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激战榆树镇(十二)
中村突围后,带领残存的100多人马匆匆撤往山下。
对于中村来说,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唯有趁着大轰炸撤到山下,方能和仓库里的一个中队汇合,在那里和八路军作最后一搏。
毕业于陆大的中村是个出色的基建狂魔,他被贬到仓库后的大半年里马不停蹄的扩大了原有的工事。
此前日军就已经将整个东山接近挖空,内部仓库状如蚁巢,交通四通八达。中村上任以后,又在里面掏挖了多个暗堡,还在洞口附近掏挖了数个侧射潜伏小堡,均有坑道与主洞相连。
仓库位于峭壁之下,曲射火力难以发挥作用,八路军又缺乏平射炮,如果发起强攻,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中村想好了,一旦事急,他准备实施爆破,与山洞共存亡!
另外,他还耍了一个小聪明,一名中尉向他请示是否将开阔地上的骡马大车抢远回山洞或者干脆炸毁,中村略一沉吟,决定不做任何处置。
这八十多辆骡马大车上的物资,是准备运往青石谷的粮食和弹药,原定于今日上午出发,不料却走不成了。
现在的局面是,他没有把握等到援军到来,可敌人也没有把握在援军到来之前能打下仓库,那么,把这几十辆大车的粮食和弹药留下,就算是投石问路,给对方一点甜头,让对方见好就收。
如果对方是聪明人,就夺取骡马大车见好就收,否则就算攻下仓库,也是玉石俱焚。
八嘎,这一招虽然有点匪夷所思,可那个家伙正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许能领会自己的一番苦心。
……
孟占山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山下是一片不小的盆地,盆地中央有十几栋土黄色的营房,营房四周是两米多高的围墙,还挖有壕沟。营房后是大片的空地,空地上停着数十辆骡马大车,大车上装满了困扎结实的口袋和木箱。
空地后是两个巨大的山洞,紧贴东山挖成,洞口是两个巨大的铁门。再仔细看,铁门上有十来个射击孔,四周的石壁上也隐隐可见射击孔。
好嘛,那两个山洞一定是鬼子的仓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孟占山把大手一挥,大吼一声:“冲下去,包围鬼子的兵营!”
“冲啊!——”
数千人马在孟占山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的杀声,潮水般地冲下西山。
可让人惊讶的是,鬼子的兵营居然是空的,孟占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部队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兵营,很显然,鬼子已经全部退回了山洞。
大队人马在兵营内停住,在孟占山的召唤下,几个头头纷纷登上围墙,商讨下一步行动。
眼见兵营空空如也,段峰一脸的不解,“嗨呀?这小鬼子耍什么花招?放弃兵营不守,全都缩进了山洞?”
林子雄抽动着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圆圆的脸上挤满了困惑,“是啊!狗日的还在山洞前留下这么多骡马大车,显然影响他们的射界啊!”
李青龙一抖双枪,大刺刺地说:“大哥!都打到这个份上了,管它是啥情况?我先带人给大伙去趟趟路!”
林子雄也不甘落后,他一心想报仇,更是心急如焚:“就是,孟教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狗日的没几个毛人了,让我上!我们民团就能搞定!”
段峰就没那么乐观了,他沉声道:“各位,且慢,恐怕没那么简单!鬼子居然舍得放弃西山,又舍得放弃兵营,说明这山洞里肯定不简单!”
郭仲达皱着眉头补充道:“就是,这山洞周围好像有不少暗火力点。再说了,鬼子看着是逃进去一百多人,谁知道他们山洞里还有没有别的人马?”
李青龙有点着急,他最看不起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脖子一梗道:“我说,就剩这最后一哆嗦了,说一千道一万,咱也得干!孟大哥,我愿打头阵,捅一桶他的马蜂窝!”
孟占山“哦”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段峰忽然惊喜地叫道:“团长,你看那边——”
孟占山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的山脚下奔来八九个人影,这伙人背的背,扛的扛,一个个步履沉重。
段峰兴奋地大喊:“那是大虎他们!”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兵营,连孟占山自己都惊讶不已,他派出去的十二人突击小队,居然回来了九个,众人背的背,扛的扛,看样子发了大财。
孟占山乐得眼睛都没了,赶上去大声嚷嚷着:
“哎呀?我的天!英雄们回来了,全都是大英雄!”
大虎慢慢放下肩上的迫击炮底座,一脸的惭愧,“团长,对不起啊,我没能把他们全都带回来,牺牲了三个!”
“说啥呢?这就很了不起了!”
刘铁柱一弯腰,把肩上的两箱炮弹放了下来,沙哑着嗓子说:“团长,对不住啊!鬼子的飞机炸得狠,我们只抢出了两门迫击炮和部分炮弹,其它的全毁了!”
孟占山正要答话,二虎却耐不住了,在人群后面瓮声瓮气地大喊,“团长!那算啥?我还抓了个舌头!”
“啥?你说啥?……在哪儿?”孟占山大吃一惊,连忙抬头问道。
“在这儿!”二虎呼哧呼哧地分开众人,走上来原地转了个圈,他的肩上居然扛着一名鬼子军官,已然被捆成了粽子,“诺,就是这家伙!打碉堡时逮住的,狗日的撞晕了,醒来后闹腾得很,让我捆了个结实!”
孟占山大喜过望,他正想弄个舌头,没想到想啥来啥。他赶忙让二虎把人放了下来,才打量了一眼,就已勃然变色,“饭冢?!”
“饭冢!——”一旁早已惊了林子雄,他大踏步抢上,一把提溜起饭冢,突然间扬起手臂恶狠狠地抽打起来,“你个畜生!你个杀人魔王!我杀了你!”
在沉重重的打击下,饭冢很快满脸青紫,嘴角也淌出大片的鲜血,这家伙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孟占山连忙抢上,一把拉住林子雄,“大堂主,息怒,权且息怒,容我好好问问你再打,好不好?你放心——跑不了他,也走不了你。”
林子雄恨恨地停住了手,喘息道:“好!大哥,权且依你……”
“饭冢!”孟占山一把提溜起饭冢,沉声道:“小子!我不跟你来虚的,这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理应千刀万剐,可你要是配合我,我就给你来个痛快的,要是不配合,嘿嘿,我就把你交给刚才那位,把你零剐了,听到没有?”
饭冢恶狠狠地抬起头,盯着孟占山一言不发。
孟占山摇摇头,冷笑道:“小子!我知道你会说中国话,身为一个军人,你不会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饭冢浑身一震,嗔目厉叱:“少废话……天皇的士兵……是不会怕死的……每一个皇军都视死如归……来吧,随便你们怎么办!”
孟占山眼珠子一转,笑得更夸张了:“哦?是吗?……哈哈,问题是,其他皇军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没几个人了,知道抵挡不住,所以准备向我投降!”
“胡说!胡说八道!皇军是绝不会投降的,他们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噢?是这样吗?”孟占山指了指眼前的开阔地,“小子,看到了吗?那些骡马大车?……那就是他们送给我的见面礼,只要我让出一条生路,作为回报,他们愿意让出整个仓库。”
孟占山的一番话显然激怒了饭冢,他狂怒地反驳道:“八嘎!胡说!完全是胡说!山洞里有坚固的工事,还有一个中队的勇士,他们是绝不会投降的!”
孟占山忽然就微笑了:“哈哈,谢谢!饭冢先生,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要……好啦,林堂主,你可以继续了!”
饭冢顿时醒悟,一时间目眦欲裂,这家伙像要吃人似的拼命挣扎:“八嘎!混蛋!你这个骗子!我杀了你!——”
林子雄二话不说,一把拎起饭冢,伸手喝令部下:“大水,把刀拿来!娘的,倒看看昰谁杀谁?”
……
第二百一十五章激战榆树镇(十三)
“慢!——”
韩山河突然站了出来,厉声喝道,“老孟,你怎么能让林堂主杀害战俘呢?咱们有纪律,不能随意杀害战俘!……我说,咱们应该把战俘送到八路军的反战同盟去,让他接受改造!”
孟占山一愣,随即冷冷地笑了:“韩团长,您大概忘了,我已经不是八路了。”
韩山河有些发窘,他认真地看了看孟占山,大声道:“那也不行!老孟,你曾经是八路,而且曾是干部,就算是成了老百姓,也应该有起码的觉悟!咱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的很明白,不许虐待俘虏,更何况是杀害俘虏!”
孟占山忍不住了,脸色铁青地盯了韩山河一眼,“老团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可是这个杂碎,带着他的日本猪在十里铺烧杀抢掠,祸害了好几百口子,这样的恶魔也能改造好?我看不能!”
韩山河当下就把脸沉了下来,厉声道:“老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党有政策,军队有纪律,要惩罚他,也得交由组织去决定,你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再说了,这小子是被咱八路军俘虏的,今天只要我在,你就别想胡来!”
韩山河的声色俱厉并没有镇住孟占山,孟占山也提高了嗓门:
“老团长,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这是咱中国的老规矩。再说了,这小子祸害了那么多人,杀他十次都是轻的!我招呼了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报仇!老团长,对不住啦,等我把事干完,要杀要剐随你便!”
“唉……”
韩山河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脸色缓了下来,语重心长地道:
“老孟,你可千万不能一错再错啊!你在这方面吃的亏还少吗?我给你交个底,这一仗打下来,我无论如何也得说服上级把你给请回来……
老孟,咱部队离不了你,你也离不了部队……我,我们大家,都眼巴巴的盼着你回来!你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孟占山呆了,他怔怔地望着韩山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甚是激动……
林子雄却急了,双眼血红地望着孟占山,梗咽道:
“孟大哥……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爹……我娘……清儿……林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还有十里铺的数百乡亲,全都死在这小子手上,这样的猪狗,咱们能放过吗?……
孟大哥……当初你被赶出部队,失魂落魄……我爹……清儿……我们林家……是怎么对待你的?……如今,他们可都在天上看着呢!孟大哥,我求求你了……”
孟占山愣住了,足足有一分多钟,他一声不吭,眼泪却已成串地滚落,他看了看韩山河,又看了看林子雄,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林堂主,对不起啊!……咱八路有纪律,不能杀害俘虏,你们林家和十里铺的几百口子虽然都被杀害了,可他娘的咱也得以德报怨不是?不能杀,绝对不能杀!……
大伙都给我作证啊!我可是劝过林堂主啦!林堂主,你不是说想参加八路嘛?我可告诉你,现在你杀不杀我管不了,可是一旦参加了八路,就必须服从命令!你听见没有?”
“你!——”
韩山河大急,连忙上来阻拦。
林子雄还听不懂这个,他那还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韩山河,拎着鬼头刀大喝一声:
“饭冢!”
饭冢下意识地抬起脑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子雄的刀锋已经斜斜挥出,只听“咔嚓”一声,饭冢的脑袋冲天而起,脖腔子里的热血一下子喷出一丈多高。
“好——!”
“杀得好——!”
“杀得痛快——!”
周围响起一片叫好之声,众人的痛快之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孟占山把眼晴一瞪,破口大骂:“嘿!臭小子,刚劝过你就杀!你个楞种,混球!……你知不知道,咱八路军反战同盟可是少了一个改造对象!”
韩山河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低骂道:“狗日的老孟……孟占山……你他娘的……当面诵佛,背后念死咒,真他娘农民式的狡猾!”
孟占山没有多说,也来不及多说。他的任务是迅速做出决断,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伤亡解决战斗。
一个报务员忽然举着一封电报奔了过来,“司令!司令!263团1营来电!”
郭仲达赶忙接过电报,刚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连忙拿着电报跑到孟占山跟前,“大哥!我留在走马坡担任警戒任务的263团1营来电,大批日军正在回援,人数约莫有两千多人,我想命令1营节节抵抗,迟滞敌人,你看如何?”
孟占山沉吟了一下,猛然道:“不可!郭司令,众寡悬殊,一旦开战你的1营都得填进去!让他们放过敌人,我另有计较。”
“什么?放过?那鬼子离着咱们可是不到1个小时的路程啦!”耳听孟占山如是说,郭仲达不无担心地说道。
孟占山淡淡一笑:“郭司令,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不打山洞了!”
“啊?孟大哥,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又不打了?”郭仲达一脸的懵懂,忍不住问道。
“是啊!大哥!这都到嘴边的肉了,怎么又不打了?”李青龙也是大惊失色。
孟占山坦然道:“各位!这阵仗你们还看不出来吗?那几十车的粮食和弹药,是小鬼子特意给咱们留下的买命钱!那意思是说,我舍点财只求保命,你们最好见好就收,不然我就和你们拼命,来个玉石俱焚!”
“不会吧?”
“怎么可能?”
众人无不惊讶,一时间议论纷纷……
“完全有可能!”孟占山大声解释道:“我说,鬼子完全有时间把物资运进山洞,或者干脆毁了,可他们没有!为啥?……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份见面礼!好让我们见好就收!”
李青龙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他娘的小鬼子,花花肠子倒不少,想得美!”
林子雄也恨恨地道:“就是!咱不吃这一套,把狗日的斩尽杀绝!”
郭仲达却嘿嘿一笑,冲着众人摆摆手道:“各位,仗打到这个份上,咱可不能只顾向前,还要防着被鬼子包了饺子!”
孟占山点点头,朗声道:
“郭司令说的对!……
现在的局面是,咱们没有把握在援军到来之前解决战斗,仓库里的鬼子也没有把握守到援军到来,所以他们才故意留下这几十车的物资,想和咱们做笔买卖……
哼哼,小鬼子的指挥官倒是个聪明人,很务实,我看咱们索性就顺水推舟,既然迫敌回援的目的已经达到,咱们就没必要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你说呢,郭司令?……”
郭仲达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大哥,我太同意了!我说,我咋觉得你和小鬼子的指挥官是穿一条裤呢?哈哈哈——”
李青龙一愣,忙问:“郭司令,他俩咋就穿一条裤子了?”
孟占山和郭仲达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林子雄兀自不服,“大哥!咱们干嘛不冲进去,一旦拿下山洞,我看里面的东西够咱们吃用几年!”
“我说两句!”
韩山河终于发声了,他久经战阵,头脑还是清醒的:
“各位,孟团长说得对,刚才饭冢不小心说出,山洞里有坚固的工事,还有一个中队的守卫,再加上逃进去的一百多人,能有三百多人,咱们要拿下山洞并不容易……
鬼子的援军1个小时就能到,咱们打下来也来不及运走,所以,见好就收是上策……
只是,老孟,你确定咱们去赶大车鬼子不会开枪?”
“嗨!我说,这有何难?一试便知!”孟占山还未答话,李青龙己经大马金刀地拍了拍胸脯,“孟大哥!我带人上去试试!”
“我也去!我的人会赶马车!”林子雄急忙附和道。
不一会儿,李青龙和林子雄便带着各自的人马黑压压地冲进了开阔地,悄然间,大铁门和两侧的石壁上己经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韩山河在围墙上着见,心里一阵紧张,随口命令道:“机枪手准备,准备封锁射击孔!”
围墙上的机枪手一阵稀里哗啦,打开保险,推弹上膛……
孟占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微笑不语。
眼见众人一辆接一辆地赶着大车离开了阔地,孟占山大手一挥,“郭司令,派你的人上去帮帮忙,加快速度!……韩团长,请你带人断后,最后撤离!”
“咱们撤离后去哪儿?”郭仲达问。
“去你的大王镇,请你派出部队接应。另外,请派你的263团1营悄悄赶赴青石口,接应我们的部队突围。”
“好!我立即发报!”
“孟团长,鬼子会不会派飞机来轰炸?”段峰有些担心地问。
“嘿嘿!我说段营长,你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看看天,都什么时候了,狗日的还敢来?”
可不是吗?天空中,夕阳己西下,东山和西山都被染成了深褐色,夜幕很快就要降临。
暮色中,大队人马赶着马车迅速通过哑口,辚辚的车马声、抑制不住的欢笑声在天空中久久回荡……
直到大队人马都通过了哑口,山洞里的鬼子始终一枪不发。
担任掩护的韩山河终于松了口气,立即下达了撤退命令,战士们迅速收起机枪、步枪,交替掩护着朝哑口撤退。
韩山河保持着高度警惕,一脸紧张地时不时回头观望,生怕敌人追了上来。
孟占山远远着见,不由童心大起。
“把枪给我!”
孟占山冲撤下来的机枪手大喊,机枪手连忙把轻机枪交到孟占山手上。
孟占山操起轻机枪,对着山洞就要搂火,韩山河大惊失色:
“老孟!我操,你疯了?”
就在扳机扣动的一瞬,枪口被抬高了数寸。
“哒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子弹脱膛而出,在微暗的天空中形成一道火树银花。
“团长!我跟日本儿子道个别!——”
孟占山边搂火边冲韩山河挤眉弄眼。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脚步飞快,孟占山收枪归队,更是得意洋洋……
韩山河愣在那儿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娘的,这真是个另类,精灵古怪到了极点……
——唉,兵者,诡道也,也许只有这样的家伙,才能让敌人防不胜防……
突然间,那么突兀地,身后忽然传来爆豆般的枪声。
众人无不骇然,连孟占山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头观看,但见一道道火树银花直窜天空,形成一片耀眼的火瀑布……
韩山河破口大骂:“姓孟的!瞧见没?你儿子在给你送行!”
……
第二百一十六章突出重围
天黑下来了。
它是突然黑下来的,漂浮在西天的最后几片云霞刚刚褪去那层绚烂的颜色,夜的灰暗混沌便漫山遍野而来。
苍茫的暮色中,陶司令和一众军分区干部聚集在一处依托山洞构筑的临时指挥所里,一个个愁眉不展,面色严峻。
临城的地下党刚发来一封电报,电报内容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此番给军分区设下埋伏的居然是日军第31旅团,他们利用一部分兵力在外面虚张声势,却在青石谷张网已待。
由于日军严密封锁了消息,军分区竟然没有任何察觉。
地下党一再强调,情报来源绝对可靠,身经百战的陶司令顿时陷入了沉默……
经过白天的战斗,他已明显感觉到,包围自己的日军绝对不在少数,可眼下的情报还是让他大吃一惊,敌人居然整整有一个旅团。
陶司令感觉自己背上的冷汗正在慢慢渗出。
他原本打算熬过白天的战斗,于夜里冒死突围,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了。
他手头只有军分区教导大队和警卫连,其他都是非作战部队,经过白天的战斗丨,军分区教导大队已经伤亡四百多人,几乎是三分之一。
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敌人有一个旅团,青石口应该至少应该有一个联队,那么,己方能突出重围嘛?
参谋长李昆首先打破了沉默,“陶司令,我们不能再犹豫了,现在是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只有冒死突围,方有一线生机……”
陆参谋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道:“不行啊,情况明摆着,敌人有一个旅团,而我们只有不到二千人的作战部队,在山谷里我们还能利用地形同鬼子周旋,一旦突围,我们凶多吉少……我认为,应当固守待援。”
“固守待援?”李昆看了看陆参谋,反问道,“谁能来援?老一团?老二团?……按计划他们早就应该到达了,上午的战斗中,似乎能听到谷口外也有枪炮声,那很可能就是老一团和老二团。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他们一定己经遭受重创。”
李昆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老一团和老二团现在己是唯一的指望,如果他们都垮了,还能指望谁?
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徐政委终于开口了:“同志们,形势紧迫,我的意见是,直接跟聂总部联系,看看他们能不能抽出部队来支援我们。非如此,不能解当前之围。”
众人紧张地看向陶司令,陶司令却陷入了沉思……良久,他终于点点头道:“好吧,那就试试。”
徐政委赶紧对身边的通讯科长下命令道:“刘科长,赶快呼叫聂总部。”
刘顺利亲自操做电台,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一连呼叫了多遍,对方毫无反应。
刘顺利沮丧地摘下耳机,“司令,政委……聂总部没有开机。”
“哦?这样……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聂总部一定也处于转移之中,为了防止暴露而选择了无线电静默。我决定了,放弃同他们联系。”陶司令严肃地说道。
徐政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老伙计,我们目前身陷重围,只有聂总部能帮上忙了……”
陶司令坚定不移地道:“这我知道!可是,就算联系上了,他们能不能派兵先不说,就算能派,从阜平赶来这里最少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远水难解近渴啊!”
“唉……”徐政委又叹了一口气,“短短大半年的时间,我们居然两次陷入重围,真是命运多舛啊!”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陶司令有点激动,尖锐地道,“上次我们是主动钻进野人沟,而这一次,我们是完全中了鬼子的圈套,丢人呐,同志们!”
李昆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抚掌叹道:“唉,不久前115师和山纵的后方机关才在大青山被围,损失惨重,难道我们要步他们的后尘?”
几位首长议论纷纷,无不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一旁的刘顺利突然大叫出声:“有信号了!有信号了!”
指挥所里顿时安静下来……
刘顺利眯缝着眼睛,仔细地聆听着电台的滴答声,然后聚精会神地抄录着,不一会儿,他放下耳机,将一份译出的电文递给陶司令。
电文赫然是:
——陶司令,我是韩山河。
“啊?——”
陶司令惊疑地看着电文,脸上现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他拿电报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刘科长,不会搞错吧?!”
“就是,怎么会是韩山河呢?他哪来的电台?又哪来的报务员?”李昆也是一脸的质疑,一口气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刘顺利却一脸的激动,信誓旦旦地道:
“不会错的!呼叫频率和密码都没错,尤其是报务员的手法,应该是孟占山当初训练的那个二把刀报务员,叫什么来着?……对……叫顺子!
司令!我敢拿脑袋担保,绝对不会错。”
指示灯又亮了……
这一次电文很长,足有几十个字:
——陶司令,我正利用国军电台与您联系,我和郭司令正在攻打榆树镇,敌人已自青石口抽兵两千来支援,望你部抓住机会,趁夜突围。另,郭司令己派一营人马前去接应,会用电台与你部联系,切切……
几乎是在电文被译出的同时,陶司令那双暗淡了多时的眼晴骤然间亮了起来,他用力拍打着刘顺利的肩膀,大声催促道:
“快回电,赶快回电!……来电获悉,多加珍重,活着再见!”
指示灯“唰唰唰”地闪个不停。
刘顺利再次执笔抄录:
——是,活着再见!陶司令,徐政委,李参谋长以及全体……
只在一瞬,众人心里无不涌上一股巨大的惊喜,他们没有想到,韩山河竟会突然冒出,还将大批鬼子吸引去榆树镇。
陶司令终于开口了:
“好,好啊!这韩山河有一套,攻打榆树镇,来了个围魏救赵,还联合上了国军,真是有胆有识,足智多谋!
同志们!韩团长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住,否则,就太无能了!”
徐政委连连点头,大声道:“就是!同志们,陶司令刚才那个词用得非常好,要活着再见!我们一定要想杀出重围,和韩团长他们活着再见!否则,就对不起老二团在榆树镇的浴血奋战!”
陶司令听了摆了摆手,笑道:“老伙计,惭愧啊,那个词还是我跟孟占山那小子学的,那小子跟我说过好几次,我听着有劲,就记住了。”
“唉,老伙计,看来,你是对孟占山念念不忘啊!可惜了……那个小子……
不过,走了孟占山,还有韩山河!我看着这韩团长一点也不比孟占山差,你说呢?老伙计?”徐政委大声感慨道。
陶司令定了定神,语气铿锵地宣布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胜败在此一举!
我命令,军分区的参谋、警卫员、文书、炊事员全都参加战斗,修械所、被服厂和医院的同志们也全部分发手榴弹,全部给我轻装,丢掉坛坛罐罐……
另外,今晚的口令是:活着再见!”
……
突围战在深夜打响了,山谷里的军分区由警卫连断后,集中其他所有战斗和非战斗人员向青石口猛突。
鬼子在谷口用火把和篝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暗夜照得通亮。
眼见八路冒死突围,留守的荒木大队慌了,他们一边给位于内口的山田联队发报,一边全力开火,拚命阻击……
旅团长专门给荒木大队留下了4门41式山炮,加上大队原有的两门92式步兵炮,构成了强大的杀伤火力。
一发发炮弹呼啸而出,拖着一条条耀眼的光带,在谷口掀起大片的泥雾。
火光中,不断有战士被炸飞,炸碎,掀起漫天血雨,但其他战士毫不理会,继续冒死猛冲。黑暗中,机枪、步枪响如爆豆,手榴弹“嗖,嗖”乱飞,战况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陶司令暗暗心惊,他在望远镜里望见,部队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扑上去,又不得不一次一次地退下来,眼前的谷口,竟似有一道由火炮,机枪和步枪组成的死亡之幕,实在难以逾越。
位于山谷外的荒木大队长更是惊讶,八路军居然一反常态,以整连整营的兵力发起连续冲锋,实属穿见!
不过荒木很狂妄,虽然在白天的战斗中遭受挫折,但他认为那不过是因为狭窄的地域限制了炮火的发挥,眼下敌人冲出山谷,简直就是送死。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如此舍生忘死,只不过为了给增援的国军创造一个偷袭的机会。
炮火连天,硝烟弥漫,早已埋伏在日军身后的263团1营眼见前面打的火爆,立刻悄悄地摸了上去。
毫无征兆地,“呯呯!哒哒哒!哒哒哒——”,枪声响如爆豆,六百多号人马一股脑压了上去。
1营找得很准,他们全力扑向日军的炮兵阵地。
暗夜里流光乱飞,国军和日军炮兵迅速搅在一起,日军炮兵阵地顿时哑火,一时间阵脚大乱。
“杀矶矶!”
眼见形势急转直下,荒木脸上勃然变色,他面色狰狞地挥舞着指挥刀,命令士兵夺回炮兵阵地。
正面的八路趁机冲了上来,他们冒死冲过火网,同日军展开了惨的烈白刃战。
一切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用上了,枪托、刺刀、石块,牙齿、拳头,甚至连军分区医院的女兵都冲上去了。火光中,刺刀闪闪,血肉横飞,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撕天裂地的喊杀声中,陶司令亲自上阵,手中的大肚匣子爆出一团团火花,头顶着钢盔的鬼子兵不断被打倒在地……
陶司令扪心自问,这绝对是他从军以来所参加过的最惨烈的战斗,同时也是最自豪、最感慨的战斗,国共双方并肩作战,共赴生死,共同谱写了一曲血与火的战歌……
日军终于撑不住了,他们只能无奈地收拢到一处高地上,勉强阻击着如潮的进攻。
陶司令嘶声大吼:“不要纠缠,快速通过!”
数千名八路边打边撤,手中的机枪、步枪吐出致命的火蛇……
无数流萤在空中乱舞,爆炸的火光映红了整个血肉战场……
第二百一十七章英雄聚会
中村终于等到了大部队的到来。
一个多小时后,长谷川旅团长率领大队人马赶到榆树镇,望着两山上惨烈的战场,长谷川大为感叹,当着部下的面对中村大加赞赏:
“呦西!中村君,我必须向你表示感谢,由于我的疏忽,抽走了榆树镇周围的大部分部队,使你陷入困境。”
虽然我们在青石谷重创八路,但如果丢失了榆林镇,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中村君,你是大日本皇军的骄傲!我会为你请功的,请你继续加油!”
“嗨!”中村的身体挺的笔直,一脸肃穆地回答,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半年前,他才从天堂掉进地狱,现在,却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而这一切,全是拜一个姓孟的八路所赐。
那个家伙,大智若愚,最爱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然而一出手却杀招连连,突奔要害!
那个家伙太狡猾了,比猴子还精,比泥鳅还滑,不按常理出牌不说,那五花八门的作战方式尤其让中村感叹。
最关键的是,这个家伙居然还是个风趣幽默之人,在撤出榆树镇时居然鸣枪示意。
在经历如此血腥的战斗之后,还有心情玩一票,这样的乐观主义,实在让中村叹为观止。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能够在巨大的压力下还保持轻松幽默,实在是一种大将风范。
那一刻,中村无法不想起黑田,那个风趣幽默的家伙,同样喜欢恶搞,却是自己难得的知己。
不知怎么地,中村忍不住就回了一把,示意部下鸣枪回礼。
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自中村的脑海中浮现——唉,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真的想和这位敌人的指挥官认识一下,和这位心有灵犀的智者交个朋友。
……
两天后的傍晚,已经撤到大王镇的郭仲达大排延宴,大堂内,一众头头脑脑高朋满座,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一旁则堆着剑南春和骆驼牌香烟,尤其摆在正当中的那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米粉肉,更是让孟占山原本眯缝在一起的一对小眼,变得更加细小了。
“哎呀呀,郭司令!这国军真是富德流油啊,这……这是剑南春吧,哎呀,骆驼牌香烟……米粉肉……我说,我可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都不够使啦!”
“哈哈哈………”
眼见孟占山挤眉弄眼子,在座的无不付之一笑,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郭仲达脸上有光,顿时大笑而起:
“来,诸位,来来来,请请请!千万不要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咱们不醉不归。
我说,这头三杯,咱得一口气干完,庆贺此次联合作战的胜利!来来来,干干干!”
三杯酒下肚,韩山河高举酒杯站了起来,朗声道:
“各位,下一杯由我来提!各位,怎么说呢?这一次要不是各位鼎力相助,我们军分区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各位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但救了我军分区,还大涨咱中国军人的志气,来来来,杯酒寸心,我代表我军分区的全体将士,向各位真诚的敬上一杯酒!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郭仲达放下杯子,大笑道:
“韩团长,客气啦,委员长说过,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打鬼子嘛,那是咱们分内的事,更何况,八路军也曾救我于水火,我投桃报李,那是义不容辞!”
李青龙则嘿嘿一笑,嚷嚷道:
“各位,各位……我嘴笨,不会说什么,可是,我就知道跟着孟大哥干准没错。咱本是土匪,一向没啥好名声,可是现在,跟着孟大哥却能堂堂正正地和国军八路军一起干!咱心里敞亮啊!娘的,咱就是土匪,那也是中国的土匪,专干他东洋鬼!”
众人哈哈大笑。
林子雄不甘落后,一蹶子站了起来,大声道:
“各位,这下一杯酒由我来提,这一仗,实际上是为我们十里铺打的!大伙杀了好几百鬼子,还让我亲手砍掉饭冢的脑壳,我心里痛快啊!……”
说着,林子雄冲着众人连连作揖……
“各位!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我和十里铺的乡亲们永远感怀各位的大恩大德!
尤其是孟大哥,一手足成了这一切,我林子雄感恩戴德!啥也不说了,以后我就跟着孟大哥干,他到哪我到哪儿!”
郭仲达哧啦一下站了起来,撇撇嘴道:
“我说韩团长,我对你们军分区可是有意见吶,以孟团长的战功和本事,连我国军都佩服有加,可你们的头头脑脑却视而不见?分明是有功之臣,却把他开除了队伍!
我的天,不就是抢了点鸡和煤油嘛,于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那又算得了什么?
我说,孟大哥,林堂主,天下之大,何处不留人?来我这儿吧,孟大哥,你就干个副司令,林兄弟,你就干个营长!我郭仲达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林子雄一抱拳,“嘿嘿,郭司令,痛快!我林子雄唯孟大哥马首是瞻,他上天我就上天,他入地我就入地,他要说跟着您,咱就是给您打酱油也愿意!”
大家都笑。
韩山河站起来道:“郭司令,这可不行!我早就跟孟团长打过招呼,这一仗下来,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领导让他重返部队!你可不能挖墙角啊!”
“要我说,孟大哥……”
李青龙大刺刺地插话道:“您和林堂主哪儿也别去,都去我青花寨,咱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您再带着我们想打谁打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是何等的快话?
免得上头一堆公公婆婆,动不动就要念紧箍咒!”
大伙忍不住哄笑起来。
孟占山端起酒杯,笑了笑说:
“各位,承蒙各位抬爱,我孟占山何德何能?受如此荣宠……在座的上有韩团长,下有郭司令,哪一个不比我强……?”
“慢——”
郭仲达抬手制止道:“大哥,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说实话,在这冀西的地面上,论打仗,我还没服过谁,唯独大哥您!
半年前一战,您居然置徐家坡于不顾,长途奔袭,直取我大王镇——瞬间要了我的命……
高平县一战,我攻打商会大楼久攻不下,损兵折将却毫无进展。您一个引蛇出洞,才半个小时就把狗日的打哗啦了……
眼前这一仗,您又是强攻,又是土工作业的,把小鬼子迷得五迷三道,却从悬崖峭壁攀援而上,一举打开了局面……
凡此种种,我佩服啊!大哥,您真是奇谋妙计不断,让人防不胜防!论打仗,您是祖宗!”
孟占山突然插话道:“郭司令,牛是怎么死的?”
郭仲达一愣,想了好长时间才道:“大哥,不是很明白?”
“它是被吹死的!我说,眼下我肚子就鼓涨涨的!”
“哈哈哈……”
大伙忍不住放声大笑。
郭仲达也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他强自忍住,正色道:
“大哥,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郭仲达阅人无数,可从来没见过像大哥您这样的人,不了解的,还以为你精灵古怪,难以相处,可了解的,却知道您重情重义,是个为了个义字可以舍生忘死的大英雄。
大哥,我是真心佩服您,想让您来我这儿和我一起打鬼子。可是,我把话撂这儿,不管您来是不来,我郭仲达永远当您是朋友,永远和您肝胆相照!”
孟占山大笑举杯:“好,好!各位,我也把话撂这儿,不管你是个什么人,也不管我将来成了什么人,只要你真心抗日,愿意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你就永远在我孟占山这儿有一号!
各位!天意如此,国破家亡之际,我们却能凑在一起保家为国。这是缘分!
来!咱们再干一个!不求别的,只求挺起脊梁,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中国人!”
“好!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中国人!”
“就是,挺起脊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娘的,过瘾!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干杯!”
众人慷慨激昂,把酒杯端起,然后一饮而尽……
第二百一十八章从头再来
青石谷突围战终于胜利了,军分区避免了灭顶之灾。
突围成功以后,直到韩山河回归,军分区才彻底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真正的功臣,居然又是孟占山。
据悉,有四股势力参加了榆树镇的战斗,除了老二团以外,还有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青花寨的土匪和十里铺的民团。
这些以前颇有过节的队伍,居然在孟占山的捏合下拧成了一股绳,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创造出一段不大不小的佳话。
军分区首长颇感踌躇,一个被清理出队伍的人,却在关健时刻拯救军分区。那么,应该怎样感谢,或者说昰回报这份“大恩”呢?
突围后的第八天,在横岭深处一个叫养马沟的由深幽林木掩映的小村子里,军分区召开了突围以后的第一次党委扩大会议,陶司令,徐政委,李参谋长,陆参谋长,许达,韩山河,鲁大明以及警卫连的杜连长都有参加。
会议的核心议题是——如何答谢孟占山及有关人员。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发言的韩山河一句也没提如何答谢的事,而是透露了一个重要讯息——
他在大王镇做客期间,郭仲达曾反复劝说孟占山加入抗日救国军,不但态度诚恳,而且许以副司令之要职。其后两人还私谈多次,又是拉手又是勾肩搭背的,显得异常亲热。
韩山河说:“各位首长,事实一再证明,我们的队伍有孟占山和没孟占山就是不一样,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把孟占山召回来,否则,将悔之晚矣。”
韩山河带了这个头,就完全为讨论会转了调子,变成了要不要把孟占山召回来的讨论会。
杜连长说:“各位首长,别的我不敢保证,以孟团长的个性,只要部队肯召他回来,他肯定会选择回归。就算让他在警卫连里继续背大锅,也比被别人挖了墙角强。”
鲁大明更是激动,站起来大声道:
“我说!教导大队这两天都乱了营,战士听说又是孟团长救了大伙,一个个激动的嗷嗷叫,大伙都盼着立刻把孟团长给召回来……
上一次大王镇之战,那些鸡和煤油可是换回了教导大队多少个战士的性命,可黑锅全让孟团长一个人背了。人家不计前嫌,再次拯救老部队,大伙都觉得心里有愧啊,简直羞愧至极!
我说,现在部队可是群情激愤,我们处理不好,会严重地伤害士气!”
李昆看了一眼鲁大明和杜连长,苦笑道:
“两位,你们说说容易,可说召回就能召回吗?那可是在特派员的主持下,通过党委扩大会议做出的决定,还上报了军区,怎么能朝令夕改呢?”
鲁大明就不痛快了,他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看李昆,撇撇嘴道:
“我说李参谋长,怎么就不能了?当年杨延昭诈死埋名,犯下欺君之罪,后来怎么着?立了功不照样被重新启用了吗?……我们堂堂八路军难道还不如封建统治阶级吗?”
许达也站起来说:“各位首长,我认为,孟占山虽然犯过错,但那不是品质问题,也不是敌我问题,既然犯错该罚,那么立功就当奖……功高莫过于救主,我们此时召回他来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
眼见几位干部说的铿锵,徐政委连忙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同志们,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
你们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大家不能着急,感情代替不了纪律,也代替不了事实!
孟占山同志毕竟犯过错误,而且是严重错误,我们要慎之又慎!我说……我们先表决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同志同意召回孟占山?”
徐政委的话音刚落,许达,韩山河,鲁大明,杜连长和陆参谋就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陶司令和徐政委也先后举了手。
李昆看了看左右,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举起了手。
表决结果毫无意外,大家一致通过。徐政委大声宣布:“好!全体同意!”
陶司令想了想说:“我看是不是这样?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大伙下去把自己的想法总结一下,再由陆参谋收集一下,然后汇总起来,写一个东西交给我们。
我和徐政委审核后会派专人转交给军区,这比直接发个电报要更有说服力。”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陆参谋忽然建议道:“陶司令,咱们是不是把战士们的想法也收集一下,这样能更全面一些。”
陶司令点点头,干脆地回答道:“好!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办!”
“陆参谋,要多写事实,少写套话和过激语言,写完尽快拿来。”徐政委最后叮咛道。
“是!”
……
陆参谋的办事效率奇高,仅仅两天,就集齐了所有材料,并作了汇总。
汇总后的材料,竟然有三十多页,陶司令和徐政委看了直咂舌。
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桩桩一件件具体事件被汇总以后,一个足智多谋,胆识过人,杀伐果断却又爱兵如子的铁血智将形象已跃然纸上。
陶司令把材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连声称赞,随即在材料的最后补充道:
军区首长,孟占山是个好同志,他有缺点,但主流是好的。他能在被清理出部队之后依然不忘老部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就是明证。
眼下抗日斗争已经进入到一个关键的阶段,我们正需要像孟占山这样的同志来带领部队驰骋沙场,所以,我们请求召回孟占山同志。我们相信,只要引导正确,他一定成为一名合格的,具有高度觉悟的革命干部。
请指示。
在材料最后,陶司令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陶铸成。
随后徐政委,李参谋长,陆参谋长,许达,韩山河等也一一签名。
材料由陆参谋送往军区,杜连长特意挑了四个棒小伙沿路护送,临行前陶司令嘱咐道:“陆参谋!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出岔子。”
陆参谋笑道:“陶司令,放心!人在材料在,丢了我的脑袋也丢不了材料!而且,我有种预感,孟占山同志的回归已是板上钉钉!”
陆参谋的乐观情绪感染了大家,每个人都笑了起来。
经过漫长的等待,五天以后,军分区终于等来了军区的电报:
鉴于孟占山同志在被清除出革命队伍以后,依然能保持一个革命战士的本色,配合军分区顺利突围,经研究决定,恢复其军籍。
据查,该同志出生贫寒,作战勇敢,屡立奇功,但也有缺乏组织纪律性,个人主义严重等缺点,经过组织考虑,决定选送其往山东抗大一分校学习。
希望该同志通过学习进一步完善自己,为人民再立新功。
看完电报,陶司令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尽管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但他还是被一纸电文刺痛了双眼。
上级的决定让他感到吃惊,也感到不解,他坐在凳子上点燃一根叶子烟,吸得火星子哧哧喇喇直冒。
徐政委笑着说:
“老伙计,这是好事!你还看不出来吗?上级这一纸电文里藏着大学问。
孟占山同志毕竟在半年前刚刚被清除出队伍,让他上抗大是一个折衷的选择,即能平稳过渡,又能改一改他身上的臭毛病,可谓一举双得。
上级高瞻远瞩,是想把他锻造锻造,炼成一块好钢。唯其如此,他才能在将来发挥更大的作用。”
陶司令想了想说:“也是,当初我们让他去修械所,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他做为一名战将,到后方去学习实在是太可惜了。”
徐政委笑了:“老伙计,不锻不出好钢,不雕不出美玉,只有进一步深造,他才能提升自身,将来一飞冲天。”
陶司令也笑了,他砸吧砸吧嘴,将最后一点烟丝吸尽,然后冲着徐政委眨眨眼道:
“好吧!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这个铁皮脑袋不怕打的家伙,到底能被锻成什么样?
是成为一只鲲鹏呢?还是一只燕雀!”
……
第二百一十九章抗大一分校
孟占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不但被军分区召回,还被派往了抗大一分校。
当韩山河亲自找到他,向他秘密传达军分区的决定时,孟占山热泪盈眶。
曾几何时,他被部队扫地出门,浪迹天涯,感觉是那样的无助和绝望。
可是现在,他又能回来了,虽然目的地并不是梦迷以求的老部队,可他依旧欣喜若狂。
郭仲达在听说孟占山要回归时,有点出乎预料,他有些激动地说:“大哥,真遗憾,不能留住你。你要回去,我不拦着,我只希望你记任,我这儿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孟占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动情地说:“郭司令,但愿我们永远肝胆相照!永远不要成为敌人!”
郭仲达和孟占山热烈相拥,然后掏出自己的勃朗宁手枪递给孟占山:
“大哥,留个纪念吧,咱们信仰不同,主义不同,拥抱在一起太难了。
大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我不得不刀兵相见,我一定先退避三舍,如果我打输了,你就用这把枪毙了我。”
孟占山掂了掂手枪,拉动套管比划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道:
“兄弟,你错了!这把枪是咱们友谊的象征。咱们钢刀归钢刀,朋友归朋友,战场上可以互不相让,战场下却永远是好朋友。
就算有一天真要送你上路,哥哥我也不会用枪,而是用酒!”
郭仲达紧紧握住孟占山的双手,正色道:“大哥,也就是你了,能说出这种话!大哥,能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咱们是战场上滚过一回的兄弟,有些话我不能不说,大哥,你太义气,有时为了义气甚至不讲原则,你这么耿直的个性,在咱们中国军队里是要吃亏的!希望你记住,把这条改一改!”
孟占山笑了:“兄弟,你真是火眼金睛,一句话就点中了哥哥的要害,这些年我兜兜转转,职务几上几下,甚至被开除,都跟这个有关。好!哥哥就听你一回,把这改一改!”
郭仲达点了点头,又狡佶地眨了眨眼:“大哥,对于别人,你可以改,对我,你可永远不能改!——”
孟占山大笑出声,狠狠地捶了郭仲达一拳,“你小子,就正经不了两句!让我从良,又拖我下水,娘的,认识你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郭仲达突然收敛了笑容,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大哥,好了,不说了,韩团长和林兄弟还等着你呢,咱们就此别过,多保重!”
孟占山也庄严回礼,大声道:“好兄弟!你也多保重,咱们得活着再见!”
“好!说得好!大哥,咱们得活着再见!”郭仲达大声回应,一时间百感交集……
如今国家战乱,山河破碎,外辱当前,内部还不时打打杀杀,如此乱世,自己居然还能觅得一知己,而这一知己,居然还是八路身份。
真是何其珍贵!
望着渐渐远去的孟占山,郭仲达眼圈发红,“大哥,但愿我们此生永远是朋友,永远不要刀兵相见!”
远处突然传来孟占山燎亮的歌声: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郭仲达身子一震,瞬间泪流满面!
他知道,孟占山是用歌声在向他道别,希望和他肝胆相照,共御外辱,他不由得大声应和:
“前有东北的义勇军,后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孟占山跟着向导终于踏上临沂的土地!
临来之前,徐政委向他详细介绍了学校的情况——
抗大是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的简称,创办于1936年6月1日,地点是陕北瓦窑堡,于1937年迁至延安。而抗大一分校则是创建于1938年,先是从延安到达晋东南,后又由晋东南到达山东,校本部扎根在沂蒙山区,经常流动于沂南、蒙阴、临沭、莒南、费县一带,足迹遍布整个鲁南地区。
在刚刚结束的大青山突围战中,突围虽然成功,分校却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血战中,第二大队政委刘惠东及第五大队第二中队指导员程克、第五中队中队长邱则民等数百名干部、学员壮烈牺牲。
这样一来,学员的数量就明显减少,所以上级决定补充部分新学员,孟占山正在其中。
此时此刻,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沂蒙的山山水水,站在山梁上的孟占山不由得感慨万千。
上学读书是他从小的心愿,没想到多年以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实现。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学习和改造自己。
报到处位于一座两进出的四合院内,树影掩映下,黄土外墙,木门木窗……
大门一侧有一块黑色的木匾,上书“抗大一分校上干队队部”。
在接待处,每个学员都凭借介绍信领取了一套灰色军服、棉被、裹腿、背包、瓷缸、毛巾以及布鞋等,另外,每三位学员还配发了一支步枪、几发子弹和一枚手榴弹。
孟占山被分到了上干队,上干队的级别是抗大一分校最高的,里边的学员都是营、团级以上干部,整个抗大一分校就这么一个上干队,营团级干部到上干队是来学习打仗的。
学校规定,学员携带的武器必须上交,几个刚来的学员舍不得交枪,正在和接待员理论。
一个黑大汉嗓门尤其之高,放眼望去,此人身高体壮,犹如一座黑铁塔,黝黑的面孔充满悍野之气。
“凭什么缴我的枪?嗯?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三人一支枪,哪够用?……”
黑大汉正在嚷嚷,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脸汉子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同志,这手枪又不是媳妇,该交就交吧,咱们是来学习的,得服从命令不是?……”
黑大汉白了此人一眼,嘟囔道:“瞎吵吵啥?交枪交枪,没了枪还叫军人吗?”
“叫!”白脸汉子应得极快,“我说,咱们那么多部队都缺枪少弹,请问,那些没有枪的战士,他们是不是军人?”
“这?”黑大汉神色一窒,目光完全转到孟占山身上,他皱起双眉,冷硬地开口道:“我说,我郭胜利没有交枪的习惯,要交你交!我这枪可是从一个国民党旅长那儿缴获的,跟了我多少年,一天也没有分开过。”
接待员礼貌地笑了笑,说:“同志,请放心,我们只是代为保管,毕业后还会还给你们的,请交出来吧。”
“那也不行!”黑大汉依旧大摇其头,“我这枪可是好枪,放在你们那儿我不放心。我听说,学校时不时就有敌情,教学方式是行军、战斗外加学习,万一把我的枪搞丢了,你们拿啥来赔?”
说着,黑大汉把枪套打开,抽出一支精致的手枪重重地拍在桌上。
那是一支八成新的撸子,比普通手枪大了一号,黑大汉板着脸问道:“小同志?认识吗?”
接待员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
黑大汉甚是得意,正要开口,一个声音却懒懒地传来:
“加拿大手枪,俗称加拿大橹子,是国军在加拿大定制的1935型强力勃郎宁,也称十三响,又因口径为9毫米而被称为加九零……这可是稀缺货,难得一见。”
“呦呵?不简单吶!……”黑大汉冲孟占山竖起了大姆指,然后对接待员道:“听见没有?这可是稀缺货,丢了拿啥赔?”
孟占山露齿笑道:“我说,拿这个赔行吗?”说完,笑嘻嘻地掏出手枪,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把崭新的撸子,枪管上有一处非常漂亮的滚花,枪身上的烤蓝闪闪发亮。
“我操,花口撸子!新的!”黑大汉失声叫道。
“好眼力?我说,我这可是新媳妇,你那都人老珠黄了,赔你不亏吧?”
“切!少在我面前耍俏皮!”黑大汉气吼吼地道,“你那是女人枪,正配你这小白脸,我这可是十三响,杠杠的男人枪!……再说了,你的枪也一样要上交,要丢一起丢,到时候拿啥来赔?”
孟占山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道:“好,说的有理!要不这样吧,咱们都是玩枪的,索性切磋切磋,要是我这女人枪胜了你这男人枪,你就交枪,如何?”
黑大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孟占山一眼,嘟囔道:“有点意思,我同意!嘿嘿,敢跟我比枪,有胆量……”
一旁的接待员吓了一跳,忙道:“你们想干什么?”
孟占山轻轻地拍了拍接待员的肩膀,“没事,小同志,我这是在帮你在做工作,玩玩而已。”
“就是,玩玩嘛,大家以武会友!”
“反正刚来没事,正好消磨时间。”
“同意!呱唧呱唧!”
旁边的几个学员大声鼓起掌来,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这些都是营团级指挥员,多年的硝烟战火早把这些学员熏成一副豪爽的模样,当下纷纷鼓噪。
接待员大惊,大声道:“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孟占山笑道:“放心,小同志,咱的校风不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嘛?我们把子弹卸了,就比装枪出枪,保证不伤大雅!”
黑脸大汉哈哈大笑:“好!妙!妙极!……我说,要是我输了,这枪就送给你!”
说完,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枪,嘁哩咔嚓转眼间拆成了一大堆,喊了声:“伙计!我准备好了!”
孟占山一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拆枪堪比装枪,此人出手如此之快,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还稍胜一筹,当下便有了计较。
“我说,咱俩谁来发令啊?”
孟占山说着,好整以暇地拿起手枪,慢慢拆解后放在桌上。
黑大汉轻蔑地瞟了一眼,笑道:“当然是你啦!”
“好!”
“好”字方从牙缝里蹦出来,孟占山己大喝一声“开始!”,随即如一道旋风般抢上,麻利地开始组装,动作快如闪电。
黑大汉大惊,连忙也出手组装,眼看组装完毕,冷不防一支枪口已经硬邦邦地顶在太阳穴上,随即传来”咔塔”一声。
“伙计!你输了……”孟占山笑道。
“你!你!……”
黑大汉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孟占山,满满的难以置信……良久,才悻悻地说:“我……我不服!你小子使诈,要不然咱俩不相上下!我……我要求再比一次!”
孟占山忽然变得异常严肃,沉声道:“伙计!我是当你是战友加同学,才给你上一课,要是在战场上,小鬼子还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黑大汉久经战阵,闻听此言猛然醒悟,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忽然间哈哈大笑:
“好样的!说得好!故意示弱,突然袭击,正是以弱胜强的不二法宝,我输得心服口服!
没想到啊没想到,刚来报到就被上了一课,哈哈,来!认识一下,鲁南军分区郭胜利!”
“冀西军分区孟占山!”
“幸会!幸会!”
两支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第二百二十章激情燃烧的日子(一)
孟占山在抗大的人生修炼从此就开始了。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收敛了,脏话狠话也少了,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他虽然生得人高马大,面容却极是白净,于是被一帮糙汉子戏称为“小白脸”。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白脸居然像藏在布袋里的锥子一样,渐渐露出锋芒……
上干队实行教员驻队制,队干部兼军政教员,或军政教员兼任队干部,上课时也是全副武装,枪支、子弹随身携带,完全是学习、战斗、生活一体化。
负责教授文化课的教员兼队长杜平斋最近有点烦……
这批上干队队员的底子极差,大部分一天校门也没进过,对他们来说,上文化课简直比抱着炸药包炸碉堡都难。
深秋的太阳懒洋洋地洒向大地,身着灰棉军装的上干队队员,在已收割完毕的田野上席地而坐,他们刚刚完成20里地急行军,随即开始上文化课。
杜平斋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行大字,开始教大家咏读……
“同志们!请跟着我念……八路军——”
“八路军——”
“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
众人伸长脖子,认真地跟着咏读,唯独孟占山却耷拉着脑袋,偷看着一本小册子。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效果极不理想,尤其是两个老大难让杜平斋深感头痛,一个是郭胜利,另一个就是孟占山。
郭胜利还好,至少态度积极,总是坐在第一排,上课也目不转睛,就是记忆力差点,今天学五个,明天能忘掉三个。
那个叫孟占山的就让人无语了,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或神游天外,或低头打量着什么,完全是不求上进。
可杜平斋却不便批评二人,毕竟都是营团级干部,自尊心强,而且班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次小测的最后两名都要负责搬运教具——黑板和书箱。
为了适应教学,黑板都是能拆装的,平时拆开携带,拼起来就能上课。还特别制作了活动书箱,平时放开就是书架,一有情况马上就能合成书箱。
而这两样,总是雷打不动的由千年老二郭胜利和倒数第一孟占山搬运,人家已经在受罚了,而且干的挺好,怎么好意思再批评人家呢?
杜平斋平时给两人补习过多次,可昰收效甚微,他在哀叹之余只能徒呼无奈。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两个人会成为他的神兵利器……
一段时间以后,学校为了检验教学效果,组织上干队和第五大队进行了一场教学比赛,几位校领导都亲临校阅。
杜平斋和几个队干部心里直打鼓,第五大队是由连排级干部组成的大队,队伍年轻,人也多,上干队能扛得住吗?
深秋的打谷场上,抗大校歌和抗战歌曲此起彼伏,校领导在大队领导的陪同下鱼贯而入,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一一落座,队员们大声鼓掌,热闹非凡。
谁也没有想到,比赛竟会进行的异常胶着……
在武装越野比赛中,上干队输给了第五大队,可在拼刺比赛中,上干队却凭着孟占山和郭胜利的高超身手战胜了对手。
接下来的文化课比赛,上干队在写字比赛中败给了对手,却在识字比赛中又扳回一城。
二比二平,双方都可接受,几个队干部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出乎意料的是,校领导却推出了一道加试题——
比拼“杀敌报国”诗句。
此题颇有难度,双方都志在必得,题目一出,双方就擦出了火花,你来我往的争得好不热闹——
第五大队:“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上干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第五大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上干队:“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
两队都有能人,不断有学员昂然而起,大声咏出诗句,双反你来我往一连战了十几个回合。每咏出一句,毕业于燕大的政教科科长郑文卿就大声点评……
“好!这是宋代陆游的诗,老人家年迈之时,尚思为国戍守边疆,这是何等的爱国热忱和拳拳赤子之心……”
“好!这首诗是宋代的文天祥写的,诗人欲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报效国家,以求流芳史册,这是何等的壮怀激烈和感天动地……”
“好!这首诗是唐代的王昌龄写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超然的勇气和强烈的报国之志……”
”好!这首诗也是王昌龄写的,战士们金甲磨破,报国之心却丝毫末减,在大漠里誓破楼兰,这是何等的壮志凌云!……”
所有学员都激动地聆听着郑科长的点评,这些诗句以雷霆火燃之笔,不断激发着学员们的爱国热情,让他们热血沸腾……
“好!”
“太好了!”
“写的好!”
学员们激动地欢呼着,喝彩声此起彼伏……
队干部们忽然就意识到了校领导加试此题的意图,这些诗句或激情悲壮,或慷慨激昂,令人对先贤们肃然起敬,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学员们的爱国热情,实在是用意深远。
每出一句,现场都掌声雷动,比赛完全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然而,双方的对战,也己到了分胜负的时候——
轮到第五大队了,一众学员交头接耳,足足有两分钟,终于有一个学员站了起来: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好!——”
现场欢声雷动。
“好,很好!”郑科长大声点评,“这是我们岳武穆的遗篇,字里行间透露着将军杀敌报国的雄心壮志和杠杠的军人血性,令人肃然起敬。”
轮到上干队了,队员们一个个苦思冥想,却没有任何动静……
“还有一分钟!”
郑科长的倒计时声,让杜平斋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一名学员“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朗声道: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众人一愣,上干队的干部更是一惊,眼前昂立的居然是千年老二郭胜利,这家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听起来相当耳生,不知是对是错。
一旦错了,可就输掉比赛了。
就在这扣人心弦的时刻,耳边突然传来郑科长洪亮的叫好声:
“好!好一个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位同学,看来你涉猎非常广啊!这是鲁迅先生的《自提小像》,轩辕是指中华民族……
我以我血荐轩辕,这是何等的慷慨激昂,何等的震耳发聩!
鲁迅先生同帝国主义做斗争的勇气和为国捐躯的大无畏精神跃然纸上。”
“好——”
“厉害!”
“牛气!郭胜利!”
台下满堂喝彩!
掌声如雷!
郭胜利立正敬礼,得意的一塌糊涂。
压力,又回到了第五大队身上……
第五大队的学员陷入了长考,然而,一直到郑科长宣布超时,他们再也没有再发一声。
第五大队的干部们又是失望又是摇头。
郑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面,就看上干队的了,如果对不出,双方就打平……
如果再多对一句,上干队就能获得胜利!”
现场的气氛突然就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上干队身上,队员们全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陷入了思考。
然而,却久久无人作答。
难不成,又成了平局?
连观众都看急了:
“加油!上干队!”
“上干队!加油!”
“还有最后十秒钟……”郑科长的声音缓缓响起。
忽然,一人洵洵而起,长身而立,利剑般的浓眉一挑,字正腔圆地吐出了一句: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场的众人,
忽然就楞住了……
视死忽如归,听起来耳熟,可是整个诗句听起来却是陌生的……
“这是什么诗?”
“没听说过啊……”
“就是,有这样的诗吗?”
观众们议论纷纷,都是一脸的茫然。很快,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郑科长身上……
感受到众人灼灼的目光,郑科长却一反常态,沉思了好一会儿,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很抱歉,同志们……
这句诗听起来耳熟,可我却想不起它们的出处……
但是,我觉得这句诗虽然用词简单,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效果。”
“啊?——”
众人一片惊呼,脸上满是震惊和质疑……
“我想,还是让这位同志亲自来说说吧。”
郑科长此言一出,大伙诧异的同时,又纷纷把目光转向孟占山。
眼见大家瞧向自己,孟占山只好开口,他说的很快,也很平和:
“同志们,我咏读的是三国时曹植的《白马篇》,全诗很长,我也背不下来,但是我却独独记住了最后四句……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意思是说,既然被编入了壮士的行列,就不应该有什么私心,要随时准备为国献身,把死看作是回家一样从容。
我之所以喜欢它,是因为它很直白……作为军人,杀敌报国乃是份内之事,我们应该把死看作是回家一样从容。
此诗很好,好就好在它的直白和淡定,我个人认为,从容淡定比慷慨激昂更为重要,它能使我们临敌不乱,更好地发挥自身的战斗力。
我的话完了……”
孟占山说的很快,也很平静,人们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而是陷入了一片沉思……
他的话太仙了,和刚才的气氛格格不入……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低低的讨论声,人们或是皱眉,或是点头,或是交头接耳……
“啪啪啪——啪啪啪——”
主席台上忽然传来清脆的掌声,放眼望去,何大校长居然亲自站了起来,他不但自顾自地鼓起掌来,而且目光灼灼。
“……”
众人都惊呆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嗯,嗯嗯。”
何校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异常清晰:
“同志们,我以为,刚才这位同志说的非常好……好都好到出乎我的预料……
同志们,我们泱泱华夏,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或慷慨激昂,或气壮山河,或英勇无畏,或一往无前……
这些,从刚才的那些诗句里我们就能体会到,而且,也是我们应该学习的……
可是同志们,我们是军人,更是指挥员!我们需要激情,需要勇敢,却更需要沉着和镇定!……
勇敢不是鲁莽,只有头脑冷静的勇敢,才是最有效的勇敢!……
我希望,从我们分校走出去的学员,将来都能成为一名大智大勇的人,而不是一名莽夫……
只有做到视死如归,才能在战场上保持从容和镇定,才能多打胜仗!……
从这一点上来说,刚才那位学员带给了大家更多的东西,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让我们以掌声谢谢他!……”
“哗哗哗——”
台下掌声雷动,而且经久不息……
第二百二十一章激情燃烧的日子(二)
依靠着孟占山和郭胜利的出色表现,上干队有惊无险的贏得了一场胜利。
上干队上下由此对两人刮目相看,大队长杜平斋和副队长赵振国在感到兴奋之余,却有些头大。
这两个家伙实在太能装了,明明肚子里墨水多多,却非要扮做落后的样子,把两位队长耍得团团转。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平斋和赵振国碰了个头,决定找两个家伙好好谈一谈,两个人意见一致,先找郭胜利谈。
次日晚饭后,杜平斋派人把郭胜利找来,先不温不火地问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然后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谁知郭胜利异常爽快,杜平斋刚一开问,郭胜利就竹筒倒豆子般交待了个痛快。
“队长,您不用兜圈子,我知道您想问啥……
我郭胜利是个直汉子,一根肠子通屁股,我就直说了吧,咱没那能水,都是老孟教我的,咱只是现炒现卖。”
“那?他为啥自己不说?”杜平斋没想到郭胜利会这么痛快,和颜悦色地问。
“嗨,这家伙太精了,他说:兄弟,你先上,让我再多想想,一定要干趴第五大队。所以我就先上了。”
杜平斋觉得奇怪,又问:“我说,你俩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为啥关键时刻愿肯挺身而出?”
“嗨,队长,您不知道,这老孟还挺有良心!他说,老郭啊,咱俩文化课那么烂,可咱队长一句批评的话也都没有,咱得知恩图报!”
杜平斋一笑,觉得郭胜利说的是事实,可再一琢磨,又觉得有点问题,于是又问:
“不对呀?你我就不说了,那孟占山明明道行挺深,为啥考试总考倒数第一?”
郭胜利“唔”了一声,随即嘿嘿一笑:
“嘿嘿,这您就不知道了,那小子花花肠子太多了,他考倒数第一……是为了能搬运书箱!……”
“啊——”
杜平斋和赵振国同时大吃一惊,他们想不明白,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必然联系。
郭胜利咧开大嘴笑了,“两位队长,咱肚子里没多少学问,也就没老孟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可咱的眼睛是雪亮的,侦查起敌情来那是一流……我发现,你们讲的他都会,他抢着搬书箱,是为了在课上偷看里面的书,那小子看得可快了,这一阵子都看了十来本了。”
杜平斋和赵振国互相看了一眼,俩人谁也没想到,谜底竟然会是这样。
“他从哪来的这么大学问?”杜平斋估摸着郭胜利全都知道,砸吧砸吧嘴,接着问。
谁知,没有下文了,郭胜利的故事戛然而止,说其它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送走了郭胜利,杜平斋感慨万千,扭头冲赵振国说: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孟占山还一套一套的,我看此人是块打仗的料,好好培养一下,将来前途无量。”
谁知赵振国淡淡一笑,然后说了句文绉绉的话:
“队长啊,莫让浮云遮望眼!……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平时一套一套的,一上战场就晕菜,属于赵括型的。”
杜平斋有点将信将疑,“不会吧?我看此人不简单!”
“怎么不会?您想啊,他介绍信上写的可是营职干部……
他都二十八岁了,要是有能耐,早就脱颖而出了,哪会二十八岁了还是营职干部?”
杜平斋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叹了一口气,“唉……这倒也是……得……又是一个样子货!”
……
“嘀——嘀——”
天还没亮,屋外就响起了尖锐的哨声,队干部的声音也在屋外响起。
“起床了,起床了,全体集合!”
二百多名上干队学员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打好背包,然后抓起武器夺门而出。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全体学员已经集合完毕。
“报告队长,集合完毕,请指示!”
“立正!——”
赵振国面色严肃,穿透力十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清醒了不少。
“同志们,我们今天先展开急行军,目标!西边的望海楼山。出发!”
“是!”
“全体向右转!”
“两列纵队,跑步——走!”
隆隆的脚步声响起,队员们在赵振国的带领下,开始跑上通往村外的泥石路。跑出村子时天已蒙蒙亮了,但远处的大山依然黑骏骏的看不真切。
抗大一分校所在的白石屋村,位于费县和蒙阴县的交界处,西面就是望海楼山,此山平均海拔1000多米,甚是幽僻。
当上干队气喘吁吁的跑到山上时,天已大亮,红彤彤的朝阳绚烂夺目。俯瞰群山,山下的白石屋村显得格外渺小。
短暂的休息后,队员们开始吃干粮喝水,一路奔波,很多人已是大汗淋漓。
抗大就是这样,经常拂晓起床,急行军把学员拉到野外,如无敌情就地上课,如有敌情则灵活处理。
眼下,赵振国已经开始准备上课,他打着绑腿,扎着武装带,佩一把比利时手枪,浑身上下干净利落,颇有大将风度。
他是老革命了,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打过日本鬼子,多次负伤,多次立有战功,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同志们!我们准备开始上课,我们今天的内容是,游击作战的战术特点。
咱们还是老规矩,结合具体的战例进行分析。”
说话间,孟占山和郭胜利已经麻利地拼装好小黑板,放在赵振国身边,赵振国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四个大字:游击作战。
“同志们,关于游击作战,129师的刘师长曾经有过一段精彩的概括,那就是:游,就是走。击,就是打。游而不击,是逃跑主义,击而硬碰是拼命主义,都要不得……
那么,我要问了,我们为什么要打游击战?”
“敌强我弱呗!”
赵振国的话音刚落,郭胜利就抢着回答,这位老兄一反上文化课时的窘态,表现相当活跃。
“不错!”赵振国点点头,“郭胜利概括的非常好!……同志们,别的不说,我们就说子弹,我们八路军的大部分部队,每个战士只有五发子弹,而日军在作战时,一个单兵能携带120发子弹。
差着14倍吶!同志们!……
五发子弹,激战中一分钟就打光了,所以,在这种极度缺乏弹药的情况下,我们没办法打阵地战。
简单来讲,游击战就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避免正面对战,发挥自己的特长、抓住敌人的弱点,以最小的代价来实现自己的战术目标。
游击战以袭击为主要手段,具有高度的机动性、灵活性和速决性。
游击战有两个成功与否的关键条件:其一,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就是——必须得到当地人民的支持。其二,游击战要建立在“打得赢”的基础上,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同志们,我们八路军运用游击战术打了不少漂亮仗,像115师的平型关大捷,120师的雁门关伏击战、129师的神头岭伏击战和奇袭阳明堡机场都是鲜活的战例……
下面,我们就结合129师的神头岭伏击战来具体讲一讲……”
郭胜利忽然站了起来,啪地打了个敬礼,“队长,我提个意见成不?”
赵振国一愣,随即问道:“噢?有意见啊?请讲!”
“队长,您刚才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听说咱太岳军区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一仗干掉了一百多个鬼子军官,简直牛透了!
我说,这仗是怎么打得?怎么这么神?大伙都想知道……大伙说是不是?”
“是!”
“就是!牛透了!”
“怎么打得?”
“听说还受到***表扬呢。”
“队长,就讲这一场!”
郭胜利的话音刚落,学员当中就跟开了锅似的纷纷相应,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赵振国略显尴尬地敲了敲小黑板,朗声道:“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我说,这一仗我没什么准备,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吧……”
他很清楚,学员们说的是129师386旅旅长王近山最近在韩略村打得一场胜仗。
此仗消灭了120多个鬼子军官和60多个士兵,消息传来,整个一分校都沉浸在一种极其兴奋的氛围当中,郭胜利想让他讲这一场,实在是众望所归。
可是,他却不想讲。
他不是没有准备,而是有难言之隐。
这一仗,他是有深入的研究的,可是,有些问题实在是难以开口。
郭胜利站在原地没有坐下,眼看赵振国面露难色,眼珠一转来了个激将法。
“我说,咱们就别难为队长了,这么突然发问,咱队长就没法照本宣科了!”
郭胜利的话让赵振国一皱眉,随即笑骂道:
“臭小子,想激我不是……好!讲就讲!……
同志们,不瞒你们说,此战的辉煌,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所以我对此战颇有研究,搜集了相当详实的战例材料!”
坐在地上的学员一听,立即兴奋起来。
“太好了!”
“快讲吧!队长。”
“是啊!大伙都盼着呢!呱唧呱唧!”
学员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同志们!说实话,这是一场神奇的战斗,与其说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倒不如说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赵振国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连串数字。
“同志们,这一场战斗,居然消灭了一个日军观摩团。这一股日军一共183人,除有3人逃脱外,其余的180人全部被消灭。
其中有旅团长服部直臣少将一名,联队长大佐六名,少佐十余名,其他的全是中队长以上军官。十三辆汽车被毁,还缴获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两挺,掷弹筒两个,步枪45支……”
赵振国娓娓道来,声音越来越洪亮……
“同志们,这可是创造了咱中国军队的一个记录,一次干掉鬼子军官最多,可以说空前绝后!
而且,战斗进行的异常顺利,不到半个小时,战斗就基本结束……
关于此战,你们一定有很多想法,你们谁能说一说,此战获胜的最关键因素是什么?”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突然发难,速战速决!”
“还有……运气太好啦!……我听说王旅长他们本来只是想捞点油水,没想到最后打的不是鬼子的运输队,而是参观铁滚扫荡的军官观摩团。”
学员们纷纷发言,气氛异常火爆……
赵振国连连点头,随即陷入了沉默。
最后,他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字一顿地说:
“嗯……大伙说的都不错。可是,我个人认为,你们都没有说到最关键处……
我个人认为,此战获胜的最关键处在于——他们敢于打没有命令的仗!”
“啊?——”
“什么?”
学员们一片惊呼,个个呆若木鸡……
赵队长的话像平地一声炸雷,把他们轰得外焦里嫩,头冒青烟……
第二百二十二章激情燃烧的日子(三)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会呢?”
“打没有命令的仗,那可是犯纪律的事!”
众人议论纷纷……
赵振国微笑着摆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同志们,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细细道来——
首先,这是一场伏击战,占据地利,突然发难,然后速战速决,打得干净漂亮……
其次,这一场是在敌占区打的战斗,敌人有些麻痹大意,而且,我军有一个团的兵力,敌人只有一百多人,我军占据绝对优势……
所以呢,取胜的难度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如果让在座的诸位去指挥,十有八九也能取得胜到!”
“就是!如果连这种仗也拿不下,干脆回家抱孩子去得了!”郭胜利鼓起腮帮子,大声附和道。
学员中传来一阵哄笑……
“可是,同志们,你们知道吗?王旅长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打的这一仗!”
“啊?——”
众人又是一惊,瞪大眼晴瞅着赵振国……
“同志们,据我所知,王旅长和16团的任务是去延安保卫党中央,而不是在路上打鬼子……
而且,他们还要负责把干部部队和中央的部分干部家属安全地护送到延安,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临出发前,陈赓司令再三嘱咐:只一个要求,尽快赶去延安,路上不要求战,如发生战斗,力求速战,速决、速离……
连刘伯承师长也命令他:不许恋战,速抵延安……
所以,在韩略村主动求战,那是明显违反上级指示的事,一旦有失问题就严重了……
可是,他看到机会难得,却愣是打了!
要知道,此次西行,他可是独自在外,又是在敌占区,一旦开战,不但没有援兵,还要独自面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上无命令,下无援兵,身处险地,还重任在肩,可他愣是敢打!
同志们,你们想一想,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胆量?……”
众人闻听,无不骇然……
“郭胜利,换了是你,你敢打嘛?”赵振国指名道姓地问郭胜利。
“我……我的天……我还是回家抱孩子得了……”郭胜利满脸涨得通红,挠挠头皮低声咕哝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经赵队长这么一分析,大家瞬间就醒悟了,刚才他们还在想——
哦,不过如此嘛!换了是我我也成!
可是现在,他们不这么想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啧啧之声,众人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忐忑。
王旅长的做法,简直让他们惊心动魄。
换了是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打这一仗的!
“所以,同志们,这一仗涉及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到底能不能,或者说是该不该去打没有命令的仗?”赵振国严肃地总结道。
众人闻听,全都是一脸的凝重,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赵队长先前不愿意讲这一仗了。
可郭胜利是个直肠子,这家伙心痒难耐地央求道:
“队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给我们讲讲呗,到底该不该打没有命令的仗?”
听到郭胜利的请求,赵振国十分为难:“我说,就到这里吧……”
郭胜利不依不饶:“队长,您就讲讲吧,这可不像是您的风格啊!”
“是啊!队长,就讲讲吧,万一今后我们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队长,讲讲吧,这太关键了。”
“是啊!队长,您就讲讲吧。”
学员们都被勾起了兴趣,请求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是一脸的期待……
终于,赵振国抗不住了,他望了望一双双满是期待的目光,终于开口了:
“我说,那我就讲讲,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同志们,从入伍的第一天起,我们就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我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为什么?就因为只有纪律严明的部队,才能打胜仗!……大伙说是不是?”
“是!这纪律是铁的,必须执行!”
“就是!军令如山倒!”
“要我说,命令就算是错的,也得去执行!”
众人七嘴八舌,回答得异常坚决……
“可是,同志们……”
赵振国话锋一转:
“自古就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说呢?……
我认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战场形势变化多端,战机稍纵即逝,可是千里之外的君主却并不一定能感觉到,如果主将不当机立断,果断亮剑,胜利就有可能从身边白白溜走……
同志们,我认为,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主将面对一些极其复杂的情况,要学会变通,去做正确的事!”
“队长,难道服从命令就不是做正确的事?”有学员问。
“同志们,做正确的事,与正确地做事,看似相同,却不尽然……
服从命令就是正确地做事,而敢打违令之仗的战将,则往往会选择做正确的事。”
“哎呀呀,我说队长,你这也太弯弯绕了,能不能说得直白点?”郭胜利听得糊涂,急得大声嚷嚷。
“我来说两句!”
一个学员霍然而起,声若洪钟……
“同志们,军人的天职是什么?就是服从命令嘛?我不这样认为!
我认为,军人的天职是要在战场上打胜仗!打大胜仗!
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
明明情况变化了,也还要刻舟求剑,明明机会难得,却视而不见,明明是错误的命令,却还要去执行,那也太教条了!
同志们,只要我们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不耍个人主义,在关键时刻胆大心细,敢打必胜,就能打没有命令的仗!
我的话完了……”
说话的是孟占山,这家伙像机关枪一样一阵突突突,完事后“啪”的一个立正,拧身坐下……
他的话音刚落,就在队伍里引起一阵骚动……
他的观点太独特了,什么“军人的天职是要在战场上打胜仗!打大胜仗!”“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简直闻所末闻,动魄惊心……
众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们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兴奋与质疑……
赵振国的耳朵一下子就直了,一番话听得他瞠目结舌,他觉得孟占山的话太大胆了,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照眼下的情况,再讨论下去似乎容易跑偏。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很难说清楚。
是时候适可而止了……
赵振国想到这里,扬了扬眉毛,微笑道: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今天,我们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探讨,实际上,这个问题相当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打没有命令的仗,实在是一种相当罕见的情况,它需要为将者看得准,打得狠,还需要为将者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不耍个人主义,服务于全局,尤其是需要为将者具备一流的魄力、超强的智慧和巨大的担当……
凡此种种,实非常人所能……
所以,同志们,我们可以探讨,但我却不主张你们去打……
毕竟像王旅长这样敢打没有命令之仗的战将,实在是少之又少,我奉劝诸位不要学,你们也学不来……”
他的一席话清晰而洪亮,顿时引起了学员们的共鸣……
大家对赵队长的话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像王旅长那样敢打没有命令之仗的战将,实在是太罕见了。
服从命令乃是军人的天职。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敢打没有命令的仗,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担当,一旦失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眼见众人或微微额首,或连连点头,赵振国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力劝学员们不要去学王旅长,可不知怎地,他却打从心底里感佩像王旅长那样的人……
放弃安安稳稳的功劳,却非要去选择一条可能被枪毙三回的不归路,只为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那是怎样一种心境啊?
那种人,天生为战而生,是最纯粹的军人!
蓦地,他的目光停住了。
他看到一个家伙冷哼一声,然后耸耸肩,一声长叹……
这个家伙的眼神好似一道冰刃,轻蔑地扫过众人,冰刃寸寸而下,让人有一种被凌迟的感觉……
显然,此人对众人的反应很是不屑。
那人正是孟占山!
这个家伙自入学以来,赵振国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于是,赵振国笑了……
他力劝学员们不要去学王旅长,可不知怎地,他却打心眼里希望他的学员里能出一两个像王旅长那样的人……
眼下,他从孟占山身上,就看到了王旅长的影子……
他开始有点认可杜云斋说过的话了,这小子是块打仗的料,身上有一股铁血军人的气质……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小子竟会像王旅长一样,在我军的战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百二十三章激情燃烧的日子(四)
在此后的日子里,赵振国注意上了孟占山。
上次孟占山显露出不俗的文化功底,他都没有怎么动心。可是这一次,孟占山身上的那股血性却让他折服。
久经战阵的赵振国最佩服的就是有血性有胆气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贪生怕死之辈。而这一次,他在孟占山身上就看到了那种血性和胆气。
那是真情流露,绝不是装的。
随着赵振国的留意,孟占山的不同于常人之处就逐渐显露出来。
分校的军事教育很注重军事技能,射击、投弹、刺杀、土工作业和爆破都是必须掌握的技能。正课时间主要讲构造和原理,课余时间通过反复练习来掌握技能。
赵振国发现一个令他惊讶的现象:每到傍晚,就有许多学员围着孟占山,听他讲解如何土工作业,如何挖地道、埋炸药,一举攻破坚固的堡垒。
他讲的很不系统,但胜在通俗,而且还夹杂着什么“棒雷”、“辣椒面”之类的小花招,颇为实用。
到了后来,赵振国干脆让他在课上讲,还把他的小经验向全体学员传授,效果颇佳。
在讲解侦察、警戒、宿营、通信联络、紧急集合、方位判定以及地形地物的利用时,这家伙也不含糊,时不时就能冒出些新东西,连怎么烧水、洗脚、挑脚泡等也经验多多,学员们都反应孟占山讲的很实在,用得上。
赵振国心说,嘿,这小子牛,都快赶上半个教员了。
后来他发现,此人头脑灵活,记忆超群,而且经验丰富,鬼点子甚多。但其缺乏系统知识,尤其缺乏政治头脑和战略眼光,有点小家子气。
赵振国觉得,这是一块璞玉,经过雕琢必能成大器。
于是,闲暇时他爱找孟占山来聊天,兼带加开小灶。
赵振国算是倾囊相授了,重点放在了战前搜集情报、组织兵力、火器、安排预备队等方面,这正是孟占山所欠缺的。
让赵振国吃惊的是,孟占山的领悟能力很强,几乎是一点就透,一学就会,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尤其是令其他学员头疼的图上作业,孟占山学了一周,居然就能整得像模像样了,令赵振国叹为观止。
此时的孟占山就像一个谜,让赵振国百思不得其解,这样有料的一个家伙,怎么快三十了还是个营长呢?
这是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虽然赵振国好几次想问,可终于没开口。
好在不久以后,他就从杜云斋那里得到了答案……
一个无风的傍晚,天空中云蒸霞蔚,杜云斋把赵振国叫到了队部。
他几天前去晋察冀军区参加了一个重要会议,拂晓前刚刚返回。
两人在队部里隔桌而坐,杜云斋笑眯眯地望着赵振国,“老赵,我这次去开会听到了一个大新闻,我想你肯定感兴趣。”
“哦,说说看……”
“你还记得几年前那份战报吧?就是击毙清水正一的那一次……当时我们都觉得奇怪,还为此谈论了好一阵子。”
“嗯,记得!……那份战报太简单了……
什么冀西军分区一部近日于撤退途中,在营盘山断谷袭击了日军指挥部,击毙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联队长清水正一和二百多名日军。
奇怪的是,上面没写具体是那支部队打得?也没写指挥员是谁?太奇怪了!……
怎么,你现在知道答案了?”
“嘿嘿,不光知道了,我还告诉你,这一仗可是咱们上干队的某个学员指挥的!”
“啊?”
赵振国惊叫出声,一脸的错愕。
眼看赵振国震惊的样子,杜云斋不由笑了,赵振国的这种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一仗不简单吶,咱们当时就讨论过,那可是冬季大扫荡期间,本来是咱们的队伍遭到袭击,损失惨重被迫撤退,可居然有人能在撤退途中反手一击,袭击了日军指挥部,还消灭了清水正一。
记得吗?咱俩当时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仗是怎么打得?一伙残兵败将居然敢袭击防守严密的日军指挥部?还得手了?
咱们当时分析,那伙人一定都光荣了,甚至身份难辨,要不怎么不报道?
你当时还说,你太佩服这伙人了,身处险地,还敢冒死一击,豁出性命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来,真有血性!”
“是啊!太壮烈了!让人肃然起敬!……”赵振国来了精神,大声感叹道,腮帮子倏然绷紧,“不过,照你的意思,那指挥官还活着?还是咱们上干队的人?”
“可不是嘛!他们不但打成了,一部分人还全身而退……”
“我的天!这仗是怎么打得?真是神仙仗!”赵振国由衷地感叹道,“会是谁呢?……刚吃了败仗,还敢深入虎穴,舍命一搏!……嗯……如果非要我猜一下……我猜是孟占山!”
“嘿!你还一猜一个准!有一套……有一套……”
杜云斋连声赞叹,随即话锋一转,又问:
“那你再猜猜,为啥战报写得那么简单?这么一个大胜仗都不好好宣传宣传?……
你要是再能猜对,我输你一包烟!”
杜云斋这么一问,倒把赵振国难住了,他憋了好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
“猜不出来……真奇怪……这么一场大胜仗,怎么就不好好宣传宣传呢?”
杜云斋笑了,他用一种火辣辣的眼光盯着赵振国:
“伙计,告诉你吧,这小子可是违抗命令打得这一仗!”
“啊?”
赵振国脸色蓦变,但其吃惊程度却远远赶不上杜云斋的预料。
“嘿——”
杜云斋就有些纳闷,他拍了拍水杯:
“我说伙计,你看起来好像也不那么吃惊嘛!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大惊失色了!”
“嗨!老杜……不瞒你说,前一阵子我讲韩略村那一仗,从那小子的反应我就能看出,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哦——”
杜云斋长嘘了一口气,脸色有些沮丧:
“看来,我就是告诉你,这小子在做这一切时,居然是靠拿枪指着上级的脑袋才实现的……你也不会吃惊多少……”
“什么?——”
赵振国发出长长的一声,余音悠长,还带着强烈的颤音……
他的嘴巴张得像桃子那么大,他的眼珠子瞪得溜圆,眼睛里喷着火星子,连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简直惊得一塌糊涂!
良久,他才砸吧砸吧嘴,咽了一口唾沫,像缓过神来似的问:
“我说……你不会开玩笑吧?……”
杜云斋笑了笑:
“伙计!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嘛?这可是我这次去开会,听军区的庞参谋说的,那可是我的老战友,错不了!
庞参谋还说,这场仗他们本来准备好好宣传宣传……后来听说这,只能低调处理,连庆功会都取消了,只发了个简报。”
赵振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噢,原来是这样……这我就明白了,全明白了。”
杜云斋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接着道:
“我的老战友还一再嘱咐,要咱们一定要好好打磨打磨这小子,别让这小子成了鸡肋。”
“什么意思?不太明白!”赵振国有点不解。
“什么意思?那意思是说,弃之可惜,用之提心吊胆,两难!”
“哈哈哈哈——”
赵振国大笑出声,很有兴趣地打量了杜云斋一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上干队还能有这么一号人物,胆子比他娘天都大!……
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杜云斋狠狠瞪了赵振国一眼:
“我说,你这是批评他还是表扬他呢?”
赵振国干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道:
“怎么说呢?像这小子这一类型,还当真罕见……
我算是明白了,为啥这小子到现在还是个营长,今儿立一功,明儿又挨个处分,说句实话,就算他被枪毙了我都不奇怪……
要我看呐,这小子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杜云斋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可不是嘛……教了这么多学员,还从来没碰上过这等刺头。”
赵振国淡淡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还真是可爱,是块打仗的料!好好打磨打磨,必能成大器!……”
杜云斋就没有那么乐观了,“我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那么好调教的。”
赵振国想了想,说:
“老杜,这好的指挥员各有特点,就像卫青与霍去病,一个谨慎稳重,具有坚韧不拔的性格,另一个却胆大出奇,战术灵动敢于用险。
我看这小子有点像霍去病,好好打磨打磨,让他成熟起来,将来定能成大器。”
杜云斋皱了皱眉,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赵振国,好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赵振国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可能他对孟占山的评价有点过高,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老杜……我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杜云斋撇了撇嘴,感叹道:“难得啊!我们一向挑剔的赵大队长,还能这么夸一个人。”
赵振国笑了笑,突然像是深有感触似的,瘦消的脸上充满了柔情:
“老杜……你不知道,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
当年的我和他一样,身上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血勇之气,是个出了名的好战分子……
哪里有仗打哪里就是娘,专往艰险的地方钻,有时为了胜利甚至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捱过处分,也降过级,全靠陈旅长的信任和教诲,才一路走向成熟……
可惜啊……八里庄一战咱腿上中枪,成了瘸子,连腿都弯不下来,而且患上了严重的胃病,不得不远离心爱的战场……
老杜,说实话,我喜欢这小子,希望他可以比我走的更远,做的更好!
我知道他的脾性,我的亲身经历一定可以帮他走过这一程……
相信我!……”
第二百二十四章激情燃烧的日子(五)
一个晚饭后的傍晚,赵振国把孟占山单独叫了出来。
二人沿着村子里的土路一直走到打谷场,择了一个干净的磨盘,面东而坐。
“小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振国对于孟占山的称呼已作了小小的修改,由“孟占山”改为了“小子”。
不过孟占山很受用,他觉得很亲切。
“最近教你的知识掌握的挺快,领悟能力挺强……”
“嘿嘿,多谢队长开小灶,让我受益匪浅……
队长,回头我去灶上帮帮忙,弄几个好菜给大伙打打牙祭。您给我开小灶,我给大伙开小灶。”
赵振国笑了笑,歪着脑袋看着孟占山,似乎对打牙祭毫无兴趣:
“小子,一直以来我都很奇怪,象你这么个有料的家伙,论起打仗来一套一套的,还一肚子墨水,怎么快三十了还是个营长呢?”
孟占山挠挠头皮,一脸的羞愧:“唉……队长,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咱也就是嘴上利害,真打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嘴上功夫利害也行啊,我着你非常适合当教员。我准备给组织反映反映,把你留下来当教员……”
“哎呀,别呀,队长!”孟占山像是被火烧了似的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嘿嘿,队长,您就饶了我吧……”
赵振国狠狠地瞪了孟占山一眼,厉声道:
“孟占山!当年冬季大扫荡期间,你带队在撤退途中,于营盘山断谷袭击了日军指挥部,击毙了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联队长清水正一和二百多名日军,是不是?”
孟占山一下子愣住了,像一截木头一样戳在那里。
看着孟占山一脸错愕的样子,赵振国继续说道:
“小子,你不简单吶!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没消灭过这么多的日本鬼子!还说你不会打仗,你比你老师都强!”
经赵振国这么一说,孟占山固是一脸惊讶,更是带着一种逃避的目光看着赵振国。
赵振国直勾勾地盯着孟占山,“小子,干得好啊,简直战果辉煌!可我就更纳闷了,这么一个杠杠的家伙,早就该得到重用了,怎么你的上级就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
“……”
孟占山闹了个大红脸,干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振国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笑道:“我替你说吧!小子!你那一仗是抗命打得,而且你在抗命时,居然是靠拿枪指着上级的脑袋才得逞的……是不是?……”
孟占山一下子就软了,脸上面如土色。
“恃才傲物,胆大包天,今儿立一功,明儿再挨一处分,所以一直上上下下,甚至差点挨了枪子,是也不是?”
孟占山已经深深地垂下了头,背上冷汗直冒。
“说话呀!哑巴啦?……”
“我……我……”
孟占山结巴了,他觉得浑身刺痒得难受,很费劲地才吐出了几句话:
“说啥呢?……队长……说实话,对咱来讲,这当不当官的不要紧,只要让咱有仗打就行。”
“胡说!”
赵振国大喝一声,随即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小子,你不是普通军人!你是上干队学员!你们军分区送你来不是吃干饭的,而是来学习打仗的!
什么叫有仗打就行?你和普通士兵不一样,你要带兵!你要为官为将!
再者说,你是我上干队的精英,我赵振国当你是块料,想好好培养你!可你却胸无大志,真让我寒心!
小子!给我说实话!你要是不思进取,我也省的瞎子点灯,白费蜡!”
孟占山把头一抬,这回他毫不含糊,回答的十分干脆:
“队长!我想上进!人家拿破仑都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我孟占山想当鸿鹄,不想当燕雀,我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唉,可咱流年不利,就像您说的,今儿立个功,明儿再挨个处分,职务一直上上下下,甚至差点挨了枪子……
不瞒您说,我还被开除过,简直丢死人了。”
赵振国点了点头,上前帮孟占山整了整衣领:
“小子,知道你们军区为啥送你来?他们是怕你成了鸡肋,不用可惜,用之提心吊胆。
你小子打仗有一套,可你的脾气性格却大有缺陷,这妨碍了你进一步进步。
为将之道你知道吗?为将者,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你小子胆大心细,这一点我相信你能做到。
为将者,要时时面临杀伐决断,不能畏首畏尾。这一点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可为将者还要制怒!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善用威者不轻怒,善用恩者不妄施。
可你小子恰恰在这一点上做的一塌糊涂!”
孟占山挠挠头皮:“……这个我也想过,道理我也懂,可就是改不了。这脾气一上来……嘿嘿,它就不受控制!”
赵振国虎起了脸问:“为什么不受控制?”
“为什么?你想啊队长……有些上级他水平有限,目光短浅。打仗有招人家服你,没招,人家怎么服你。
再说了,没招就没招吧,他还缺乏魄力,别人有什么高招,他还不敢采纳,你着急不着急?
我这人胆大,爱出奇,用险,这兵者诡道也,富贵险中求,不出奇?不用险?能打大胜仗吗?
我的打法都是最有效的,可他们就是不明白,明白了也不敢干。
我是个当家作主惯了的人,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咱受不了那个气,所以就经常跟上级发生矛盾。
队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赵振国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沉声道:
“你这个思想要不得,这上级就是上级,用你的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有招也得上级点头才行,上级不点头,再高的招也只能是招,你不能随便施行。
生气有用吗?就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吗?
在战场上,聪明的军人应该善于激怒敌人,而不是激怒自己人。
张飞性烈,结果身首异处,祢衡逞口舌之利,结果命丧黄泉……他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小子能活到现在,我看都是奇迹!
肯定是有领导赏识你,器重你,明里暗里护着你,他们不要求你脾气好,只要求你能打胜仗。
所以,你必须改一改,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赏识你的领导……
否则,你早晚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赵振国的话犹如一支支穿心利箭,震耳发聩……
孟占山明白,要不是陶司令,许旅长,赵政委他们一力维护,恐怕自己早就被枪毙了,焉能活到现在?
经历了这么多风雨,自己应该警醒了……
眼见孟占山陷入了沉思,赵振国掏出一根自制的烟卷,点上,吸了两口,然后冲孟占山眨了眨眼:
“小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
你在打仗上确实有一套,而且往往比别人高,可你要学会沟通,使别人理解你,接受你。
在抗日的大局下,个人的智慧必须跟集体的智慧结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你说是不是?”
孟占山连连点头:“是!是!……道理我都懂,我坚决改,请队长您教我。”
赵振国笑了,痛快地说:“小子,我给你提几条建议,你能接受吗?”
孟占山毫不犹豫:“行!只要合理,我坚决接受!”
“好!那你知道林则徐吗?他是性情刚烈之人,后来他知道发怒有害,于是专门在自己的书房里挂了一块制怒的牌子。”
“知道,当年于大学问给我讲过……”
“我不要求你也挂一块牌子,我只要求你在察觉自己要发火时,脑中要有一个意识,要先冷静几秒钟,问一问自己,我好好沟通了吗?能不能不发火?能不能少发火?”
孟占山想了想,问:“这有用吗?队长!”
“有用!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孟占山乐了,猛然击掌道:“嘿,队长,原来我们是同类啊!我接受,我坚决接受!”
“小子,告诉你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当年可是反复训练,才改了这个缺点的。”
“明白,队长!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能改,我就能改!”
赵振国笑了,咂巴咂巴嘴,把最后一点烟丝吸尽,扬手将烟屁股抛远,却突然冲孟占山神秘地眨了眨眼:
“小子,还有一个绝招交给你。”
“哦?队长,快说……”
赵振国忽然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
“一怒之下踢石头,
只有痛着脚趾头,
火冒三丈冲牛斗,
什么好处都没有。
只有忍才能进步,
一发脾气就是输,
只有成了上级的上级,
小子你才能扬眉吐气……
小子,当年我也遇到过和你一样的困境,明明我的招比上级高,可上级却不接受,搞得我怒火中烧……
这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此诗,结果怒火就烟消云散了……”
“哈哈哈——”
孟占山大笑出声,笑得吐沫星子飞溅,笑得直拍石碾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队……队长……敢情……你老人家……当年也是一个刺头啊!”
……
第二百二十五章激情燃烧的日子(六)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日子过得太快了,从孟占山进入到抗大一分校,转眼间两年多过去了。
两年的时间,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欧洲战场上,西线的英美发动了诺曼底登陆,开辟了第二战场。东线的苏联相继发动了10次大型反击战,彻底把德军赶出了本土。
而在太平洋战场上,美军在马里亚纳海战和莱特湾海战中大败日军,世界反***战争的前景一片光明。
本来孟占山去年就毕业了,去年6月学业到期,孟占山以全优的成绩拿到了毕业证,这家伙正准备拿行李开拔,却被宣布已被确认为留校人员。
孟占山惊呆了,以为组织上弄错了,谁知组织上说没错,还立即带他去见了校长。
见了校长他才明白,原来自大青山突围战后学校就一直缺乏教员,前一阵子赵振国又因为胃穿孔不得不手术治疗,手术后需要长期休养。
于是学校决定从刚毕业的学员中选拔一两个新教员,补充师资力量。
而在教过孟占山的十一个教员中,除了赵振国以外,其余十个教员都极力推荐他。于是,他出人意料地被留校了,虽然他一百个不愿意。
这件事弄得孟占山非常恼火,可他已经修炼有道,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在和校长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后,校长说,先应急,日后会让他回部队。
事已至此,孟占山只好答应,没想到赵队长当初一句玩笑话,现在居然成了真。
不过他是那种适应能力极强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投入到新的岗位中。
抗大抗大,越抗越大!
新学员在教员们的带领下,活动在沂蒙山区的每一座山头、每一个村庄,到处播撒着革命的火种。
他们走访群众,宣传抗日,帮助群众挑水扫地,走到哪里就把群众工作和宣传工作做到哪里。
孟占山师承老教员的衣钵,每日拂晓,就带领学员们迎着晨雾出操,“一二三四”的呐喊声和“黄河之滨,聚集着一群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的校歌声此起彼伏。
他在教学上却别具一格,所讲的第一课就反响甚大,学员们都反应他的军事课新颖耐听。
这家伙最大的能耐就是善于把复杂的军事理论通俗化,他还能举出五花八门的例证,把军事课讲得生动有趣,精彩纷呈,弄得学员们盼他上课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
他还是教员中最没有架子的那一个,和学员们混的非常熟络。
他最爱干的就是和学员们比试身体,他的肩肌结实有力,腹部没有一点儿赘肉,在双杠上一连做十几个大回环都面不改色,把一众学员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的口头禅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为了提高锻炼的趣味性,这家伙甚至别出心裁地搞了个简易篮球场。
一方硬土地,两个破篮筐,还亲自组织篮球比赛,指导学员们怎么运球、怎么投篮,如何布阵,一时间篮球场成了一分校最热闹的地方。
日子过的很紧张,白天行军、上课,晚上上自习或者开讨论会,熄灯号一响就要休息。
可每到夜深人静,他却会很长时间的睡不着。
他十六岁当兵,打了十几年的仗,半个生命都是在枪林弹雨中度过,他早已习惯了那种硝烟弥漫的生活,以至于在灵魂中都是枪火的味道。
可是,他却成了教书匠,远离了前线。他无时无刻不在企盼能够重回血与火的战场!
机会终于来了。
经过一年多的调养,赵振国终于重返分校。
听到这个消息后,孟占山精神为之一振,一瞬间虎眼骤亮。
他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必须抓住!他立即向学校打了报告,一写就是洋洋洒洒上万字,希望能够重新回到前线。
恰在此时,他的老领导陶司令也害怕他乐不思归,借口部队要向日伪军发起全面反攻,特别需要得力的干将,要求上级将孟占山调回军分区。
于是,综合各方面情况,分校终于决定放孟占山归队。
1945年的春天,恰逢百花盛开的时候,孟占山终于要回归阔别已久的军分区。
殷红的朝霞浸染了东方的天空,苍茫大地依旧沉浸在淡淡的晨雾里,杜云斋和赵振国一直把孟占山送出老远。
孟占山的心情好极了,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杜云斋和赵振国却心情复杂。
一直把孟占山送上大路,三人才珍重话别。
孟占山在晨风中渐渐远去,站在山坡上缓缓挥手。
他站的笔直,宛如晨风中一棵挺拔的白杨,高大的身躯放射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杜云斋感叹万千:“唉,我真替他可惜,也替咱们分校可惜,他是一个好教员,能培养出无数优秀学员,却这样走了……真是太可惜了!”
“让他走吧……”
赵振国沉声道,“他是个战将,应该回到战场!作为指挥员,他正处于黄金阶段,作战经验丰富,战术理念完备,无论是心智还是体力,都处于巅峰阶段,应该到战场上大显身手!”
“可是,抗战形势变化很快,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胜利了,战争打到现在,还有多少机会留给他呢?”
“老杜,你太乐观了……
你有没有想过,抗战一旦胜利,国内形势可能会出现更加复杂的局面?”
“嗯,倒也是……
好!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这小子能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回到驻地的赵振国在床头发现一个信封,旁边是十几包中药。
打开信封,信纸上写着:
尊敬的队长大人,您大我十几岁,叫哥显小,叫干爹又显大,何况,我已经有干爹了。
不过,您却是我除了于大学问(我的干爹)以外最尊敬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就叫您亚父吧。
我托人从省城抓来了十几副中药,专治胃溃疡,您吃吃试试。
亚父,我深切地知道,您在我的身上寄托了驰骋战场的梦想,所以,您必须好好保重身体,拭目以待,等我给您放几个大炮仗!
亚父,云雾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我们各自珍重,必须活着再见!切切!
一瞬间,赵振国轻笑出声,随之却泪眼朦胧……
一股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刹那溢满胸腔,流过喉头,行经鼻腔,最后从眼角倾泄而出……
第二百二十六章论持久战
时间进入1945年夏,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战局日益恶化,大批的精锐部队被抽调去与美军作战,华北日军的境况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经过榆树镇的战斗之后,长谷川旅团长对中村大为赞赏,不久之后,中村不但重回作战部队,而且还取了代积劳成疾的斋藤成为联队长。
这天中午,中村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分析当天的情报汇总,一名卫兵忽然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敬礼后向中村报告:
“报告联队长,有一位刚从国内来到临城的藤原先生,说他叫藤原太郎,是黑田的好朋友,想要见您一面……”
中村一楞,接过卫兵递来的证件,上面用日文写着:东亚商社社长,藤原太郎。
这名卫兵的话刚说完,中村就站了起来,大喜道:“黑田君的朋友?太好了,快请!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说完,中村带着卫兵亲自迎了出去,在大门口一把挽住来人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将来人领进办公室。
卫兵有点吃惊,他还很少见到联队长这么激动的样子!
“哈哈……藤原先生,幸会,幸会……请坐,请坐!”
中村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谁知客人微微一笑,随即小心翼翼地关上办公室门,又将门反锁上。
随后来人又走到窗户边,向外面看了看,随手将窗户也关上了。
中村有点纳闷,皱着眉头问:“藤原君,这是为何?天气可是很热啊!”
藤原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时间紧迫,中村君,有一些要紧的事要尽快说给中村君听,请您原谅。”
中村点了点头,招呼藤原坐下。
藤原突然说道:“中村君,你知道吗?黑田君已经从军部离职了!”
中村大惊:“啊?……这……这我不知道。”
藤原进一步说道:
“黑田君他已经厌倦了这场战争,而且越来越不赞成这场战争,他发了一些牢骚,结果被迫离开……
他现在管理着两家纺织厂,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商人,而我,正是他的合作伙伴……
我这次来,主要是将工厂生产的坯布运来支那,顺带,来看一下你。”
中村大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黑田君可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吶!”
藤原拉着中村坐下,轻轻地道:
“中村君,听我说,临来的时候,黑田君嘱咐我务必要见你一面。
他让我告诉你,武力不是万能的,并不能征服一切,当滥用武力,大肆杀戮造成生灵涂炭、家园毁灭的惨剧时,激起的只能是被害国人民不断增长的仇恨和反抗。
支那太大,日本是无法征服的,他希望中村君你能从那种荒诞至极的狂热中清醒过来,不要在将来留下的只是创伤和痛苦……
中村君,黑田君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希望你能够活下来,回到日本去和他一起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他希望你们能一起做生意,一起去打野鸭子,一起喝日本清酒,一起唱《樱花谣》……
中村君,黑田君还托我转告你,你的家人已经得到他很好的照顾,你的家人都盼着你能够活着回来!”
中村立刻有些激动,站起身来向藤原深深地施了一礼,“请替我谢谢黑田君,拜托了!”
藤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中村君,你知道吗?现在我们的国家已经快被战争拖垮了,我们的人民已经吃不饱肚,在国内,食品已经严格按照限额供应了……再打下去,恐怕……”
“清不要说了……”
中村打断了藤原的话,沉声道:“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不可战胜的!我相信,目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藤原苦涩地一笑,随即打开公文包,小心翼翼地从夹层里取出一本小册子:
“黑田君说的没错,你真是个固执的人……
是这样,黑田君让我带给你带一本。他说,你是个有战略眼光的人,这本书或许能够帮你认清形势……
请收下!……那么,我告辞了!”
眼看中村接过书,藤田深深地向中村鞠了一躬,随即匆匆忙忙地告辞出去了……
……
月黑风高,偶尔有灯光从窗帏中透出,随即又迅速地被密密匝匝的树木吸收。
中村坐在作战室的一幅巨大的沙盘前,他的身后悬挂着一副标满兵力部署的作战地图,从地图上看,几个箭头就像几只铁拳遒劲地汇集到二个地方,一个是临城,另一个是杨家桥车站。
从地图上的态势看,八路军和国军已经全面出击,他们的下一轮的冲击目标显然是临城和杨家桥车站。
坐在一边的粟田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忧心忡忡:
“联队长阁下,不妙啊!
我们被压缩在了几个大据点里动弹不得,兵力日渐减少,地盘也越来越小……
这样下去,我们将陷入被动,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破敌人的围困!”
中村用手轻轻地捋了捋仁丹胡,低声道:
“不可,敌人在兵力上超过了我们,而且建立了众多的情报网,你一出动,他们就知道。
他们不跟你打正面战,而是东奔西跑,神出鬼没,出其不意地集中兵力打你个伏击,占了便宜转身就跑。
你有力也没处使,只能不断地损兵折将……是这样吗?栗田君!”
栗田无奈地点了点头。
“与其这样损兵折将,还不如据守要害,保住最后的战略要点,这是我军的上上之策……你说呢?粟田君?”
栗田想了想,一时间无言以对。
“栗田君,只要我们深沟高壑,坚守不出,敌人就拿我们没有办法,如果他们攻坚,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样,我们就能拖延时日,等待局势的变化。”
“可是,联队长……”
栗田听了十分疑惑,窘迫地问:“您说的局势的变化是指什么呢?您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征服支那的,而不是来拖延时间的。”
中村苦笑了一下,神色突变,“栗田君,你认为我们还有机会赢得战争吗?……不瞒你说,我已经不抱那种希望了。”
“啊?……”
栗田甚为吃惊,忙问:
“为什么?……我们在此前结朿的针对支那河南、湖南和广西三地的豫湘桂作战,不是把支那军队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吗?……
虽然我部在最近遭受到一定的挫折,可作为一向不肯服输的联队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中村摇了摇头,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小册子,随手扔在桌上,暗然道:
“粟田君,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才会这样说的……
如果你仔细拜读过这本书,恐怕你就会改变想法了。”
“噢?”
粟田疑惑地拿起小册子,随之露出尴尬的神色,“联队长,你是知道的,我看不懂中文,而这是支那书。”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
这是一本中共领袖所写的书,名字叫《论持久战》……
不瞒你说,在读了这本书之后,我的思想有了巨大的转变……
在我看来,我们的圣战已经没有希望了。”
“什么?”
粟田大惊,脖子上的青筋在急剧地跳动,“联队长,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再说了,你怎么能够拜读这样的书呢?”
中村耸了耸肩,坦然道:
“粟田,知道支那那句名言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读这本书,就是为了知彼,从而找到破解敌人的办法。”
“那么,您找到了吗?”栗田紧盯着中村问。
“很遗憾,没有!……
我发现,这就是一种阳谋,就算它把经过和结果都告诉了你,你也无法破解,只能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啊?……它居然这样厉害?它说了什么?”
中村长叹一声,面容肃穆,语声清冷:
“唉……怎么说呢?……
这本书通过双方全面的对比,提出了要基于广大的人口进行持久作战,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
通过把战争拉长,广泛地发动老百姓,使皇军陷入支那人民战争的大海,从而导致日本的失败……
粟田,这本书的作者太可怕了,它的一切结论和推断,都是基于客观事实的基础上,让你想反驳都没有反驳的底气……
关键是,它不但精准地预测了整个战争的进程,而且对双方在政治、军事、经济以及地域上的变化所进行的分析都一一得到应验……
要知道,此书可是1938年写的,那个时候,战争才刚刚开始不久。
现在看到此书,回顾这7年来的战争走势,几乎和文章所写的一模一样,简直是让人太吃惊了!
它对这场战争的分析是如此透彻,它不但给出了方向,而且还给出了具体的路线图和应对策略。
我曾在心中反复推演,试用了各种对策,最后无奈地发现,它提出的策略几乎是无解的……
无论我们怎么做,面临的都是失败!……
那么,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粟田闻听,顿时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他都对中村敬佩有加,认为中村是个出色的战术家,具有坚韧不拔的性格。
没想到的是,一本小册子居然瓦解了他的意志。
粟田即震惊又惶恐,他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全面反攻(一)
1945年5月8日,德国在柏林近郊签署了无条件投降书,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已经彻底宣告胜利。
然而,在亚洲战场,日本却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其在声明中称:
“日本为求自保自卫与东亚之解放而作战之决心,丝毫未感动摇。德国之投降,不能令日本之作战目标有丝毫之变更。”
由此,日本成为世界反***斗争中最后一个顽抗的敌人。
面对小日本的垂死挣扎,在冀西地面上,两股铁流开始涌动,国共双方相继都发起了反攻。
军分区独立旅和教导大队先后从李家洼拉出,己经拿下了灵庙和马店,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也从大王镇出击,收复了韩集。
很快,国共双方都把目光盯上了同一个地方——杨家桥车站。
车站距离临城四十多里,是临城的门户,一旦拿下,就可兵临城下。
落日余晖中,杨家桥车站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孟占山带着侦察员潜至车站附近,端起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敌情。
本以为是故地重游,谁知除了远处那堵弹痕累累的外墙以外,一切都己经变得陌生。
外墙外布满了鹿砦和铁丝网,外墙被加高加厚,墙上每隔几十米就修有一座坚固的碉堡,几百个光着膀子的日军正挥汗如雨,将外壕加宽加深。
孟占山是行家,敌人的工事构筑的很有章法,外壕、鹿砦、铁丝网,再加上外墙上密密麻麻的火力点,足以让任何进攻者胆寒。
更让他吃惊的是,日军不仅前沿工事完备,核心工事构筑的也很见水平——
以车站为中心,沿车站大楼和站台一口气构筑有40多个的连环子母堡,车站大楼顶上也满是火力点。
孟占山的脑子“嗡”的一下,连环子母堡,这是在榆树镇之战中,敌人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曾让老二团损失惨重。
现在,敌人又如法炮制。
眼见日军布防如此严密,孟占山脸上阴云密布,他原本想通过上次的下水道渗透进去,可下水道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一连用望远镜扫了好几个来回,居然没有发现任何打点,不由得愁眉紧锁。
“报告……”一名通信员匍匐而至,低声向他报告。
“讲。”孟占山停止观察,扭头望向年轻的通讯员。
“团长,陶司令命令你马上去参加作战会议。”
“好,我知道了。”
……
傍晚时分,孟占山策马来到了军分区简易指挥所,一众干部正分坐于两条长长的枣木凳上,一边抽烟一边低声交谈。
前面是李昆、陆参谋和许达,后面是韩山河、鲁大明和孙家湖,陶司令和徐政委则端坐于台前。
为了配合军分区的反攻,冀中军区特把特务团也调了过来,团长就是孙家湖。
学成归来的孟占山现在已是老一团的团长,现下他军容整齐,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弄得久未见面的鲁大明直犯嘀咕:
——娘的,这还是孟占山嘛?
眼见众人到齐,陶司令清了清嗓子:
“嗯……同志们!静一静,现在开始开会……
同志们,苏联红军已经攻克了柏林,德国鬼子已经宣布投降!现下,就只剩下小日本了。
很显然,小日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同志们,前一阵子咱们牛刀小试,在灵庙和马店取得了不错的战绩。
现在,国际形势变化很快,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一鼓作气拿下临城。而拿下临城的关键,就是攻占杨家桥车站!”
说到这,陶司令停了一下,开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水,众人议论纷纷,语气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同盟国军队在战场上摧枯拉朽,抗日战争的胜到己指日可待。
此次军分区集结了四个团,还有二十多支地方武装,众人无不信心满满。
“同志们,我要提醒大家的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根据情报,郭仲达已经被委任为新编第五十四师二六三旅上校旅长,新编五十四师少将师长陈兴晟不日就将率大队人马和他汇合,共同出击临城。
同志们,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不然就要落于人后!……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众人响亮地回答。
陶司令点了点头,冲李昆挥挥手:“李参谋长,你来宣布作战命令!”
李昆打开文件夹,开始大声宣读:
“同志们,此次作战由教导大队和老二团担任主攻,老一团担任预备队,特务团负责打援。
各部之间要紧密配合,协同作战……”
李昆一口气念完了作战命令,陶司令问:“同志们,有什么异议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就讨论具体细节。”
“有——”
一个人挺身而起。
“噢?孟占山?……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抢主攻?”
“不,陶司令,我想说点别的。”孟占山回答的很干脆。
“哦?请讲——”
“同志们,杨家桥车站乃是敌人重中之重,现在已由西尾大队接替了原来的青木中队。
西尾大队可是中村联队的精锐,而且还有刘麻子的伪军配合,兵力不少啊!
中村联队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这帮家伙尤其擅长构筑工事,无论是在土围子还是在榆树镇,都构筑了相当复杂的工事,我们在这两个地方都吃了亏。
这样的对手,强攻很难凑效,只能巧打,出奇制胜……”
“哦,怎么个巧打法?”陶司令问。
“抱歉,我还没有想到,但我觉得,如果不能巧打,宁可不打或者缓打!”
徐政委摇了摇头,沉声道:
“孟团长,现在不同于以往,小鬼子兵力匮乏,军心涣散,而我军兵强马壮,士气正旺。
我们必须加紧进攻,尽快收复失地……
现在形势很微妙,我们和国民党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形的竞争,我们一定要抢在前头。”
李昆接过话茬,继续道:
“是啊!谁先收复临城,谁就会占据主动。鬼子已将榆树镇的粮弹都运到了临城,那可是很大一块肥肉,我们一定抢先拿到!”
鲁大明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
“孟团长,我怎么发现,你自打从抗大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你深入虎穴,长途奔袭大王镇都不害怕,怎么现在面对一个小小的杨家桥车站,却望关兴叹了?”
韩山河也不理解,他也觉得孟占山过于谨慎了,于是插话道:
“老孟……时不我待啊……
没错,打车站是攻坚,可我们要注意这样一个事实,现在已经不是和鬼子打麻雀战的时候了,我们要发动反攻,就必须学会攻坚,要从过去的游击战术做出一定的转变……
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炮兵,几个团加起来有十几门迫击炮,一百多发炮弹,就算把炮弹都打光,拿下车站也值!”
眼见众人都信心满满,孟占山不由长叹一声,“唉,也许是我久疏战阵,己经有点英雄气短了,好吧,我少数服从多数……”
陶司令在台上见了,嘿嘿一笑:
“我说,怎么以前的霹雳火变成顺毛驴啦?……当然了,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同志们,敌人非常清楚,如果杨家桥失守,临城即失屏障。
所以,他们一定会把杨家桥车站作为防御重点,如此一来,杨家桥一战势必会成为一场艰苦的战斗。
我们一定要做足准备,在敢打必胜的同时,又要多动脑筋,减少伤亡。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这个铁核桃砸烂!”
言毕,陶司令举起右手,狠狠做了一个下劈动作。
众人纷纷点头,很快,大家就开始讨论具体事宜:
“要多准备云梯,从四面八方发起进攻……”
“围墙前有深壕,搭云梯并不容易,可以先用炮火把围墙炸出几个口子,也好填埋深壕……”
“炮弹应当尽量用来对付碉堡,我们可以多收集门板,利用门板通过深壕……”
“我们还可以从深壕里挖地道,直逼车站大楼,用炸药炸毁大楼。”
众人议论纷纷,讨论会一直开到深夜,最后大家都带着昂扬的斗志起身离去……
孟占山也离开了,虽然有说有笑,但他的心里却是乱的。
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生出的隐隐不安在他意识里平添了许多忧虑和担忧……
他曾与中村联队多次交手,经验就是:这帮家伙极善于凭险固守,虽然如今的情况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可谁能保证敌人不会困兽犹斗?
可众人信心满满的样子,却让他生出一种怀疑:我己经离开战场很久了,是不是身上的血性衰减了。
他不知道,他的血性依旧,只不过,两年的学习使他更多了一份冷静和从容。
唉……
他最后在想:
但愿我只是杞人忧天……
第二百二十八章全面反攻(二)
“叭!”
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总攻杨家桥车站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1945年6月16日傍晚,在纷飞的小雨中,担任主攻的老二团和教导大队发起排山倒海般的进攻。十几门迫击炮被集中在一起,同时向车站猛轰,一时间炮声隆隆,火光冲天。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泥石飞溅,硝烟弥漫,腾起的巨大火球连壕沟里的积水都映得通红。
车站内一片混乱,凄厉的警报声不绝于耳,一队队日军在火光中跑来跑去,很快,硝烟弥漫的站台上便空无一人。
“冲啊——”
刺鼻的烟呛味中,早已埋伏在前沿的突击队员一跃而起,箭一般冲向外壕。
不料雨势突变,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车站外围顿成一片泽国。
眼见进攻环境恶劣,陶司令连忙下令停止攻击,各部撤回。
晚上十点许,大雨终于停歇,总攻再次开始,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雨虽然停下来了,但战场上一片泥泞,这给冲锋的战士带来极大的不便,许多人在冲锋中滑倒,更有人在架设门板时滑入灌满雨水的壕沟。
暗夜中,“哒哒哒”的机枪声不绝于耳,围墙上喷出无数条火舌,冲锋的道路完全淹没在死亡的弹雨里。
按照预定方案,突击队员们抬出了“土坦克”,这是一种冲锋的利器,战士们用湿棉被裹着带有铁皮的方桌抵挡枪弹,一步步逼近外壕,一时间上百个“土坦克”蜂拥而上。
日军的迫击炮、掷弹筒纷纷打来,爆炸声中,“土坦克”或被炸飞,或被炸燃,橘红色的火焰随风乱窜……
八路军炮兵急忙对日军做压制性射击,剩余的“土坦克”趁机向前,前面的档板被子弹打得“叮当”直响……
战至深夜,教导大队终于在北面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个连的战t冒着弹雨突了进去。
正在前沿指挥的鲁大明大喜过望,一巴掌拍在警卫员的后背上,疼得警卫员龇牙咧嘴。
“好!真他娘好样的!成了!”
根据以往经验,一旦突破一点,往往就是胜利的开始,鲁大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形势已然突变,鬼子的炮兵突然发威,集火轰击缺口,缺口两侧的围墙也射下密集的弹雨,完全斩断了突入部队和后续部队的联系。
几乎在同时,几百个鬼子兵嗷嗷叫着从地堡群里钻出,对突入的八路发起反冲击,外墙上的鬼子也纷纷跳下,突入部队腹背受敌。
鲁大明惊呆了,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狡猾的战术。
他哪里知道,这正是中村的“瓮城”战术——
故露破绽,诱敌深入,前后夹击,然后一网打尽!
西尾大队完全得到了中村的真传。
然而,西尾大队也失算了。
按理常理,被关进来的部队已然身陷重围,进退失据,斗志必然焕散,可这是最精锐的军分区教导大队,偏偏与你拼死一搏。
这是场硬碰硬的血战,双方都杀红了眼,刺刀相交的铿锵声,子弹射入人体的闷响声,濒死者的惨叫声,血肉相搏的呐喊声响成一片……
足足有半个小时,惨烈的搏杀方告终止,突进去的一百多人无一生还。
然而,正是由于他们的坚持,减弱了外墙上的火力,攻击部队得以炸塌多处外墙,踩着门板蜂拥而入。
敌人抵挡不住,纷纷向站内溃退,攻击部队衔尾急追,却迎面撞上一堵火墙。
火光中,站台上现出大批三角形或梅花形的集团堡,其明暗子堡有如鱼鳞片片,鳞次栉比,射击孔多如牛毛。
火舌喷薄而出,枪声响如爆豆,攻击部队一片片倒下,血腥味弥漫整个战场。
这是最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也是最惨烈,最血腥的几个小时,直到孟占山的老一团增援上来,方才拿下车站最外围的一个地堡群。
孟占山带着警卫员跳入核心地堡,几个身穿土黄色军装的伪军被捆缚在角落里,身上己被愤怒的战士打得遍体鳞伤。
“怎么都是伪军?就这几个毛人也能抵挡我们这么久?”孟占山觉得很奇怪。
几个伪军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惊惧不定,其中一个佩带军衔的家伙却横眉怒目,用愤愤的目光盯着孟占山。
“娘的!不服?我叫你不服!”一个战士冲上去一脚把那个家伙踹了个大马趴。
“我操!”那个家伙怒吼一声,居然挣爬起来猛地向战士撞去,战士一闪,一拳捣在那家伙脸上,顿时鼻血长流。
“娘的!打死了我们那么多人,还凶?老子崩了你!”战士一拉枪栓,“咔吧”一声推弹上膛。
“来呀!朝这儿打!”那家伙兀自不服,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把脑袋往枪口上凑。
旁边一个俘虏吚吚呜呜地哭了,声音抖抖索索:
“长官,别杀我们连长,他冤枉啊……
长官,开始有日本人督战,我们不得不打,后来小日本撤了,还把撤退的坑道也炸了……
连长说,别打了,都他妈是中国人,作孽啊!
我说,连长,咱们己经打死了那么多人,抓住没个好,打吧。
连长瞅着你们一片片冲上,又一片片倒下,他哭了,他说,都他娘好样的,这倒下的要是日本人该多好啊!
后来连长说别打了,死也不能再做孽了。于是我们就不开枪了,任凭你们往上冲。”
孟占山有印象,打到后来碉堡确实不开枪了,他还以为对方没子弹了。他瞅瞅射孔边,子弹箱还敞着,里面黄澄澄的子弹一排排的,他方知对方所言非虚。
孟占山大步上前,拍了拍军官的肩膀:
“小子,我向来不待见俘虏,尤其是为虎作伥的二鬼子,可你不一样,你多少还有点人味,还有点良心……
小子,作为一个俘虏希望你能配和我的问话,作为回报,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并让你享受一个战俘应有的待遇。”
“你就不怕我骗你?”对方横眉冷对。
孟占山微微一笑:“娘的,是真是假我闻得出来!”
那军官忽然心念一动,“长官,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旁边有个伪军大喊:“哎呀!我认出来了,他就是当年攻打杨家桥车站的土匪头子!”
军官恍然大悟,“嗨呀,可不是吗?山东云蒙山的好汉,大当家的赵天霸!……我说,您怎么干上八路啦?”
孟占山哈哈大笑:“他娘的,老子本来就是八路!我姓孟,叫孟占山!”
“哎呀,长官,说实话,弟兄们对您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连我们刘大队长都说,他娘的,这打得什么仗?打了半天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输了。
长官,我叫许老铁,落在您手里我服!”
“小子,知道吗?美国大兵都快打到日本本土了,你们还为虎作伥,还不憣然悔悟,争取重新做人?”
“长官,我们还有机会嘛?……我们就是想打鬼子,谁要啊?”
“谁要?我要!别人不要我老孟要!小子,我看你还有点血性,改造好了是个好兵!”
许老铁很深地看了孟占山一眼:“谢谢您,长官!谢谢您看得起咱!……我说,你们别打了,快撤吧!”
“什么?……为什么?”孟占山吃了一惊。
许老铁吐了口血水,嘶哑着声音道:
“长官,这个西尾老鬼子可是个杀人狂……西尾大队大部分都是老兵,特别死硬……他们叫嚷着要什么一亿玉碎,和你们同归于尽!”
“什么一亿玉碎?”孟占山迫问道。
“哎呀,长官,您不知道?……
这就是皇军,哦,不……这就是小鬼子的口号!
因为他们有一亿人,这一亿玉碎就指这一亿多国民都要战死!”
“奶奶个熊!还困兽犹斗!”
“长官,还有呢,您看见了吧,这个地堡群表面上只有一个明堡,实际上连着五六个暗堡,各地堡间用壕沟相连,壕沟挖得很深,最浅处也有一米多深。
这些壕沟又有射击壕、交通壕、阻塞壕之分,所有碉堡群都有壕沟相通,这些壕沟上面盖着铁板,还加盖了土石,可以抗住炮火。
鬼子把火力重点都放在了暗堡,并且很注意侧射和斜射,这些火力一开,分分钟就能打死一大片人!
长官,像这样的堡群可是有二三十个,守不住还可以撤退,撤退时只要炸断交通壕就能阻断追击!
长官,你们打下这一个地堡群就死伤一百来号,要都打下来那得死伤多少人啊?……
三思啊,长官!”
听完许老铁的话,孟占山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他迅速在地堡群里转了一圈,方明白许老铁所言非虚。
只在一瞬,他就抓起来刚布过来的电话,摇动手柄。
“喂!陶司令嘛?”
“是我!”听筒里传来陶司令焦急的声音,“小子,打得怎么样了?”
“司令!不能再打了,咱们的伤亡太大了,撤吧!”
“胡说!正打到节骨眼上,你小子敢动摇军心?我毙了你!”陶司令大声吼道,声音又狠又凶。
“司令!——”
孟占山大叫一声,声如裂帛:
“我们伤亡一百来号,才打下一个地堡群,据俘虏说,像这样的地堡群还有二三十个,敌人的地堡群修得即坚固又巧妙,都打下来那得死多少人?
司令!赔本买卖啊,赔个底掉!咱不能这么干!”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孟占山急了,“司令,司令!你不相信别人,还不信我吗?……这么多年了,我老孟的判断能力您还不知道吗?千万不能再打下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断喝:
“好,不打了,撤!快撤!注意交替掩护!”
“是!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