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向前向前(三)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孟占山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他发现,人们并没有因为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而马上理解这一决断的妙处,而是一个个眉头紧蹙,面面相觑。
于是他徒然拔高了声调:
“各位!可能你们会以为我是在抗命,可我要说,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最难能可贵的是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去执行命令。
什么是更高的层次,那就是根据战场形势变化,在不偏离战役总目标的前提下,敌变我变,机动灵活地实施指挥。
这次战役的总目标是什么?是通过抓住较为突出易歼灭之敌予以主动歼击,从而达到南打北拉、缓解南满压力的目的。
大房身之敌是较为突出的敌人,靠山屯的敌人更是,而且更容易歼灭。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呢?我们就留下来打!坚决消灭眼前这股敌人!”
他的话终于说完了,但是由这番话引起的激动还留在他的脸上和眸子里。他就用这双闪闪发亮的眸子扫视了一圈众人,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话已经给大多数人以触动。
但陆政委的神情依然是阴郁的,无动于衷的。孟占山的话刚说完,他就腾地站了起来,直视着孟占山生气地、大声地说道:“旅长,你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我只想重复一句,上级给我们的命令是奔袭大房身,而且已经两次来过电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推脱,必须立刻执行!”
孟占山把眼一瞪:“我也重复一遍!原定作战决心不变,如果打错了,我一个人负责!”
陆政委大急:“你负得了吗你?”
“负的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愣住了。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作战科沈科长出现了,他手拿一封电报,神色异常焦急,“老孟,不好了!13团来电,据他们撒出去的侦察员报告,敌71军已经有两个师从农安和德惠出来增援靠山屯,分别是第87师和第88师……撤吧,不撤太危险了。”
几乎是在前后脚,又一个参谋走过来报告:“报告!上上级第三次电报到了,措辞十分严厉。”
“念——”
“目前我军以一、六两纵以及你部歼灭大房身之敌的决心不变,望坚决执行,再勿犹豫,切切。东总。“
刚才还有些激动的孟占山和陆政委顿时沉默下来,整个指挥部内也随之一同陷入了沉默,空气中,除了电台发出的“滴答”声外,一无响动。
王参谋长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焦急地劝道:“老孟,快撤吧,上级动真格的了。”
孟占山紧锁双眉,两眼又开始在地图上流连,他原以为,已经撤到农安和德惠的敌71军是不会管这落在后面的一个团的。
可是,剧情的发展出乎预料,敌人不但来援了,还一口气派出了两个师,整个剧情却因之而发生了颠覆性的逆转——
他以一旅之众围住了敌人一个团,敌人却准备用两个师构建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怎么办?怎么办?
他因为没睡好而多褶的眼皮顿时沉沉地下垂着,耳听王参谋长规劝,显得一筹莫展。
突然间,他的眉毛高高地扬起,从那对鹰隼似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芒。他决绝地、有力地盯着王参谋长,清晰地开口了:
“好家伙,这仗越打越大,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个师!……嗯,这陈明仁到底是陈明仁,对部下还真够意思,舍不得他这仨瓜两枣……”
“老孟,你什么意思?”陆政委神情严肃地盯着孟占山,急切地问道。
“什么意思?……哈哈,老子本想打‘碰碰胡’,狗日的非逼我搞‘清一色’……
陈大将军,久闻大名,在下要是不会你一会,岂不是太遗憾?……我说,既然敌军变更了部署,我们也应该随机应变。留下14团继续进攻靠山屯,15团抢占靠山屯通往德惠的公路大桥,与13团一道准备打援!”
陆政委的汗都流下来了:“老孟,打不得呀,凭咱们这点人,能跟人家两个师干?……我们必须按照上级的命令来打仗,上级让我们打的是新1军,而不是71军。老孟,你这么由着性子干,会影响大局的,要贻误战机的!”
孟占山怪笑了一下,已经显得有些狰狞:“娘的,我没那么大胃口去吃掉他的两个师,可缠住他的本事老子还是有的!他找帮手,老子也找帮手!”
“老孟……你的意思是……呼叫大部队……围点打援?”王参谋长似有所悟地说。
孟占山面部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娘的,好歹还有明白人!”说完,指了指桌上的地图,“这里,靠山屯,就是71军的最佳墓地!”
陆政委急了,背着手转了两圈儿,然后回过身来,眼睛都红了:
“老孟,你我可都是从冀西过来的,在一起那么久了,经历了那么多,一直配合的都不错。
老孟,今天,我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论打仗我不如你,而且我佩服你的指挥能力。可是有一条,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下级必须服从上级,这是战场上的铁律。
而你,恰恰在这一点上做的不够,有时候头脑发热,战场抗命。
老孟,你为此吃的苦头还少吗?怎么还不长记性?
就像今天,上级命令我们去打新1军,你偏偏要打眼前的第71军。
老孟,如果只图眼前的痛快而耽误了全局,那么,无论我们取胜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对革命的犯罪。
老孟啊,我们可是刚从冷板凳上爬起来,如果再犯错,恐怕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老孟!……”
眼见陆政委情深意切,孟占山有些感动,他苦笑了一下,声音急迫地说:
“政委,我十分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怎么说呢?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感触最深的就是,战争太复杂了,情况瞬息万变。
一个好的指挥员,应该深入地了解上级的意图,并在此基础上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机动灵活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现在的情况是,第87师和第88师从坚城里跑出来增援,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的长处,在野外歼敌的良机。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比跑到大房身去攻坚划算。
我说,情况明明变化了,还要刻舟求剑,机会明明难得,却视而不见,那……那……那……那我老孟永远也做不到!”
“老孟,一定要慎重啊,军令如山!”陆政直勾勾地看着孟占山,焦急地、恳切地说。
“哼,我已经够慎重的了!再这么下去,机会就会白白溜走!”孟占山声若洪钟,脸上带着愤怒和坚毅。
陆政委彻底爆发了,他抽动着嘴角,低吼道:“老孟!你太过分了!上级已经三次来电,你却置若罔闻。你搞搞清楚,那可是东总啊!你孟占山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部队是党领导的还是你孟占山领导的?嗯?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占山也有些急了,“缠住来敌,让大部队在野外消灭他们,这么好的机会,几辈子都遇不上,咱们必须亮剑!”
“不行!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我的同志哥!你头脑发热,过于儿戏,我绝不能让你拿战士们的生命开玩笑。我代表组织,命令你立即东进!……”
陆政委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孟占山已拍案而起,呼的一把拽出枪套里的手枪掼在桌子上。
“他妈个X,谁再说走,我就毙了谁!”
这歇斯底里的大叫顿时震撼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屋子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安静。
众人见过孟占山爆粗,可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爆粗,简直是史无前例。
眼见这家伙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双鼓突的大眼睛因为愤怒而几近变形,就像一头史前的怪兽,张牙舞爪的,似要飞上天。
陆政委惊呆了,瞬间就石化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要说什么,可咕咚一声又咽回去了。
直觉告诉他,想要说服这个混球,已经是不可能了……
孟占山的发飙还没有结束,他大步走进一旁的电讯室,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报务员的肩上狠狠一拍,“给我接上级!”
报务员一哆嗦,立刻开始联络,从呼叫到接通只用了半分钟,“报告!接通了!”
“发报!……目前战局已变,陈明仁舍不得被包围的部队,已经下令撤到农安和德惠的第87师、88师一并赶来增援……
我部以为,现在正是围点打援的绝佳时机……
娘的,也别文绉绉的了,你就这么发……抓到大鱼了,敌两个师前来增援,我就在靠山屯打,我要把他们粘住,赶快派大部队来包饺子!”
报务员吐了吐舌头,立刻开始发报……
烛光下,孟占山门神似的站立,两只手卡在腰带上,两只眼睛似在喷火……
第二百七十五章向前向前(四)
天是暗蓝色的,地是雪白的,远沟近壑都积了一层厚厚的残雪,凛冽的北风吹来,吹得雪粒子在广袤的黑土地上漫天飞舞,舞的四野茫茫。
远处的地平线上,涌动着一条有头无尾的黄褐色长龙。汽车、炮车、装甲车、骑兵、步兵,车鸣马嘶,无数双腿脚纷乱起落,汽油味和着烟呛味,搅拌着纷飞的雪粒子滚滚而来。
1947年3月10日佛晓,当孟占山部猛攻靠山屯之时,敌87师、88师主力由农安、德惠出发,星夜来援。
茫茫黑土地上,两万之众滚滚向前,机械化装备轰鸣运转,声势惊人。先头部队的坦克成行成排,气焰不可一世,丝毫没有把“土共”放在眼里。
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有意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
上级精心策划的奔袭大房身计划泡了汤,而孟占山在靠山屯搂草打兔子式的一打却打出了大名堂。
没人能够想到,这个孟占山居然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下级服从上级,这是战场上的一个铁律。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可古往今来,总有那么几个“另类”,喜欢玩“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把戏,为了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宁愿选择一条或被杀头撤职的不归路,也要毅然亮剑。
孟占山,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他搂草打兔子式的一打,却产生了连锁反应。
已经撤到农安和德惠的敌军,在陈明仁的严令下,居然不管不顾的跑回来增援靠山屯,还一下子来了两个师。
这是上天赐给我军的一个歼敌机会,孟占山想,敌人从坚城里跑出来,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长处,在野外歼敌的良机。
可是,关键是,上级能不能看到战局的改变,并从中嗅到战机。
如果能,就能配合他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如果不能,他的部队就有可能被敌人包了饺子,损失殆尽。
要知道,在战场上能够迅速地捕捉到敌情变化,并迅速地做出决断,及时变更部属,实在是需要真功夫。
在孟占山以往的经历里,曾经有过惨痛的教训,土围子一战便是如此——
敌人大举增援土围子,他脱离阻击阵地去袭击杨家桥车站,如果韩团长能在接到他的通知后及时撤离,就能促成一个漂亮仗。
可是,韩团长没有,害得他差点被枪毙……
现在不一样了,孟占山想,他的上级已经换成了东总,这已经是另外一个层次了,他相信上级的眼光。
这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赌博,可他志在必得。
结果,他赌赢了——
在接到孟占山的电报以后,上级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战机。孟占山以一旅之众调动了敌人的两个师,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长处,集中兵力野外歼敌的良机。
上级很快回电:“望大胆歼灭靠山屯之敌,不要顾虑增援,在德惠以东有我军4个师,在发现大的增援时可望随时出动阻击。”
这封回电仿佛是无声的号角,给了孟占山莫大的勇气。
于是,孟占山全力以赴。
于是,原本偏于一隅的靠山屯悄然成了战事的中心。
烽烟滚滚,人喊马嘶,三下江南以来,一场胜过歼灭“千里驹”25师的战役轰然拉开了帷幕。
上级在核实敌情以后,立即改变部署,以一部兵力佯攻大房身,主力星夜西移,全力围歼敌71军。
10日凌晨,敌87师和88师蜂拥而至,向靠山屯发起猛攻。
自清晨开始,天空中始终保持着3架飞机向13团的阵地轮番扫射。地面上,师属炮群的重炮猛烈轰击,飞机随时与炮兵联络,修正炮兵的弹着点,随后国军的坦克和步兵蜂拥而进。
敌88师师长韩增栋亲临一线督战,他头带美式钢盔,趾高气扬地站在坦克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情况。眼见民主联军为数不多,且火力有限,这家伙好不得意,立即催动人马长驱直进,企图一举拿下靠山屯。
伴随着坦克的轰鸣,敌军排出密集的阵型,像潮水一样向靠山屯扑去。由于敌军在火力和兵力上都大大强于我军,所以敌人采用了赶羊群的战术,以成团成营的兵力进行猛冲。
报务员接到陈明仁的电报,忙把电文递给了韩增栋,“韩师长,命令你部不惜一切代价,于24小时之内救出262团。”
“回电!……放心吧,军座,据空军观察,打援的共军也就是数千兵力,我们的攻势完全是碾压式的。”
他高兴的过早了,他的碾压式进攻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我军顶在最前面的是13团1营的3个连,战士们用机枪和手榴弹将冲上来的敌人一次又一次打倒在阵地前,还一次又一次的组织反冲锋。全营的所有通信线路都被炸断,无法联络,各阵地都独立作战,各自为战,战斗完全进入了白热化。
……
与此同时,14团对靠山屯之敌也发起了总攻,一时间炮火把靠山屯炸成了一片火海。
各突击队吸取一打靠山屯时的教训,在炮火掩护下,采用集束炸药爆破外墙,然后采用逐屋爆破的方式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推进,一步步突入敌人纵深。
眼见阵地渐渐被压缩,守敌急了,索性孤注一掷,集中全部残兵向东南突围,企图与增援之敌汇合。
残敌装备精良,虽然已遭重创、但是狗急了也要跳墙,现在是在夺路而逃,其疯狂程度可想而知。
为了突出重围,残敌组建了敢死队和督战队,逐级监督,怯阵者杀无赦。
五六百名敢死队员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分批向我军猛扑,敌军像发了疯一样以多批次波浪式步步推进,把身边的尸体作为临时工事,拼命向前猛突。有的家伙甚至**赤臂,手提自动火器,身背大刀,犹如过去的红枪会一样。
由于敌人的疯狂进攻,再加上残敌全部使用自动火器,一队队轮番而上,火力很猛,眼看就要打开缺口。
东面阵地上是14团2营1连,在敌人疯狂的攻势中,连长胡东生牺牲,阵地上只剩下两名民主联军战士,一名是班长于贤忠,一名是机枪手大张。“呼”的一声,一枚手榴弹飞来,大张在爆炸的烈焰中倒下。
危急时刻,谢振国带着一个连抬着重机枪及时赶到,冲天火焰中,他架起一挺重机枪疯狂扫射,敌人像割麦子一样被成片打倒。
“把敌人打回去!”
谢振国嘶声大吼,双眼血红。
“噗”的一声,他的右肩被一颗子弹贯穿,鲜血直冒,随即背上又是一麻,应该是给爆片划伤了,整个后背湿漉漉的。
可他手里的重机枪却“突突突——”响个不停,枪口喷出耀眼的火焰。
灼热的子弹打碎了前沿阵地的枯枝败叶,在冻土和雪粒子之间迸出道道青烟,然后狠狠地撞进敌军的胸膛,激起一团团血雾。
他亲眼看到,跑在最前头的敌机枪手摇晃了一下身子,一头栽倒。又有两个赤身露体的敌人胸前爆出大片的血花,上半身被打了个稀烂。一个彪形大汉被子弹叮当一声击中了钢盔,一大团红白之物从后脑勺喷射而出!
泪水涌上他的眼窝,心却快活得打战。娘的!老子就是豁上性命,也要堵住缺口!
“团长!你负伤了!我背你下去!”供弹手眼见他浑身浴血,失声叫道。
“放你娘的狗屁!”谢振国头也不转,咬牙强撑,“听我命令,继续供弹!”
“是!”供弹手含泪继续供弹。
子弹泼水一般打来,每一颗都随时有可能终结他的生命,可谢振国理也不理。
炮弹一颗颗在完全无法预测的地方炸响,将雪块和人体碎片像麦收时上扬的麦子一样扬向天空,又纷纷落下,把谢振国糊了一头一脸,致使他呼吸困难,视线模糊。
可他却在枪林弹雨中状若疯虎,不管不顾,任凭炸烟弥漫,血雨漫天。
他比谁都清楚,他那愣种领导是违抗命令打的这一仗,一旦有失,必将挨枪子。
他比谁都迫切,一定要打赢这一仗,如果孟占山注定要挨枪子,那么,就让他先来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向前向前(五)
太阳冒尖,银白色的曙光映衬着白雪,头戴钢盔打着军旗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漫山遍野地朝13团的阻击阵地逼近,敌88师师长韩增栋在炮塔上举着望远镜向远处观看。
望远镜里,被炮火硝烟笼罩的阻击阵地时隐时现,整整两个小时,共军的阻击部队死战不退,他的重炮已经把阵地炸成了一片火海,可共军总能在关键时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顽强地阻击。
国军好不容易冲上了阵地,衣衫褴褛的共军又像发了疯似的从工事里跳出来,和国军展开肉搏,拼刺刀、砸手榴弹,刺刀断了就用枪托,枪托断了就用手掐,经过一番血战,国军居然被压了回来。
“娘的,这是什么部队?这么死硬?”
韩增栋的眉头紧蹙,心下暗暗吃惊,他抓着炮塔盖子自言自语道:“这帮共军显然是挖好了工事……可这么冷的天,这么硬的冻土,这帮家伙是怎么挖成的?……”
他哪里知道,为了这些工事,对面的共军已经整整忙活了一个晚上。
从接到打援任务以后,段峰就带领全团急行军赶到拉拉屯,然后立即下令抢修工事。他将三个营分成三队,要求每隔5公里修筑一道防线,一共要构筑三道。
全团官兵都甚是不解,认为敌人来援的可能性甚小,没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段峰却甚是果决,他启发众人道:
“同志们!你们还记得一打靠山屯后旅长的总结吗?
他称赞新一军有一种王牌军的气质,敌人虽然只是在靠山屯临时落脚,却依然认真地经营了这个临时落脚点,结果给我军造成了相当的麻烦。
我说,我们也应该有这种气质,学会未雨绸缪。虽然敌人不一定来,但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按敌人会大举来援来做准备。”
众人终于若有所悟地纷纷点头……
于是自傍晚开始,段峰带领全团开始突击作业。战士们先在雪地上挖出一道雪壕,又将雪壕两侧堆积的雪里加上菽秸秆拍实,然后再泼水浇冰。
当晚,狂风怒号,冰寒彻骨,水一泼出来就立刻冻成了坚硬无比的冰块,于是,转眼间雪壕两侧的雪堆就变得硬梆梆的,形成了一条无比坚固的雪壕。
战士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浇筑起各种工事,什么战壕、掩体、机枪阵地、指挥所、观察所、救护所一应俱全,又用冰雪筑成了密如蛛网的交通壕。
全体官兵齐心协力,排除万难,愣是在7、8个小时之内筑起了三道防线。
构筑完成后,段峰亲自检查,他用脚使劲地跺了跺雪壕上的冰堆,赞了声:“好家伙,跟钢筋水泥似的,机枪都打不透!”
炮塔上的韩增栋正自感慨,坦克里的参谋长瓮声瓮气地说:“师座,不能再耽搁了,应该发挥最大火力,同时派出军官敢死队,一举拿下敌人阵地……”
韩增栋点了点头,“嗯,不错!是该下死手了!”
这家伙重新调整了各种火器的配置,用无线电和空军协调好了空炮配合,又重新安排了炮群与步兵之间的协同,然后派出了他的杀手锏——军官敢死队。
很快,新一轮空袭和炮击开始了,隆隆炮声中,对面的阵地完全淹没在一片炸烟之中。
这一次,先头团没费多大力气就占领了対面的阵地,军官敢死队队长抓起无线电喊话:“师座!师座……共军已经不知去向,看来是逃跑了!”
刚刚打通道路的国军军队,稍作休整后就跨过阻击阵地继续向前推进,没走出几公里,又迎头遇上了第二道阻击阵地,又是一通激战……
好不容易打过了第二道阻击阵地,刚走出几公里,又遇到了第三道阻击阵地……
“娘的,这是玩什么把戏?操……这是在梯次配置,分段阻击呀!”
韩增栋恍然大悟,心里暗暗吃惊,他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己是下午5点多。
看来共军并没有死拼的意思,而是在……而是在想方设法在拖延时间!
娘的?明明众寡悬殊,他们还不赶快撤,还在拖延时间?
为什么?
一念及此,韩增栋的背上立即渗出丝丝冷汗,他抓着舱盖颤声自语道:
“娘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等增援!……必须立即解决战斗,不然会有大麻烦!”
……
新的一轮进攻开始了,88师一下子投入了四个整团。
韩增栋下了死命令,彻底引爆了战场上的形势,在锋线上,漫山遍野的国民党士兵发出阵阵怒嚎,巨大的声浪盖过了炮弹的爆炸声——
“冲啊!消灭土共……”
“杀呀!救出262团……”
“活捉共匪!……”
惨淡的夕阳己经不忍目睹这即将到来的血战,开始将自己的身躯慢慢没入云层。88师的士兵潮水般地朝阻击阵地冲去。
第三道阻击阵地是依托德惠至靠山屯的公路大桥所建,这里是通往靠山屯的要道,同时也是我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13团和15团合兵一处,准备做最后的撕杀!
呐喊声中,上千国民党士兵在五辆坦克的掩护下直扑公路大桥,坦克后面的敢死队员脱去上衣,手持清一色的汤姆森冲锋枪,个个狂喊乱叫,盛气凌人。
“88师要拼命了,前面是他们的军官敢死队,全都是88师的精英。”战壕里的陈政委不无担心地说。
“哼!障眼法!小心公路大桥的侧翼!”
段峰冷笑着伸出手指,指向远处的沟谷,“你看,政委,敌人正沿着大桥下面的沟谷向侧翼迂回,赶快通知郭团长,那里的才是进攻的关键!”
……
坑坑洼洼的弹坑布满了坚硬的冻土,殷红的血迹随处可见,冰雪战壕被敌人的炮火削去了一半,露出大片的秸秆冒着黑烟燃烧着。
侧翼的阵地上,双方激战正酣,面对敌人悍不畏死的冲锋,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
郭胜利头缠绷带,怀抱一挺轻机枪打得热火朝天,他的豹眼中同时闪耀着怒火和兴奋,他的嘴巴和鼻孔堵满了被炮弹掀起的雪和焦土,肩上的鲜血已浸透了衣襟的一大片。
他突然发现情况有些异样了,敌人的火力骤然增加,半小时内,己方的阵地上已经落下近千枚炮弹,而且有相当数量的重炮。
郭胜利凭着炮弹的呼啸声和爆炸的声浪准确地判断出这些炮弹应该是来自好几个炮兵阵地。
娘的,敌人疯了,把所有炮弹都倾泻到了他的头上,侧翼显然已经成了敌人进攻的重点!
几架敌机飞临阵地上空,拉屎似的扔下一连串炸弹,阵地立刻倒浆似的烂了。
飞机刚飞走,排炮又至。天上飞机轰,地上大炮炸,阵地被一批又一批炮弹掀得翻来覆去,完全失去了本来的面目。战壕两侧的积雪大片蒸发,裸露出漆黑的焦土。
一个小时之内,15团硬抗了7、8次进攻,88师以整营整团的士兵发起冲锋,前沿阵地的战士已是整排整连地打光了。
整个阵地上还击的枪声愈渐稀落,也就是说,阵地快要守不住了!
政委韩正芳一脸是血地爬了过来,身上的军服已被切割得丝丝缕缕,“团长,咱们撤吧!撤到靠山屯顶一顶!”一旁的刘科长也说,“是啊,团长,情况不妙呀,再不撤就晚了!”
眼见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又密密麻麻的爬了上来,眼见军心动摇,郭胜利再也忍不住了:
“放屁!我们一撤,88师伸手就够到262团了,整个战役就告失败!……
这可不是一般的失败,咱旅长可是违抗命令打得这一仗,赢了都够呛,输了非掉脑袋!
说到这儿,他拼尽全力大喊:“同志们!你们知道吗?咱旅长可是违抗命令打得这一仗!一旦失败,就要挨枪子!掉脑袋!”
“啊?”
“什么?”
战士们一片哗然。
谭政委急了,“老郭!你怎么什么都说?”
郭胜利毫不在意,声音烫人地继续道:“同志们!咱旅长是谁?那是咱全旅的骄傲!给我往左右传,不惜一切代价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
刘科长反应快,立即跟着大喊:“就是!救旅长!咱们就是战至一兵一卒,也要把阵地踩在脚下!”
“我的天……你们两个……都疯了……”谭政委喃喃自语道。
两位领导的话,仿佛兴奋剂般瞬间点燃了所有战士的激情,刹那间,四周响起雷鸣般的响应:“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
“手榴弹!给我甩!然后冲锋!”眼见群情激昂,士气又回来了,郭胜利激动得连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
“轰——轰轰!”
一连串手榴弹自冰壕里呼啸而起,霎时间,爆炸声震耳欲聋。
“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
郭胜利抛出最后一颗手榴弹,随手拽出身后的大刀,迎着硝烟一声吼,豹子般跳出雪壕冲了下去。
他的行动立即感染了周围的战士,“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杀呀!救旅长!”战士们纷纷挺起刺刀,高喊着向敌人发起了反冲锋。
浓烟中,两股人马骤然相撞,离得太近了,枪炮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人们用枪刺,用大刀砍,用拳头砸,用牙咬……
郭胜利疯了似的冲入敌群,刀光闪处,鲜血喷涌,一个个国民党士兵在惊慌失措之下,纷纷倒在血泊中。
对于郭胜利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战争技术可言了,任何战术都已失去了意义,他只想做一件事——
把自己化作一块石头,牢牢地钉在阵地上,即便被炸成粉末,也要一尘不漏地洒在阵地上!
突然间——
远处响起惊天动地的轰响,一团团炸烟高高腾起,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声浪。这声浪是如此巨大,简直震耳发馈,连天彻地,脚下的大地都在颤动。
“冲啊——”
“杀呀——”
“全歼71军——”
这声浪刚刚响起,就在敌阵中引起了极大的恐慌!
后面的敌人大喊大叫着,开始没命地往下撤。前面的敌人也受到了影响,搏命的劲头明显减弱!
“怎么回事?”
郭胜利大惊,意识短暂地出现了十分之一秒的空白,随即就潮水般地澎湃起来!
“妈拉个巴子的,还拼?”
他挥刀架住一个少尉刺来的刺刀,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冲着这小子破口大骂:
“你他妈眼瞎啊?你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还不快投降!”
少尉惊骇侧目,结果惊讶地发现——
远处的国民党阵地上,迸射出大片炽烈眩目的火光,在山崩地裂的爆炸声中,几十辆汽车、坦克和装甲车都被击中起火,烈焰腾空,到处都是飞舞的碎片。
再往远处看,方圆几十里的地面上,涌来一股无边无沿的黄色波浪,这股波浪是如此浩荡,迷漫了四面八方,以靠山屯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连天彻地的黄色旋涡……
第二百七十七章向前向前(六)
傍晚时分,靠山屯周围炮声震天,我一纵、六纵骤然杀到,并对被围之敌展开强攻。在此情况之下,敌军撤退不及,陷入重围!
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我军健儿像下山的猛虎一样向敌人扑去,震天的呐喊声像是翻滚的巨浪一般一波一波地汹涌而至。
孟占山部像磁石一样将敌71军的两个师牢牢地吸引在靠山屯,为我军创造了在运动中歼敌的绝佳时机。
我军以六个师的优势兵力将敌人的两个师团团包围,在靠山屯附近与孟占山部形成了“中心开花”之势。
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87师和88师很快就溃不成军。
88师师长韩增栋惊恐万分,立即用无线电和陈明仁取得了联系:“军座,军座……我们被共军包围了!请火速增援,请火速增援!”
“韩师长,你怎么用眀语通话?”另一端的陈明仁暴怒,厉声喝道,“你怎么连起码的军事常识都不懂?赶快关机!改用密码发报。”
“来不及啦!军座!”韩增栋火急火燎地嚷道,“共军怕有几个纵队,我军己被团团包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赶紧组织突围!”陈明仁喝道,“我立即向杜长官求救,派大部队去接应你们。你部现在只有突围,突围!”
韩增栋还再想说什么,却发现讯号己经中断。他气得将话筒狠狠地一摔,还没来得及钻进坦克,“咣——咚”一声,一发重型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
坦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大震了一下,韩增栋的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他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一屁股坐进坦克,眼见参谋长正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禁大怒:
“你他娘的,还不赶快下令突围!等死啊?”
参谋长这才如梦方醒,立即用无线电发出指令,周围部队顿时乱作一团,跟着坦克部队一窝蜂地向东突去。
茫茫雪原上,我6万大军向2万敌军发动了砍瓜切菜式的攻击,我军从四面八方扑来,由于事发突然,敌人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突围,只能毫无把握地乱闯。
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人一部分一部分地被消灭,一大批一大批地当了俘虏。
只七八个小时,两个师的兵力就成了细水流沙,夺路而逃的只有87师一部,还丢弃了大部的重装备。
孟占山登上一辆未被打燃的十轮卡,从这里可以遥望位于不远处的靠山屯,又能一览无余地察看周围的战场。
14团的战士们正在靠山屯里欢呼雀跃,惟有谢振国拎着一只满是弹洞的公文包在破口大骂:“他奶奶的!是哪个不长脸的把公文包打成这样?给老子站出来!……”
公文包里装满了地图,他知道旅长好这口,可没能完整缴获,他感到无限遗憾。
孟占山在望远镜里望见谢振国正在跳脚大骂,他乐了,扭头冲陆政委说:
“嘿,谢振国这小子,又活泛过来了!这小子都蔫吧了好几个月了。
嗯,他们这火候把握的太好了,既不能过早的消灭屯里的敌人,又不能让敌人突出来,一直钓着87师和88师的胃口,简直居功至伟!”
谁知陆政委哼了一声,冷冷扡道:“哼!谁比得上你呀?上级三次命令,你三次抗命,愣是把上级都指挥了,你多牛啊!”
孟占山一愣,顿时有点发蔫,嘿嘿干笑两声,不吭气了。
天已大亮,被战火蹂躏过的大地逐渐恢复了平静,周围的旷野上,到处是丢弃的作战物资。从坦克、大炮到装甲车,从军毯、橹子到印着“USA”的美国饼干,各种物资应有尽有。
几十门火炮横七竖八地停在雪地上,有的还挂在牵引车上,有的倾倒在路边的沟里。旷野上到处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各种姿势倒毙在雪地里。
一抹红阳已经照射到无边的旷原,在经过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之后,一切都已是沧海桑田……
靠山屯一战,除韩增栋率少数人马逃走以外,我军全歼敌88师、歼灭87师大部以及71军特务团、工兵营。俘敌263团团长兰嵩岩、264团团长雷乃殿以及以下官兵6千余人,取得了三下江南以来的一场绝无仅有的大胜。
在杜聿明的严令下,正在进攻临江的敌新6军和第13军匆忙北援。
等廖耀湘与石觉带着新6军和第13军匆匆从南满赶到北满时,战斗已然结束,我北满主力已经主动撤回江北,敌人只能望江兴叹。
与此同时,我南满主力趁机发力,3纵、4纵切断了通化与沈阳之间的交通线,并将孤守在通化的敌52军第195师重重包围。
杜聿明眼见松花江即将解冻,北满共军再下江南的可能性很小,于是又急令新6军和第13军火速回撤,去解通化之围。
“南打北拉,北打南拉。”
我军完全实现了预定战略目标,把敌人耍得团团转!
……
靠山屯一战,打得坚决、主动、痛快,我军以较小的代价就取得了十分辉煌的胜利。
此战不但达到了“南打北拉”的效果,还消灭了敌人近两个师,缴获了大批的军用物资。杜聿明“南攻北守”的战略完全破产,我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可是,有谁能想到,此战的获胜,居然是起源于一旅之长的孟占山临时起意,继而三次抗命,最终促使上级改变了作战决心才得以实现的。
作为一名极具个性的战将,孟占山在关键时刻能深刻理解上级的作战意图,并能对敌我情况作冷静的分析,能谋善断,勇于担当,坚持了就地歼敌的正确决心,实乃我军取得靠山屯大胜的关键。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撤回江北的孟占山却心事重重。
陆政委的那句:“哼!谁比得上你呀?上级三次命令,你三次抗命,愣是把上级都指挥了,你多牛啊!”使他晴转多云。
虽然战斗已经取得了胜利,可这胜利来得似乎过于隔路,使他颇感心虚。一个暗藏在心底的念头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仗虽然打赢了,可他却三次抗命。三次抗命啊!不但对于他,就是放眼整个民主联军恐怕也是绝无仅有!
那么,上级会如何处置他呢?
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营盘山一战后有些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同志们!这孟占山同志是有功,功劳还很大,可是,他犯的错误也相当严重!战场抗命也就够了,还拿枪指着上级的头,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功是功,过是过,如果不予严惩,那军纪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类似的剧情,和现在如出一辙……
孟占山意识到,他必须为即将到来的辩论做一些准备了!
虽然他有功,可是如果不能解释清楚,他或将重蹈覆辙——受处分、降职乃至挨枪子……
必须好好考虑考虑。最好能解释清楚自己不是在抗命,而是想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执行命令!
必须在这一点上多下工夫!
他又一次感觉到内心的忐忑了,“我该怎么向上级解释清楚呢?……毕竟功是功,过是过,抗命就是抗命,而且这一次抗的可不是一般的命令,而是东总的命令!”
他遥望着天边的落日,心情异常复杂。
“嗨!你忐忑个锤子……你既然敢打这一仗,就应该豁出去。现在这样怕这怕那的,像什么样子?哪有一点大将风度?”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严厉地高叫着,“你不是很自信吗?不是宁愿挨枪子也不愿意看着战机白白溜走吗?那你怕什么?……靠!至少是今天,你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指挥员,你还需要锻炼!只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那才能成就更伟大的事业!……娘的,放松一下,不要忐忑,不要胆怯!”
正是由于这样的思考,让他的心情重新振作起来。
天边,一轮夕阳正红。
雪后天晴,一派橘红色的天穹高远、明净而安详,一团红得耀眼的蘑菇云一动不动地浮在天际,似乎昭示着这黑土地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可是,一切毕竟发生了。
就在一天前,有谁能够想到。
第71军的两个师——87师和88师。
这两支曾在滇缅战场上打出国威,也曾在东北战场上横行一时的国民党军主力。
竟因孟占山的一时起意,在一天多的时间内,如阳光下的露水一般蒸发了……
孟占山狠狠地想:娘的,别说别人,就是我自己,也是恍然若梦啊!
想到此处,他内心的兴奋就更高涨了……
他奶奶的,一场生死搏杀之后,还能安静地站在这里,仰望苍穹和云朵,品味胜利的喜悦,这——太美了!
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在未来的某一天。
已经被打瘫了的第71军竟会奇迹般复活,并和他再次狭路相逢,爆发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血战……
第二百七十八章向前向前(七)
临时驻地里一派喜气洋洋,一场靠山屯大捷,各团缴获无数。人人换上了新棉鞋,领足了子弹,还有各式饼干。
宽阔的打谷场上,警卫连在四下警戒,各类武器在打谷场上一字摊开。有火炮,机关枪,冲锋枪,步枪,火箭筒,还有成箱的弹药……孟占山挨个察看,战士们都在看着他。
孟占山取了一把冲锋枪在手,问周围的战士:“这是什么枪?”
一个队员回答:“这……是花机关枪!”
孟占山摇头:“不对,这是苏制波波沙式冲锋枪。这枪结构简单,火力猛,它的弹鼓足足能容纳71发子弹。”
队员们听得直咋舌。
孟占山又取了一把:“这把,是什么枪?”
队员们推搡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班长:“马班长,你说,你懂得多!”
马班长挠了挠头,“这是……汤姆森冲锋枪。”
“不对,这是美制M1式卡宾枪,是一款短距离的步枪。”
孟占山举了举手中的卡宾枪,“看见没有,这家伙很轻,才5斤多,比什么中正式、汉阳造都要轻多了,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另外,这家伙有15发的弹匣,火力持续性很强!”
“哎呀领导,您可真是行家?”
“就是,您咋啥都懂?”
“太牛了您!”
战士们七嘴八舌,无不叹服。
孟占山笑了笑:“同志们,战场上滚过来的人,对枪的感情最深。枪这玩意,平时看上去挺温顺的,跟美人似的,让你爱不释手,可战时却是命根子。你得什么枪都会,没准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领导,这71军挺奇怪啊……”
等孟占山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思考什么的马班长接过话茬,试探性地问,“这又是美制枪又是苏制枪的,似乎有点乱呐?”
孟占山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回答:
“没啥好奇怪的,你有所不知,这71军原是苏械师。
1939年初,国民党在全国寻找合适的部队装备苏械。最终第1军、第2军、第71军、第74军和第85军入选,再加上最早成立的第5军,这6个军就成了最早的苏械师。
后来换装美械时,71军已经失宠了,只捞到一部分,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马班长听了连连感叹:“唉呀,我的天,您真是什么都知道,71军输给咱们不冤!”
一旁的报务员小刘等不及了,急不可耐地窜了过来,“领导!领导!您先来看看这个,咱缴获了两部电台,个头小小,从没见过!”
孟占山大喜:“在哪儿呢?让我看看,真的假的?”
“在那儿——”小刘指了指远处的两部机器。
孟占山几步走上,小心翼翼地上下摆弄起来,看看这,摸摸那,最后拿起一旁的对讲筒,眼睛闪电似的亮了一下,“好你个小刘,明明是骡子,你非说是马,真是瞎子认针——对不上眼。”
雅文库
众人哈哈大笑。
孟占山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别笑,同志们,这一堆装备里,我最看中的就是这两样!”
战士们颇感意外,一个个瞪大眼睛瞅着孟占山。
孟占山拍了拍机器,朗声道:“我说,这应该是两部无线电报话机,这是好东西呀!上来就能通话,还不用布线!”
对面的俘虏队伍里突然传来“咦”的一声,一旁的看守小张一脚踹在发声者的屁股上:“叫什么叫?老实蹲着!”
孟占山很恼火地看了小张一眼,“小张!注意纪律!”随即对发声者问道,“兄弟,我说的不对吗?请指正一下?”
发声者看了孟占山一眼,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啪”的打了个立正:“报告长官,262团电讯主任熊新民向您报道!您刚才说得很对,这是美制V-101无线电报话机,随时可以工作!”
轮到小张惊讶了,他“咦”了一声,“咦,你小子,刚才那么死硬,什么都不说,现在倒痛快!”
孟占山就有些奇怪,他定睛打量起眼前的电讯主任。
熊新民再次敬礼,“报告长官,我认识您,您是孟长官吧?”
“是……你是……”孟占山一惊,连忙追问道。
“我原是抗日救国军的报务员,跟了郭长官三年,当年在大王镇见过您!”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孟占山睁大眼睛,异常惊喜地道,“我说,你们郭长官还好吧?他现在在哪儿?来东北了吗?”
“报告长官,我们郭长官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和周福成长官是校友,有旧交,被编入第53军了,现在在华北接受孙连仲长官的保定绥署指挥。”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郭长官可是条汉子,我们是生死之交。唉……可惜现在却要刀兵相见。”孟占山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
“长官……”熊新民的话里带着苦涩,“您走以后,我们郭长官常念叨您,难过的跟啥似的。”
“嗨,老弟,不说了……”
孟占山就有些激动,走过去拍拍熊新民的肩膀,“你是郭仲达的部下,在我这儿就有一号。
老弟,跟着共产党干吧,蒋介石太腐败了,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这样的政府是没有前途的。
老弟,只要你愿意,就跟着我干,我立即打报告,你是技术兵种,我们太需要了。”
“这……您让我好好想一想。”熊新民有些犹豫。
“好!你好好考虑。不过,我现在想请你帮个忙,成吗?”孟占山正色道。
“成,太成了!……长官,您尽管吩咐!”
“是这,你教教我的报务员,怎么用这两台报话机,可以吗?”
“成,这太可以了!”熊新民两腿一并,又是一个敬礼。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熊新民就教会了几个报务员,孟占山面露喜色,回头吩咐警卫连长:
“郭德福!用我的马驮上一台,给纵队领导送去,再带上一个报务员。注意,要像摆弄鸡蛋那样,千万别弄坏喽!”
“是!”警卫连长声若洪钟。
孟占山用欣赏的、放心的目光将警卫连长上下打量了一番,蕴藏在内心的不安立即消失了那么一点点。
他无比的明白,这一仗虽然打赢了,却是火中取粟的一仗。
上级本来是要打大房身,却因为他的临时起意弄了个本末倒置,结果成了下级指挥了上级,在靠山屯打了一场大仗。
仗虽然赢了,可他毕竟违纪在先,还一连三次。
怎么办?怎么办?
那就先温暖温暖上级,给上级送一台宝贝去,让上级消消火。
上级跟他一通话,新鲜劲一上来,也许一片云彩就散了。
孟占山遥望纵队方向,面露微笑,他仿佛看到,纵队领导正对着报话机眉开眼笑,摆弄个不停。
有那么几分钟,他甚至认为,纵队领导早把他抗命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向前向前(八)
一所普通的农家院内,屋子里烟雾腾腾,孟占山正与各团领导开会,各团长盘腿坐在炕上,争先恐后地汇报着战果,兼带相互打趣。
警卫员提着水壶,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郭胜利端起一碗茶水递到谢振国手上,“来,老谢,我以茶代酒,敬你一碗。以前我可没服过你,这回我算服了!捂着靠山屯的敌人,即没有过早的消灭,也没有让狗日的突出来,一直钓着87师和88师的胃口,真是功劳大大啊!”
“哈哈……”
谢振国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摇了摇头:“老郭,要说功劳大,还是你们15团!在侧翼硬抗88师主力,愣是没让狗日的越雷池一步,那才是硬功夫!”
郭胜利听在耳里,美在心上,笑容满面地谦虚道:“哈哈,过奖了,过奖了。打巧仗咱不行,打硬仗还凑活。”
段峰不干了,张口揭发道,“切,你还不行?我都听说了,你老郭守阵地居然拿领导说事,还什么拯救旅长!我的天,亏你想得出!”
“就是,就你老郭花花肠子多……”
谢振国也微笑着附和,“我还听说,你嚷嚷什么打输了领导就要挨枪子……真有你的!……”
郭胜利脸上放着红光,嘴上振振有词,““怎么?我说错了吗?咱领导可是抗命打的这一仗!打输了可不就得挨枪子?”
孟占山的脸色骤变,显得异常尴尬,可这几个家伙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注意……
“嗨!我这是夸你呢,老郭……”段峰继续夸奖道,“我看除了你老郭,没谁能想到这个办法!”
“就是,你这么一整,战士们还不嗷嗷叫?”谢振国也是大为赞赏。
郭胜利听了喜不自胜,可陆政委的脸色却立马沉了下来:“好啦!同志们,打了胜仗也不能骄傲。你们,先出去吧,我和老孟要谈一淡……”
众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全都定定地瞧着陆政委。
不待众人发话,陆政委又道:“还有,别再拿抗命说事,像什么话?”
众人傻了,全都是一副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政委说的对,政委说的对……”
孟占山见状,赶忙站起来打圆场,“你们先出去……我和政委谈谈……”
众人老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悻悻地朝外屋走去……
众人离开后,陆政委喊警卫员续了两杯茶水,两人相对而坐。
陆政委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白纸,递给孟占山,“老孟,你先看看,然后再说。”
孟占山一脸困惑地接过白纸,同时观察着陆政委的脸色,见其一脸严肃,不禁有些发怵,捧着白纸认真地在手上看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份叫作《靠山屯一战孟占山同志的违纪问题》的材料,里面详实地记录了孟占山在靠山屯一战中三次违纪的经过,并对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进行了剖析。
材料中指出,孟占山同志存在严重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和机会主义,并且拒绝听从劝告,性质非常恶劣。
孟占山一口气看完,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随即眯起眼睛凝视着陆政委:“政委,你这是要告我的状啊?
陆政委毫不含糊地说:“就是,我准备上交纵队领导。”
孟占山一声长叹,神色黯然地道:“唉,你说我抗命,而且不听从劝告,这都不假!可是,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特殊情况下,敌变我变,机动灵活地实施指挥,这有什么错?
另外,为什么一定要打靠山屯,我已经一再解释,可你们还是不理解。不错,我是没听从你们的劝告,可是在复杂的军事斗争中,有时为了避免贻误战机,就得机断专行。”
陆政委听了拍案而起,一声断喝:“老孟!你还执迷不悟!错了就是错了,还狡辩什么?你把革命军人当什么了,当绿林好汉了?由着性子来!
作为政委,我有责任把存在的问题向上级反映,同时,作为你的老搭档,我也郑重提醒你,必须赶快写一份检查交给上级,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并主动请求处分!不然的话,等我向上级反映你就被动了!”
“这……这……你让我好好想想。”孟占山满脸的委屈。
陆政委就有些急:“老孟,还想什么想?这功是功,过是过。你可是三次抗命,抗的还是东总的命令!……我说,还是那句话,等我向上级反映你就被动了。”
孟占山不禁一阵心虚,怔怔地望着陆政委,半天不吭声。
陆政委大急:“老孟,别再犹豫了,你可是我儿子的干爹,我能害你吗?我可不想看着你被撤职、降职甚至是挨枪子!”
孟占山点上一支烟,脸色铁青,呆呆地站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他想了老半天,很久没有坐下。陆政委的一席话一直影响着他,使他很难落座。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想法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先前他太乐观了,虽然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潜意识里还是认为,他毕竟打赢了,上级顶多来个功过相抵。
可是,陆政委的话震耳发聩,这功是功,过是过。自己可是三次抗命,抗的还是东总的命令,性质何其严重。那么,对自己的处分肯定不会轻!
那么,自己要不要先写份检查呢?最起码,也算有个态度。
一念及此,孟占山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幻化出当年的一幕一幕……从土围子激战到奇袭杨家桥车站;从奔袭大王镇到怒打高平县城;从奇迹般钻进营盘山到舍命袭击断谷……多年来的一幕一幕潮水般浮现于他的眼前——
他问自己:从土围子到大王镇,从营盘山到断谷,他改变了吗?
没有。
从降级、撤职、到差点被枪毙,他改变了吗?
没有。
从背大锅到被驱逐出队伍,他改变了吗?
没有。
或许他在修养和表达方式上有了进步。
或许他在情商和沟通方面有了提高。
可是,他在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孟占山。
这么多年来,他就认准一个理:战争是一门复杂的艺术,军情瞬息万变,作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员,必须敏锐地把握战场形势的变化,不机械地执行上级的命令,敌变我变,机断专行。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最后想:如果有下一次,我会怎样?
答案是——我还会那么做!
如此一想,他就平静了,转过头冲陆政委不愠不火地说:
“老陆,我想通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觉得这份检查我没法写……因为,如果有下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陆政委傻了,他的眼睛骨碌了两下,不吭声了。
那一刻,两人目光直视,目不转睛。
在孟占山眼里,陆政委的眼睛就像是两团灼灼的火球……
……
外屋突然就响起一阵喧哗声,很快就传来了郭胜利的大嗓门,声音震得窗户纸扑簌籁直响。
“嘿,这玩意,真他娘带劲!旅长!旅长!纵队领导找你通话!”
孟占山心头一凛,喊了声:“来了!”眨眼间就冲出了房门。
外屋的枣木桌上,众人围着报话机团团而坐,报务员转动旋钮,声音越来越清晰,“洞拐洞拐,我是洞腰,收到请回答。”
报务员忙答:“我是洞拐,我是洞拐。收到,请讲……”
报话机里传来一声呼唤,“首长,接通了……”随之是一阵“丝丝拉拉”的声音。
几秒钟后,报话机里传来纵队领导洪亮的声音:“嗯,这玩意还不错……我说,是孟占山吗?”
“是!首长。请指示!”听到呼叫,孟占山赶紧回答。
“你小子,为什么给我送报话机?”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以后咱们就能随时通话了,再也不怕电话线被炸断了。”
“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你?想拿糖衣炮弹糊弄我,没门!”
报话机里传来纵队领导愤怒的声音,“我说,你小子居然敢战场抗命,还一连三次,简直是出了圈了!……你自己说!你都犯了哪些错?”
报话机这边,孟占山一脸的怂逼,众人更是目瞪口呆、瞪眼咋舌。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几秒钟后,报话机里再次传出声音:“怎么了?小子,哑巴啦?”
听到这儿,陆政委赶忙举起手中的材料,冲着孟占山眨眨眼,意思是想让孟占山赶快念,还生怕孟占山不理解自己的意思。
孟占山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了:
“领导,我错了!……
我嘴馋,见了肥肉就想吃,上级让我赶路,我也不听,就想把这块肥肉一口吞下。
吞不掉,我还恬不知耻,给上级说,我要把这块肥肉咬住,你们赶快来分而食之。
另外,我也门清,这么做是违犯纪律的。轻则撒职关禁闭,重则打完之后脑袋还在不在肩上都是个未知数。
可是,我依然那么做了。
所以,我是明知故犯,理当严惩,上级要怎么处置我都成!”
众人一听,头皮都炸了。
陆政委更是叫苦不迭,连忙朝孟占山使劲递眼色,意思是让他照着念。
报话机里传来哭笑不得的声音,“好你个孟占山,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娘的,老子非毙了你!”
“啊?”
“别——”
屋子里一片惊呼,众人一个个脸色煞白,如被雷轰电掣了一般。
终于,报话机里再次传来声音:
“娘的,可惜啊,老子想枪毙,上级却不让……
上级来电了,我给你念一念!”
众人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楞着两只眼睛发痴般地紧盯报话机……
“上级说,当敌88师一部自靠山屯撤退时,你部能够自动投入战斗,当日在靠山屯以南歼敌一部,回头复将靠山屯之敌5个连单独歼灭。这种作战的积极性与机动性,值得称赞与发扬。”
“老天……”
众人无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色顿缓。
“上级还说,要敢于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就像孟占山在靠山屯那样。”
“啥?”
“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娘的,瞎吵吵啥?上级最后说,要通令嘉奖你们。”
“哗——”
大家拼命鼓掌,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第二百八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1947年,东北的局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过后,杜聿明已无力再向北满的民主联军进攻,东北形势骤变。
国共双方攻守易势,东北民主联军开始秣兵历马,积极备战,准备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我军的备战工作全面展开。
首先,要准备战略反攻,就要扩大部队、提高部队战斗力,特别是大兵团作战的协调能力和大城市的攻坚能力。
由于根据地的建设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所以我军扩军的主要方式是动员翻身农民参加地方部队,再由地方部队转为主力部队。
我军在各地组建了多个二线兵团。其办法是以部分主力部队的干部和老兵为骨干,将自愿参军的农民和工人直接组建为独立团,进行训练。待达到要求之后,再补充进主力部队。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军就组建并训练了88个独立团,共22万人,达到了很好的效果。
其次,要打大仗,要攻坚,就必须有强大的炮兵。
通过种种努力,到1947年3月,我东北民主联军已经有了各种火炮700多门,坦克及牵引车65辆,训练出了一批专业人才,从1945年只有5个炮兵连,发展到了有100个炮兵连和60个步兵迫击炮连,还有1个修炮厂。
1947年3月底,我军在双城召开了第一次炮兵会议,对我炮兵第一次拉出去参加“三下江南”战役中的得失进行了认真总结。
到这时候,我东北民主联军第一支现代化的炮兵部队终于初步建成。
……
1947年夏天,东北上空再次战云密布,隆隆的脚步声如同滚滚闷雷,预示着一场夏季风暴即将来临.
此时的东北,我南满、北满的部队仍被国民党军队分割,处于分兵状态,根据地也未连成一片。
我军决心改变这种局面,打通南满和北满,把两个拳头变成一个,以便集中兵力打更大规模的歼灭战。
于是,从5月中旬开始,我军发起了夏季攻势。
从5月13日开始,北满民主联军第1、第2纵队和2个独立师由扶余南渡松花江,向长春西北突进,5月中旬攻克怀德、大黑林子、公主岭、昌图等地,歼灭国民党军1个多师。
南满民主联军第3、第4纵队分别向长春以南和安东附近突击,先后攻占梅河口、通化、安东、庄河等城。
东满民主联军第6纵队和3个独立师向吉林以东地区突击,攻占老爷岭、桦甸、海龙、盘石等地。
西满和冀热辽军区部队也各向分散守备的国民党军展开进攻,占领双山、赤峰、昌黎等地。
经过一系列作战,我军拿下了数十座城市并歼灭国民党军队4个师6万余人,在取得辉煌战果之后,兵锋直指四平。
四平,又是四平!
四平位于沈阳和长春之间,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不但贯通沈阳与长春,还与郑家屯、梅河口等战略要地相联系。毫不夸张地说,谁控制了四平,谁就执东北之牛耳。
1年多以前,我军坚守四平,与优势的国民党军血战32天,最终功亏一篑,伤亡近万,弃城而走。此后更是连连败退,被一路撵过了松花江。
自此南满和北满之间被国民党军狠狠插上了一刀,让我军吃尽了苦头。
惨到什么程度,当时陈云同志被派往南满主持工作,从哈尔滨出发,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绕道朝鲜到达南满。
如今国民党军一部分核心主力在沈阳,一部分核心主力在长春,如果能打下四平,就能让国民党军尝尝被拦腰截断的日子,而我南满、北满则能连成一片。
时过境迁——
这一次,我军携大胜之师再度兵临四平,士气、兵力和装备与一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7个师的兵力组成攻城集团,另以17个师进行阻援。
对于四平这个咽喉要地,我军势在必得!
……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用这一句话来形容此时的四平守军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的四平守军正是71军,守将陈明仁。
就在不久以前,东北民主联军刚刚给了71军致命一击。
陈明仁的嫡系87师和88师在靠山屯几乎被全歼,民主联军此时杀来,正是趁你病要你命,时机把握的相当之好。
此时的71军,建制已被打残,靠补充地方武装后才勉强恢复了建制。此时驻在四平的还有第13军54师,在南满时也曾遭我军重创。
这些残兵败将和新兵加起来不过2万人,正是四平守备最薄弱的时候。
守将陈明仁眼见民主联军来势凶猛,顿时陷入了彷徨。
众寡悬殊,他该如何应对呢?!
打?
71军精锐己所剩无几,以区区2万残兵和新兵,不用想都知道四平很难守住。
撤?
率领这些残兵败将出逃,很可能会出现无法控制的混乱局面,加上共军最擅长运动战,在路上遭到截击,很可能就全军覆没。
两相比较,与其撤退,不如坚守。
情况太危急了,一分钟都不能耽搁,陈明仁决定负隅顽抗,放手一搏。
这一次,他使出了杀手锏。
陈明仁用兵的最大一个杀手锏,就是善于改造弱旅,当年老蒋为了安排他,把他从一线部队拿出去,安排到杂牌军里面带兵。
1938年日军进攻九江的时候,老蒋把贵州保安团改称预2师交给他,国民党的这种地方保安团的战力从来都是渣渣,结果在陈明仁的带领下,愣是在九江顶住了日军的多次进攻,顺利完成了任务。
后来何应钦看上了这支杂牌军,想尽办法把这支杂牌军给吞了,结果陈明仁又重新组建了预2师,后来在昆仑关战役中,大多由新兵组成的预2师竟然硬刚日军第5师团,愣是把杂牌军带出了王牌军的气势。
能够在短时间内把一支看起来不起眼的部队整合起来,实在是陈明仁的本事。
这一次,71军看起来已经残血,但陈明仁却把一些保安团补充进主力部队来,并将包括警察、特务甚至是外县的保安队都组织了起来,兵力一下子膨胀到3.5万人。
为了让这些人发挥战力,陈明仁在每条防线后都设置了督战队,每个碉堡里都由老兵监视新兵,谁敢退缩就打死谁。
这就与野外作战不一样了,野战作战中新兵一逃,老兵也制止不住,只能兵败如山倒。而今断绝了后路,退无可退,怕死的人也得拼命了。
陈明仁的第二个杀手锏,就是构筑工事!
说实话,四平不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四周都是空旷地带,1年多前,民主联军6个师在四平就没能守住。
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我军当时把防守重点放在了外围,进行的是传统阵地防御,却忽略了市区。
陈明仁却反其道而行之,将主力集中部署在了市区的重点部位,将整个四平城都打造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
陈明仁在四平城的布防是这样的,他利用我军扫清外围的时间大兴土木——
他以军部大楼为中心,以各部队大楼为大小支撑点和小核心。环绕市区和遍布市区四处,构筑起钢筋水泥结构和土木钢板结构鱼鳞式纵深集团地堡群。
各核心、各支撑点之间和各集团地堡之间,或打通房屋墙壁相通或修筑交通盖沟相互联络。
重要核心阵地,如:军部、师部、团部大楼则修有地道、地下室,每层楼内四角筑有地堡,核心阵地前有卫星阵地。
卫星阵地前有七道屏障:最外层为陷脚坑,第二层为拌脚之密集小木架,第三层是每隔十步一道铁丝网,网上系有小铃铛,第四层是鹿砦,第五层是矮土围,第六层是一丈多深的壕沟,水底埋有木桩和拌索,第七层是一系列交通壕、盖沟、地堡。
交通要道、主攻方向和核心阵地以及主要支撑点之间遍布地雷、拉火手榴弹并架设高压电网。
他将所部划分为5个守备区,每个守备区有一个师左右的兵力,而自己在中心守备区做预备队。
五个守备区依高低层次以美械轻重火炮和各种轻重火器编织成立体交叉多道火网。
全城基本做到楼皆工事,房皆碉堡,以沟代路,形成一个防御整体。做到交通阻绝,障碍重重,射界扫清,步步为营,层层为防,一旦外围工事被突破,各核心工事及各支撑点完全可以自保和反击。
阵地内,指挥所、掩蔽部、粮食弹药储存处等应有尽有,并配有发电照明设备。
经过日夜抢修,陈明仁终于赶在民主联军攻城前完成了布防,将四平城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堡垒。
如此一通操作下来,连之前已经被我军打怕了的71军残兵败将也渐渐有了底气,有将领表示:
“共军低劣,一无飞机,二无大炮,对铜墙铁壁的四平,必将是一筹莫展。”
1947年6月,民主联军1纵、7纵和6纵队17师以及东直属炮兵5个营共7万人顺利扫清了外围,兵临四平城下。
可他们不知道,巨大的危险正在等着他们……
第二百八十一章血沃四平城(一)
6月中旬,孟占山部奉命一分为二,在靠山屯一战中攻坚出色的谢振国团奉命加入到1纵序列,参与攻打四平。而靠山屯一战中打援出色的段峰团和郭胜利团则随6纵打援。
靠山屯一战打出了威风,孟占山在东野一战成名,所以上级专门点兵点将,把孟占山部抽调了出来。
孟占山这边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天性喜爱进攻,不喜欢坐等别人来攻,所以他想随谢振国团出战,但上级要求他指挥打援,害得孟占山嘬了半天牙花子。
谢振国团是6月20赶到四平城外围的。在此之前,1纵已经相继拿下了四平的周围村镇,扫清了外围。
谢振国团被指定为主攻团,这让他大喜过望。
靠山屯一战打得痛快,全团心气正高,这一次配合1纵、7纵作战,大家无不摩拳擦掌。
总攻日期定在6月24日下午2时,结果天降大雨,谢振国和周政委带着全团人马蹲在壕沟里,没有雨具,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周政委摸到谢振国身边,焦急地说:“老谢,不行啊,这么大的雨,弹药和炸药都得淋湿,到总攻的时候,屁都放不响。”
谢振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吼道:“贼老天!这样吧,告诉庞参谋,叫他领着人火速搭建几个棚子,把弹药和炸药存进去!告诉战士们,咱就是淋病了也不能让弹药和炸药受了潮。”
周政委点点头,随即又问:“是不是打电话问问上级,到底什么时候进攻?咱们不能老这么淋着。”
谢振国脸色一板,沉声道:“问什么问?军人就是军人,上级没有命令,下刀子也得挺着。”
雨越下越大,上级来电话,说是因为炮兵阵地被水淹了,炮座松软塌陷,必须重新加固,所以攻城时间延迟,具体什么时候开打另行通知。
谢振国像得到了大赦似的冲警卫员喊:“赶快!让炊事员弄点饭来,大伙吃点!”
警卫员两只脚挪了挪,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那……饭都淋湿了,怎么吃?”
一句话把谢振国弄火了:“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怎么吃?该怎么吃怎么吃!”
警卫员吓得直吐舌头,飞快地奔了下去。
很快炊事班就抬了两锅米饭上来,把锅搁在指挥部里,刚煮熟的大米在雨水里闪出诱人的光泽。
饥肠辘辘的战士们挨个跑过,顺手抄了一把米饭团巴团巴捏成团,等到了壕沟里,再掏出来慢慢啃。
下午6时左右,天终于放晴,上级突然命令,立即进入阵地,准备发起总攻。战士们二话没说,丢下饭团立即开始准备。
……
暮色就要降临了,城外的景致渐渐模糊。四平城头,陈明仁举着望远镜正在察看民主联军的阵地。
“军座,雨停了,看样子共军很快就要攻城。”参谋长不无担忧地说。
“你说得对,共军已经进入阵地,传我的命令,立即隐蔽,共军马上就要开始开炮了。”陈明仁放下望远镜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共军的总共时间应该是8点。”
“我们下去吧,共军的炮火今非昔比,听说比日本人的火力还要猛。”参谋长说。
“哼!可惜啦,他们棋错一招,已非炮火可以弥补。”
参谋长诧异地问:“怎么讲,军座?”
“哈哈,共军还是老一套,围城打援,围城的兵力少,而打援的兵力多。而且围城时先扫清外围,再集中兵力攻城。
由于投入的兵力不多,他们扫清外围足足花了半个多月,而这半个多月使我军从容地筑起了防御工事,四平已是铜墙铁壁!”
参谋长佩服地说:“全赖军座运筹帷幄,共军万万没有想到,我军的防御重点不在外围,而在市区……不说了,军座,赶紧进地下工事吧,共军就要打炮了!”
“不急,我要亲眼看一看共军的炮火,看看它到底有多凶猛。”陈明仁站在城头上淡淡地说。
晚8时整,天边闪过一排耀眼的火线,随即是惊天动地的轰鸣。
暗淡的天空突然被一道道炫目的弹迹映亮,拉出一片耀眼的天罩,炮弹呼啸声和凄厉的警报声刺人耳膜,让人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各式炮弹倾泻而下,一时间火光闪闪,天崩地裂,四平城完全被炸烟和火光淹没。
巨大的蘑菇云就像炫目的烟花一样,在四平城头争相绽放,腾起的烟雾顿时笼罩了整个城墙,排山倒海般的气浪席卷而来,整个城头就像经历了一场十级地震。
“我的天,足有几百门!”陈明仁手中的望远镜完全被炸烟遮没,他忍不住惊叹道。
“军座,太危险啦!快撤!”参谋长和卫兵从掩体里冲了出来,将陈明仁强行拖走。
“共军的炮火太强大了……”陈明仁仰天长叹,“打了20多年仗,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猛烈的炮火。娘的,这才多久,共军的身子骨就硬成这样,这么多的大口径火炮。唉!共军的翅膀硬啦!”
……
一眼望不到头的炮兵阵地上,密集排列着各式火炮,我军指挥员高举令旗,不断下令:“开炮!开炮!”
随着万炮齐鸣,简直地动山摇。
各种口径的榴弹炮、加农炮、山炮、坦克炮和迫击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四平城顿成一片火海。
城墙、碉堡砖石飞溅,铁丝网、鹿岩和梅花桩四散飞扬,丈余深的护城河不断被碎渣砸中,溅起密密的水花。
八点四十分,炮群开始延伸射击。随着几颗眩目的信号弹飞上半空,我军开始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到处都是冲击的人流、到处都是冲锋的呐喊,奔腾的人流,吞吐的火舌,简直势不可当。
谢振国掐着钟点跃上壕沟,一扬手臂大声吼道:“吹冲锋号!”司号员挣着脖子吹响了冲锋号,嘹亮的冲锋号声穿透了硝烟,穿透了黑暗,震耳发聩。
“冲啊!拿下四平城!”谢振国高举着花机关枪,振臂高呼。
“冲啊!”隐蔽在战壕里的突击队员嘶吼着,跃出了战壕,向着城墙猛突。
突击队一路突进,所向披靡,接连敲掉好几个敌军的工事和据点,终于迫近城墙。
城头早已被我军强大的炮火轰出了两个巨大的缺口,在炮火掩护下,突击队员把早已准备好的沙袋冒着城头的射击丢进护城河,护城河上很快出现了两座沙袋桥。
当突击队通过沙袋桥时,城墙上吐出密集的火舌,战士们纷纷中弹倒下。大量残存的工事依旧阻挡着我军的进攻。
谢振国那个时候已不顾一切地下到了炮营,亲自指挥着十几门平射炮和六0炮照着城头一阵猛轰,眼见城头上的火力被压制下去,又指挥着一个炮班带着两门六0炮向缺口猛扑。
谢振国光着头,敞着怀,提着一支打烫了的花机关枪,指挥着两门六0炮,指着前方随时出现的火力点声嘶力竭地大喊:“打掉它!打掉它狗日的!”
突击队终于突入了城桓,尖刀营随后跟上,跟着突击队突入城内,一直跑出几百公尺,才遇到第一道阻击。
这么快就突入城内,谢振国兴奋地大喊:“他奶奶的,一帮怂货!在靠山屯已被咱们打残了,还不够一划拉的呢!”
根据以往的经验,国民党的城防就像一只鸡蛋,外壳还有点硬度,一旦突破城墙,里面就是一包不经碰的稀汤。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尖刀营很快就顺着缺口楔入城内,并一鼓作气拿下了南门,谁知城内突然炮声隆隆,一连串炮弹在身后炸响,在尖刀营身后行成一道火墙,把后续部队完全隔断了。
没等战士们反应过来,敌人的反冲锋就开始了,火力之猛烈,反击之顽强,让谢振国吃惊不已。
“哒哒哒——哒哒哒——”
四周的楼房突然喷出无数道火舌,对着尖刀营就是一通猛扫,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战士们接二连三的倒地。
后面的战士立即卧倒,在密集的火网前根本抬不起头,可是敌人居高临下,不少战士趴在那里就被打中了。
猛烈枪炮声中,一大群手持冲锋枪、卡宾枪,怀里抱着机关枪的敌军士兵“嗷嗷”叫着从周围的楼房里冲来了来,在两辆坦克的掩护下发动了反冲锋。
敌人实在是狡猾,先是故意示弱,诱使尖刀营远离自己的大部队,随即用排炮将后续部队阻隔,这时才火力全开,一股脑杀出。
密集的弹雨中,突然尖啸似的几声,几具火焰喷射器喷出数条火龙,卧倒在街上的尖刀营战士避无可避,一个个呛烟冒火,惨叫着在火阵里打滚。
谢振国大惊失色,“娘的,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喊出一嗓子,左臂就被急速飞掠的子弹贯穿,一大股鲜血飙飞上天。
——他奶奶的,城墙附近已被我军炮火轰击了那么久,方圆几百米内的建筑早就中弹无数,怎么里面还会有这么多残敌?而且,建筑物似乎完好无损?
他大惑不解,咬牙举目,透过爆炸的火光向远处观瞧,他的目力极好,冲天的火光中,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暗红色的建筑,谁也说不清这些红砖砌成的建筑为何如此坚固,外墙上虽然弹坑密布,可都是些小坑甚至是麻点,简直坚固无比。
——我的天,这是什么建筑?
谢振国不知道,陈明仁之所以敢把防御重点放在市区,是因为他在巡查中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通过观察全城,陈明仁惊喜地发现无论是沙俄留下的哥特式建筑还是日本人留下的东洋式建筑,都是按照现代战争的防御理念来设计和建造的。
非但如此,其建造用的红砖也是当地特有的黑土烧制的,坚固异常。
如此发现让陈明仁欣喜若狂,他用六0炮轰击砖墙,结果砖墙上只留下了一些小坑,根本打不穿。陈明仁惊喜万分,随即大兴土木,在此基础上构筑了坚固的防线。
可惜我军一年前不具备这样的见识,防御四平时只是在城市外围构筑工事进行传统的防御战,而非将整个城市视作一个堡垒,最后不得不弃城而走。
谢振国趴在废墟后面,一时脸色大变。
要知道,这样的红楼可是遍布四平,那岂不是城内楼皆工事,房皆碉堡?
一念及此,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了似的,快要破裂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血沃四平城(二)
四平城战端一开,整个东北地区都热闹起来。
蒋介石接到陈明仁急电,异常震惊。共军的大队人马围攻四平,国民党守军只有2万人,而且大部为残兵和新兵。
老蒋深知,四平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一旦失守,长春、吉林将孤悬敌后,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老蒋使出了浑身解数,全力解四平之围。
他电令杜聿明,下了死命令,限令其务必于6月30日以前解四平之围。
在此之前,杜聿明几次想把华北战场上的第五十三军调入东北,蒋介石都拒绝了。但这一次,老蒋主动下令将第五十三军调入东北,归杜聿明指挥。
为了给陈明仁打气,老蒋还亲自去电:“四平乃东北要地,如失则东北难保。斯时为吾弟成功成仁之际,望砥砺将士,严行防守。”
考虑到远水难解近渴,蒋介石亲自给空军下令,全力以赴支援四平。
为了保住四平,老蒋拼了!
而此时此刻,身为东北总指挥官的杜聿明却病了,躺在病床上焦虑万分。
刚刚在共军的夏季攻势里一败涂地,现在四平又危矣。四平一定要救,否则东北危矣。
杜聿明强撑着病体来到作战室,将自己的副手、爱将加同学郑洞国叫到身边,商量解救四平事宜。
他望着沙盘地图忧虑地说:
“桂庭,四平必救,否则东北危矣。一切拜托了!”
郑洞国甚是忧虑:“光亭兄,四平之围固然要解。可我军如果倾巢而出,南满共军必将乘虚而入,威胁沈阳,到时候我们必将进退失据。”
杜聿明凝神望着郑洞国,沉声道,“是呀,桂庭所虑极是,这一节我己反复考虑过了,我们必须先扫荡本溪共军,确保沈阳安全,然后才能北上解围。”
顿了顿,杜聿明又说,“我身体不行了,桂庭,只有你来挑这副重担,先南后北,先击溃本溪共军,然后北上解四平之围。”
郑洞国点点头,随后又疑虑地说:“光亭兄,如此甚好!但关键在于陈明仁能不能坚持到我军如此。如果不能,则形势会急转直下,全局危矣!”
“唉!也只能背水一战啦!”
杜聿明无可奈何地说,“尽人事,听天命吧。赌注就压在陈明仁身上,成败在此一举!”
6月20日,郑洞国亲自指挥刚到东北的第53军,兵峰直指本溪。
……
惨烈的巷战实际上是从15日凌晨开始的,一开始就血腥无比。
敌军据守着四平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凭利死守,拒不交枪。
陈明仁不愧为国军名将,资格老,脾气硬,当年抗战时就让日本人吃尽了苦头,十战松山、克复龙陵、回龙山,勇力天下闻名。
而今,他以2万之众对付民主联军7万大军,同样打算上演一出壮烈的守城战。
谢振国带领14团从城南攻入市区,自此陷入了艰苦的拉锯战,战斗打得相当惨烈,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都要付出相当代价才能夺取。
攻坚的过程完全出乎谢振国预料,敌人的城防完全不像一只鸡蛋,而像一只铁核桃,从里到外都坚硬无比。
突击队刚刚发起冲锋,就被来自楼内的火力纷纷扫倒,街上堆满了沙袋,战壕密布,还有铁丝网和陷脚坑,交通要道上还布了地雷、拉火手榴弹并架设了高压电网,交通阻绝,障碍重重。
谢振国指示战士们根据攻打靠山屯的经验,采取逐楼爆破的方式,与敌人展开一楼一屋的争夺。
问题是这样的红楼太多了,而且这些红楼都是国民党军各级指挥部的火力点,视野开阔,射界通达,四处还有无数明暗火力点以及拱卫地堡。
战士们在这些红楼前毫无遮掩,一批批爆破员和突击队员倒在冲锋的路上。
而当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红楼下进行爆破时才发现,炸药往往只能炸开一个小洞,需要反复爆破作业方能凑效,而从缺口冲进去的战士们又要跟反扑的敌人展开近距离的枪战和肉搏。
天亮以后,敌机蜂拥而至,呼啸着、盘旋着朝冲锋的战士丢下一颗颗高爆弹和燃烧弹,民主联军每扩大一块阵地,敌机就扩大一片轰炸区域,宁可炸成废墟也不给民主联军以落脚点。
一团团白光拖着浓烟,从高空落下,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大量半透明的汁液蒙着蓝色的火焰,不停地迸溅,一下子就能烧穿军装,蚀进皮肉。
战士们完全陷入了火海,到处都是滚动的火球,汽油弹疯狂地燃烧,烤焦了胸膛,烤焦了心、肺、气管,留下一具具冒烟的尸体,有的只剩一条焦黑的脊梁,仿佛烧毁了的老屋的房梁。
东北的夏日,白天格外漫长,从早晨4点到晚上8点,老天爷都为敌机开绿灯。
敌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少则几架,多则十几架,发现一人一马亦打,对我军影响极大。
敌机不但轰炸城内我军阵地,而且轰炸外围阵地,致使我军后续部队开进困难。
敌机还空投了大量物资,使守敌粮弹不缺。
浓浓黑烟笼罩着天空,黑烟里夹杂着无数碎屑,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覆盖了阵地,覆盖了废墟,落在人肩上,仿佛下了一场黑雪。
四平战火犹酣,仿佛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枪炮声,到处都是流血搏杀的场面。
尸体堆满了街巷,血浆在烈日下缓缓流淌,然后凝固。整个四平城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战况惨烈无比。
尖刀营在次日就伤亡过半,开始不断的补充建制,到第五天部队打到市中区时,全团已经伤亡三分之一,谢振国那个时候已不顾一切地下到尖刀营,亲自指挥部队一寸一寸地向前攻击。
6月19日,14团终于打到了陈明仁的核心守备区,这里是中央银行和市政府大楼,还是71军的军部,防守甚严。
浓浓的硝烟里,一座高大的红楼怪兽般矗立,完全是钢筋水泥结构,四周还有不少钢筋水泥浇筑的地堡群,每个地堡群都是可以独立作战的坚固堡垒。
大楼顶上有钢筋水泥浇筑的轻重机枪掩体,并配有6门山炮;下面每层窗户都有机枪和步枪射孔,总计有100余个机枪火力点,1000余个步枪射孔,构成了上、中、下三层立体交叉火力。
驻守大楼的是71军的特务团,指挥官是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虽然仅有9个连千余人,却是71军最精锐的部队。
谢振国把地势看清楚了,就命令部队发起攻击。一营担任主攻,炮声一响,部队按着三三制,踩着炸点迅速向前突击,没等部队接近障碍区,敌人就开火反击了。
果然是赫赫有名的特务团,装备之精良,火力之猛烈,让谢振国大吃一惊。
望远镜里,大楼上下一片轰呜,一片火光,一营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简直寸步难行,除了被打倒外就是趴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冲劲。
第二次进攻,14团增加了一倍兵力,进攻也强悍得多,恶狠狠地分组直扑碉堡群,战士们一边冲锋一边猛烈射击,开阔地间火网结得泼水不漏。
特务团却像一个惯于碰硬的拳师,知道遇到了强悍的对手,反而更兴奋了,竟然从碉堡里冲出一支反冲锋的队伍,双方在开阔地里短兵相接,浴血搏杀,两边的士兵都像成熟的高粱秸似的成片成片倒下,倒下去了手中的冲锋枪还在搂火射击。
谢振国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气得把望远镜一摔,“太嚣张了!居然敢反冲锋?狗日的刮民党,老子不信还有我谢振国拿不下的阵地,立即再组织冲锋,冲得再狠一些,别停下来,一分钟也别让狗日的喘息!天黑前一定要拿下大楼!”
说完戴上一顶钢盔,抄起花机关枪,大喝一声:“警卫连!跟我上!”
周政委大惊失色,连忙阻拦,“团长,狗日的很难打,一个正面就四五十挺机关枪,泼豆子一样。我们的战士一拨一拨地冲,一拨一拨地倒下……天快黑了,我看,先喘口气,把部队撤回来,天黑再打吧!”
黄参谋也点点头,“就是,团长,打夜战可是咱的看家本领,咱旅长不是说过吗?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不能硬拼!”
谢振国郁闷的说不出话来,甩手将钢盔丢在地上,眼珠子往外渗着血,气喘咻咻,抬头盯着不断向外反冲锋的特务团浑身发抖。临了,艰难地吐出一句:
“撤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血沃四平城(三)
四平以南,八棵树地区。
山顶简易指挥所内,电话声、发报声、跑步声和报告声交杂成一片。
孟占山正在观察布防,他把两个团部署如下:13团驻扎在左翼的太平沟、14团驻扎在右翼的土山。两支部队呈楔形排开,正好和居中的旅部成品字阵形。
但孟占山却并不这样讲,他说这个阵型叫蝎子阵,13团、14团是两只大钳子,旅部是脑袋,警卫营战斗力最强,自然也就成了那条最毒的蝎子尾巴。
一名参谋跑进来报告后,将一份电报递给作战科沈科长。沈科长仔细看过,不由面露惊讶。
王参谋长走了过来,问:“电报上说什么?沈科长?”
“电报上说,本溪失守,敌人正大举来援,我军正面是郑洞国率领的第53军。”
“第53军?”
王参谋长大吃一惊,“他们不是在华北吗?”
“他们刚刚被蒋介石抢运到东北,正是他们攻占了本溪。”沈科长补充道。
“天——”
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的孟占山猛的背后一凉,他靠着掩蔽部的支撑木喃喃自语道:“军长是周福成,对吗?……”
“正是!”沈科长点点头。
孟占山像遭到雷击一样不动了,他闭上眼睛,心想:仲达兄,久违了……没想到你我兄弟真要刀兵相见,真乃天意!
王参谋长沮丧地把计算尺扔在地图上,“怎么回事?敌人连本溪都攻占了,我军还拿不下四平?”
“就是,一伙残兵败将,还挺能蹦哒?”沈科长也甚是不解。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打到核心区的14团已经伤亡过半,参谋、警卫员、文书、炊事员全都拿起了武器,连谢振国都成了机枪手。
71军作困兽之斗,令我军推进极难,部队往往打了半天就伤亡过半,只好不停补充。
到了第四天,总部已经把作为预备队的6纵17师拉上去了,可到目前为止,连道西地区都没有完全拿下。
电话铃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喂?首长,我是孟占山,请指示!”
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孟占山,你给我听着,任务有变,赶快准备!四平那边打得不顺,你部准备脱离阻击阵地,随6纵前去增援……”
孟占山大喜过望:“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嘿?你小子,怎么这么乐呵?我告诉你,四平那边很难打,71军绝非善茬!你要做思想准备!……”
“是!首长,您放心!咱就爱啃硬骨头,打熟人咱还不好下家伙。谢谢您啦,首长,太谢谢您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千万不能轻敌!”
“首长,我有个要求。”孟占山又开口道。
“你哪儿这么多事?快说!”
“靠山屯一战,我抓了个俘虏叫熊伟民,现在在哈尔滨解放军官教导团改造,您能不能打个电话,叫人把他给我送来?就这点儿要求,拜托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随即响起洪亮的声音:
“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好吧,我试试。只要你小子能把仗打好,要星星我都给你摘!”
“谢谢首长,谢谢首长……”
……
四平城内,战斗愈来愈残酷。
几百门各种口径的火炮在对射,10余万军人手中的步枪、冲锋枪和机枪不停地咆哮。天空中涂着青天白日徽章的国民党飞机轮番轰炸,一天最多达30架次。
照明弹、燃烧弹、曳光弹轮流引爆,被炮弹打燃的民房和建筑物熊熊燃烧。
白天浓烟滚滚,烈火熊熊。晚上满城火光,亮如白昼……
通往城南的乡陌小道上,一支身着黄色军服的队伍正奋力疾进。
部队行色匆匆,但纪律良好,数千人的队伍除了有力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听不到一个人讲话。他们的装备不错,很多人扛着卡宾枪,花机关枪,还有不少轻机枪和重机枪。
天气炎热,战士们敞开了胸怀,呼出的热气和身上的热汗,在队伍上方蒸成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仿佛有一种令对手望而生畏的气场。
队伍后面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两匹马飞奔而至,老远就听见一个声音高叫:“孟旅长!孟旅长!”
孟占山循声看去,竟是熊伟民:“伟民!是你?”
两人滚鞍下马,热烈拥抱。
“报告!教导团保卫科长马国富,奉命将熊队长带到,请指示!”一名大汉翻身下马,冲孟占山立正敬礼。
孟占山连忙还礼,“辛苦了!”
孟占山和熊伟民相视而看,“怎么样?在教导团待得还好吗?”
熊伟民笑笑:“我……我觉得当共军也挺好的,起码心里敞亮!”随后又凑过来小声嘀咕道,“就是……伙食差点。”
马国富在一旁插话道:“熊伟民同志进步很快,现在已经是队长了。”
“噢?”
孟占山颇感意外:“进步很快嘛,熊伟民同志……”
马国富又说,“熊伟民同志改造积极,带动了一大批解放军官,我们都看好他。熊伟民同志,希望你好好表现,再立新功,替解放军官争个面子!”
“好!一定!”熊伟民庄严敬礼。
……
粘稠的血浆顺着街道流淌,满目疮痍的废墟随处可见,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尸体,到处是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每一处街道。散落的枪支弹药已经淹没在肮脏的积水中,肩带已经泡得发胀,尸体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的四周一片血红。
墙上溅着血,路边的沟里积着血。被雨水泡胀的尸体,在烈日下已经由白变绿由绿变黑,吹气儿似的膨大起来。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尸横遍野,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折断的刺刀,碎裂的枪托遍地都是,焦黑的泥土被血浆染成了紫色,泥水变成了血水。
激战数日,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无论是守军还是我军都已经杀红了眼,从城南到核心守备区,从城北到城西,到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血肉战场。
14团已经先后发动了十几次冲锋,次次都是泼命似的打法,笃定要势在必得,却仍没有拿下政府大楼。
也不是没有战绩,打了大半夜,14团发挥打夜战的看家本领,终于扫清了外围,以伤亡六百多人的代价占领了四周的地堡群。
谢振国带着警卫连匍匐入地堡残骸,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子弹壳,已经没过脚面。地堡之间沟壑纵横,直通大楼,上面还覆着一层铁板。
“娘的,怪不得狗日的子弹打不完,原来有专门的运输通道!”谢振国不禁感慨道。
说罢,他大声命令大家:“赶快清理阵地!构筑工事,防止敌人反扑!”
“嗵嗵嗵——”
他的话音刚落,一连串炮弹打来,呼啸着在刚占领的阵地上爆炸。
正要抢修工事的战士们顿时被炸了底朝天,泥土、碎石合着残肢碎肉狂飞乱迸……
疯狂的炮击之后,敌人的反扑开始了。
“嗤嗤——”
几个冒烟的家伙打着旋飞来,原本看得清楚的战场很快就烟雾缭绕,变得一团混沌。
“烟雾弹!”
谢振国挺着一挺机枪,朝左右喊了一嗓子,“不要慌,听我命令!”
烟雾迅速扩散开来,漫过街道,漫过废墟,将有限的空间填得满满的,并在继续蔓延。
敌人的靴子踩在瓦砾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已经越来越近。
“打!”
随着谢振国一声喊,密集的火力开始朝烟雾倾泻。
视野受到限制的战士们心里有些发慌,蹬着血红的眼珠子拼命扫射。
浓浓的烟雾里,开枪的火光就像乌云里的闪电,远处不断传来瘆人的惨叫声。
谢振国抱着一挺机枪,向前猛烈射击,不一会儿,枪管就打红了。
“快,手榴弹!甩!”谢振国把帽子一丢,亮出了光头。
战士们纷纷扬起手臂,一连串手榴弹朝着烟雾里抛去,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啊!”
“哎呦!”
烟雾里爆发出一连串的惨叫,随即是退却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远。
“娘的,敌人能冲出来,说明铁丝网己经被打开了!同志们,跟我冲!”
谢振国耳听对方炸了阵,立即下令冲锋,正好趁这股烟雾迫近大楼。
“慢——”
周正一把抢过机枪,“老谢,你喘口气,让我来!”
谢振国大急,“你个搞政工的凑什么热闹?给我!”
“娘的,连文艺兵和炊事兵都上了,还什么政工不政工的?你必须歇歇!我带人上,这回非打下他不可!”
谢振国看着周政委是强缠上要打这一仗,便说,“也行,我和机枪手掩护你们,你们动作要快,只要贴近大楼,狗日的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突突突——”
“哒哒哒——”
二十多挺轻重机枪火力全开,迎头罩向大楼,周政委眼看大楼的火力弱了下去,立即带领突击队一跃而起,朝大楼冲去。
他挺着轻机枪率先冲出,像一头绷紧了肌肉的豹子,在浓雾中跳来跳去,怀里的轻机枪点射不断。
眼见政委如此英勇,突击队员们一个个热血上涌,大喊着向前猛突,烟雾里火线横飞,他们却全然不顾,只知道向前奔跑、跳跃、射击。
队伍冲得很猛,撵着敌人的背影冲进第一道铁丝网,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进入雷区,脚下遍布纵横交错的地雷,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的几挺马克沁重机枪打响了,很快,“突突突”的射击声便响彻天际。
这几个射孔很隐蔽,一直没有使用,此刻却突然发难。
密集的子弹就像是暴风骤雨,战士们顿时血肉横飞。
剩下的战士纷纷卧倒,想等对方的火力被压制后再冲锋,可地雷却在这个时候炸响了。
对方拉动火绳,早已埋好的地雷接二连三的爆炸,巨大的爆炸力把泥土和战士们从地面上掀起、撕碎,再在浓浓的硝烟中落下,血肉模糊的肢体和血雨四处飞溅,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烟雾渐散,冲锋完全被瓦解,幸存者趴在地上死战不退,可敌人早已待命的特等射手就在此时开了火,一枪一枪准确无比。
周政委就是在这个时候倒下的,他趴在地上,左脚被炸断,浑身浴血,硬挺着架着一挺轻机枪向大楼里猛射。
一颗子弹飞来,正中他的眉心,顿时脑浆四溢……
他倒下去的时候,手中的轻机枪还在搂火,似乎在最后时刻,他还想再干掉几个敌人……
“老周——”
谢振国目眦欲裂。
眼见周政委缓缓倒下,眼前一片尸山血海,谢振国快要疯了。
“警卫连,三营!全他妈跟我上!顺着刚才的缺口上!把狗日的锤平!”
他在一片愤怒中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敌人的地雷阵已经被蹚出一片缺口,这是他们唯一的通路。
上级已经几次斥责谢振国,扬言若再拿不下政府大楼,他就毙了谢振国!
黄参谋急得大喊:“团长!敌人火力太猛,不行啊!”
谢振国理也不理,最后喊出一句:“炮兵连,给老子打光炮弹!”
自参军以来,他南征北战,战功卓著,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然而,时至今日,在区区四平,他曾经的手下败将71军面前。
他却遭遇了前所末有的尴尬……
打了一天一夜,4000多人对付一座大楼,伤亡三分之二,居然还连大楼的墙皮都没摸到——
窝囊!简直窝囊至极!
他突然就有所顿悟,为什么他的旅长甘冒杀头的风险也要抗命打靠山屯。
那样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
时至今日,同样的对手,就算付出十倍的努力,也难以取得相同的战果。
他想,他娘的,沿招了!死活是一拼,索性把人和炮弹都打光,上级再有命令下来就不是我的事了。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始了最后的冲锋,只要能冲到楼下,就有希望。
战士们全都疯了,嗷嗷叫着往上冲,一时杀声震天,仿佛是决了堤的洪水。
炮兵连火力全开,平射炮和六0炮一顿猛轰,大楼上火光一片,砖渣、碎沫四下飞扬,罩住了半边天。
从窗户洞里喷出的火舌顿时减弱,眼见战士们纷纷冲入缺口。
突然——
“哒哒哒——哒哒哒!”
大楼前的两堆废墟里猛地喷出两道炽热的火舌,迎头罩向突击队员。
还有更绝的,随着砖石抖落,废墟里突然现出两辆美制谢尔曼坦克,坦克炮迎头就响了。
敌人太狡猾了,他们将两辆坦克开进楼前的门卫室,各据一隅,然后把门卫室炸塌,将坦克掩埋起来,只露出炮口和窥视窗。
眼见情况危急,两辆坦克立即火力全开。
坦克炮口平直,专打冲锋的人群。因为坦克掩埋在废墟里,即能隐蔽,又能防弹,即便挨上两炮,也是隔靴搔痒。
“哐!哐!”
两发炮弹迎面打来,“轰”地炸开,十几个战士被炸得血肉横飞……
一颗炮弹就在谢振国身后不远处炸响,这是一发82毫米口径的坦克炮弹,是那种弹头里填满了高效炸药的专打步兵的爆炸弹。
因为是平射,炮弹飞出炮口不到一百公尺就直接命中了一个战士,残肢碎肉合和弹片和强大的气浪瞬间飞泄。
谢振国只觉得嗡的一声,万朵金星使他立即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百八十四章血沃四平城(四)
谢振国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大腿上已勒了两道布巾,出血渐止,由于失血过多,他已昏睡了很长时间。
等他终于恢复神志的时候,他艰涩地睁开眼皮,发现右腿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趾能动,看来没伤到神经,他庆幸的长舒了口气。
他躺在担架上,剧烈地呼吸着,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娘的,当初三个团只有自己被派来打四平,自己还高兴得跟啥似的,冲打阻击的段峰和郭胜利一阵挤眉弄眼。
现在可好,英雄没当成,成了狗熊。
谢振国一想,心里就特别难受,觉得自己的状况跟戏里的楚霸王差不多,本来英雄一世,却在垓下损兵折将、四面楚歌。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连串焦急的呼唤:
“老郭!你醒了?”
“老郭!”
“老郭!”
谢振国艰难转身,顿时发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何时,孟占山、陆政委、郭胜利、段峰已站在自己身边。
谢振国顿时泪水汹涌,他哽咽着低语道:“旅长,政委,是你们……唉,我无能啊……你们看看前面的阵地,我的团十损六七,连我的政委都牺牲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望着阵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众人无不动容,个个眼含热泪……
良久,孟占山俯下身轻拍谢振国的肩膀,动情地说:“老谢,你还有我们呢。只要你谢振国不死,14团就能重建。”
忽然,谢振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动了动,“政府大楼……政府大楼拿下了吗?”
“老谢,别动!你的伤太重,必须赶快下去治疗。”见谢振国要起身,孟占山立刻将他按住。
“拉我一把,旅长,求你了……让我起来……你是了解我的……我必须亲手拿下大楼,给死去的同志们报仇!”
听到谢振国的哀求,孟占山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紧握谢振国的双手:
“老谢,你现在必须下去,这是命令!说句不中听的,你在这儿只会拖我们的后腿。我孟占山喜欢头脑冷静的勇敢,你老谢别让我失望!”
谢振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旅长……我明白……我服从……可是……楼里的敌人太强了……你们……要小心……”
孟占山用力地点了点头,“老谢,你信不信,别看这帮狗日的现在凶,回头我把他们打得跟哈巴狗似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振国使劲地点了点头,恨恨地朝大楼方向望了一眼,终于被卫生员抬了下去。
黄参谋带着两个报务员走了过来,朝孟占山立正敬礼。
眼见对方一个个灰头土脸,浑身焦黑,孟占山心痛得差点掉泪,“怎么,就你们仨?团部别的人呢?”
“都牺牲了……”黄参谋的声音异常沙哑。
……
孟占山的指挥部位于一栋变形的废墟里,到处都是碎砖乱瓦,众人正忙于清理。
“嗡嗡”的轰鸣声在空气中回荡,两架国军战斗机出现在天空,径直朝废墟附近俯冲下来。
“机枪准备!给老子打!”
郭胜利是爆脾气,大吼着准备对空射击。
“打什么打,赶快隐蔽!就你那点火力,纯属给敌机挠痒痒,还会暴露位置。”孟占山大声喝止。
众人立刻在废墟里卧倒躲避……
“哒哒哒——”
敌机异常嚣张,呼啸着就俯冲下来,一连串子弹狂扫而过,噼里啪啦的弹道打得废墟里浓烟四起。
天色渐暗,周围的天空不断被爆炸的火光映红,四平城战火正酣……
耳听敌机远去,孟占山示意报务员开始操作。
报务员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缴获的步话机,打开开关,转动旋钮,报话机里很快传出一个女播音员妩媚的声音……
“据国军发自前线的战报,经上百小时的激战,到今天下午六时许,四平依旧稳如泰山,我国军将士己消灭共匪二万余人……”
报务员转动旋钮,报话机里又传出京剧唱词……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人马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众人听着,一脸茫然。
郭胜利忍不住道:“我的天,旅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听收音机?”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这他娘是报话机。”
警卫员将熊伟民带了进来,孟占山连忙介绍:
“各位,这是原71军263团电讯主任熊伟民,还是原抗日救国军郭仲达司令的部下,现在是解放军官。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教导团里要了过来。”
郭胜利就有些奇怪,“我说旅长,你们怎么会这么熟?”
熊伟民有些激动,声音迫切地插话道:
“嘿!大名鼎鼎的孟占山孟团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当年在冀西他带着八路大战黑水河,巧打阎王寨,奇袭高平县城,血战铁帽山,营盘山一怒拔剑,榆树镇智斗敌顽……
嘿嘿,他还曾冒着杀头的风险救过我们抗日救国军,我们救国军的兄弟都是他的迷弟,连我们司令都对他佩服不已。”
“我的天,说书呢?一套一套的!哎我说旅长,您还有这么一出呢?真是让人佩服!
不过,你们这是要干啥?让熊主任劝降?”
孟占山笑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熊伟民坐下,转动旋钮,报话机上的指针来回移动,很快就传出嘈杂的对话声,话里话外都透着玄机,让人难以理解……
“壁虎,你赶快带人去南天门,沙僧的人和你姐夫也去。”
“带多少经书?”
“3本。”
郭胜利大摇其头,“这都什么连七八糟的?”
熊伟民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说话的是军长陈明仁,他命令263团李云带3个连去道东水塔。”
这段让常人难以理解的话,熊伟民一听就懂,众人无不惊骇。
“你说啥?说话的是陈明仁?”陆政委一下子就愣住了。
“哦,我明白了,这是敌人在用密语通话。”段峰在一旁惊喜地说。
陆政委马上缓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我的天呐,这可真是个好玩意,有了这玩意,咱们就能通天了。”
郭胜利更是惊讶,鼓着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孟占山:
“我的天,旅长,你真神了?……唉,这要是论打仗的手段,我给你提鞋都不配!”
“少矫情!”
孟占山猛地打断了郭胜利,随即大声嘱咐熊伟民,“伟民,你就在这儿监听,有什么重要消息立刻向我汇报,打下大楼,你是头一功!”
“是!”
……
天边传来滚滚的雷声,不一会儿,几架B—17轰炸机飞临上空,轮番轰炸扫射,我军正在筑起的阵地立刻倒浆似的烂了。
四面八方都是爆豆般的枪声,整个四平己经打成了一锅粥。
“叮铃铃——”
指挥所里,电话铃刺耳地响了。
正在听黄参谋介绍敌情的孟占山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起电话,正要开口……
“哐——”的一声,一发航弹就在不远处爆炸,震得上面的伪装网颤了几颤,一蓬灰土从篷顶落下,指挥所里烟尘弥漫。
孟占山抖了抖身上的灰渣,“喂?我是孟占山。首长,请指示!”
“孟占山!你小子搞什么鬼?到处都打得火热,你那里却没了动静!”
“首长,我们正在讨论作战计划,想制定一个最佳方案!”
“讨论,讨论……我告诉你,时不我待!调你来不是耍嘴皮子的!
你到底能不能打下大楼?你要是没信心,就别充好汉!言语一声,我换别人上!”
孟占山正要回话,对方“啪”的一声挂断,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
孟占山撂下电话,嘴唇哆嗦,脸色铁青。
郭胜利听在耳里,怒在心上,他表情激动,身体隐隐发抖:
“旅长,一时半会儿也没啥高招了,先打吧……
我就不信了,他特务团是三头六臂!他就真是三头六臂,我也要把他一个不剩的拧下来!
旅长!你下命令吧,我先上,用集束炸药包搞他!”
孟占山表情平静得近乎冷酷,“郭团长,你先坐。黄参谋,你接着说……”
郭胜利好不尴尬,颓然坐下,他的眼中泛出凛凛杀气,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眼见大家望向自己,黄参谋打起精神来继续介绍:
“敌人很狡猾,他们先放烟雾弹发动反冲锋,诱使我们反击,却把我们诱入了地雷阵,周政委就是那样牺牲的……
敌人还在废墟里埋了坦克,专打我们的步兵,我们的炮火却伤不了它们……
最关键的是,四平城这些红楼太结实了!一个炸药包只能炸开一个小洞,要反复爆破才能炸开一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洞口。而且我们进行爆破时又提醒了敌人,反到给了敌人充分的反应时间,他们在另一边守株待兔,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听到这儿,孟占山心念一动,插话道:
“我说,我不是把靠山屯缴获的火箭筒都给你们了吗?怎么不用?难道火箭筒也打不透?还是你们舍不得用留着下崽?”
黄参谋一脸的惭愧,“不是,旅长。我们也想到了,可炮营刘铁柱摆弄了半天,还是搞不定!又不敢赶鸭子上架,怕浪费了这些宝贝。”
“这个刘大脑袋!”孟占山吼了一声,“拿来让我看看!”
火箭筒很快就拿来了,两支“巴祖卡”火箭筒,崭新的,黄油都还抹着。还有八发火箭弹,箱都没开!
孟占山拿起一支火箭筒,双手操着炮管,眯起左眼,右眼从炮管里望进,但见一片空膛。
他见识过这玩意的厉害,一打靠山屯的时候,敌人用这玩意毁了我军一辆坦克,那厉害劲就别提了——
隔着老远一团火光,坦克就趴窝了。
孟占山折腾了半天,装了卸卸了装,急出一身臭汗。结果弄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但凡火器原理都差不多,就像迫击炮,是靠炮底的撞针把炮弹打出去的。
可这玩意却一根肠子通屁股,里面空空如也。
他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出点门道,撬开炮弹箱,取了一发火箭弹放进火箭筒,然后转动筒尾的炮闩把火箭弹固定住。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又难住了,怎么打出去?
他喝开众人,又琢磨了半天,扛起火箭筒,走到一堵残墙后面瞄着大楼就扣动了扳机,可惜,火箭弹毫无声息。
事到这一步,孟占山没招了,放下火箭筒取出火箭弹,冲黄参谋连声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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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不怪你们。
连我这个修械所副所长都玩不转,何况你们?”
“孟旅长……孟旅长!……”
一直守在报话机旁的熊伟民忽然急匆匆地跑来,气喘吁吁地说:“监听到两条消息,我觉得很重要!”
“哦?快说!”
“一条是陈明仁给部下打气的,说是新6军和第53军已经分别来援,还说什么虽然已经伤亡过半,可还有1万余6000余人,足可以支撑到援军到来!”
“什么?”
孟占山心里一凛——
伤亡过半,却还有1万余6000余人?
娘的,这说明敌人的兵力并不像我军预估的那样是1.5人到2万人,而是多出近一倍。
孟占山又一想,觉得不无可能,我军久攻不下,这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因此他立即下令:“赶快!报务员,向上级汇报,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消息!”
熊伟民又说:“另外,敌人似乎有一条秘道,刚才守敌呼叫赶快从秘道里再增援一个连来。”
孟占山大吃一惊,“娘的,怪不得打了一天多都打不下,原来敌人能够补血!”
黄参谋将信将疑地摇摇头:“不大可能呀?周围通向大楼的沟堑我们都检查过了,都被敌人撤退时炸断了。”
“怎么不可能?”
那边,一直沉默的段峰突然开口了:“现在大楼以东我们还未占领,一定有一条暗道直通那里,而且还比较深!”
孟占山点点头,略做思考,伸手指向地图:
“我看这样,集中我们的炮火猛轰大楼以东直径100米的区域,一则可以摧毁通道,二则可以在敌人的地雷阵里再打开一片通道。”
“妙,这招太妙了!简直是一箭双雕!”听到孟占山的计划,段峰大声赞叹道。
“可是,这样会消耗我们大量的炮弹,回头拿啥来打大楼?”郭胜利不无忧虑地道。
孟占山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下达:“先打!必须斩断狗日的大动脉!剩下的以后再说。”
话音刚落,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满怀期待地望向熊伟民,“伟民,你会摆弄那些火箭筒吗?”
眼见孟占山目光灼灼,熊伟民沉吟良久,才吞呑吐吐地说:
“这……我,我……我会!
可是,对面毕竟是自家兄弟,我……我下不了手……”
说完,难过地低下头去。
郭胜利急了,大声道:“哎呀兄弟?你不是愿意跟我们干吗?你不是很佩服孟旅长吗?那你还犹豫个啥?”
“就是,兄弟。你再好好想想,这可是你立大功的机会,也能让我们少牺牲不少同志,拜托了!”陆政委也焦急地催促道。
熊伟民却一头钻进了牛角尖,他抬起头正声说道:“抱歉了各位,说一千道一万,这一条我都不能破……这是我的底线!”
郭胜利急了,倏地沉下脸来:“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
“郭胜利——”
郭胜利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占山就挥手打断:“你胡说些什么?人家可是我请来的客!强人所难的事咱不能干!”
郭胜利几乎要哭出来了:“旅长,咱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连……连谢团长和周政委都……旅长……咱耽误不起啊……”
孟占山也是好长时间没开口,想了好一会才说:
“伟民,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强人所难。可是,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刚才为什么打不响?”
熊伟民点点头,拿起一旁的火箭筒认真地看了看,突然打开肩托上的一个搭扣:
“哎呀,是这……孟旅长,你看,木制肩托安装在火箭筒中部,这个肩托底部的搭扣里面是一个活盖盒子,里面本应装有电池……”
说着,在箱子里一阵翻找,找出一截电池装了进去,合上搭扣,扛起火箭筒扣动扳机……
“你看,在肩托上有一个红色指示灯,当扳机扣下时,灯泡亮了,这样才能发射……”
孟占山恍然大悟,“太好了!伟民,你好好教教我,待会用得上!”
远处,天色渐暗,孟占山的眼里却泛出一片炙热的光……
第二百八十五章血沃四平城(五)
1947年6月21日,敌人防御体系的中心——第71军军部所在的大楼。
此时的军部大楼外已是一片焦土,上空是浓厚的硝烟,翻来滚去,即便有火光的攒动,也如傍晚一般,烧焦的皮肉发出难闻的气息,到处都是砖石瓦砾和残破的尸体。
在大楼三层窗门洞的陈明信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顺着沙袋的缝隙望去,对面的共军动静全无,甚至,连后面的炮阵地也没了动静。
再回看前沿阵地,虽然已是尸山血海,可陈明信眼尖,从两小时前至今,共军在大楼前总共只增加了十多具尸体。
妈的,对方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先前这帮家伙打得悍勇无畏,一天一夜,双方都杀红了眼,对方悍不畏死的连续冲锋,己方也激烈地反击着,大楼前杀得昏天黑地,一批人倒下,另一批人又顶上来。
可是现在,陈明信算计过了,共军已经发起了十多次冲锋,可都是小股部队,而且打得相当猥琐,打一阵就跑。
在陈明信看来,这简直就是隔靴搔痒,或者说对方是在刻意浪费自己的弹药。
陈明信不由轻蔑地笑了。
——妈的,估计共军是打残了,已无力再攻。如果他们想浪费自己的弹药,那就更天真了,自己有密道,弹药随时能够补充。”
——嘿嘿,现在的场面着实滑稽,四面八方都打的热火朝天,自己这边却像是在过家家。
望着楼前密密麻麻的尸体,陈明信不由有些飘了。
他不光守住了大楼,还重创了敌人,那可是上千人啊!
激战几天,特务团已经伤亡过半,不过他不大在乎,因为他有秘道,随时可以输血。而且他知道几路援军正在向四平靠拢,有第五十三军、新六军,还有第九十三军,个个都是狠角色。
凭借有利的地形,再加上坚固的大楼和充足的弹药,还有疯狂的空中支援,再坚持几天应该没问题。
现在,71军凭借一己之力将十数万共军牢牢地吸引住四平城内,待援军的反包围合拢,再来个中间开花,71军必能建功立业,一战成名。
而自己,作为特务团团长、核心守备区的指挥官,陈明信绝对有理由相信,只要他能够守住军部大楼,再加上重创敌军,等到四平解围之日,他肯定能大升特升,完成军旅生涯重要的一步。
副旅长,甚至旅长……
嘿嘿,只要想一想,哪怕此时的战场形势对于71军来说并不算太妙,拥有梦想的陈明信团长的嘴角就会不由自主的上扬。
妈的,必须鼓舞士气,士气是成功之本!
战场上就是这样,拼的就是一个士气,虽然此时特务团在数量上还是处于劣势,但在士气上毫不逊色于对手。
什么叫士气?
你重兵围歼我?老子不怕!老子不光不怕,还敢打你个反冲锋!
这就叫士气!
一念及此,陈明信赶忙摸了摸身上,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二嘎,接住!给大伙散一散!”
二嘎赶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掰开,抽出里面弯曲的烟卷,一人散了一支,然后贪婪地点火吸了起来。
顿时,士兵们原本灰暗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些生机。
突然,二嘎举着手中的烟盒惊叫道:“哎呀,这不是大前门。什么牌,团长,哈德门?”
陈明信笑骂道:“屁!这是骆驼,美国的骆驼牌香烟。那个罗什么斯福的总统,抽的就是这种烟!”
二嘎惊讶地说道:“哎呀,美国总统抽的烟!乖乖,不得了,怪不得味道不一样呢!”
“味道怎么样?”
“过瘾!太过瘾了!嗨呀,此时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众人一阵哄笑。
陈明信得意地点点头,“过瘾就好,多抽几支!抽完,一人给一包。”
士兵们大为兴奋,笑着,深深地喷云吐雾……
激战了一天一夜,军部大楼难于有了片刻的宁静。
可他们显然不大明白,战场上的宁静往往蕴含着更大的危险,预示着更加激烈的战斗。
沉浸于美梦中的陈明信没有注意到——
远处,距离他不过数百米的黑暗处,几十门火炮正在昂起炮管,一个大汉、左手持枪,右手高举,突然间咬牙切齿地挥了下去!
“射击!”
“轰!——轰轰!”
一连串炮弹带着不可一世的气焰密密匝匝地飞了过来。
“快躲炮!”
经验丰富的陈明信第一时间就听到了炮弹的呼啸声,立刻一个飞扑,翻滚进半圆形的掩体内,一群士兵大惊失色,连忙有样学样,连滚带爬地躲进掩体。
“准备战斗!”
陈明信大喝一声,同时迅速换上弹夹。他的武器是一把汤姆森冲锋枪,和共军手里的三八大盖相比,虽然精度差了些,可火力要猛的多。
远处几个老兵却很镇定,他们蜷缩在大楼一角,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的一切似的,有的在继续抽烟,有的在喝水吃干粮,有的甚至抱着狙击枪在打瞌睡……
他们都是滇缅战场上闯过来的老兵,心理素质极佳,都是特等射手。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隐伏在角落,射杀敌人的军官和机枪手,属于特务团精锐当中的精锐。
第一颗炮弹落在了大楼东侧的地雷阵中,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几颗地雷连续被引爆,腾起的蘑菇云足有十几米之高。
第二、第三颗炮弹接踵而至,大地都在颤抖,陈明信的耳边一片轰鸣,除了爆炸什么都听不见。
房顶上的砖渣碎土不停地往下掉,大楼里烟雾腾腾。
陈明信凭直觉意识到,共军正在酝酿一轮相当猛烈的进攻。
他打开保险,推弹上膛。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让陈明信意外的是,三十分钟过去了,楼外还是没有冲锋的迹象。
大楼外面,即没有冲锋的呐喊声,也没有激烈的枪声,只有连续不断、没完没了的炮声。
三十分钟了,陈明信忍不住问,“嘎子,共军离咱们还有多远?”
一旁的观察哨扯着嗓子回答:“团长!共军连动都没动!”
这一下,不光是陈明信,连几个老兵也楞住了。
先轰个几分钟,再火力掩护,然后再集团冲锋……这是共军一贯的三板斧,他们已经烂熟于胸。
可是,现在,都轰了半个小时了,居然没有枪声,没有冲锋号声,更没有冲锋。
这让他们很不适应!
娘的,共军搞什么鬼?
还是副官反应快,他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突然大叫道:“坏了!共军是在破坏我们的地雷阵!”
陈明信先是一楞,随即哑然失笑,他砸吧砸吧嘴,轻蔑地说:
“娘的,怕什么?二嘎!你快去通知炮营,让他们做好准备,敌人一旦冲锋,专打雷区那片被炸出来的通道!……还有,通知工兵营,敌人炮击停后立即重新布雷!”
“是!”
二嘎打了个立正,飞快地猫腰离去。
……
炮弹犹如梅雨季节一般打个没完没了,而且都落在了楼东,原本吝啬炮弹的共军竟然不管不顾,一口气打个不停。
楼东100米的区域内在密集的炮火的打击下不断改变着形状,却没有一发击中大楼。
大楼内,原本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们完全放松了警惕,他们要做的只是趁着炮火的间隙,探出头去看看共军有没有冲锋。
“妈的!屁大一个雷区,至于吗?”陈明信轻蔑地骂了一句。
可是,他很快就傻了。
然后,在几秒钟之内就陷入了癫狂……
一个少尉连滚带爬地窜上大楼,拖着一条伤腿,步伐踉跄地奔了过来,“团长!团长!……完了,完了!……咱们的密道被炸塌了!”
“放屁,怎么可能?……”陈明信大怒,咆哮道,“密道那么深,上面也没埋地雷!……怎么会?”
“真的!千真万确!一下塌了好几十米,十几个兄弟都被埋了!团长,就是因为那片没埋地雷,共军好像猜出下面有什么名堂似的,一个劲的往那儿砸炮弹……密道,就这么塌了!”
“吴大赖子!我日你祖宗!……你跑回来有个屁用……赶快回去!给老子挖通——”
陈明信声嘶力竭地大喊,冲着吴大赖子冲了过去,没冲出几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副官大惊,连忙冲上去扶起陈明信,同时大喊:“军医!军医快来!团长,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能冲动!”
稍顷,在军医的帮助下,陈明信悠悠转醒,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声音异常痛苦地道:
“妈的,完了……这下完了……枪弹、援兵……都没了着落……咱们连退路都没了……副官,您赶快带人去,想办法挖通地道……地道是咱们的命根子!”
“是!”
还没容副官起身,只听见裂天动地的一声响,楼墙“轰”的一声就爆了,一团耀眼的火光钻了进来,随即腾空巨大的火球。
“啊——”
副官大惊,连忙将陈明信按倒,躲避向四面八方喷溅的弹片和砖渣。
“轰!”的又是一声,楼上也是一震,水泥和碎渣霹雳啪嗒的掉了下来,随即是一片鬼哭狼嚎。
“娘的,什么武器?居然能打穿大楼!”
陈明信大惊失色,爆炸激起的碎渣已经把他小半个身子埋了起来。
这家伙挣扎起身,在浓烟烈火一边嘶吼一边不顾一切地匍匐到窗边。
他倒要看看,共军在玩什么花样?
……
第二百八十六章血沃四平城(六)
趁着漫天的烟雾,陈明信奋力起身,扒着沙袋向外望去。
透着沙袋的缝隙,他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二百米外几个共军小队正在朝大楼运动,在他们身后,几十挺机枪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子弹“霹雳啪啪”地打在大楼的墙皮上。
陈明信眼尖,很快锁定了一个小队,这个小队异常敏捷,正迅速接近军部大楼,这些人时而匍匐,时而快速冲刺,最关键的是,为首的一个大汉竟扛着一支粗长的炮管。
陈明信太熟悉了。
我操!……那……那……那竟是一支巴祖卡火箭筒!
看样子,共军已经不打算再浪费生命了,重创之下,他们竟然搞来了巴祖卡火箭筒。
眨眼间,大汉跳进一个弹坑,肩起火箭筒,趁着漫天的硝烟,猛地站起身来。
“嗤——”的一声,火箭筒两头喷火,从后面喷出的火柱竟达二十多米。
火光一闪,一发流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直线,一头扎向大楼。
“轰隆!”
楼上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砖渣、水泥块儿象雨点一般坠落。
“妈的,是火箭筒!”
陈明信暴喝如雷,心中却大惑不解,那可是全新的美式装备,这帮泥腿子居然能够搞到,还会用?
这一声暴喝,立时在周围引起一阵骚动,二嘎脱口而出:“天哪……竟然是‘火箭筒’……”
众人无不胆寒,那可是打坦克的利器,何况是一座大楼?
眼看一张张被恐惧烧红的脸,陈明信暴怒:“还愣着干什么?狙击手!快打他娘的,在大楼东南150米处!”
听到命令,几个狙击手一跃而起,推弹上膛,迅速锁定目标,几发子弹如同罩头的黄蜂一样,猝然射向运动中的大汉。
“砰砰!”
枪声在嘈杂的战场上,瞬间就被淹没,可肩扛火箭筒的汉子却在枪声响起的瞬间,身子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眼见对方一头栽倒,几个狙击手迅速收起手中的阻击步枪,一猫腰蜷缩回角落。
对方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安全。
果不其然,这一次狙击迅速招来密集的还击火力,一连串重机枪子弹狂风暴雨般的打了过来,几个射击窗口被打得火花四溅。
“娘的,打得好!是老胡打的吧?”陈明信颇为满意地朝不远处的胡老贵甩了一眼。
“嘿嘿,应该是胡班长,我那一枪稍微差了一点。”
“肯定是胡班长!真漂亮!我那一枪也没见血。”
“你们两个臭小子别谦虚,谁打的还说不定能呢。”胡老贵拐弯抹角地谦虚道。
一击得手,几个狙击手不失时机的相互拍起了马屁。
“娘的!一人奖十块大洋!”陈明信用力地挥了挥手。
“哎呀,谢谢团长。”
“谢谢团长……”
“团长英明……”
几个家伙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甚是得意。
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狙杀,居然引爆了一场惊天裂地的厮杀!
“团长,共军疯了!”
一旁的观察哨忽然带着哭腔大喊。
果不其然,楼外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连躲在沙袋后的陈明信都感到震颤。
“冲啊——”
“杀呀——报仇!”
“狗日的,拿命来——”
夜魔降临的战场,忽然就偏离了原有的模样,一轮狂风暴雨似的进攻骤然展开,恰似滔天洪水……
陈明信傻了,他不用看也能感觉到,对面的共军已经倾巢而出,丝毫不计后果地开始了规模空前的冲锋。
再远处,共军密集的炮火,夹杂着悲愤的呼喊一发发呼啸而来,炮手显然忘记了他们的炮火打不透大楼的事实,猛烈的炮火把外墙打得黑烟滚滚,震得守军晕头转向。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命令了,幸存的火力点立即火力全开。
“呯呯呯!哒哒哒——”
四处枪声大作,犹如火山爆发……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战斗,所有隐蔽的火力点全然打开并全速射击,纵横交错的火线将冲锋的共军全然笼罩,强大的重机枪咆哮声震耳欲聋,瞬时间,大楼外血肉横飞,残碎的肢体卷着泥土在半空中渲染出了一片红褐色的血雾……
冲锋的共军转眼间便大片大片地倒在楼前,可那些红了眼的共军不管不顾,许多人在倒地的瞬间还拼命向大楼倾泻着子弹!
这一次,共军的进攻完全不讲章法了,简直成了日本人当年的“玉碎”作战!从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到老辣和灵活,再也看不到交替掩护,看到的只是失控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
仅仅几分***军的尸体就倒下了厚厚的一层,却丝毫起不到阻止冲锋的作用,眼见共军如此慷慨赴死,即便是几个最有经验的特等射手,眼里都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如此怪异的现象,让陈明信惊骇莫名。
天爷——
共军这是怎么了?疯了?
眼下,对方不再是熟悉的共军了,完全成了洪水猛兽!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爆裂的战场上,铺天盖地的人流完全遮没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这个身影仿佛受伤在身,却挣扎着匍匐到刚才发射火箭筒的弹坑,一把拾起火箭筒,然后疯狂地喊叫着什么。
只见他猛地肩起火箭筒。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的一声,炮口吐出了一朵耀眼的火球,一发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而来……
这发火箭弹是如此准确,径直钻入三楼的窗口,爆炸声震耳欲聋。
“嗤嗤——”
很快又是两发火箭弹袭来,全部从窗口钻入,爆炸的冲击波合着水泥砖渣、夹杂着弹片的尖啸声狂飞乱迸。
大楼内顿时浓烟滚滚,烈焰腾腾,浓浓的黑烟如同一团团狂舞的黑纱,瞬间遮没了一切……
黑烟迅速蔓延,三楼以上全都待不住了,刺鼻的烟味呛的人直咳嗽,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守军顿时乱做一团,开始胡跑乱窜,蜂拥着往楼下挤。
整个大楼完全变了形,五楼轰然垮塌,四楼也塌了大半,窗户门洞里冒出滚滚浓烟。
陈明信被副官和几个卫兵拼命挤过溃兵,架到二楼。一楼却传来爆破的轰鸣,看来共军已经冲到楼下,正在爆破外墙。
“妈的,我的坦克呢?”陈明信在浓烟烈火中绝望地大喊。
他不知道,他的两辆坦克早已燃起熊熊大火,其中一辆炮塔都被火箭弹掀飞了。
共军已经炸开铁丝网,炸开围墙,直逼大楼墙根。
陈明信连忙打开报话机求救,己经顾不上用暗语和代码了,直接大声呼叫:“军座!我找军座!”
“军座没空,有什么话尽管给我说。”军参谋长回答。
“赶快来支援我,共军己打到楼下了,再晚了,我就活不成了!”
“丢了阵地,军法从事!老弟你尽忠党国,愚兄向来是佩服的。我马上命令炮兵支援,坚持住!主力很快就要反攻了。”
“妈了个巴子,共军都打到墙根了,要炮兵有个球用啊,再不支援我可不管了。”
“丢了阵地,军法从事!我说老弟,军长非常器重你,你必须顶住!”
陈明信还没来得及回话,楼下已然传来连续的爆破声,这声音是如此之大,震得守军迷迷糊糊地东晃西晃,几个人甚至从楼上摔下去了。
爆炸声刚缓,楼下传来切齿的怒吼:
“缴枪不杀!想留命的,赶快出来投降!要不然叫你们坐土飞机!”
用不着坐土飞机了,浓烟烈火卷舔而下,随着“哔哔啵啵”的脆响,火苗自四面八方蔓延,橘红色的火焰卷添着滚滚浓烟,让人眼冒金星,大汗淋漓。
楼里,完全待不住了。
神色狞厉,陈明信厉声怒叱:“给我顶住!不许乱跑!”
可是,没人听他的了,那些心惊胆颤,斗志早丧的仁兄们不管不顾地冲下楼梯,一窝蜂挤向大门……
1947年6月21日深夜,大火终于把上校团长陈明信和守军烧出大楼,迷迷糊糊中全当了俘虏。
滞留在大楼内的还有一伙人,他们是专程从南京飞来四平,来参观“模范永久工事体系”的108名参观团成员,结果,参观还没结束,就糊里糊涂的当了俘虏。
这一次的战斗进行的如此疯狂,却又干净利落。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陈明仁的核心守备区,就陷落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血沃四平城(七)
纵队司令在望远镜里远远望见军部大楼被我军攻占,战士们都在欢呼雀跃,他乐了,扭头冲参谋长说:
“嘿!孟占山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不愧是靠山屯的英雄。嗨,要是早把他调过来,兴许伤亡会小得多!”
政委长叹了一声,“唉,谁会想到四平竟如此难打?陈明仁会如此棘手。”
是啊,苦战了近一个周,我军付出重大伤亡,才终于占领了道西地区,战斗开始向道东发展。
参谋长举着电报走了进来,表情异常复杂,“报告司令,孟占山部来电,已完全攻占军部大楼,活捉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
“好!我都看见了!”司令员大声叫好。
参谋长皱了皱眉头,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可是,孟占山胸部中弹,身受重伤,现在已被送往野战医院急救……”
“什么?”
司令员目瞪口呆,神情顿时凝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眼含热泪地嘱咐参谋长,“告诉野战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无论如何也要救活这个靠山屯的英雄!”
“是!我亲自去办!”参谋长哽咽着回答。
……
激战一周,铁路以西已经完全被我军攻占,陈明仁的军部大楼也被攻破,71军伤亡过半,连其胞弟陈明信也被我军俘虏。
但陈明仁拒不投降,率领残部退守道东,继续顽抗。
道东地区,战斗越来越血腥,残敌在陈明仁安排的位置上殊死抵抗,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漫天战火中,13团奉命跨过铁路线,向市中心的水塔地区发起进攻。
水塔是城里的制高点,陈明仁自然派精兵把守。塔上的守军全是71军远征缅甸的老兵油子,都是上等兵以上军衔,枪法极准。
段峰携得胜之师兵临水塔,可一连两次进攻都被打退。
在第三次进攻受挫之后,退下来的战士们一脸沉重,之前因为攻占军部大楼而积攒下来的锐气和喜悦,在屡次受挫之下迅速被瓦解。
衣衫褴褛的通讯班长把电话塞到了段峰手中,纵队司令员在电话里大声斥责:
“段峰!你是干什么吃的?打个水塔都拖拖拉拉!先前打军部大楼的能耐都哪儿去了?”
“司令,您不知道,水塔上的敌人都是老兵油子,枪法极准,我们一冲锋就死伤遍地,剩下的人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有劲没处使啊!”
“我不管什么老兵油子小兵油子,我只要水塔!你小子怎么回事?离了你们旅长就不会打仗了?给我好好开动脑筋,别只会死打硬拼!”
听到司令员的训斥,段峰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大声回答道:
“是!司令,我们好好研究,争取一鼓作气解决战斗。”
“你给我听着!再给你两小时,要再拿不下,我换人!”
“是!司令!”
放下电话,段峰郁闷的说不出话来,遥望不断喷着火舌的高大水塔,简直心赛油烹。
是啊,为什么旅长在时,部队就能妙手迭出、高招不断呢?
而一旦离了旅长,部队就黔驴技穷。
不错,旅长是身经百战,而且在抗大淬过火,可自己也是军校出身,也打了不少仗,可怎么就是达不到旅长的高度呢?
唉,唯一的解释就是——
天分不同。
天分固然不能决定一切,但没有天分却万万不能。后天的努力虽然可以使能力得到提高,但却达不到极致,更达不到一个极高的境界。
旅长就是那样一种人,天生为战而生,不但大智大勇,而且有开阔的思想和远大的眼光……他种下一棵树,就能看到多年以后的结果。
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只能仰望。
……
一堵废墟里,几个营团干部正蹲身于地,围着一副作战地图指指划划,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行动:
“咱们的炮弹不管用,只能冲上去抵近爆破,用集束炸药包干狗日的!”
“下一次炮击应该从外围开始,一路炸到天桥,敌人设有好几道路障,必须先集中火力轰开一条通路!”
“我看这样,冲锋时营长下到连,连长下到排,排长下到班,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战斗位置提前,充分发挥党员、团员的带头作用!
“大虎二虎,你们两个营都冲了三次了,下一次我带三营冲锋。另外,把你们的机枪都给我,好把敌人的火力压住!”
“好!不过,真他娘的怪啊,水塔就那么大,咱们轰了那么多次,怎么就炸不塌呢!”
“就是,按常理说,就算炸不塌,也早把敌人震昏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各位,道理很简单,守军之所以不怕震,是因为水塔下有地下室,你们的炮一响,他们就往地下室钻,等到炮击以后再跑出来开火。”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熊伟民,他拖着一条缠着绷带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走来。
段峰大惊,忙问:“熊队长,你不是下去治疗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熊伟民摇摇头:“没事,被子弹咬了一口,从这边进,那边就出了。况且,我监听到重要情报,必须回来汇报。”说罢,拖动受伤的左腿,艰难地上前二步。
段峰连忙扶着熊伟民坐下,激动地说:“熊队长……原来你一直都在监听……唉,真是难为你了!说实话,若不是你后来的火箭弹,我们很难占领军部大楼!”
熊伟民苦笑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我……我本不想亲自上阵的,可他们伤了孟旅长,那就不行!……天王老子都不行!……
唉,可惜了,我一时冲动,把火箭弹都打完了,要是还有,准能干掉眼前的水塔!”
顺子忽然若有所思:“熊队长,你刚才说水塔有地下室,我们一打炮,敌人就往地下室里钻,是吗?”
“不错,我是从步话机里监听到的。”
熊伟民的话立即提醒了顺子,他思索片刻后道:“这一条很重要!刘营长,我要你打破常规,待会在我们冲锋时,炮营必须连续射击,一刻不停,一直打到我们接近天桥。天桥后就是水塔,狗日的到时候反应都来不及。”
刘铁柱大为惊讶,连忙提醒道:“那怎么行,炮弹炸到你们怎么办?”
顺子坚持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会贴着炸点往上攻,不冒点险,就拿不下水塔!”
二虎激动地上前一步,用力地拍了拍顺子的肩膀,“顺子营长,就这么干!等狗日的钻出来,你们都己经快到水塔边了!”
顺子得意地冲二虎笑了笑,转而向段峰请示:“团长,那我就去了,不能让狗日的喘过气来!”
“慢——”
顺子的话刚说完,熊伟民就出声阻拦,“顺子营长,先别急!我还有重要情报要汇报。”
“哦?快说!”顺子神情一滞。
“是这样,我先前监听到,你们在冲锋时守军一再请示,要不要用东北的大雨。后来另一个声音回答,万不得已时才能动用,让共军尝尝厉害……”
熊伟民说完,众人均是一愣,一个个茫然地对望着。
“东北的大雨……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狗屁的东北的大雨?”
熊伟民摇摇头,惭愧地说:“唉,我无能,暂时还不能破译。不过,再监听一会儿,也许就能破译。”
熊伟民的话让段峰感到有点犹豫,顺子却不以为然,他昂然道:“什么狗屁的东北的大雨,顶多是件新武器。可现在都晚上了,飞机又来不了,怕他个球?”
段峰寻思了一会儿,沉声下令道:“好,那就准备行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一定要多加留心,防止敌人搞阴谋诡计。”
“是!团长!”顺子使劲地点了点头。
……
“日日!”
天空中,伴着三营的冲锋,炮火不断向纵深延伸。
随着炸点的不断前移,炮弹终于开始接二连三地落在水塔上。
水塔上火光一片,大理石和青麻石的粉尘四下飞扬,罩住了惨淡月光。
守军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三次进攻被打退之后,共军会这么快就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共军居然会踩着炸点攻上来!
这一次,没有冲锋号声,没有掩护的枪声,没有冲锋的呐喊,只有大步向前。
一路上,铁丝网大多都被炸飞了,梅花桩和鹿岩也飞到一边,纷飞的水泥块将战士们的脸擦得生疼,但他们不管不顾,抱着炸药包只管冲锋……
眼看接近天桥,炮兵害怕误伤纷纷停止了射击,同时掩护火力火力全开。水塔就像一个受伤的怪兽,在滚滚烟尘中毫无反应。
顺子大喜,看来敌人还没有钻出地下室,机会太好了,再向前几十米就大功告成!
匆忙中,没有人注意到过街天桥有什么异样,等对方突然发难时,局势已经不可挽回……
天桥上有两个大麻袋,每个都有一根绳子牵着水塔,当顺子领着战士们冲近天桥时,他曾向天桥上望了一眼,他看到了两个麻袋,却没有把它们当回事。
这样的麻袋实在是太多了,四平的街垒中到处都是。
毫无征兆地,当大队人马通过桥下时,守军突然拉动了绳索。
两只麻袋顿时敞开,上好的黄豆像下雨似的向下倾泻。这些圆滚滚的豆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战士们身上,又飞流直下,瞬间铺满了街道。
随着数百斤黄豆奔涌而出,马路上顿时成了一片“豆海”,冲锋的战士们站立不稳,一个个东倒西晃地摔了下去,手中的武器摔出老远。
战士们急了,拼命想站起来,可越是着急,就越站不起来,爬到一半,就摔倒了,再爬起来,又摔倒,冲锋完全陷入了停滞。
“哒哒哒哒哒——”
水塔就在这个时候苏醒了,躲在地下室的敌人已经飞快地蹿了上来,冲着站立不稳的战士们疯狂射击。
一挺挺轻机枪、重机枪和冲锋枪喷出耀眼的火舌,街道上顿时像开了屠宰场,一时间血肉横飞,漫天血雨,几百个战士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回来!快撤回来!”
段峰在后面看见,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战士们完全被“豆海”困住,大马路突然就成了溜冰场,那些贸然撞入的战士一个个像喝醉了似的在上面摸爬滚打,进退不能。
猝然跌倒的顺子悚然一惊,满眼的大豆让他骇然变色:“坏了!中计了……”
子弹雨点般的倾泻在他的周围,炮弹也开始在他身前身后炸响,他拼命地将头和身子往下扎,以躲避敌人疯狂的打击。
可是,根本来不及了。
一溜火星贴着地面“刺溜溜”地飞来,顺子“啊”的一声,声音并不大,肩膀上却热血喷涌。
他的胃里一阵痉挛,剧痛接踵而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他痛苦地想,“妈的,原来这就是东北的大雨……”
段峰远远看见,顿时撕心裂肺,他一把拽下帽子,脑袋上的头发像着了火似的,浑身汗如雨F。
“卑鄙!狡猾!……无耻!”
段峰在心底愤愤地怒骂着,却又不得不承认,敌人把他算计了!
身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员,眼见部下陷入绝境,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计可施!
他眼见好几个战士尚能挪动,在大马路上拖着一道道血道子……
他眼见顺子刚被击中,一颗炮弹又在其身边爆炸,爆炸的火光中,顺子的双腿像两根枯树枝一样腾空而起……
“顺子——”
段峰大喊,泪水流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血沃四平城(八)
仗打到6月26日,道东已被占领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四平全城已接近占领了四分之三。此时,战斗似乎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可是,四平城战火犹酣,陈明仁凭借杀身成仁的念头负隅顽抗,七十一军的每一名士兵都接到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他们不可能逃出四平城一步,也不打算逃出四平城一步。
战斗越来越艰苦,我军哪怕想再多占领一间房屋好象也变的十分困难。沈阳和长春的敌机不断飞来轰炸,那些疯狂低啸的敌机将玉米杆子粗的子弹不断倾泻向进攻的民主联军,噗噗噗的打得冲锋的战士浑身乱颤,身上蓬出大片的血雾。
尸体堆满了街巷,粘稠的血浆顺着街道汩汩流淌,战况之惨烈惊天地泣鬼神。
与此同时,不祥的消息却接二连三传来——
在蒋介石的严令下,敌军调动4个军9个师的兵力分南北两面向四平压来,战役的重心转向打援,我军连续变更作战部署企图分割敌援,但却未能奏效。
郑洞国亲赴第九十三军督战,集中炮火猛轰我阻击阵地。新六军也同时发力,大名鼎鼎的廖耀湘仗着优势装备,向四平凶猛杀来。
一时问,电报像雪片一样飞向东总:
敌新六军正向八棵树地区进攻,我军顽强阻击,战况激烈……
敌新六军已攻占八棵树地区……
敌新六军和第93军已突破我军第一道阻击阵地,正全力向四平推进……
我军在第二道阻击阵地与敌陷入激战……
6月30日夜,攻城的枪声骤然停了下来,所有部队同时接到撤离命令,一夜之间,十几万民主联军撤离了已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四平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撤退命令是东总下达的,敌第53军和新6军已经进抵四平近郊,新1军也即将杀到,攻城部队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东总担心拿不下四平,使全军陷于被动,于是,下达了撤离命令。
此时此刻,四平守敌已经奄奄一息,陈明仁本人已经将一支二号勃郎宁手枪顶上子弹,随时准备杀身成仁。他完全没有想到,我军会突然撤离,还他一条生路。
在消息得到证实以后,陈明仁一身焦黑地爬出地下室,站在一片废墟上四下张望。
颇时,熊熊大火正在四平城四下燃烧,整个道东除了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一切就像睡熟了一样。
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水,扭打死亡的双方士兵还保持着死前的拼命状态,此刻已经变得僵硬。
一股异味开始在陈明仁的口腔里蔓延,那是一种又苦又腥的味道,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搅翻了,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军座,我们终于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唉,这一仗,太惨了。共军疯了,咱们的弟兄也疯了。”参谋长在陈明仁身后低声感慨道。
“是啊,老弟,这一仗是我从所未遇之残酷,胜不足喜……唉,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望着惨烈的战场,陈明仁喟然长叹。
……
孟占山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趴在他的身上哭,张开眼皮一看,原来是警卫员小王。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小王见孟占山醒来,一时间大喜过望,惊呼道:“醒了!首长醒了!
立时就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赶来,手脚利索地检查了一番。虽然他们没有多说些什么,但一种惊叹和感慨全然从他们眼里流露出来。
小王流着眼泪扑通就跪下了,把医护人员吓了一跳:“医生护士,你们是我们全旅的大恩人,我代表全旅给你们磕头啦!……”说完便捣蒜般的磕起头来。
为首的医生惊慌地拉起小王,“同志,同志,别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了,这种情况,主要靠他自己。”
小王抹了把眼泪,面露不解的神色。
医生解释说:“小同志,说实在的,你们首长能活过来,主要还是他自己的造化。一般说来,这种伤到肺叶的血气胸能够活下来的概率极小。可他的体质明显异于常人,且有许多难以解释的情况发生,他的伤口像是极易愈合,出血也像是极易止住,这么说吧……”
医生有些感慨地最后加了一句,“冥冥中他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他不想死,而且他做到了。”
野战医院里的病号太多了,而且大部分是重伤员,有的被打废了,有的送来时己经支离破碎,无论怎么抢救,最后还是痛苦地走了。
可这个重伤号不一样,不但挺下来了,而且关心的人下断。纵队参谋长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问,此人怎么样?有危险吗?院长说,不知道,很难说,我看十有八九保不住。参谋长说,必须把他救活,救不活我撤你的职!院长说,他失血过多,还伤了肺。参谋长说,那你就把血止住,再补上肺!院长说,我没办法,我只能做个简单的闭式引流。参谋长吼道,没办法也得有!必须有!院长不再说什么,硬着头皮上……
孟占山刚刚醒来电话就打来了,居然是东总打来的,询问孟占山的情况,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活,有什么困难只管说。
院长说,最好送到后方医院,那里条件好,消炎、止血等后续治疗跟得上。
总部二话没说,很快就把车派来了,一辆大卡车,还有一个班的押车战士。
一连串的动作明确无误地表明,此人绝非常人。院长是有着十几年军龄的团级干部了,各种干部见的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一般的旅长。
……
夕阳顺着鳞状的云朵悄悄滑落,村落里冷冷清清,人迹缈缈。炮声从遥远的东方传来,密密匝匝。这种大战中的迹象让人热血沸涌,却又伴着一丝无法参与的落寞袭上心头。
孟占山他们乘坐的是一辆美式十轮卡,车从野战医院出来,一路按着喇叭,转眼就消失在通往后方医院的大路上。
守上有一个班的战士抱枪站着,班长早接到通知,护送的是一位重要人物,所以他把放有孟占山的担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车厢中央,手下的战士都环车厢而立。
搁在以往,这帮耐不住寂寞的家伙早就没话找话了,而且临上车前这帮家伙们还一阵叽哩咕噜,“娘的,咱是后娘养的?人家吃肉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给口汤喝呀。”“就是,人家在一边打得火热,咱却跑来押车,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
可眼下,这帮家伙们却异常安静,一个个跟大姑娘似的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班长明白,他们并不是因为担架上的首长,而是因为旁边的军医。
区区军医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这是一位女军医,而且,还是一位俊俏的女军医。
这是野战医院派来的随车军医,从见到的第一面起战士们就被镇住了。不光是战士们,就连见多识广的马班长,在和女军医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心里也格登一下,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个女军医太美了,虽然穿着灰布军装,戴着又厚又大的口罩,腰里还扎着一根宽宽的牛皮带,穿着打扮跟自家几乎一模一样,可人家就是不一样。
自家的军装灰不溜秋,看上去显得显得松松垮垮。可人家的军装甚是得体,小皮带把腰一束,身段子苗苗条条的,乌黑的短发,弯弯的柳眉,虽然戴着大口罩,可那双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让人看着就舒服。
传说中的七仙女大概也就是这样吧?马班长想。这从手下战士的做派就能看得出,这帮家伙明面上扶着车梆子目视前方,却时不时回来瞟一眼,心思全在女军医身上。
作战部队里难得见个女同志,可这帮家伙也不至于这样,关健是,这个姑娘太漂亮了,就像一堆黑云中掉进个月亮,满世界都被照亮。
车厢里,首长正躺在担架上昏睡,战士们却一个小脸润红,缩头缩脑的不时偷望。
这一瞬间,马班长忽然就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这一路押运,甚是寂寞,守着这么一个画上的人不唠唠嗑,实在是有点“遇高人而失之交臂”。
这是他从戏文里学的一句话,虽然有点词不达意,可他想不出更贴切的话了。
那就,试试吧。
马班长终于准备开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