
这具尸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斜趴在地上,下半身已完全埋进土里,背上的黄色军装大概是被爆片切割的缘故,变得支零破碎,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脊背。
尸体的脸侧仰着,眼睛无神地大张着,钢盔和帽子散落在一旁,头上有一道血肉模糊的血槽,已经能看到白色的头盖骨,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还沾染着大片的泥污和血迹,根本看不清面容。
最让人动容的是,尸体的右手居然还攥着一条醒目的白幅,上面有血水写成的“血战”两个大字!
“这是谁?”西城面露疑惑。
“是城障二,我看见他和中田伍长一起冲出了队伍,他们大概是发现了什么。”一名士兵在旁边回答。
“哦!……就是那个来自九州的二等兵……可怜的家伙,死得真惨,到死都没有把眼睛闭上!”西城大为感慨,走过去帮尸体轻轻地合上眼皮,然后取下尸体右手的白幅,默默地摘下钢盔和帽子,将白幅绑在自己的额头。
眼下,西城的愤怒如潮水一般开始蔓延,他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
“八嘎!一定是周围的支那人杀害了他们,给我刺!”
“噗,噗!——”
鬼子开始疯狂地补刺……
刺刀刺入尸体的声音汇成一片。
……
顺子一动不动地趴伏着,像泥塑一样保持着静态。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脊背上传来,但他忍住一声不吭。
耳听着刺刀刺入尸体的声音,顺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居然是如此之近,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紧咬牙关,不发出一点响动。
当鬼子军曹蹲下来靠近他时,他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上的拉环,那里连着一颗藏在袖子里的手榴弹。
那是一颗已经旋开后盖的仿德M1924型长柄手榴弹,打阎王寨时缴获的,他一直珍藏在身边。
那是他最后的依仗!
然而,鬼子军曹只是轻轻地合上了他的眼皮。
于是,下一刻,顺子就释然了。
虽然被当成了死人,可对顺子来说,这绝对是他活了这么大最幸福的一刻!
——小鬼子!老子还没死!
——老子只来得及换上了上衣,还是在划开军装的后背才勉强完成的。
——嘿嘿!老子埋在土里的下半个身子还穿着黑棉裤呢!
——哈哈!老子的身下还埋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家伙呢!
……
“西城君,要把尸体搬运走吗?”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问。
“八嘎!战斗还没有结束,赶快去集合,等战斗结束后再说!”西城光着脑袋,绑着白幅,眼睛里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嗨依!”
……
第九十八章血肉战场(七)
日军终于打扫完战场。
他们开始在第一道战壕附近集结,并开始手舞足蹈,他们的钢盔晃动着,步枪高举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占领第一道战壕显然让他们得意非凡。
“八嘎!他们是猪吗?居然停下来这么久……
命令他们继续进攻,不要给支那人喘息的机会!”
栗田在山脚下气得大骂,对浅川参谋咆哮道。
浅川甚为不满,哼了一声:
“长官,勇士们刚刚才打扫完战场,他们庆祝一下也是为了恢复士气!”
“八嘎!我们需要的是立刻攻下山岗,然后去增援西尾大队。”栗田大吼道。
“不要吵了!……命令炮兵,立刻对山脊发起炮击!”中村没有多说,只是发出了最直接的指令。
……
浮云蔽日,阴冷的北风呜呜地吹着……
刘二猛感到胸口发闷,他扯开棉袄,露出大片的脖颈,任北风呼呼地灌进胸口。
一连串泪水从他的脸上无声地滑落,他没有一丁点的哭声,任泪水纵横流淌。
第一小队的全部牺牲让他都快疯了,那里有他敬仰的柳老爷子,有他最要好的朋友四虎子,还有顺子……
他钢牙紧咬,双目喷火,一丝殷红的鲜血自他嘴角淌下。
他扫了一眼战壕,发现队员们个个怒目圆睁,人人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他明白,第一小队的英勇牺牲已经感染了每一个人,现在,复仇的怒火已经在每一个队员的身体里燃烧。
“呸!”
他吐了一口嘴里的泥土,扎进一旁的简易地堡,潮湿的眼里尽是杀机。
眼下,一挺乌黑锃亮的九二式重机枪正雄赳赳地架在简易地堡里,周围紧围着沙袋,射口自山脊上凿出,里面填塞着石块,地堡上搭着厚厚的原木,居高临下,射界良好。
靳大骡子和三名队员正紧张地做着战斗准备。
靳大骡子是东北人,原名靳大国,因气力过人被大家戏称为靳大骡子,他原是段峰手下的机枪手,摸过马克心重机枪。
三名队员挤在硕大的支架旁,一名充当供弹手,两名负责给供弹板压子弹,靳大骡子是主射手。
……
“嗵嗵嗵!”
敌人开始炮击了,炮弹从头上“日!日!”地飞过。
不但山下的迫击炮在发射,山上的掷弹筒也一并加了进来,一发发炮弹拖着刺耳的啸声从头顶上飞过,越过山脊在后面的山坡上爆炸。
“轰!——轰轰!——”
炮弹东一点西一点地炸开,大量的泥土碎石随着黑红色的炸咽腾起,又四散落下。
听到头顶上一阵阵空气撕裂的声音,距离还如此之近,供弹手扶着弹板的双手在不住地颤动,两个压弹手也紧张到脸色煞白,只有靳大骡子瞪着铜铃般的大眼不住地哼哼:
“狗日的,狗日的……”
随着炮弹的不断爆炸,在二人多高的山脊上也能感到明显的震动,泥土索索而下。
刘二猛抖了抖头上的灰土,又扫了一眼地堡外的战壕,立刻就发现,所有的队员都紧张到了一定程度,一个个抱头缩恼,灰头土脸地蜷缩在掩体里,活像一群受惊的土拨鼠。
说实话,如此近距离的啸声,连刘二猛也不由得心里一阵阵紧缩,但他是第二道战壕里的最高指挥员,肩负着责任,他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愧。
——要是队长在这儿,会怎么样呢?
他忽然就想起了他的队长,想起了打监狱时队长嬉皮笑脸的样子:
“嘿,我说各位,瞧你们这样儿,是要去阎王殿吶!……嘿嘿,至于吗?……
我说,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好玩的事嘛?没有!……这越吓人的事就越好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过瘾……
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咱二十来号人,就敢赤手空拳的大闹天宫!……
再说了,各位,跟着我老孟打仗,你们吃过亏嘛?嗯?……瞧着吧,今天这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要不狠狠的捞它一把,老子的孟字倒着写……
哼哼,这一仗要是打完了,我保管你们能吹一辈子!”
他当时听得眉开眼笑,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气。
——是啊!队长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处变不惊,举重若轻,我作为一个跟了队长这么久的老兵,怎么就这么菜呢!
——不行!我得学学队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我必须像队长那样,设法消除大家的紧张,队长说过,处变不惊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于是他从地堡里钻了出来,猫着腰开始在战壕里穿行……
猫在掩体里的队员们无不心惊:
“小心点,小队长,甭被炸着!”
“小队长,快趴下!”
刘二猛嘿嘿一笑:
“别紧张!……同志们!……段教官说过,这山脊是在棱线位置,就像一把立着的刀刃,炮弹能打中这里的几率极小……
哈哈……我要一个个检查啊,看看你们那一个被吓尿了!”
“哈哈哈!……”
战壕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大伙的紧张情绪顿时有所缓解。
像是要给刘二猛作证似的,十几发炮弹呼啸而过,接二连三地在山脊后炸响,却没有一发命中战壕。
刘二猛有些得意,队长的唠叨开始历历在目,他继续边走边白活:
“同志们!你们信咱队长吗?”
“信!”
“队长说过……鬼子就会三板斧,轰炸,扫射,投弹,然后肯定要发起冲锋……咱们要做的,就是时刻在枪里压满子弹,等狗日的冲近了再打……等着吧,有咱打狗日的时候!”
“就是!”
“同志们!……把手榴弹盖拧开,把枪握紧喽,等狗日的冲近了,他们的炮就不敢打了,到时候就该咱们发威了!
二旺,你小子是特等射手,待会儿由你来打头枪,给我专挑当官的打!……”
“是!”二旺大声回答。
“我说,二旺的枪一响,如果冲上来的只是小股部队,那机枪先不要开火,等狗日的大队人马冲上来以后再招呼,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机枪手利索地响应道。
“注意变换位置,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给我猫着腰拉枪栓,小鬼子的枪法不赖,咱得跟狗日的玩藏猫猫……”
“小队长,你咋变得跟队长一样啰嗦了呢?”有队员居然跟刘二猛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
战壕里又是一阵哄笑。
看着一张张渐渐舒展起来的脸,刘二猛感到无比的欣慰,他知道,自己的话业已达到了预想的效果。
他突然就顿悟,为啥每次战前队长都要啰里啰嗦,唠唠叨叨,不厌其烦地重复细节。
那不光是为了让队员们牢记战斗技巧,更是为了转移队员们的注意力,看似啰嗦,实则是一种艺术,让队员们在不知不觉中就得到了很好的放松。
那一刻,他对队长佩服的八体投地!
他越来越觉得,他的队长就是个神,一言一行都是灵丹妙药,他的队长就像一面旗帜,任何时候都能遥指胜利!
……
“杀矶矶!”
石井说到做到,随着炮火的延伸,他挥舞着战刀,指挥他的中队一马当先,踩着炸点攻上山坡。
一连串的炮弹在山脊前后炸响,重机枪子弹打的山脊上火星四溅,山脊上却毫无反应。
二百米……一百米……八十米……七十米……
冲锋的日军越叫越欢,越冲越近,山脊上却依旧毫无动静。
石井暗自欣喜:
——八嘎!看来只是虚惊一场,山脊上根本就没有人!
——该死的矢村,把敌人吹得天花乱坠,那一群土里土气的家伙,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棱线位置。
……
只有六十米了,后方的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已经停止了射击,石井中队的几个歪把子射手开始在一旁的小山包后面架设机枪,准备提供掩护。
西城军曹冲的飞快,他冲在最前面,他满脸怒色,奔跑如飞,表现得最为慷慨激昂。
他喘着粗气,端着歪把子,想把山脊一口吞下。
他带着第一个波约一个小队的日军负责做试探性进攻,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苍黑石壁上灰白色的裂纹。
只有五十米了,山脊上依旧动静全无。
西城的怒火开始转化为失望,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他开始由猫着腰转为直起腰。
只有三十米了,山脊上依旧只有呼呼的北风。
“哒哒哒——哒哒哒——”
西城义愤填膺,眼见没有敌人可供发泄,他立刻红了眼。
他端起歪把子,眼里燃烧着怒火,手里的歪把子发出绝望的吼声,射向山脊,射向山顶,射向天空……
“哇呀呀!——”
他在愤怒地咆哮着,每一根青筋都在抽动,以至于脸色狰狞的吓人。
……
“啪!”
火线一闪即逝。
西城忽然就定格了,定格在仰天怒射的姿态,斜指天空的歪把子在半空中僵持了足足有两秒钟。
他高昂着头颅,怒视着前方,绑着白幅的额头出现一个骇人的弹洞,弹洞正位于“血战”两字之间,瞬间把白幅染得血红。
鲜血泼水一般浇湿了白幅,又浇湿了胸前的军装,西城在瞬间就践行了自己“血战”的诺言……
第九十九章血肉战场(八)
这一枪瞬间改变了一切。
“打!”
山脊上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
“呼啦”一下,山脊后突然冒出数百个脑袋,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冒着青烟像黑压压的麻雀一样呼啸而下。
“轰——轰轰——”
满地乱滚的手榴弹接二连三的爆炸,爆炸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砰砰砰——”
排枪接踵而至,数百发子弹雨点般射下,正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的日军又爆出一蓬蓬血雾,顿时哀嚎着倒下一片。
血肉横飞,漫天血雨,好惨!
在第二波人马中掠阵的石井眼见第一小队的惨状,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血往上撞。
八嘎,八嘎,果然有敌人!
“机枪,射击,射击!”
石井迅速拔出指挥刀,指着山脊大声嚎叫。
山包上早就待命的六挺歪把子立刻开始扫射,密集的子弹打的山脊上火星四溅,山脊上的火力顿时减弱。
“杀矶矶!”
石井声嘶力竭地发出命令,他死盯着前面的山脊,眼里喷出焚烧一切的怒火。
第二波日军闻听,立即像凶猛的野兽一样嗥叫起来,他们完全不顾零星射来的子弹,不闪不避的向前猛冲,几个起落间就逼近到三十米的距离。
石井是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按以往的经验,如此近的距离,一顿冰雹似的手榴弹外加皇军拿手的白刃格斗,敌人无不屁滚尿流。
“投弹!”
石井大吼一声,扬起右手用力一挥,发出投弹的命令。
“呯!”
他的手势瞬间就僵住了。
一发6.5毫米友坂尖弹贯穿了他的右臂。
“啊!八嘎——”
石井惨叫一声。
这一声枪响在密集的枪声中并不起眼,可石井的哀嚎却震耳欲聋。
石井很聪明,他不像西城那样一马当先,而是远远地猫在了第二波人马的最后。
只是他那投弹的手势外加嚎叫,暴露了他指挥官的属性,所以被一直凝枪待发的二旺一枪洞穿唯一暴露出来的右臂。
不过,石井的手势还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日军纷纷摘下手雷,准备投弹。
“机枪!打!”
又是一声炸雷,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三挺歪把子突然捅开阻挡射击孔的石块,同时向山下猛扫。
“哒哒哒——哒哒哒——”
山脊上弹如雨下……
如此近的距离,兼之居高临下,正准备投弹的日军身上立刻爆出一蓬蓬血花……
九一式手榴弹威力巨大,还非常讲究安全,投之前必需先敲击一下,为的是将保险帽下压,带动击针才能使手榴弹爆炸。
关键是,它还是双保险,必须先拔出保险销,再敲击,甚至连敲击都有一定规定,必须选择坚硬的石头或是钢盔。
由此导致,它的操作时间——
实在是太长了!
日军才拔出保险销,还未来得及敲击或正在敲击,守军的机枪早已“哗哗”地响了。
狡猾的守军,简直是算计到家了!
三挺歪把子刮风似的打来,把正在投弹的日军像砍高粱一样哗啦啦砍倒一片……
这时候,被密集的子弹击中就够惨了,更惨的是在被击中之后手里还拿了一颗刚刚敲过的手榴弹。
“轰!轰!”
几颗九一式手榴弹接连爆炸,弹片横飞,山脊下一片鬼哭狼嚎。
甲种师团的战斗意志这个时候终于显现出来,残存的日军目眦欲裂,他们毫不在意四周不断倒下的同伴,继续拔销,敲击,投弹……
终于有手榴弹“呼呼”地飞向山脊。
甲种师团训练有素,手感颇佳,何况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
那些一出手就认为有了的日军,眼巴巴地期盼着战壕里炸出预想中的霹雳烈火。
然而——
他们的热切期盼,在一秒钟之后,就完全落空。
那些椭圆形的瓜蛋就像滑稽的小丑,做了一番令日军哭笑不得的表演。
它们延时太长,居然达到7至8秒。
而它们的目标,战壕,又太硬了。
这些战壕是自山脊上凿出,底部杠杠的,局部还带有原木搭建的顶棚。
九一式手榴弹圆咕溜丢,落地后有一个不可预测的反弹,再遇上坚硬的山脊,这种反弹更是加三级。
那些成功掷出手榴弹的日军,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圆乎乎的瓜蛋碰撞着,跳跃着,然后蹦蹦跳跳地跳出战壕,越过山脊,一路掉落到山脊背后才发生爆炸。
投弹的日军目瞪口呆!
“掷弹筒,射击!”
石井好生顽强,丝毫不顾受伤的右臂,眼见投弹效果不佳,立刻发出新的指令。
只是,这一次,他紧紧地趴在了地上。
“嗵嗵嗵!”
掷弹兵发射的榴弹嗖嗖的飞上天空,大部分越过山脊,有两发叮咣砸在战壕里,却发生了一样的反弹效应,蹦蹦跳跳地滚下山脊。
石井忘了,九一式榴弹和九一式手榴弹大同小异,一样会身不由己。
只有依赖机枪了,山包后的歪把子火力全开,向山脊上射出疯狂的子弹,试图压制山脊上的火力。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九二式重机枪瘆人的射击声再度响起。
那一瞬,石井大惊失色,八嘎!山下的混蛋,这种时候,用远程火力支援是要误伤的!
然而——
子弹并不是来自山下,而是来自山脊!
一颗颗高速燃爆的7.7mm尖弹飞掠而下,“咻——咻——”的破空声响彻整个山脊。
二猛真是好样的,先前打得那么热闹,他愣是压住重机枪一枪不让放,憋得靳大骡子脸上像烧红的烙铁。
他在等机会呢。
眼见敌人的机枪火力全开,二猛终于挥下手臂。
憋到不行的靳大骡子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挤下发射手柄。
“呀呀呀!”
靳大骡子怒目圆睁,一双豹眼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
“咯咯咯——咯咯咯——”
粗重的枪管喷出耀眼的火舌,灼热的子弹呼啸而去。
一颗颗愤怒的子弹高速旋转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山包,山包上顿时尘土飞扬。
7.7毫米尖弹威力惊人,在两百米的距离能直接洞穿12毫米钢板,何况是小小的山包。
一连串可怕的弹丸拖着瘆人的颤音,在山包上撩起一道道死亡的青烟,浓烟中,几挺歪把子连人带枪被打成了零碎。
幸存的两个机枪手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窜下山包,敌人的火力顿时大减!
“八嘎!敌人,敌人居然有重机枪!”
石井大惊,满满的不可置信。
下一秒——
他的两个瞳仁都快要蹦出来了。
“咯咯咯——”
重机枪居然调转枪口,第一个长点射就打在他附近。
子弹威力奇大,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
一道青烟划过,“嘭!”的一声,大岛茂钢盔蹦飞,脑袋爆开,红白之物漫天飞洒。
“噗!”又是一声,旁边的片山胸前爆出绚烂的血花,身子瞬间倒飞。
石井好生机警,眨眼间就扑倒在地。
“八嘎,他们没有击中我!”
“咯咯咯咯咯咯咯——”
又一个长点射刮风般打来,顿时弹如飞蝗……
七八个日军眨眼间就变成秋风中的落叶。
子弹撞进他们的头颅、胸膛和四肢,巨大的冲力使他们仰面倒飞,漫天的血雨和飞溅的碎肉让最勇敢的家伙都为之胆寒。
那一刻,所谓的帝国勇士无人再敢冲锋,纷纷以最猥琐的姿势迅速趴倒。
强横的子弹掠过,地面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残破的肢体,浑身是血的伤兵躺在地上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没有受伤的日军拼力将身子往尸体后面扎,恨不能一头扎进土里。
眼看进攻瞬间被瓦解,石井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眼下威胁最大的就是那挺重机枪,必须要干掉它!
他趴在大岛茂的尸体后面,又把片山的尸体摞上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变调的嘶吼:
“投弹!干掉重机枪!”
然而,趴在地上的日军很现实,一个个拼命把身子往下扎,没有一个人想体验重机枪子弹的威力。
“铃木,你去!干掉重机枪!”石井直接点名。
铃木倍感崩溃,“队长,敌人的火力太猛……抬头就会死!”
“八嘎!不抬头也会死!我会毙了你!”
“嗨依!”
看到石井歇斯底里的样子,铃木无奈地点点头。
铃木摘下手榴弹,拔出保险销,在钢盔上用力一磕。
“嗤——”
手榴弹立即冒出一股青烟,可他才挺直半个身子,试图扬手投出,“噗噗噗!”一连串重机枪子弹呼啸而至,将他的胸膛打得稀烂。
铃木差不多是被当胸打成了两截,在他倒下的时候,还把手中的手榴弹弱弱地投出了五六米。
“啊,八嘎!——”
石井大叫一声,满是血污的脸上满满的惊骇,拼命把身子往地上一扎。
“轰!”
九一式手榴弹轰然炸响,爆片横飞……
石井的钢盔被掀飞,耳朵被震聋,背上的军装被撕得粉碎……
第一百章血肉战场(九)
眼见进攻完全被压制,石井进退两难。
眼下,远程火力害怕误伤已不敢支援,后续部队又迟迟不见。
空有火力优势的堂堂皇军居然被一群土包子压得无法动弹,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感受着来自背部和胳膊上的剧痛,石井恨恨连声:
“八嘎!……可恶的矢村和松岛,为什么还不冲上来,这两个混蛋到底在干什么?”
身边的鹤田缩着脑袋回答:
“长官,敌人的工事太坚固,火力又太猛,他们就是上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鹤田的话立刻让石井找到了发泄的借口,他愤怒地扬了扬左手的指挥刀:
“八嘎!他们至少应该掩护我们撤退下去!”
“砰!”
一颗子弹“叮当”一声打在石井的指挥刀上。
火线一闪即逝,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石井左臂发麻。
石井本能的扫视了一眼战刀,子弹打在刀身上,坚固的刀身已经凹陷下去一个米粒大小的坑洞。
“八嘎!我被敌人盯上了,敌人有专门对付指挥官的射手,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队伍……八嘎!援军要是再不来,我们就要全军覆没啦!”
“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鹤田声若游丝,满脸的痛苦。
那发子弹自刀身上反弹,正擦过鹤田左肩,一股殷红的鲜血已自军装里浸出。
……
灰蒙蒙的天空下,矢村中队终于杀了上来。
他们并没有冲锋,而是把匍匐这个战术动作发挥到了极致。
山上的守军显然发现了他们,两挺歪把子刮风似的打来。
他们在山石间和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爬行着,不时有子弹从头上掠过,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们匍匐的很低,军装被划得稀烂,队伍后面传出卖力的吆喝声,就是在爆豆般的枪声中也清晰可闻。
最先上来的是机枪手,一上来就纷纷在山坡上寻找有利地形,麻利地支起歪把子,立刻开始掩护射击。
随后是一支奇怪的队伍,他们八人一组,跪伏在地上,抬的抬,扛的扛,像抬轿子似的抬着三挺重机枪,像蜗牛一样艰难地爬着。
于是,透过尸体的缝隙,石井终于看到了希望……
……
“射击!”
矢村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中的战刀。
三挺重机枪连同十几挺歪把子在山坡上一字排开,同时发出愤怒的吼声。
“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弹如飞蝗,密集的火线迎头罩向山脊,打得山脊上石屑飞溅,火星四射。
山脊上的轻重机枪立即调转枪口开始还击,双方隔空对射,一道道明亮的弹迹交织成耀眼的火网,
很快,在压制与反压制当中,山脊上的火力明显弱了下去。
矢村面露得色,敌人根本就无法与自己抗衡,机枪数目是4:1,敌人每打一发子弹,就会遭到数发子弹的还击,敌人那挺大显神威的重机枪,已经听不到它的声音了,一通密集的弹雨之后,它似乎是被打趴窝了。
……
刚才还处在绝望之中的石井,眼见山脊上火力大减,顿时蠢蠢欲动。
己方强大的火力,让石井肾上腺激素飙升,他再也顾不上来自背部和手臂的剧痛,猛地拄着战刀站了起来:
“八嘎!敌人坚持不住了!帝国的勇士们,是复仇的时候了!……勇士们,出击!……”
石井的嘶吼像兴奋剂一样迅速点燃了残存士兵的怒火,瞬时间,周围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杀矶矶!杀矶矶!……”
罩头的火网已然洞开,残存的日军再无顾忌,他们纷纷从地上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冲向山脊。
他们冲上来了。
他们嚎叫着,大步如飞。
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刺刀闪闪。
他们咬牙切齿,钢盔上的黄色五角星清晰可见。
为一举突破天险,上百名士兵正疯狂地向冲向山脊。
可是——
然而——
他们很快就像狂奔到悬崖边上的野兽一样,纷纷刹住。
连刺耳的嚎叫声也停了。
眼前的日军,一个个相顾失色,目瞪口呆,再也无法前行。
……
山脚下的栗田在望远镜里看的真切,急的直咬牙,“八嘎!为什么停下!给我冲!冲啊!”
一旁的中村也大叫:“八嘎!为什么不搭人梯?”
只有山脊前的日军才知道,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
山脊在山下看起来并不高,只有两米多的样子,可眼前的山脊下半部已被凿成了近九十度的断崖,断崖前还挖着一条深深的壕沟,足有两米多宽,两米多深。
几个日军冒死爬到壕沟边,才发现壕底还有一层明显新撒的白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噗通!噗通!”
“啊!八嘎——”
“啊呀!——”
两个日军冒死跳下,立刻被白粉下的铁刺扎中,疼的杀猪般的嚎叫起来,扬起的粉末刺的他们涕泪横流,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眼见两名探路者的惨状,后续的日军谁也不敢再跳,队伍前后发生了小小的拥挤。
就在这时——
“嗤……嗤……”
一颗颗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呼啸而下。
“轰——轰轰——!”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浓烟烈火中,日军被狂暴的气浪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连卧倒在地的日军都不能幸免。
几百米外的矢村惊呆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吼叫:
“梯子!……梯子!……”
声音虽然嘈杂,但矢村立刻就听明白了。
……
“出击!”
“杀矶矶!”
新一轮冲击开始了。
昏黄的太阳已不忍再目睹这场血腥的战斗,将身躯藏进厚厚的云层。
眼前的日军,是建制唯一完整的松岛中队。
他们拖着矢村中队刚刚利用重机枪抬杆临时困扎成的七八部云梯,蜂拥而来。
连续的爆炸声后,山脊下已然安静下来,浓烈的硫磺味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让冲锋的松岛中队闻之欲呕。
石井中队的惨状已彻底激怒了松岛中队,也彻底引爆了战场的气氛,松岛一马当先,带着他的部下发出震天般的吼声,声音大得都盖过了重机枪的射击声——
“八嘎,冲啊!……”
“冲啊!杀光支那人……”
不断增加的掩护机枪已经达到了二十多挺,密集的火力暴雨般射向山脊,跳跃的子弹迸出一溜溜火花,四处乱窜。
已经顾不上被误伤了,日军一个个裂眦嚼齿,眼里喷射出刻骨的仇恨和炽热的疯狂!
空前的火力压得守军完全抬不起头来,几个射击孔也被完全锁死,这种态势让松岛面露冷笑,他冲得更快了。
在发起冲击前,松岛和矢村还爆发了一场小小的争吵。
矢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发起冲锋,说是目前冲锋就是送死,还说应该停止进攻讨论一下新的战法。
眼见矢村如此,松岛怒不可遏:“八嘎!敌人已经完全被压制,你们既然已扎好云梯,就应该立即进攻,必须连续进攻,才能拿下山脊!”
矢村执拗地回答:“不行,我刚才想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已不再适合进攻,我们必须向大队长说明,不能让我们的士兵白白送死!”
松岛大声斥喝:“八嘎!胆小鬼!让开!让我的中队来!……我会让你看到松岛中队是怎么把军旗插上山脊的!”
“哦,是吗?拭目以待……”矢村冷冷地回答。
……
日军齐声呐喊,抬着七八条云梯蜂拥而上,守军居然归于平静,枪声只见去影不见来影。
松岛中队轻而易举就冲到了山脊前,开始从深壕的一侧把云梯架上断崖,然后攀梯而上。
突然间,山脊上一声大吼:
“扔!”
声音之大,山脊下人人都听得真切。
大批的手榴弹呼啸而下,距离如此之近,守军甚至连头都不用露,轻松就能把手榴弹抛下山脊。
更要命的是,守军甚为狡猾,扔出的手榴弹都是拽了弦停顿几秒后才扔出,有的落地就炸,有的甚至凌空炸响。
一些日军捡起冒烟的手榴弹试图扔回,刚捡起来,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得粉身碎骨。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中,山脊下的日军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炸得血肉横飞。
“啊!八嘎!……”
“啊!我被炸中了!……”
惨叫此伏彼起。
关键是,手榴弹里居然还夹杂着大量九一式手榴弹。
日式手榴弹的威力可比那些土里土气的手榴弹强太多了,“轰”的一声响,弹片四射,地上还能炸出一个土坑。
“轰隆隆”的爆炸声中,烟雾腾空,密集的弹片带着死亡的气息四处乱射。
惊慌失措的日军根本找不到安全死角,被炸得血肉模糊,成片成片的倒下。
浓烟中,架起的云梯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头碎屑四处乱飞,云梯上的日军纷纷落下,又被深壕中的铁刺扎中,顿时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近二百人的冲锋,完全被阻挡在深壕前。
愤怒的日军疯狂地向山脊上倾泻着子弹,山脊被打得跟马蜂窝似的,山脊顶上都被掀去了厚厚的一层,却连守军的影子都瞧不见……
第一百零一章血肉战场(十)
山下的日军指挥部里一片混乱,几个参谋围着行军桌上的作战地图指指划划,电台的滴答声此起彼伏,报务员跑来跑去地向中村汇报着战况。
中村一言不发地听着战报,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山岗……
半山腰上的山脊在硝烟中时隐时现,山脊下的日军在奋力冲锋,一颗颗手榴弹从山脊上抛下,在人群中爆炸,炸烟腾起,冲锋的日军成片成片的倒下,架起的云梯被炸得四分五裂,云梯上的日军惨叫着滚下……
几百人的进攻,完全被阻挡在深濠前。
……
凛冽的寒风吹过,将帐篷边的旭日旗刮得哗哗直响,中村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青筋暴跳。
望远镜里,日军已经停止了冲锋,呼啦呼啦地败退下来,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在满是泥泞和血浆的冻土上纵横交错。
昏黄的太阳映得山岗上发出晦暗的颜色,中村的身上开始浸出丝丝的汗水,汗水转眼就变成寒冷的冰水,让他感到无比难受。
他的眼里闪动着无比的仇恨和怒火,一股来自心底的揪痛,沿着胸口直达脑门,让他觉得脑门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
就这么一支破破烂烂的队伍,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山岗,居然阻挡了皇军整整大半天的进攻,敌人在皇军的全力猛攻下,居然全无惧色,他们利用坚固的工事负隅顽抗,虽然失陷了第一道防线,但第二道防线的抵抗越来越强韧,与之前的第一道防线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个荒凉无比的山岗,居然拥有无比的杀气,实在是让中村始料未及!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啊?
他们破衣烂衫,而且深陷重围,居然能够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岗上,如此从容不迫地同一个装备精良的皇军大队周旋了整整大半天。
难道是德械师吗?
在中村的印象里,只有德械师能有这样的实力。
可这不可能啊,德械师不是已经在淞沪会战当中损失殆尽了吗?怎么可能又出现这儿呢?
中村收回了目光,把望远镜重重的摔在行军桌上,面色铁青的拄着佐官刀颓坐在行军椅上。
不断收到的战报让他心乱如麻,但有一点却越来越清晰——
他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守军的实力,从人员组成到火力配置,从士兵的战斗力到工事的坚固程度,甚至从对方指挥员的聪明程度到战术安排,他全都估计错了!
对方不仅仅不是散兵游勇,而且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战斗力异常强悍。
他有一个不详的预感,即便是最后拿下山岗,己方的伤亡数字也一定会惨不忍睹。
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
头缠绷带的矢村中队长一头闯进指挥部,他的声音极度愤怒:
“大队长!我们不能再继续进攻了!继续进攻只会让我们的士兵白白送死!……
山上的支那武装绝对是正规部队,他们装备精良,工事坚固,战斗意志异常顽强……
他们不但人数众多,还非常油滑,他们的机枪手不像新手一样一刻也不停地射击,打的全是长点射,他们不但有轻机枪,还有重机枪……
他们的士兵很会隐蔽自己,他们不断变换射击位置,打一枪就缩头不见了……
他们的手榴弹都是延时后投出,基本上落地就炸……
关键是,这支武装一定是不知何年何月早就构筑好了异常坚固的工事,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们的迫击炮和掷弹筒都覆盖过好几回了,根本就无法摧毁这些工事,我们的伤亡太大了!……
我已带我的部队撤了下来,松岛中队和石井中队也撤了,就在我们后面……
大队长,我认为只有迅速呼叫联队的炮兵中队前来支援,以大口径火炮摧毁山上的工事,才能继续进攻,否则,我们的进攻就像是自杀!……”
栗田完全不理会矢村的诉苦,厉声道:
“八嘎!联队的炮兵中队还遥不可及,根本就不可能马上赶到……
难道离了他们,我们就拿不下这座小小的山岗,我们战无不胜的斋藤联队,怎么能倒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岗下面,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都必须拿下!……
一定要迅速消灭当面之敌,然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挨了训斥的矢村对栗田置之不理,定定的望向中村。
行军桌旁的参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
“由于道路崎岖,加上天气寒冷,路面结冰,我们的炮兵中队行进困难,目前只到达了乱石口,即便现在呼叫,按照他们目前的行军速度,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那太耽误时间了!”
“已经联系了航空兵大队,他们说天气太寒冷,跑道太湿滑,飞机根本无法起飞。”
“目前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炮兵中队到达后我们在天黑前就只有一次进攻机会了,天黑后必然会影响我们的进攻。”
“在没有炮兵中队彻底摧毁支那人的工事之前,我们的冲锋看上去就像是自杀!……”
几个人还要再说下去,中村却霍然从行军椅上站起,伸出穿着战靴的右脚一脚将行军椅踢的腾空飞起。
他恶狠狠地瞪着双眼,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八嘎!都不要再说了!统统闭嘴!……
大半天了,整整大半天了!……我们一个皇军大队,居然还拿不下眼前小小的山岗,简直是奇耻大辱!……
自登陆支那以来,我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今天,我们是怎么了?嗯?究竟是怎么了……”
面对中村的质问,众人一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站着纹丝不动。
“八嘎!暂停进攻,立即呼叫联队的炮兵中队,然后召回增援的黑岛骑兵联队,让他们协助炮兵中队一同赶来,等他们到来之后再发起新的进攻……
另外,电告西尾大队,我们的包围圈里也发现了敌军主力,战况惨烈,我们无法前往支援……”
说完,中村艰难地扶起行军椅,像用尽了全力似的颓然坐倒。
整个指挥部里鸦雀无声,众参谋默默地执行着命令,栗田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了看中村,还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
中村在简陋的医疗所里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石井。
医疗所里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伤兵们发出瘆人的惨叫,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石井是被松岛冒死抢下来的,被抢下来的时候,都成了血葫芦,拖着两条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断腿,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
松岛正搂着他哭喊:“石井君!再坚持一下……”
石井还剩一口气,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见中村前来,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大队长……矢村说得对……山上的敌人……太强了……我们对他们估计不足……所以才会吃亏……敌人有着难以想象的顽强和狡猾……你们……务必小心……”
松岛嚎啕大哭:“别说了,石井君……你千万要挺住啊,军医立即就抢救你。”
石井摇摇头,颤声道:
“没用的……别浪费时间了……大队长……快给我一枪!……求你了!……别让我再遭受折磨……给我来个痛快的!”
栗田声嘶力竭地喊道:“石井君!坚持住!要像个勇士一样,坚持住!”
石井无奈地摇摇头,转头望向中村:
“大队长……你是了解我的……我宁愿被打死……也不愿这么痛苦的死。”
听到石井的哀求,中村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望了望军医官,军医官摇摇头。
中村咬了咬牙,慢慢拔出腰间的十四年手枪,对准了石井的太阳穴。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你要干什么?中村,不能这么做!”栗田大吼。
“长官……谢谢!”石井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那么……抱歉了,石井君。”中村难过地闭上眼睛。
“砰!……”
……
第一百零二章血肉战场(十一)
灰蒙蒙的天空下,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激战后的山岗,到处冒着浓烟,枯草一片焦黑,枯树被拦腰削断,残留的火苗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阵地上的残雪已经完全融化,裸露出大片的焦土。
第一道战壕附近,双方的尸体纵横交错,枪支和弹壳散落了一地,日军留下了一个小队在第一道战壕警戒。
断崖附近则躺满了身穿黄色军服的日军尸体,残肢断臂比比皆是,新阵亡的尸体摞在先前阵亡的尸体上面,黏糊糊的一大片,深壕里的尸体更是层层叠叠,几乎把深壕都快要填满了。
山脊上的战壕里,碎石和乱木散落了一地,虽然大部分炮弹都掠过山脊,但还是有几发命中了战壕,此刻战壕就像是一个烟熏火燎的蒸笼,熏得人无法睁眼,无法呼吸。
刘二猛带着满身的泥土,艰难地行走在战壕里,空气里混杂着硝烟味、血腥味和枪油子的气息,吸在肺里极不舒服。
二猛对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已经历过不少战斗,却从未如此血腥过。
他的脸被硝烟熏得漆黑,混沌沌的分不清鼻子嘴,身上的衣服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放眼望去,队员们有的在拔开炸碎的木头和石块,像熏黑的泥猴一样从掩体里爬了出来,有的在抬尸体,有的在抢修工事,有的在把黄橙橙的子弹一粒粒地压入弹夹,一张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满是肃穆之情。
多亏了阵地做的坚实,队员们虽然多半带伤,但阵亡很少。
战壕的一角,有一个队员一脸脸色苍白地躺在一堆冒着黑烟的原木里,二猛上前麻利地搬开原木,用刺刀挑开队员的衣服,发现腹部被烧伤,但并不严重,他赶忙替队员包了包,然后拍了拍队员的肩头。
不知为什么,他对突然就对他的队长油然而生敬意,若不是队长未雨绸缪,花了那么大力气弄出这么个战壕,他的小队不知要倒下去多少。
同时,他也对这块阵地生出一种莫名的依恋,感觉它就像自己的亲人,给自己提供了最坚实的庇护。
“二猛!二猛!”
有人在大声唤他,刘二猛闻声抬头。
居然是孟占山!他正猫着腰从战壕后的山坡上飞奔而下。
二猛的眼睛立马就湿润了:
“队长!”
孟占山的样子很狼狈,浑身是土不说,衣服上还满是划痕,显然是在山坡上蛰伏了很久。
二猛又惊又喜,立马感觉就有了主心骨。
“队长,你来干啥?多危险!”
孟占山“噗通”一声跳进战壕:
“不碍事,先前想下来,可狗日的炮火打的紧,下不来!……可是这会儿,鬼子没打一枪一炮,哼哼,看来狗日的也不富裕了,不愿为个把目标浪费弹药。”
孟占山伸手想拍拍二猛,却赫然发现他的左肩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好在并不深。
“怎么,挂彩了?”
“没事,被弹片咬了一口,问题不大。”
眼见二猛脸色憔悴,血透衣衫,孟占山一阵心痛,摸出根叶子烟,借着旁边的余火点着,吸了两口递给二猛。
“拿着,伤亡大吗?”
二猛接过烟,贪婪地猛吸了两口:
“还行!多亏咱工事做的结实!虽然大半带伤,但阵亡的只有二十来个!”
“我已让段峰从第三道战壕抽五十个人过来,你把人归拢归拢,补充在关键地段,山脊是咱的命根子,必须要守住!”
“是!队长!……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说!”
“多给我点手榴弹,就这点儿要求。奶奶的,小鬼子想要跨过山脊,除非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孟占山的眼睛忽然就有点潮湿,照着二猛当胸一拳:
“小子,不要胡说,要是感觉守不住,就立即撤往第三道战壕,我他娘的还指望着听你拉胡琴呢!……我已经让段峰从第三道战壕匀出一半手榴弹给你,待会儿就到!”
“太好了!队长!您啥都想到了。嘿嘿……等这仗打完,我给您拉上一个通宵……
不过……您可千万别提撤退的事,您让咱把守山脊,是对咱二小队的信任,也是咱二小队的光荣!山脊是咱的命根子,这咱懂,就是把二小队打光了也得守!”
说完,二猛咧嘴一笑,黑漆漆的脸上满是决然。
孟占山脸上现出一丝痛苦,沉声道:
“小子,不瞒你说,咱能不能成功突围,全在于能不能坚持到天黑……
现在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鬼子经过休整后一定会发起更猛烈的进攻,你们这儿还会有更猛烈的战斗……
现在,咱弹药不多了,工事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坏,能不能守住山脊,全在于士气,走,咱俩转转去!……”
孟占山带着二猛从每一位队员的身旁走过,拍拍队员的肩膀,摸摸队员的脑袋,嘴里不停地唠叨着:
“许旺财,你头上的伤让我看看……嗯,还好,只破了点皮……
我在上面都看到了,你他娘的有一阵居然抱着挺歪把子直挺挺的站起来扫射,不要命了,下次给我猫着点打,听见没有?我他娘还指望着你给我理发呢!”
“是,队长!”
“靳大骡子呢?”
“在这呢!队长!”靳大骡子赶忙从战壕外跳进来,边走边系裤子。
“干嘛去了?”
“嘻嘻,尿急。”
孟占山摸了摸九二式重机枪发烫的枪管:
“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下次给我就地解决……你小子可是咱的宝贝,要是让流弹给打着了,那咱就亏大了!……另外,省着点打,别把枪管给打费喽。”
“明白!队长!放心吧您吶……”
“我说,你小子在深壕前至少干掉了一个班的鬼子,还打掉了好几挺歪把子!真他娘赚大发了!”
“谢谢队长夸奖,狗日的要打咱深壕过,就得留下买路钱!”
“王大春!你小子的手榴弹扔的真远……我都看到了,炸了两挺歪把子,两具掷弹筒,仗打完了,老子奖励你吃肉!不!大伙都是好样的,到时候全吃肉,连吃三天!”
“嘿嘿……”
王大春靠着已经被炮火削断的木桩,咧着嘴的笑了起来,他身上两处挂花,但都不算太重,就是右肘肿的老高,一歇下来连弯都不敢打了。
他已经扔出了一百多颗手榴弹,累的都虚脱了,此刻正像烂泥一样丝毫不敢动弹……
“队长……咱还有命吃肉吗?顶多明后天,咱就都完了……”一名队员小声嘀咕。
听到此话,刘二猛怒不可遏:
“说啥呢?怂包!”
孟占山大声纠正道:
“不!二猛!别这么说,大伙没一个是怂包,要不,我孟占山也不会选中你们加入队伍……
我说,二小说的是实话,这个仗如果拖到明后天,咱一准都得战死……
为啥?因为同样是在消耗,可鬼子还有补给,而咱们除了携带的物资以外,就没有任何补充了。人没有粮食和水还可以抗一下,可枪支没了弹药,就成了烧火棍了……
所以,咱不能拖,今晚必须突围……
问题是,咱们能坚持到天黑吗?……
我孟占山不能保证能带把你们都活着带出去,打仗嘛,难免有伤亡,何况是今天这个情况……
但我深切地知道,你越是怕死,往往会死得更快……
没有人天生犯贱想死,可道理很简单,你不消灭敌人,敌人就会消灭你,你多杀一个鬼子,活得几率就大一分。
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愿意为保家卫国而死,死得其所,可我们绝不轻言死亡,我希望你们向死而生,用尽我们所有的智慧,勇气和能力,如果非死不可,那也要死的像个汉子!”
孟占山说着,目光凛然的扫视了一圈,随即话锋一转:
“有同志可能要问,队长,你怕死吗?
要说一点不怕,那是假的,可与死亡比起来,我更怕没仗打。
这倒让我想起了咱新四军一位叫陈毅的首长写过的一首诗: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好吧,同志们,要是咱真的都挂了,我准备在地底下把大伙重新召集起来,咱们一起去阎王殿逛逛,咱们用机关枪和手榴弹端了他阎王殿,好不好?……”
“好!”
队员们大声欢呼起来:
“队长,没问题,只要跟着您,到哪儿咱都不怕!……”
“队长,真过瘾,就是,咱先大战铁帽山,然后再大闹阎王殿……”
“队长,跟着您真过瘾,从阳间打到阴间……”
队员们七嘴八舌,个个异常振奋,两只眼睛变得炯炯有神,原本因为战况惨烈而有些消沉的队员们,因为孟占山的话而重新激发起无穷的斗志。
在队员们的眼里,他们的队长是那样的豪情万丈,可以依赖,似乎只要是跟着他,上天入地都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