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激战土围子(十二)
补充营往下撤的时候,土围子的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炮班的战士背的背,扛的扛,推着炮轮,楞是把九二式拆散后运了上来。
为了提高射击精度,大伙一直把分解部件背到距离外墙只有一百多米的地方才停下来组装,大炮很快就组装好了,班长赵大勇亲自操刀,瞄了又瞄,然后装上炮弹,关栓拉火。
“轰!”的一声。
炮口喷出一道耀眼的火团,西南方向的炮楼立即腾起高高的炸烟,浓烟中,整个炮楼就像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就被削去一半。
“好!”
阵地上一片欢呼。
“轰!轰轰!——”
一发发高爆弹呼啸而出,四座炮楼在爆炸声中轰然垮塌,碎砖乱石连同敌人的残肢碎肉雨点般地飞上半空又纷纷落下……
“打得好!打得太好了!”常大山用力拍打着沙袋,高兴的嗷嗷直叫:“……咦?他娘的!怎么不打了?快把围墙和里面的砖楼也给我敲掉!”
不远处有人大喊:“营长!咱的炮弹全打光了!”
“他奶奶的,爆破组呢?怎么还不发威,躲猫猫呢!”
他不知道,爆破组正在发威,他们趁乱捅开了地道,将装满炸药的棺材奋力推入外壕,一班长郑大勇紧靠着墙根点燃了导火索,眼看着跳动的火苗像蛇信子一样延烧而去,立即放声大喊:
“大水来了!大水来了!”
这是爆破组的暗号,围墙外的战士纷纷开始卧倒。郑大勇也带领爆破组迅速自地道撤离。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火球直冲云霄,整个土围子亮如白昼。一大片黑红相间的炸烟怒潮般向四周蔓延,很快就将整个土围子完全吞没。
……
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整个土围子连蹦了三蹦。
爆炸声中,砖石飞溅,一段五六丈长的围墙在硝烟中轰然垮塌,巨大的炸烟让方圆几百米之内都陷入了混沌。
“成了!”弹坑里的常大山眼见得手,兴奋的一把抓下帽子,一扬手臂大声吼道:“冲锋!吹冲锋号!全体冲锋!”
“滴滴哒滴滴……”
军号声中,剩下的三百多号人马,在挥舞着驳壳枪的二连长徐四海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杀”声,密密麻麻地向缺口涌去……
所过之处,铁丝网和鹿砦已经飞到一边,丈余深的外壕也几乎被填平,虚土足有两尺多厚,人踩上去直打晃。
徐四海带着尖刀排刚刚奔到壕边,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率先爬上缺口。
——那是一排长王德成!
他在之前的突击中幸运地躲过了北墙上的重机枪,眼看全排战士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王德成的心都碎了!
爆炸声刚过,他已如红了眼的猛虎一般从弹坑里一跃而出,发了疯似的踩着松软的碎渣第一个攀入缺口。
让他惊讶的是,当他完全暴露在缺口内时,居然没有听到任何枪声!估计敌人被震晕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急速地向前飞奔!可直到他在浓烟中奔出五六十米,依旧没有听到枪声。敌人居然一直沉默着,坐等他们横冲直撞!
不对!敌人不可能这么傻,他们不开枪只能有一种可能——有阴谋!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王德成立即就放慢了脚步,全身高度紧绷。很快,后面的战士就“呼啦啦”地超过了他。
枪声——
就在这个时候,
爆豆般地响了!
而且——
都是排枪。
不但来自身前,还来自身后!
冲在前面的战士,突然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身上爆出一蓬蓬血花,密密麻麻地倒下了一大片。
由于有了准备,王德成瞬间就趴倒在地,他冒死抬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透过尸体的缝隙,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浓烟中,前面又隐隐出现一道内墙,虽不及外墙高厚,却也布满了射孔。飞蝗般的子弹拖着条条火线,“嗖嗖”地迎面射到。
几乎是同时,后面也猝然响起枪声,一连串子弹从缺口两侧的外墙上呼啸而至,立刻把冲进来的战士又打倒一大片!
冲进来的尖刀排一时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进退失据。
于是王成德终于明白了:敌人为什么不开枪!
按兵不动,请君入瓮,前后夹击,一网打尽!
——这,就是中村苦心设计的瓮城战术!
敌人的子弹疯狂地倾泻在王成德周围,手榴弹也开始不断地炸响。
王成德知道,今天,这已经是死地了。可是,死亡的预感却并没有使他束手待毙,相反,倒更激发起了他的血勇!
“同志们!……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人活着……可咱们是老八路,没有孬种!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能像老鼠一样挺了尸!……大伙准备好炸药包,没炸药的用集束手榴弹,我喊一二三,大伙一起上路,行吗?”
一个声音哽咽道:“行!排长,能和你一起上路,是我李虎的光荣!”
“排长!……我周大力也是,既然要上路,我周大力和你一起上,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还有我,四虎子!我也来陪大家!”
“还有我,蒋顺!咱们没有孬种!”
王德成泪如泉涌,摸索着解下腰间的手榴弹,拧开盖,解下绑腿捆成了一团……
随着一声呐喊,几个人同时跃起,玩儿命似的拉燃炸药包猛扑上去,却被前后两个方向上的子弹打得稀烂……
只有一个炸药包投了出去,但它选位极准,准确地落在了内墙后。随着一声巨响,一挺歪把子机枪,连同它的正副射手,连同一小段内墙,全都被剧烈的爆炸送上了天。
……
韩山河刚和前沿阵地通了电话,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指向了六点,远处的土围子已是一片火海,弹雨如织,晃成一蓬蓬耀眼的火瀑布。
内墙已多处被炸塌,攻击部队已攻入内墙。
敌人慌了,纷纷退入后面的砖楼。
那是一幢两层的建筑,楼顶上堆了一整圈的沙袋,虽然没有炮楼坚实,却可以在上边转着圈儿的射击,射界非常清楚。
攻击部队把砖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几次攻击受挫,伤亡不小。
韩山河在望远镜里望得真切,咬牙切齿地道:“他奶奶的!困兽犹斗!唉,抠门的老孙!要是再多支援几发炮弹,早就拿下了!”
他不知道,老一团一共才缴获了八发炮弹,全都给他了。
孟占山的通信员突然闯了进来。
“报告团长!二道岗子来了日军二个中队,营长让我报告,我营不便死打硬拼,已破坏土路约一里地,并埋了十几颗地雷,现在抄小路去打杨家桥车站了。”
“什么?去打车站?”韩山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一秒钟后,他的脸色立即惨白!
“急件呢?”他不相信似的问,语气异常严厉。
“报告团长!营长走得急,只让我口头转达。营长还说,别啃土围子了,他去杨家桥车站发大财给您找补回来!”
“他奶奶的!”韩山河暴怒,一脚踢在战壕上,顿时尘土飞扬,“臭小子!竟敢违我军令,我毙了他!”
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临阵脱逃,简直胆大包天!孟占山是个老手,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可是,这家伙还是这样做了!
韩山河猛然想到:
——娘的!这不奇怪,这种事也只有他孟占山能干的出来!
——这家伙早已劣迹斑斑,来老二团后,几次分派作战任务时其不满情绪都溢于言表,现在终于按耐不住了,又玩起了老把戏。
——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敢在战斗打到节骨眼上的时候釜底抽薪,自己怎么也没料到,原来打酱油的孟占山,现在倒成了关键角色!
——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后门洞开,前面还胶着着,怎么办?该怎么办?
对于孟占山的使用,他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了,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他处处提防着此人,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唉!说到底,还是他对孟占山的劣根性认识不足,他知道这小子胆大,可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此人竟可以置全局于不顾,置整个特务连和三营的安危于不顾!
唉!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身旁的赵政委也脸色铁青,吼道:“这个混球,搞什么名堂?他这一撤,咱们也只好撤!”
韩山河“呸呸”连声,嘴里“兔崽子!兔崽子!”的骂个不停,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没想到,车站的敌人竟然真出来了,更没想到,孟占山居然一枪不放就跑了,他奶奶的,让这小子给耍了。
——仗打到这份上,已到了节骨眼上。撤?胜利近在咫尺,敌人败局已定,只能做最后的顽抗。可再打下去?敌人的援军一到,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关键的是时间。
——二道岗子距此尚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修好一里的土路再加上排雷,怎么也得花一个多小时,刨去通信员骑马送信的四十多分钟,至少还有五六十分钟,主动权尚在手中,还有时间。
韩山河又推算了一遍,感觉没啥纰漏,于是把心一横,咬牙道:
“不忙撤!再打三十分钟!……
就算是崩了牙,老子也得把砖楼给啃下来!另外,注意喊话,动员敌人投降!”
眼见韩山河决心已下,赵政委点了点头,他了解他的老搭档,一向甚为严谨,他这样说,一定是经过了充分的考虑。
可是,不知怎的,赵政委还是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他提醒道:
“老韩,情况不妙啊!现在敌人困兽犹斗,而且援兵将至,咱们就算拿下土围子也没有多少时间打扫战场了。要我看,咱们还是撤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没必要强打这一仗。”
韩山河用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又捶了捶脑袋,然后平静地对赵政委说:“没关系,再打三十分钟,我已经预留了撤退时间!”
……
第十七章 激战土围子(十三)
自从驻扎土围子以来,中村做为一名中队长实际上是首次指挥战斗,而且,指挥的还是一支陌生的部队。
战斗打到这个份上,中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战斗力的中坚只能是帝国军人,那些支那人组成的皇协军简直就不堪一击。
他已向砖楼里的每一名日军士兵下达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皇协军们也被盯着屁股死拼,他们不可能逃出砖楼一步,督战队就在他们身后,手里的十四年手枪机头大张着。
“太君!太君!咱们突围吧……”那个叫钱永贵的皇协军队长突然浑身是血的冲到楼顶上,跌跌撞撞的摸到中村身边。他已吓得面如土色,舌头发僵,张大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中村“哼”了一声。他想过突围,可是现在,他已经决定不突围了。他在发报机在被炸坏之前收到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让他完全放弃了突围的打算。
寺内联队长发给他一条重要的消息:
——前来视察的黑田少佐,乃是皇族一脉!寺内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保全黑田的安全。
——另外,寺内已严令灵庙、马店、杨家桥车站的日军全体出动,冒死相救!
中村瞬间就明白了!
怪不得那家伙看起来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少佐,怪不得那家伙那么嚣张,原来如此!
只是不知何故,那家伙居然没有佩带白把军刀。日本皇族都是佩戴白把的象牙把军刀,而黑田却只佩戴了一把银把的,以至于中村没有认出来。
中村就有点激动,日本皇族,那可是日本致高的存在。事实上,日本皇族的人数并不多,而黑田却是其中之一。
这本是天赐良机,如果黑田没有受伤,他一定会冒死突围,杀开一条血路,救出黑田。
那可是大功一件!
可是现在,他却无法那样做了。
黑田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要想抬着他突出重围,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能凭险据守,固守待援,那样还有一线生机。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让黑田去操弄那挺重机枪,以至于他被子弹击中,昏迷不醒。可人生没有后悔药,中村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三个方向上的援军了。
他的发报机已被炸坏,他对援军的情况现在一无所知。
敌人既然敢围攻土围子,必然安排了打援,灵庙、马店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杨家桥车站太远,恐怕要一个多小时。可是灵庙,马店的援军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可见是寸步难行。
那么?他还要坚持多久?
鬼才知道!
唉,唯有决一死战了,听天由命吧!
“钱队长!不要再提突围的事了!……是谁让你跑到楼上来的?嗯?……
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返回一楼。一旦敌人迫近,立刻发起反冲锋!听到了没有?”
中村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瞳孔里燃烧着火苗,恶狠狠地把战刀架在了钱永贵的脖子上。
钱永贵吓得魂飞魄散,他喘着粗气,浑身发抖,两眼闪着绝望的浊色,活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狗。
“原田!你带着人在后面督战,如有退缩,格杀勿论!”
“嗨!”原田带着七八名手下开始驱赶钱永贵,一支支步枪在后面黑洞洞地指着,钱永贵稍有异动,立刻会被打成筛子。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砖楼四周打的热火朝天。
特务连已向敌人多次劝降,可残敌据守着砖楼的每一个角落,拒不投降,从各个火力点拼命向外倾泻着弹药。
眼见对方冒死冲过火网,迫近射击死角,中村大惊,拼命大叫:“投弹!投弹!快投弹!”
部下坚决地执行了中村的命令,十几颗手榴弹呼啸而下,把砖楼四周炸成了一片火海……
“投弹,投弹!”中村疯狂地叫喊着,嗓子都喊哑了:“投光所有的手榴弹,决不能让敌人靠近砖楼!”
又是一阵狂轰滥炸,最后一箱手榴弹也见了底。
中村绝望地紧盯着弹药箱,他的嗓子已哑,嘴唇干裂,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他的头上已被削去一大块头皮,脸上糊满了鲜血。
他定了定神,跌跌撞撞地拄着战刀站了起来。
楼顶上还剩下二十来个日军,除了浑身是血的重伤员,就只有担架上昏迷不醒的黑田和十来个负责督战的骑兵。
作为武士道精神的信仰者,中村不怕死,他相信死亡就是下一个轮回。
可是,他满腹韬略,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大干一场,却在壮志未酬之际,就要玉碎了——连带他精心筑起的土围子,连带那些青砖大石深壕鹿砦,连带那些他从未实现过的凌云壮志,都要灰飞烟灭了。
他想起了两句古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中村泪目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他觉得天旋地转,目光散乱,随即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他倚着沙包,给手枪换上最后一匣子弹,顶上膛,然后默默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硫磺味……
然后——
他听到了空气撕裂的声音。
“日!”
一发炮弹划破天空,呼啸而至。
做为职业军人,中村自然能听得出那是哪种火炮打出的炮弹。
那是九二式的破空声!
——罢了!罢了!敌人的九二式居然还有炮弹!这下完了,全完了!……他,连同伤员,还有黑田君,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这种绝望只维持了不到二秒钟,因为炮弹在空中划着弧线飞向了远处的土坡。
——纳尼?
——敌人的炮手射术也太差了。
——哦,不……那他妈的是我们的炮弹!
……
第十八章 激战土围子(十四)
前沿指挥所里,韩山河心急如焚。
他没想到,敌人的韧性居然这么强,被打成这样了,竟然还在顽抗。
望远镜里,砖楼前堆满了尸体,血浆在晨光中缓缓流动,然后凝固。整个地面上就像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摄魄夺魂。
“轰!”
一发炮弹突然在不远处爆炸,腾起的泥土石块让赵政委骤然心惊。
“不对呀,老韩!这一发不像是掷弹筒,倒像是九二式,好像是在试射,土围子里可没这玩意,坏了!敌人的援军到啦!”
“不可能?援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韩山河平静地回答。
又一发炮弹打来,正落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溅起的泥土碎石冰雹般的砸在两人身上,烟雾中,赵政委摘歪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鲜血立即从军服里浸了出来。
“老赵!”韩山河狂吼一声,一个虎扑扑到赵政委的跟前,一把把赵政委揽在怀里:“老赵!老赵!你醒醒,你醒醒啊!”
赵政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的脸部剧烈地扭曲着,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敌人在试射……援兵……到了……快撤。”
“好,我撤!我马上就撤……”韩山河的话还没说完,赵政委就“哇”的吐了一口鲜血,晕过去了。
“老赵……”韩山河一把揽住赵政委,眼泪夺眶而出,随即对不远处的参谋大喊:
“撤!快撤!通知大家到柳树沟集结!快……”
炮弹的飞行声和爆炸声已经逐渐密实起来。经过两发试射之后,掷弹筒和九二式的呼啸声和爆炸声已经连成了一片,分不出彼此,辨不出先后。
“大家快撤!”韩山河拼命的喊了一嗓子,随即不由自主地朝土围子方向望了一眼,这一望,瞬间就惊呆了……
内外墙附近已经落满了炮弹,一团团黑红的火焰在浓烟中腾起,剧烈的爆炸把墙体炸得四分五裂,正在攻击的三营和特务连战士完全被淹没在雨点般的碎石烂瓦里……
旁边的警卫员突然伸手一指:“团长!你看——”
韩山河急忙转身,顺着警卫员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的旷野里,无数的钢盔正在晨光下闪动,满视野都是挺着刺刀飞卷而至的鬼子兵,满天的尘烟里没有呐喊声,只有隆隆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韩山河眨了眨眼,他怀疑眼睛出了问题,亦或是出现了幻觉,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妈的!哪来的这么多鬼子!”
他原以为是灵庙或者张店方向的援军,可眼前的鬼子影影绰绰的足有数百人……
灵庙或者张店方向上哪有这么多的鬼子?他娘的,一定是车站方向的鬼子杀到了!
可从接到孟占山的报告算起,到现在才半个钟头,鬼子难道是飞过来的?
他那里知道,鬼子根本没有去修被破坏的路面,而是凭借强大的工兵能力,硬生生的在旁边另辟出一条简易公路,仅花了不到半小时就绕过了被破坏的路面。
韩山河一阵头晕,随即有点摇摇欲坠,但他咬紧牙关发出了最后的指令:“命令警卫班就地阻击,其他部队赶快转移,要快!”
“轰!”
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气浪将韩山河一掀而起。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万朵金星使他转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那是一发重达3.8公斤的70毫米高爆弹,里面填满了高爆炸药,随着那声巨响,韩山河瞬间倒飞出去,像断了线的风筝……
第十九章 奇袭杨家桥(一)
天方破晓,晨曦笼罩着广袤的地平线,高耸的炮楼、突兀的车站大楼,已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峥嵘。
杨家桥车站位于临城和土围子之间,离两地各有八十多里。此地本是平汉线上一个普通客站,鬼子占领后停止了客运,改作军用。
此地西临土围子,东接冀西重镇临城,驻有二个日军中队和一个伪军中队,是日军在这一带的重要转运枢纽。
借着薄薄的晨雾,补充营迅速接近了车站。
孟占山和罗卓英爬上一个小土坡,举着望远镜观察起来……
眼前的车站十分扎眼,好像一个掺了洋白面的窝窝头,不伦不类的矗立在深黄色的土地上。车站外围是一道三米多高的白墙,上面安了铁丝网,白墙外还有一道两米多宽的深壕,壕沟外灌木丛生,光秃秃的枝条上挂满了枯叶。
从白墙上望去,铁轨上停了四节车皮,站台上堆着沙包,里面有伪军在站岗……
再往里,是一栋两层高的土黄色大楼,楼顶上堆着沙包,也有伪军在巡逻。两侧还各有一个炮楼,与大楼相通。大楼外还有一道两米多高的院墙,院墙上有个大门,大门两侧也有伪军把守。
“哈哈!伪军,伪军……净他娘的是伪军!”
孟占山用望远镜扫了几个来回,居然没有看到一个鬼子,顿时心花怒放。
“他奶奶的!机会太好了,真乃天助我也!”
“那还磨蹭个啥?还不赶快进攻?”一旁的罗卓英耐不住了,催促起孟占山来。
孟占山不答话,拧起眉毛白了罗卓英一眼,又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过了一会儿,居然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土坡上。
罗卓英急了:“嘿!我说……咋还躺上了?这兵贵神速,咱得赶快进攻啊。”
“急啥?”孟占山懒懒地回答,合着眼,嘴里叼了根枯草,一副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我操!咱得赶快进攻,好迫敌回援吶。”
“切!进攻……进攻,往哪儿打?怎么打?”孟占山嘴里含糊不清地回应道。
“操!那还用说嘛?”罗卓英盯着孟占山,急吼吼地说:“立刻从两边的豁口发起进攻,一口气打进大楼,大楼里明显是存放物资的地方,咱不就是想捞点油水吗?”
“不行,这招太蠢……”孟占山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
“唉……我说,你这蠢劲跟常大山都有一拼,就知道好勇斗狠,死打硬拼……
敌人的大部分兵力都在院里,楼上有工事,两侧有炮楼,外面还有院墙……
我勒个去!还一口气打进大楼,那大门那么窄,根本就没有办法展开,挤在一起往里冲,非吃大亏不可!别说是伪军了,就是一帮娘们也能把咱撂倒。”
罗罗卓英恼了,没好气地问:“那你说……咋打?”
“急啥?……”孟占山睁开眼,叼着草坐了起来。
“伙计,这打仗不能急!只要不是遭遇战,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寻找打点……知道什么叫打点吗?打点就是七寸!……
与敌人交手,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要直奔要害,直取七寸。不干则已,一干就得一路到底。啥都没搞清楚呢就急着进攻,不但事半功倍,而且费力不讨好,遇见高手,一招不慎就得满地找牙……”
就在孟占山吐沫星子飞溅之时,车站方向突然传来了汽笛声。
孟占山忙将嘴里的枯草“噗”的一声吐出,一把抓起了望远镜。
车站里白烟滚滚,一趟列车正徐徐进站,缓缓停了下来。望远镜里,满列车都是鬼子,有鬼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叽里哇啦的,还有鬼子下到站台上开始伸胳膊踢腿。
几个勤务人员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开始给列车加挂车皮。
“嗯……这是运兵车,加挂的是铁闷子车……嘿!有点意思!”孟占山自言自语地说。
“我操!你该不会是想打运兵车吧?那可是上千鬼子哎……”罗卓英呐呐地道。
孟占山又白了罗卓英一眼:“我操!你他娘的比常大山还蠢。”
罗卓英怒了,挖苦道:“娘的!车站大楼你不敢打,运兵车你也不敢打,先前抗命的时候你可是杠杠的,现在那股劲哪去啦?嗯?怂了?草鸡了?”
孟占山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伙计,你让我说你啥好?我实在是不应该把你从旅部要来当教导员……你小子,一脑袋的浆糊,满肚子的草料!这次回去,我一准让旅长把你抹了,叫你去扫厕所!”
罗卓英大怒,肺都要气炸了,“我……我……我把你个……”
就在罗卓英怒发冲冠之时,孟占山突然把他往下一按,嘴里“嘘”了一声:“小心!”
几个鬼子突然从一侧的豁口里窜了出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猴急的解开裤子,几股尿箭立时呲了出来。
罗卓英一双牛眼禁不住缩了回去,恨恨地道:“娘的!打点,打点,打个鬼的点。打点没找到,尿点倒是不少!”
孟占山古里古怪的笑了一笑,居然不吱声了,翻过身,两臂作枕,踮起脚尖躺在了土坡上,眯起眼睛打起盹来。
罗卓英傻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口吐沫,终于忍住没发作,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费了半天劲想要说服孟占山尽快发动进攻,可他发现,这小子成了皇帝,他倒成了太监,皇帝不急太监急,任他怎样努力,根本就没有用。
——他奶奶的!捞不着仗打的时候就急的跟猴似的,这会又跟老和尚入定似的,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孟占山,脑子里就仿佛是一列高速奔驰的列车,风驰电掣,车轮滚滚!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土坡上的两位,一个愁肠百转,心急如焚,另一个却气定神闲,高枕无忧,让远处的战士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列车加挂完毕,拉响了汽笛,吭吭哧哧的驶出了车站。
孟占山猛的睁开眼,一把抓起望远镜,又开始梳篦式地搜索起来——
站台上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伪军在踱来踱去的,有些家伙显然在偷懒,缩着脖子,抱着枪,躲在工事里只露出个帽檐。
车站外的白墙上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弱点。
孟占山的目光下掠,扫了几个来回,终于停在一处雨裂沟上。
那是条被灌木丛掩盖的雨裂沟,一头通着白墙,一头延伸向远处的洼地,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孟占山笑了笑,面露得色,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操!那可能就是打点,待会儿上去看看,果真如此,老子一定要把车站搅个天翻地覆!
这是他重回老二团以来最兴奋的一刻,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强烈的破坏欲。
——他奶奶的!不把车站搅个天翻地覆,就出不了老子心里郁闷多时的恶气!
第二十章 奇袭杨家桥(二)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孟占山一扭头,刘二猛正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背着土枪的后生隐蔽而来。
孟占山忙爬起来迎了上去。
后生长得黝黑黝黑的,一上来就紧握住孟占山的手:“首长,你们可来了!可把俺们给盼坏了!”
孟占山眼睛一亮,“怎么?有情况?”
“有!俺是平栾县县大队的,俺们接到命令在这里骚扰敌人,可咱刚成立,就几条破枪,连手榴弹都没几颗,闹腾了一晚上,鬼子连理都不理……
从晚上到现在,车站里先后发来了两趟列车,装的都是鬼子,在车站里打了个尖,挂上车皮就走了。俺估摸着,挂的是军火,看样子是去哪里打仗……
现在,岔道上还剩下两节车皮,可小鬼子却在半个小时前就匆匆忙忙的开走了,如今车站里只剩下伪军,多好的机会啊!
可咱人少枪少不敢造次,就盼着咱的队伍来呢……没想到,你们还真来了!”
孟占山一笑:“小子,有想法!脑子够使!叫啥?”
“肖长河!首长。”
“嗯,有缘分!我叫孟占山,你叫肖长河,这有山有水才够瞧嘛。我说小子,随便点儿!别一口一个首长的,怪生分的!”
肖长河一乐,朝队伍后面瞅了瞅,像是在寻找什么。
孟占山挺奇怪,就问:“兄弟,找啥?”
“找炮啊!怎么队伍没带炮呢?”
“要炮干啥?”孟占山不以为然的翻了翻眼皮。
“没炮怎么打呀?”肖长河面露难色:“车站里可是有炮楼,还有围墙。”
“切!当然能打!”孟占山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这!就能打。”
“啊?”肖长河一脸的迷惑,然后一个劲的摇头:“首长,里面可是有不少伪军呢,再加上炮楼和围墙,没那么简单的……”
孟占山嘿嘿一笑,大马金刀的拍了拍胸脯:“哼!要是鬼子,我老孟还得掂量掂量,就伪军,切!我老孟掐着鸟笼子也能把狗日的给收拾喽……
这帮二鬼子,熊得很!……我说,车站里的情况你熟悉吗?谈谈?”
谈到杨家桥车站,肖长河可是太熟悉了。
他以前就在车站里做过苦力,后来受不了气才跑回家种地的,他瞅着孟占山不加思索的回答:
“太熟了!车站里驻着二个日军中队和一个伪军中队,还有二十来个勤杂人员,这段时间每天都要过一两趟运兵车,外人根本就不让进。”
孟占山指了指东面的雨裂沟,“我说!那道雨裂沟是排污水用的吧。”
肖长河眼前一亮,立马就明白了孟占山的意思:
“对对!就是排污水用的,雨裂沟一直通外墙,墙根有一个污水管,污水管直通车站里的伙房,能钻进人。就是……就是里面味道太差,挺熏人。里面还有一道铁栅栏,防人钻。”
刘二猛一脸的蒙圈,插嘴道:“什么雨裂沟?俺咋没看见?”
孟占山一笑,没搭理刘二猛,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钢锉,朝肖长河晃了晃:“瞅瞅,好使不?”
肖长河接过钢锉,在手上划拉了两下:“嗯!还行!不过得花些时间!”
“时间你尽管放心,我会挣出来。你小子不错!脑子够使!我喜欢!再想想,是不是通伙房?别弄差了?”
“差不了,之前俺在里面干过,还帮过灶,特熟。”
“伪军头子什么来头?知道吗?”
“知道!伪军队长叫刘西侯,外号刘麻子,以前是个惯匪,后来投靠了日本人,这家伙可不是个东西了,净祸害老百姓!”
“没事,带会儿让这小子满地找牙!我说,你小子敢不敢领路,过后我奖你几条好枪。”
“太敢了!没问题!嘿,一看您就是打仗的行家,俺对这一带那么熟,就愣是没想到这排水管。嘿嘿……您可真是太高明了!”肖长河用发亮的眼睛注视着孟占山,一脸的钦佩。
“没啥?杀猪杀屁股,杀多了就知道了。”孟占山眉开眼笑。
刘二猛好像有点明白了,一脸的兴奋:“哈哈!营长,你是说……用那啥,那啥……对!鸡鸣狗刨的办法进入车站,是不是?……嘿!高,真高!”
孟占山踹了刘二猛一脚,骂道:
“臭小子!什么鸡鸣狗刨,那叫鸡鸣狗盗……
嘿,呸呸!整个被你小子给带歪了,哪有把自己比作狗的?唵?……
我说二猛,待会儿你挑上十来个苗条的,跟着肖长河走一趟,把咱的秘密武器都带上,每人5颗……
等会枪一响,你们就顺着下水道往里摸,看到院墙没有?待会儿就溜到院墙外可着劲的往里扔,每人五颗,一共50颗,嘿嘿,够狗日的喝一壶的了。”
刘二猛做了个鬼脸:“嘿嘿!营长,不瞒你说,这偷鸡摸狗的事咱最在行了。”
孟占山揉了一把二猛的脑袋,扭头吩咐肖长河:
“县大队不用参加战斗,让他们去找点老乡,多找架子车。记住,越多越好,告诉老乡们,不会亏待了他们。再准备几副门板,越长越好。”
“是!没问题!您就瞧好吧!”
肖长河乐呵呵地回答,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对孟占山佩服的五体投地,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一定会把车站搅个天翻地覆。
……
孟占山聚拢周围的人员,开始发号施令:
“听着!……全营分为三股,枪支全部交给一连二连,一连二连隐蔽接近两侧的铁道豁口,三连看到一连二连到位后立刻从东面炸开围墙,然后清理破烂搭上门板准备好退路。
爆炸一响,一连和二连同时从两侧往里攻,把站台上的伪军往大楼里赶。记住,赶进去就成,不准往里攻……
谁要是楞往里攻,老子毙了他!我随一连行动,罗教导员随三连行动……”
说到这儿,孟占山顿了顿,随即提高了嗓门:
“各位!……下面的话可要听清楚喽……
我命令!统统给我换副模样,你反穿衣服也好,解下绑腿缠头上也好,跟县大队的同志换换衣服也成,总之,得可着劲的糟践自己。完了,还要在地上打几个滚,在身上抹几把泥……
瞅见没,要泥,那边的雨裂沟里有的是。待会儿我要检查啊,谁弄的不好的老子踹他!”
众人傻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罗卓英本来没打算说话,现在终于耐不住了,他知道孟占山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也是正规部队,不能太没样了。于是插话道:
“哎?我说老孟,你这是干嘛?回头同志们的衣服还要穿呢!一个个弄的跟叫花子似的,像啥?”
孟占山顿时一脸的惊讶:
“哎呀!就是啊!就得弄得跟叫花子一样!听见没?就按教导员说的做!嘿嘿……还是教导员会用词。”
罗卓英气的直嘬牙花子,脸上的青筋直蹦。
——娘的!怪不得那么多人不待见这小子,瞧这小子这德性,装傻充愣,还处处噎人。
——唉,我他娘的真傻!居然跑过来跟这小子搭档,非得少活十年。
——唉,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犯不着跟他生气。
……
不一会儿,战士们就收拾停当,一个个尘土满面,衣着脏烂,打扮的滑稽透顶。
尤其是孟占山,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件四处露棉花的破棉袄,还缠了几圈绑腿,满身大泥点子,活脱脱一个叫花子!
一连长吴大勇一边往身上抹泥一边问:“营长,咱干嘛不直接往里攻,冲进大楼,干他狗日的。”
孟占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瞎说!你有几发子弹,拿啥跟二鬼子干,咱这回只求财,不真打,唬住二鬼子就成。待会儿趁二鬼子眼花,弄开车皮搞点油水,等咱腰杆子硬实了,还愁没二鬼子打?”
吴大勇“噢”了一声,恍然大悟……
第二十一章 奇袭杨家桥(三)
此时此刻,伪军中队长刘麻子正在炮楼子里跟副官喝酒呢,这家伙四十多岁,惯匪出身,长的肥头大耳的,一向死心塌地的为日本人卖命。
副官是个高高瘦瘦,颧骨突出,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此刻,副官正一脸疑惑,目光闪烁不定:
“我说队长……皇军这是抽什么风,也不交代个四五六,拍拍屁股就走了。这八路可一贯是速战速决,等他们赶到土围子,恐怕黄瓜菜都凉了!”
“唉,谁说不是啦?”刘麻子一脸的无奈。
“按理说,这青木太君也不傻呀,平时一套一套的,可这回是咋了?说走就走,还神秘兮兮的。这车站可是重中之重,我都提醒他了,可那家伙毫不在意,还把二个日军中队都带走了……
我操!就跟土围子里有他亲爹似的,你说邪不邪乎?”
副官挠挠头:“嗯,是邪乎!以往不管哪儿告急,皇军可从来没出动过,我操!皇军这一走,要是八路攻来,那可就麻烦了。”
“不可能!”刘麻子安慰道:“老弟!以我的经验,八路一向都是搞夜袭,天一亮准撤。现在天已经亮了,我估摸着没事……
再说了,八路就那几杆破枪,也没多少子弹,咱二百多号人,还守着炮楼,怕他个球?”
副官一副受教的样子:“就是,就是……队长高明,那八路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嗯……那倒也不一定!这八路邪乎的很,比老子当年当土匪的时候还要神出鬼没,每每你以为他不可能来时,他们就会出现!”
“哈哈!队长,您净说笑,哪有那么神?”
言犹未尽——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屋顶上直掉土渣。
副官大惊失色,颤声道:“我操!真……真来了?”
“砰砰!”
“哒哒哒……”
楼顶上传来密集的枪声。
有人大喊:“队长!东面的外墙被炸开了!”
“我操!”两人对视了一眼,简直难以置信。
“妈的!给我顶住!”刘麻子一边大喊,一边跑到射击孔朝外观看。果然,东面的围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u”字形缺口,附近浓烟滚滚。
可奇怪的是——
居然没有人往里冲。
几秒钟后,硝烟散去,缺口附近闪出十几个人影,可是他们丝毫没有要冲进来的意思,而是慢腾腾的开始捡拾起砖石。
“我操!不对呀?”刘麻子大惑不解:“这帮家伙炸塌了外墙难道就是为了捡几块砖回去盖猪圈?
他很快就发现了真正威胁的所在——
没有冲锋号,也没有呐喊声,上百个衣衫褴褛的家伙已经借着爆炸的掩护飞一般从南北豁口掩杀进来。
站台上的伪军还在为东面的爆炸瞠目结舌之际,他们已经迅速冲上站台,一百多条步枪同时开火,一颗颗手榴弹呼啸而去,站台上的伪军猝不及防,被密集的子弹打的东倒西歪,一个个沙包工事也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爆豆般的枪声中,伪军立刻就炸了窝,一个个撒丫子就跑……
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手持双枪,在疾跑中势若疯虎,左右开弓,把伪军打得人仰马翻。
枪林弹雨中,那汉子似乎异常兴奋,他根本不在乎身边穿来穿去的流光,疯了一般扎进伪军堆里,几乎是面对面的把子弹点射出去。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伪军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寸短一寸险,他们手里的家伙太长,连举都来不及举,简直成了烧火棍。
伪军们阵脚大乱,放了几枪之后就一窝蜂的朝后面的大院里逃。往日有日军督战,伪军的战斗力尚且马马虎虎,现在没了日军,一个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边胡乱放枪一边争相逃命。
一个小队长试图阻拦:“弟兄们!不要乱跑!顶住……”言犹未尽,已被溃兵挤倒在地。
刘麻子在炮楼里看的真切,他知道手下的斤两,连忙吩咐道:“机枪手!拦阻射击!掩护弟兄们撤退。”
“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手火力全开,在溃兵身后筑起一道火网,溃兵们得以接二连三的跑入大院。
可令人惊讶的是,对方居然毫无追击之意,而是沿着站台一路狂奔。
刘麻子看傻了,瞪着牛眼大惑不解,副官却顿时想明白了:“队长!车皮!”
刘麻子顿悟,可不是吗?车皮!
我的天吶,那可是军火啊!是为两小时之后的另一列军列准备的。
“娘的!给我封住道路!别让他们过去!”
机枪手闻言,立即调转枪口,拼命射击,子弹“叮叮当当”的打在铁轨上窜起一溜火星子。可那帮家伙就跟疯了似的,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却依旧狂奔不已。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孟占山。
枪林弹雨之中,他的头脑变得异常敏捷:
——必须冲过去!车皮子里如果有军火,敌人就会投鼠忌器,瞪着眼晴不敢打。反过来,如果还打,那就说明没有军火。
他的身前身后急促地升起道道青烟,他立即开始做不规则运动,躲避追踪而来的子弹。眼看就要接近车皮,连忙就地一滚,已然翻下路基。
正如他所料,眼见他接近车皮,敌人的机枪手立刻调转枪口,朝后面的人射击。
战士们纷纷冲过了火网,伏在路基下开始还击。
……
“我操!小心军火!谁他妈的打着了军火,老子崩了他!”刘麻子声嘶力竭的吼叫。
炮楼上的火力顿时弱了下来,对方已然伏在车皮附近,当真是投鼠忌器。
“唉哟……队长!这打又打不得,炸又炸不得,怎么办?”副官急的六神无主。
刘麻子也慌了,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娘……娘的……快……赶快……给我封锁站台,别让敌人冲过来!……快……快给青木太君发报!就说车站遇袭,敌人众多,叫他们赶快回援!”
溃退的伪军纷纷涌入炮楼,先后加入战团,刘麻子一个劲地大喊:“娘的,收着点!千万别打着了军火!”
敌人的火力很猛,把车皮前一百米的地方打得泥石乱迸,却不敢进一步延伸射击。
车皮处的家伙们乐了,居然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一个个大大方方的坐上路基,边拍胸脯边大声嚷嚷,抱怨伪军们的枪法太臭。
“喂!伪军兄弟们,眼瞎啊?朝这边打!”
“我操!这二鬼子是怎么训练的,还不如个娘们!”
“哈哈!这帮龟孙子都是斗鸡眼!”
“哈哈哈……”
……
炮楼里的伪军气的浑身发抖,一个个眼都绿了。
第二十二章 奇袭杨家桥(四)
“喂!对面的兄弟们,别打啦!鄙人赵天霸,想请你们的头说话!”
站台下面懒洋洋的站起一人,身穿破棉袄,腰缠烂布条,一手晃动着一条白手巾,另一手做喇叭状开始喊话。
刘麻子就有点晕——
这小子他认得,刚才还冲在最前面像只猛虎,现在却一副点头哈腰的奴才相。他搞不清对方的状况,遂命令部下停止射击。
“喂!我是皇协军队长刘西侯,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嘿嘿,刘大当家的!久仰,久仰……
我们!——
是山东云蒙山的好汉,我是大当家的赵天霸……
今年!——这山东的光景实在不咋样,不光打仗,地里的庄稼还欠收,我们在山东实在是呆不下去啦……这人挪死,树挪活,是不是啊?……
如今呢,我们逃到贵地,四处谋生……不瞒您说,大当家的,我们都三天没吃饭啦,现下又累又饿,都快扛不住啦……
是这!……只要大当家的肯赏我们几包粮食,再赏几箱弹药,我们拍拍屁股就走,绝不逗留,刘大当家的你看可好?……我赵天霸说活算数,一口吐沫一个钉,决不食言!……
我听说刘大当家的当年也是绿林道上的,所以大当家的,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同道,赏我们口饭吃,我们感激不尽……”
刘麻子又好气又好笑,娘的!一上来就跟老子火拼,现在看老子缩进炮楼又来说软话。怪不得这帮家伙穿的破衣烂衫的,原来是逃荒的土匪。我操!连土匪都敢来和老子叫板,当真可恶!
“妈的!老子这里又不是救济所,快滚!要不老子一生气,杀过去来个鸡犬不留!”
“得!大当家的威武,大当家的雄壮,我们哪里敢跟您过招?……这样吧,弟兄们守炮楼子辛苦了,我等就献丑表演一番,请大当家的上眼……
演得好呢……大当家的您就叫个好打个赏,演得不好……您就骂几句,我们拍拍屁股就走。您看如何?……”
此言既出,众伪军们无不惊讶!
这杨家桥乃是车站重地,以前各色武装没少打过主意,这帮伪军什么样的骚扰没见过,可今天这帮人却让他们开了眼。
这帮人一上来就打,现在却有说有笑有商量,还要拉开场子卖艺,实在是平生仅见!
喊话的家伙倒也痛快,不待对方回答,已然前腿弓后腿绷,腕子一翻,掌心里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当胸一抱,随即就舞出一片刀花。
这刘麻子可就犯难了,有心喝止,可随即一想,没必要!对方已然示弱,就没有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何况他也是个练家子,眼见对方开练,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少斤两。
这练武之人都是这样,一见有人开练,就忍不住想要看上两眼。
谁知这一看,就陷进去了——
眼前的家伙虽然咋咋呼呼,可手上的功夫却毫不含糊,那口刀使将开来,左挡右劈,左劈右挂,刀芒闪烁,延绵不绝……
眼见那刀越使越快,只见一道白光上下翻飞,如梨花飘雪,似寒芒遮月……当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舞到最后,那汉子一声暴喝,单脚一跺,抱拳收手。
站台上的方砖,隔着几百米都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好!”刘麻子看的性起,大声喝起彩来。
在众伪军眼里,只觉得此人舞的十分花哨,行云流水、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可刘麻子是行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么快的刀法,这么深的内家功力,就连刘麻子都自叹不如,于是就忍不住喝起彩来。
他这一喝不要紧,众伪军早就心痒难耐,立时掌声大起,喝彩声不断。
身旁的副官却吓出一身冷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副官决定提醒刘麻子一下。
“队长!这帮家伙也太他妈蹊跷了,要我看吶,他们八成是在拖延时间,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咱们不得不防啊!……干脆!让弟兄们冲出去,赶跑狗日的!”
刘麻子撇了副官一眼,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冲?冲个屁!你不敢打他,他却敢打你,白白增加弟兄们的伤亡……
再说了,老子们巴不得拖延时间,老子电报已发,青木大佐必然回援,况且,再过两个小时另一列运兵车也到了,到时候前后夹击,里应外合,还不把他们一网打尽?……
哼!这帮小子要是识相的话,就赶快跑,要不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队长高明,队长高明,队长真神人也!”副官赞叹连声,随即却话锋一转:“不过,队长,这帮小子是不是想打车皮的主意?咱不能不防啊。”
刘麻子哈哈大笑:
“老弟!你多虑了!……
告诉弟兄们,给我看好喽!一旦这帮人要砸车皮,就立刻给我封住两边,刚才他们那么亡命的冲锋还被咱们撂倒了七八个,现在要是再抬上些箱子柜子的,那还不成了咱的活靶子?
切!正好让弟兄们练练枪法。”
“哎呀!队长!您考虑的实在是太周到了!简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副官大拍马屁。
刘麻子一乐:“哼!想跟老子玩心眼,那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是!是!”副官眉开眼笑。
站台上,戏码越来越精彩了——
两个小子赤膊上阵,还围着花手巾,涂着红脸蛋,痞里痞气地唱起了十八摸——
“俺说干妹子哎……哎!俺的干哥哥哎……哎!……咱俩唱什么?唱一个,唱一个呀嘛……十呀十八摸……一摸摸到妹子的手啊,二摸摸到妹子的肘,三摸摸到妹子的肩,四摸摸到妹子的头…………”
伪军们异常兴奋,一边嬉皮笑脸大声应和,一边高声叫好:
“好!”
“好!真他娘的过瘾!”
“再来一个!……”
眼前这支队伍,业已引起了伪军们的极大兴趣,他们一个个精神大振,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慌。
可伪军们就不明白了:
——他奶奶的!老子当年也干过土匪,可他妈的哪有这样砸响窑的……
第二十三章 奇袭杨家桥(五)
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炮楼上忽然有人大喊:“队长!后面有情况!”
刘麻子一惊,急忙倒退几步,扒在射击孔上朝后张望。
我去!后面的院墙上突然飞进来几捆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刘麻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落在地上的,居然是成捆的干柴和麦秸杆,还有点半湿不干的。
“娘的!厨房这帮家伙在搞什么?”刘麻子一头雾水。
其他人正被前面的表演吸引着,对此毫不在意。
直到成捆的干柴和麦秸杆不断地被抛进来,副官才惊呼:“妈呀,队长!这好像不像是咱们的人干的!有点子!”
刘麻子惊出了一身冷汗,转瞬又回过神来,冲着副官嚷嚷:“妈的!哪来的点子?天上掉下来的?大眼!去看看!厨房那帮家伙在搞什么鬼?”
炮楼底层忽然传来了喊声:“队长!厨房的兄弟们都在楼下呢,枪一响就跑进来了,一个没剩!”
刘麻子背后一阵发毛,我操!有点子混到了屁股后头?娘的!偏偏点子又躲在死角,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不行!得赶紧出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副官连连点头。
副官动作挺麻利,很快就带着几十个兄弟一边胡乱放枪,一边呐喊着冲出了大门。
……
孟占山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声令下,隐蔽在站台下的战士立即开火,冲在最前面的伪军突遭排枪打击,稀里哗啦的倒下了一片,剩下的一声唿哨,转身就跑。
刘麻子大怒,照着院子里就是一梭子,打的地面上尘土飞扬。
“娘的!不能退!都给我上,前进者生!后退者死!”
副官也举枪大喊:“敢战者赏,怯战者杀!冲啊!”
伪军们眼看后路已断,只好战战兢兢的发起新一轮冲击,只是他们动作迟缓,你推我搡,还时不时的回望上一眼,生怕后面的人没跟上。
这样的架势,使站台下的战士们能够从容瞄准,然后惬意地射出子弹,挤成一堆的伪军们避无可避,顿时被撂倒一大片。
战士们从来没有打过这么舒心的仗,丝毫不用担心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像打靶子一样从容地把敌人套入准星,然后稳稳地扣动扳机,接着欣赏目标的倒下……
眼见冲不出去,副官慌了:“队长,敌人的火力太猛,咱们展不开,这样打下去咱们伤亡太大,不成啊!”
说话间,又有几个伪军倒下,副官一咬牙,未等刘麻子发话便招呼剩下的伪军撤了回来。
刘麻子的冷汗呲呲直冒,他眼睁睁地看着柴火和麦秸秆一捆捆飞入,却没有办法冲出去消灭墙外的点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扔手榴弹,可那样的话又会炸坏作为屏障的院墙,还可能炸燃柴火和麦秸秆。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突然——
“呼!”
一包奇形怪状的东西忽悠着飞了进来。
“轰!”
随着一声闷响,一团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瞬间弥散开来。
七八个类似的物件又接踵而至,天空中像飞来一群麻雀,霎时间,沉闷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
周围开始腾起大片的红烟,爆炸声还引燃了柴火和麦秸秆,一股黑烟又腾空而起,很快,两种烟雾便搅和在一起,把炮楼子完全笼罩起来。
飞来的物件叫做“棒雷”,是孟占山亲自发明的一种特制手榴弹,弹体约海碗大小,由两颗手榴弹裹上一层皮囊再用细铁丝箍紧而成。
皮囊里装的是辣椒粉,足有二两之多,木柄是加长的,得两只手抓持才能甩出,还只能甩出10来米。
可这已经足够了,眼前的棒雷炸出一朵朵红云,有的还凌空爆炸,瞬时间就制造出一种可怕的效果。
一股股浓烈的味道迅速漫延,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即呛又辣,呛的人睁不开眼,辣的人咳嗽连连,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伪军们傻了,连咳嗽带打喷嚏的,外带涕泪横流,简直苦不堪言。
“毒气弹?”刘麻子的脑子里立即浮现出这么个词,可眼下这群土老帽又怎么可能有这么高档的玩意?
院子外面开始大喊:“毒气弹!毒气弹来啦!快逃啊!”
伪军们顿时乱做一团,开始在炮楼子里胡跑乱窜,到处寻找水和毛巾,甚至相互厮打起来。
刘麻子恼了:“他奶奶的!不许抢,没有毛巾用布也行,水平均分,谁再抢老子毙了他!”
伪军们终于有了点次序,刘麻子抓起一条湿毛巾堵在嘴上,然后抄起一挺轻机枪,涕泪横流的拼命射击。
众伪军纷纷效仿,架起枪来连连还击。只是射孔外浓烟滚滚,别说是看清人,就连睁眼都困难,还得单手射击,连枪都抓不稳。
炮楼外的枪声突然开始密集,还响起了“滴滴答滴滴……”的冲锋号声,甚至还响起了“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无数个声音在高喊:
“冲啊!杀呀!老八路来啦!”
“弟兄们!老八路军来啦,来和咱们并肩作战啦,杀呀!”
“杀啊,活捉刘麻子!”
声音忽远忽近,口音五花八门,什么山东口音、河北口音,还夹杂着陕西口音,只是烟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操!怎么老八路也来了,还和土匪并肩作战,简直是闻所未闻!
刘麻子的心完全凌乱了,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桩桩一件件的,简直是状况百出。
先是土匪偷袭,接着土匪拉场子卖艺,接着又是天外飞仙,随即又陷入了混沌。
现在又来了老八路,还和土匪并肩作战,我的天呐,这到底是怎么了?
伪军们更是胆颤心惊。众所周知,老八路的战斗力可是非常强悍的,平型关一战连不可一世的大日本皇军都被消灭了一千多人,此刻居然杀到了眼前,众伪军听在耳里,颤在心上,无不心惊肉跳。
“坏了!队长,八路的主力到了,这是要咱的命来了,咱们突围吧!”副官颤声道。
“混账!离开了炮楼,只会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队长,咱啥也看不清,难以抵挡啊!”副官带着哭腔。
“妈的!给我多扔手榴弹!别让八路靠近!弟兄们!守住炮楼,每人奖大洋两块,烟土二两!”
一箱箱的手榴弹被抛在地上,伪军们拧开盖,拉着火,接二连三的往外扔。
“轰!轰!轰!”
炮楼外响起一连串的爆炸,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
孟占山像一头敏捷的豹子,一个鱼跃跳入站台上的工事内,掀开伪军的尸体,捡起一旁的沈阳造架在沙包上痛快地扣动起扳机,一颗子弹划着弧形飞向敌人的炮楼,弹道有点偏。
他满意的嘟囔着:“嗯!还能用,他奶奶的,二鬼子打仗不咋的,装备倒是不赖。”
他很想打个痛快,可心疼子弹,试了一枪就停了火。手里的沈阳造虽然枪管有点弯,但凑活着还能用。
刘二猛从沙包下翻出一支驳壳枪,兴奋的手舞足蹈,他的左肩上已扛了三杆沈阳造,左手还拎着个铁皮桶,里面的鞭炮劈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外墙附近,大队人马正推的推,扛的扛,带着一箱箱战利品迅速通过搭着门板的壕沟。每个战士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罗卓英一眼就望见了孟占山,立刻分开众人,大踏步迎了上来,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说:“我操!老孟!咱发大财了!”
孟占山干咳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咋的?不枪毙我啦?”
罗卓英就骂:“娘的!就让你狗日的多活两天!”随即一脚踹在孟占山的屁股上。
……
孟占山站在壕边,招呼着每一位从身旁走过的战士,甩动破棉袄,双手一刻也不停,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肩膀,嘴里还不停地唠叨:
“娘的!都不错!像我孟占山的兵。都快点啊!回去以后,咱们连吃三天白菜炖粉条子,不撑着不作数!”
“营长,有肉嘛?”一个战士俏皮地问。
“娘的!将我的军不是?……是这!只要大伙一口气把战利品都拉回去,我老孟保证大家吃上肉!实在不行?就拉我屁股上的!”
“哈哈哈……”战士们一阵哄笑,走的更快了。
罗卓英站在孟占山身边,瞅着这位吆五喝六的,此时此刻,他忽然就觉得这小子身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那气息是如此浓烈,浓烈的化都化不开,只要看上一会儿,就会失了神。
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而且这胜利来得是如此容易。一个念头冷不丁的从罗卓英脑子里冒了出来:
——土围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第二十四章 冰火两重天(一)
当第一抹亮红的阳光出现在天际时,青木终于带着二个中队的日军赶回了车站。天已大亮,车站上的明火已基本被扑灭,但仍有阵阵黑烟直愣愣地飘向天空。
青木仍不能相信车站已遭受重创,这是前所未有的损失。可车站内随处可见的破败景象,还是强烈地昭示了一切。
目之所及,到处残迹斑斑,内墙已被摧毁,外墙上也出现一个巨大的破口,两节车皮已被烧成灰烬,车皮爆炸后所产生的巨大冲击波使附近的路基和铁轨都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站台上,大门边,伪军的死尸凌乱,剩余的伪军正哭丧着脸抬动着同伴的尸体,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黯然。
伪军队长刘麻子一脸惶恐的跑了过来,一个劲的点头哈腰,仿佛大祸将临。
看着跑来的刘麻子,青木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愠色,还少见的迎了上去,拍拍刘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留下的日军电报员已向他详细的汇报了战斗经过,还特别提到了八路军使用毒气弹攻击以及刘麻子死战不退,力保炮楼的壮举。
青木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对八路军何以拥有毒气弹大惑不解。
青木的语气很诚恳:
“刘君,你的战斗经历我已经十分清楚,你对皇军的忠心让我动容,也请你体谅我的苦衷,之前的一切,完全是由于我和我的中队被八路调虎离山所致,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但我们在土围子重创了八路,还救出了一位重要人物,这一切都使得眼前的损失变得微不足道……
你放心,皇军不但不会惩罚你,还会奖励你,重用你。我代表全体皇军向你表示慰问……并希望你继续努力!继续为皇军效力!”
听完青木的话,刘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赶紧揩净脸上的泥土,一个立正敬礼,感激涕零地发出了一连串豪言壮语:
“嗨依!卑职感激青木太君的栽培,卑职无以为报,唯有当牛做马继续为大日本皇军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三营和特务连突围以后,残存的二百多号人马垂头丧气地走在通往罗家村的小路上,原本爆豆般的枪声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枪林弹雨仿佛就是夏日里的一场暴风雨,来得快,去的也急。
刚从激战里脱身的战士们,一个个满脸疲惫,步履沉重。他们在朝阳下抬着受伤的同伴默默地走在陌间的小路上。
寒冷的空气里,血腥味已经淡去,可战士们脸上却个个挂着泪痕,几个抬着赵政委的战士甚至“呜呜”的哭了一路,嗓子都哭哑了。
担任掩护的警卫班死战不退,无一生还。赵政委也被弹片击中了后背,鲜血把担架都染红了。
韩山河是在另一副担架上下达命令的,他伤的不轻,左肩被弹片削去了一大块皮,后背也划出了七八道瘆人的血槽子。
他命令警卫员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护送赵政委去旅部医治,临分开的时候他扶着赵政委的担架哭的泪眼朦胧:
“老赵啊,你可千万不能死!一定要挺住……
咱不是说好了吗,不把鬼子赶走,咱们谁也不能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听见了没有?……老赵!你不能不够朋友,甩甩手就这么走了……我求你啦,老赵!……
你放心,那个狗娘养的孟占山,让咱遭此大难,老子一定不能饶过他,一回去我就收拾他,弄不了他,我的韩字倒着写!……
老赵,你倒是说句话呀,你睁开眼看看也行啊……你不睁眼,我这心里疼啊……”
突然间,他感到天旋地转,一头歪倒在担架上。
……
此时此刻的柳树沟,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街上布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还不时有零星的锣声,有人在喊:“八路军打了大胜仗啦!快去看吶!”
人们欢天喜地奔向村东的营部大院,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营部大院门口,刘二猛正吆喝着战士们往里面搬战利品,大院外停了一长溜架子车,罗卓英正和孟占山站在一起,伸着指头数着。
“我操!老孟!咱发大财了!一百六十多箱呢。”罗卓英的两只眼晴眯成了一条线。
“唉!还是人少车少,只搬了一半,剩下的都毁了,怪可惜的!”
“嗳?我咋听老乡们说,土围子好像没打下来,有人看见咱的队伍往南撤了!”
“噢?是嘛!损失大吗?”孟占山忙问。
“不知道,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的。嘿,这还真应了那句: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
“娘的,又不说人话!……咋讲?”孟占山很不满。
“我操!我把你个土老帽……听着,这意思就是说啊:刘关张哥儿仨一块上都擒不下吕布,反倒让貂蝉在凤仪亭轻松就拿下了。”
“嗯!有点意思,听着像是在夸我呢?嘶……不对呀?我操!你把老子比做娘们,我踢你!”
孟占山作势要踢,罗卓英笑着躲开。
孟占山的警卫员顺子和罗卓英的警卫员大刘抬了一个大箱子走了过来。
“嗳?等等,俩小子给我站住!……过来!”罗卓英大声吼道。
俩人放下箱子乐呵呵地跑了过来,还以为有啥好事呢。
罗卓英指点着二人:“好啊!俩臭小子,迷糊戏都唱上啦,十八摸唱的不赖啊,嗯?还反了你们啦?……说!从哪儿学的?”
顺子的眼珠转了转,瞅向大刘。
大刘急了:“哎……我说,一有什么顶雷的事,你小子就瞅我。我揭发啊,就是这小子教我的,还敲了我一个玉米棒子呢。教导员啊,您千万别放过他,这小子坏透了,说他会的多了去了,学一首就得一个玉米棒子,简直不是个好鸟。”
顺子蹭就蹦了起来:“嘿!你小子,一推三六五。我也揭发,这小子一天到晚的缠着我学迷糊戏,也不是啥好鸟!”
“营长,你看该咋办?……我看,至少得关两天禁闭!”
“我看吶……一人奖励十个玉米棒子,俩小子不赖,把伪军们迷得五迷三道的。”
“嘿,我把你个……有你这么当营长的嘛?都这么干,那条令还不成了摆设了?”
“是这!教导员,你听我说嘛……这要是在平时,咱逮住这俩小子唱迷糊戏,那没说的,该罚!可他俩在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还勾走了二鬼子的魂,那是大功一件啊!这就像小偷偷东西时救了个落水的孩子,你能办他嘛?”
罗卓英不吭声了。
“俩小子听着,我特许你俩学迷糊戏,不过……这可是任务,不是让你俩学坏,而是为了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不许让外人看见,也不许陷进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俩小子乐得眉开眼笑,一溜烟跑开了。
罗卓英就有些恼,可随后一想也就释然了。
——眼前这家伙太务实了,务实的有些可怕!可坦率地讲,他还真有些道理,要想在严酷的斗争中生存下去,有时还真得无所不用其极。
——怪不得这小子总能打胜仗,除了运气好之外,还真有些独到之处,善于剑走偏锋,还从不墨守成规。
——唉,这可真是一把妖刀!
第二十五章 冰火两重天(二)
肖长河带着一百多个乡亲走了过来。
“营长!教导员!车都卸完了,俺们待会儿就得往回赶了,好在天黑前到家。”
孟占山打兜里摸出十来块大洋:
“乡亲们!大伙都辛苦了!你们为抗日出了力,我孟占山感谢你们!这点钱大伙拿回去分了,算是我孟占山的一点心意,我老孟从来不来虚的,说不让你们白跑就不让你们白跑!”
“嗨!长官,哪能呢!听说你们要打鬼子,俺们乐得帮忙,俺们不要钱!”
“不行!我孟占山一口吐沫一个钉,不能让人家戳我的脊梁骨。来啊!长河,拿去,回头给乡亲们分了。”
肖长河乐呵呵的接过钱,趁机在孟占山的耳边嘀咕了一句:“营长!我的枪。”
孟占山哈哈大笑,吩咐一连长吴大勇:“大勇!从你们那挑五杆最好的汉阳造给县大队,剩下的子弹和手榴弹也统统给他们。”
“是!”吴大勇痛快的答应了。
“首长!俺们能不能也加入队伍,就加入您的补充营!”县大队里有人在喊。
很快,不少声音大声附和:
“就是!就是!我们都要加入队伍!”“首长!看您打仗真过瘾!把伪军戏弄的团团转!”“就是!就是!简直跟神人一样!”
孟占山眉开眼笑,大手一挥:
“好!大家愿意跟我干,我热烈欢迎!回头我请示一下,把你们都划拉过来……打伪军算啥?打鬼子我老孟都不含糊!”
“噢!首长批准喽!首长批准喽!”
一帮队员从吴大勇手里接过枪,举着家伙欢呼雀跃。
……
这一仗补充营伤亡极少,却缴获了一百多箱物资,十足的漂亮仗,战士们都乐得合不拢嘴,一窝蜂的挤在院子里等着验宝。
孟占山并没有按照上级的要求,把缴获的物资一律送往团部再统一分配,这可是犯纪律的事,可是他顾不上了。
自己擅自突袭车站,性质甚为恶劣,估计会造成严重影响,让三营功亏一篑也说不定。可话说回来了,如果缴获颇丰,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韩团长在动员会上说过:“同志们,有些人要问了,咱们不是以游击战为主吗?干嘛要攻坚呢?我说同志们,但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可咱不是火烧眉毛吗?缺吃少穿不说,武器弹药更是捉襟见肘,你们无论是谁,但凡有比打土围子更好的办法,我立即给他请功,我这个团长让给他干都成……”
——眼下自己付出极少代价就缴获了一百多箱物资,如果大部分是军火,那就一定能堵上团长的嘴。
——嘿嘿!咱也不要你大团长的宝座,只要你不处分咱就成!
……
一百多个箱子往大院里一堆,小山似的!
孟占山围着箱子转了几圈,又在院子外拉起了警戒哨,这才吩咐开箱验货。
从打车站到现在,他心里五味杂陈:即紧张又兴奋,即痛快又惴惴不安,临了,还在琢磨着怎么能即让团长满意,又能多留点存货。
旅里有明文规定,有缴获要统一分配,可命令归命令,缴获多了,谁还能不昧它个叁瓜俩枣的?
顺子亲自操刀,捡了一个大箱的,“咔嚓”一声撬开,上眼一看,“唉!”了一声。
孟占山搭眼望去,我的娘嗳!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崭新的鬼子军装。
再撬开一箱,还是军装!
孟占山急了,一把抢过大刀,“去去去!一边去!手臭死了,让我来!”一伸手“咯吱”一声撬开一箱,掀起一看,傻了。
我的天吶!居然是成打的钢盔。
孟占山楞了,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罗卓英在他身后猛推了一把:“滚!滚!滚!一边去!还说别人呢,你小子手更臭!都臭到家了!看我的!”
罗卓英挽起袖子,啐了口吐沫,指着另一堆小箱子吩咐;“小刘!从那堆小的里面给我搬一箱。”
小刘答应一声,扭身搬下来一箱,摞在刚撬开的三个箱子上。罗卓英操起大刀,“嘿!”的猛一发力,箱子盖“嘭”的一声就飞了。
刹那间,黄橙橙的子弹四散飞出,哗啦啦的撒出多远去。
战士们“啊”的一片惊呼,手快的立即开始往自己兜里捡,罗政委心花怒放,抄起箱子用力一转,来了个天女散花,刹那间,院子里立刻就下起了一阵子弹雨,战士们“嗷”的一声扑上来就抢。
这补充营都穷怕了,以往每枪才三发子弹,每打一发都得登记,哪见过这么散子弹的,瞬时间就抢了个不亦乐乎。
罗卓英撬得性起,“嘭”的又是一箱,里面青光耀眼,竟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九一式”手榴弹!
再撬开一箱,还是手榴弹。
又撬一箱,却又换成了黄橙橙的子弹。
“怎么样?老孟!咱这手香吧!”罗卓英得意洋洋的瞟了孟占山一眼,扔下大刀吩咐小刘继续撬。
孟占山早忘了搭茬,一门心思的盯在箱子上,结果一百六十四个箱子,二十箱装的是军装,二十箱是“九一式”手榴弹,还有四箱九二式步兵炮弹,剩下的一百二十箱全是子弹。
战士们边撬边往自己的兜里揣,结果有的战士装得太多,身上太沉,竟然掉了出来。孟占山大怒:
“娘的!就不能少装点!想撑死啊!尤其是那瓜弹,弄炸了怎么办?”
一个战士不服气:“营长!你别糊弄咱,那玩意咱见过,拉了环以后还得往脑袋上磕一下才能炸呢,是不是啊营长?”
孟占山心情大好,抓起一颗瓜弹,边比划边大声嚷嚷:
“小子们!都瞧清楚了,这叫保险帽,你得砸它一下才能下压,带动撞针打着导火索,这是为了安全!懂嘛?这玩意可比咱那边区造强太多了,一炸四十六片,能划拉一大片呢!”
战士们纷纷点头。
“唉……瞎子点灯,空欢喜!那三八大盖的子弹咱能用吗?口径差着呢!”罗卓英在一旁忽发感慨。
“猪脑!”孟占山训斥道,“咱军分区那么多部队,什么老一团、老二团、军分区教导大队,哪个不称三八大盖?淘换一下不就成了吗?”
“哎呀,哎呀……就是!我咱就没想到呢?……该骂!该骂!”罗卓英恍然大悟,连连自责。
孟占山瞅了瞅旁边,还有六个方方正正的铁家伙,谁也打不开——仔细一看,上面都带着暗锁,严丝合缝的连个撬的地方都没有。
孟占山想砸,可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蛮干。
那二百多箱都是木头的,可这六箱却是铁的,里面藏了什么宝贝也说不定,千万不能弄坏了。
他想好了,有一个人准能打开,他准备拿这六个箱子去做笔交易,不能坏了卖相!
至于那四箱炮弹,他也想好了。
自己没炮,留着也没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给老二团的孙团长送去。自己上回得罪了他,想想也是过分,正好借这四箱炮弹来缓和缓和,万一下次有用炮的时候,也好张口。
——嗯,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六章 活着再见
黑田醒过来的时候,中村正领着人打扫战场呢。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着烧糊的胶皮味、刺鼻的烟呛味,让人闻之欲呕。
十来个士兵正在清理着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他们显然目不忍视,不但动作奇慢,而且表情崩溃。
土围子的卫生所位于砖楼的二楼,砖楼外有一大堆日军在站岗,青木足足留下了两个小队,把砖楼保护的严严实实。
黑田在里间,一个军医正在为他测量血压。
他的面色不佳,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怎么样?阁下!……伤得重吗?”闻讯赶来的中村关切地问。
“没什么……比预想的好多了。”见到中村,黑田的脸上马上就有了光彩,两眼放亮。
“需要手术吗?阁下。”
“哈哈,上帝还是很照顾我的!……
军医官说,那一枪虽然击中了左肩,但由于距离太近,子弹造成了贯通伤,射入的弹头直接从肩胛骨穿过,并未留在体内,所以没有必要进行手术。只是弹头击中肩胛骨后一部分能量被吸收,由此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脑震荡,所以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噢!那可真是太好了,阁下!”
“见到中村君这样彬彬有礼的样子还真是让人难以适应呢!哈哈,还是更喜欢中村君你以前的样子。”黑田冲中村眨眨眼。
“哪里?阁下,以前我对阁下太无礼了,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请您多多原谅。”
“唉!还是被你知道了,看来身为皇族还真是很难交到真情流露的朋友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回到以前的黑田好了。”
黑田做了个鬼脸,从床上坐了起来,中村连忙去搀扶,却被黑田笑着挡开。
“我说,中村君,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
两人走下砖楼,沿着楼前的空地缓缓而行。
日头已西斜,远处的天空中,几条淡淡的云层在不断变化着形状,微暗的天空下,映衬着大片焦土,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四下里冒着青烟,到处断瓦残垣,昔日高大的炮楼已成了一堆碎砖乱石,高厚的外墙也塌成了破壁,残破的内墙,千疮百孔的砖楼,满地都是黄橙橙的子弹壳。
死人,到处都是死人。
砖楼周围,两墙之间,沟壕内外,到处都是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尤其是砖楼附近,双方的尸体交错枕籍,渗出的鲜血把焦土都染成了凝紫色。
由于反复被手榴弹炸中,那些尸体惨不忍睹,轻者躯体残破,缺胳膊少腿,重者已经看不出人形,成了一堆堆模糊的血肉。四周散布着残臂、断足、手指头、脚趾头,甚至是一节节白里透红的脊骨,还有一些被炸出的肠子,像麻花一样散了一地,有些肠子还在微微蠕动,每蠕动一下,就从断口里冒出一股黑血……
黑田震撼了,他沿着残垣走上外墙,不忍再看。
战争的狰狞以如此血腥的面目**裸的呈现在黑田面前,以至于引发了他的强烈反应,深深地触动了他的灵魂。
作为一个皇族,他带着家族的厚望怀着和大多数人一样为国而战的热血而入伍,进入到第四骑兵旅团。但从他走进骑兵旅团的第一天起就感到了严重的不适。
他很矛盾,他为不能和别人一样去冷血杀戮而感到着急,可当他强迫自己冷血杀戮后又因为罪责而感到愧疚,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着急,一直在刻意强化自己去冷血,可他发现,自己仍无法将良心完全出卖给魔鬼。于是他感到失望和愤怒,他的乐观和幽默完全随之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烦躁和压抑。
他无法化解,只能咬牙坚持,并不时通过各种目标发泄出来。中村,就是其中的倒霉蛋之一。
他的军旅生涯太风顺了,由于身份特殊,他一路高升。他正和几个对手一起竞争进入陆军部的机会,这次来前沿视察就是为了积攒点晋升的资本,可他却阴差阳错地遭遇了一场战斗,还幸运的活了下来。
此战的获胜足以使他获得一次质的提升,进入陆军部应该不成为其为问题。可是,经过这一次,他的内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刚刚过去的一夜,把战争的一切要素如此紧密而又剧烈地压缩在一起,让他在几个小时内就体验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血腥与残酷,乃至——生与死!
昨夜,他沉浸在高度的亢奋中,在暗夜里操纵着那挺九二式像射击训练一样打爆一个个靶标,然后看着敌人的攻势在他面前土崩瓦解,他一时万分激动,感到十分骄傲,英雄感十足。可直到他身中一枪,在昏昏沉沉中与死亡搏斗了大半天,他才明白,原来死亡是那样的可怕。
一切都是晕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恍惚中,连思维也几乎停止了。在那样无边的黑暗中,在那样深沉的绝望里,他实在是崩溃了……
他不相信有天国,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个奇冷无比、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不想去,实在是不想去!
醒来后,他的人生观就发生了改变。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飞黄腾达,战争是如此的残酷,他已完全不能忍受,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还有勇气再去经历一次那样的战斗,再去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堆堆碎尸烂肉。
他厌倦了,只想活着离开这里,去做一些他认为有意义的事。
……
二人一直来到外墙的最高处,择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面西而立。
“中村君,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
“噢,就我个人而言,那是因为日本是一个岛国,国土狭小,资源匮乏,想要谋求更快的发展,就必须把目光投向海外。而中国正是一个地大物博而且资源丰富的国家,我们打这场战争,就是为了获取所需要的。”
“可是,因为这场战争,很多人会死去,对他们而言,这场战争是毫无意义的。战争是残忍的,无数人会因之而成为了一堆碎尸烂肉,这太残忍了。”
“这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所在,没有公平道义,没有悲心怜悯,战争就是强迫敌人服从我们的最佳手段。”
“可是?中村君?……为了这场该死的战争,一夜之间,原田,浅野、仓永、小笠原还有酒井、佐佐木……他们,全都没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是活生生的……
为了自私的占有欲,就可以随随便便的剥夺别人的生命吗?……
在我看来,一切以生命为代价的行为都是可耻的,为那样的占有欲去战斗,不会有真正的英雄,有的只是**的残缺和精神的崩溃……我,黑田武夫,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天近黄昏——
一轮硕大的夕阳红彤彤地低悬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映出朵朵绚丽的霞光,将天空染得瑰丽无比,晚霞像火一样燃烧着,将远沟近壑都烧成了血红色。
苍茫大地,空寂无人。
一个血色黄昏正在来临……
黑田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这太美了,不是吗?中村君。”
黑田感慨万千。
“能够在那样一场地狱般的杀戮中存活下来,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切,这太好了!太令人感动了……”
黑田心醉神迷。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中村君会喜欢那样的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就像现在,日落鸟归霞满天,这太美了……而我,居然想用枪声去破坏那一切,我太愚蠢了……”
中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田,他突然发现,他竟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
“中村君,有些话我还想对你说。”
“请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估计,凭借着这场大胜,我很快就会回到国内,去陆军部任职了……
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很想念中村君的……
我希望……中村君你,能够珍惜自己的生命,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活着,与我再见……而不是,让我看到你的尸体……行吗?中村君?……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打野鸭子,然后,一起吃烤鸭,一起喝日本清酒……”
黑田说完,两眼紧盯着中村,期待着他的回答……
中村的身子抖得厉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控制住,两眼湿湿地望着黑田,轻轻地点了点头。
黑田突然就神色大变,居然连连摆手。
“哈哈!我想起来了……”他大笑道:“我是绝对不能邀请中村君一起去打野鸭子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中村君一定会制止我的……”黑田坏笑了一下,“因为……中村君还要留着它们站岗呢!”
中村大怒,伸手去打黑田。
黑田跳起,转身就跑,百忙中还幸灾乐祸的做了一个鬼脸……
第二十七章 乐极生悲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支长长的队伍就迤逦走在通往五斗坪的乡间小路上,两个小时后,他们已经不声不响地到达了五斗坪。
这是一队身穿灰色军服的八路军战士,打头的孟占山却是另外一副花哨打扮,他穿着八路军军服,却戴着鬼子的五星军帽,身披刚缴获的呢子大衣,脚蹬马靴,胯下高头大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架子车队,简直是器宇轩昂,威风八面。
他打了一点埋伏,可这剩下的一百多箱也蔚为壮观。
一行人沿着五斗坪的大路由南向北穿行时,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有老百姓就喊:“哎呀!这八路军又打了大胜仗啦,连洋大衣和皮靴都穿上了!”
又有人嘀咕:“不对呀?昨儿回来的队伍可不这样,一个个蔫里吧唧的,哪像打了胜仗的样?”
有人就反驳:“嘿!你小子眼拙!这伙八路跟那伙不是一伙的!”
一个后生凑了上去,和一行人当中显然是长官的孟占山搭讪:“喂!八路同志!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二猛张口就来:“俺们是老二团补充营的!”
“臭小子!谁让你乱报番号的!”马上的孟占山一边批评,一边整了整身上的衣冠,他本来就挺精神,此刻更显得威风凛凛、神气十足。
“哎呀!还真不是一伙的!昨儿回来的那是三营和特务连。”
“嗨呀!还是这伙八路厉害,你瞧那架子车上驮的,一准是军火!”
围观的老百姓们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老乡们,让一让!让一让!当心别碰着啊!”
孟占山心花怒放,脸上带笑,额头放光,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派头十足的连连作揖:
“乡亲们!咱打胜仗靠的是大伙帮忙,谢谢!谢谢啦!”
队伍来到村北,被哨兵挡住,哨兵认得孟占山:“唉呀?这不是孟营长吗?你们这是……”哨兵指了指后面的车队。
“送战利品……”孟占山漫不经心的回答。
话一出口,哨兵脸上立马就现出震惊的表情,和孟占山估计的完全一样。
孟占山满意的停了下来,一咕噜下马,整了整哨兵的领口,又摸了摸子弹带:
“我操!就这么几发子弹?怎么保护团长?……嗨!二猛!拿点子弹来!”
刘二猛炫耀似的从身上卸下子弹带,沉甸甸地挂在哨兵肩上,然后瞅了瞅哨兵的手榴弹袋,摇了摇头,从兜里摸出几个瓜蛋塞到哨兵的口袋里:“拿着!会使嘛?”
“会使!会使!”哨兵乐开了花,一脸的虔诚:“快去吧!孟营长!就差您没来了。”
孟占山“嗯”了一声,翻身上马,优哉游哉地向团部迤逦而去。
他哪知道,一场暴风骤雨正等着他呢。
……
一进团部大院,就见韩山河矗立当院,孟占山才要开口,韩山河已经皮笑肉不笑的迎了上来:
“嗳呦?……我说孟大营长,您这是打了大胜仗了吧,瞧这气势,缴获颇丰吧?”一边说着,一边围着孟占山转,像欣赏个怪物一样走了一圈。
孟占山臊眉耷眼的,谦虚道:“嗨,也没啥,就是缴获了些弹药。”
韩山河脸色骤变,一把从枪套里拽出手枪,“啪”的一声拍在八仙桌上:
“我呸!你是打了胜仗,可老子却损兵折将,你个兔崽子!你那一箱箱弹药都我战士拿命换来的!”
孟占山就有点晕,没等他解释,韩山河已然下令:“来人!把这个狗东西捆起来!”
不等孟占山反应,几个警卫员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他放翻在地,眨眼间就捆住了手脚。
孟占山暴怒,一边挣扎着一边梗着脖子嚷嚷:
“他奶奶的!我不服!你打土围子就是为了搞军火,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在土围子没缴获可我孟占山补上啦!这堤内损失堤外补,我顶多也就是个功过相抵,你这就绑我,我不服!……我要见政委!”
谁知一听这话,韩山河立马就闭上了眼睛,眼泪都掉下来了,“关禁闭!”他大吼,然后就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连桌上的枪都划拉到了地上……
孟占山已被拖到门口,但他挣扎着返回院里:“我他妈不服!我要见政委!……”
一个警卫员小声嘀咕:“孟营长,您就别喊了,咱政委身负重伤,现在连死活都不知道呢……”
“啊?”孟占山惊呆了。
他原本气鼓鼓的想跟团长大干一场,可那股凶劲儿,眨眼间就不见了,他耷拉下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不再言语了。
……
军分区司令部位于太行山腹地一个叫做李家洼的地方,和老二团相距有一百多里,孟占山的押运队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那六个铁箱子运到军区修械所。
所长关大和是孟占山在红四军时的老战友,负责押运的是孟占山的警卫员顺子,此刻顺子正煞有其事的掏出一张信笺交给关大和。
关大和打开看了看,明白了,那意思是想和他做一笔交易,用六个箱子换两挺轻机枪,末尾还写着:想换就换,不换就算。
“嘿嘿……这个狗日的!”关大和一脸的鄙夷:“这小子发烧了吧,几个破箱子就想跟我换两挺机关枪,想得美!……就这几个破箱子,拆吧拆吧也没五斤铁,还他娘的轻机枪,做梦去吧!”
谁知顺子不卑不亢,一脸平静的回答:
“所长!俺们营长说了,他有种预感,这几箱子里装的都是宝贝。俺们可是缴获了一百多个箱子呢,唯独这六箱是铁的,还上了锁。俺们营长还说,那个关所长也是个行家,他要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那就白混了。”
关大和鼻子都气歪了,他拍案而起:“娘的!少给老子使激将法!就他那点花花肠子,还瞒得过我?……我说,六箱手榴弹,爱换不换!”
谁知顺子调头就走,边走边叹:“唉!咱营长没找对人吶。”
关大和立马就慌了,连忙拦住:
“哎?我说,怎么说走就走啊,你这也忒没礼貌了吧……再怎么说,这做生意也有个你来我往吧,嗯?……噢!就许你漫天要价,不许我就地还钱?……这样吧,十箱手榴弹!爱换不换!”
顺子把手一摊,苦着脸说:
“不行啊所长!……俺们营长说了,他那个老战友早年间要过饭,是出了名的抠,他要是拿手榴弹来糊弄你,你掉头就走……咱有好货,还愁买不上个价?千万别上那家伙的当,那家伙最会糊弄小孩了……
俺当时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
俺们营长说了!最低限度是一挺轻机枪!要不说下大天来也不换。所以啊,对不住啦,俺得回去啦,回去晚了营长要骂。”
“哎?……你等等,你等等!”关大和拉住马头,满脸堆笑:“你这个小同志!咋这么轴呢?你容我再看看,再看看!……”
说完走到跟前,仔细揣摩起来,这敲敲,那摸摸,还凑上鼻子闻了闻,临了,清了清嗓门:“好!告诉那狗日的!就一挺轻机枪,成交!……不过,这可是看在老战友的面子上。轻机枪改日送到,决不食言!”
顺子立马眉开眼笑:“嘻嘻,俺们营长说了,他这个老战友最讲信义了,俺信!俺立马就卸货!”
关大和哼了一声:“啧,啧……真是有什么样的头就有什么样的兵,你小子,跟你们家老孟一个德行,吃了亏就翻脸,占便宜就笑得跟朵花似的。”
顺子满脸堆笑,一个劲的作揖。
……
打开六个箱子花了关大和整整一天的时间,每打开一个,他的血压就上升几格,到了最后,连脑子都要炸了。
箱子里的物件,完全把他惊呆了!……
第二十八章 军分区司令部(一)
第二天上午,军分区司令部里一片繁忙,军分区陶司令正和十几位干部围着地图讨论着作战形势,地图上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令人目不暇接。
参谋长李昆正对着地图侃侃而谈,一旁的电讯室里“滴答”声响个不停。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陶司令一把抓起话筒。
“什么?”陶司令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屋顶都有些发颤。
“你们等一下啊!我看一下地图……”陶司令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的地图上比划着。
“不行!我这地图上没标注,我看你们还是走原定路线,万一老乡说的不对,折返回来就太耽误时间了。不,你等一下……”陶司令捂住了话筒,因为他看到了拼命往前挤的关大和,关大和边挤边说:“陶司令,关于地图……”
陶司令把手一挥,不痛快地说:“你等等……”
放开捂住的话筒,陶司令继续说:“这样吧,派几个战士去试试,大部队还按原路线行进,如果几个战士走的通,下次再有类似任务咱们就从小路走……”
关大和有些着急:“陶司令,关于……”
陶司令蹙着眉连连摆手,关大和连忙收声。
陶司令补充道:“我看!为慎重起见,你们找个老乡带个路,别让探路的战士迷了路!嗯,就这样!”
放下电话,陶司令脸色铁青。关大和的笑容也随着陶司令的脸色消失了,他期期艾艾的说:“陶司令,关于……”
“关于,关于……关于个屁!关大和!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嗯?现在正在开会,你不知道吗?给我出去!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陶司令怒了,声音都有些变调。
关大和傻了,一时手足无措。
徐政委一看,连忙出来打圆场,“唉呀?这是咋的了?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怎么一下子就阴云密布了?”
“是这样,教导队来电话说,他们从老乡那听说从薛柳营到磨盘山有一条小路,比咱们规划的路线要近一半,他们想护送干部们从那儿走。可咱的地图上没标注啊,为慎重起见,我让他们还是按原定路线走……
可你说说这关大和,在这紧关节要处净瞎捣乱,一个劲的打岔!……”陶司令怒气未消。
李昆眼尖,一眼瞅见关大和抱了一大卷东西,连忙分开众人,乐呵呵地问:“嘿呀!关所长,抱啥来了?这么一大堆?让我看看——”
关大和不吱声,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脸的委屈。
李昆瞧出来了,那是一卷地图,他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他轻轻的抽出一张,摊在桌上,却傻傻的怔在那儿了。
徐政委笑问:“吆喝?这是怎么了?瞧见天书啦?”
李昆像是没听见似的,小心翼翼地压好地图,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眼前就像划过一道闪电,两眼瞪得比拳头还大。
“嘿!你小子,入定啦?”徐政委又问。
李昆还是没答,仰起脖子,瞅着关大和认真地看了半天,才蹦出了一句:“我的天!从那儿弄来的?……”
陶司令淡淡地问:“怎么啦,李参谋长,啥好东西?”
“哎呦我的乖乖!这可是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简直太罕见了!咱司令部的才万分之一,还是民国二十年的,这可是日军绘制的华北地区详细地形图。采用的是十万分之一的比例尺。”
李昆将地图一一展开,嘴里赞不绝口:
“我的天吶,这小日本是怎么弄出来的?……
大家看吶!这些地图涵盖了冀中和冀西的全部地区,从标注上看,这是日军北支那方面军参谋部绘制的华北地形图,共计6幅……
大家看这张,它对咱们尤其重要,它把冀西重镇临城及其周边地区的县镇都标注得尤为详尽,地图上清楚地标出了山峦、河流、平原、道路、县镇、村庄等,连一个小山包、一条小溪、一个村庄、一条小路、一座庙宇、一片树林都在地图上标注的清清楚楚……
更难得的是,地名使用的都是汉字,连山顶制高点和山腰等高线等也一律用阿拉伯数字标明了若干米,所有道路也都标明了分段里程……
嗨呀!这么详尽的军事地图,简直太罕见了!我的天,我真好奇,这小日本是怎么测绘的,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
徐政委也凑了过来,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哈!大家看,这左上角标注着昭和九年制版,同年二月二十五日发行,这昭和九年可是1934年!……
他娘的!这说明小日本在入侵华北数年之前,就开始秘密测绘咱们的地形地貌了,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我说关大和,真有你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小子从哪儿弄来的,这太重要了!”
陶司令也产生了兴趣,走过来仔细研究起那张冀西地形图。
“嗯,还真是!你们看,这张图上清楚地标明了从薛柳营到磨盘山还有一条小路,里程数是36公里,比咱们选定的路线要近一半呢。我的天,这太珍贵了!我说关大和,没说的!咱司令部给你记大功一次!”
看着陶司令如获至宝的样子,关大和“噢”了一声,居然不为所动,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
“我说!大司令,这就能换一个大功啊,嘿嘿,那各位首长稍安勿躁!再往下看看,看看下面这个玩意能换个几个功?”
说完招招手,两名战士立刻从门外抬进一口铁箱子。
关大和拍拍箱盖:
“诺!各位首长!这些地图就是在这个箱子的夹层里找到的,可是呢!这铁箱子的正主却不是这些地图,各位领导,请上眼!”
说完轻轻一按按钮,箱盖“嘎嘣”一声开了个缝,两个战士打开箱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搬到了作战桌上。
那居然是一部铮明瓦亮的电台!在桌上闪着绿油油的光。
李昆看的目瞪口呆,结巴道:“我……我的天吶!这么大个,我说关大和,你小子变戏法呢?不……不会是假的吧?”
一旁的徐政委笑了,冲电讯室里喊:“邓科长!出来一下,帮忙验一下货!”
“什么?”里屋的通信科长闻声跑了出来,一见桌上的电台就两眼发直,窜上去上下左右摆弄起来,这摸摸,那看看,最后低下头翻了翻箱子里的适配电器,激动的两手直打颤。
“我的天呐!首长们!这……这可是一部15W的军用电台!……
咱们现在用的才是5W的,还是旧货,时好时坏不说,和八路军总部联系都费劲!这下可好了,和延安都能轻轻松松的联系,简直是鸟枪换炮,一步登天啊!”
李昆“哦!”了一声,脸蛋子兴奋的通红,对桌上的电台爱不释手的抚摸起来。
陶司令伸手在关大和肩膀上拍了拍:“行啊!关大和!你这手眼通天吶!快说说,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回头你小子要啥都行!”
关大和嘿嘿一笑,“首长们,别急啊!这戏法还没变完呢?”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口呆。
第二十九章 军分区司令部(二)
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关大和煞有其事地向门外招了招手:
“两位,该你们登台了!”
众人一怔,齐刷刷的望向门口。
门外急匆匆走进两人,显然是等待已久。一个是保育院的吴秀丽院长,另一个是分区医院的刘仁和院长。
吴秀丽一进门就绷不住了,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个不停:
“大司令!我来说!这些啊,都是老二团的孟营长在前几天的战斗中缴获的……
哎呀!你可得好好表扬一下这位孟营长!他一口气缴获了六只箱子,这才是其中之一呢,另外两箱啊,你们猜装的是啥?……一箱十罐,整整二十罐日本奶粉呢!……
咱作战处陆参谋的爱人许秀芝同志早产,偏偏许秀芝同志又没啥奶水,这一时又找不着奶娘,孩子只能天天灌米汤,眼看都要不行了,大伙急的直掉泪!……嘿,这孟营长偏偏就搞来了二十罐奶粉,这简直是及时雨啊,整个救了一条小命!……
陆参谋,奶粉可是一大早就给你们孩吃上了,哎呦!你们家许秀芝都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我这……我这……”
吴秀丽实在说不下去了,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乍闻此言,人群里的陆参谋只觉得一阵晕眩。
这些天,他为了孩子的事整个人都捋小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现在一闻此言,脸上先是变白,随后又变红,最后又由红变紫,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他颤颤巍巍的走了上来,哽咽道:“是真的吗?大姐?”
吴秀丽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一刻,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作战室里好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吴秀丽才控制住情绪,哽咽道:“大司令……你可得好好表扬表扬孟营长,要不然,我们保育院的全体人员都不答应!”
陶司令的心里也是一阵酸潮,愣了一下才说:
“好,好……你不说我也会的,只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扬这小子了?”
徐政委也缓过劲来:
“哈!这孟营长还真是不简单吶,缴获的都是宝贝,可这才三厢啊……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另外三箱一定是归了刘院长了吧。刘院长,你快说说,那三箱是什么宝贝?”徐政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刘院长。
一听这话,刘院长就眉飞色舞起来,他把握了一下情绪,尽量控制住冲动,提高音量说:
“嘿嘿!那三箱就更不得了了,整整三大箱药品吶!其中一箱,全是盘尼西林,我点了一下,共有六十二盒,这种药品我就不多说了,那简直比金子还珍贵呢……
我听关所长说,那个孟营长要拿这六只箱子跟他换一挺机关枪,要我说啊,嘿嘿!别说一挺,十挺都打不住!”
“十门炮都打不住!”
陶司令神采飞扬:“哈哈……一次战斗能有这么多缴获!我都不知道该给他记什么功了?”
徐政委扶了扶眼镜框,笑着对陶司令说:“这个许达!部下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战利品都送来了!可他的战报却迟迟不到!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关大和插嘴道:“大司令,先本说别的,我可是答应了老战友,你得批我一挺机关枪,我也好交差。嘿嘿,我这个老战友一向精明,他还以为他这回占了便宜了呢,可这家伙哪里知道,他赔了个底掉!”
“哈哈哈……”司令部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陶司令略一沉吟,冲门外喊:“警卫员!”
“有!”警卫员跑了进来。
“去!到警卫连挑一挺最好的捷克式,再拿上两箱子弹,用我的马给关所长驮去。老关,要尽快给孟营长送去,别让人家说咱们司令部店大欺客,不讲诚信!”
“哈哈哈……”司令部里笑成一团。
“哎呀!”陶司令失声叫道:“坏了!光顾着高兴了,快去通知教导大队,从薛柳营到磨盘山确实有一条小路,就走小路!”
……
军分区司令部里一片欢歌笑语,可百里之外的旅长许达却愁云万里。
老二团攻击土围子失利,损失惨重,擅自脱离岗位的孟占山被韩山河当场拿下,现已被扭送旅部,今天下午,就要讨论对他的惩处,然后上报军分区。
许达和孟占山见了一面,甚是惊讶,一个肝精火旺的汉子,转眼间就萎顿了。
一双鹰眼变得模糊,一张红脸变成了白脸,一见面就一个劲的打听赵政委的消息,听说赵政委高烧不退已被送往军区医院,一张白脸瞬间煞白,先是瞪着眼直愣愣的瞅着屋顶,然后干脆蒙上头倒在炕上一言不发。
许达明白,如果说独立旅除了自己还有谁是孟占山看中的,那就一定是赵政委了。当初孟占山脚踹孙团长,同意把他调回来的,除了许达,也就只有赵玉田了。
这是个知恩图报的汉子,最怕欠人情,这次因为自己而伤了赵政委,他完全崩溃了!
许达没说几句就离开了,他回到作战室,枯坐在椅子上,心潮难平。
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形势:
孟占山此次违纪的性质是严重的,无论从其恶劣程度还是从其所造成的后果来看,面临的处罚恐怕都只有一个——枪毙。
现在唯一对他有利的,就是他缴获了不少弹药。
可是,这能换他一命吗?
参加这次会议的,除了自己和王政委,还有老二团的韩团长和三个营长,以及老一团的孙团长,一共7位。
在和孟占山的关系上,王政委不好说,其他5位可或多或少都和孟占山有过过节,有的甚至过节很深,如果硬要表决的话,其结果可想而知。
那么,自己能够力挽狂澜吗?
王政委曾问他:
“老许,自打咱俩搭档以来,我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当这个孟占山犯错误时,你总是一方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可另一方面,你却又总是在替他开脱……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他当时回了一句:“唉!一言难尽吶!”
是啊!一言难尽吶。
有关他和孟占山的事,又怎么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呢?
第二十九章 黑白无常
许达是孟占山的老领导了,当年扩红,是许达把孟占山从一个小杀猪匠变成了红军,脱了黑棉袄,换上灰军装,还戴上了八角帽,这小子甭提有多高兴了。
第一次参加战斗,这小子就把许达吓了一跳,别的新兵都浑身筛糠,唯独这小子拎了一把杀猪刀疯子一般就往上冲,愣是凭着一把杀猪刀就缴获了一杆中正式。
班长让他上缴,可他不干,愣是闹到了营长那儿,营长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也没用,最后只好说:“得!小子!枪就归你了。”
这小子甚是嘚瑟,冒了一句:“营长,我觉得这杀白匪跟杀猪也没啥区别。”
惊得营长下巴都快掉了。
那个营长,就是许达。
打那以后,许达就留意上了这小子,结果发现这小子还真不简单,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一打起仗来,立马就精神焕发,兴奋的脸红脖子粗不说,连后脑勺都开了花,那股子劲,九匹马都拉不住!
血战漫川关,敌人一个营把守老爷山,堵住了部队突围的道路,战斗打的异常惨烈。
红军由许达营担任主攻,一连很快就打光了,二连又上,连冲了几次都冲上不去,连长都牺牲了。许达想换三连再冲,可孟占山不干了,大喝一声:“不许换!不消灭了白狗子,老子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说话间,“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三下两下脱去棉袄,又找了一截烧糊的木棍,在眼眶上画了两个大大的黑圈,振臂高呼:
“同志们!给连长报仇!就是死!也要死在山头!跟我冲!”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已抄起一挺机枪,“嗷嗷”叫着冲向山头。
他这一冲不打紧,那个一向跟他叫劲的常大山也如法炮制,脱下上衣画上黑眼圈就往上追。
二连的战士们一见,个个勇气倍增,呼啦”一下全部飞身跃起,嚎叫着扑向敌人的阵地。
于是,瘆人的一幕出现了——
狂风大雪中,两个赤精着上身的怪物抱着机枪,“嗷嗷”叫着飞卷而至,一个白的耀眼,一个黑的吓人,好似黑白无常,凶神恶煞般的咆哮而上!
二人的疯狂举动,完全把敌人给吓坏了,他们望见两个刚出笼的恶鬼,二目圆睁,面容狰狞可怖,索命似的朝自己猛扑过来!
敌人吓得连射击都忘了,一阵鬼哭狼嚎,结果,上百名红军战士眨眼间就卷入了敌阵,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
白刃战可是素以狠勇著称的红四方面军的拿手好戏,敌人顿时阵脚大乱,没几下就被冲的稀里哗啦,潮水般的溃退了。
此战以后,战士们给俩人取了个外号——“黑白无常”
常大山倒无所谓,“嘿嘿!无常就无常,老子专索白匪的命。”
孟占山却不干了,嚷嚷道:“他奶奶的,狗屁无常!这要是传开了,老子还能找着媳妇嘛?还不把人家妹子给吓尿了!”
此战后不久,孟占山被提升为排长,常大山被提升为班长。
常大山不干了,“娘的!一样的冲锋,凭啥你小子提排长我提班长。”
孟占山就笑:“谁让你小子跑得慢?下次要是跑赢了老子,排长让你当!”
噎的常大山一愣一愣的。
这还不算,这小子又调侃起许达:“营长!再打几仗我就超过你啦!”
气得许达七窍生烟:“娘的!狼子野心,都惦记起领导老子了!”
经过几次战斗,许达觉得已经摸透孟占山了,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十足的好勇斗狠,还处处想冒尖。
可仗打多了,他就发现,他错了。
……
一次战斗,许达营担任阻击,在骑马岭和敌人血战了一天一夜,一个营打成了一个排,眼看弹尽粮绝,敌人又发起了冲锋,已经没有任何弹药的战士们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孟占山却灵机一动,在这危急时刻,他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冲许达耳语了两句,立即抓起牺牲的号兵身上的军号,昂首而立,怒目圆睁,拼尽全力吹起了冲锋号!
许达会意,立刻让战士们大喊;“冲啊!杀啊!援军到了!”
让人惊讶的是,这阵冲锋号声竟然产生了匪夷所思的效果!敌人在听到嘹亮的冲锋号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吓得扭身就跑!
许达和战士们大喜过望,当即狐假虎威的呐喊追击,居然把这一次冲锋给打退了。
几分钟后,大队人马赶到,把敌人包了饺子,战斗大获全胜。
这次死里逃生看似不可思议,实则很有道理。
敌人在与红军的交手中,多次发现对方只要一吹冲锋号,必是发起总攻,全体将士就像是被注入了洪荒之力,瞬间就能爆发出惊人的魔力。所以当孟占山吹响冲锋号时,已是惊弓之鸟的敌人在听到那催肝裂胆的号声之后,无不吓得肝胆俱裂,纷纷仓皇逃遁。
孟占山的剑走偏锋,居然救了大家一命。
经过这次战斗,许达对孟占山的印象变了:他觉得孟占山不光勇猛,脑子还灵活,鬼点子多。
他对孟占山的评价变成了:猛如虎,狡如狐。
他本以为他很了解孟占山了,可不久后就发现:
他对这小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
嘉临江战役,红军与川军展开激战,战况异常惨烈。在一次争夺战中,许达营击溃川军一路追击到一条河边,溃军潮水般窜过木桥退至北岸,许达下令停止追击。
“为什么要停止追击?”孟占山跑过来问。
“上级交待,不可穷追,以免孤军深入被敌人夹击,要等兄弟部队到齐后才能继续追击。”许达耐心解释道。
“屁!营长,你听!敌人的炮打的又散又乱,这是要逃跑啊!咱们应该当机立断,立刻掩杀过去,待会儿敌人跑远了,再追就来不及了!”孟占山大声建议。
许达不同意:“不行!孤军深入,会被敌人包了饺子。”
“你不追我追!”孟占山气呼呼地说。
“你敢!擅自行动,我毙了你!”
嘿!这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一声“冲啊!”,带着他的排就冲过了木桥。
其他战士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许达下的命令,一股脑的全冲了过去,结果,把正准备逃跑的川军冲了个稀里哗啦,纷纷缴械投降。
这一仗,孟占山一个排就抓了二百多俘虏,全营俘敌六百多,战后大受表扬,不过这小子却不贪功,反而一个劲的往许达身上推,结果这小子升了连长,许达也跟着沾光,升了团长。
战后许达问孟占山:“嘿,杀猪的,干嘛往老子身上贴金?”
孟占山答:“营长!是你把我拉入红军的,就凭这!我孟占山念你一辈子!”
感动的许达不要不要的。
许达就夸:“你小子,进步不小啊,光听炮声就知道敌人要逃跑!”
这小子得意洋洋:“这有啥,杀猪杀多了还知道个刀法呢,这挨炮挨多了,自然就知道狗日的是真打还是乱放,一个球样!”
逗得许达都笑喷了。
经过这次战斗,许达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子比他妈天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