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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敖楚戈     抗日之活着再见txt下载     抗日之活着再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九章突如其来的战斗(一)

    “这位女同志,敢问咱们护送的这位伤员是谁呀?”马班长小心翼翼地问。

    女军医瞥了瞥马班长,没有答话。

    马班长不屈不挠,“我说,这位首长看起来白白净净,一定是位政工干部吧。嘿,瞧这白净劲,跟大姑娘都有一拼。”

    女军医仍未回答,一旁举着吊瓶的小王却轻哼一声:“说啥呢?政工干部?我们旅长可是一顶一的猛将,打起仗来如狼似虎。”

    “呦呵,我还真没看出来。”马班长说。

    女军医忽然道:“你们几个少说两句,小心吵醒首长。”

    小王不以为然地翻翻眼皮,“我们首长可没那么娇气,战场上打得火热,我们首长该睡照睡,我们首长说,那就叫作……泰山……稀里哗啦了……也不惊!”

    这回女军医忍不住笑了,插了一句:“应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哎呀,就是,就是……还是您学问大,就是这句。哎呀,没想到您人长得和画儿似的,学问也挺大。”小王嘴甜,连连夸赞。

    女军医甜蜜蜜的笑了,就这么一笑,也够倾国倾城了,周围的战士心里都是一荡。

    马班长立刻就有了话题,“还说不是政工干部,哪个旅长会这么说话,要让我们旅长说,那就是——他奶奶的,怕个卵子!泰山塌了老子都不眨眼!”

    “哈哈哈——”

    周围的战士一片哄笑,女军医却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要不是戴着大口罩,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王一听,像火烧屁股一样窜了起来,气鼓鼓地说:“粗俗!当着女同志胡说八道。我告诉你马班长,我们旅长可是能文能武,他要是念起诗来,树上的小鸟都得支楞着脖子听着,听醉了一只只往下掉。他要是打起仗来,什么大仗恶仗都不怕,奇谋妙计一箩筐。”

    马班长一笑:“哦?”

    小王接着道:“哦什么哦?我们旅长要是发起火来,连上级都能指挥!”

    马班长不服:“连上级都能指挥?这话我倒不信,你们旅长难道还能像靠山屯的孟旅长那样,三次抗命,把东总都给指挥了?”

    小王的胸脯拔得老高:“老实话,这担架上的病号正是孟旅长。”

    这句话一出,马班长的脸上顿时变色,干笑着说:“开……开什么玩笑?”

    小王轻哼一句:“哼!骗你?咱犯不着。”

    一个战士脱口惊呼:“天吶,真的是孟旅长?”

    一旁的马班长察言观色,感觉小王不像是在骗人,于是难以置信似地追问道:“是……是打靠山屯的孟旅长吗?……”

    小王气壮山河地点点头,“正是!”

    马班长愣了片刻,突然冲着抬担架就是一个立正敬礼,嘴里念念有词:“报告首长!我姓马,四五年在山东入伍,现在代表全班向您致敬!”

    首长动都没动,仍盖着被子在担架上迷糊着。

    周围的战士也是一阵骚动,每一双眼睛都盯着担架上的孟占山,每一张脸上的表情也是大同小异,先是惊讶,继而省悟,随着马班长一起敬起礼来。

    女军医就有些惊讶,她想:这是个什么样的首长呀,竟得到这么多素不相识的战士如此拥戴?直觉告诉她,这个伤员绝非平庸之辈。

    见首长毫无反应,女军医连忙给首长测了个血压、脉搏——血压93/62mmHg,脉搏102次/分,情况还算稳定。

    马班长忙问:“医生,首长怎么样?”

    女军医这次开腔了,“首长血压偏低,脉搏偏快,是血容量不足的表现。”

    马班长傻了,弱弱地问:“什么是血容量不足?”

    女军医淡淡一笑,“血容量不足,就是失血过多,得到后方医院输血才能纠正。”

    马班长说:“别呀,医生,你拿管子来,抽我的,把我这一腔子血都输给首长!我的不够还有我手下的战士,一定要把首长救活!”

    女医生笑了,说:“你们精神可嘉,可你们当输血是什么,给庄稼浇水呀?是个人就能输!那得到了后方化验血型,对上号才能输!”

    马班长神色一黯,随即转过头问小王:“这位同志,你是首长的警卫员吧?”

    小王点点头,“是啊,干嘛?”

    马班长大为兴奋,随手递上自家的水壶:“来,警卫员同志,喝点水。我说,我和我手下的战士都对孟旅长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在我们六纵都传神了。你看,这到后方医院的路还远,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靠山屯那一仗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传的那么神?”

    班长的话似乎提醒了周围,战士一时七嘴八舌:

    “就是,警卫员同志,讲讲吧。”

    “哎呀,听说首长把东总都指挥了,这是真的吗?”

    “太罕见了,战场抗命,不但没有被枪毙,还受到了表扬,这是怎么回事啊,警卫员同志?”

    “我的乖乖,可着整个民主联军,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讲讲吧,警卫员同志!”

    听到请求,小王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他举起手中的水壶狠狠喝了一口,又清了清嗓子,这才神气十足地开口了:“我说,算你们走运,遇上了我,要说靠山屯一仗,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说完,又举起水壶慢悠悠的喝了两口。

    “哎呀,警卫员同志,你能不能快点?你先讲两段,再喝水成不?”一个战士忍不住催促道。

    “怎么?嫌慢?”见有战士催促,小王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马班长照着那个战士的后脑勺就是一下,赔笑道:“警卫员同志,您别搭理他,您是谁呀?您是孟占山孟旅长的警卫员!水尽管喝,不够还有……喝够了,您再慢慢讲。”

    小王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这才放下了水壶,“嗯,这才像话!我说,那一仗的开始是这样的……”

    ……

    卡车在大路上飞驰,一路无事,班副朱思明坐在驾驶员右侧,两眼平视前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从车窗向外望去,远处青山如黛,各具奇姿,近处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现在卡车正沿着青纱帐间的大路行进,边上是一条小河。

    这条路非常平坦,几天前虽然下过雨,但路面上除了偶尔出现的小水洼,并没有大的水坑。

    后面不时传来喧哗声,警卫员在车厢里讲得绘声绘色,战士们四平八稳地站着,一个个听得入神,不时爆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和惊呼声。

    这一切都使朱班副惊讶不已,什么话题能让手下的战士如此大呼小叫?直觉告诉他,一定是什么精彩的战斗故事。

    前方正在打仗,我军只留有少量守备部队和一些刚刚组建起来的地方部队守卫这条通往哈尔滨的大道。有限的兵力只能驻扎在沿线的主要车站,一路上卡车连过了两三道哨卡,坐在驾驶室的朱班副出示了介绍信和通行证后都顺利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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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黑了,车子己过双城,为了躲避敌机轰炸,一般只能连夜赶路,此时卡车已进入一片丘陵地带,道路越来越崎岖,卡车渐渐放慢了速度。

    车窗上糊了不少泥点子,朱班副摇下车窗,小心翼翼地为驾驶员提示着前面的道路。

    一路上车灯不时将两侧的土丘和树木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可他目不转睛。

    这条道路他还是熟悉的,只要再翻过眼前这片丘陵,再走二十多里就是赵家窝堡。到了赵家窝堡,路就走了一半了,从那以后路就平坦了。

    他紧盯路面,土路上的每一处坑洼都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突然,路面上出现两个巨大的坑洞,在车灯的照耀下与周围形成明显的反差。

    “注意!水坑——”史班长厉声警示。

    吱嘎……

    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声,车上的人都被狠狠地抛向车头,车厢里挤做一团。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响如爆豆……

第二百九十章突如其来的战斗(二)

    “呯砰砰!……哒哒哒——”

    一团团耀眼的火光倾刻闪出。

    两旁的庄稼地和大树后面倾泻出密集的弹雨,车厢外的铁皮被打得火星乱溅。

    与此同时,一连串子弹准确地击中左前轮,车子很快向左倾斜,进退不能。

    毫无防备的马班长立刻就做出了反应,他大吼一声:“准备战斗!”叫喊的同时向前一个虎扑,卧倒的同时掀开衣襟,除下一颗瓜蛋,拔出保险用力一磕,随手掷出。

    “轰——”

    远处炸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借着爆炸的火光,他飞快地扑到驾驶室后窗,对着里面厉声嘶吼:“快倒车!快倒车!”

    然而,驾驶室里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驾驶员已经被一枪爆头,趴伏在方向盘上,一大滩红白之物正从他太阳穴处汩汩而出。

    朱班副更惨,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斜趴在车窗口,半边脑袋已经被掀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头盖骨。

    马班长瞬间就泪目了,抓起花机关枪一跃而起,身子腾空的瞬间哗啦一声打开保险,照着闪光处就是一梭子……

    远处传来两声惨叫,还没容马班长落地,一串子弹已经呼啸而至,一发贴着他的脖颈划过,把他的脖子划出一道血槽,另一发正中他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

    马班长“哎哟”一声落地侧滚,顿时血透衣衫。这伙敌人的身手不凡呐?反应真快!还没容他多想,“噗通”“噗通”两个还击的战士已经先后栽倒在地。

    对方的枪法真准,两个战士均是眉心中弹,马班长忍痛啐了一口,随即大致目测了一下损失,车厢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具尸体,还有一个重伤者在痛苦地挣扎。

    妈的!也就是说,在这转眼之间,己方已经损失大半,能战斗的,加上警卫员和女医生,不过五人!

    马班长的眼前一阵黑蒙,一股钻心的疼痛由胸前直达脑门,让他的面孔极度扭曲……

    靠!仅仅几分钟,他的步兵班就已经损失殆尽。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对方的反应真快,枪法也准,看来是碰上硬茬啦。

    一个战士杀红了眼,提着捆扎好的三颗手榴弹,猛地拉火,站起,马班长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那战士大吼一声:“狗日的,拿命来!……”身子猛地一转,把集束手榴弹甩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两个冲锋枪手连同手里的冲锋枪全都飞上了天。

    马班长大叫一声:“卧倒……”可是,晚了,几枝冲锋枪狂扫过来,战士转眼间被打成了筛子……

    “刘三……”马班长痛苦地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他的右膀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但他拔出腰里的驳壳枪,左手一抡,驳壳枪呈扇面扫了出去,剩下的两名战士也各自依托车厢还击,枪战暂时呈对峙状态……

    忽然间,对面的枪声戛然而止,接着有人大喊:

    “共军弟兄们!不要打了!我们不是土匪,是国军!听枪声,你们没有几个人了吧?我们不想难为你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马班长侧耳倾听,又向四周看看:“别听他们的,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们不敢久留。”

    对面似乎猜到了马班长的想法,继续喊话道:

    “请不要抱有幻想,你们虽然有车厢作为掩护,可你们应该知道,干掉你们很容易!我们的掷弹筒不是吃素的,分分钟就能让你们飞上天!再给你们两分钟,再不投降老子们就开炮了!”

    马班长一听就躺不住了,他冒险探出头去看了看,对方所言非虚,一个家伙正在挥动着手里的掷弹筒,嘴里吚吚呀呀叫个不停。

    马班长一阵沮丧,再看看车厢,活着的战士还有两个,还都挂了彩,女医生正趴在首长的身上哭泣,警卫员半趴着,一手举着驳壳枪,一手举着吊瓶。

    “同志们,听我说!”

    马班长在痛苦中开腔了,“现在,我们阵亡了九个,负伤3个,算上警卫员和女医生还有五个能战斗。我命令你们抬着首长立即突围,我掩护你们!”

    小王一听急了:“不行啊,马班长。咱们已被包围了,抬着首长突围显然是死路一条。”

    “不突围也是死!”

    马班长吼道,他想了想又说:“那好,咱就坚守车厢,跟狗日的拼了,若能杀掉几个,这条命也值!只有一条,同志们,咱们谁也不能投降,咱们不能给民主联军丢脸!”

    小王却沙哑着嗓子说:“马班长,也不成!狗日的说的没错,他们要用掷弹筒招呼,咱们分分钟就能飞上天!”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想怎样?”马班长怒道。

    “我想这样,咱们来个假投降,骗他们靠近,等狗日的冲上车咱们就用集束手榴弹和他们同归于尽!”

    马班长吃了一惊,随即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还有点花花肠子,好,能和孟旅长一块儿战死,死也值!”

    女医生忽然一哆嗦,哇的一声哭了……

    马班长低吼道,“哭,哭什么?既然穿上这身军装,就得有个军人的样子。”

    女医生抽噎着,弱弱地道:“你们……能不能用枪打我,不用手榴弹……”

    马班长大怒,愤怒的目光中饱含轻蔑:“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留个全尸?敌人不傻,冲上来前肯定会让咱们丢下武器!”

    女军医又哭了,哭得好伤心、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甚是不忍……

    就在哭声嘤咛,马班长横眉冷对之时,一个声音有气无力的开了口:

    “你们,懂不懂得怜香惜玉?要把人家姑娘炸成碎片,还不让人家哭?”

    几句话说得是低沉,但在眼前的光景,马班长却被唬得目瞪口呆,他转目四望,仓惶地喊道:“谁?谁在说话?”

    “我……马班长……在这儿……你低头看一下就知道了。”

    马班长循声望去,不由“呀”的一声——

    只见担架上的首长,已经不知何时己悠悠醒转,露着一颗叫汗水湿透的脑袋,头发纠缠着粘在脸上。这还不说,那张脸,在如此微光下都有肉眼可见的煞白,眼窝深陷,活脱脱一个白无常!

    马班长知道,那是大量失血所致,加上此人白净,才会有如此惨白。

    首长眨眨眼,沙哑地说:“各位……现在……都听我指挥……”

    “是!首长!……哎呀,您终于醒了。”小王大喜过望,仿佛一下就有了主心骨,他毫不怀疑首长能想出个办法来,他瞬间就觉得有了希望。

    孟占山低嗽两声,又道:“三件事,立刻执行……第一……军医同志,给我打一支吗啡,让我精神精神……第二……小王,把绑腿解下来把我捆住,越结实越好……第三……马班长,脱下你的白衬衣,拿枪举起来……大声喊……我们投降……”

    “什么?”

    马班长一听就傻了,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娘的,有这样的首长吗?一上来就让人投降?还叫人把他给捆起来?

    马班长胸脯一挺,大声喊道:“不!我决不投降!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怕死就不当共产党员!”

    另外两个战士则抱枪而坐,惶惶然不知所措。

    孟占山气喘吁吁地道:“哼……就你英雄?……还没弄懂个三六五,就梗着个脖子吼……我说……破坏了老子的计策……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马班长一惊:“计策?……”

    小王急了:“快执行吧!同志!我们旅长是谁?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降了他都不会降。”

    一个战士将信将疑,“首长,你的计策能成吗?”

    “谁活着谁就看得到!”孟占山低声回答。

    “好,我相信您!马班长,咱们执行吧,他可是孟旅长哎。”战士说着脱下衬衣,又用手里的步枪高高举起,用力摇晃起来。

    这一摇晃仿佛就是命令,小王立刻除下绑腿,三下五除二开始捆绑孟占山。女军医仿佛也看到了希望,哆里哆嗦的打开医药箱,开始抽药、打针……

    孟占山从腰里抽出当年郭仲达赠的勃朗宁手枪,咔吧一声推弹上膛,“小王,弄点胶布给我绑在大腿内侧。”

    小王点点头,开始向医生讨要胶布……

    眼见如此,马班长黯然长叹……

    ——唉,如今四面是敌,身处绝境。如此绝境,却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重伤的首长,还是一个一上来就让人把他捆起来的首长。

    ——娘的,搞什么名堂?捆上了还怎么开枪?

    ——唉,首长啊,首长……你是脑子被烧坏了吧?

    他觉得有点心堵,一把扯开衣襟,想让自己好受一些。他知道,今天己是九死一生了。从入伍那天起,他还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困境,更没有想到会遇见如此奇葩的首长。

    女军医的针扎的也很不利索,她的手抖抖索索。也难怪,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当了兵,还没上过战场,更没见过这种阵势。别说别的,光是子弹嗖嗖地从头上飞过,就够让人心惊肉跳的了,更不要说,还有人想用手榴弹自爆,来个粉身碎骨。

    眼下,牺牲战士的鲜血己经浸泡了整个车厢,手指探入,尚有温热,同时,浓郁的血腥气刺激着女军医的鼻息。

    这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身陷绝境,而且面临生死,唯一的指望却是一个身受重伤,还要把自己捆起来的首长。我的天吶,一想到这些,女军医就想到了一句话——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

    正忙活间,远处有人大喊:

    “好!不错,很不错!听着,把枪从车上抛下来!再高举双手从车上跳下来!注意,千万不要耍花样!”

    马班长一凛……

    ——敌人太狡猾了,先前设想的什么骗敌近身,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根本无法实现。

    ——看来,只有随首长赌一把了,虽然他不知道首长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马班长和战士们不由自主都把目光投向了孟占山,此刻此刻,首长己成了他们唯一的主心骨。

    “照他们说的做,抛下武器,弃车投降……”

    打了针的孟占山显然有了底气,说话声音大了些。

    很快,卡车上便接二连三地抛下武器,然后,随着“扑通扑通”的跳车声,几个黑影先后跳下……

    “好!很好!手再举高点……”

    三十米开外,二十多个黑影长身而起,拉开散兵线包了过来。淡淡的月光下,一个个沾满战友鲜血的身影,犹如一个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马班长屈辱地高举双手,泪水长流……

第二百九十一章突如其来的战斗(三)

    “彪子,带人上车去看一看。嘎秃!把人都捆了,再到驾驶室里搜一搜。孙大拿,赶快拆下备用轮胎,把前轮换了……”

    一个声音火爆地命令道,声音很急促,也很坚决。

    孟占山斜躺在担架上,身上已被五花大绑,女军医怯怯地偎在一旁,举着吊瓶,情不自禁的抓紧担架。

    很快,车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听到人体快速冲破气流的奔跑声,一时间“呼呼”的风声交叉而过,更不时传来低低的喝令声……

    孟占山屏息以待,毫无动静。

    他有些晕迷,只得闭上眼睛积攒气力,就在那朦朦胧胧的恍惚中,一种冷厉的碰撞声忽然刺激了他的神经。

    “哐!哐!”

    随着皮靴踏上车厢的声音,一支卡宾枪在月光下泛出寒光,形成一种扑面而来的威慑力。

    “哎呀,队副,这里居然有一个妞!”

    来者高声大叫,随即就变了腔调,声音变得即紧张又惶恐,仿佛见到了什么灵异现象:

    “我操……这上面……还有一个鬼!……”

    随着衣抉的振动,又一个汉子跃上车厢。

    此人牛高马大,满脸疙瘩,先前跃上的汉子却是身体精瘦,猴头猴脑。两个人均穿着民主联军的服装。

    女医生紧咬下唇,不由自主地抓紧担架,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不安地注视着来人……孟占山则是双眼微闭,宛如老憎入定。

    疙瘩汉子眯起眼睛扫了一眼车厢,随即哈哈大笑,“你个臭小六,真他娘的怂!就这么一个痨病鬼,还捆的跟粽子一样,值得你大呼小叫?”

    小六一听这话不是味儿,眼珠子就瞪起来了,“我还没看出他是个痨病鬼?可是,他为什么被捆着?难道他是……”

    “闪开,闪开!……”

    大汉不耐烦地拨拉开小六,迫不及待地走向女军医,淫声道:“哎呀……这是哪来的妹子呀?生得这么标致!……我的天……把我们师长的二姨太都比下去了……”

    女军医哆嗦了一下,低下头不予理睬。

    大汉摸了摸脸上的骚疙瘩,嬉皮笑脸地道:“我说……妹子……你别害怕……咱爷们是怜香惜玉的人……听话,把口罩摘了给爷瞧瞧?”说着,伸出一只毛手想要摘女军医的口罩。

    女军医猛一低头,避了开去,羞得满脸通红。

    很突兀的,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声音异常暗哑,还断断续续,却足以勾魂摄魄:“娘的……朋友……你不是国军吗?……还敢调戏妇女……该当何罪?……”

    这句话说得无精打彩,疙瘩汉子却目瞪口呆,那模样就好比突然听到了厉鬼哭泣,或是遭到了雷霆电击!

    无它,只因为,说这话的人居然是——

    那个躺在担架上,浑身被捆着,输着吊瓶,还插着管子,管子的另一头还连着一个引流瓶的,那位被他们称作痨病鬼的仁兄!

    这一突然变故,完全打断了疙瘩汉子的兴致,这家伙一脸的不愤,盯着眼前的病号怒骂道:

    “你他娘算哪根葱?一点就倒的家伙,找死啊?”

    “鄙人……嘿嘿……71军……上校参谋……兼通讯主任……熊伟民……是也……”

    “啊?”

    “什么?”

    疙瘩汉子和六子都大吃一惊,愣了半晌,疙瘩汉子才道:“我操!……71军?……还通信主任?……你唬谁呢?”

    一旁的女军医则张口结舌,她定定地瞧着孟占山,怔怔地举着吊瓶。

    孟占山的声音很低,却不怒自威:“去……把你们头儿叫来……我……有话说。”

    “咦呀?……”

    疙瘩汉子又是一声,他对眼前的痨病鬼业已有些不耐烦了,“你他娘找死啊?敢在老子面前充大头?老子撕了你!”

    一旁的小六浑身一震,赶忙拉扯了一下疙瘩汉子,低声道:“队副,不可……我看此人相貌堂堂,可能真是国军,要不干嘛被捆着?……”

    疙瘩汉子大马金刀地笑了:“狗屁!他顶多是共军的逃兵,还他娘的国军?还上校参谋?老子撕了他。”

    “见了长官还不敬礼?……还敢撕了我?……你倒撕一个看看……是那个狗娘养的拦着你呀?……”

    孟占山镇定自若,兼带诙谐幽默。

    疙瘩汉子的眼一下就红了,大吼一声就要扑将过去:“王八蛋,老子这就撕了你——”

    车下忽然传来一声暴喝:“慢——”

    一个身如横板,厚似堵墙的汉子“蹭”的一下就跳了上来,声若洪钟地道:“彪子!你干啥?”

    “头儿,张头儿,你听听这灰孙子说的话,那是人说的吗?老子要是再不教训教训他,他就骑到老子头上拉屎啦,您别拦着,我非教训教训他!”疙瘩汉子又要上前。

    头儿冷目如电:“嗯?……到一边去,让我先问问!”

    疙瘩汉子一脸的不甘,可见头儿一脸冷峻,不由身不由己的退到一旁。

    头儿微微叉开双腿,稳稳站住,他对一旁的美色视而不见,黝黑的面孔充满悍野之气:

    “你好大胆!胆敢冒充国军?”

    孟占山微微一笑,笑得甚是鄙夷,“哈哈……冒充国军?……娘的……是你们在冒充共军……老子却是实打实的国军!”

    头儿走到近前,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地直逼孟占山,“还他娘嘴硬,看老子不剐了你?”

    孟占山镇定自若,“我说,我看你老兄大小也是个头目,应该有点脑子。我是71军上校参谋熊伟民,前不久刚刚被俘,你老兄要是有电台,向71军一问便知。把我救了,我们陈军长必有重谢!”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头儿将信将疑:“嗯,你说的倒不错,可老子是53军的,没法和你们军部联系。”

    “噢?……53军的?……太好了……”孟占山还是笑眯眯的,眼都不眨,“你们是来增援四平的吧,你们新编第30师206旅旅长郭仲达,是我的老上级,我们交情菲浅,你一问便知……”

    “哦?……”

    这一下,头儿悚然动容,“你是郭旅长的部下?郭旅长可是我们周长官的红人……请稍候……”

    头儿蓦然起身,冲车下大喊:“报务员,问问206旅的郭旅长,认识一个叫熊伟民的吗?……妈的,孙大拿,轮胎换好了没有?”

    “是!”

    “还没呢?队长,快了……”

    车下先后回答……

    与此同时,驾驶室的门“砰”的一下开了,一个汉子麻利地攀上车厢,声音中甚是得意:

    “队长!队长!我找到了!在驾驶室的尸体上搜到一张介绍信和一个通行证,你看——”

    头儿接过证件,看了两眼,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妈的,总算搞到了!”

    “嘿嘿,队长,这下咱们回去一定畅通无阻。”

    “嘿,这下可好了,奔袭了两天两夜,累得跟兔子似的,这下总算安生了,”

    “还是队长高明,叫咱在这儿设伏,不但搞到了车,还搞到了通行证。嘿嘿,要不然,腿都得累断。”

    这帮家伙得意洋洋,一时间七嘴八舌……

    便在此时,报务员也攀了上来,一边递电文一边大声报告:“报告队长!郭旅长回电,熊伟民乃是他的老部下,私交甚厚,望队长务必保全。如果能将他安全带回,郭旅长必有重谢!”

    “哈哈……我就说嘛……”

    一听这话,一旁的小六子得意地道,“我早就看出这位长官非是旁人,而是咱们国军,要不然干嘛被绑着?还被共军重点押送?”

    头儿把电报怔怔地拿在手里,沉吟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么说……老弟是郭旅长的人了?……后来才去的陈军长那儿?”

    孟占山点点头。

    头儿突然发出一声冷哼,两只眼睛像利剑一样逼了过来,凶巴巴地盯着孟占山。

    “郭旅长今年多大?”

    “30,属鸡,和我同岁……”孟占山从容回答。

    “郭旅长长什么样?”头儿又逼了一句。

    “相貌堂堂,英俊儒雅……”

    “你们原来在那儿共事?”

    “冀西抗日救国军。”

    “怎么又投了周长官?”头儿的眼神更凶了。

    “郭旅长和周长官是同学,都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孟占山微笑着回答。

    “嗯……倒是不错……”

    头儿放下电报,神色顿时放缓,挥动匕首三下二下就割断了孟占山身上的绳索,“老弟,委屈了……鄙人张老海,第53军130师特务队队长,奉命前来侦查……”

    六子忽然问:“队长,剩下的俘虏怎么办?”

    张老海比了个手势,“累赘,咔嚓!”

    “慢——”

    孟占山忽然大声制止,把张老海吓了一跳。孟占山忙使了个眼色,凑上来贴着张老海的耳朵一阵叽里咕噜。

    张老海一惊:“噢?……重要情报?……你说在哪儿说吧?”

    孟占山指了指驾驶室。

    张老海秒懂,大声命令道:“六子,嘎秃,把熊长官抬起来,抬进驾驶室,俘虏先别动!”

    “等等……”

    一旁的疙瘩汉子忽然出手阻拦,“六子,先搜搜他!”

    六子甚是不快,但还是走上去从上到下搜了一遍,只是有些潦草,“没有武器!队长,副队长……”

    孟占山暗乐,这个小子,着实可爱,倒像是跟老子一伙的。

    旁边拥上来两人,抬起孟占山,轻手轻脚地往车下搬,张老海则拿起引流瓶和吊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从车旁走过,直奔驾驶室……

    如此画风,简直太诡异了!

    几个被俘的民主联军战士全都瞧傻了,连呼吸都快停了。

    他们已被敌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连嘴巴都被堵上了。尤其是马班长,由于有所挣扎,被敌人用电线加捆了一道,简直五花大绑。

    马班长竭力保持着镇定,可他还是汗毛倒竖。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神兮兮的孟旅长,居然被敌人松开了,还奉若上宾。

    那股前呼后拥的劲,让马班长浑身刺挠!隔着老远,那股腻歪劲就直刺马班长的胃肠,弄得马班长好悬没吐出来!

    他打死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在梦中……

第二百九十二章突如其来的战斗(四)

    眼见一行人下了车,彪子连忙轰六子:“去去去,给我找个地方呆着去!对了,去看看警戒哨!告诉他们随时准备战斗!”

    六子哼了一声,不服地道:“哼!队副,我还不知道你?想赶我下车,八成是想祸害这女娃子!”

    彪子急了,气咻咻地道:“你他妈的,你是她亲六舅啊?管得着吗你?再说了,这么漂亮的女娃子,毙了多可惜,你去看着,等我办完事再换你!”

    “嘿嘿,队副,奸**女可是死罪,咱可不敢,省省吧。”六子提醒道。

    “省你妈个屁!这是妇女吗?这是共匪!老子要共产共妻!滚,惹恼了老子剥你的皮!”

    六子打了个哆嗦,一溜烟仓惶而逃。

    “小妞,跟爷玩玩,让我爽了,饶你不死……”彪子淫笑着向女军医逼去。

    女军医惊号:“不……不……你不能……你不能……”

    彪子双目通红,放出宛如野兽一般的光芒,他大张着嘴,口流涎水,就像一头发情的雄猩猩一样扑向女军医!

    女军医大惊失色,拼命翻滚,她的军帽甩脱,头发披散,满脸惊悸与泪痕,却仍掩不住她那楚楚动人的风韵……

    就在女军医闪到车厢一侧之时,被彪子一个虎扑扑倒在地,不待她稍有反抗,彪子已重重地骑在她身上。

    女军医凄惨地呻吟着,双手痉挛地前伸,刹那间变成了半个血人!

    彪子骑在女军医身上,以蒲扇般的大手抓住女军医的头发,用力向后扯,又一把攥住女军医的两只皓腕,强行扭到身后,女医生的身体顿时被迫成反弓型,只听“咝、咝”两声,这个绝代佳人的外衣被撕脱大半,仅剩一件衬衣还在勉强遮蔽身体。

    女医生骇极地尖叫着,拖着长长的颤音,哭声溢出车厢。

    ……

    驾驶室里,张老海放好吊瓶,使眼色让其他人离开,然后关好驾驶室门:“熊参谋,现在可以说了吧?”

    孟占山正要开口,车厢内突然传来嘈杂的滚打声,然后是女人骇极的尖叫声。

    孟占山皱了皱眉:“张队长!53军的军纪就是这样?”

    张老海脸上一红,脸膛子胀得红扑扑的。

    ——他娘的,这个彪子实在是太不着调了,竟敢调戏妇女,还当着友军的面。

    张老海恨恨地摇下车窗,愤愤地大喊:

    “彪子!你他娘混蛋!竟敢调戏妇女,老子毙了你!”

    彪子不为所动,一边发出狼嚎般的声音,一边继续施暴:

    “队长——你别管——这共军娘们——太标致了,枪毙了,可惜……”

    然后又是一声:“小娘们——你就从了吧——嘿嘿,从了咱,你还能活,否则老子剥光你的衣服喂狼!”

    在目前光景下,这家伙什么也不顾了,只剩下淫邪和肆无忌惮。

    就在这车厢震颤、女人尖叫、男人怪笑的时刻,突然,“啪!”的一声,那么清脆,那么响亮……

    一道火线划破夜空,直窜彪子脑门,“噗”的一声,一溜红白之物便在空中飞洒,形成了一道怪异的图画。

    彪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然后转了半圈——他那血糊糊的五官扭曲着,双目凸突如铃,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断气了。

    刚探出车窗的张老海大吃一惊,猛地转过身来,右手里居然多了一柄亮闪闪的匕首,照着孟占山分心便刺!

    “砰”,孟占山手疾眼快地抬手一枪。

    张老海的右臂应声溅出血浆,匕首呛当落地。

    那么疾,又那么快,孟占山倒转枪把,呼的一下砸在张老海的颈窝。

    “嗯——”张老海闷哼一声,身子顿时酸软,可这家伙悍勇至极,居然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向孟占山。

    饶是已经没有多少力道了,孟占山依旧吃不消。

    这一撞之力,几乎使孟占山背过气去,他拼力翻碗,一把卡住张老海的脖颈。

    到了这个时候,孟占山己是气血翻涌,兼带头晕脑涨,满眼金星……

    外面传来嘈杂的呼嚎声:

    “哪打枪?哪打枪?”

    “不好了,彪子队副死啦?”

    “是驾驶室打的,后窗上有个弹洞!”

    “坏了,队长出事了!队长,队长……”

    人马杂沓,步履闪晃,几乎所有人都持枪朝驾驶室冲来!

    孟占山急忙运气,用枪顶住张老海的太阳穴,然后低吼出声:

    “龟孙子们……别叫了……你们队长正躺在老子怀里撒娇呢,你们有种就放马过来!”

    外边传来纷乱的喊声,一支支卡宾枪、冲锋枪对准了驾驶室……

    “不好,熊参谋反了!”

    “我操!他竟敢挟持队长?”

    “坏了,说不定他是共军!”

    “好阴险,这狗杂碎!”

    很快,众人便收拢了包围圈,一股脑逼近驾驶室。

    但是,当他们逼近到一定距离时,纷纷停住了脚步,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驾驶室里,张老海被圈住脖子,软塌塌地倒在孟占山怀里,而那把击毙彪子的手枪,此刻正顶在张老海太阳穴上,枪口还冒着青烟!

    对方看起来很孱弱,但他手中的枪,却很稳。

    这帮人看在眼里,寒在心上,任谁也不敢拉动驾驶室的门!

    就在这近乎凝滞的气氛中,张老海有气无力地开口了,他斜视着孟占山,断断续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孟占山吁了口气:“我,共军……老海。”

    张老海长叹一声:“彪子……是你杀的?……”

    孟占山道:“他该死……”

    张老海咳了两声,十分虚弱却异常凶狠地道:“你们听着……一起上……把这个家伙给我碎尸万段……”

    孟占山艰难地笑了,一言不发。

    果不出所料,门外的家伙根本不敢近前,过了片刻,嘎秃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队长……您别……难为大伙了……大伙怎么能……置你于不顾?……要不……咱们跟姓熊的谈谈条件?”

    “胡说!……我一条贱命死何足借?……不能……折了特务队的威名……”

    人丛里,六子一个箭步上前,声音激动地大叫道:

    “队长!队长!只要你平安无事,受些折辱又算什么?……队长,特务队全倚仗您呐,没了您,就没有特务队!”

    “是啊,队长!”

    “队长,您还好吧?”

    “队长,咱们不能没有您啊!”

    众人忙不迭的大声应和着……

    张老海的脸上痉挛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缘不错嘛?老海。”孟占山调侃道。

    还是嘎秃明白,他先是咳了一声,然后苦涩地开口了:

    “姓熊的,咱们谈谈,你想怎样?”

    孟占山嘿嘿一笑,“做得了主吗?兄弟。”

    嘎秃哼了一声:“先说说看……”

    孟占山提高了声调:“好吧,老子开开条件,你们听好了,要换回你们队长并不难,第一,把我们的人放了;第二,把车子修好交给我们;第三,我带着你们队长离开,车子开出500米后就把他放了。”

    “放屁!”嘎秃怪叫道,“想的美!要放人一起放,哪有我们先放的道理!”

    孟占山冷笑道:“列位,你们也替我想想,你们那么多人,还带着家伙……要是同时放人,你们分分钟就能把我们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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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秃吼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到时候不放我们队长怎么办?”

    孟占山淡淡一笑:“列位,怎么说呢?我虽然是你们的敌人,可还算个守信之人!况且,今日是你们偷袭在先,还打死我们那么多兄弟。”

    顿了顿,他又道:

    “今日之事,无非两个结局,一是答应我的条件,大家和气生财。二是你们蛮干,大伙同归于尽。

    嘿嘿,在解决掉你们队长之后,我说不定还有力气再干掉他一两个,总之,咱黄泉路上不寂寞!”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静默,他说的十分有理,对方不能不多加考虑……

    良久,嘎秃先是喘息了两下,随后哑哑地问:“队长,姓熊的话你约莫也听见了,我们该怎么办,还请队长示下……”

    张老海看起来十分尴尬,他的嘴巴艰辛地翕合着,挣扎着说:“你们……你们……又叫我怎么说?”

    六子突然分开众人,“噗通”一下跪下了,“队长,我六子做主了,就依姓熊的,只要你平安无事,别的都是浮云!”

    嘎秃也点点头,异常窘迫地道:“队长,我们无能,只能照姓熊的办……姓熊的,你可得言而有信,不能说话像放屁……”

    张老海黙黙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孟占山笑了:“你们有情有义,我也不做小人……娘的,都是中国人,杀来杀去总归是赔本买卖,放心吧,我会守信用的……哦,对了,还有一个条件,你们得派个人来帮我们开车……”

    ……

    苍茫的暮色中,卡车颠簸而行。

    眼看开出五六百米,孟占山命令停车……

    六子闻言一脚踩下刹车,卡车稳稳停任,孟占山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站在踏板上的马班长猛地从窗外伸入驳壳枪,咬牙切齿地宣布道:“两个兔崽子,你们的死期到了!拿命来!”

    孟占山一惊,“马班长,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毙了这两个乌龟王八蛋,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马班长看也不看孟占山,随手张开机头。

    孟占山大怒,“胡闹!我答应放了他们!”

    马班长望了望孟占山,双眼血红,“首长!血债要用血来偿!”

    孟占山急了:“偿你个头!有本事你在战场上干掉他们,我老孟二话不说。现在他们手无寸铁,你牛个球!”

    “他们是敌人,首长,跟他们讲什么仁义?我老马只知道一件事,血债要用血来偿!”

    孟占山激动地翕动着嘴巴,猛地冒出一句:“不行!说啥也不行?你要胆敢开枪,老子先毙了你,然后再给自己一枪,我说到做到!”

    马班长傻了,拿着驳壳枪怔怔地站在那儿,一时间犹豫不决。

    孟占山干咳了两声,亮起一双无害的眼睛,声音变得异常柔和:

    “马班长,你念念不忘给战士们报仇,这很好。可这帮家伙为了救他们的头儿,甘愿冒风险和我们一赌,虽然很傻,却也有同袍的味道……

    你马班长要是还念我救了你一命,就手下留情,这一次就放过他们,他日若是战场上相见,再拼个你死我活!……

    怎么样,马班长,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求你了!”

    “唉……”

    马班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满是焦虑和无奈,他站在那里左思右想,一张虎脸涨得通红。

    终于,他仰天大吼:“战友们!我对不起你们啦!”随后跳下踏板,打开车门,转身攀上车厢:

    “俩兔崽子,便宜你们了,快滚!”

    车厢里的另外两个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复杂地举起枪,警惕地注视着驾驶室。

    六子搀着张老海下了车,甫一沾地,他目光回转,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孟占山点点头:

    “朋友,不论我们日后是否刀兵相见,也不论到时候我们谁死谁活,我六子都感谢你放过了我们队长……还有……我。”

    孟占山微微一笑……

    张老海在六子的搀扶下艰难而去,一路上张老海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终于,在走出二三百米之后,两人和狂奔而来的队员们汇合。

    众人热情相拥,一个个喜不自胜。

    突然,嘎秃低声吼道:“看呐!狗日的车还没发动,一定出了啥问题。队长,我带人冲上去,搞他娘的!”

    “放屁!”张老海大怒,照着嘎秃就是一脚,然后艰难转身。

    “好汉子!”张老海噎了一口气,吃力地喊,“我服!”

    ……

第二百九十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马班长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人,他身后的两个战士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孟占山。

    他们刚刚赶到后方医院,身上衣衫槛楼,血迹斑斑,脸上杀气腾腾。

    他们把孟占山直接抬到了抢救室,似乎根本没打算办什么手续,一个卫兵见状,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先去办手续!”没想到话没说完就挨了两记耳光。

    卫兵大怒,正要发作,却被随后赶到的女军医拦住了。两人似乎认识,耳语了两句卫兵的脸上顿时变色。

    “马上抢救首长!听好了,找最好的医生!敢说半个不字,我先毙了你,再毙了我自己!”马班长红着脸咆哮道。

    卫兵脸色苍白,他知道这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是没有道理好讲的,这是一群半失去理智的家伙。

    更何况,听女军医讲,伤员竟是指挥靠山屯大捷的孟占山孟旅长!

    靠山屯大捷,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卫兵不敢怠慢,立刻给院长打了电话,很快,院长就赶来了,亲自给孟占山诊治。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孟占山已经迷迷糊糊了,朦胧中,远近皆是虚幻和沉浮……

    他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零切碎分了,肩头仿佛坠着千斤巨石,胸胁间仿佛被揭了一层皮那样疼痛。

    这一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本来他就在和张老海的搏斗中伤了元气,可在幸存的人当中,谁也不会开车,他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在打了一针强心针之后一边输液一边操起了方向盘。

    极度的疲惫外加极度的消耗,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软,天地都在打旋。

    女军医一刻不停地给他擦汗,给他换液,给他调整输液速度。引流瓶里的液体越来越多,女军医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可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做这些的时候,她不停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疼惜。

    他像被抽了筋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可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迷,以至于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知道,他必须挺住。

    车过赵家铺子,又走了两个多小时,路不算陡,时间也不算太长,可在孟占山的感觉里,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怕是攀南天门,也没有这么辛苦……

    一路上他跟要断了气似地喘息着,眼前是一阵一阵黑蒙,脑袋里宛如要爆炸了一般,气血翻涌,险些忍不住就要吐起来。

    终于,在担任向导的马班长喊了一句:“前面就是后方医院!”时,恍若波涛般卷袭上来的困意让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经过检查,病情很快就清楚了。眼前这个伤员贫血太严重了,还发着烧。固定引流管的缝线已被撕脱,幸好引流管没掉出来。

    “好奇怪,这个伤员并没有新鲜出血,可他贫血成这样,居然好像还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打斗,真是不可思议。”院长一脸困惑地对助手说。

    助手说:“不可能吧,这个血色素水平,能站稳已经不错了。”

    院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是相信我的判断,赶快给他输血!”

    化验出来的结果把院长吓了一跳,孟占山是稀有血型,血库里几乎没有,院长急得满头大汗。紧急召集全院官兵对血型,居然没有一个相符的。

    马班长正坐在抢救室外的台阶上摆弄着他的驳壳枪,一会儿合上机头,一会儿又掰开,吓得旁人都绕着他走。他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血型对不上时,立即带着两个战士冲了进去。

    天可怜见,只有马班长的血型相符,院长立即让人抽了400CC,给孟占山输了进去。

    效果不大,孟占山只是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仍旧晕迷不醒。

    马班长急了,让医生再抽,医生却不敢了。院长说:“同志,一个人一次的最大献血量是400CC,不能再抽了!”

    马班长立即起身,在院长面前扑通一下就跪下了:“院长同志,我这条命算什么呀?别说我欠了首长一条命,就算是拿命来换,我一百条换他一条也值。院长同志,抽吧,有啥好歹我不怪你们,我代表全班给你们磕头啦……”说着便磕头不止。

    院长连忙拉起马班长:“好,那就再抽400CC……”

    又抽了400CC,给孟占山输进去后,孟占山终于悠悠转醒。那一刻,马班长乐得都要蹦起来了。可他根本动弹不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连液都输上了。

    马班长就认准一条,这个孟旅长是天兵天将,打仗太神了!民主联军少了他可以,少了孟旅长,就不行!

    ……

    孟占山已经被转到特护病房,贫血虽然好转,却高烧不退,最高到40度。

    院长检查了,说是肺部感染,有生命危险。

    警卫员那时候已经不知道哭,红着眼珠子就去找院长,说:“你们不能让我们首长死!他要是死了我和你们玩命!”

    院长很镇静:“胡闹!你以为我不想把他救活,东总都来命令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都没法交代!”院长说完就匆匆走了,手术室里还有二个受伤的战士等着他救治呢。

    听了院长的话,小王没词了,他坐在孟占山身旁默默地守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王很快就被打发走了,特护病房要求严格,不让外人进来。

    陪床的是那个女军医,她把原来的护士赶走了,坚持自己护理孟占山,从换药打针到吃喝拉撒,她一个人全干了。

    她从早到晚不离病房,就在病床前的地上铺一床军毯,夜里就睡在那里,只要孟占山有一点儿响动,她一咕噜就爬起来。

    医院知道这样熬着不行,三番二次要派人换她,可她说啥不干,硬是坚持。

    孟占山退烧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当他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就是女军医。

    “女菩萨,这些天都是你照顾我吧?”

    “哎呀,你醒啦,你怎么知道的?”

    “嗨,这么一个大美女老在我眼前晃,暗香浮动,沁人心脾,我老孟便是在梦中,也惦记着呢……”

    女军医哭笑不得:“你这人,刚刚好点,就胡说八道。”

    孟占山笑得极苦:“嗨,苦中作乐嘛!有道是,苦中作乐,韵味更长。”

    “你呀,真的和别的伤员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这儿住的基本上是重伤员,这些人大多是战斗英雄,战斗英雄脾气都大,一疼一躁就骂人,逮什么人骂什么人。也有不骂的,整天什么话都不说,就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怪瘆人的……唯独你……”

    “如何?”

    女军医抿嘴一笑,“你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有个乐天派从楼上掉下来,每经过一层楼的窗口,他就对楼下心惊胆战的朋友高喊:瞧,我到现在还没事儿呢。”

    “哈哈哈——”

    孟占山咧开嘴笑了,笑得伤口都痛:“天那,还有那么大心脏的人?我跟他可没法比。”

    笑完了,孟占山注视着女军医,轻声道:“笑归笑,姑娘,噢不,女军医,谢谢你这几天来的照顾,我,却无以回报——”

    “嗨,首长,你说哪儿去了?……照顾你是我的义务,我是医生嘛。”女军医也注视着孟占山,脸上满是柔情。

    孟占山道:“你别当我不知道,医生的活儿是治病,你现在连护士的活儿也揽下了——”

    女军医正色道:“首长,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我,你救了我一命,还保住了我的贞洁,我现在回报以万一,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要是再客气.会让我良心不安,终生负疚的……”

    女军医说得恳切,能言善辩的孟占山倒一时没话了。

    女军医笑了,问:“首长,怎么不说话了?”

    “嗨,我在自卑呢。我就纳闷了,你怎么笑得这么好看,让我们这些丑人都觉得惭愧!”

    “你——”

    女军医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她摘下口罩,连咳带喘,斯文的脸上五官精致,好像盛开的白兰花。

    孟占山却愣了,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痴痴地看着……

    按道理说他不该这么看,可他的眼睛没法移开……很快,他的眼里就闪出泪花……

    女军医一惊,忙问:“首长,你怎么啦?”

    孟占山不答,下一秒,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朦胧的泪光里,眼前是一张异常精致的脸,绣眉如黛,鼻梁翘挺,完美的五官让她显得楚楚动人。

    那一刻,孟占山完全迷失了。那是一张刻骨铭心的脸,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完全重叠。

    可是,她不是力战不屈,在惊天一炸中香消玉殒了吗?

    又怎么会……

    无数记忆刹那间涌入孟占山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

    女军医傻傻地注视着孟占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此人变脸太快,刚才还苦中作乐,现在却乐极生悲。

    一股难以忍受的激动从孟占山胸前传出,他的身体已然被汗水浸透。他努力抬头,颤声问道:“你……还活着?”

    女军医一阵茫然:“……”

    “你是人……还是鬼?……我……不会是在梦中吧?”

    “……”女军医觉得这天没法聊了。

    怪了!

    此人在绝境之中尚能从容应对、好整以暇。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荒唐不经?如此不淡定?

    “你不认识我了?……我……我是孟占山啊。”孟占山又来了。

    “您认错人了吧?首长……您把我当成谁了?”女军医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去摸了摸孟占山的额头:“哎呀,不烧啊。”

    孟占山感到一阵绝望,他的目光和女军医相遇,顿时变得凝滞……

    女军医还想说什么,可当她直视孟占山时,却发现自己盯在两团火炭上,不……不是火炭,是两轮近在咫尺的太阳。

    那一瞬,她在孟占山脸上感到的不再是淡定和幽默,而是汹涌澎湃,难以抑制的激情和冲动。她感觉被一种巨大的温暖所包围,她感到一种直达灵魂的震颤。

    “你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了吧?首长?”女军医直视着孟占山,似乎有所顿悟:“她姓余,叫余波,对吗?”

    孟占山惊讶点头,同时也蓦然清醒,两行热泪顺着他的面颊滚落到胸前。

    女军医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情,“那是我姐姐,我姓余,叫余雪……”

    女军医重新戴上口罩,她似乎猜到了孟占山的心思,接着说,“我们姐妹多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她的订婚宴上。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她加入了国民党,而她结婚的对象,那个叫郭仲达的,居然也是国民党,父母还在她的订婚日被害死了。”

    孟占山抬起头,他的表情悲凉,眼神里更是带着无尽的感伤,“你……恨你姐姐?”

    余雪叹了口气:“谈不上恨,母亲说过,亲情是一件温暖的外套。我知道,一直以来,姐姐都对我很好,对我很照顾,可我就是过不去?”

    “什么过不去?知道她是国民党,就嫌她了?”孟占山问。

    “有一点,可也不全是!父母死后,我俩深谈过一次,闹的很不愉快。”

    “你们没谈好?”

    “是的,我想停止学业,到延安参加革命,可她不同意,非让我在大王镇继续念书。”

    “噢,我明白了,后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什么叫偷跑?”余雪赶忙纠正道,“我们这些左翼学生都有内线关系,还有专人护送,我们历经千难万险才到达的延安。”

    “可你毕竟没有告诉你姐姐!”

    “山河破碎,顾不上了!”

    孟占山道:“你呀,真有点像你姐姐,有点小倔!”

    余雪急了:“我像她?那我早跳黄河了!干什么不行?非要加入国民党,还一直不肯告诉我。”

    孟占山愣了一下,叹道:“唉,人各有志,各人有个人的信仰,那也勉强不得!”

    “可国民党那么腐败,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余雪抬起头。

    “可你姐姐没有!”

    孟占山突然就有些激动,一张白脸涨得通红,“非但没有,她还曾和我携手抗日、共杀汉奸!在她的影响下,郭仲达甚至也由一名摩擦制造者变成了积极抗日者!”

    “别提什么郭仲达了!听说他已经加入第53军,还成了旅长,跑到东北来打内战了,没准,连我姐姐都来了……

    我曾经向上级坦白过这层关系,现在可好,连我入党都受到了影响。”

    “原来是这样……”孟占山的胸前一阵悸动,他的内心正被一种冰冷的东西所包围。

    “是呀,我也没想到,我还以为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呢……我是我,她是她……可是,我还是受到了她的影响。有这么个姐姐,我有什么办法?”余雪惨淡地笑了。

    “余雪,你就没有你姐姐的消息?”

    “没有,难道你有?”

    孟占山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据我所知,她很好,她还在冀西……余雪,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没有非白即黑,况且你们是一母所生,血脉相通。”

    余雪感到奇怪,“首长,你和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你……对她知道的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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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占山的脸上微红,意味深长地回答:“这……这么说吧……你姐姐认了我当哥哥,可我……却没有把她当妹妹。”

    “……”余雪愣了一下,“没听太明白,首长。”

    “你不需要太明白,小雪,你只要知道,虽然我和她分属于不同阵营,但我们情同兄妹。所以,小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孟占山己经对余雪的称呼作了个小小的改动,由余雪改成了“小雪”。

    这在余雪听来,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你要记住,小雪,你是我妹妹的妹妹,从现在起,无论你遇到任何困难,你记住,你还有我,一个大号的哥哥!”

    余雪勉强地笑了,“首长,我们能不能不提我姐姐了?……”

    孟占山的心顿时酸了,“小雪……我等了你半个时辰,听着你说这,说那……可我愣是没有听到一句你说你想你姐姐……

    你成了共产党的女军医,就了不得啦?……连姐姐都不要了?……连亲情也不要了?……

    你不是说姐姐很疼你吗?……难道是我听错了?……回答我!……”

    余雪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寒战,不是从身体的某一部位,而是从整个生命的深处。

    “我……我知道她疼我……可是……现在……我们站在了两个对立面……”余雪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听着——”

    孟占山的声音徒然抜高,且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姐姐是个英雄,是个大英雄!我孟占山都敢认她做妹妹,你难道还怕有这么一个姐姐?

    谁要说入党就不能有这么一个姐姐,那他放屁!你等好了,等我好些我就去找你们领导,跟他们谈谈!

    小雪,不论何时何地,我都要你记得,你还有一个亲姐姐,一个疼你爱你的姐姐!如果你愿意,还会有一个疼你爱你的哥哥……”

    余雪点点头,刹那间热泪盈眶,她猛然扑向孟占山,扑到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孟占山楞楞地坐在床头,足足有半个时辰一动没动。

    没有人能够看见这个山峦一样的汉子是怎样一种表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在长时间的静默里,洒下过多少英雄泪。

    只是,偶尔从他的喉咙里传来一两声呻吟。

    这痛苦的呻吟,宛如晴天霹雳,令人毛骨悚然……

第二百九十五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孟占山的病情恢复得很快,先是退烧了,脑子清醒了,再往后血色素上来了,贫血在慢慢纠正。前些日子下床都不成,现在他已经能在余雪的帮助下,带着引流瓶在病房里转悠转悠了。

    在余雪的眼里,孟占山是个少见的首长,她一直都很好奇,这么文气的首长是怎么三次抗命,带领部队打出靠山屯那样的大捷的?

    他的面容很白净,嘴角总是挂着笑容,虽然生得高大威猛,却极是和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句一句颇见睿智。

    余雪觉得,他是那样的特别,和别的病号简直格格不入,别的病号是刮大风,他却像清风拂面。

    警卫员小王私下里洋洋得意地对余雪吹嘘:“我们首长恢复的快吧,他可不是一般人!他属鸡,经折腾,只要有半条命在,他就能恢复,这回你开眼了吧。”

    余雪点点头,夸赞道:“确实不一般,你们首长看着文气,却有一身钢筋铁骨。”

    “那是!“小王甚是得意,继续吹嘘,“我们首长可是铁打的汉子,万里挑一!你也看到了,来医院途中那一仗,他硬挺着身子,先是挟持敌首,然后输着吊瓶开车,愣是把咱们带出了险境。”

    这回余雪摇摇头,“我觉得那一仗是胜在智慧,你们首长一口气用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反客为主三条计策,把敌人耍得团团转,真是高人中的高人!”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哎呀,余军医,还是你看得准。我们首长打仗从来不蛮干,最善于用计策!

    自来到东北以后,我们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大战靠山屯,那一仗不是打了个满堂彩?我告诉你,打刁翎那一次,才叫绝……”

    余雪安静地听着,听着那些匪夷所思的胜仗,她很惊讶,她发现,自己完全被一个个精彩的战斗故事吸引了。

    警卫员的叙述已经临近尾声……

    “我们首长这个人哪,平时像个文人,一有空就想看书,说是换换脑子。

    人家换脑子都是打扑克下棋,他倒好,竟然是看书。看书可是个费脑子的事,我拿起书来就犯困。可他却好像有瘾似的,饭不吃,觉不睡,一看起书来就放不下。你说,他那脑子能不聪明吗?

    他不光聪明,还胆大,一旦打起仗来,就不是他了,他就成了‘疯子'。

    嘿嘿,靠山屯那一仗,换了是别人,敢打吗?可我们首长一跺脚:打!就这么打!打输了算我的!……那是什么样的气魄?”

    听着警卫员的长篇大论,余雪对孟占山佩服的无以复加,一想到这个名声在外的首长居然和自己以兄妹相称,她就受宠若惊。

    首长是什么人物?那是二纵响当当的战将,打的仗恐怕比自己走的路还多。这样的人,能和自己以兄妹相称,余雪觉得很有面子,也很自豪。

    孟占山很快就不需要特护了,余雪也回到了原来岗位。

    最近余雪挺开心的,院长找过她,说是她这次去野战医院表现不错,值得表扬。另外,冀西军分区还发来电报,说她姐姐在抗战中表现不错,多次和我军配合,打汉奸杀鬼子,是我军的朋友,所以不会影响余雪入党的。

    余雪高兴坏了,她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封来电,有人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行动了。

    余雪变了,原先她有些傲气,现在却变得见了谁都是一脸微笑,就连医院的勤杂工她都是客客气气地说话。医院的人就感慨,这还是余雪嘛?简直成了笑面佛了。

    余雪当然不是笑面佛,见孟占山一天天好起来,她高兴得跟啥似的,就像日头下的白玉兰,开得正灿烂。

    可这份灿烂,只维持了不到二十天,就晴转多云了。

    这几天余雪的情绪甚是低落,无他,只因为那个政治处主任又找她谈话了,先是嘘寒问暖,然后就直奔主题:“小余,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部队有纪律,叫二六八团,想解决个人问题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年龄26岁以上,军龄满八年,职务团级以上。照道理说,余雪一条都不占,可这条纪律却不适用于女军人。

    王主任笑呵呵地让勤务兵给余雪倒了一杯水,又找出些松籽,抓一把放在余雪手上,“小余,吃松籽!今天找你来,还是想谈谈你的个人问题。”

    余雪有些不悦,却不好意思表露,只能用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瞅着王主任,听他往下说。

    这已经是王主任第三次做类似的谈话了,前两次都有些不愉快,头一次想把她介绍给一个主力旅的旅长,第二次更厉害,换成了师长。

    虽然一次比一次职务高,可余雪都婉绝了,弄得王主任很没面子。

    “小王,这一次给你介绍的可是纵队副司令,此人是老革命,今年38岁了。他十六岁参加赤卫队,十八岁参加红军,这些年来,他觉悟高,立场坚定,对敌人狠,对同志亲,论打仗,大大小小立过了十来次战功,是党和人民信得过的好同志,你可要好好考虑。”

    余雪听不下去了,她不明白,这个王主任为什么老盯着自己,上次她强烈要求去野战医院,一方面是由于她要求进步,另一方面也是想躲避王主任的说媒,那阵子他正想让她和那位师长见面。

    余雪很反感这种拉郎配,她并不想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也不曾有时间来考虑,现在既然提起来了,她就不能不考虑。

    那个副司令她见过,来医院看过病,脾气暴躁,胡子拉碴,皮肤又黑又粗,人也老气,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跟父女似的?叫她怎么愿意?

    “王主任,我感谢您的关心,可我现在还小,还不想考虑这些事情,等全国解放了,我才会考虑的。”余雪尽量用克制的语言,口气缓和地说。

    “唉,小余啊,我难道还不明白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道理?你说的固然有理,可道理明摆着,首长解决了个人问题,就没了后顾之忧,就能精力充沛地投入革命事业中去。再说了,这次可是纵队的副司令,人家一眼就看上了你,组织上认为你们条件相当,才为你们撮合的。

    这可是一件大事,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这一次你必须重视。”

    余雪听着不大入耳,心里有些反感:“主任,请你告诉我,关于我的个人问题,是凭自愿呢?还是我必须服从?”

    “当然是凭自愿,不过,组织上可以通过这件事考查你,考查你的政治觉悟,也考验你对革命的忠诚。”王主任的口气很平静,话却说的很重。

    余雪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主任,既然是凭自愿,那么我明确地告诉您,我还不想考虑婚姻,我希望下次王主任来找我谈话,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我的个人问题。”

    王主任傻了,他有过多次成功的经验,却还是第一次这么尴尬,他有点生气了:

    “小余,我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你现在是革命军人,革命军人就要服从组织的安排,除非你脱离这个队伍。

    你的出身可不怎么样,你应该好好想一想,努力改造自己的思想,和工农出身的同志打成一片。不然,你就要考虑考虑你的政治前途了。

    你这种表现使组织上很失望,你要好好想一想,不要急着做决定,等考虑成熟了咱们再谈。”

    余雪不说话了,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云,她敬了个礼就出来了。

    当天下午,余雪就神色憔悴地出现在孟占山的病房里。

    孟占山见余雪状态不佳,就放下手里的书问:“小雪,你怎么了?有事?”

    余雪不答,桃花般的脸上满是阴云。

    “别发愁,有啥事只管说,天还能塌下来?”孟占山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余雪的嘴巴动了动,眼睛已经有些湿润,嗓子也哽咽得可以,“我……”

    “说吧,小雪,我说过,遇上难事就来找我。”

    余雪苦涩地一笑,鼓起勇气说:“我遇上点小麻烦,不……是个老大难,一件很麻烦的事。我想,在这个医院里,能帮上我的忙的也就是你了。”

    “哦?”孟占山的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什么事?快说。”

    “是这样,政治部主任给我介绍对象,说是帮我解决个人问题,可我还小,才20岁,我还不想嫁人。”

    孟占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样!我说,咱民主联军的干部长年打仗,顾不上个人问题,很多人年龄都三十七八了,可不得由组织出面解决个人问题吗?”

    余雪听了就有些委屈,“孟大哥,我觉得,爱情就是爱情,得两厢情愿。如果我这辈子一定要结婚,必须是我愿意的,而不是拉郎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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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既然是为副司令找对象,各方面条件肯定不能低,话说回来,谁让你是医院一枝花呢?”孟占山笑着回答。

    “孟大哥,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还帮他们!你若是肯帮我,就帮我,你不愿意就算了。”余雪说完这话,眼泪就扑籁扑籁落了下来。

    孟占山慌了,忙说:“别呀,小雪。我问你,你真不愿意?”

    余雪回答:“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孟占山皱起眉头,“嗯,这事还真不好办,有点不好出手,这种事在咱部队里很常见,给你介绍的又是个大领导,还真不好掺乎。”

    孟占山不说还好,这一说余雪的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流,她坐在那儿,低着头,搅着手指头,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孟占山慌了,“你别哭呀,也不是没有办法,嗨,我就不信了,还有我老孟拿不下来的山头?回头我找找你们主任,他要是敢强迫,我就毙了他。”

    余雪的眼泪本来扑籁扑籁往下掉,一听这话哭笑不得,“首长……这可不是拿山头……犯不着和人家拼命……你若帮不了我……我一点怨言都没有……大不了我以后退出部队便是。”

    “别!千万别!”孟占山赶忙递了一条毛巾给余雪,“来,擦擦眼泪,小姑娘家家哭着不好看。放心吧,小姑娘,我老孟攻山头,从来不用强。你让我想想,我一定想一个好办法,不但给你解决问题,还要一劳永逸才行,好不好?”

    “好……”

    余雪点点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知道这事很难办,更别说什么一劳永逸了。

    可在经过了护送途中那一仗之后,她就是相信孟占山,她觉得,没有她这个孟大哥办不了的事……

第二百九十六章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二战四平后不久,蒋介石就派陈诚来东北接替了杜聿明。

    陈诚根据此时东北的形势,将他的战略方针定为“确保北宁,打通锦承,维护中长,保护海口”。也就是说,将兵力大大收缩,只在大城市和主要铁路沿线活动,其重点是沈阳、长春、四平和锦州。

    东北民主联军在经过两个月的休整之后,根据中央军委的部署,从1947年9月开始,发动了秋季攻势。

    此时此刻,陈诚千方百计要保护北宁线,特别是锦州到山海关的畅通,可他在这里的兵力并不多,所以我军决定在这一线歼灭敌人。

    此时的孟占山,己经基本上康复了,他的贫血纠正了,引流管也拔了,已经无管一身轻。

    他从一些渠道得知,秋季攻势已经开始,就在昨天,我八纵已经在梨树沟和敌人交上了火。

    孟占山那个急啊,急得全身火烧火燎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院了。

    他在听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找到了院长,连说好话带摆架子的要求出院。院长给孟占山做了检查,恢复的不错,只是这种火器伤,还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孟占山说要调养就到部队上调养,在医院里会闷出病来。院长摇头不同意。孟占山又说,秋季攻势已经开始了,没有我作战部队会多死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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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长就愣了,心想没有你作战部队为什么会多死很多人?可随后就想明白了,大手一挥就给孟占山开了出院证。

    一个优秀的指挥员,就像一个高明的医生,在关键时刻能够拯救无数战士的生命。

    孟占山当天就把出院手续办了,当然了,还领了一大包中草药。他就这么着急的打理着一切,心急火燎地做着返回部队的准备。

    可是,还有一件事没有办,这件事情很重要,可偏偏这件事,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天他苦思冥想,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带余雪一起走?找院领导大闹一场?找王主任大吵一架?似乎都不是办法。

    他很懊恼,这么一件小事,居然成了他重返部队的绊脚石。

    如果不把此事解决,就算走,他心里也不痛快。

    他把三十六计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终于想出了一招“瞒天过海”。

    虽然此计有点唐突,可是,他顾不上了。

    干吧,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山峦背后升了起来,像是还有很多根须留在了山的那一边,将东方的半边天色染得玫瑰一般。

    医院东南角的土操场上,正襟危坐着上百名医护人员。院长面色凝重,正站在队伍的前面,认真讲评着近一段时间医院存在的问题。

    数百米开外,孟占山和警卫员正悄然站立在一株老槐树后,牵着战马静静等待。

    “好了,同志们!今天的早会就到这里。很快就有大仗要打了,大家必须打起精神,精神百倍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散会!”

    院长摆了摆手,下面的医护人员纷纷起立,按照顺序准备离开。

    “慢——”

    远处突然传来长长的一声,随即两匹战马暴起,如风驰来。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军大衣被迎面扑来的秋风掀起,犹如猎猎作响的军旗。

    他的战马和他本人一样高大威猛,这匹白马滚瓜溜圆,光滑而整齐的鬃毛犹如皑皑白雪,这是二打靠山屯时的战利品,它有一个动人的绰号——美人。

    来人猛勒缰绳,“美人”腾空而起,在离众人几米远的地方刹住,随即滚鞍下马。

    “对不起!耽误大家几分钟,来跟大家讲几句话!”

    耳听如此,众人纷纷侧目。

    来人是孟占山!

    医院里住着靠山屯的英雄,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医院的医生护士,包括保卫战士,都以各种理由一睹过他的风采。

    “各位领导,各位医护人员,大家好!

    我孟占山托你们的福,现在已经彻底康复,又能生龙活虎、跃马扬鞭了!我在此感谢大家,跟大家道个别!”

    说着孟占山举起右手,来了一圈标准的立正敬礼……

    “同志们,你们的深情厚谊,我无以为报,只能在战场上多打胜仗,才能报答你们!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

    “噢!”

    “好!多打胜仗!”

    “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人丛中传来阵阵欢呼,尽管很多人没参加救治孟占山,但大家无不为这样一个英雄能从自己的医院康复而深感欣慰。

    “同志们,值此分别之际,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你们宣布!”

    孟占山话锋一转,声音陡然降低了两度:

    “同志们,很惭愧,你们把我当成英雄,可我却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次受伤以后,我和你们医院的余雪同志相识了,在来医院途中我救了她,而入院后,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

    正所谓日久生情,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擦出了火花,感情日渐加深。

    今天,我要向大家正式宣布,我们两个己经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但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我们决定暂不结婚,等到东北全境解放,我们再向组织申请结婚。”

    孟占山一字一顿地说着,同时庄重地微笑着,显得镇静而从容……

    操场上鸦雀无声,人们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兴奋与新奇……

    那一刻,余雪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昨天晚上,孟占山派警卫员来传话,说是明天帮她解决问题,并让她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要全力配合。

    她同意了,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用如此胆大、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

    “同志们!下面,我们将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请大家做一个见证……

    余雪,你愿意和我确立恋爱关系吗?如果愿意,请上前三步!”

    浑厚的召唤声传来,余雪全身的血液像大火一样燃烧起来,她的内心正在汹涌澎湃。

    他的眼神和表情正召唤着她,她看得出来,那里面不带一丝猥琐。

    如此轰轰烈烈的表白已经彻底征服了心心,她的感情、理智一下就跨过了一条界河。

    界河的这一边,她还保持着一点最起码的理智,可界河的那一边,这最后一点理智也被他的惊世骇俗淹没……

    “我,我愿意!”

    她用一种坚定的口吻回答了孟占山,颤抖着走出队伍。

    周围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她!有羡慕、有震惊、有企盼……

    猛地,孟占山翻身上马,打马上前,还没等余雪反应过来,已经把她一把拉上马背。

    随着一声唿哨,“美人”撒蹄狂奔,马蹄急如骤雨,踏在土石掺杂的操场跑道上,踏出一路流星。

    余雪的心完全凌乱了,身子在腾云驾雾,一股热血上头。

    此时此刻,一个血里火里的指挥员,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示爱。

    就算明知是做戏,她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如此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帮助方式,哪怕是一个梦,她也愿意长醉不愿醒……

第二百九十七章巧打温家台(一)

    1947年秋季攻势结束后,东北民主联军经政治委员罗荣桓同志的提议改称为东北人民解放军,部队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开始了休整和大规模的诉苦教育。

    冀西大队在四平一战打得惨烈,14团损失大半,13团和15团也各有伤亡,部队急需大量整补,所以并未参加秋季战役。

    眼见着兄弟部队打的热闹,自己却只能干巴巴地守在驻地,孟占山的心情多少有些失落。

    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模样特别难看,可他却并没有抱怨。

    四平一战部队伤亡惨重,战士们的心绪一时缓不过来,不安排这样的部队继续作战也是合情合理的。

    孟占山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意见,他不说话,甚至也不发脾气。只有一次,他在见到纵队领导时说了一句:

    “刘司令,我孟占山没别的要求,陈明仁磕了咱的牙,您是知道的,不让咱打别人可以,有朝一日要是再打四平,你一定要让咱报一剑之仇!”

    刘司令点点头,重重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他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汉子此刻心在流血,他的耻辱浓得化都化不开,“好,我记住了,打四平一定有你!”

    ……

    此时此刻,让孟占山念念不忘的陈明仁,却在享受着空前的待遇。

    三战四平,任谁也没有想到,陈明仁会打得如此铁血,坚守四平竟达40多天,仅巷战就达十九天。要知道,跟他交手的可是几倍于他的东北民主联军。

    这位在战前立下遗嘱、并为自己抬出准备好的棺材的悍将,一时间风头无量。

    先是蒋介石飞抵北平,主持召开军事会议,下令嘉奖陈明仁,嘉奖中称:

    “与当地官兵团结奋斗,舍生忘死,英勇防卫,经19昼夜之血战,前仆后继,屡挫顽锋……暴力既煨,逆谋乃折,东北重镇,巍然屹立。”

    随即在万众瞩目下,蒋介石亲自把一枚青天白日勋章佩戴在陈明仁胸前,同时宣布,晋升陈明仁为第7兵团司令。

    当陈明仁飞回沈阳时,受到了军政要员的热烈欢迎,还举行了数十万人参加的“四平坚守战胜利祝捷大会”。

    如此这般,先前备受排挤的陈明仁声誉顿时呈几何式上升,成为暗然失色的黄埔将领中的一颗耀眼的希望之星。

    然而,一切犹如暴风雨,来的快,去的也急。

    勾心斗角的蒋家王朝内部,风云变幻,高深莫测。陈明仁绝想不到,一切会变得那样快,那样突然……

    不久后,陈诚组织参观团前往四平视察,结果参观团中的美军顾问看到阵地上的许多工事都是由美国援助的面粉和大米包垒成的,于是勃然大怒,当即向陈诚提出抗议。

    与此同时,作为陈诚同学的辽北省主席的刘翰东也趁机发难。他在解放军即将围攻四平时要求离开,遭到陈明仁的严词拒绝,于是怀恨在心。

    他见美国顾问提出抗议,趁机火上浇油,向陈诚告发陈明仁军纪涣散,纵兵抢粮。

    本就看不惯陈明仁的陈诚于是立即小题大做,在蒋介石那儿狠狠告了陈明仁一状。

    事件发酵的很快,大批记者为了追逐新闻,专门找到陈明仁采访,询问他是否真有抢粮之事?

    陈明仁听了问话后异常镇定,他毫不掩饰地回答:

    “有!我部在火车站确有抢粮之事,而且是我下的命令。但是,事出有因……

    各位,那是在5月中旬左右,我部已经有2个月没有得到足够的补充了,我的士兵在饿着肚子打仗。

    那个时候,共军已经发动了夏季攻势,四平即将被包围,而一些地方官员却在勾结粮商囤积居奇,大发战争财。

    我想到日后要用火车运粮将会更加困难,这也许是最后一火车粮食了,所以我就下令抢!

    各位,我能看着士兵战死沙场,却不能看着他们饿死沙场!如果因此丢失四平,是没有人会为我承担责任的!”

    陈明仁说完,记者们一阵唏嘘,忽然有一个记者大声追问:“那,为什么要用美援的面粉和大米堆砌工事?”

    陈明仁坦然一笑,“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我回答。记者先生,请问,在战场上,特别是在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时刻,是士兵的生命重要,还是粮食重要?

    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

    美国人抗议我们用他们援助的粮包堆砌工事,可在美国人眼里,一贯认为士兵的生命至高无上,难道我们士兵的生命就不如他们的?甚至不如他们的一袋面粉、一包大米?”

    一名记者不甘地追问道:“难道,当时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堆砌工事吗?”

    陈明仁用一种锐利的目光盯着这名记者:

    “对此,我只能说,记者先生,你不是军人,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要知道,我军是在几乎全部工事被共军摧毁,总伤亡在五分之三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动用那些面粉和大米包的。

    如果不是援军赶到,如果那些面粉和大米包堆砌的工事再被共军摧毁,我还会做出更加惊人的举动。”

    “哦?那会是怎样惊人的举动呢?陈将军能否透露一下?”记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陈明仁冷冷地摊开双手,声音有些变调: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记者先生!你们想一想,在坚守了半个多月的惨烈战场上,什么最多呢?

    在战前和战后,我都不忍心去那样想,但是在当时,我确实想到过这一点。哪怕是在战后我开枪自裁或是被枪毙,我也会那样做的!

    那么,我为什么用美国援助的面粉和大米包堆砌工事,恐怕也就不难理解了吧?”

    记者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终于没词了……

    陈明仁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入情入理,战时使用粮包作为应急之用,虽不应该,却也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可是蒋介石还是听信了谗言,居然撤了陈明仁的职,还将其调往总统府任参军的闲职。

    从巅峰到低谷,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陈明仁心灰意冷,从此脱去军装,终日长袍马褂,不问军务。

    随他一起死守四平的将士纷纷感叹:“军长胸前挂着勋章,手中却拿着撤职令,令人寒心吶。”

    ……

    孟占山一直关注着陈明仁的动向,时刻想着报四平一箭之仇。

    他前脚才在靠山屯重创71军,后脚就被对方在四平扳回一局。

    对孟占山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时此刻,孟占山就像一头在丛林中觅食的豹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猎物,这个猎物非等闲之辈,他必须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竟然被自己人搞掉了。

    事情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这个铁血悍将居然不为蒋介石所用,如此这般,71军必定是军心涣散!

    打四平!报仇!

    孟占山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后,简直欣喜若狂,火急火燎的给纵队去了一封电报,请求领导致电东总,提出攻打四平。

    他在电报中说:“四平城没了陈明仁,就不是原来的四平了。71军没了陈明仁,也不是原来的71军了。此时攻打四平,定能一雪前耻!”

    他在末尾又加了一句,“如果攻打四平,必须让我参加,我孟占山若不把军旗插到四平城头,宁愿做城下鬼。”

    纵队很快回电:“已上报东总,静候佳音。”

    冬天的原野,北风劲吹,即便在早晨的时候也像一块化不开的大冰坨。云彩在天上凝着,十天半月也看不到太阳的影子。

    孟占山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焦急地等待着命令,他时常支愣着脖子,遥望四平方向发呆。

    他的14团周政委、三营长顺子,还有几千身经百战的战士都把性命留在了那里,他必须拿下四平,给他们竖一座高高的丰碑。

    他坐在那里,当夜幕降临时还那么无比心痛地想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天天盼着回音,同时密切关注着报纸上的动向,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回音。

    东总不同意吗?

    还是时机末到?

    他坐卧不宁,整天心神不定,用陆政委的话来说就是:小民的命,操着皇帝的心。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瑟瑟寒风里,佳音终于来了……

    秋季战役后,我军很快又准备发动冬季战役。

    这一天,纵队领导给孟占山打电话:“孟占山,你歇够了没有?”

    “歇够了,司令,我都快走不动道了!”

    “歇够了就出来溜溜,准备打仗!”

    “打什么仗?打四平?”孟占山忙问。

    “哟嗬?听你那意思,是不是不打四平你就不准备参加了?那好,我另找别人!”

    “哎呀,别呀!司令!”

    孟占山急了,在电话里急赤白咧地白活:“打哪儿都成!司令,打县城,打村子,打地方武装都成!必须用我,用我必胜!司令,我给您磕头跪下啦,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司令!……”

    “娘的,就不能换点新词?听着!赶快到司令部来,轻装,现在!”

    “是!”

    已经休养了好几个月的孟占山,终于猛虎出笼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巧打闻家台(二)

    1947年底,东总决心利用严冬江河结冰便于大部队行动的季节,集中全部主力再歼灭国民党军七八个师,使东北的战局进一步改观。

    此时的辽西,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平地雪深一尺多厚,是历史上极为罕见的一个冬天。东野各纵相继向向法库、彰武、沈阳以西穿插。

    陈诚得知我军动向后,准备大干一场,他一下子调集了5个军15个师,以新三军、新六军为右路,第七十一军、新一军为中路,新五军为左路,三路大军呈扇形从沈阳、新民和铁岭向北进犯,妄图在法库与我军决战。

    其左路之敌国民党新五军,牛气冲天,来势汹汹,很快与友邻部队拉开了距离。

    这种态势对东野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东总立即调整部属,准备围歼新五军。

    新五军是陈诚来东北后新组建的部队,其主力一九五师是全副美械师,原是号称国民党十大王牌之一的第五十二军一部,具有相当的战斗力。

    军长陈林达,黄埔四期生,是国民党中央军主力的悍将。这家伙新官上任,好大喜功,准备给陈诚一个惊喜,却突然发现自己周边都有解放军运动的迹象。

    陈林达大惊失色,他明白,自己很可能已经被包围了。他急忙向陈诚汇报,陈诚给他的命令是——固守待援。

    陈诚的如意算盘是以新五军为诱饵,来个“中心开花”,毕竟在此前的东北战场上,解放军还从来没有歼灭过国军一个整军的记录,所以陈诚坚信此次我军同样也做不到。

    他一边下令陈林达就地坚守,一边命令其他四个军日夜兼程,火速向新五军靠拢,他要玩把大的。

    1月5日,新五军被我二纵、三纵、六纵与七纵团团包围在新民以东的闻家台、王道屯和公主屯等一个方圆10余公里的狭窄区域内。

    一场规模空前的围歼战正式打响了。

    ……

    闻家台阵地上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炮火映红了皑皑白雪。几架敌机轮番轰炸扫射,我七纵攻击部队伤亡惨重。

    新5军是国民党精锐,装备好,有股子死硬劲,具有相当的战斗力。

    前不久,一九五师与七纵在杜家窝棚遭遇过,占过一点小便宜,因此势头正盛。

    毕业于黄埔军校的陈林达是个久经战阵的指挥官,他指挥构筑的野战工事很有特点,环形工事、掩蔽部、火力支撑点、连环地堡群环环相扣,呼啦一下就全起来了。

    前闻家台是一个300多户的小村子,四周一马平川。敌人将主阵地设在了村子里,四周是数百米的开阔地,射界非常清晰。

    更要命的是,连日大雪,积雪没膝,给我军的进攻带来了极大的障碍。

    冲锋部队踩着积雪进攻,深一脚浅一脚慢如乌龟。别看雪深,太阳一照,没到中午就开始融化,水叽叽的,一抓一个团。

    战士们的鞋子被泡得水叽叽的,一踩一个滑,这种天气里,能站稳已实属不易,更不用说还有守军的密集美械弹雨了。

    战士们几乎成了活靶子,接二连三的倒在敌人的交叉火力网前。

    战斗从拂晓打到下午,七纵伤亡巨大,却毫无进展,最先参加攻击的几个营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

    天是白色的,地是白色的,连太阳都冻白了,厚重的积雪铺洒在大地,刺目的晶莹、雪白。

    一个雪坡后面搭了个小棚子,是战士们刺刀砍下的树枝搭成的,棚子里的几台日式电话好像冻僵了似的,一声不吭。

    孟占山的冀西大队又被当作预备队,他血压上升,心急火燎在指挥所里踱来踱去。

    “娘的,预备队,预备队,又是预备队!都养了好几个月了,这拉出来还是预备队!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

    陆政委正伏在行军桌上看地图,忙笑着安慰:“我说,七纵不久前在杜家窝棚吃了新五军的亏,上级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报仇,咱们要理解。”

    “理解……我理解他们,谁理解我呀?”

    远处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孟占山望着那片刺目的红霞,表情激动,身体隐隐发颤,“唉,这打了大半天了,你听这枪声,政委,根本没有前移!这说明七纵这帮生瓜蛋子还在原地,八成吃亏了!”

    “别瞎说!有你这么咒人的嘛?”陆政委不满地道。

    “叮铃铃——”

    电话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喂?首长,请指示!”

    “孟占山,你小子又在发牢骚是吧?”电话里传来纵队领导洪亮的声音。

    孟占山大惊:“嗨呀,刘司令,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你小子,前面攻击不顺,积雪太深,而且敌军多路援兵已经出动!有人向东总提出退兵,我坚决反对!我提议让预备队上,也包括你小子……就不知道你小子有信心没有?”

    “有!首长,请您电告东总,让我打头阵,必须用我,用我必胜,拿不下闻家台我提头来见!”

    “军中无戏言。”

    “愿立军令状!”

    “好,军令状我帮你立了,我和你一起立!要是败了,咱俩一起受处分!”刘司令毅然道。

    “司令,我有个要求。”孟占山请求道。

    “你小子哪那么多事?快说!”

    “请向上级请示,将野司的炮兵暂时由我指挥,预备队也由我指挥,就这点儿要求!

    拿不下闻家台我也不和您一块受处分,因为那时我已经抢先一步见马克思啦!”

    刘司令的眼睛顿时湿润了,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胡说八道!臭小子,我要你拿下闻家台,还要你活着回来,这是命令!”

    “是!”

    ……

    不久以后,东总回电,同意出动预备队,并将预备队及野司直属的炮一团、炮二团全部归孟占山指挥。

    “老孟,你小子又得逞了!”陆政委举着电文不无兴奋地说。

    “过瘾——”

    孟占山摆了个架势,一脚踢飞行军椅:

    “政委,咱可是立了军令状,提着脑袋换来的!

    娘的,传令三军,拔寨前行!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

    当年的铁甲又披上了身。

    帅子旗飘如云,

    斗大的孟字震乾坤,

    上写着冀西大队,孟氏占山,

    谁料我三十一岁又打前锋哪。”

    ……

    冀西大队艰难前行,指挥所设在距离前线不到500米的一个雪坡后面。

    一排排炮弹倾泻在雪坡前的旷野上,雪粒子把天都遮盖了。孟占山“卟卟”地吐着流进嘴里的雪水,大骂道:“狗日的!狗日的!”

    望远镜里,七纵十七师的战士们正在撤退,其实他们不是在撤退,而是行走在生死一线……

    每一脚都没入大腿,前一脚才下去,后一脚老半天才能拔出来,部队完全陷入了敌人延伸的炮火中,一片片雪地被染红。

    眼见十七师处境危险,孟占山眼都红了,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昏天黑地地咆哮了一声:“赶快通知炮兵,火力压制,掩护七纵!”

    “炮兵说离得太远,怕打不准!”

    “娘的,打不准也得打!先掩护七纵撤下来!”

    “是!”

    过不多久,远处闪过一排耀眼的火线,随即是惊天动地的轰鸣。

    随着炮声隆隆,敌我双方展开了炮战,雪原完全笼罩在炮火之中。

    “哐哐!”阵地后的几辆满载弹药的大车被炮火击中,顿时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日——”

    又一发炮弹打来,是一发大口径炮弹,正落在指挥部不远处,溅起的雪块泥土冰雹般砸在众人身上。

    没爆炸,是发臭弹,不然指挥部就完了!

    陆政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打得啥玩意?都打到自己人头上来了!”

    孟占山沉声道:“老陆,沉住气。”

    其实,他心里也骂。

    炮纵初学乍练,距离又远,有的炮弹居然打到自己的阵地上来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被自己人炸死,那……那得有多憋屈?

    可孟占山还是挺高兴的,炮纵一通炮击,敌人的火力好歹被压制了,不然七纵伤亡会更大。

    “唉——”

    望着在雪原上深一脚前一脚撤退的七纵,孟占山仰天长叹。

    这仗确实难打,积雪是如此之深,冲锋和撤退都慢如龟速,雪原上又无遮无拦,部队完全成了活靶子。

    怎么办?怎么办?

    昏黄的阳光下,孟占山一筹莫展。

    终于,他放下望远镜,沉声道:“通信员,传令各团,先去接应七纵的部队撤到林子里,再把各团团长找来,我有话说。”

    ……

    十七师终于撤下来了,炮击停止了,敌人在用高音喇叭狂声呐喊:

    “共军小子们!你们是小鬼碰到阎王了!新五军可不是好惹的,就凭你们那点装备,就敢太岁头上动土?告诉你们,门都没有!赶快逃跑吧,我们的大军已经包上来了!”

    “队长呢?政委呢?”一阵急躁的喊声忽然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咕矶咕矶”的脚步声,15团团长郭胜利踏着积雪艰难地走向指挥所。

    “老郭,我在这呢……”见郭胜利出现,孟占山赶忙出声招呼道。

    还没等进来,郭胜利一把拔出腰间的手枪,继之粗声说道:“狗日的太欺负人了!队长,我带警卫连上去,搞他狗日的高音喇叭。我请战,我坚决请战!”

    “胡闹!你一个连上去,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听到郭胜利的请求,陆政委严厉地训斥道。

    郭胜利竟然出声顶撞:“我老郭宁愿战死,也不气死!”

    孟占山在一旁哭笑不得,他走上去拍拍郭胜利的肩膀:“伙计,沉住气!这新五军不简单吶,把咱们的政治攻势那一套都学会了!娘的,你要是被气死,马克思都不收你!”

    随即赶来的段峰和谢振国听了哈哈大笑,段峰调皮地说:“是呀,将来报烈士都不好报!只能填——郭团长被当场气死!”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指挥部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走,咱们先看看撤下来的部队,了解了解情况……”

    孟占山带着几个团长踏着积雪,前去枯树林里探望撤下来的七纵部队。

    枯树林里的战士们什么姿式都有,有的缩头袖手,有的相互搂抱,一个个冻得呲牙咧嘴,鼻涕拉花的,身上血呀冰呀的,也不说话,就蹲在那里楞楞地看着,有的还叭嗒叭嗒掉眼泪……

    眼见战士们的惨象,孟占山心酸得差点掉泪,立即下令炊事班架起大锅,开始熬粥。炊事班的战士们将存粮的半数都丢进了锅里,煮得米香弥漫。

    几袋烟的功夫,炊事班把煮好的小米粥抬到了林子里,七纵的战士们一个个热泪盈眶。

    郭胜利忍不住了,把后槽牙一咬,哽咽着道:“队长,打吧!给七纵报仇!”

    谢振国也是随声附和,“就是,打吧!队长!不能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

    “打什么打?”孟占山看看众人,声音沙哑地道:“在这鬼呲牙的天气里打仗,好人都得冻坏了!你们看看五十七团,都冻成啥了?鼻涕和口水都冻成冰了。”

    听了他的话,段峰连连点头:“就是,这种鬼天气,非战斗减员就占一半!队长,你有啥好办法?”

    “好办法?我给你们分派一下,第一,煮完小米煮辣椒水,大家先把身子暖上来。第二,把行军被都拆了,把棉絮给大伙分一分,塞在鞋子里也好、裤子里也好,裹在腰上也好,脖子上也好,总之先把身子给我弄暖了。”说着,孟占山站起身来,用力地跺起脚来。

    谢振国早就自己改了个帽子,像只倒扣的水桶,只露着眼睛,此刻他瓮声瓮气地说:“队长,你这两招我都赞成,这天嘎嘎冷,不防不行啊!可是,关键是,这大雪没膝,冲锋就像给人家当活靶子!这怎么弄?”

    孟占山大点其头,“说得不错,这才是关键!我们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不能重蹈覆辙!王参谋长,向友邻部队传令,先吃饭喝水,没有命令谁也不许进攻!另外,通知炮兵,向前移动,尽可能移到能打得准的地方!”

    “是!”王参谋长领命而去。

    眼看王参谋长离去,孟占山望了望手表,时针已经指向6点,分针却因气温骤降而变得踉踉跄跄。

    他挺直腰杆,遥望远方,一动不动地陷入了沉思。

    他那个样子,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他们的队长正开动脑筋,他的脑子正爆发着雷鸣和电闪。

    五十七团的梁团长带着警卫员艰难地走了过来,身为指挥员的他被迫撤退,他觉得预备队既然上来了,就应该重新组织进攻,可新上来的冀西大队却躲在这儿喝粥拆棉被!

    他忍不住了,远远走过来一开口就气势汹汹:

    “是孟队长吗?”

    “是我。”愣了一下,孟占山回答道。

    “孟队长,你怎么躲起来了?你怎么不继续攻击?!……敌人的援兵就在路上了!……你们……你们躲在这儿,是怕死吗?”

    孟占山还没回答,一旁激怒了郭胜利,“你凶什么凶?你为什么不继续进攻?跑到这儿来吆五喝六!”

    “我……我……我的人快打光了!”梁团长的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悲鸣,声调变得异常哽咽,“没有兵……你叫我怎么打?”

    “我的天,快打光了?你个老梁打的是什么窝囊仗?

    你还好意思跑到这儿来,用这种语气跟我们队长说话!

    你身前站的是谁?……是靠山屯的英雄!”

    郭胜利生气地喊着,随即踏上一步,“就知道进攻,进攻!……这仗好打吗?你心里没数吗?再楞打下去,人死绝了也拿不下闻家台!……”

    梁团长一阵哽咽,痛苦地嗫嚅道,“我,我……”

    孟占山正要安慰,通信班长忽然抱着电话机跑了过来,把电话递到孟占山手上。

    “喂?孟占山吗?”听筒里传来刘司令的怒吼声。

    “是,司令,是我!”

    “你怎么搞的?半天没动静?拉你上去不是跟敌人打炮战的!”

    “司令,现在困难太大,天太冷,积雪太深!另外,天快黑了,咱们的炮兵在夜里很难发挥作用!”

    “你小子,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小子军令状都立了,兵力又占优,踩也要把闻家台给我踩平!

    再僵持下去,敌人的援军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司令,您长话短说,最迟什么时候拿下闻家台?”孟占山断然打断了刘司令。

    “什么?”刘司令沉默了片刻,随即咬牙切齿地道,“你就磨叽吧!我告诉你,明天十点以前必须拿下闻家台!迟了咱俩一块挨枪子!”

    “好,司令……”孟占山沉声道,“我说,有人打个一两天,累个半死才拿下。有人休息一半天,几小时就拿下。这猪往前拱,鸡往后刨,风格不同嘛!司令,你还不知道我?”

    电话那边,刘司令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在喘息了一阵后,他大声说道:

    “好!我知道你小子善战!善打巧仗,所以我才举荐你!他娘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么说吧,还有什么困难?”

    “司令,就是……炮火还有点不足,只能和敌人打个平手!能不能……能不能再支援我们一些重炮。”孟占山犹豫着说。

    “好!老子豁出去了,我把纵队的炮兵团、四师的山炮营都调给你们,炮弹管够!他奶奶的,老子不过了!”

    “司令——”

    孟占山大叫一声,声音斩钉截铁:“您等着!我会把陈林达盖的美式鸭绒缴给您!还有他的美式打火机!”

    ……

第二百九十九章巧打闻家台(三)

    夜幕降临,闻家台周围的枪声完全停止下来。

    有风,不大,带着低低的呜咽从西南方向肆无忌惮的侵袭过来。

    寒风扫荡着硝烟和血腥,却带来冰寒彻骨。

    梁团长枯坐在枯树林里,心里像开了锅似的没法平静。

    他渴望着复仇、渴望着与敌人血战到底。可是,与冀西大队一番争论之后,一种异常的沉重的心情攫住了他的心!

    ——是呀,自己打的是什么窝囊仗?打了大半天,牺牲了这么多同志,却未能前进一步!如此,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别人?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指挥员,他明白,眼前的困境太难了,仗太难打了!他没有权力要求别人因为同样的困境再去大量牺牲!

    可是,要么打,要么撤退,总要有所选择呀!新上来的预备队却磨起了洋工,都几个小时了,既不打,也不撤。

    搞什么名堂?等敌人包饺子吗?

    梁团长再也忍不住了,他“霍”地一下站起,准备再次理论一番。

    可是,当他艰难地走出枯树林,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的预备队正在大面积开工,雪地上涌动着许多人头,他们飞快地动作着,随着“沙沙”的铲雪声,一条条雪壕已经颇见雏形。

    他们在干嘛?

    准备在此过夜?想挖雪壕避风?

    他们忙得不亦乐乎,雪地极为松软,他们的进展极快,前面的战士在挖,后面的战士又将两侧拍实,然后又往上浇水。

    搞什么鬼?

    如果是避风,拍实就行了,干嘛要浇水?

    梁团长大惑不解,他走上去拽住一个正在忙活的班长,“你们在干嘛?奇奇怪怪的?搞什么名堂?”

    那个班长认得梁团长,赶忙回答:“队长让我们挖的,方向、尺寸都规定好了,就是没说干啥。”

    梁团长皱了皱眉头:“莫名其妙……”

    “妙”字刚刚出口,他却愣住了,像被石化了一样站在那里。

    他的脑子电光一闪,突然就有所顿悟——

    雪壕的方向完全是纵向,全是朝着闻家台方向。

    我操,原来如此!

    梁团长突然就明白了。

    人家是要缩短冲击距离!

    通过挖出雪壕,直逼敌人的前沿阵地,如此一来,就把不利转化成了有利,原来对我军极为不利的积雪此刻却成了掩护战士冲锋的通道。

    哎呀!这个主意简直太绝了!

    梁团长瞬间激动得不能自已。

    积雪极其松软,挖掘起来比刨坑挖土要容易十倍,一夜之间挖他个几十条不成问题。

    而且,雪原上雾气昭昭,敌人就是打着照明弹也能见度有限,在这种情况下,极利于隐蔽作业。

    梁团长激动得像雾海里见了灯塔,险些大叫出声!

    他是个肯动脑子的指挥员,白天攻击不顺,他把各种能想到的办法都捋了一遍,还是一筹莫展。

    眼前的壮景,让他热血沸腾。

    他的心热了。他为自己曾对人家发出质疑而感到羞愧,人家不是不打,而是在憋着大招,而且是如此巧妙的方式!

    他迫不急待地想跟孟队长见上一面,哪怕仅是向对方表达一下歉意。

    “孟队长,你好!”他大踏步走进指挥部,拼命压制住内心的激动,精神抖擞地冲孟占山喊了一声。

    “你好,梁团长!”听到了梁团长的喊声,孟占山赶忙回应,此人此刻的精气神,让孟占山颇为吃惊。

    “孟队长,你准备什么时候进攻?能否向我通报一下?进攻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们打头阵?”梁团长颇为真诚地问。

    孟占山怔了一下,“你们损失挺大,还是当预备队吧。”

    “孟队长,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梁团长居然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孟占山,“要我看……这一仗已经不需要预备队了。孟队长,你不会是怕我们抢功吧?”

    孟占山愣了,他狠狠地望了梁团长一眼,随即眉开眼笑,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立即浮现在他脑中。他意识到,对方已经完全洞悉了他的计划,在对方的眼里,他看到的是满满的敬佩!

    “梁团长,你们还有多少人?”孟占山突然问。

    “还有……三百多。”梁团长的声音顿时低沉。

    “好,我准备明晨六点发起进攻,现在是十二点多,还有五个多小时,你们做好准备……明天,你们会是突击队之一!”

    “真的?”梁团长有些不敢相信,他紧盯着孟占山,脸上露出亢奋的神情。

    “真的,我老孟不打逛语!”

    “请让我们参加挖壕,我们不能吃现成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梁团长用一种狂热的声音冲孟占山说,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成,注意隐蔽,铁锹我让人给。”孟占山低声吩咐道。

    “是!”梁团长猛地蹦出了一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狠狠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消失在入口处。

    ……

    天色微明,雾气昭昭。

    陈林达从新筑的地堡里向外观瞧,雪原上一片寂静,几棵枯树在微风中摇摆,上面有几只乌鸦在哀嚎。

    眼见没有任何动静,陈林达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他放下望远镜,下令准备开饭。

    可他哪里知道,雪原上已经凭空出现数十条弯弯曲曲,一直逼近到他的前沿阵地的雪壕。雪壕半人多深,一人多宽,两侧冻得坚硬无比。

    “军座,电话!”一旁的报务员把无线电递到陈林达手中。

    “喂!陈军长吗?现在情况如何?”

    陈林达昂首挺胸:“报告总座!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打退共军数十次进攻,昨晚一夜无事,所有的阵地都在我军手上,我军防守固若金汤!”

    “好,非常好!目前新一军、新六军已进至厉家铺子,新三军和七十一军已逼近彰武,只要你们再坚持半天,就能大功告成,到时候你是首功!”

    “谢谢总座!谢谢总座!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报效党国!”

    挂了电话,陈林达笑着对旁边人道:“哈哈,新一军、新六军已进至厉家铺子,新三军和七十一军已经逼近法库,共军很快就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通知部队,注意警戒!”

    “叭!”

    一颗红色信号弹突然腾空而起,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轰鸣。

    东野炮一团、炮二团,加上二纵炮团、四师山炮营和冀西大队自己的火炮,大大小小共六七十门之多,被精心布置在前闻家台附近的有利位置,此刻突然发难。

    一轮轮的齐射,惊天动地!炸点喷泉般涌起,闻家台顿时陷入浓烟烈火之中。

    陈林达大惊,他明白,共军的进攻即将开始,可他万万没想到,共军的炮火竟会如此猛烈。

    “快!快开炮!压制敌人火力!准备战斗!”

    炮兵慌忙进入炮位,一部分开始压制性射击,一部分按早已标定好的标尺向阵地前几百米处实施拦阻射击。

    可是,让人奇怪的是,透过浓浓的硝烟,几百米外并没有共军冲锋!

    敌人正在狐疑,更令他们意外的事发生了。随着炮火的延伸,距离前沿阵地只有几十米的地方,突然飞出密密麻麻的手榴弹,手榴弹在敌军工事上凌空爆炸,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没有冲锋号声,没有冲锋的呐喊,随着最后一批手榴弹的脱手,隐伏在雪壕内的突击队员一跃而起,疾跑中上百挺轻机枪同时开火,敌阵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烟尘四起。

    如此短的冲击距离,敌军刚开始还击,我军已经突入环形工事,并控制住突破口。

    后续部队像潮水一般冲进村子,与敌人展开激烈的巷战,顿时刀光剑影,喊杀连连。

    枪炮声响成一片,硝烟笼罩着雪原。曳光弹和炮弹、手榴弹爆炸的闪光,象焰火一样,映红了前、后闻家台。

    各部队按照预先布的方案,置集中所有六零炮、迫击炮和炸药包爆破障碍物。机枪分配具体扫射目标,压制敌人火力。突击队从四面八方猛冲猛打,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

    天崩地裂,烈火熊熊,我军战士的呐喊声犹如抖动的海潮一般一波波汹涌而来。

    敌一九五师是全副美械,几乎全由老兵组成,不少官兵还参加过抗日战争,战斗经验丰富。

    可是,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猛烈空前的打击,也顿时乱了阵脚。

    好鬼的共军,居然眨眼间就杀到眼皮子底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战斗转瞬进入白热化,机枪,冲锋枪,火箭筒,迫击炮,炸药包,火焰喷射器,手榴弹等武器全部被用上了,两军像发了疯似的近距离搏杀,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人很快溃不成军。

    “总座!总座!共军已经攻入闻家台,火速来援!火速来援!”

    陈林达率领残部龟缩在前闻家台一隅,不断通过电台呼救。

    一向刚愎自用的陈诚命令陈林达:“顶住!你必须顶住,再固守半天,援军就能到达!”

    “靠!我连一小时都守不住了!”

    陈林达愤怒地摔下话筒,硝烟中,他已听到共军大部队近在咫尺的呐喊声,陈林达慌了,带着卫队跑出指挥所,撤向后方阵地。

    慌乱中,他看见黑压压的人潮,他看见卫队长正在拼命开火,并且百忙中摘下手榴弹准备投弹。

    可共军的手榴弹已经下雨一般砸来,其中几颗正落在卫队长身旁,爆炸的火光中,卫队长像枯树桩一样腾飞起来。

    督战队队长厉声尖叫,并把带刺刀的步枪戳在地上:“从这条线起一步也不许后退!”

    就在这时,数发轻机枪子弹同时击中督战队长的肩胛骨和大腿,他一头栽倒在地。

    共军士兵如滚滚潮水一般席卷了整个闻家台……

    当天色大亮时,战斗即告结束。仅仅一个小时,敌新五军军部和一九五师等5000余人被全歼,这是一个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喧嚣的战场终于沉寂下来。

    晨曦中,厚重的铅色的雾一样的硝烟,带看浓浓的的血腥气,压抑看空旷的辽西平原。

    枯树擎著通红的火把在地平线上燃烧,像一盏盏长明灯。几乎是清一色的土坯屋被烧得只剩下断瓦残垣,张着黑乎乎的大口,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烧糊的怪兽。

    被战火蹂躏的雪原上,到处是丢弃的作战物资。大至印着“青天白日”的车炮,小至一条军毯,一个饭盒,一包饼干,一个新编军从军长到士兵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

    车炮旁,一具具焦黑的,或是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各种姿式倒毙在雪原上。

    远处押来大片的俘虏,在解放军的刺刀下一个个垂头丧气、狼狈至极。

    新五军军长陈林达以及一九五师师长谢代蒸、副师长阎资筠及四十三师副师长陈化龙等2000余人被俘。

    尴尬如陈林达者,他成了东北战场上被我军活捉的第一个国民党中央军主力的军长。

    陈林达一度化装成伙夫,还是被揪了出来,当战士们押解着陈林达来到指挥部时,这家伙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问了一句:“我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从我们鼻子底下冒出来的?

    战斗结束,战士们意外地发现一个简易仓库,里面停了十几辆卡车,当进去搜索时,发现里面堆满大包小包的物品。

    此战缴获物资堆积如山,更有两麻袋光洋,上千斤上好的大米,大量珍贵的药品,数箱各式香烟……

    更让众人喜出望外的是,居然还有5000多双未开封的棉胶鞋。

    孟占山知道这些都是部队的紧缺物资,立即向上级做了汇报。

    刘司令得知这个好消息之后,顿时大喜过望:“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好了,真乃天助我军!”

    ……

第三百章四打四平

    新五军2万余人全军覆没,军长陈林达被活捉的消息传开,大大震动了敌军,因为这在东北还是第一次。1948年1月10日,老蒋亲赴沈阳督战。

    为了在新五军被歼一事上推卸责任,东北国民党军队首脑陈诚、第四兵团司令廖耀湘和新六军军长李涛等人在会议上互相指责。最后,陈诚万般无奈地说:“新五军被消灭,完全是我指挥无方,不怪众位将领。请总裁按照党纪国法惩办我,以肃军纪。”

    不久以后,陈诚因病住院,东北的军事交给了卫立煌。

    卫立煌到东北以后,改变了原有作战方针,他只想守住大城市,确保沈阳、长春等安全,提出了所谓“重点不重面”的策略。

    在这种情况下,东总决定再打四平,切断沈阳、长春之间的联系,使敌人更加孤立。

    四平,又是四平。

    这已经是东北野战军第四次攻打四平!

    东野要将两年前四平保卫战和一年前四平攻坚战的两箭之仇,让敌人一并偿清。

    随着命令的下达,孟占山却要急疯了。

    无它,只因在这节骨眼上,他又……住院了。

    此次病来如山倒......头痛、发烧,全身酸软,大量出汗这些症状全来了。

    他一会发冷,一会发热,没事时跟好人一样,一闹起来却体温迅速升高,甚至出现神志模糊、胡言乱语等现象。

    大家全吓坏了,连忙把他送到了野战医院。

    2月底,冀西大队奉命南下,准备作战,陆政委顺路来探望孟占山。

    听说要打四平,孟占山急得跟啥似的:“老陆你帮我向上级说说,让我出院,部队不能没有我。”

    陆政委连连摇头:“不成,为你生病的事,我在纵队首长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前几天刘司令见了我还带搭不理的。”

    孟占山没好气地说:“我生病关你啥事?你就说说嘛,你现在帮我,等日后你生病了,我也帮你。”

    陆政委笑骂:“去你的乌鸦嘴!你狗日的咒我呢?”

    孟占山急了,“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陆政委仍摇头:“不说。”

    孟占山就发火道:“我知道你狗日的野心大,你大概是想把我甩了,好在冀西大队称王称霸!

    陆政委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告诉你吧,激将法没用!医生说了,你这病叫疟疾,俗称打摆子,这种病会传染!放在古代,那可是成片死人的瘟疫,你小子想拉整个冀西大队陪葬啊?”

    孟占山愣了,呆了半晌没说话,后来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老陆,既然如此,你也快走吧。告诉首长,打四平危险主要来自空中。四平没了陈明仁,就不是原来的四平了。只要压制住敌人的飞机,四平就可一鼓而下!”

    “好,我一定转达到!他娘的,还是那句话,小民的命,操着皇帝的心!”

    就在陆政委离开的第三天,东总下达了作战命令,以3个纵队加上炮兵主力攻城,以4个纵队打沈阳之援,以1个纵队监视锦州之敌。攻城的指挥权仍然交给了去年攻打四平未能成功的李天佑。

    我军从上到下对于打四平都相当的重视,国民党方面却不是如此。

    陈明仁被蒋介石排挤了之后,71军军长由新六军刘安祺接任。为了巩固沈阳,71军的军部和两个师被调往新民,四平城中只有一个88师和一些地方保安队,兵力只有1.8万人。

    敌人之所以还敢守四平,就因为有那个所谓的“陈明仁防线”。

    可是,陈明仁防线离了陈明仁,已经不是陈明仁防线了。

    陈明仁的遭遇,71军的将士纷纷抱怨,战斗力大减。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163门山炮、野炮和榴弹炮,完全用炮兵重捶,待敌人工事摧毁后再多路突破,整个战术如摧枯拉朽。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30余门高炮、100余挺高射机枪,对前来助战的国民党空军,实施密集的火力打击。

    我军万事俱备,敌军却军心焕散。

    战役走向完全印证了孟占山的预判。

    我部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突破四平城防,向纵深发展。

    在巷战中,我军汲取上一次的教训,采用多路突破、向心攻击和穿插分割的战术,仅用了23个小时,就全歼第88师等共1.8万人,以惊人的速度占领了四平。

    被俘获的71军将领不服气地说:“要是陈明仁军长在,我们最少也能坚守3天!”

    ……

    随着四平的解放,孟占山的焦虑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他知道急也没用,谁让自己命不好呢,偏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生病?

    四平战役开始后,他听说冀西大队担任了预备队,便认定是由于自己不在的缘故。

    哼,老子要是不生病,怎么也得闹个主攻。这下可好,等老子的伤好了,四平早收复三遍了,他为此懊脑不已。

    国民党丢掉了四平,在东北就只能收缩在长春、沈阳、锦州这三个孤立地区的据点,而且都处在我军的分割包围之中。

    凭着对局势的分析和军人的直感,孟占山感觉,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仗正要开始了。

    会先打哪里?

    长春,锦州,还是沈阳?

    不管怎样,都有可能会演化成一场全东北的大决战,在今后的不长时间里,我军肯定会连续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可是,他却放屁砸到了脚后跟——倒霉透顶!

    他的心就像中药店里的抹布,抹来抹去全是苦。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冀西大队,处境也好不到哪去,全体将士个个都像拉石灰车遇到了倾盆雨——心急如焚。

    冬季攻势结束后,冀西大队被派往攻打长春,结果首攻长春不利,强攻改为长久围困。

    部队驻在长春外围,每天除了例行的政治攻势、收容逃兵、打运送物资的飞机,几乎无事可做。

    眼见兄弟部队风风火火地打来打去,而自己却只能干巴巴地守在长春外围,没事数天上的星星,部队的情绪简直低落到了极点。

    霹雳火郭胜利,像是屁股上长了疮,整天在团部转来转去骂娘,一天听不到枪响就口干舌燥,时不时往前沿阵地跑,过一把用高射机枪打大肚子运输机的瘾。

    谢振国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天到晚给队部打电话:“政委,咱冀西大队是怎么了?什么他娘的独四旅,独六旅就是亲娘养的?凭什么有好事全是他们的?我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冀西大队自从孟队长病了以后就没打过什么像样仗!政委,你要是怕,我去!我去跟刘司令干一仗!”

    “老谢,沉住气……好饭不怕晚。”陆政委苦笑着劝慰,他知道谢振国是个炮筒子,不高兴啥都敢说,可是,他真心是快撑不住了。

    娘的,要是老孟在就好了,这小子威信极高,有他在没谁敢炸刺。

    一想到孟占山,陆政委就来电,“对,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叫那小子出院,不然,非出乱子!”

    陆政委说到做到,他好不容易要通了野战医院的电话,找到了孟占山。

    “老孟,好久不见,听说你小子基本上不发烧了。”陆政委试探着问道。

    “是啊,好多了,娘的,前一阵子肺上又出了点毛病,医生说是老伤复发,现在也好多了。唉,要不是怕传染,我早就闹着出院了。”

    “出什么院?出来也是养着,现在部队在长春围困,闲得蛋疼,几个团领导都要造反了!”

    “嘿,那几个小子,等我回去好好收拾他们!”

    “等你回来,那还早呢!医生说了最少还要两三个月。不过,我问了,你现在已是后期,没什么传染性了。要不,你带药回来治?”

    孟占山立马就明白了,“嘿,你小子,扯了半天,原来是扛不住了!行了,只要没传染性了,我立马出院,不和你扯淡了,我挂了……”

    那年秋天,孟占山终于出院了。他从野司留守处得知,锦州战役已经结束了,东野全歼了范汉杰部十二万人,生俘范汉杰及以下将官四十三人。

    他心急如焚,他坐立不安。作为老资格的指挥员,他心里很清楚,大仗就要开始了。

    他娘的,这就好比赴宴,如果去晚了,大鱼大肉就别想,连喝汤都够呛!

    喝汤能成吗?

    他一战靠山屯,二战闻家台,早已威名远扬。

    他可是孟占山,如果错过了满汉全席,他必将终身遗憾……

第三百零一章 沈阳,沈阳(一)

    孟占山终于回到了冀西大队。

    一众老部下见面也没有多说话,各人伸出一只大手,在空中重重一握,那高兴劲就别提了。

    几个团领导分别向孟占山介绍了队伍的情况,无非是部队建制、武器配备和战士情绪等情况。

    部队最近没仗打,情绪都很低落。而在打败了新五军之后,部队的装备已经换了一茬,现在正是兵强马壮,战意正浓之时。

    把部队情况了解了一番,孟占山就有底了,很快就和刘司令通了一通电话,那意思是说我孟占山又回来了,赶快给仗打!

    说来也怪,通话的第二天,部队就接到命令,立即赶赴四平,乘火车先至清源,然后直插鞍山、海城。

    刘司令在电话里强调:这可是中央军委的电令,占领海城就能防止沈阳之敌逃营口。

    大伙都乐坏了,这命令可是通天了,于是闹闹嚷嚷的饱餐战饭,然后立即出发。

    与此同时,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正在展开。

    这场大歼灭战就其规模而言,在我军战史上是史无前例,我军集中了29个师共45万人,想要一口吃掉廖耀湘兵团5个军12个师约10万人。

    冀西大队在孟占山率领下,长途奔袭350公里,于10月29日抵达开原,正准备经沈阳以东直插海城,突然接到东总命令:部队立即向巨流河挺近,堵截廖耀湘兵团退往沈阳的通路。

    怎么回事?

    不管沈阳的敌人了?

    孟占山虽有疑问,但军令如山倒,他立即改变行程。

    10月30日,他率队抵达巨流河,长途奔袭的冀西大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孟占山站在河边很激动,心里像翻卷的河水一样汹涌,他用力呼吸着河上的新鲜空气,感觉有种久违的快感。

    又捞到大仗了!

    好家伙,打廖耀湘的十万精锐,十足大仗,过瘾!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命跑到这里,跑到这里还能剩多少残兵败将?

    河上视野开阔,一阵阵凉风不断吹来,孟占山就在那一阵阵凉风中思绪万千。

    河面很宽,约100多米,水流湍急,河面上没有任何船只,想要过河,只有通过远处的一条铁路桥。

    他奶奶的,这要让廖耀湘跑了,自己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他这么看着,电话线已经布好了,他很快就通过电话分配了各团的任务,要求各团迅速筑好滩头阵地。

    部队很快就行动起来,毕竟是精锐,动作很麻利。一时间,巨流河北岸人喊马嘶,连炸药都用上了,只为尽快挖掘冻土。

    除了担任警戒的警卫营以外,其余三个团及大队直属部队全成了工兵,战士们干得热火朝天,到处是呼号连连。

    时针已经指向了六时,孟占山要通了三个团长的电话,用命令的口气将构筑工事的要求传达给各个团长。

    郭胜利和谢振国都没有异议,1段峰却沉吟了好一会儿,提出了一个让孟占山始料未及的问题:

    “队长,咱们有必要构筑那么高强度的工事吗?”

    段峰一直是团领导里孟占山最欣赏的那个,如果非要给自己选一个接班人,孟占山一定会选段峰。

    可是,眼下,段峰的话却让孟占山愤愤不已。

    “娘的,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他厉声朝话筒吼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如果因为工事构筑出了问题增加战士的伤亡,我毙了你!”

    “在下明白!”段峰用一种俏皮的、貌似恭顺其实狡猾的腔调回答道,“不过在下也有不明之处!”

    “……讲!”

    “队长,我认为,沿河构筑工事根本没有必要!”

    “……胡闹!”孟占山心中本能一颜,吼了一声,“你小子想清楚再说!”一个意念油然浮上孟占山脑海:这小子想偷懒!

    “队长,我没胡闹!”段峰争辩道。听得出来,这小子非但不为他的偷懒而感到内疚,相反还异常执着,“队长,我从小在这片长大,对这一带很熟悉,眼前的巨流河宽100余米,深二、三米,河上又无船,想要过河,只能通过我这里控制的铁路桥!嘿嘿,不是我夸口,我一个团守在这里,他廖耀湘纵有十万人马也过不来一个!”

    “少吹牛!”

    “我说队长,你是知道的,我很少吹牛。最近咱连打胜仗,补充了很多俘虏兵,我一个团都有五千多人了。此桥既可以用火力封锁,又可以在必要时炸毁。嘿嘿,我已命人往桥中布满炸药,老子一不高兴,就轰隆一声。”段峰轻笑一声,“嘿嘿,让他廖耀湘望桥兴叹!”

    “你敢保证此河就没有可以徒步涉过的地方?”孟占山松一口气,语调仍是严厉的。他已从段峰的话中窥到了一些关键,却仍不敢相信!

    “我敢保证!”段峰很干脆地回答,语气也变得异常严肃,“我老家就在附近,这条河我闭着眼都知道深浅……队长,你放心,最浅处也有两米多深,而且河底有大量淤泥!就算有个把游过去,也早冻成冰棍了!”

    孟占山沉默了……

    如此说来,构筑高强度的工事实属没必要。

    更关键的是,这么多人,这么多部队都跑去守一座桥,又有点浪费。

    再说了,也施展不开呀。

    “段峰,你小子听着,暂时不要跟别人乱说……这事很重要,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是!明白!”段峰立即明白了孟占山话中的含意。

    放下电话,孟占山的一颗心高高悬起,大脑开始紧张地运作。

    已是黄昏时分,太阳在西边悬得很低,仿佛受到了河水的引力,眼看就要掉进河里。

    孟占山扯开胸前的扣子,一路走向河滩,任河风嗖嗖吹进胸口……

    说实话,他完全同意段峰的说法,这里只要放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就能完全堵住敌人的退路。

    可是,如此一来,他的大部队怎么办?窝在这儿完全失去了意义。

    而且,万一廖兵团还没到此就被……

    我勒个去!

    那,那,那……那也太憋屈了。

    前面的仗没赶上,大伙本就意见一箩筐。原以为这次捞到大仗了,万一再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大伙还不吐了血?

    等等!他的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般一闪——

    如此这般,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上级不是先派我们迂回到海城,拦截沈阳之敌逃营口,后来又改派我们到此堵截廖兵团回沈阳。

    目前情况下,只要在这里放他个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堵截廖兵团退沈阳应该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我何不将主力部队渡过浑河,向沈阳进军!

    此念头一出,他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像鱼漂子似的猛地往上一冲,胸口一阵紧抽。“警卫员!警卫员!”孟占山大吼。“有!”小王颠颠地小跑着过来,叫了一声,“首长!”

    “赶快通知团以上干部开会!”

    “是!”

    一袋烟的功夫,几个团干部纷纷赶来,大家兴致勃勃地向孟占山汇报着布防情况。

    很快的,在孟占山的召唤下,大家聚集在行军桌前,借着夕阳看向地图。

    “各位,到目前为止,我们接到过两个作战任务,先是中央军委指示我们占领海城,切断沈阳之敌南逃营口的退路。后来,东总改派我们到此堵截廖耀湘兵团退往沈阳。

    各位,眼前的巨流河宽100余米,深二、三米,河上只有一条铁路桥可以通过。只要我们在这里放他个几千人,必要时炸桥,截断廖耀湘兵团撤退沈阳应该没问题。

    这样一来,咱们大队人马渭集在此就没有意义。

    各位,现在锦州已经打下了,长春也打下了,廖耀湘的十万大军也在铁桶阵中,剩下的,也只有沈阳和营口这两大股敌人了,吃掉这两股敌人,显然势在必行!”

    孟占山的目光巡视了众人一圈,声音铿锵地继续道:

    “与其把主力耗在这里,不如我们直接打进沈阳拖住敌人。我们用主力打沈阳,即可以拖住敌人逃营口,又可以随时机动到巨流河堵截廖耀湘兵团的退路。

    因此我决定,留下段峰团守巨流河,大队主力直取沈阳!大家意下如何?”

    孟占山的话说完了,大伙面面相觑,像一截截电线杆戳在那里。

    此时此刻,沿河一字排开上万人马,到处吵吵嚷嚷的,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指挥所却突然安静下来,如同坠入冰窟。

    人们屏住呼吸,愣愣地瞅着他们的队长。

    这,这太不合理了吧?

    区区一个冀西大队,就敢攻打沈阳这样的大城市,这,这,这也未免太不把国民党当干粮了吧?

    孟占山仿佛看透了众人的心思,“各位,至于孤军深入是不是太冒险?其实不然。因为敌人是败兵,正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阵脚已乱,我们完全能够以少胜多。”

    经过一阵苦思,众人纷纷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孟占山,尤其是郭胜利,这家伙把后槽牙一咬,“干!队长,我就认准一个理,那么大个战场,千军万马都动起来了,决不会只盯着一个小小的廖耀湘,大头绝对在后面!要不让咱冀西大队恶恶地打一仗,那世道也太不公了,老天都瞎了眼!”

    一边的王参谋长苦笑了一下,随即声音沙哑地说:“队长,叫我怎么说呢?你这实际上又是在抗命!而且风险还不小!不过,怎么说呢?我个人认为,你的方案是最佳的!”

    孟占山把目光移向了陆政委,“政委,你说呢?”

    陆政委的喉结哽噎了一下,沉默了两三秒,终于声音发颤地说:

    “老孟,你他娘的!简直是和尚打伞——无发无天!我说,哪天你被枪毙了,我一点都不奇怪!

    唉,经过靠山屯一战,我也想明白了,我现在只问你三件事!”

    “请讲!政委。”

    “你小子,是不是捞不着仗打,非要强打这一仗?”

    “不是!”

    “你敢说你是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而不是耍个人主义?”

    “不是,绝对不是!”

    “那么,你敢保证去打沈阳不是羊入虎口?不是葬送了部队?”

    这是个出乎孟占山意料的问题。但他只迟疑了一下,便反应过来:

    “政委,这我不敢保证,我只知道,拖住了沈阳守敌,就能为我军全歼廖耀湘兵团之后再围歼沈阳之敌创造先决条件。

    我说,我们哪怕遭遇重大伤亡,全队打得只剩下几个人,这对全局来说仍然是值得的。”

    “好!”陆政委激动地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继而看向周围的干部,“干!干他娘的!胆小不得将军做,将军也怕孟占山!”

    他忽然又像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严肃地对段峰说:“段团长,守不住铁路桥,一切都是扯淡!一有紧急情况立即炸桥,出了问题提头来见!”

    段峰使劲点头:“是!”

    最后他转向孟占山,“队长,下命令吧!”

    孟占山凝望着众人,高声断喝:“同志们,13团留守,其余部队立即过河,向沈阳进军!”

    此时,火红的落日正缓缓落入河中,随着嗤啦一声,将一条巨流河染成了一条火红的绸带……

第三百零二章 沈阳,沈阳(二)

    冀西大队奔袭沈阳的时候,廖兵团已经兵败如山倒。

    此时的辽西战场上一片混乱,炮火响彻云霄。廖兵团先是在黑山受到10纵的顽强阻击,前出营口的道路被堵死。他们想掉头逃回沈阳,却被我6纵经过一场彪炳史册的强行军(一昼两夜急行军250华里),迎头堵截在厉家窝铺。

    我东野大军随即铺天盖地而来,到处是冲锋的解放军战士,到处是坦克、战车、火炮和鼠窜的国民党士兵,在我军的强力打击下,廖兵团溃不成军。

    事实证明,孟占山的判断准确无比。

    总部进军沈阳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廖兵团刚刚被歼,东总就下命令进军沈阳。

    可是,由于围歼廖兵团采用的是穿插渗透战术,这样不仅使廖兵团建制大乱,东野各参战部队也建制大乱。各师、团、营、连单独作战,穷追猛打,围歼战结束的时侯,各纵队根本无法集结,这对奔袭沈阳造成了很大影响。

    此时,冀西大队成了整个辽西战场上唯一一只建制最齐全的部队,命令下来的时候,他们早已捷足先登,神兵天降。

    如此奇兵突进,东总没想到,国民党守军更没有想到。

    当卫立煌得知东野的先头部队已经渡过浑河,正向市区杀来时,简直惊掉了下巴。

    他预判到廖耀湘兵团凶多吉少,他预判到东野大军只要在辽西战场上稍微抽得出部队,就会立即兵进沈阳。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样快!

    他完全慌了,不敢招架,坐飞机先撤了。

    卫立煌一走,沈阳城就只剩下周福成的部队了。

    孟占山的预想完全正确,他们虽是孤军深入,但敌人已处于极度恐慌的状态,完全乱了阵脚。

    此时守城的尚有8万余人,按理说足可以一战,可周福成还在计划如何守城之时,他的手下却早已在酝酿如何投诚起义了。

    冀西大队甫一抵达沈阳,立即发起攻击。东野的大部队还在路上,他们已经突破沈阳外围,攻入了市区。

    孟占山一辈子也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守军望风而降,到处是成群结队的溃兵,要么打着白旗,要么在脖子上挂着红布,兴高采烈地主动打听解放军的位置,要求投降。

    一些军官甚至开着吉普车到处乱转,找解放军去他们的兵营受降,有的还为争着受降互相打了起来。

    “我的天呐,”郭胜利坐在缴获的吉普车上对谢振国说,“这哪里是打仗,这比下河撵鸭子还简单!我操,打了一辈子的仗,还从来没见过争着抢着投降的?”

    谢正国就笑,“咱队长太精了,这仗打得,发横才了!我靠,这俘虏抓都抓不过来!”

    “怎么抓不过来?你傻呀老谢,把部队散了,以连排为单位各自作战,甚至以班为单位单独作战,一个班抓一个营总成吧?”

    谢振国恍然大悟,“就是,就是,你老郭变聪明了?嘿嘿,老子也把战马舍了,搞他一辆大道奇去!”

    冀西大队在偌大的沈阳市如人无人之境,除了零星的抵抗以外,战士们基本上就是端着家伙在市区内接受俘虏了。电话不断打到队部,各级指挥员都兴高采烈,有的说捉了一个团,有的说缴了多少火炮和坦克,有的部队俘虏抓得太多了,人得单个儿分开才能应付局面。

    陆政委兴奋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的娘唉……老孟……这仗打得……做梦都想不到!”

    王参谋长听了乐了,笑嘻嘻地补充道:“我说,现在不是吃不饱,而是怕撑着!真愁人!”

    孟占山听了没啥兴奋表情,不但不兴奋,甚至还有些忐忑。

    他的第一个预判已经实现了,敌人完全处于恐慌之中,根本不禁打。

    可第二个呢?

    段峰他们能守得住吗?

    一旦守不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整个辽西战局都可能为之改变!

    那后果,简直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可他哪里知道,他想多了——廖耀湘的十万精兵,段峰他们一个都没见着。

    冀西大队是凌晨攻入市区的,到了下午,四面八方都传来爆豆般的枪声,很快就弄明白了,原来是独十师从城东打来,独一、二、三师从城北杀入。

    大部队来了,孟占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知道,廖耀湘兵团已经灰飞烟灭了。

    由于冀西大队神兵天降,拖住了沈阳守敌,为我主力部队赶到并围歼敌人创造了先决条件。随着震天般的呐喊,沈阳守敌完全陷入了我军的汪洋大海。

    到了傍晚,沈阳已基本落入我手,诺大的沈阳城,只剩下青年军二零七师和少数部队还在抵抗。

    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国民党守城司令周福成,另一个是青年军二零七师。

    上级很快掌握了情况,命令冀西大队去解决周福成,其余部队去消灭二零七师。

    ……

    嘹亮的冲锋号声响起,战士们像潮水一般包围了世合银行大楼。

    银行大楼是周福成的最后藏身地,里面是钢筋水泥结构,四周高墙环绕,墙高逾丈。

    14团打响的时候,郭胜利带着15团从另一个方向也打响了,一时间,大楼前一片轰呜,一片火光。

    14团缴获的重炮一直没怎么用,炮兵心痒难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立即一通猛轰。

    再好的建筑也禁不住重炮,可怜美丽的银行大楼,顷刻间砖石横飞。才打了两轮齐射,对方的还击就没了踪影。

    谢振国还没下令冲锋,15团已经呼啸而起,呐喊着扑向大门,战士们一边冲锋一边猛烈射击,个个争先恐后。

    谢振国气得大骂:“娘的,郭胜利!抢功啊?”

    可不是嘛,郭胜利提着一支汤姆森冲锋枪,光着脑袋一马当先,稀里糊涂就把胜利果实给抢走了。

    不光是郭胜利,最先冲进去的那拨战士也都光着脑袋,跟着郭胜利有样学样。这帮猛人一边冲锋一边搂火,把大楼里打得尘烟四扬,一边射击还一边狂喊:“缴枪不杀!老子们优待俘虏!”

    楼里的国民党兵都乖乖地举起了手,郭胜利就问:“周福成在什么地方?”那些兵就用手往楼上指。

    郭胜利带人刚要往楼上冲,就见一个军官从上面走了出来,开口便说:“我是周福成,我正准备和你们商量投诚事宜呢。”

    投诚事宜?和谁商量?郭胜利觉得太搞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谈什么投诚?于是把冲锋枪一挥,“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直到此时谢振国才带人冲进大楼,一见郭胜利捉了周福成,谢振国气得嗷嗷直叫,“娘的,半道上端走我煮熟的鸭子,你郭胜利算什么本事?没有老子的重炮,你捉个山药!”

    郭胜利就笑,“嗨,自己人老谢,胜利果实揣谁兜不是揣?再说了,你那炮再打下去,整个银行大楼都得被你煮熟喽!我……我不冲成吗?”

    谢振国正要发火,后院却传来激烈的枪声。郭胜利大度地挥挥手,“老谢,息怒老谢!你瞅瞅,大头还在后头呢!这回你们先来,我绝不抢食。嘿嘿,有困难说话!”

    说完,就带着人退出去了。

    谢振国没想到仗打到收手时,还能捞到一块硬骨头,马上就来了精神,立即命令包围后院。

    后院是银行仓库,是一座三层小楼,修得十分结实,据说有二三百人把守。

    小楼的窗户里伸出二十支机枪枪管,楼前的沙包工事里,还有四五挺美式重机枪和几十枝冲锋枪,俨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谢振国把形势看明白了,立即命令一营试探性进攻。冲锋号一响,一营就在火力的掩护下迅速向小楼逼近。

    可还没等部队展开队形,对方就开火了。果然是精锐,火力异常凶猛。

    一营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纷纷卧倒,小楼的火力居高临下地往下打,不少战士趴在地上就被打中了。

    谢振国骂了声,“兔崽子,死到临头还瞎折腾!”眼见伤亡不断增加,连忙命令部队撤退。

    孟占山提着一支冲锋枪赶到银行大楼,大楼外的郭胜利一见就匆匆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周福成都押到我那儿了,这银行大楼却还没拿下?”孟占山纳闷地问。

    郭胜利笑了:“队长,我一个冲锋就把前楼拿下了,老谢不服,结果在后院吃了瘪。”

    孟占山瞧瞧形势就明白了,“你小子少吹牛,我还看不出来吗?这些重炮拖不进去,老谢没了重火力,这才吃的瘪!走,进去瞧瞧!”

    两人旋风一样冲进大楼,谢振国正在里面团团转呢,这家伙把衣扣一溜拽开,困兽似的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见孟占山连忙迎了上去,“队长,你怎么来了?”

    孟占山问:“怎么,遇上麻烦了?”

    谢振国苦笑了一下,“娘的,一帮杂碎,拒不缴枪,火力还挺猛!”

    郭胜利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老谢,不是我说你,你那些宝贝留着下崽啊?重炮虽然拖不进来,可你那些六0炮和火箭筒呢?炸平他!看他狗日的还敢嘚瑟!”

    谢振国摇摇头,“据俘虏交代,小楼下面是金库,咱要是炸平了,那金子就白瞎了。那可是金子啊!”

    孟占山一惊,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过了良久,才抬头看向郭胜利:“谢团长说得对,这么大个银行,金子少不了。这样吧老郭,你去金淼大厦的俘虏点整点儿火焰喷射器和射手来,应该有三具,拿来烧他狗日的!”

    郭胜利听了直咋舌,“哎呀!那玩意可厉害,一烧一条火龙!队长你太聪明了,真金不怕火炼!”说完就带人去了。

    一袋烟的功夫,郭胜利就带着三具火焰喷射器和三个反正的射手赶了过来。很快,三具火焰喷射器就在后门一字排开,谢振国还组织了十几个机枪掩护组,专门负责掩护。

    “国军兄弟们!”谢振国拿着个铁皮喇叭在做最后的喊话,“你们已山穷水尽,放下武器,我们优待俘虏!”

    眼前的国军对谢振国的喊话无动于衷,回答他的是一阵枪栓拉动的声音。

    谢振国冷笑一声:“哟嗬,还他娘是硬骨头!瞧清楚了,这可是火焰喷射器,再不投降,统统做烧鸡!”

    对面有人大骂:“呸!我堂堂国军,宁死不降!你们来打呀?老子临死前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谢振国怒了,扭头冲身后的孟占山说:“队长!狗日的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烧吧!”

    孟占山还在犹豫,一边转动望远镜,一边嘟囔着:“娘的,不合理啊?周福成的兵,都是老东北军,应该没有那么顽固,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一旁的陆政委也在呐闷:“就是,周福成都被捉了,这帮家伙还执迷不悟。”

    郭胜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阎王完蛋,小鬼还蹦哒。”

    孟占山龇牙一笑,说:“我说,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个财主养了一帮护院,结果有一天山贼来了,财主发现,护院见了山贼脸都绿了,吵吵嚷嘎着要入伙……”

    “咋回事呢?”陆政委估摸精彩的还在后头,咂了咂嘴,等待下文。

    可是,没有下文了,孟占山的故事戛然而止。

    小楼里闪出一个军官,以极快的速度匍匐到楼外侧的沙包工事后。孟占山看得分明,一把扯过警卫员小王,“小王,看看那个刚出来的军官,怎么那么面熟?”

    “噢?”小王抓过望远镜,猴着腰,贼兮兮地盯着对面,少顷点点头说,“我操,队长,那好像是当年大王镇的参谋长陆震海。”说着眼睛就瞪大了,腮帮子也倏然绷紧。

    陆政委惊问:“陆震海是谁?”

    孟占山没吭气,仍然目视前方,本来微蹙的眉头,已然舒展开了……

第三百零三章 渡尽劫波兄弟在

    “把喇叭给我。”孟占山从谢振国手中一把夺过铁皮喇叭。

    “嗨,对面的长官,是原抗日救国军参谋长陆震海吗?”孟占山举着喇叭大喊。

    对面的军官突然愣住了,他的目光凝望这边不动了……

    “我是咱抗日救国军原通信参谋熊伟民!您不认得我了?”孟占山又喊。

    一旁的郭胜利和谢振国等人全都傻了眼,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他们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政委更是云遮雾罩,搞不清他的老伙计在唱哪一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对面的陆振海非但没有说破,反而像突然认出了似的大喊:“哎呀!是老熊啊!你怎么投了共党啦?”

    孟占山把铁皮喇叭一放,颓然长叹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一言难尽呀!陆兄!事已至此,你们不愿意投降,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啦!

    唉!我也不是做说客。我说,咱们同事一场,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的,我可以代劳!

    有什么书信、遗物要留下,兄弟我也可以过去去取。

    如此,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陆振海不动声色地回答:“好,那就多谢了!请一个人过来,不要携带武器!”

    陆政委悄悄地挪过身子,焦急地问:“老孟,搞什么花样?你疯了吧?”

    孟占山笑笑,“我没疯,老伙计,你什么时候见我疯过?我去勾兑勾兑,也许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要小心,不行就赶快回来。”眼见孟占山一脸坚决,陆政委只能叮嘱道。

    “遵命。”孟占山点点头。

    “队长,我跟你去。”郭胜利小声请示道。

    “我也去。防止狗日的搞什么花样。”谢振国也不甘落后。

    “搞花样的是我,两位……去鬼门关嘛,还是少些人的好。”

    孟占山说着,解下武装带和枪支,高举双手一步步向小楼走去……

    “娘的,队长要是少根毫毛,老子和他们拼了。”郭胜利愤愤地对谢振国说。

    谢振国不回答,只是瞪着眼给冲锋枪换上了一个弹夹,那架势,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恨不能上去把对方给撕个粉碎。

    在一个环形沙包里,孟占山和陆振海的大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

    天渐渐黑下来了。

    无论是小楼,还是对面大楼里的轻重机枪,都停止了射击。

    郭仲达呆坐在沙发上,倾听着来自战场上的声音,精神不知不觉己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沮丧的状态。

    和他共事了十几年的参谋长陆振海和二六三团团长梁显达各自擎烟在手,屋子里烟雾弥漫。

    现在,几小时前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暂时消失了,手下人顶住了共军的进攻,小楼没有丢失,奇怪的是,共军不再进攻了。

    远处还有枪声,已经零零散散,他知道,城内还在交战。

    可他不会想到,此时此刻,连负隅顽抗的二零七师都已经被消灭了。诺大的沈阳城,就只剩下他这点有组织的抵抗了。

    他看到陆振海和梁显达一脸的憔悴:两人灰尘蒙面,全身焦黑,衣衫不整,由于过度的疲劳和紧张,抽烟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目前的处境,回到了生死存亡上。他希望城内的枪声能够持续下去,甚至还希望有部队能够来搭救自己。

    “共军怎么不进攻了?”郭仲达问。

    “不知道,他们这两个小时一直在喊话。”梁显达小心翼翼地回答。

    “喊什么?”

    “喊咱们放下武器,还说保障咱们的人身安全。”

    “放屁!”郭仲达声色俱厉地吼道:”既然已经战败,唯死而已,放下武器绝不可能!”

    陆振海赶忙凑了过来,低声说:“旅座,你猜对面的头是谁?”

    “是谁?”

    “二纵冀西大队,队长……孟占山!”

    “什么?”

    郭仲达大惊,这一消息如一枚重磅炸弹瞬间震碎了他的心,他像遭到雷击一样不动了,闭上眼睛咕哝道:“孟大哥,久违了,没想到你我兄弟在战场上相见,天意啊……”

    陆振海犹豫着说:“旅座,孟队长希望我们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他说,今日之战与昔日之抗战不同,它是内战,我们没必要为腐败的蒋家王朝卖命,不值当。”

    “你见到孟队长了?”郭仲达惊讶地问。

    “见到了!实不相瞒,旅座,就在今天下午……

    我……我一见是孟队长……就……就忍不住和他见了一面。

    说实在的……旅座,这么多年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像孟队长那样让我敬佩的共军。”

    “他还好吧?”郭仲达又问。

    “很好!他说他非常想念您。”

    “唉,真没想到,他也来东北了。”

    “旅座,孟队长说,只要放下武器,一切好商量。孟队长还说,算投诚、算起义都没问题!他让我带个话,你难道还信不过他吗?”

    郭仲达沉默了,他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他的眉毛低垂,一只手按着枪套,另一只手按在激烈跳动的胸口上。

    见郭仲达无语,陆振海又补充道:“旅座,孟队长还说,您是抗战功臣,于国有功,他绝不希望您成为阶下囚!”

    郭仲达的眼皮跳了两跳,突然问道:“震海,你也希望我放下武器?”

    陆振海的声音有些颤抖:“旅座,我只想说,我憎恨战争!渴望和平!”

    “跟共产党和平,就是向共产党投降!”郭仲达严厉地训斥道。

    “可他们得人心!我们不得人心!”陆振海竟然争辩起来。

    “你荒唐!糊涂!”郭仲达怒了,一双眼晴怒视着陆振海。

    陆振海忽然就激动起来,泪珠在脸上急速地滚动:

    “旅座,我是死到临头的真心话!此时此刻,是我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旅座,你看看吧,党国江山日下,彼此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而人家共产党却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唉,党国的败亡,已是早晚的事。”

    郭仲达给他说中了心事,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仰天长叹,“唉,我又何尝不知?……可是,周长官待我不薄,如今大势已去,唯有以死相报……”

    “旅座,你糊涂啊!连周长官都投降了,整个沈阳城中,除了青年军二零七师以外,已经全部放下了武器。”

    “那又如何?身为军人,投降是耻辱,我郭仲达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陆振海一反常态地继续劝解道:“旅座,我知道您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同样,您也知道,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是,人家孟长官说得好!这不是抵抗异族侵略的战场,而是内战!身为军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和自己同胞打得你死我活,那是军人的耻辱!

    我们不怕牺牲,但不能枉作牺牲!留下有用之身,将来还能有所作为。”

    郭仲达愣了,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回旋,他的内心正在做激烈的搏斗。

    他觉得孟占山说得有理,可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仍在作祟,良久,他长叹一声:“唉,大势已去,唯以死报命……”

    ……

    当夜凌晨4点,青年军二零七师已被歼灭,东野一纵、二纵、十二纵和其他几个独立师相继进入沈阳,大部队在沈阳会师。

    此时此刻,沈阳城人人相安,鸡犬不惊。原来与我党有联系的第二守备总队总队长秦祥征甚至还出动了6辆宣传车,在大街上做欢迎解放军的宣传,市民们欢声雷动。

    世合银行的后楼,双方的对峙仍在继续,各种枪支子弹上膛,随时处于开火状态。

    大楼主厅里,孟占山和陆振海在做最后的斡旋。

    “对不起,孟长官,我没能说服郭长官,他准备杀身成仁。”陆振海神色暗淡地说。

    孟占山长叹一声,“唉,你们郭长官不肯投降,与他身上的文人气质有关。你们郭长官是一员儒将,他除了善于思考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视尊严为生命,所以他始终信奉士可杀不可辱,认为投降是一种耻辱,所以拒不投降。”

    陆振海惊讶地连连点头,“唉,孟长官,您真是我们长官的知己,他的确视尊严为生命,宁死不降。”

    “队长,电话!”气喘吁吁的通信员一边布线一边把电话塞到孟占山手里。

    孟占山刚喊出一个“喂”字,电话里就传来刘司令愤怒的声音:

    “孟占山,你搞什么名堂?兄弟部队把二零七师都干掉了,你却在世合银行面前止步不前!那儿能有多少敌人?嗯?居然久攻不下!我这就派四师去替换你们,你小子赶快给我撤下来!听到没有?”

    孟占山没回答,他瞪起双眼,纹丝不动,死一般站在那里。

    “说话呀!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了,我二纵丢不起那个人!”

    孟占山咬咬牙,“司令,撤不可能!你就说吧,还能给我多少时间?”

    “嘿!你小子……他娘的,也就是你……我告诉你,离天亮还有一小时,我再给你四十分钟,到时候再拿不下,提头来见!”刘司令大声下令道,随即挂断了电话。

    “孟长官!”

    陆振海听得清清楚楚,他激动地说:“您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再拖累您了。

    我回去征求一下意见,兄弟们愿意投降的,我让他们出来投降。不愿意投降的,就随旅座一起战死。

    您放心,待会儿你们进攻,我们不会开一枪,我们会自裁!”

    “胡说!”

    眼见陆振海说得动情,孟占山大声斥喝,“我不能看着你们白白送死,不能着你们走上不归路!……娘的,除非我不认识你们!”

    “可是,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陆振海已经带着哭腔,两眼绝望地盯着孟占山。

    “有!必须有!没有也得有!”孟占山一把掼下电话,话筒跌落在地,碎成了三四节。

    他的眼睛在不住地转动,脸色在急遽地变化,陆振海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孟占山。

    此刻的孟占山内心是焦躁的,焦躁之中又饱含着自责。

    他不能忘记他和郭仲达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时刻,他决心要救下他,却束手无策。

    猛地,他抬起望向陆震海,“陆参谋长,为了你们长官,你骗他一次行吗?”

    “行!孟长官,别说骗,赴汤蹈火我都愿意!”陆振海毫无惧畏地大声说道。

    “好!附耳过来!”

    陆振海把耳朵凑上去,孟占山紧贴着陆振海的耳朵一阵低语。

    少顷,孟占山讲完,陆振海没有任何惊讶,只是轻轻地嗟叹了一声:

    “唉,我们长官能有您这样的朋友……此生……足矣!”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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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706/ 第一时间欣赏抗日之活着再见最新章节! 作者:敖楚戈所写的《抗日之活着再见》为转载作品,抗日之活着再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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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之活着再见介绍:
不走寻常路的八路军指挥员孟占山,精灵古怪,桀骜不驯,演绎出一场场匪夷所思的战斗。撕心裂肺的血战,感天动地的爱情,撼人心魄的友情,以及……抗日之活着再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抗日之活着再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抗日之活着再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