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荷戟独彷徨(四)
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堆积,衬得月光有些暗淡。
静谧的山谷中,有一堆跳跃的篝火,篝火旁,孟占山被捆在一块石头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火苗“噼噼啪啪”地响着,映红了孟占山的脸。
清儿抱膝而坐,凝神打量着身旁的大个子,见其面无表情,宛如老僧入定,但其下颌却吊着松针般茂盛的胡茬,显得一脸彪悍。
这真是个怪人,一副铁打铜铸的样子,可言谈举止却像个书生。
清儿的心里不禁纳闷——唉,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孟大哥——”
清儿轻声呼唤,她对孟占山的称呼己作了个小小的改动,由大个子变成了“孟大哥”。
“什么事?大小姐?”
“对不起,我不是一定要捆你,我是怕二堂主见怪,他可是个难缠的人。”
“嗨,没事?你捆的这么松,还把双手留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可是……”清儿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往下说些什么。
“别多想了,有吃的吗?”孟占山忽然问。
“有,给你留着呢。”
清儿轻快地一笑,转身从锅里拿出一个杂面饼子,里面还卷着白玉豆腐。
“谢谢……”
孟占山伸手接过,正要往嘴里送,却听见一声暴喝:
“放下!——”
孟占山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却见二堂主带了两个彪形大汉远远地走了过来。
“咦?——师哥,你怎么来了?”清儿惊讶地问。
“我来看看……
大小姐,不是我说你!让你审问他,你倒可怜起他来了,这捆得这么松,还给他吃食!”
“怎么啦?我都问过了,人家就是个算命的。”
二堂主“哦”了一声,把孟占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冷笑道:“算命的?……哼哼……算命的怎么跑到山里来啦?”
“兵荒马乱的,没什么买卖,所以跑到山里来采草药。”孟占山淡淡地回答。
二堂主皱了皱眉,突然从腰里抽出一柄匕首,放在手背上漫不经心地拍打了两下,猛然抬头道:“马栓!给我拉远点——砍了!”
“是!”
两个大汉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要拖拽孟占山。
孟占山一惊,刚要发话?一旁的清儿早已娇咤一声:“且慢!——敢问师哥?你为什么要杀他?”
二堂主扭过头来?恨恨地说:“哼!此人必是奸细,躲在山里跟踪我们。”
孟占山挺了挺腰杆,“我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二堂主一怔,走到孟占山身边,耸了耸鼻子,像是在嗅着什么,突然间放声大笑:
“哈哈哈!……还挺会说话?看来是喝过墨水的……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他突然抓住孟占山衣领,用力一分,只听“嗤啦”一声?孟占山身上的褂子己被迎面扯开。
火光下?裸露的胸膛虽然发白,却散布着一道道瘆人的伤疤?有的凹进去,有的凸出来,任谁一见,都会生出一种震撼的感觉。
"哈哈……还说不是奸细,你不光是个奸细,还多次负伤,是不是?……你小子一定是个探子,想对我来说不利,是不是?”
清儿目瞪口呆,颤声道:“你……你真是个奸细?”
出乎众人的意料,孟占山显得异常镇静,他整了整扯开的衣衫,不惊不乍地说:
“二堂主,你误会了……我说过,我是个采药的,这一身的伤疤,是年前采药时摔下悬崖落下的,我不是探子。”
二堂主一阵狞笑,突然伸手就是一巴掌,嘴里还大声咆哮:“胡说!那是枪伤!你骗不了我!”
孟占山噗哧一笑,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鲜血:
“我说,二堂主,有挨过这么多枪还不死的嘛?……有吗?……
再说了……我要是个探子,会傻乎乎地躺在大石头上等你们抓?……真是可笑……”
二堂主愣住了,他被孟占山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煞气顿减。
突然间,这家伙猛一眨眼,大声叫道:“来人!给我拖出去!照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奸细!”
“慢!——”
两个大汉才要动作,清儿唰的一下拉开衣襟,把斜插在腰里的盒子炮拽了出来:“谁敢?……我看谁敢?……”
两个汉子愣了,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二堂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终于把口气缓了下来:“大……大小姐,你这是干嘛?咱们安全第一嘛,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清儿毫不退让,大声喝道:“那也不能滥杀无辜!……我告诉你,他不但不是杀!我还准备求爹爹把他留庄上,给咱们做饭!”
“啊?”周围传来一片惊呼。
“啊什么啊?……我告诉你们,今晚的白玉豆腐,就是人家教我做的,咋的?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众人齐声回答,无不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巴。
二堂主一看这阵势,颇有些为难,就和了一把稀泥:“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敢逃跑,我就格杀勿论!”
“知道啦!再说了,有啥事我担着,你怕什么?”说完,清儿又冲两个大汉吼道:“还不快滚!——”
“是!”两个大汉互相看了看,连忙松手逃离……
……
翌日,晨光微熹,雾霭袅袅,一行人终于进到了青石谷峡谷。
头顶上,几朵白云在游动,放眼望去,绵延的山麓在一片绚丽的霞光里透出冷峻的轮廓,山道弯弯,两旁是千仞石壁,气势恢宏。
初升的太阳照射在石壁上,白光闪烁,一股瀑布从一侧的石壁上飞流直下,宛若一条银练般水花四溅。
行了一程,山路渐渐开阔,远处却是一片斜向上的山坡,山坡上一片宁静,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
百十人的马帮在山道上蜿蜒而行,一个负责探路的大汉去而复返,满头大汗地汇报道:
“二堂主,前面都探过了,山坡上一切正常。”
“好!”二堂主应了一声,大手一挥:“前进!”
清儿策马走在队伍的正中央,孟占山被捆缚双手,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清儿的马鞍,随着清儿迤逦而行。
众人一边交谈一边前行,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斜坡下面,一眼望去斜坡两侧是大片的杂树林。
清儿正在欣赏风景,孟占山突然伸手一拽:“不好,有情况……”
清儿一惊,连忙四处观望,却什么也没发现,于是气恼地说:“干吗呀?一惊一乍的——”
孟占山不答话,在清儿诧异的目光下,忽然伏卧于地,然后迅速匍匐到一处水洼前,“大小姐,有人不久前经过这里,看样子人还不少呢。”
清儿连忙翻身下马,凑上来仔细瞧看,只见湿润的水洼边留有几个淡淡的脚印,遂不以为然地道:
“我说,这有啥稀罕的,咱们的人刚刚经过,留下几个脚印是正常的。”
“不对!大小姐,你仔细看,这水有点浑,却又不太浑,说明人踩过有一段时间了。”
怔了怔,清儿呐呐地道:“可是,这山里偶尔也会有个把人经过啊!”
“不对!”孟占山十分肯定地道:“水洼在路边,要踩上去并不容易,除非?——”
清儿立即有点明白了,急促地说:“除非是人多!并排在一起走!……”
“不错!”
“孟大哥,你怀疑有人要对我们下手?……可是,他们会在哪儿呢?”
“在那儿!……”孟占山抬起捆绑的双手朝斜坡指了指。
清儿瞪大眼睛张望了几眼,疑惑地道:“什么也没有啊?孟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相信我,大小姐,这一路上都是悬崖峭壁,只有这儿山势变缓,而且还有一处斜坡,这是唯一适合设伏的地方……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前面的山坡居然没什么鸟鸣?现在可是清晨,正是鸟爱叫的时候!”
清儿焦灼地问:“孟大哥,你能百分百确定?”
“不能,但我却深切地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怎么办?”
“立刻通知前面的兄弟,隐蔽撤回,再另寻出路!”
清儿愕然,愣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孟大哥,这山谷不像有别的出口。再说了,你又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二堂主肯定不会答应。”
“嗯……那这样吧,队伍一分为二,一半先行,另一半随后,万一有啥意外,也好有个接应。”
晨光下,孟占山的双眼闪闪发亮。
“那好!我去跟二堂主说。”
清儿说完,一带马追了上去,眼瞧她赶上二堂主,冲着二堂主连说带此划。
二堂主似乎在争辩什么,又是摇头,又昰叹气的,最后就听见他拔高声音大吼:
“好吧!我的姑奶奶!……就依你!……我带一半先行,你带另一半随后,可别拉太远啊!”
“知道啦!”清儿抿嘴一笑。
……
第一百八十五章沧海横流(一)
斜坡上的杂树林里,一队身穿伪军军服的士兵正在树林间悄悄移动,身体和武器不时与树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个伪军军官作出了加速前进的手式,士兵们加快了行进速度。
军官是尹永贵手下的连长汪显祖,这家伙奉命率领一百六十多人留守商会大楼,眼看尹永贵所部在南大街被杀的血流成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领着人马慌忙逃出商会大楼,在城里四处流窜。
后来趁日军和八路在城外混战,这家伙带着人马逃出城去,因怕日本人责罚,干脆进山干起了老本行——土匪。
此刻,他正带着部下倾巢而出,准备血洗马帮,大捞一笔。
眼见对方接近他精心设下的伏击地点,这家伙心花努放,带着部下开始向外移动,他很狡猾,隐伏的很深,骗过了对方的搜索人员。
眼下,他们已运动到林子边,隐伏在地上凝神观瞧斜坡上马帮的动向。
让汪显祖意外的是,刚才还成一路纵队的马帮居然分成了两队,而且两队间居然拉开了足有四五百米的距离。
这让他一鼓作气全歼对手有了一定的困难,可这家伙没有选择了,马帮正在爬坡,距离他们已经不足百米。
娘的,干!
只在一瞬,他就向部下做了个用力下劈的手势,杀气腾腾地大喊:
“打!——”
砰!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一道道火舌从近二百多支枪口里喷射而出,化作密集的弹雨朝马帮迎头罩去,斜坡上的马帮像被砍倒的高粱哗啦啦倒下一片……
随着一连串的爆炸声,手榴弹弹片带着尖锐的啸声四处乱飞,山道完全淹没在死亡的烟雾里。
马帮顿时大乱,残存的队员掉头便跑,几个刹不住脚的队员干脆“咕噜噜”滚下山坡……受惊的骡马四处乱闯,受伤者的惨叫声和骡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
二堂主薛继勇的一双眼睛瞪得要淌出血来,他大声嘶吼:“不要乱!不要跑!都他娘的卧倒……”
可是,魂飞魄散的队员根本没有几个听他的……
“狗日的!……”
薛继勇怒骂一声,右手一抡,驳壳枪呈扇面朝杂树林扫去,两名护兵也依托掩蔽物各自开始还击。
“嗖嗖嗖……”
一连串子弹飞来,薛继勇躲闪不及,右臂应声溅出血迹,手中的驳壳枪呛当落地。
一名护兵气喘吁吁爬到薛继勇跟前,“二堂主,撤吧,狗日的火力太猛!……”
薛继勇厉声道:“撤?娘的!军火怎么办?我怎么向大哥交代?……”
护兵哭了:“二堂主,咱就几杆枪,一大半弟兄都跑了?还管什么军火!”
薛继勇长叹一声?无奈地下令道:““娘的,撤!”
两个护兵护着薛继勇且战且退,斜坡上的伪军发一声喊,端起步枪开始追击,两挺担任掩护的轻机枪射出密集的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
山道上被打得火花四溅……薛继勇忽然腿部中弹,痛得他一个趔趄?两个护兵连忙架起他就跑。
……
眼见前队中伏?后队队员无不骇然……
清儿翻身下马?却见七八个队员正在硝烟中仓皇而来?一见到清儿?领头者便失声痛哭:
“大小姐?有埋伏啊,大小姐!弟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死了几十个……”
“什么?什么人干的?”清儿大声喝问:“还有?二堂主呢?”
“二堂主在后面呢?是他妈二狗子干的!”
“什么?二狗子怎么会打我们?”
“不知道呀!……弟兄们喊我们是民团,狗日的打得更凶了!”
清儿当机立断,大声举枪大喊:“听着!子弹上膛,没枪的拿起大刀和红缨枪……大水!该你的护体神功发挥作用了,给我上!”
“是!”大水答应一声,手提大刀,左手直拍脑门,嘴里大喝道:“喝符水!”
五六十个队员立即掏出腰间的符水,仰头喝下,然后敞胸露怀,齐声呐喊:
“太上老君显灵……急急如律令……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神功护体……打不烂……砍不烂……”
“跟我上!”大水大喝一声,众人刀枪并举,呐喊杀上。
“回来!都给我回来!……”孟占山狂吼一声,“一群蠢货,找死!”
“孟大哥!很灵的!”清儿解释道。
“灵个屁!……亏你还是喝过墨水的,一脑子浆糊!”
“不是,你没见过……”
清儿言犹未尽,只听数声惨叫,冲锋的队员接二连三中弹,一时间人仰马翻,血肉飙飞。
正架着二堂主往回撤的两个护兵也蓬起一团团血雾……
“师哥!——”
清儿大吼一声,扬起驳壳枪就要往上冲,被孟占山伸腿绊倒。
“林清儿,别冒傻气,还不给我快松开!”孟占山大吼道,“快!——”
清儿略一犹豫,一把抽出匕首,开始在绑绳上切割。
“箱子里有啥?快说!……”
“有枪,都是散件,还有子弹,手榴弹,煤油,药材……”
“有机枪吗?”
“有!……有一挺捷克造,那匹黑骡子身上的长箱子就昰,可我不会组装啊!”
“拿枪和匕首来!”
孟占山不由分说,身子一探,一把拔出清儿腰间的驳壳枪,顺势往大腿上一蹭就蹭开了保险,同时左手抢过清儿的匕首,衔在嘴上……
“啪啪啪”一连串点射,七八匹骡马嘶鸣着倒地。
“你们两个!把死骡子堆在路上,做成掩体!……你们三个,把箱子打开!要快!——”
孟占山对几个留守队员大喊大叫,然后迅速抢上,伸匕首“咯吱”一声撬开长箱,掀开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箱子里的捷克式为适应箱长,拆下了两个腿脚架和枪管,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压子弹!”
孟占山随手把一个弹匣甩给清儿,自己开始组装机枪。
从开箱,到装上枪管和脚架,再到转动侧面的调节盘调节好标尺,孟占山用了仅仅不到十秒钟……
此时,清儿手里的弹匣才压了一半。
周围的众队员无不骇然,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如此雷厉风行的指挥员,在他身上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以至于到现在,众人无不唯命是从!
“快点!——”
孟占山大声催促,随手把清儿装好的弹匣拍入弹仓。
此时的孟占山,浑身血涌,骨骼脆响,凛凛然打开枪托上的拖底板,稳稳地搭在肩上,单等目标接近。
另一个弹匣刚刚压好,冲出去的敢死队员就败了回来,好惨!冲出去时五六十人,回来已不足二十,一个个浑身是血,全身筛糠。
大水拼死背回薛继勇,两个护兵一死一伤,血洒了一路。
大水把薛继勇放在地上,由于失血过多,薛继勇面色苍白,表情痛苦。
孟占山对着大水大喊:“给他包扎!……有烟嘛?给他一根!他不能睡!得醒着!”
“少来这一套,谁让你动机枪了,我……我毙了你!”薛继勇挣扎着大叫,却无力起身。
“省省吧,二堂主,小命要紧。”
薛继勇苦笑道:“娘的,你果然是当兵的,你身上的疤一准是枪伤!”
孟占山笑容可掬:“哈哈!你说的对,下来有你枪毙我的机会,如果你还活着。大水!——人带出多少?”
大水一激灵,赶忙回答:“只有二十二个,家伙也都丢了!”
孟占山眼睛一瞪:“娘得,你听着,选十个人跟我留下来打阻击,剩下的人护着大小姐和二堂主撤退!”
“是!”大水大声答应。
眼见孟占山发号施令,众皆愕然,有人立即执行,还有人在观望。
清儿拔枪出手,“砰”地朝天上开了一枪,“愣什么?孟大哥的话就是我的话,快执行!”
“是!”众人齐声回答。
薛继勇大急,还想挣扎着说什么,清儿眼珠子一瞪,几个队员不敢怠慢,七手八脚把薛继勇抬上一匹骡子,打屁股就走。
清儿还想留下,孟占山一瞪眼:“令出即行!你也不例外!快走!”
清儿眼一热,咬牙道:“孟大哥!你一定要活着!”说罢,带着人转身就撤。
……
随着杂踏的脚步声,后面的伪军很快就追了上来,刚刚建立起的骡马阵地上,子弹呼啸而过……
众人耳听头顶上“啾啾”作响,一个个拼命把身子往骡马后面扎……
孟占山哈哈大笑:
“各位,你们可真是钟楼上的麻雀——被吓破了胆……
我说,让你们打枪也是扯卵蛋,你们听着,把卵子夹紧,把手榴弹拧开!我一喊,你们就投!……
抬不抬头不要紧,把手榴弹扔出去就行!听见没有?……”
“听见啦!……”
众人大喊。
也许是孟占山的要求并不算高,也许是孟占山到这个时候还能嬉笑怒骂感染了大家,众人仿佛瞬间就有了主心骨,一个个拧开手榴弹,并排摆在骡马后面,然后手指上套上拉环,撅着屁股屏息以待……
第一百八十六章沧海横流(二)
孟占山隐伏在骡马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山道上冲过来的伪军……队形混乱不堪……没有战斗分组……没有交替掩护……就那么一窝蜂的往上冲……
甚至,连掩护的机枪都没有及时跟进,还在老远处的斜坡上招呼……
孟占山禁不住微微一笑。
——他娘的,这些二鬼子,可比其日本主子差多了,完全是没头的苍蝇,只管乱哄哄往上冲。
——娘的,就这等货色,只配欺负欺负老百姓,哼,老子今天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哒哒——”
孟占山的手指微动,两颗子弹呼啸而出,几乎同时,冲在最前面的一名伪军如同被重锤重击了一下,立时倭顿于地,浑身抽搐不已。
这个短点射只是精准射击的开始,随着“哒哒——哒哒——”的连续点射声,每次两发,每次必有伪军倒下,简直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射击表演。
一个弹匣很快打光,冲锋的伪军也己经倒下了十来个人,而且都末打中要害,一个个倒在地上痛苦翻滚,严重地阻碍了冲击路线。
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吓破了胆,纷纷趴伏于地,架枪还击,双方立时形成对射局面……
骡马后的孟占山,着实让众人开了一把眼,眼见他凝视前方,沉稳地扣动扳机,弹壳尚在空中跳跃,己然抱枪翻滚,迅速地变换射击位置,还不时从队员的身上滚过,滚过的一瞬,随手把空弹匣抛给队员:
“快!压子弹!”
“大水!还剩下多少发子弹?”
“大水!数数总共有多少颗手榴弹?”
“去找一找煤油在哪里?”
“大水!必须找到,不然咱全玩完!”
眼见其在百忙中还指挥不断,众队员无不傻眼,众人不但惊讶于其流水般的射击动作,还惊讶于其思维之跳跃,仿佛他不仅是在作战,还是个精明的商人,分分钟都在算计一切。
……
眼见进攻受阻,斜坡上督战的汪显祖大吃一惊:“娘的!小小马帮,居然还有机枪?机枪组,给我上?近距离火力压制!”
在汪显祖的命令下,机枪手摸索着爬下斜坡?很快在斜坡下建立起新的机枪阵地。
“哒哒哒——哒哒哒”?两挺机枪的长点射声震耳欲聋。
眼见对方火力被压制,众伪军立时胆壮?一边胡乱放着枪,一边壮着胆子再次发起冲击,这次他们学乖了?有的高姿匍匐?有的边爬边半跪着射击,队形也明显拉开。
“手榴弹!给老子扔!——”孟占山大声呼喝。
早就等急了的队员纷纷扔出手中的手榴弹。
“轰!轰轰!”
山道上腾起一连串的炸烟?一时间烟雾腾腾,碎石飞溅,伪军们的冲锋道路完全被阻断。
汪显祖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带着护兵丛杂树林里跳将出来?挥舞着手枪开始往斜坡下冲?想要就近指挥。
可他挥舞的手枪悄然暴露了他的身份。
“哒哒——哒哒——”
对方的机枪手简直眼观六路?瞬间就用余光发现了他,立即不顾一切地抬枪打来。
这家伙顿时魂飞魄散,拿出吃奶的劲拼命辗转腾挪?不断地变换着地点。
弹着点紧随他左右,斜坡上顿时腾起道道青烟。
“啊——”
这家伙一声惨呼。
一发子弹终于在六七百米之处打中了他的左腿,这家伙大叫一声,咕噜噜滚下山坡。
“大哥!咱撤吧!土包子不好对付呀!”一个护兵一边为其包扎一边大声建议。
这家伙闻言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护兵一头栽倒在地。
“娘的!老子今天杀红了眼,再敢言退者统统枪毙!……就这么一群土包子都拿不下,还混他娘个球!给我冲!”
在猛烈火力的掩护下,汪显祖亲自持枪督战,喝令众人发起新一轮的冲击!眼见此景,众伪军只能战战兢兢地冒死向前冲击。
“还有多少颗手榴弹?”孟占山大声问道。
“十八颗!”大水赶紧回答。
“娘的!听我命令,一口气全甩出去!”
“啥?咱不过了?”大水口瞪口呆。
“少费话!快甩!”
孟占山心里有数,枪管已经发红,至少己打了200发子弹,已经接近枪管的极限,却没有备用枪管。
他知道,必须撤退了……
随着一阵异常猛烈的爆炸声,孟占山开启了最猛烈的射击模式,山道上立时浓烟滚滚,蔽日遮天。
“煤油呢?”孟占山问。
“找来了!”大水忙答。
“快给我往死骡马上浇,要快!”
“啊?为啥?”
“小子,学乖点,这叫刘备烧盔甲断道!……”
……
清儿正指挥着十几个人在山道上艰难前行,负责断后的护兵马栓忽然大喊:“不好啦!后面起火啦!”
远处的山道上,明显可见一团巨大的烟柱,浓浓的黑烟腾起足有十几米高,枪声和爆炸声反倒变得越来越稀疏……
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只在一瞬,众人的眼中就有了泪光——
谁都明白,面对穷凶极恶,兵力和武器都占绝对优势的追兵,稀疏下来的枪声意味着什么!
“娘的!一定要让大堂主为他们报仇!”
“狗日的二鬼子,我操你姥姥!”
“大小姐……快走吧……要不……弟兄们的牺牲就白费了……”趴在骡马上的薛继勇眼见众人停下脚步,艰难地开口道。
清儿无语,含泪点头……
就在众人纷纷转身,准备继续赶路之时,万万没想到,眼尖的马栓突然发疯似地大喊:
“看呐!他们没有死!他们回来啦!——”
清儿一惊,连忙扭头观看,却立即愣住了——
就在二百米开外,几匹骡马转出山道,迎面驰骋而来,马上驮着几个伤员,周围都有队员贴身保护,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迅速地放大于眼前。
终于,孟占山壮硕的身影开始出现于队伍的最后,他肩上赫然扛着一挺铮光瓦亮的轻机枪。
“大小姐!”
“大水!”
“马栓!”
“二柱子!”
两股人马很快就汇合到一起,众人激动万分,纷纷相拥而泣,简直快活至极……
“好你个大水!你还活着,简直吓死我了!”马栓大声道。
“嘿!哥们命大,没那么容易挂的!”大水得意洋洋。
“你们好像一个没有死哎!”
“哼!不但没死,还好好出了口恶气!……”
“嘿!长本事了?”
“嗨!哪是我们呀?全靠人家大神!好家伙,天生就是大杀器!”大水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
“怎么又着火了?”
“嘿!大神让烧火断道,让狗日的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大水兴奋的吐沫星子直喷。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清儿加快了脚步。
无尽的关怀,无限的挂念,全都展示于相视的一瞬,晶莹的泪珠,顺着清儿那张震惊之后欣喜若狂的脸蛋上流淌。
“孟大哥!……”
清儿激动地大喊,若非“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作祟,她早就一头扎进孟占山的怀里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沧海横流(三)
平栾县,十里铺。
十里铺的林恽轩是方圆几十里的殷实首富,在镇子上开有十几家买卖,此人很会来事,善于靠八面玲珑的手段维持他的地位,日本人打来前,他是乡长,日本人打来后,他还是乡长,他还接受了维持会会长一职,可他私底下却不反国民党,也不反共产党。
他有一子一女,儿子林子雄,女儿林清儿,都上过中学,还曾是国民党三青团团员,日本人打来后,地处偏远的十里铺几乎处于三不管的状态,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产业,组织起乡自卫队,还花大价钱四处购买枪支弹药,俨然成了地方一霸。
最近,他暗地里和孙殿英的第五军拉上了关系,从那里购买了一批枪支弹药,准备扩充实力。
林家大院位于十里铺东南,背靠太行山,面对黑水河,大院占地十几亩,门前有自卫队员把守。
议事堂位居庄子的正中,修得十分宽敞,堂前高悬木质牌匾。
眼下,大堂内烛火闪闪,林恽轩正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和大小头目连夜议事。
这次为了运输军火,林恽轩专门派了一百多人马,还派了二堂主薛继勇亲自押运,甚至为了避免麻烦,还专门找了向导走深山小道,没想到还是遭到袭击。
派出去的百十来人只回来了四十来人,四十多匹骡马的物资只带回来五六匹,实在是损失惨重。可却保住了最宝贵的机枪,而且二堂主也活着回来了,尤其是他那宝贝女儿,居然毫发无伤?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庆幸之余,他又捏了把汗?听说袭击者为伪军,有近二百人?还有两挺机枪?林恽轩在庆幸之余更是大惑不解。
他的队伍他明白,枪无几杆,又缺乏训练,能够在遭遇近一个中队的伪军之后还能活着回来这么多人,实在昰奇迹了!
耳听回来的众人异口同声地称赞一个叫做孟占山的汉子?女儿林清儿又极力要求将此人留下,林恽轩详细地询问了有关情况之后?决定会会此人。
一切问明后?林恽轩让众人退下?然后叫来了孟占山。
孟占山一身粗布衣裳走进了议事堂,冲林恽轩一抱拳?无声地坐在太师椅上。
林恽轩先喝了口茶?然后凑着粗硕的水烟管,吸得咕咕直响。
眼见对方叫来了自己却一言不发,孟占山双眉一扬道:“哦?您是林乡长吧?幸会?幸会。”
林恽轩不理不睬,回答孟占山的是“咕噜噜”的水烟筒声。
孟占山奇怪地看着。
一直等林老爷子吸了个痛快,放下水烟袋,孟占山都规规矩矩地坐着。
林恽轩终于开口了:“年轻人,听说你有本三字经,可否借来一阅?”
孟占山略一犹豫,掏出三字经递给林老爷子。
林恽轩接过,打开,一样一样细看,然后一一放在桌子上,两眼紧盯着孟占山,目光复杂。
“年轻人,我们二堂主说你是个奸细,和袭击我们的伪军是一路的,为了打入我们内部才帮助我们,是也不是?”
孟占山微笑不答。
林恽轩眨巴着一双三角眼,忽道:“实话告诉你,我林恽轩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奸细,你是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来人,拉出去砍了!”
门口冲进几个壮汉,七手八脚把孟占山捆住。孟占山不挣扎不反抗,一直到被拖出大门,都一声不吭。
林恽轩一怔,大手一挥:“停!带回来!”
孟占山被拖了回来,他表情平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林老爷子。
林恽轩两眼一瞪:
“我说,你就没什么话说?就不想分辨分辨?”
孟占山望着林恽轩,声音不高不亢:
“林乡长,您要是个明白人,就不会杀我。您要是个糊涂人,我分辨也没有用。”
林恽轩哈哈大笑,走过去亲自松绑:“好!有口才,有头脑!有胆识!我喜欢!”
孟占山一时语塞,眼见此人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不由有些迷茫。
林恽轩紧盯着孟占山,目光深沉:“年轻人,听说你很会算命,正好老夫也颇好此道,现下老夫也想为你算上一算,你且听听,看看准是不准?”
孟占山点点头,“愿闻其详。”
“一个人,能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类的诗句日日带在身上,那就说明他绝非是个甘做亡国奴之人……
一个人,能有一身伤疤,还绘得一手好地图,那说明他身经百战,是个为将之人。
所以老夫臆断,你不是国民党军官,便是共产党军官。
曾国藩曾总结了相人十二字诀,其中的9个字都是说一个人的气概与精神。所以说,观人观气概和精神,一看一个准,八九不离十!
你这个人,甚是奇怪,说你正吧,你却透着一股子邪气,说你邪吧,你又透着一股子正气,说你是个粗人吧,你透着一股子文气,可要说你是个文人吧,你又透着一股子豪气。
如此之人一旦为将,行事往往不拘一格,难免做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事,所以为上级所不容,也是常有的事。
以阁下目前之落魄,如果我没猜的话,或是一怒之下开了小差,或是为上级所不容被逐出,是也不是?”
孟占山怔住了:“我的天呐,您还真是高人,有点眼神!有点眼神!”
林恽轩笑了笑:“年轻人,我林恽轩是个没有信仰之人,只想保一方平安,另外,我林恽轩是个爱才之人,所以,我不管你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也不问你的过去,我林家正是用人之际,如果你暂时无地可去,我这里倒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明白了……老爷子,您难道就不怕我对您不利?”
“哈哈,我林恽轩相信自己的眼光,依我对你的印象,你应该是个讲义气之人,对此,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孟占山笑了:“那么,您打算让我干什么?”
“帮我练兵,怎么样?如果你干得好,我甚至可以提升你为堂主。”
“堂主就不必了,老爷子,给口饭吃就行。”
林恽轩也很干脆:“好!一言为定!我看好你,年轻人。”
孟占山叹了口气:“唉,我这人很失败,就像您说的,人家都不要我了,失败得很呐。”
林恽轩摇了摇头,忽然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山再起时,浅滩卧龙终得水,倒海翻江立乾坤。”
孟占山定定地望着林恽轩,“老爷子,真的可以风山再起嘛?”
林恽轩长嘘了一声,站起来说:“大丈夫不可一时气短!这中日之间的战争还长着呢,我看你就在我这住下,给我做教师爷,我林恽轩一向看人很准,你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你若要走,我绝不拦,但盼你飞黄腾达之时,一定不要忘了我林家。”
孟占山有点意外,又有点感动,百感交集地冒了一句:“林老爷子,您可真不是个一般人。”
林恽轩此刻已是笑容满面了,让人给孟占山端了一碗茶水,然后笑道:“小女一向傲娇,难得她这么佩服一个人,有你孟老弟在,也请你多管教管教她,省得她四处乱跑,让我提心吊胆。”
孟占山一仰脖子,咕咕咚咚一口气喝完,微笑道:“老爷子,您会有一支好自卫队的,外加一个乖乖女!”
……
第一百八十八章横冲直撞(一)
林家大院的前院,林恽轩的乡自卫队在场院上排排站立,一个个身穿黑布衣裳,脚蹬黑布鞋,倒也整齐划一,只是个个东倒西歪,勾肩搭臂,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自卫队员的身前,各类武器一字摊放,有一挺机关枪,四十多支老套筒,还有二十多支单打一,其余尽是大刀长矛……
孟占山挨个察看,挨个询问,表情严肃。
“呯呯呯!轰!”
突然间,院外枪声大作,兼有手榴弹剧烈的爆炸声。
两个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大呼小叫道:“糟啦!有队伍打过来啦,好几百人呐!”
众人一听,顿时乱作一团,二百多人的队伍,有的紧张地望向孟占山,有的急慌慌的去抓地上的武器,有的立马脚底抹油,不顾一切地朝后院跑去。
大水先是抓起地上的老套筒,然后几步窜到门口,伸手关上大门,并插上门栓。
一个大汉一把抓起地上的机枪,抱在怀里对着大门怒目而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院里只剩下的七八十个人。
孟占山走到大汉身前,微笑道:“老弟,会使嘛?保险都没打开!”
大汉眨巴眨巴眼:“哎呦!可不是嘛?娘的!不会使也得吓吓狗日的,再不成,我抡开砸狗日的!”
大水提枪跑了过来,神色异常惊慌:“大神!快拿主意吧,咱被包围啦!”
孟占山哈哈大笑:
“嗯……你小子还有点脑子!还知道栓门!我说,全体集合,剩下的都是汉子,比他娘脚底抹油的臭小子强一万倍!
我说!刚才这一出是演戏,是假的!就是要筛筛那些软骨头,都他娘集合!”
“啊?”
众人目瞪口呆,随即又面露得色。
“大水,你现在是小队长了,以后这八十人就归你指挥!”
“啊?……是!”大水大声回答。
“你!”孟占山指了指抢机枪的大汉,“以后机枪就归你!好样的!”
“啊?”大汉有些发蒙,苦着脸说:“可是……教师爷,咱不会使啊。”
“不会使有啥?我分分钟就能教会!老子看中的是胆量?有了胆量?就能打好机枪!”
孟占山又走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子面前:“你!叫啥?”
“许老白!”
“别人都捡武器,你咋捡这把唢呐?”
“嘿嘿,教师爷……”一个队员在旁边偷笑道:“许老白在家里是吹唢呐的?怕丢了吃饭的家伙!”
孟占山眼晴一瞪:“瞎说?要是那样?他干吗不跑?”
老白点点头?气哼哼道:“二嘎?你小子净瞎说!……我许老白不是孬种?我虽然不会打枪?可你们打仗?我能在旁边吹唢呐助威!”
孟占山点点头?友善地拍了拍许老白的肩膀:
“好?不错!老白!比那些逃跑的乌龟王八蛋强多了!那些属兔子的,老子一个都不要!”
周围队员轰笑起来,有队员调侃道:“老白你真有福气?吹唢呐也能凑数!”
孟占山突然严肃起来:“瞎说!这把唢呐?比机枪都厉害!”
“啥?”队员们听得直愣神。
“啥什么啥?我告诉你们!打仗固然战力重要?联络同样重要!这打仗不是单打独斗?要靠联络配合?配合得好?方能打胜仗。
联络靠什么?靠相互喊话?靠联络兵传令?这不如这把唢呐!
这唢呐吹起来,眨眼间就能传出好几里地!这就是咱的电话,发报机!”孟占山越说越兴奋。
队员们有的点头,有的听得似懂非懂,但都听得入迷。
孟占山嘱咐道:“老白,一会儿讲完了你来找我,我教你各种号谱,我要让你这把锁呐能说上话,无论是进是退,还是调张三调李四,让大家一听就能明白。”
“哎呀,这锁呐还能干这么多事?真是头一次听说!”许老白喜出望外,胸脯拔得老高。
“我说,等你炼熟了,咱的队员无论起床,吃饭,睡觉,都听你的号令,你的作用大着呢!
打仗时更管用,你吹冲锋调调,狗日的还认为哪家娶媳妇呢!”
“哈哈哈……”
队员们被逗得大笑,气氛立马活跃起来。
林恽轩与林子雄,还有二堂主薛继勇在院角的碉楼内远远地看着。
“他奶奶的!搞什么搞?白浪费咱的弹药,还惊动了乡邻。”二堂主薛继勇甚为不满,嘟嘟囔囔道。
“就是!爹,哪有这么挑队员的,一下子就刷掉一大半。”大堂主林子雄也甚是奇怪。
林恽轩哈哈大笑:
“我说,这孟老弟真神,事先就对我提了四个条件:第一,他对人选有最后决定权;第二,怎么挑由他决定,咱们配合;第三,他挑选的人负责打仗,其他的人归你俩指挥,负责维持治安;第四,如果有准说三道四,让我骂他。
人家就知道你们会看不惯,早已给我打了预防针。”
“爹!他有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看重?”林子雄问林恽轩。
“就是啊!老爷!此人来路不明,又不知根底,别被他带到沟里去。”
“哼!……你们俩个小子还好意思说!子雄,去年你吹能把自卫队带出样来,还找了个冒牌货教师爷,结果怎么样,秦阎王的自卫军年前跟咱争夺沙河坝,一仗下来把你打得稀里哗啦,咱赔了那么多大洋才讲下和来。
还有你,继勇,前几日派你押运军火,差点全军覆没。哼,你们要拿得起来,我又何必找外人?
我看此人是个人才,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世道越来越乱,咱得把身子骨硬起来。”
林子雄又道:“爹,我看此人来头不简单,有可能是共产党或国民党,您可是干着维持会会长的差使,虽然山高皇帝远,日本人也不常来,可别被他带偏了。”
“唉,你小子,年轻啊!你以为我想干维护会长这个差事?我是迫不得已啊。不出这个头,让秦阎王或是胡大头他们得了势,咱这一片还有个好?有我在,乡亲们好歹有个人照应。
唉……鬼子和二鬼子见天介要钱要粮,还要大姑娘,你爹我豁出这张老脸同他们周旋,好歹也算是保了一方平安。
可你爹我不是汉奸,我不反国民党,也不反共产党。生逢乱世,就得八面玲珑,你知道鬼子二鬼子能撑多久?凡事都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知道吗你?”
林子雄和薛继勇相视而看,艰难点了点头。
……
“别盯着我的枪尖,要盯我的眼睛,敌人的眼睛朝哪儿看,刺刀就会刺向哪儿。手要稳,下手要狠。
马栓,二柱子,你们俩朝我进攻,进攻啊,你们两个废物,要想着弄死我!懂吗?快别!”
操场上,孟占山的眼眼中闪着凶光,恶狠狠地瞪向对面的两个队员。
听到命令,两名队员犹豫了一下,随即挺枪就刺,孟占山灵活地闪过,手腕一翻,手中的木枪己狠狠猛地刺中马栓的胸膛,马栓大叫一声,“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二柱子吓得连连后退。
孟占山厉声喝道:“二柱子,你他娘还是不是个汉子,嗯?软蛋,稀泥,要是不敢刺!回家去抱孩子去!”
二柱子大怒,浑身跟触电了似的,猛地前腿弓,后腿绷,挺刺,挺刺,再挺刺……一下子刺了七八枪,恨不能把孟占山一枪扎个窟窿。
孟占山只架不还,口中呼喝有声:“盯着我的眼,你个愣头青,眼睛要像匕首一样,娘的,不想死,就给我狠狠刺!快,再快!要狠!再狠点!你个怂货!”
二柱子怒极,端枪大喝着冲上来:“杀!杀!杀!……”
终于,二柱子在十回合之后让孟占山放倒在地。
……
匍匐训练中,孟占山扑通一下卧倒在地,随后熟练地向前匍匐。身后,众人模仿着他,笨拙地问前匍匐。
孟占山回头扫视了一圈,恼怒地跳将起来:
“他娘的,身子尽量放低!大水,你个呆瓜,你得屁股放低,低姿匍匐,子弹擦着你的屁股呢……
二柱子,你他娘木枪怎么整到胸口来了?胸前不能有任何物品,不然会害死你……
马栓,你他娘双脚叉开,用力蹬进,遇到任何障碍物都不能抬身子,侧滚一下就避开了……
废物!一群废物!上战场屁股都得被打烂屁股,快爬!”
……
晚霞中,孟占山正在露天搭起的锅灶里做着炝锅面,大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香味引得一众仍在训练的队员们一脸馋相。
训练结束后,队员们都吃上了可口的炝锅面,一个个狼吞虎咽。
孟占山最后一个端起海碗,吆喝道:“我说各位!慢着点,别进到气管子里,弄坏了喘气的家伙!”
此时有人叫道:“孟教师,那帮巡逻的家伙不服气呢,说什么凭啥咱们吃白面,他们吃棒子面!”
孟占山笑了:“他白不服气,硬骨头吃白面,软骨头吃棒子面,这是天经地义。话说回来,你小子要不好好练,也给我去吃棒子面!”
“教师爷,你偏心,怎么二柱子的炝锅面里卧了个荷包蛋?”
“你小子,下次能在我面前走十个回合,一样给你卧。”
“许老白!家里揭不开锅了吧,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待会儿把剩下的白面拿上,对付个几天。”
“教师爷,我……我……”许老白的眼睛有点发红。
“教师爷,你把我们骂得狗血喷头,却把老白宠得跟儿子一样,你也太偏心了吧?”一个队员笑着说。
“你狗日的,你要是能刺我一枪,老子也宠你!可话说回来,一个月后要是还挡不住我二枪,你也去巡逻!”
“别!孟教师,为这炝锅面我也得好好练,我长这么大,就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哈哈哈……”
队员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百米之外,林恽轩与儿子悄悄站立在一颗槐树下,眼见此景,林子雄惊讶地说:
“我的乖乖,这人不错,带兵真有一套!”
……
第一百八十九章横冲直撞(二)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咔嚓咔嚓响连声,喝断了桥梁,河水倒流平……”
七十二个自卫队队员背着步枪,边跑边唱,踏着整齐的步伐像模像样地跑过议事堂。排头的大水精神抖擞,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二!三!四——”
队员们立刻响应:“一!二!三!四——”
议事堂内,林恽轩和儿子,女儿,孟占山并排而坐,看得十分专心。
“哈哈,孟老弟,你真有才!怎么把北洋军歌都弄出来啦?”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嗯……林老爷子,这练兵就得唱歌。闷着头操练,那不累死人吗?就得唱!”
“嗯,不错,这号子一喊,跟正规军都快差不多了,他娘的,去年那个教师爷,就会什么刀枪不入,急急如律令,那都是狗屁呀!”
“就是!”一旁的清儿一脸的不屑,插话道:“在青石谷,大水他们耍护体神功,结果个个成了筛子,这都怨哥哥,都什么时代了,还搞义和团那一套?”
林子雄满脸的羞惭:“爹,对……对不住!这年头,高人哪那么好找啊?”
林恽轩沉着脸,冷冷地道:“这孟教师不是高人?嗯?……还是清儿半路上捡回来的。”
“就是!”清儿向林子雄做了个鬼脸,撅着嘴道:“爹呀,说了你都不信,有人还要杀孟大哥呢!多亏我拼命阻拦。”
林恽轩双眉一扬:“啊,有这事?”
一旁的林子雄一听这话猛地一颤,急忙道:“爹,二堂主也是为了……”
林恽轩笑呵呵地打断了林子雄:“嗨!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好好相处就是。”
清儿走过去挽着父亲的胳膊,撤娇道:“爹,你就会护犊子,喏,师哥受伤了?还没好利索,我以后就跟着孟大哥混了?人家孟大哥本事那么大?您总得封他一个堂主吧……”
林恽轩一愣:“这……”
清儿顿时小嘴一撇,不乐意地道:“怎么啦?爹?孟大哥不够格啊?”
林恽轩沉吟片刻,笑道:“好说,好说?让我考虑考虑。”
清儿高兴地道:“谢谢爹。”
林恽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孟占山:“我说孟老弟?我这宝贝女儿最近可是乖多了,也不出去乱跑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孟占山淡淡地道:“没什么,林老爷子,林小姐最近喜欢上了地图,整天在那儿研究地图。”
清儿一听?夸张地摇着林恽轩的胳膊道:
“哎呀?爹?你不知道,孟大哥的学问大了去了,什么图例?符号,比例尺……什么山川,河流,等高线……他都知道!
原来,一张地图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哎呀!都够我学上二三个月啦!”
林恽轩佯怒道:“丫头,不好好学琴棋书画,总惦记着打打杀杀,也不怕你孟大哥笑话——”
“爹!……”一抹红晕直透出清儿那粉白的脸蛋上,她撒娇道:“只要您一直留孟大哥在庄上,我都会学的,回头我还要跟孟大哥学做菜呢,保管让您大饱口福。”
林恽轩笑道:“好!好!……哎呀孟老弟,这两眼一眨,老母鸡变鸭,我这小祖宗,眨眼间就变成了乖乖女啦……哈哈哈……”
清儿两眼一瞪:
“什么老母鸡啊,鸭啊的?——丑死啦!我才不当呢!
哎呀爹爹,我看你们说的高兴,不如我让厨房准备几个小菜,再拿出您珍藏的茅台,您和哥哥,还有孟大哥,你们好好喝一盅……”
说罢,也不待林恽轩回答,就如一只轻盈的小燕子,翩翩的飞跃而去……
知女莫若父,林恽轩看得出,女儿对孟占山颇有好感,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可落花有意,最怕流水无情。
林恽轩是老江湖,有多年的世故和经验,眼前的孟占山,沧桑中带着几许忧郁,颇有曾经沧海之意,况且此人是条大龙,他这小河沟能否留得住人家?他毫无把握……
于是他谓然长叹道:
“唉,孟老弟,我听说你还末成家,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你该乘自己正当年,安个家才是……”
孟占山一怔,刹那间眼布红丝,神游天外……
“孟老弟,你?……”林恽轩大为不解。
孟占山顿时醒悟,他明白,自己走神了,可怎么办呢?他怕是永运也忘不了那一抹倩影了。
“唉,老爷子,难吶——”
一旁的林子雄笑道:“孟大哥,有啥难的?只要你愿意,以你这一表人才,兼之英雄气概,只怕是美人会排着队来。别的不说,只要你愿意,我和爹这一亩三分地,任你挑,任你选!”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正要答话……
“哎呦!”
“啊!”
大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惨叫,只在一瞬,一个健壮如牛的汉子带着四五个护兵杀气腾腾地闯进院子,此人身着黑衫,腰挎盒子炮,托搭天王似的在院子里一站,目光中煞气毕现:
“他娘的!敢拦老子?找死!”
“喂!你们要干什么?”见此情景,正在操练的队员们各挺家伙一拥而上,将来人团团围住。
“娘的!狗眼不识泰山!叫你们林老爷子来,我有事找他!”汉子咆哮道。
“什么人?敢跑到这里来撒野,找死!”林子雄一脸怒气地从大堂里冲出,随即眼睛就直了,"胡……胡教师?是你?”
来人抬了抬眼皮子:“噢?林公子……我说林公子,快去告诉你老爹,我们秦司令有令,叫他七天内凑二千斤白面给我们送来,听见没有,十万火急!”
“放屁——”
林子雄大声吼道:“去你娘的胡大脑袋,我们凭什么给你们送白面?我们林家不欠你们的!”
“呦呵!小子,长行市了?敢对你胡爷大喊大叫?”胡大脑袋一晃脑袋,一把抽出腰间的盒子炮,“凭什么?就凭这个!……我们秦司令说了,这是帮皇军筹粮,七天之内筹不到,一把火烧了你林家老房!”
“你!”
“你什么你?小子,上次在沙河坝让你跑了,胡爷我深感遗憾,要是再来一次,我一准拿你个正着。”
“你!你!……”
林子雄面如考妣,简直目眦欲裂。
“哎呀!胡教师,息怒,息怒……”林恽轩大喊着从堂里跑了出来,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胡教师,胡教师……您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们年前刚给过秦司令孝敬过了,怎么好又来要呢?”
“哼!年前是年前,现在是现在!怎么,不行啊?”
“哎呀!胡教师……您是知道的,我们也得上供啊,我们自己的二千斤已经够难凑了,怎么能再凑二千斤,求您和秦司令高高手,千万高高手……”
“哼!”胡大脑袋倒是干脆,掏出一封书信往林老爷子脸上一丢,奸笑道:“废话少说,你林老爷子家大业大,还愁这点?老子反正是把书信送到了,七天后要是交不上,哼哼,秦司令一生气,有你们好看!……走!……”
说完,这家伙带着几个护兵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
林恽轩登时软了下来,苦苦哀求道:“我们交!……胡爷,能不能少交点?……”
胡大脑袋理都不理,一眨眼就走出了大门。
林子雄两眼冒火,突然抢过书信,看都不看就撕得粉碎,然后气咻咻地吼道:
“猪!……欺人太甚,明明是他们自己的摊派粮,却想让咱们缴,没门!”
林恽轩觉得自己的血压在迅速上升,脑子里的血管被冲击得嘣嘣直跳,他脸色苍白,手指林子雄颤声道:
“你!你个混账透顶的小子,居然撕了书信,你叫我怎么回?”
“爹,还回什么回?他们这么仗势欺人,这人要一张脸,树要一张皮,咱林家丢不起这个人!……我……我跟他们拚了!”
“你拿什么拼,人家四百人马,还和伪军勾着,你想全家死光光啊?”
“爹!我?……”林子雄顿时泄了气,垂下头喃喃道:“……丢人呐……低三下四……任人鱼肉……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一个声音从旁边隐隐传来。
于是—一—
父子俩的争论突然就停下了,大院里的每一双眼睛,都惊恐而又怪诞地注视着孟占山,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仙……
第一百九十章横冲直撞(三)
林恽轩满腹疑狐地问:“孟老弟,什么意思?”
“老爷子,我这七十二人都训练了两个月了,也该拉出去练练了,我正愁没机会,结果机会自己就来了,您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林子雄立即投来诧异的目光,“练什么练?拿谁练?”
孟占山笑了:“我说,大堂主,你对缴粮的事怎么看?”
林子雄恨恨地道:“哼,依我的脾气,就跟狗日的干!他们有枪,咱们也有,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谁怕谁呀?……可话说回来了……”
孟占山鼓掌道:“好,说得好!大堂主,有骨气!咱们就跟狗日的干!拿他们练手!”
林子雄有点傻眼,忙道:“孟大哥,你没听完,我是说,依我的脾气……”
孟占山又插了进来:“那就依吧,大堂主,我都等不及了。”
林子雄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恽轩诧异地看了看孟占山,苦笑道:
“唉呀!孟老弟,你不知道,秦阎王的自卫军有四百多号人,还和临城的伪军勾着呢。
去年争夺沙河坝,一仗下来,咱们就被打得稀里哗啦,赔了多少大洋才讲下和来。
这青石谷一战,咱又损失了一百多,现在只剩下二百多人,我拿什么跟人家拼?人家不吞了我就不错了。”
林子雄终于缓过劲来,接茬道:“就是啊,孟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说呢?”
孟占山不答,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口中开始咏诵:“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林恽轩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的严峻。
林子雄有点着急:“哎呀?孟大哥?你咋念上经了?你倒说说看吶。”
孟占山无动于衷,继续咏诵:“今割五城,明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林恽轩闻言,猛地抬头?紧盯着孟占山?目光灼灼……
林子雄更急了:“哎呀?孟大哥?你想急死谁呀?”
孟占山声音徒高?语调变得异常激昂:“然则诸侯之地有限?而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林子雄怒不可遏?用力地一拍桌子,“姓孟的,你搞什么搞?你他娘神经病啊?”
林恽轩猛地站起,抬手就是一个巴掌:“你个混帐东西!不学无术,给我坐下!”然后猛地转向孟占山:“孟老弟!我决定了,跟狗日的拼了!”
林子雄大惊,才坐下又急忙站了起来:“哎呀爹……您这咋回事?您刚才还挺清醒的,咋孟大哥一念咒,您就糊涂啦?……转眼间就改变了主意!”
林恽轩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随即苦涩地一笑:
“哼!你个样子货,亏你也是读书人,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
人家念的是《六国论》,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你,我,全他娘是一窝子糊涂虫!……
没错!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我决定了,跟狗日的拼了!”
说罢,眉毛竖起,满脸恨意,脸上的肌肉在极速地颤动。
孟占山霍然站起,“啪”地行了个军礼:“好!……老爷子,我孟占山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林恽轩很是感动,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如此仗义,肯为他出生入死。
“孟老弟,你……你让我说什么好?……你我萍水相逢,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舍生忘死?”
孟占山一挥手,沉声道:
“老爷子,别说了……
我这人有个原则,只要我认定了,豁上命也要去做。
我来这儿都两个月了,周围的事也了解了些,您这个人不错,虽然为富,但无不仁。
可秦闫王就不一样了,这家伙欺男霸女,横行乡里,除了田赋地租,还搞啥“维持费”、“保安费”、“人头税”、“牲畜税”……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谁反对他他就给人家扣一顶抗日的帽子,或抓或杀,仅去年一年,听说就杀了一百多人!
这样的狗东西,简直罪大恶极!我孟占山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只是,这件事情还要借助林老爷子的东风,所以,我得谢谢您。”
林老爷子感动莫名,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家,却让人家说成了是有求于自己,他连忙道:
“不,孟老弟,该说声谢谢的是我,你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
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我只有奋起反抗,打痛狗日的,才有好日子过。”
孟占山笑了笑,悠悠地抬眼看了一眼林老爷子,“老爷子,您错了……不是打痛……而是……咔嚓!……”说着,做了个挥刀下劈的动作。
此言一出,犹如石破天惊,林家父子都用骇然的目光看着孟占山。
林恽轩必竟是老江湖,在和孟占山对视了几秒钟后就完全明白了:
——可不是嘛!以秦阎王之歹毒,如果打蛇不死必将随棍上,到时候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娘的!只有破釜沉舟,拼掉这个血债累累的仇家,才能彻底了除后患。
想到这里,林恽轩一挥手:“老弟,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都听你的,我林恽轩全力以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决不拉稀摆带!”
“爹,您冷静一下……”一旁急坏了林子雄,“您再想想,再想想……”
林恽轩怒道:“闭嘴!我很冷静,我想得很明白!”
“爹,这可是大事,要命的!……”
孟占山开口了:“大堂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而且不干则己,一旦干了,就得横下心来,一干到底!”
林子雄像没听见似的,只是道:“爹……您再想想?好好想想?……”
林老爷子唏嘘不已,像是忘了儿子的存在,他看着孟占山,叹息道:
“唉,老弟,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林恽轩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你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可我这宝贝儿子,却还云里雾里……
怪不得曹孟德说,生子当如孙仲谋……”
说罢,林老爷子站了起来,在大堂里边踱边叹,林子雄连忙跟上。
林老爷子越走越快,走着走着,突然回头对林子雄喝道:
“子雄!我看这样,回头你带着家眷去你三叔那儿躲起来,我留下来和孟老弟放手一搏!”
林子雄慌了,突然双膝跪倒,“爹,我不走!我虽然想不明白,可我不是孬种,我死也要留下来,和爹爹你共进退!”
林恽轩惊讶地打量着儿子,随即把他拉起,拉到自己身边:
“好,好样的!我们林家虽然不济,却也不能让人家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放手一搏,儿啊,人家摆明了要榨干你,你就得有点血性,豁出命跟他干!”
说完,林老爷子深情地看了儿子一眼。
林子雄心如刀绞,拉着父亲的手坚定地道:“爹,我明白了,就是全家死光光,也要放手一搏!”
“好!放手一搏!”
林老爷子随声附和,父子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大堂内,一时十分寂静。
清儿突然带着人端来了酒菜,眼见爹爹和哥哥表情激动,一脸肃穆,不觉十分吃惊。
她打开酒,倒上,随即走到林恽轩跟前,笑吟吟地摇晃着林恽轩的手臂:
“爹呀,怎么啦?一脸的严肃……”
林恽轩不答,端起酒杯,“来,孟老弟,子雄,咱们干一杯!”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林恽轩又道:“清儿,再满上。”
清儿吐了吐舌头,给三人一一斟满。
林恽轩端着酒杯,沉声道:“孟老弟,你是我林家的贵人,不论结果如何,咱们能同生共死!就是缘分!来!再干一个!”
三人又一饮而尽。
清儿愣愣地看着,忽然间感就到气氛非比寻常,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恐惧和迷茫。
孟占山察言观色,突然间笑了:
“我说,三位,瞧你们这样儿,像是要生离死别啊!……嗨,至于吗?……
什么他娘的自卫军,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坨屎……一脚踩下去……”
“嘿呀,孟大哥,臭死啦!”清儿立即被逗笑了。
“噗嗤……”孟占山紧接着发出一声。
清儿实在是受不了了,捂着嘴笑着跑到门外站立,“嗨呀,孟大哥,你真是!要不就一脸严肃,要不就逗死个人,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你这么怪的人了……
哎呀!孟大哥,你瞧!你都这么了爹爹还是愁眉不展,你就不能让他也高兴一下?”
孟占山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走上去附在林恽轩耳边低语:“老爷子,听说过深泽县凤凰村护村队吗?”
林恽轩愣了:“哦,没听说。”
孟占山尴尬地一笑,“那,有人曾在黑水河干掉鬼子两个小队,您听说过吗?”
林恽轩一惊:“哎呀!听说过,家喻户晓!”
孟占山笑了笑,再次附耳低语:“我干得……”
“啊?”
林恽轩立即眉毛上扬,两眼放光……
第一百九十一章横冲直撞(四)
第二天上午,孟占山带着林子雄和大水化装后来到打虎镇外的一处小山,俯卧着朝镇子里观瞧。
孟占山手持一只军用望远镜,透过望远镜能够看见,秦家大院位于镇子的东头,一律是青砖瓦房,整片宅子占去了镇子的四分之一,周围有高大的院墙,院墙上满布了铁蒺藜,院墙外还有宽大的壕沟。
院子四角都修有碉楼,碉楼上有麻袋工事,有团丁正在站岗。
大门口有一座吊桥,吊桥上守着十几个团丁,进出的人都得接受检查。
孟占山看得分明,小声嘀咕道:“娘的!防守挺严呐,小小自卫军弄得跟据点一样。”
“唉,早说了秦阎王难打,你和爹非要打,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孟占山笑了:“不成!谁让咱吃你了家住你了家,还当了教师爷,要是不给你家办点事,还真对不起良心……”
林子雄怪怪地叹了口气,“拜托!我的孟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人家枪比咱多,人比咱多,还有坚硬的乌龟壳,怎么打?没法打!……咱不能拿鸡蛋碰石头。”
孟占山哼了一声:
“我说伙计,听说过三元里吗?一群拿着锄头、铁锹和鸟枪的老百姓跟英吉利的正规军干,结果还干赢了。
在平型关,一群土八路硬是消灭了一千多鬼子兵,我说,这些鸡蛋怎么就这么硬?嗯?——
打仗不能硬拼,得靠这儿——”孟占山指了指脑袋,“他乌龟壳不是硬吗?老子把他调出来打!”
林子雄耸了耸鼻子,怪声怪气地笑了笑:“我说……孟大哥,大道理谁都懂,能不能来点干货。”
“见过山里的狼吗?”孟占山忽然道。
“没有……”林子雄甚觉奇怪。
“山里的狼可贼啦,特会挑时候,比如说一个人推着车来,它不咬?悄悄在后面跟着?瞅人家推车上坡时,才突然跳出来咬人家屁股,推车人不敢撒手?就白白让狼咬下一块肉来。”
“啧啧?真狡猾!”一旁的大水砸吧砸吧嘴?低声赞叹道。
“咱也这么干,学狼!”孟占山淡淡地道……然后?就没了下文。
林子雄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孟大哥?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什么推车呀,上坡的?”
孟占山龇牙一笑:“大堂主,他不是要粮吗?给他!等他运粮的那天,干他!地点就在那儿——”孟占山伸手一指?“十字坡!去临城的必经之路。”
林子雄看了一眼远处,忙道:“哎呀,不行啊!孟大哥!……这十字坡离打虎镇太近?枪一响狗日的准能听见?一定会赶过来增援!”
孟占山眯起眼看着林子雄?淡淡地道:“那样……我们就赢了。”
林子雄一惊,随即表情痛苦的望向孟占山,大水更是目瞪口呆,迷迷糊糊地问:“咋……咋回事?……咋一增援,我们反倒赢了?……不……不是很明白!”
还是林子雄反应快,鼓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突然失声惊叫:“哎呀!我明白了!……我的天,孟教师,您可真高,这样一来,不就把狗日的调出来了嘛?咱们就在半路上干他!”
孟占山长嘘了一声,启发道:
“嗯……还差了那么点,我说,这打仗好比做文章,得有个主题,你这一刀一枪都得围绕这个主题。
咱为什么打这一仗,是为了干掉秦阎王,秦阎王来了好办,要是没来,该咋办?”
“这?……”林子雄陷入了沉默,少顷恍然大悟,“哎呀!我想明白了!……要是秦阎王不来,咱就放过援兵,直取他的老巢,狗日的连出两队人马,老巢必然空虚,咱就来个黑虎掏心!”
林子雄说着,冲大水狠狠做了个黑虎掏心的动作。
“昭……”孟占山面露笑容:“孺子可教也……”
林子雄颇为得意,立时又颇为感慨,他定定地望向孟占山,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对方是何等的高人——人家只这么略一点拨,自己就收获良多,而且,在思维方式上更有了难以想象的突破。
……
五天后,十字坡。
坡上坡下一片寂静。
此地离打虎镇不远,四十多分钟就能到,山坡是土石结构,一条土路缘坡而上,两侧密布野草和灌木丛。
队员们从清晨从趴到晌午,屁事没有,只有几个老乡哼哼唧唧的从土路上经过,队员们隐蔽的极好,没有人暴露。
从队员们的隐蔽姿势和所选的位置,孟占山就能看出,前段时间的训练非常有效,每个队员的战斗素养都有了明显提高,隐蔽得非常到位。
突然间,远远传来悠悠的唢呐声,队员们都明白,运粮队来了。
孟占山缓缓匍匐过队员的身后,再次检查队员们的隐蔽情况,不时发出低低的吼声:
“二嘎子,把屁股再撅低点,召枪子呢?”
“田大旺,哆嗦个啥?待会儿手一抖,子弹能偏出好几十米。”
“我说,都听好了,等对方完全上坡再出击,动作一定要快。”
……
“咡嘿嘿……”
“咕噜咕噜……”
远处突然传来人马杂沓的声音,还伴随着隆隆的车轮声。
透过草丛可以看到,山坡下出现七八辆骡马大车,正于烟尘中滚滚而来。
打头的是胡大脑袋,这家伙骑着高头大马,斜挎盒子炮,身后是七八十个团丁,个个举着大枪,护卫在大车左右。
“快点——快点——”
胡大脑袋在马上大喊:
“就要上坡了!都他娘帮着推车!谁要是偷懒,老子撸他!”
几分钟后,大车渐渐爬上山坡,山路渐陡,虽然每一辆车都由一匹骡马拉着,旁边还有团丁在奋力推车,但大车依旧行进的非常困难。
“邦!”只听一声梆响,山坡上伏兵尽出,旋风一般冲了上来。
团丁们正在推车,枪都在背上,想要撤手去摘,大车顿时倒退,赶忙又伸手去扶,一时间手足无措。
冲上来的队员有的举刀,有的举枪,把大车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卫军。
林子雄高举驳壳枪,在马上威风凛凛:“都别动!谁动打谁!”
胡大脑袋是见过世面的,震惊之余立刻就镇定下来,“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大公子!林大公子,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想活命的,就别动!……”
“不许动!谁动打死谁!”队员们齐声呐喊。
胡大脑袋猫着腰,贼乎乎地打量着林子雄,突然间腮帮子一紧,高呼道:“弟兄们!别怕!他们不敢开枪!枪一响咱们的人就会增援!咱们人多枪多,跟他干!”说完,伸手就要去掏插在皮带上的驳壳枪。
“砰!”一声脆响,胡大脑袋手臂中弹,这家伙“嗷”的一声,驳壳枪应声坠地。
“不敢开枪?你看看老子敢不敢!”林子雄说着,一把扯开绸衬,拽出另一支驳壳枪,“砰砰呯”左右开弓,一连串子弹准确地打在胡大脑袋的马腿上。
那马四肢中弹,“咡嘿嘿……”一声惨叫,噗通一声把胡大脑袋掀下马来,随即瘫倒在地。
“怎么样?孟大哥,我这枪法还行吧?”林子雄得意洋洋。
孟占山哈哈大笑:“行!……太行了!”
自卫军一见,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林子雄双枪一抖,大喝道:“把狗日的枪下了,把马车往坡上赶——”
很快,团丁们就被缴了枪,在队员的监督下开始往上赶车,地上的胡大脑袋被几个汉子按住,随即五花大绑。
原来没枪的队员们现在背了两三杆枪,个个兴奋异常。
眼见上了坡,林子雄勒住马,四下里望了望,又回头看了一眼胡大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我说胡大脑袋,你的主子真不把你当回事啊,这么半天了啥动静没有……孟大哥,咋办?”
孟占山笑了笑,说:“再放几个大炮仗!”
几个队员闻言,立刻摸出腰间的手榴弹,拉火,奔力向坡下掷去。
“轰!轰轰!——”爆炸声震耳欲聋。
胡大脑袋简直看呆了,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伙怂人,为何会如此放肆?
……
第一百九十二章横冲直撞(五)
接下来的表演更是让胡大脑袋目瞪口呆。
队员们一个个逼着团丁脱下外衣,换穿之后立即将团丁五花大绑,然后拼命将衣服弄得脏烂不堪,甚至蘸着马血往脸上涂。
胡大脑袋看得肝颤,本能地开口问:“你们,你们要干什……”,
“什”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下巴壳已经被一支硬梆梆的枪口顶了起来。
孟占山手持驳壳枪,柔声道:“我说,胡教师,都是做教师的,能否支持一下?”
“你是谁?”胡大脑袋含糊不清地问。
“问问题的是我,朋友,你只管回答。”驳壳枪猛地一顶,痛得胡大脑袋几乎要淌出泪来。
“你……你啥意思?”
“待会儿带我们去秦家大院,你头前带路,领我们进门,就说遭遇埋伏跑了回来。”
胡大脑袋顿时醒悟:“噢?——原来你们是想逗我们的人过来,然后绕过去诈进大院?……哼,休想!”
孟占山笑了:“哎呀!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是一条好汉!”
说罢,他手里的驳壳枪猛地倒转,呼的一下砸在胡大脑袋的嘴巴上,胡大脑袋一声惨叫,血靡碎牙的喷了一地。
孟占山的驳壳枪又顶住胡大脑袋的下巴,将他硬生生顶起。
“怎么?还当好汉吗?”孟占山眯着眼睛问。
胡大脑袋疼得直哆嗦,满嘴血污地喘息了半晌,含糊不清地问:“你……你们真能……饶过我?”
“当然!”孟占山点头道:“你诈开了大门,我便饶你,我老孟言而有信!”
胡大脑袋咳嗽了两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有诚意!”孟占山笑道:“那就委曲了,来人!先把他嘴巴堵上!”
远处传来隐隐的唢呐声。
孟占山哈哈大笑:“老胡,你的主子中计啦,立即出发!……大水,你带二十人留下,争取多耗点时间。”
“是!”大水胸脯一拔,“放心吧,教师爷,有这么多肉票,我看他们敢嘚瑟!”
“好!”孟占山大手一挥,剩下的五十多人立即压着胡大脑袋无声无息地撤下土坡,沿预先侦查好的小道绕了个大圈向秦家大院狂奔……
……
秦家大院附近的一座土坡后,薛继勇和清儿正密切关注着大院的动静。
“哈哈,狗日的真的出来了,足足有二三百人,还带着机枪。嗯,秦阎王没有露面?”
“怎么样?师哥?孟大哥算得准吧?”
“准个屁!”薛继勇有些光火,他最看不得清儿夸奖孟占山?脖子一梗道:“就这?是个人都能想到。”
清儿撇撇嘴,冲薛继勇做了个鬼脸。
薛继勇皱着眉头想了想,扭身冲趴在土坡后面的队员道:
“听着……狗日的一下子出来这么多?加上运粮的?大院里顶多还有三四十人?他们唯一的机枪也带出来了,等他们走远,咱们立刻发起进攻?谁先冲进去重重有赏!”
清儿急了?“不行?师哥,孟大哥说过?咱们就负责监视?不能妄动?等他们来了才能一起行动?你不能违抗。”
“哼!狗日的没剩下几个了?咱们一百多号,还怕他?什么不能妄动?无非是怕我抢了功劳,这兵贵神速,万一狗日的扯起吊桥,咱们就麻烦了!”
清儿听得一愣,她感觉薛继勇也不无道理,一时竟无力反驳……
……
“糟糕!”
正在奔跑中的林子雄突然伸手一指,发出一声惊呼,“孟大哥,你看——”
孟占山急忙举起望远镜,顺着林子雄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又气又急,脸色完全变了,“他奶奶的?怎么搞的?怎么提前冲上去了?”
“打头的是薛继勇!”林子雄回答。
“他们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提前冲锋?”孟占山怒不可遏。
林子雄也觉得奇怪,随后的景象更是让他绝望,对方显然发现了薛继勇他们,正慢慢扯起吊桥。
已经没办法使诈了,只能强攻,可万一增援出去的自卫军杀回,队伍将腹背受敌。
“孟大哥!咱们撤了吧?见好就收!”林子雄犹豫道。
“撤你个头!”
孟占山火冒三丈,哗啦一下抢过机枪……
“弟兄们!今天灭不了秦阎王,日后咱们死无葬身之地,给我冲!”
远处,在十几支步枪的掩护下,薛继勇少有地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头,带着一百多个队员发起强攻!在清儿跟前,他觉得必须好好表现一下。
眼见对方冲来,大院里的团丁立即扯起吊桥。
“呯呯呯!”
两侧的碉楼上射下一连串子弹,团丁虽然人少,但是枪多,三十多支步枪射来密集的子弹,打得壕沟前尘土飞扬,五六个自卫队员躲避不及,摘歪着身子栽倒在地。
眼看吊桥扯起,冲到桥边的薛继勇猛地扒住桥头不让对方扯起,对方一见,集中火力打来,啾啾的子弹打得桥头上木屑飞扬,薛继勇头部中弹,依然死扒着桥头连连还击。
薛继勇的“悍勇”并没有引起手下的效仿,身后的队员眼见火力密集,纷纷趴伏在地,有的甚至转身就逃,攻势瞬间就被瓦解。
“呯!呯!哒哒哒!”
随着孟占山一声令下,随后冲来的队员火力全开,孟占山手里的机枪射出密集的子弹,碉楼上的团丁被压得抬不起头,然而吊桥却被一寸寸扯起,支撑不住的薛继勇一头栽了下来。
眼见吊桥被扯起,孟占山脑子“嗡”的一下,一种空前的危机感让他立即扫视战场,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战斗,队伍必将腹背受敌,怎么办?怎么办?
只在短短的几秒钟,他就注意到壕沟边上有两棵孤零零的白杨树。
这两棵白杨树在别人看来,几乎毫无意义,但在孟占山看来,几乎是天降神木。
“大个李,你来打机枪!”孟占山突然大喊。
大个李不明就里,赶忙接过机枪,孟占山一把抽出大个李身后的大刀,猫着腰向一旁奔去。
林子雄抬眼望去,眼见孟占山跑去的壕沟边上,并排长着两颗碗口粗的白杨树,顿时猜到他的用意,连忙大喊:“掩护!给我掩护!”
密集的弹雨中,孟占山一溜烟跑到杨树前,抡起大刀拦腰就砍,咔嚓咔嚓一连五刀,一棵白杨树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扑通”一声摔过壕沟,直接架在对面的墙头。
对方“呯”的一枪打在孟占山的右肩头,孟占山身子晃了晃,竟不顾一切地刀交左手,继续挥刀猛砍,右肩头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淋,然而第二棵白杨树很快就一头栽倒在围墙上。
“冲啊!”
“杀!”
眼见自己敬爱的教师爷如此奋勇,而且身处险境,几十个队员个个感奋,无不勇气倍增,“呼啦”一下全部飞身跃起,踩着两棵白杨树就往上冲,然后纷纷跳入大院。
虽然有五六个队员中弹,可这已经丝毫起不到阻挡作用,混战中,吊桥很快被放下,原先趴伏在吊桥下薛继勇好生懊恼:
——他娘的,自己同样奋勇,可自己的部下却无动于衷,还是靠人家才拿下吊桥。
眼见于此,他挥枪大喊:“给我冲!再不冲通通枪毙!”
队员们终于爬了起来,随着他蜂拥而入。
自卫军只有三十多人,根本抵挡不住,队员们很快就占领了两侧的碉楼。
眼见孟占山浴血奋战,林子雄激动得一把抓住孟占山的手,“哎呀!我的孟大哥!”
“小心!”马栓从一侧猛扑过来,一把林子雄和孟占山推倒在地,“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院中飞来,马栓一头栽倒在地。
“哎呀,马栓!马栓!”后面得清儿猛扑上去,马栓的胸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鲜血一汩汩从他嘴里冒了出来,清儿不断用手去擦,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操你姥姥秦阎王!老子要你拿十条命来还!”林子雄愤怒地抄起双枪,带着人就往里冲。
孟占山眼见阻拦不住,突然大喊:“大个李,赶快扯起吊桥!把胡大脑袋押上碉楼!”
果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前去增援的二三百团丁就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乱哄哄地扑向大门。
“呸……”大个李吐了口吐沫,一把抄起机枪,“他奶奶的,来吧,爷爷跟你们拼了!”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密集的机枪声,冲在前面的团丁顿时倒下五六个,其他的纷纷卧倒。
“停!”孟占山突然下令。
正打得起劲的大个李迷惑了,他不解地望向孟占山,搞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一百九十三章横冲直撞(六)
“下面的人听着!”
孟占山扒着沙袋,昏天黑地地吼了一嗓子:
“你们的老窝已经被我们占了,秦阎王已被击毙,胡大教师被俘,你们还他娘的还傻乎乎的进攻什么?睁大眼睛看看,把形势看清楚了再说!”
说着,让人把满嘴是血的胡大脑袋押了上来。
“各位,看清楚没有,眼前这位是不是你们胡教师,嗯?……至于秦阎王嘛,己经被打花哒了,抬上来怕惊了各位。
我说各位!林乡长和秦阎王谁仁义谁不仁义?你们心中有数,这混世面也得跟个好主子,就像这秦阎王,我们略施小计,就打了他个顾头不顾腚,略一伸手,就砸了他的城!
就这样的蠢货,你们也跟?况且他两腿一蹬已经没了命,你们也跟着他陪葬啊?
好好想想吧,诸位,要投降的赶快投降,不愿投降赶紧跑,至于还要进攻的,把招子方亮了,想想清楚再发熊!”
大院外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众团丁愣了足足有一分多钟,一个满脸疙瘩的汉子在地上昂起头来,嘶声喊道:“钱爷,对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钱爷示下……”
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呛咳了两声,冷酷地道:“你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都给我冲,把这帮龟孙子生吞活剥了……为秦司令报仇!……”
疙瘩脸汉子脸色惨白,有些失措地道:“可是……可是钱爷,人家占着地利,咱不是送死嘛?要不,要不咱就降了吧,给弟兄们留条活路!”
众团丁一听,纷纷应和道:“是啊,钱爷!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吧!”
钱爷闻听,气得暴跳如雷,扯直嗓门大吼:“混蛋,梁大乱,秦司令待你不薄?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你,你……你竟敢反水?再敢胡言乱语,老子活剥了你!”
疙瘩脸汉子冷森地道:
“这吓不倒我,钱爷?我梁大乱投的是明主,可你看看今天这阵仗,秦司令让人家耍的团团转。
咱到了十字坡人家居高临下,还手握人质,咱攻也不是退也不是,咱杀回来人家又居高临下?还攥着胡教师?咱又攻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他娘打得什么窝囊仗?
反正秦司令死了,我梁大乱犯不着陪葬?弟兄们,咱们改投林乡长了!——”
“就是?改投林乡长了!——”一部分团丁大声应和。
钱爷一听?气得嗷的一声叫?像疯子一样吼道:“好畜生,老子毙了你!”
猛听“去你妈的”一声喊,梁大乱抢先拔枪,“弟兄们!想活命的就给我打!干掉姓钱的!”说着挥动二十响大肚匣子,“啪啪啪”一连串子弹朝钱爷打来,正中钱爷肩头。
“哎呦!”钱爷惨叫一声,随即就地翻滚,一边还击一边大喊:“弟兄们!给我干掉叛徒!给我打!”
团丁们一阵狂呼乱叫,双方的拥簇被各自动员起来,相互间打成一团。
“轰——轰轰!”随着几声巨响,十来颗手榴弹先后爆炸,团丁们被炸得肢离体碎,尸骨和血肉伴着弹片四处横飞,浓烟中透出一阵阵哀嚎。
……
突然传来的喜讯,让林老爷子完全陷入了狂喜,他亲自带人迎了出来。
一场打虎镇大捷,自卫队缴获枪200余支,缴获轻机枪1挺,还有大批粮食和弹药,最重要的是,去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当天晚上的庆功宴,林家大院内烛火通明,除了留守秦家大院的薛继勇和几十个兄弟以外,其他头目均有参与。
主桌上,林老爷子在上首,旁边是孟占山,然后是林子雄,林清儿和大水。
林子雄说得眉飞色舞:“哎呀爹,你不知道,我们这一仗打的是牛透了,整个把狗日的耍得团团转,他们人多枪多却根本使不上劲!”
大水说:“是啊林老爷,您不知道,我们学了一把狼,在上坡的时候把狗日的堵在半山坡上,他们推着车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乖乖缴枪。他们的援兵好不容易到来,我把肉票往坡上一摆,这些家伙立马就傻了眼,刚想进攻,老窝那儿又枪声大起,赶忙接茬往回跑,真是笑死我了!”
清儿很不痛快地说:“嗨,都怪我,没有看住师哥,他不等孟大哥他们来就非要进攻,结果害得孟大哥负伤,还折了好多兄弟!师哥后来冲杀进去,还滥杀无辜,杀了秦阎王也就算了,还把他一家老小都杀了,要不是哥哥及时制止,他还要杀那些佣人。”
林恽轩一拍桌子:“不像话!真是不像话!”
林子雄却不以为然,帮忙辩解道:“唉,也别全怪二堂主,他报仇心切,死了好多手下,脑袋上还负了伤,好深一道血槽子呢。”
清儿不满地看了林子雄一眼说:“那又怎样?就会好勇斗狠,你看人家孟大哥,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团丁们居然自己打了起来,真是笑死人。
“噢?还有这种事?”林恽轩大为惊讶,脸上挤满了疑惑。
林子雄大大咧咧地说:“可不是嘛?爹,你不知道,我孟大哥这一计那一计的,把狗日的耍得团团转,要不是薛继勇沉不住气,伤亡还要小得多。爹,我决定了,把大堂主之位让给孟大哥,我跟着他干,好好学习学习。”
孟占山连忙抬手制止:“别,千万别,你们林家肯收留我,还以诚相待,我已是感激不尽,你们对我的帮助就到此为止,若再进一步.则让我无地自容,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林老爷子终于开口了,他捋捋胡子,正色道:
“老弟,我林恽轩看人极准,你老弟是个打仗的行家,谁不用你那是他们的损失。
而且,你是非分明,恩怨分明,你肯帮我,是看我还不忘做人的本份,凑合着能做个不算坏人的人。
既然如此,老弟,你就帮人帮到底,现在生逢乱世,邪恶横行,你老弟好歹帮我主持一方公道,让百姓能苟延残喘,那么,你老弟就功德无量了。”
孟占山叹道:“唉,老爷子,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老爷子,你能明白我的心事嘛?”
林老爷子像是看透了孟占山的心思,正色道:
“好,好……老弟,你很自谦,但由此也可见你的人品和内涵都是不同凡响的人……老弟,既如此,我们又何必拘泥于形式,让这庸俗不堪的大堂主一事拖累你呢?……
好,你就在我这儿好好修炼,但愿你有一日,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林子雄老大不悦地道:“爹,你和孟大哥一唱一和的,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我们几个如何听得懂,我说,就不能好好交流?”
林老爷子哭笑不得,骂道:“唉,我那不成器的儿喛!亏你也读过书,你以为你孟大哥凭空就这一计那一计的,那是饱读兵书的结果,你想跟人家学,就得提高提高自己,省得人家对牛弹琴。”
清儿展颜一笑:“爹,你忘了,哥哥他就是属牛的,可不就是对牛弹琴吗?要我看吶,让他多读书,那简直就是按着牛头喝水——勉强不得。”
林子雄大怒,作势要打,清儿一下子躲在老爹身后,娇笑道:“爹,你看呐,哥哥这牛脾气……”
林老爷子眉开眼笑:“疯丫头,好!比你哥哥有学问,但你还是要跟你孟大哥多学学。”
清儿嫣然一笑:“我会的,爹。”转头又冲孟占山道:“你瞧,爹给我下命令啦,孟大哥,你得把身上的本事全教给我,要不,我就不放你走。”
孟占山笑了笑:“哎呀,我可是被套上紧箍咒啦。”
林子雄坏笑了一下,恿挪道:“孟大哥,岂止是套上紧箍咒,以我妹子的智商,怕是要跟你学一辈子啦!”
清儿脸蛋儿一红,娇羞的往林恽轩怀里一躲,不依地道:“我不来了,爹,你看!你着大哥嘛……”
林老爷子哈哈大笑:“哈哈,孟老弟,你果然没食言,这才多久,就给了我一支好的自卫队,外加一个乖乖女!”
……
第一百九十四章横冲直撞(七)
经过冬季大扫荡,血战徐家坡、奇袭大王镇、高平城混战等一系列战斗,冀西的日伪军、八路军和国军均元气大伤,相互间的战斗、磨擦一时间趋于平静,位于崇山峻岭边缘的平栾县却逐渐热闹起来。
打虎镇一战,孟占山以很小的代价就消灭了秦阎王的自卫军,还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自卫队上下都对他佩服至极,林老爷子一家更是对他刮目相看。
因为队伍闹出了动静,日伪方面很快就派来了信使,送来一份伪军王长庚部的最后通牒——
十里铺维持会长林恽轩:
秦寿山乃皇军委派的打虎镇维持会会长,他手下的自卫军乃是皇军指定的治安军,你部竟擅自剿灭,实乃扰乱地方之举,责令你部于七日之内自动解散,你本人亦应在七日之内前来临城接受处罚,如果一意孤行,抗命不遵,必将予以剿灭!
面对气势汹汹的信使,林老爷子紧张得几乎要崩溃,通牒的内容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还让团丁一口气抬出好几担礼物,有酒有绸缎,还有白花花的大洋,最后还回了一封信,说了秦阎王一再相逼的事实,恳求从轻发落。
岂料信使一去不复返,眼看七日期限已到,林老爷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开会研究。
没想到,二堂主薛继勇一上来就大发唠骚:
“照我看,孟教师就没安好心,你撺掇我们去打秦阎王,现在却惹怒了皇协军,摆明了是要我们好看。
林老爷子,您千万不能去,人家摆明了是要收拾咱,您去了定然有去无回。”
林恽轩一听话头不对,赶忙制止:
“二堂主,当初打秦阎王是大伙商量过的,也是必须的,现在有事说事,不要去责怪任何人……”
薛继勇的脸上都有点讪讪,尴尬地笑了笑,又蹙着眉头说:
“无论怎样您都不能去,哼,孟教师不是能打吗?皇协军来了,就由他再显神威,打对方个落花流水……你说呢?孟教师?”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二堂主,你太邪乎了,王司令数千之众,又有日本人撑腰,咱们是万万不可与之抗衡的。所以林老爷子,您必须走这一趟。”
林恽轩没想到此孟占山会让他亲自去,于是硬着头皮说:
“孟老弟,我看对方这次不是闹着玩的,我已经送给信使那么多礼物,可对方居然毫无回音,可见我此去凶多吉少……唉,如果我一条命能换全家平安,倒也值……”
林恽轩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子雄就打断话头:
“爹,你说什么呢?对方无非就是想要敲竹杠,您不能去,让继勇去!咱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保您平安……”
“不!”林恽轩摆摆手,“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点名要我去,我就必须亲自出马。”
林子雄急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孟大哥!你劝劝爹……”
孟占山笑笑,淡淡地道:“大堂主,您说得对,对方无非就是要敲咱们的竹杠。林老爷子,您说的也对,就是要送钱,也得您亲自出马……”
薛继勇蓦地沉下了脸:“孟教师,你说的倒轻松,敢情你惹下的祸,全让老爷和大堂主替你扛着,你于心何忍呐?”
孟占山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道:
“唉,事到如今,唯有破财免灾了,可我老孟手头紧,拿不出钱来……
不过,我倒画得一手好画,我己经画了一幅,希望能冲抵些大洋。”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宣纸:“老爷子,带上,说不定能冲抵个几百块大洋嘞。”
林恽轩不解地望着孟占山,接过宣纸,打开,但见宣纸上用朱笔画了一串火红的辣椒,旁也还题诗一首:
辣椒好,效果旧曾谙,吃到胃里全身暖,沙河大桥避枪弹,能不泪涟涟。
“这……这……”
林恽轩傻了眼,先怔怔地看了半天,再扭头去寻孟占山。
“哼,当自己是王羲之呢?……就这,还冲抵几百块大洋。”薛继勇瓮声瓮气地道。
孟占山笑容可掬:“各位,信则灵,带上,带上……”
……
一天之后,林老爷子带着五百大洋和大批粮食踏上去往临城的道路,林子雄亲带百十人护送。
走了两天一夜,终于来到临城,林子雄对把守城门的伪军说明来意,然后把一封信递了上去。
里面是一份礼单,外加孟占山的大作。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王长庚的副官,以前送粮时林恽轩曾与此人见过,当下紧张的心里噗通噗通直跳。
谁知李副官一见林恽轩,就“啪”地敬了个军礼,然后用力地握住林恽轩的双手,使劲地上下摇摆:
“哎呦!让您受惊啦,林老爷子!……见谅啊,见谅!……全都是误会!……误会!
我们已经查明,秦阎王私通八路,贩卖军火,证据确凿,实在是可杀不可留。
你们很有前瞻性啊,主动进攻将其消灭,帮了皇协军的大忙,那是大功臣呐!司令说了,要予以奖励!表彰!”
林恽轩和林子雄对视一眼,好悬没趴下。
反差太大了,先是要予以重罚,现在却成了功臣,林家父子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副官倒是很客气,说王司令有事不能来,但王司令嘱托,礼单上的钱粮一律不能收,改日还要别发奖励,还盛情邀请林家父子在临城住上几天。
林家父子唯恐夜长梦多,坚决辞行,好说歹说留下了粮食。
临了,李副官亲自把林恽轩一行护送出了一里多地,林恽轩千恩万谢,掏出一包银元非要李副官收下。
“客气!客气!”李副官笑眯了眼,接过银元后把林恽轩拉到了一旁,悄声说道:“林老爷子,我们司令说了,在您的礼单里,他最看重的就是那幅画,请您帮忙带个话,告诉画画者,就说他的画非常好!在我们司令眼里永远值大价钱!”
“是,是,一定,一定!”林老爷子诺诺连声……
回到十里铺,林老爷子感觉像被大赦了一样,这一遭走得不明不白,胆战心惊的去,又稀里糊涂的回来。
林子雄忍不住问林老爷子:“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恽轩长叹一声:“儿啊,谁知道呢?我也弄糊涂了。不过,从李副官最后的话来看,这件事一定和孟教师有关系,哎呀!这个孟教师,真是深不可测啊。”
打那以后,林恽轩就更器重孟占山了,几乎言听计从。
不久,孟占山建议林恽轩继续扩大地盘,林恽轩完全同意。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开始带着自卫队四处出击,不断吞并其他势力,自卫队很快就在平栾县的9乡12镇闯出了名气。
自卫队很快就膨胀起来,经过扩充,很快就有了三个中队,每个中队有三个小队,每个小队有四五十人。
孟占山又向林恽轩建议,自卫队要正规化,要规合理配备人员和武器,并对小队以上头目进行战术训练和基本的军事教育,这些建议均被林恽轩一一采纳。
孟占山还是老一套,把他挑中的人放到一中队,其余的放到二三中队,一中队的训练都是由孟占山亲自来抓,二三中队由林子雄和薛继勇负责。
每次出击也都是由一中队去做,而且让人肝颤的是,他总是运用不足的兵力,去完成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任务,虽然总让人肝颤,可效果却相当理想。
林老爷子渐渐明白了,那是因为此人太能打了,眼前这点地主武装,根本就不够他一划拉的,所以他就变着法的出奇,出险,总是以那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甚至是不可思议的方式去完成任务。
到了后来,他都懒得出动了,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就交由林子雄去执行。
林子雄知道孟占山是个牛人,他很乐意去执行,而且边打边揣摩,再加上他悟性不错,居然很快就有了相当长进。
孟占山闲下来了,那一段时间,他的胡子长得特别快,脸也瘦了,眼睛也塌了,又不爱收拾,模样显得特别沧桑。
林子雄就纳闷,当着林恽轩的面问:“孟大哥,我就奇怪了,您那么爱打仗,怎么现在越打越没劲了?净交给我?看你这样儿,怕是要闲出毛病。”
孟占山没好气地说:“打啥?自从消灭了秦阎王和吴三省,就剩下小鱼小虾了,让我出手,有失身份。”
林恽轩越来越明白了,此人太不简单,在他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是屈才了。
对方是一条龙,目标是星辰大海,在自己这条小河沟,只能越来越痛苦。
可是,他已被扫地出门那么久。
他还能回归大海嘛?
他还能砉破禅关,美人如玉剑如虹嘛?
孟占山的烦躁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秋季。
持续到了冈村宁次上任。
延续到了冈村宁次发动秋季大扫荡……
……
1941年7月,多田骏奉调回国,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一职由陆军大将冈村宁次接任。
此时此刻,华北方面军人员24.5万名,马匹5.2万头,重炮740门,汽车8000辆,成了日本最大的一个战略集团。
冈村宁次不像多田骏,他是个中国通。
他担任过参谋本部上海驻华武官,做过孙传芳的顾问。
他担任过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做过关东军副参谋长。
他主持过对东北抗联的围剿,给东北抗联造成重大损失,积累了丰富的反游击战经验。
这样一个熟知中国国情而又有丰富反游击作战经验的人物,甫一就任,就开始对八路军磨刀霍霍。
他上任后不久,就结合以前在北满“整顿治安”的经验,推出了一套残酷的整治办法,即“治安肃正”运动。
1941年8月,他又调集10万余兵力,对晋察冀边区展开了规模空前的秋季大扫荡。
8月14日,日军集中第二十六、第四十一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三、第四、第九旅各一部共约2万余人,分多路向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实施扫荡,先后攻占晋察两省边界长城线上的上寨至娘子关段各要点,将边区割裂。
8月23日,实行佯动任务的日军第二十一、三十三、一一0师团各一部,突然改变进攻方向,分别沿房山、保定、石家庄、井陉等地多路、多方向地围攻位于北岳区的八路军第一、第四军分区和驻平西的冀热察挺进军。
晋察冀边区的军民,无可避免的迎来了一场规模空前的血雨腥风!
第一百九十五章秋季大扫荡(一)
秋季的太行山是彩色的,山坡的阳面不知何时冒出大量不知名的野花,簇拥着开得极为烂漫。漫山遍野的黄栌树木,在秋风的召唤下改变了颜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火红。
黄栌树木混杂在常绿植物中,使山坡看上去色彩缤纷,如梦似幻。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山峦背后升起,将东边的天空映得瑰丽一片。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如此秀美的景色,却无法使韩山河的心情灿烂起来。
眼下,老二团团长韩山河正伫立于李家洼东北角的长岭高地上,目光越过黄栌树梢,落在山坳里新开辟的一块训练场上。
驻扎在这一带的老一团一营,正在营长段峰的带领下进行一场刺杀训练。
韩山河已经站在这里看了老半天了,他的身后站着赵政委和警卫员大龙。
他们这一次不是来巡查,也不是来检阅,而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观看,很有一些神秘色彩。
韩山河的心情复杂极了,尽管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可他的心里却乌云翻滚。
一排排刺刀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可他却被缺乏杀气的训练刺痛了眼睛。
“政委,你有没有感到,战士们的心气已经大不如前了。”
赵政委一愣,回道:“是啊,没想到一个人的离开,会造成这么大的震动,不光是一营,连二营三营也是如此。唉,这都快半年了,大伙居然还没有平复。”
“不光是我们团,听许旅长说,军分区教导大队,警卫连,还有老一团,莫不如此。
嗨,其实从几个军事主官的情绪上就能看出来,孟占山的离去影响之大,简直难以形容。”
赵玉田点了点头,沉声道:“可不是嘛,几次开会,鲁大明都明里暗里挑何团长的不是,警卫连杜连长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我觉得,陶司令他们是坐在火堆上了。”
“嗨,老赵,说实话,我们做军事主官的,有时为了取胜,难免干些出格的事情,比如说打一拳踢几脚的,有些事情,为什么就不能具体问题具体考虑呢?”
“怎么考虑,那小子纵兵抢了老百姓的鸡和煤油,那是原则问题,被清除出部队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可是我听说孟团长他们在抢了鸡和煤油之后,心里不过意不去,在搬运战利品时怕守军再向老百姓摊派,专门把生活物资留下了,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说,我们对孟团长是不是太苛求了?我们是不是有点太低估他的觉悟了?说句犯纪律的话,我们把孟团长清理出队伍,是不是有点过了。
毕竟,他是那么能打的一个人,还立有那么多的战功。”
“唉——”
赵玉田长叹一声,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时他和韩团长带兵在外,未能参加孟占山同志的处罚讨论会,听说孟占山被清理出队伍以后,他在深感意外的同时,也深感内疚,觉得自己未能替孟占山说上话。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纪律是铁的,必须严格执行!他作为政委更不能口不择言。
他只是无比后悔当初孟占山在老二团的时候,自己没能好好教育教育那小子,以至于他铸成大错。
“咡嘿嘿……”
一匹战马飞奔而来,通信兵滚鞍下马,向韩山河敬礼报告:
“报告团长!司令部急电,让您立即去军分区参加紧急会议。”
“好了,我知道了!”
韩山河回了一句,随后冲赵玉田摆摆手,“老赵,别想了,看来我今天是得不到答案了。大龙,咱们出发!”
……
韩山河带着大龙风驰电掣,终于在晌午时分赶到了几十里地外的军分区司令部。
在司令部门口,他正碰上勿勿赶来的老一团团长何长顺,韩山河笑呵呵地给了何长顺一拳:“何团长,怎么啦?气色不佳呀?”
一脸严肃的何长顺一见是韩山河,顾不上寒暄,咬着耳朵告诉韩山河:“老团长,听说鬼子又出来扫荡了,而且阵势还不小。”
韩山河微微一笑,嘴里嘟囔道:“来吧,狗日的又皮痒痒了,想让咱们打捋捋!”
何长顺乐了。
两人风风火火地走进作战室,却发现气氛异常紧张,一众干部人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旁边的电讯室里,电台“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不时有新收到的电文被送进作战室。
陶司令眼见两人走进,也不答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同志们,现在韩团长和何团长也到了,咱们正式开始……
同志们,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敌人正调集兵力,准备大举进攻我军分区。
最近一周,两万多鬼子,再加上三万多伪军,先后攻占了晋察两省边界长城线上的上寨至娘子关一线,将边区分割包围……
同志们!敌人这一次是大出血喽,很明显是想跟我们决一死战。
据可靠情报,第一一0师团一部突然改变进攻方向,正向双头镇、岔口、慈峪镇至牛家湾一线压来,很显然,敌人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想把咱们一网打尽。
另外,临城的地下党搞到了重要情报——日军一支精锐部队已经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
很明显,敌人认为我们会从最近的大石峪撤入山区,准备给我们来个前后夹击。
同志们,时间紧迫,军分区决定立即分批撤入山区,具体撤退计划由李参谋长宣布。”
李昆立即站了起来,朗声道:
“同志们!形势严峻呐!……此次扫荡的规模空前,军分区经研究决定,各部应当尽快从当前驻地向太行山深处的堰岭一带转移。
我们不走大石峪,而是走青石峪,军分区机关及直属部队今天下午就出发。
老一团和老二团负责断后,老韩,老何,你们两个团待大部队平安转移后,于明日上午及时跟进……
好了,如果一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就立刻回去执行!”
“我有意见……”鲁大明打了一个哈哈,站起来说:“我说,李参谋长,为什么我们不能明天再出发?让部队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天再走不好吗?……毕竟我们会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行!”李昆当下就把脸沉了下来,“我们没有时间去休息,夜长梦多,必须尽快转移!”
“急啥?”鲁大明看了一眼李昆,“鬼子还离着远着呢,他们能这么快就打过来?”
何长顺点了点头,随声附和道:“是啊!现在双头镇、岔口和慈峪一线都未发现敌人,就算狗日的来,到军分区也有一天的路程,何况还有我们老一团在西面顶着,足可以抵挡一阵。”
岂料何长顺的话刚说完,鲁大明就黑着脸敲了一下桌子,然后定定地看了何长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
“啊呀!我忘了……我忘了是您河大团长把守西面啦……得!我同意转移,今天下午就走。”
何长顺一愣,没好气地问:“鲁大队长,你什么意思?信不过我吗?”
“信得过,信得过……您何大团长是何许人呐,徐家坡一战让一伙顽军就俘虏了。”
“你!……”何长顺气得脸色煞白,气哼哼地道:“鲁大明同志,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孟占山的事记恨我……可我做错了什么?我作为一名党员,有权力向上级反映同级干部的问题。”
鲁大明火了,咬牙切齿地道:“是啊,你多牛啊!你揭发了你的救命恩人……孟占山同志是有错,谁都可以反映,可就不该是你!……现在好了,你如愿了,可你打听打听,敌人正在放鞭炮,战士们却在骂娘……”
“你……你……”
何长顺一张脸顿时涨得青紫,一时间竟恼得说不出话来。
李昆大怒,“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放肆!……鲁大明,你还有完没完?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啊,这是在军分区作战室,你上次挤兑何团长陶司令就批评过你,现在又来了,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
李昆的声色俱厉并没有吓住鲁大明,他梗着脖子说:“哼……我就看不得那些小人,打仗不行,专会揪小辫子。”
李昆又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岂有此理!你要是再说,就关你禁闭!”
“好啦,都给我住嘴!”
陶司令发声了,他语调不高,却异常强硬:
“你们想干什么?嗯?都火烧眉毛了,还窝里斗……我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如果非要谈,也得下来再谈,谁要是再为此吵吵我就撤他的职!”
徐政委一看这阵势,连忙站出来灭火:
“同志们,同志们……大家都冷静一下,有些事情它很复杂,争论一下也未尝不可,但不是现在!……
同志们!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应当精诚团结,集中精力打好眼前这一仗。
我说……我们都是党员,又都是军事主官,我们必须对党负责,对整个军分区负责,千万不能勾心斗角,意气用事!
同志们,将帅不和,害死三军呐!……”
徐政委的一番话,立刻为会议室降了温,众人无不立即意识到重任在肩,会议室里的火爆气氛立马缓和下来。
少顷,鲁大明把头一低,自我批评道:“司令,政委,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我……我保证按时完成撤退任务。”
“我也保证按时完成撤退任务。”
“我也是。”
“我也是。”
几个军事主官纷纷表态……
“好了!”陶司令大手一挥:“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儿,大伙立刻分头行动,要快!……”
韩山河一直没有发言,他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其他人都纷纷起身离开,他却皱着眉一动不动。
眼见众人纷纷离去,陶司令也准备离开,可很快,他就定住了。
会议室的一角,还枯坐着一人。
此人双眸紧闭,眉头深锁,仿佛入定了一般。
陶司令一惊……
得,看来孟占山的事情,还有人想不通……
第一百九十六章秋季大扫荡(二)
“怎么了?韩团长,有想法?”
陶司令注意到了韩山河的反常,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韩山河喃喃地回答道。
陶司令眼皮子动了一下,眼睛猛然睁大了一些,沉声道:“噢?你觉得那里不对劲?”
韩山河怔怔地望着陶司令,苦笑道:“这……这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陶司令有些气恼,忍不住教训道:“唉呀我的韩大团长!都火烧眉毛了,还打什么哑谜!有什么想法下来再说,先回去安排转移。”
“是!”
韩山河很快就踏上了归途,他纵马扬鞭,发力狂奔,一路上面庞紧绷,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前路,一句话也没有。
可他的脑子却像开了锅一样。
情报显示,日军黑云压城,已然迫在眉睫,由于敌强我弱,为避免被敌人包围,向山区转移本无可厚非。
可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韩山河匆匆赶回驻地,时间已是傍晚,他迅速派出通信员,召集连以上干部开会。
与会的干部在听完韩山河的汇报后,都认为应该坚壁清野,迅速向山区转移。
可是,一营长段峰却迟迟没有表态,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看着仿佛入定一般的段峰,韩山河敲了敲桌子,问:
“段营长!段营长……想什么呢?说说!”
段峰一怔,看了看韩山河:
“团长,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闻听此言,韩山河如遭雷击,瞪大眼睛看着段峰,“噢?……快说说……怎么个不对劲法!”
“团长,怎么说呢?我不怀疑咱们情报的来源,可我总觉得这次情报有点过于准确了……
鬼子可是偷袭的行家,半年前那场除夕扫荡您还记得吧,鬼子故意在两个月之内毫无动作,然后选在一个天寒地冻、行动困难的雪后,在我方戒备极度松弛的除夕之夜,冒着雪后的严寒倾巢而出……
那次,鬼子来的是那样突然,以至于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以至于我们根本就来不及转移就被包围了……
而这一次,我们却能从容地转移,甚至连鬼子派出了一支精锐部队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都知道……
所以,我觉得有点蹊跷!……”
韩山河不住地点头,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疑窦所在,半年前的那次扫荡让他刻骨铭心,这两次扫荡之间的巨大反差就是让他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
一个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一个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次大扫荡,他和部队经历了那么多个备受煎熬的日日夜夜,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困苦和巨大的牺牲。平心而论,鬼子的狡诈和执行能力让他深为震惊。
可是现在,上级却告诉他,在扫荡之前,我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鬼子的行踪,甚至连鬼子派出了一支精锐部队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的消息都得到了……
他怎么可能觉得对劲?
可是,觉得不对劲又能怎样呢?
难道仅凭感觉就去动摇上级的决心?
万一延误了转移怎么办?那会导致全局的被动和无可挽回的损失。
而且,他没有电台,再去军分区己经来不及了。
韩山河皱着眉头,在众人面前走了一遍又一遍,一言不发。
众人直纳闷,团长这是怎么啦?
只有段峰知道,他是在左右为难。
韩山河单独留下了段峰,两人对照着地图,反复研判着敌人的可能意图,最后达成共识:
目前敌情不明,敌人真要是合围,双头镇、岔口、慈峪镇至牛家湾一线必有敌情,两人做出决定,暂时不转移部队,把所有侦查员都撒出去,一定要弄清楚鬼子的动向。
商量妥当,韩山河慢慢站起身来,表情凝重地看了看怀表,抬起头对段峰说:
“唉……现在去请示已经来不及了……看来,我们只有违令行事了。
他奶奶的,这违令行事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现在想来,孟占山那小子可真不容易,多少次违令行事,我的天,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段峰突然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韩山河,眼圈都红了。
韩山河一惊,忙问:“怎么了?段营长?……”
段峰的胸口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刺痛,还没答话,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噗噗嗒嗒地掉了下来。
这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老队长,不光是他,大虎,二虎,刘铁柱,顺子……还有全营的战士,都对他们的老队长牵肠挂肚。
老队长走得甚急,甚至连个面都没有见上,而且自此以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音信。
段峰知道老队长的良苦用心,老队长生怕战士们闹事,宁愿悄悄离开。
他曾多次派人去打听,结果一无所获,若不是他拼命弹压,一营的战士们早就闹到军分区去了。
这半年以来,战士们士气低落,甚至大虎和二虎非要开小差去找老队长,都被他苦苦劝住。
现在,猛然听团长说起老队长,叫他如何能不落泪。
韩山河刹那间就明白了,他的心里一阵酸楚。是啊,自打从营盘山突围以来,他已彻底改变了对孟占山的看法……
那个小子,是那样一种人,能让你恨得牙根都痒,可了解之后,又让你爱得入骨。
那是个少有的家伙,爱发牢骚,又爱扇情,爱骂人,又爱开玩笑,时时嬉笑怒骂,有时还动手打人,不了解的,以为他古怪,了解的,就知道他重情重义,是个可交之人。
这是个好战分子,不光鬼点子多,而且看得准,打得狠,关键是他胆大包天,只要是看准的,就是没有命令,他也楞敢去打。
如此这般,早就了两个极端:
一是让他大出风头,在全旅乃至军分区都成了一个发烫的名字,深深影响了无数战士,很多战士都尊敬他,甚至是崇拜他。
二是讨厌他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干部。他的大胆终于让他遭遇了滑铁卢,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终于使他被清除出队伍。
平心而论,韩山河对于孟占山的离去,是甚为痛惜的。
可是,事情已然发生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一种难言的苦涩让韩山河走出简易指挥所,爬上山坡,朝远处眺望。
远处,夕阳欲坠,晚霞如血……
第一百九十七章秋季大扫荡(三)
平栾县,十里铺。
夕阳逐渐没入了地平线,晚霞将一片嫣红泼洒向大地。
一条凹凸不平的马道自镇子外的一里地处分了个岔,一条拐向镇子,一条自从镇子外面绕了开去,黄昏时分的马道显得异常冷清。
孟占山他们来得甚早,未到午时就已到了岔路口,一行共十三人——孟占山、林恽轩、林子雄还有十个车夫。
十辆骡马车上,用绳索困扎着大批的麻袋,在解下牲口之后,成一排并歇在路边。
十个车夫聚在一起没有聊天,只是战战兢兢地望着远方——远处不时传来的隐隐枪炮声,让他们不寒而栗。
孟占山斜靠在大车上,一面啃着驴肉火烧,一面就着清水送下,吃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林子雄就沉不住气了,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来,一会伸长脖子左盼右顾,一会又心急火燎地来回走个不停,脸上的表情也时时变化,显得异常焦虑。
林恽轩倒还算安静,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着旱烟,只是那股子强做镇定的劲儿叫人看了实在难受,若是有人突然喊上一声,准保将这位老爷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吓得蹦了起来。
林子雄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终于按耐不住,走到林恽轩身边大声问道:“爹……皇军怎么还不来?”
林恽轩望了望天,呐呐地道:“就是啊,时辰早过啦……”
孟占山笑道:“两位,稍安勿躁,这帮家伙,拖着不来八成是想到镇子里吃饭,睡觉……”
林恽轩脑门上的汗立马就下来了,“哎呀,孟教师,那可坏了,先前只通知让咱们准备粮食,并没说要过夜啊?”
孟占山吞了一口火烧,伊晤了半天,方才透了口气说:“这帮家伙,有什么准?”
林恽轩叹了口气:“唉!都把人等疯了,又不敢回去……”
孟占山咬了一口驴肉烧饼,嘴里含混不清地道:“要不……林老爷子……您先回去……有了动静我们再叫您?”
林恽轩苦笑道:“不行啊……皇军可不好伺候,一个不小心就大祸临头。”
孟占山扬了扬手里的烧饼,劝道:“老爷子,要不先吃点,跟这帮家伙讲时间,那是痴人说梦……”
林恽轩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道:“唉……我实在是吃不下……这当亡国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远处,突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
“嗒嗒……嗒嗒……”
“咡嘿嘿!……”
脚步声和嘶鸣声交织成一片。
很快,马道上出现一支长长的队伍,恍恍惚惚足有一里多长,前面是十几个骑兵,后面是一长溜步兵,中央是三四十辆骡马大车,后面又是步兵,正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滚滚而来。
众人的心无不提到嗓子眼上。
只一袋烟的功夫,十几名骑兵已经奔跑到近前,马蹄趟起大片的尘土。
打头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日军大尉,眼见林恽轩等人在岔口等候,立即跳下马来,冲着众人摆了摆手。
林恽轩赶忙跑了过去,口中连道:“太君辛苦!太君辛苦!”
“你的,什么的干活?”大尉把眼珠子一瞪。
“我的,十里铺的维持会长,奉命在此等候。”林恽轩点头哈腰,脸上异常谦恭。
“粮食的?快快地!”
“是……是……都准备好了!”林恽轩指了指旁边的大车,满脸堆笑。
大尉突然把眼珠子一翻,喊道:“把牲口都套上,我的,统统都要!”
林恽轩大惊:“哎呀太君,说好的只要粮食,这些牲口是备用的,回头还要给皇军送粮食,没有牲口不行啊!”
“八嘎,再啰嗦,统统死啦死啦地!”大尉白手套一指:“快快滴,套上,带过来——”
林恽轩无奈地点了点头,望着日军大尉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杀气,林恽轩不觉背脊上簌簌泛寒,他知道,鬼子绝不只是只在口头上说说而已!
没有办法,他挥挥手示意众车夫立即套车。
后面的步兵很快就跑了过来,行进的日军全副武装,挎着的长枪刺刀闪闪发亮,刺的众车夫心惊胆颤。
随后赶来的日军有二百多人,随着大尉一声令下,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有的在地上大喘,有的开始喝水,吃东西,眼前传来一片唏哩呼噜之声。
最后赶来的是伪军,足有五六百人,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兼带灰头土脸,刚跑到近前,日军大尉又是一声吼。
孟占山正帮着套车,他懒得看这帮家伙大吃大喝,正准备扭头,却在转瞬间就两眼发直,他紧贴着麻袋,像看什么稀奇把戏似的楞楞地瞧着眼前的情形——
对面的伪军队伍里突然一声暴吼,“弟兄们!左边的高粱地里有八路!赶快排开阵势,给我打!”
听到喊声,伪军们立即拉开队形,端起枪来照着前方的高粱地就是一通乱射。
“呯!呯!哒哒哒!”
一时间火光四射,子弹乱飞,无数根高粱杆被拦腰打断,碎渣横飞。
这还不够,几个伪军还奋力掷出手榴弹。
“轰!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
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射击声方告停止。
虽然未见一个八路,可这一通射击却打得相当热闹。
伪军军官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像回事的跑了过去,冲日军大尉打了个立正:“报告太君,八路统统被消灭了!”
出人预料的是,大尉居然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八嘎!那边还有,统统死啦死啦地!”
“是!”见此情景,伪军军官立即举起手里的驳壳枪,大声喊道:“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右边的山包上还有八路,给我打!”
听了他的话,伪军们一愣神,随即调转枪口,朝一侧的山包上疯狂射击,子弹如泼水一般打得山包上土石崩飞,啸声四起。
“咔咔!”随着机枪空膛的声音,机枪手望了望伪军军官,伪军军官又望了望日军大尉。大尉点点头,“呦西,休息!……”
伪军军官一声招呼,众伪军立即瘫倒了一片。
日军似乎开始请示报告,几个通信兵正在鼓捣着一台电台,指示灯闪闪发亮,电键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孟占山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表情激动,眉头紧锁。
林家父子和众车夫早已吓得趴伏在地,双手捂耳,兼带浑身筛糠。
虽然孟占山固执地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可一切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于是,他的脸上显出三分震惊,二分纳闷,还有五分迷茫。
这帮家伙究竟在玩什么鬼把戏?
一个征粮队如此打打杀杀?火力侦察?不像,实在是不像!
更奇怪的是,几个伪军的刺刀上也绑了太阳旗,那可是日军士官的专利,几时轮到伪军了?
林子雄终于爬了起来,他凑到孟占山身旁,上下牙齿直打颤:“我的天……孟大哥……太诡异了……这帮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孟占山叹了口气,表情沉重:“是啊,他奶奶的,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见过这阵势。”
“唉,啥也别说了,咱赶紧交了粮往回赶,阿弥陀佛。”
“不行,太奇怪了,这帮家伙鬼鬼祟祟,又祸害了那么多庄稼,老子不能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了,咱得抓个舌头,看看狗日的到底想干什么?”孟占山咬咬牙,恶狠狠地说。
林子雄听了好悬没晕过去,结结巴巴地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我的祖宗……您要是这么干,改日……咱镇上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孟占山十分无奈,一脸的焦虑。
突然,那个伪军军官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几十米开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眼晴瞪得跟铜铃似的,“混蛋!怎么回事?牲口还没有套上?找死啊!”
“是……是……军爷,刚才打枪大伙害怕,这就套……这就套……”林子雄忙不迭地回答。
只在一瞬,愁眉苦脸的孟占山就笑了,脸上如春花一般绽放。
眼前的军官,虽然狞髯张目,满面尘土。
却为啥?有点熟悉呢?
……
第一百九十八章秋季大扫荡(四)
“老总,老总……把俺的骡子留下吧。”孟占山大声哀求伪军军官。
“滚!”伪军军官脱口而出。
“行行好,老总,俺就这一头骡子!”
伪军军官大怒,正要发作,却猛地回过神来,“你?——”
“打我,追我……”孟占山和对方对视了一眼,低低地发出命令,随即拔腿向一旁跑去。
他这一跑,军官顿时醒悟,忙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娘的!敢抗命,老子弄死你!”
孟占山跑得甚急,跑着跑着,竟一失足跌进高粱地里,成排的高粱高已过人,军官很快扑了进去,地里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老总,饶命呐!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呐!”孟占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求饶,同时小声问道:“长庚,我有话问你。”
军官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激动地低语:“老营长,怎么是你?有啥你只管问。”
“你们在干什么?胡乱放枪……哎呦!痛死我啦,饶命呐!”
“叫你小子不听话,打死你!……我也不知道,鬼子让干的,这两天一直东奔西跑,一路上都这么干。”
“鬼子是那支部队?粮食运到哪里?”
“鬼子是一一0师团的辎重部队,领头的叫饭冢五郎,我的部队被拆成六股,跟着六股鬼子瞎折腾,说是扫荡李家洼,实际上是一边收粮一边虚张声势,粮食都被运往榆树镇。”
军官一把拽起孟占山,把他提溜出庄稼地,“小子!要骡子要命?”
“要命!要命!老总,饶了我吧!”孟占山哭着告饶。
眼见对方如此不堪,伪军军官打着官腔:“小子!这次就饶了你,滚!……老营长,您走好……”
孟占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木讷地走了回来。
车夫们一见,个个吓得噤若寒蝉。林家父子更是傻在当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林家父子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饭冢大尉突然翻身上马,对着伪军军官大吼一声:“王,告诉你的人,跟着皇军出发,进镇过夜!”
听到饭冢的命令,王长庚脸色一变,为难地说:“这,这不太好吧,饭冢大尉,来的时候斋藤长官说了,尽量不要扰民。”
“八嘎!难道让皇军去睡野地嘛?”
饭冢恶狠狠地瞪了王长庚一眼,然后咆哮道:
“所有人员!前进!目标十里铺!”
听到命令,日伪军纷纷起身,整理好队形,迅速向镇子里开进。
林恽轩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孟占山,不安地道:“坏了,坏了,孟教师,这可怎么办?”
孟占山沉声道:“别慌,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把狗日的伺候好,免得他们生事!……另外,让自卫队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唉,也只有如此。”林恽轩一声长叹。
回镇子的路上,孟占山眉头紧锁,时不时驻足眺望远处的山峦。
林子雄看出他有心事,小声问道:“孟教师,有心事?”
孟占山叹了一口气,异常沉重地道:“两位,我必须离开,去送个信,你们能准吗?”
林恽轩显得异常紧张,“孟教师,眼下鬼子进镇,正需要你帮着应付,你可千万不能走啊。况且,风声这么紧张,出去很危险的。”
“老爷子,我确实有事!实不相瞒,我是八路……我的老部队可能面临危险,我必须去一趟。”
林子雄在一旁皱着双眉道:“大哥,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去送信,何必呢?……再说了,人家还相信你吗?”
孟占山的神色有些忧郁,他沉缓地道:
“两位,让我怎么说呢?我虽然被赶了出来,却是一根筋,我不敢说自己节操有多么高,可我却是个有血性,有义气的人……
我十几岁就当兵,浑身上下流着八路的血,在那儿,我有那么多的好领导,好战友,就算我被赶了出来,我也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现在,我觉得他们有危险,必须去通知他们一下,否则,如果他们有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孟占山的声音有点发哽。
林恽轩叹了口气,表情极为复杂,有些无措,有些焦虑,又有些不舍,终于,他一伸大姆指:
“好,老弟,好样的!别人都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你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让人佩服……
你走吧,我说过,如果你想走,我绝不拦着,现在我兑现承诺……”
孟占山笑了,笑得极为苦涩:
“唉,老爷子,咱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改也改不了,不过您放心,我去去就回,快的话,明天晌午就能赶回,我还没和您处够呢,舍不得走!”
林恽轩闻言抬头,眼里泛着泪花:“好!好!……待会你去镇子里把我那匹雪青马骑上……老弟,你可一定要回来呀,没有你,我心里慌慌的……”
孟占山忙道:“老爷子,您放心,我孟占山一言九鼎。”
……
次日,天色启新,东方渐白。
牛家湾方向忽然传来零星的枪声,不久之后,双头镇方向也传来隐隐的爆炸声……
沉浸在巨大紧张中的韩山河一夜未眠,此刻,他正站在驻地旁的山坡上,右手举着望远镜,脸上乌云密布……
这是他多年以来头一次违令行事,他没有办法不紧张,派出去的侦查员除了邢玉堂以外都回来了,得到的情报是双头镇、岔口、慈峪镇一带皆有敌情。
看来上级是对的,敌人确实围上来了,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怀疑找到依据。他想:“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心中那股阴影却仍然挥之不去,现在,老一团还没有撤回,他依然还有时间,他决心等到最后一刻。
无论如何,这可能是一次生死决择。
正当他思来想去之时,山坡下突然传来一阵老鸦的聒噪之声,几个人影在黎明的晨光中迅速迫近,韩山河本能地抄出手枪,警卫员大龙也拉动枪栓。
一个声音顺着山风传来:“团长……我是邢玉堂!……我回来了!”
听到喊声,韩山河连忙插枪入套,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可不是嘛,前面的便衣正是邢玉堂,身后还跟着两个前沿警戒哨。
“哎呀,邢班长,你可回来了,快说说,有什么发现!”
“团长……你猜……我遇上谁了?”邢玉堂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道。
“别卖关子,快说!”
“是!……我在牛家湾交通站……碰上了老一团团长孟占山!……他有重要情报送到交通站……我们正好遇见!”邢玉堂大声向韩山河报告。
韩山河大吃一惊,像是被电触了似的,连忙追问:“谁?……孟占山?他人呢?”
“他走了……问他回那儿……他也不说……我们也拦不住……没办法,我只好把情报先送来。”
“怎么会这样?”韩山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一阵抽搐,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快说说,什么情报?”
邢玉堂接过大龙递来的水壶,扬着脖子喝了一大口,捋起袖子抹了抹嘴:
“孟团长说……鬼子一一0师团的辎重部队……和伪军掺和着……分成多股……四处乱窜……一边收粮一边投弹打枪……故意制造声势……他怀疑……鬼子有诈,另有图谋……另外,鬼子收集的粮食准备运往榆树镇。”
“什么?”韩山河大吃一惊,这一情况和他的怀疑高度吻合,如果这一情况属实,那么敌人的合围很可能就是扯虎皮做大旗,实际上另有图谋!
鬼子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一最新消息让韩山河心乱如麻,但是除了眼前的情报,并没有其他证据。敌人真的是虚张声势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正在韩山河一筹莫展之时,一支长龙般的队伍自山坡下飞奔而来,烟尘中,武器的碰撞声“哗哗”作响,一个汉子在队伍中挥舞着手枪大声催促:
“同志们,快!加快速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