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天改命
武道大兴始于八百年前。
彼时,中州大陆尚未分南北朝,诸侯林立,纷争不休,十国争霸,天下不安,正值英雄豪杰建功立业之秋。时有奇门老祖李玄机观天地开辟,知万物之造化,见阴阳之终始,有通天彻地之能,兼顾数术学问,古往今来无人能及。有赵姓人与陈姓人同拜在门下,求其传授兵法奇学和治世良方。
李玄机曾言道:兵法、奇门之学、经世治国之学,三种学术变化无穷,各得其所,或阴阳,或柔刚,或弛张。然而势不相容,因此不能兼顾。但只需精通其中一篇,武能安邦,文可治国。
奇门之学以观形望势为基础,查阴阳,晓地理,善于把握天下大势,度量各方短长,令其或纵横,或反复,或联合,或对抗,使天下形势握于股掌之中。此为王者之学也。
又说兵法,以攻杀占守,布阵行军,六韬三略,言谈辩论为技巧。学得此篇,当知兵无定策,策无定形,终能穷通变化,鬼神莫测。此为霸者之道。
陈姓学生斟酌一番后决定学习奇门之学,而那赵姓学生则毫不犹豫选择了兵法之学。此后数年二人刻苦用功,终有所成。入世后又各凭本领建功立业,一人在南,一人在北,终于将纷乱不休的中州大陆统一成两大帝国。
两人做了皇帝之后都发现打天下易坐天下难,便同时想到老师还有一门经世治国之学,便不约而同前往求学。彼时,二人早已不是昔日亲密无间的同门师兄弟,进得山中二者相遇,顿起争执。
正争论不休欲动兵戈时,忽有一女自山中出,生的如出水芙蓉端丽无双。款款来到二人中间言道:太公料到你们会来,本已天不假年却求天续命多等了你们几日,这里有经世治国上下两篇,一为权谋度人,二为礼法省身。前者以筹谋用人为主,后者以经学礼法育人为主,二者相生相克,分别交给你们二人,由你们亲自选择合适人选将这两门学问流传后世。
人心不足赵陈二帝都想将上下两篇据为己有,以求日后能独霸天下。于是二人纷争不仅未止反而大有立即决一雌雄之势。就在此时,那女子突然出手,只三五招便将两位独步天下的雄主制服。之后即将权谋度人篇交给了赵帝,又将礼法省身篇传给了陈帝。而后二帝各回朝野,选了心中器重之人传下两门大学问。
其后八百年,北赵尚武却受制于地贫和极北之地的蛮族侵扰。南陈国富却因其崇文,又因常年遭受草原上的西戎赤土联军侵扰而自保有余开拓不足。
双方始终势均力敌,虽有争端不断,却也刺激两国之民众奋发进取,武道心诀奇功妙法层出不穷。
至近代,有大宗师乾一笑创立品武阁,总结天下武道境界定为十品二宗,一品裂石,二品碎玉,三品断金,四品力穷,五品藏气,六品还道,七品飞天八品断流,九品平湖,超品移山,之上还有大宗师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宗师。
南陈北赵争霸数百年,期间各领风骚,却终于在百年前告一段落。
一百年前,北赵帝国趁柳江洪水暴发,西戎草原十三部联军趁火打劫令南陈名将李飞熊无暇分身之机,忽然发动潜伏南陈多年的内线,悍然对南陈用兵,一路势如破竹,短短十月光景,立国七百载的老大帝国竟被打的一败涂地,几近灭国。
至此,中州大陆上终于结束三千年纷争不休的局面,诞生了第一个大一统的大帝国。
赵帝国统一中州,南陈帝国万里江山断送,数十万陈氏子弟由王孙贵胄各有际遇,绝大多数沦为阶下囚,做了刀下鬼。然而总有些漏网之鱼,小隐于山林,大隐入江湖,隐姓埋名卧薪藏胆。
......
中州大陆,莽岭如一条巨龙从西南向东北蔓延,纵横八万里,山势雄浑,孕育了中州百川,可谓是龙脉祖庭。
负剑山位于莽岭高原北部,海拔入云,终年青云缠绕,白雾如纱。在云遮雾挡之间,掩映着一座气势堂皇的巨大山门,正是中州大陆上有天下第一宗门之称的玄天宗。
龙首峰为负剑山主峰,照壁插天,鸟兽难攀,凡人更加不可企及,故此素有谪仙蟾宫之称。
云海茫茫,雷光隐隐。风骤起,吹乱一池雷云,刹那间电蛇盘空,往复纵横。
在这电蛇雷池横行肆虐的生命禁区里,一名玄衣黑须黑发老者盘膝坐在一块白玉巨石上。
山峰下,一名青衫落拓男子正拾级而上。他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面貌清矍俊雅,一双星眸如两点寒星,幽深如夜,静静注视这山峰上的玄衣老者。
“好徒儿,你到底还是来了。”玄衣老者原本闭目垂眉在那里,忽然睁开一双神光绽放如烈阳的眸子,盯着青山男子。
“恩师给的价码太高,我没办法拒绝。”青衫男子步步生莲,缩地成寸,几步便到了峰顶,气度雍容的站在玄衣老者面前,道:“更何况师道也很想见识一下那九天仙君的风采呢。”
“陈师道,你知道为师向来不与人做媾和之举。”玄衣老者道:“哪怕对方是九天谪仙也不例外,唯独对你,为师愿意破例,你虽为朝廷严拿的南陈后人,却有绝艳于江湖的大道天赋,尤其阵法一途,连为师亦自愧不如。”
“恩师谬赞,师道愧不敢当。”陈师道仰首看天,但见漫空雷云舞动,电蛇飞奔,正是天罚威亚将要降临的气象,与之相对的则是玄衣老者身上散发出来的宛如远古洪荒的巨兽,竟迫的这莫测天威含而不吐。心中一动,道:“好手段,原来恩师是在借祖庭龙脉的气运凝聚真龙法相与天道抗衡。”
“说到底云空寂只是个贪恋红尘的俗人啊!”玄衣老者长身而起,漫空电蛇随之而动,一条真元凝聚而成黑色巨龙腾空迎上,与那些霹雳雷霆撞在一处。
雷霆汇聚,竟形成一双银白色的有形大手,死死掐住黑色巨龙。而黑龙奋力挣扎,二者在空中形成对峙僵局。
一个宏大的声音说道:“云空寂,天道有序,世有法则,既然你的时辰到了,这世间便容不得你贪恋,想要逆天而动者,天必灭之!”
“好徒弟,你还不出手吗?”云空寂不理会空中洒落的声音,却看着陈师道问道。
“弟子早已经出手了。”陈师道不紧不慢说道:“这位九天仙君无愧天人之名,手段非凡了得,竟欲借恩师逆抗天罚的机会,取中州龙脉百年龙气,弟子不才,当年上山拜师的时候已借山形地势,气脉天象布置下一座五行锁龙阵,刚好应对此劫,此役过后还望恩师信守承诺才是。”
言罢,足下猛地一顿,刹那间地动山摇,地气受到真元牵动,龙首峰周围群山之间涓流沸腾,大地翻涌,巨木随之招摇摆动,搅动的无边云海气象万千!
地火熊熊,涓流化作热气蒸腾,形成恐怖的龙卷气流将巨木泥流席卷而上,将龙首峰上空的银色巨手和黑色巨龙团团围困在当中。
“为师的好徒弟,你真是好算计啊!”云空寂忽然纵声狂笑,道:“罢!罢!罢!今后这天下便由得你去吧。”
......
数年后,中州大陆南端。
天风怒号,柳江之上白浪滔滔,翻涌起伏,惊涛卷起处似老龙翻身,带出的漩涡发出低沉水声,盘旋而过。
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渔家也不敢在这大江上行船。
须臾之间,风势更狂,大江之上忽然千重叠浪,翻滚咆哮而下。在那浪头起处,一艘小舟逆流而上,由远及近而来,宛如神迹!
更近一些时,忽听小舟之上有歌者放声。声音如罄,有穿金裂石之势,在这风雨交加的江面之上,竟能传的老远。
“风雨锁寒江,愁处难抑,困顿老朽恨生平。故国梦难圆,伢子无知,还道江南风光好。横槊放歌,徒留壮怀激烈。莫奈何,江山易主,男儿空其志。煞!煞!煞!愧煞!”
放歌之人所唱乃是当世名曲《碧玉潭》中《哀志》一场戏。这段戏说的却是当今国朝初立时,前朝名将李飞熊哀愁故国难复,最终愤而投江的故事。
当年这李飞熊扶保幼主苦苦支撑风雨飘摇的南陈王朝,却不想,北赵皇帝一纸诏书至南陈亚都颖阳,幼主无知竟奉诏做了献城候。纵然李飞熊有天纵之才,及时从西方战场得胜归来,于车厢峡大败赵军,却仍难挽颓势,最终也只能保着幼主迁都至亚都颖阳。
可惜,可叹,正当他踌躇满志,筹谋复国反攻大计时,南陈最后一任皇帝陈明帝却在他心头上狠狠刺了一刀,人家不陪他玩儿了,直接投降做了大赵帝国的臣子。报国无门空自怨的李飞熊心系故国,一怒之下不辞而别,南下路过柳江时却在这柳江之上抑郁难伸,终于悲愤投江。
风已刮了半宿,不仅未见半点颓弱,反而越吹越狂,直欲将这大江之水整个翻过来似的。这等天气,别说泛舟于江上,就算是平日里风平浪静的避风港中常停的大船都已被拖上江岸锁牢。
此时这怒江之上只有那孤舟一叶,但见那叶扁舟因江流起伏,悠忽间直上青天,转瞬又飞流直下,起落之间,端的是险象环生。令人称奇的是这小小船儿逆水行舟,在这等狂风巨浪之中硬是撑了下来。再临近码头时,只见有一人立于舟首,负手傲立,任凭暴风骤雨侵袭,颇有身随江流起,心似定海针的气魄。那歌声正是此人所唱。
江畔。大赵帝国西南重镇甬城接天门码头之上,数十人站在风雨之中,这些人皆是皂色蓑衣搭配黑色长裤的打扮,多数人腰间都挎着一把长刀,只为首者腰间所挎的是一把宝剑。暴风骤雨中,寒冷的雨水打在这些人身上,脸上,寒意森森直透骨髓,但这些人却都好似木雕泥塑一般巍然不动。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目标,便是那江上小舟之中狂歌之人。
那人踩着扁舟渐渐靠近,这群人的领头之人冷厉断喝:“逆贼陈师道,以南陈旧人自居,潜伏江湖,阴蓄叛乱,罪不容赦,钦奉稽查司西南都指挥使谢飞鸿在此,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稽查司乃大赵帝国皇帝陛下直属的亲军衙门,专事缉查。百官,诸王,皇亲国戚,乃至民间组织,都在其缉查范围之内,其权利之大,堪称大赵帝国第一要害衙门。
稽查司内有魁首一人,总司钦奉都指挥使三人,又有总司总巡检一名,魁首是稽查司内部的叫法,朝堂之上稽查司的魁首被称为大赵将军,素来号称武将第一人。非武力超群忠心耿耿之辈不可担任。除三名都指挥使外,稽查司在全国各地,但凡有藩王统属的地区内都设有地区都指挥使一名,这谢飞鸿便是帝国西南部的藩国巴国的都指挥使。
小舟之上的陈师道唱罢最后一个字时,刚好来到码头近前,听闻谢飞鸿之言,他才好似刚刚发现谢尘等人似的,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谢指挥使亲自到了,凭你想拿我回去邀功?”
谢飞鸿见他泛孤舟于飓风怒涛中,气定神闲,言谈从容并无一丝惧意,这等气魄,这等修为当真是生平罕见。他在心中将此人跟京中坐镇的魁首魏无极比较一番,到最后也没比较出个高低,只觉得当年他被任命为西南都指挥使,面见魏大人时,对方给予自己的那种如山压力虽然凝重,但那气势却似乎未必强过眼前之人。
这逆贼年岁不大,却是好大的气魄!谢飞鸿暗自心惊,正思量该如何作答,舟上的陈师道却又言道:“谢指挥使不必为难,其实想拿陈某邀功不难!只需答应陈某一个条件,让陈某立即束手就缚又有何妨?”
岸上的谢飞鸿闻听,不由得心头一喜,暗自思量:久闻此人盛名,今日一见,陈师道果非等闲之辈。听闻此人师从天下第一高人云空寂,一身功力深不可测,尤其擅长奇门阵法之学,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却早已被盛传为小宗师。
如以品武阁十品二宗的说法界定其实力,此人最低也有九品平湖巅峰的修为。谢飞鸿有自知之明,若非上峰有命,他手下这些人又擅长稽查司魁首,超品移山境界大高手魏无极所创的合手联击阵势,凭他这七品飞天的修为又岂敢在此主动捋陈师道的虎须。
如果能不战而屈敌之兵,当然是最好不过。
他素知陈师道此人在江湖上好大名头,向来说一不二。既然他这么说了,倒不妨听听他的条件。扬声问道:“陈大侠一向有侠中君子的美誉,一言九鼎,谢某虽身在官场,但毕竟也与阁下同为武修同道,如无必要谢某也不想以多为胜,伤了同道间的义气,既然陈大侠有和平解决的方案,不妨划下道来,谢某自当尽力而为。”
尽管狂风不止江流依旧滚滚而下,小舟却硬是停留在接天门码头前的江心处,随浪起落却只在一舟之地打转儿。舟首负手而立的陈师道仰望接天门后方的大青山,脸上似有挣扎犹豫之色。转念又想到自己背负的重任,那一点犹豫终化作一无反顾的决绝。良久,终于蔚然长叹一声,说道:“烦请谢指挥使向巴国国主通禀一声,陈师道奉师尊云空寂之命,代表玄天宗向国主求亲!”
谢飞鸿闻言不禁一愣,暗想:这是唱的哪一出?
江湖盛传陈师道跟夜魔城五帝中的黑龙帝聂横舟的女儿早已私定终身,二人双宿双栖浪迹江湖已数年。这陈师道向来以南晋故人自居,不服王道,处处与朝廷做对。只因为他的师门玄天宗是大赵帝国境内两大圣地之一,宗主云空寂又被天下高手共尊为天下第一宗师,朝廷忌惮他的师门,又因此人向来并无太大恶行,这才纵容他逍遥至今。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子,想做巴国郡马?
谢飞鸿久居巴国,早就风闻巴国郡主周紫衣于江湖上结识陈师道后,一见钟情发誓此生非君不嫁的事情。据说这位郡主娘娘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至今未婚配。巴国王爷为这位郡主殿下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陈师道虽是一介布衣,但他的师门玄天宗却是当今江湖第一名门,作为云空寂的得意门生,与郡主婚配倒也称得上男才女貌。
“怎么?谢指挥使觉得陈某不配,不想帮陈某这个忙?”船上的陈师道扬起手,江心忽然涌起一股滔天巨浪,汹涌的洪水如怒龙咆哮直扑岸上一干人等。
他竟然能以区区人之微薄之力,驭使滔滔大江的力量!面对这沛然天地的威势,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就在稽查司众人深感绝望的时候,那巨浪水龙却忽然戛然而止,如臂指使般停顿在众人眼前。
谢飞鸿亲眼目睹这多天地造化之威能为己用的神力,一下子惊的张口结舌。以他的修为,纵然不能确定这陈师道武道修为到了什么境界,却也晓得自己这一干人等绝非其敌。良久才回神道:“陈大侠不要误会,玄天宗是国教,我稽查司老总巡云玄感也是出身玄天宗,如今你以玄天宗门人身份向巴国郡主求亲,此乃大大的好事,谢某理当玉成此事才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谢指挥使不愧是当代俊杰。”陈师道再次向身后回眸,目光中充满难舍之意,心中暗道:家国不能两全,锦儿,夫妻一场,陈师道要辜负你了。
......
甬城下游,柳江之畔,吉祥小镇,回生堂药铺坐馆先生林冲之的手刚刚从聂锦儿白嫩嫩的皓腕上离开,拈须点头道:“恭喜小夫人,以老夫多年经验判断,此脉象定是喜脉无疑,且夫人腹中所怀的多半是个男婴。”说罢,他一双慈目将面前美若天仙的女子照定,手心向上,却原来是在等候对方打赏。
啪的一声,聂锦儿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林先生脸上,接着一脸悲愤冲出回生堂,投入暴风骤雨中。林先生本以为这女子冒雨前来,定是求子心切,满打算说几句吉利话能换几个赏钱,却不料反而换得一座五指山,当下怒不可遏的冲女子背影喝道:“你这刁蛮女子,看病不给钱还打人,老夫咒你出门被雷劈,生个孩子是怪胎!”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霹雳一闪,惊雷忽至,一道闪电正中聂锦儿。她一下子定在那里,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却依然屹立不倒,过了一会儿,忽然癫狂大笑起来。
百里之外的古秀山中,破败的书圣庙内,一玄门羽士原本正在打坐入定,霹雳响彻时,道人忽然心有所感,睁开一双精光神光湛然的眸子,略作思索后,立即动身走出庙门,直奔吉祥镇而去......
第二章 新生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伴着轰然一声惊天动地巨响,陈醉恍然从梦中醒来,张嘴想要水,却骇然发现自己口中发出的竟是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入眼处,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看着自己:“宝宝你醒啦,你是不是饿啦,别急,娘这就喂你......”
这是什么情况?陈醉看着她掀起衣裳将白皙皙浑圆之物凑到自己嘴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现状。不由大吃一惊: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女人是谁?怎么穿着这么古怪?这些念头刚升起,嘴巴里已经被塞满了,温润的汁液入口,饥火燃烧,生命的本能被激活,先不管不顾的大口大口的吮起来......
破柴房外,一个尖细的声音阴测测说道:“谁又能想到风华绝代的夜魔城小公主,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般境地,杂家奉命前来向聂小姐索取一物。”
“赵紫衣那贱人已经得偿所愿嫁给了那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柴房里的女人抱着陈醉恨声说道。
“主上霸业为重,只好委屈聂小姐了。”门外那人说罢,低沉的吩咐一声:“动手!”
“姓庄的,不是赵紫衣派你来的?”聂锦儿厉声呵问道:“那黑心肝的畜生让你来取什么?”
“主上不忍伤害小姐性命,又不愿时时想起小姐容颜,所以派杂家前来毁了小姐容貌。”说罢,合身跳进柴房。
这人身手高绝,聂锦儿本就非其敌手,又恰逢产后正虚弱时,哪有半点还手之力。
伴着一声凄厉惨叫,那人完成任务飞身而走,陈醉依稀看到女人双手捂脸,指缝中有血水渗出。一时间心头惊骇,神思疲倦,竟昏迷了过去。
八年后。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就像做了一场大梦,那个梦中的自己,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匆匆活了二十五年。一个吃百家饭的孤儿,在梦中那个人情冷漠钢筋水泥的世界里,孤独又可耻的活着,又孤独可耻的死去。有过生死一线的冒险经历,也有过花团锦簇的辉煌和醉生梦死的颓废疯狂,直到梦醒时分,才恍然意识到那短暂丰富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梦。
此刻的陈醉已经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却不知那梦中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过。他带梦托生来到这个世界,生而知之,自然要比寻常的孩子更懂得母爱亲情的珍贵。那个被毁了容的女人叫聂锦儿,正是自己这辈子的生身母亲。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对于陈醉而言,梦中的那段人生实在不堪回首,这一世的亲情更显得弥足珍贵。哪怕母亲聂锦儿被毁了容还是个疯子。
母亲得了失心疯的病,慈爱时会用温暖的目光凝视着陈醉,半天不动。如果这时候陈醉把嘴凑近她怀中,这位母亲大人往往会欣然喂奶,这时候陈醉就要努力了,因为她老人家的温柔时刻往往极短暂,片刻之后,她便会愤怒的把陈醉拉开,放到地上,然后吐一口唾沫,骂一句狗杂种,吐一口唾沫,再骂一句狗杂种,一直到她平静下来为止。
聂锦儿这位母亲还真不是一般孩子能消受的,不仅‘言痰'犀利,而且有极强的暴力倾向,尤其擅长殴打狗杂种。但她会一种古怪的按摩手法,能保证每次打完陈醉都把他救活,虽然如此,这种痛苦折磨却着实难以忍受。这种没完没了的折磨搞的陈醉一度对她爱恨难明。最难过的时候真恨不能立即长大,躲她远远的才好。
不过很快这种想法便因为一件事而被他摒弃了。
那年陈醉一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才刚刚能下地爬几步的陈醉打定主意在没被这疯癫母亲弄死前,自己先另谋活路。
为了能有个安定的成长环境,陈醉相中了太平镇集市上的一户卖肉的人家。陈醉相信,只要爬到那个据说成亲多年都没挤出半个蛋,却能单手将一头活猪在半个时辰内整治成满案子肉货的彪悍娘们儿脚下,自己就算成功了。
陈醉记得在聂锦儿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曾抱着自己跟那女人接触过,所以陈醉知道这女人对狗杂种是有图谋的,这一点他能从那卖肉的女人目光中看出来,那是母爱泛滥的渴望。
然而,事与愿违。陈醉的计划只实施了一个开头就结束了。
那天趁着聂锦儿出门的机会,陈醉决定开始他的计划。却不料想,刚爬出大门口,天空就下起了大雨,稀里哗啦把他浇成了小小落汤鸡。很快,陈醉便感到体温和力道都被这场雨浇的无影无踪。更快,他就昏迷了。
醒来时,陈醉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聂锦儿焦灼的目光。联想到这位便宜老妈平日里的作为,陈醉第一感觉是这目光忒假且意图不明。紧接着便感到入口处腥腥甜甜的,有不知名的液体正往自己口中灌。
陈醉惊讶于这液体中那股淡淡的药香,那味道奇妙无比,像某种有甜味的果子混合了鲜血的味道。却绝不会让人感到恶心。陈醉本能的,贪婪的品着那奇异的味道,试着翻动自己的身体,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这一刻竟然格外给力,只轻轻一个念头,便坐了起来,跟往日里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大相径庭。再接着他便看到老妈聂锦儿昏倒在自己面前。然后陈醉才意识到,自己喝到口中的液体正来自她犹带血迹的皓腕。
母亲用自己的血救了陈醉的命!
一想到这件事,陈醉就不免要为自己先前的逃离行动感到惭愧。当时陈醉费力的替母亲包扎了伤口。之后的几天,陈醉听到了一些更让自己感动的消息。
原来那场雨不仅把陈醉浇病了,甚至还差点要了他的命!据回生堂的坐馆先生说,当时的陈醉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入,除非立时服下紫芝灵果之类的仙药,否则必死无疑。但那种东西整个大赵帝国也只有三个地方有,而能从那三个地方把东西拿出来的人,除了三个地方内部的人之外,整个帝国却连三个都没有。
从那时起,陈醉隐约猜到了这位癫狂暴躁的老妈其实来历不凡。因为,老妈虽然没去那神秘的三个地方拿东西,但她却很明显吃过那东西,所以她的血才能救了自己的命。
聂锦儿伤口愈合后很快又故态重萌,对陈醉依旧如往日。但这些折磨在陈醉的感觉里却已不再似之前那般难以忍受了。因为陈醉的心中已有爱,并且知道她的心中也有,尽管那爱藏的很深,还压着莫名的恨。但只要有爱其他的便不再重要。现在的陈醉在自己肩头上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保护母亲聂锦儿。
保护聂锦儿,不是下个决心就能办到的。陈醉从出生起就晓得母亲有个大仇人,她成为现在的样子,自己之所以被她叫做狗杂种都是因为这个被母亲称作黑心狗的男人。以陈醉生而知之的成熟心性,当然猜得到这个黑心狗跟母亲和自己的关系。唯其如此,他反而更恨那个男人。
尽管他还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不难根据记忆中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来想象母亲遭遇了什么。母亲不是凡人,回生堂的先生曾说过,母亲当初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绝色佳人,一身江湖侠女的气派。由此推及,这个黑心狗必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大赵以武立国,结束南北分立局面还不满百年,而国家虽南北统一,江湖却依然是泾渭分明的局面,蔓延到市井江湖万家烟火,整个国家都有着浓郁的尚武之风。
陈醉记忆中的梦里人生服过兵役,甚至为了改变命运还有过跑到中东去做佣兵的经历。曾经一度他也对自己梦中所学的东西深具信心,总想着只要自己坚持锻炼体魄,长大成人时凭着一身过硬的格斗技能便可以保护母亲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讨饭时偶然见到两个江湖高手当街交手,亲眼目睹这个时代里的江湖高手御气腾空如履平地,举手投足碎石断桅的风采,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属于超级武夫的时代。
从那天起,陈醉开始对江湖和武道产生浓厚兴趣。他生而知之,有着梦中陈醉二十五年人生经验和超越千年的见闻记忆。梦中人生的大起大落宛如亲身经历,所以对于财富权力什么的都不是很在意。却唯独对这个世界的武道修行有着极其强烈的渴望。
剑气纵横十万里,一剑光寒震九州。身负绝世武功,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里笑傲江湖,是曾经对少男孩子向往的快意人生。梦中的陈醉虽然孤独却绝非孤僻古怪之人。作为一个狂热的武侠发烧友,他也有过同样的向往。以前觉得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成年童话梦想,现在却忽然发现竟有机会亲身去实现。这样的诱惑怎能拒绝?
中州大陆上也有穷文富武的说法,想要追求武道,便需名师指点。想要拜入名师门下,则离不开钱。中州大陆有四种货币,分别是铜钱,银锭,金锞和玉子。前两者属于基础货币,比较寻常见。而后两者则属于战略储备的保值货币,民间交易中比较少使用金锞,而玉子则更几乎只在国家和国家以及大的修行门派之间能看到。
虽说武道大兴,天下高手灿若星辰难以计数,但是对于当下无钱无根的只有一个疯癫老妈的陈醉而言,想要找一个当得起名师二字,又愿意传授自己武道的人却绝非易事。
钱,其实很好赚。陈醉脑子里藏着一个世界数千年的发展秘密,如果只是为了赚钱,那就是一座取之不竭的金矿。但是时机不成熟,就算满地金山也不能伸手去捡。
一个像他这样的小孩子,生存在这样一个鱼龙纷杂的江湖里,忽然赚到泼天的财富,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结果。陈醉在梦中人生中经历过太多世态炎凉,见过听过许多见利忘义之辈的故事,早已深谙世情,自然懂得小儿托珠行走于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除非有可靠的人相助,否则陈醉绝不敢轻易去尝试做那发财的勾当。
发财的计划可以等待时机,修习武道的时机却是不等人的。中州大陆上有学文三岁始,修武胎筑基的说法,意思是学文者三岁开蒙为好,而修武却是越早越好,最好是从娘胎里就开始打基础。
在出生后的最初三年里,聂锦儿的疯病还没有那么严重,偶尔还有清醒的时候,会去镇上当铺曹那里典当些首饰换些银两回来交给房东陈世倌,人家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还能勉强照顾着娘俩的生活。后来聂锦儿的病日益严重,银子断了,房东家的婆娘脸色便越来越难看。能允许母子俩继续在破柴房里居住已经是天大恩惠,吃穿用度什么的自然不会再管。
所幸的是这时候陈醉的身体在服过母亲的血后,变得比同龄孩子强壮的多。已经能够循着梦中记忆独自进山设计陷阱捕猎,捉到小的野兽就剥皮换钱,肉带回去与房东一家分享,抵作是房租。
比起进山打猎来,陈醉最擅长的还是潜水摸鱼。他在梦中人生有过海军陆战队的经历,并且不知为何,这小小的身体对于水却有着格外的偏爱喜悦。只要入了水便好像回到了家。摸鱼捉虾不但能贴补家用,还能增加营养。逆流游泳更可以锻炼精神意志,在开启修武之路前塑造完美体魄。
陈醉八岁,每过一天都在担心自己错过了最佳的习武打基础时机。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因此错过什么,他一直以巨大的自制力约束自己,每天坚持挑战自身极限来锻炼自我。只想着能锻造出一个好的根骨,等机缘来到时,便拜入名师门下。
原本只以为是大海捞针的痴心妄想,却不料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虚无缥缈的盼望竟会突然峰回路转。
这一日忽然来了一位羽士道人主动登门造访,自称出自玄天宗门下叫做玄感道人。偶然见到陈醉在江中逆流而上披荆斩浪的风采,认定他是可造之材,要收陈醉为徒。
陈醉起初以为这人是个江湖骗子,只为了骗几顿吃喝而来。不过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接纳了他,没急着拜师,只是先用自制的鱼干和腊肉,配上几碗自酿的果子药酒,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一番。陈醉爱酒,尤胜于水。这个时代还没有蒸馏酿酒技术,镇子里酒馆的酒太难喝,所以陈醉就悄悄的在山中自己酿了些。
于陈醉而言,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这个玄感道人吃了他做的菜,喝了他酿的酒后顿时眼睛一亮,赞不绝口。这老家伙油嘴滑舌,满口江湖腔调,喝酒吃肉时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吃饱喝足了以后便赖在陈醉家不走了......
第三章 三年
生活悄然前进,小镇上的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不管是城守大人的更迭还是巴国郡马西征夷戎战无不胜都跟他们无关。就算是到了年底时,巴国郡马率三千飞云铁骑横扫草原归来,让西方那个曾给炎龙人造成无穷灾难的游牧帝国至少十年缓不过这口气来,这样大的新闻在这小镇人眼中,都还不如镇上那个常拿刀追砍儿子的疯婆子要搬家的消息轰动。
太阳正烈,江边码头上几个卖力气的闲汉正在闲扯淡。
“听说了吗?疯婆子娘俩要搬到江边天门山脚下的大宅子里住了。”
“不是盖了座大庄园吗?听说叫什么天鸿居,还是个酿酒庄吧。”
“疯婆子有福气,虽然遭了雷劈毁了容,却生了个好儿子,才多大的年纪呀,居然就做下了这等大买卖。”
“这也算福气吗?让雷劈你一下试试?然后给你个好儿子,你可愿意?”
“要我说呀,还是人家老杜有福气,你说那小孩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非要跟他合作,结果偌大的财富让他白得了去。”
“你知道个屁!那小孩子的心眼多着呢,老杜是一般人吗?人家可是新换的城守大人的远亲,那天鸿仙酿能卖的那么好,这门亲戚可着实没少出力,要知道城守大人以前可是王府的人,听老杜媳妇说是郡主夫妻的心腹。”
“也是活该老杜发这个财,人家心善啊,自从搬到咱们镇上就一直接济疯婆子母子两个,还送那孩子进私塾习文读书,我听说那老杜原本还打算收养那小孩子做义子的,是那孩子自己说什么都不接受才作罢。”
“坏事就坏在那个不要脸的破道士身上了,那小孩子虽然摊上个疯婆子娘,但却是个顶聪明的孩子,读书习文吟诗作对哪哪都挺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孩子是个武痴,受那破道士的蛊惑,一心一意的想要在武道上求个出身,哎,真是作孽啊。”
“我看未必是这样,那老道人还不至于你说的这么不堪,我记得那孩子发迹就是从认识道人开始的。”
“这小子还真孝顺,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医治他娘的病,可惜疯婆子的疯病是老天爷给的,谁也治不好啦。”
“快别说了,看那边,这人真不经念叨。”
沿着码头上的青石板路,一老一少正慢悠悠走来。少的正是刚满十一岁的陈醉,对比这个时代的同龄人,他的发育要好得多,身材欣长健美,着了一身整洁的青色缎布衣裤,剑袖长裤,看上去倒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老的则正是三年前主动登门要收陈醉为徒的老道士云玄感。
二人一路走来,径直登上江边一艘黄梨龙骨的浮云快船。入江十五里,在江心抛锚,二人在船首对坐,红泥炉焙青梅酒,一人一把钓竿,却也悠然自得。
“真的下定决心要入武道?”云玄感忽然问道。
“嗯。”陈醉提起钓竿,仰看白云悠然神往。“这话跟你说多少回了?钱我都交了,先做记名弟子,只需我突破了第一层境界,人家便正式收我做入室弟子。”
“那个钟大俊不过四品力穷的修为,就算他的师门广平一派最强者也不过八品断流的境界,以他那个年纪还未入五品藏气之境,不能踏足内息之门,这辈子也就不过如此了,显然他在广平派中也只是个外门弟子,你一旦跟他学有所成,武道架子定了型,将来再想学习高明的绝学可就不行了,你不后悔?”
“又是这一套,你烦不烦?我修个武道与你到底有何关联?总听你在这千方百计的扯我后腿,怕我去了大俊道场就没时间跟你这样聊天了?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爱好,你个老玻璃。”陈醉不耐的:“要不是看你懂酒,又阅历广泛,说起天下风物如数家珍,我才不会收留你这老骗子呢。”
“我是你师父!”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这茬儿,我要学的是武道,可你传授我的却是五方杂学,听个热闹还凑合,甘甜不垫饥的无用之学。”陈醉没好气道:“天天吹嘘自己是玄天宗出身,还是什么云空寂的师叔,你要真有本事,我又何必花费重金还低三下四的去求那钟大俊?”
三年前,云玄感主动登门收徒,陈醉起初觉得这老家伙多半是个骗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招待一顿酒肉后,这云玄感就赖在家里不走了。当日恰逢聂锦儿疯癫发狂,把陈醉当做了黑心狗,提着大刀就追砍。陈醉束手无策,只好奔走躲避,当时这道人一步冲上去,断喝一声,竟奇迹般的让聂锦儿回魂安静下来。
陈醉由此怀疑这道人或许有些道行,自此便好酒好肉的留下他尽心招待。那时候的陈醉曾一度自恋的认为自己是武道天才,而老道士是大隐于世的旷世高手,这般无赖行径不过是游戏风尘,目的是考验自己的人品,然后再传授自己绝艺。
为此陈醉还着实扮了好一阵憨直淳厚,对老道士更毕恭毕敬细心照料了好些日子。直到有一天,老杜一家搬到吉祥镇定居。老道上门行骗,却被人家老江湖的护院识破,竟被人家用手提着丢出大门外,这个奇遇梦才算破灭。事后老杜夫妇觉得护院所为有些过分,便主动登门道歉。
从那时起,陈醉才与老杜一家结识。这老杜大名叫杜松江,行伍出身,据他自己说,曾经是西南巴国王城的护卫。之前跟着郡马爷出去打仗受了伤便萌生了退意,请家中长辈求情,得郡主恩典才得了一笔告老还乡的赏赐来此定居。而后,这一家人便对陈醉母子俩诸般照应。
陈醉经过一番观察审视,着实看不出这老杜有什么不良企图,又知道此人背后有西南巴国王宫背景,这才选定了这个人作为合作发财的对象。先以酒庄起家,又进而搞起了玻璃烧制,只用了两年半的时间,便赚取了巨大的财富。
陈醉志不在此,对于技术和经营等事务并不热衷,只以技术和经营方略作为股本,在杜松江的天鸿商团中占了两成股份就心满意足了。他深知只有不贪财不恋权,又掌握着核心技术,安全上才有保障。
“老玻璃是什么意思?”云玄感主动岔开话题问道。
陈醉白了他一眼:“想知道?简单,你不是玄天宗的老师叔祖吗?给我写封介绍信,把我介绍到云空寂门下去,只要你做得到,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老道嘿嘿一笑,依然不接这个话茬。陈醉扫兴的挥挥手,算了吧,老子还是花钱拜师去吧。
......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江边一块巨石上,个子明显长高的陈醉精赤着上身,暴露出一身横七竖八的伤疤和略具雏形的劲健体魄。手中拿着一尾刚从江中捉上来的大鱼,丢给下边烤鱼的云玄感,道:别净顾着自己吃,给我留点,大俊道场的伙食一如既往的难吃,貌似凡是办学的地方伙食都不咋样。”
云玄感接过鱼,头也不抬,说道:“每天都看你在这逆江流搏浪,这么凶险的练功方法是谁教你的?”
一说到练功的事情,陈醉的情绪顿时有些低落,叹口气,道:“不过是个增长体力的办法,有个屁用,我都十二了,还没有达到那个什么狗屁裂石之境,钟大俊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倒也没说赶我离开道场,但老小子最近已经在旁敲侧击的提醒我说有些人天生的体力衰败之辈,手无缚鸡之力,不适合修炼武道,就差对我说你就是这样的!”
云玄感看着他日渐长大的体魄和眼底里谈起武道时的狂热,远望大江对岸,忽然问道:“似你这般刻苦自律的少年天下难寻,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入了道又待如何?”
陈醉长身而起,将衣服穿在身上,举目远眺,但见江流滚滚,浩渺烟波,端地是江山如画。极目穷眺,却哪里看得见对岸一星半点?长舒一口气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无奈,没有一技傍身哪也去不得啊。”
“老道就不明白了,你墙上挂的那首陋室铭,意境何其高妙,还有你平日里酒后吟诵的那些诗,那是何等的才气纵横?当今天下文风鼎盛,赵室三代皇帝酷爱诗词,朝中多少才华不及你万一之辈,只凭两句歪诗便混得高官,似你这样的诗才,若有朝一日进了京,随便吟诵那么两首,便可享得天下大名,到时候还怕朝廷不找你去做大官?何苦跟自己过不去,非要入这劳什子武道?”
老道士看着郁郁的陈醉,恨铁不成钢的点化道:“有些人天生适合练武,有些人则天生适合修文,你只学了三年私塾,读了几本歪书便有此才情,由此可见你实是天生的文曲星,莫不如弃武从文,好过浪费大好年华。”
陈醉从巨石上一跃而下,接过云玄感手中的烤鱼,一口塞进嘴里一大块,眼中放光:“因为我喜欢!”
“你因何喜欢?”云玄感看着他,暗自叹息问道。
“我问你一件事,你说一个诗才纵横的人对皇帝不敬会如何?”陈醉的语气里透着兴奋。
老道士顿时神色一肃,沉声道:“废话!他那是找死,诗写的再好也是臣子,做臣子当然要遵守臣子的本份!”
“可云空寂那老头却敢把皇帝的圣旨当作草纸,先后两代皇帝召他入朝,都硬是不给面子。”陈醉举起酒葫芦痛饮了一大口,已有三分醉意,放浪形骸叫道:“男儿在世当如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那却是何等威风自在?”
云玄感眼中神光凛然,暗赞一句小子出口不凡,这句诗词却不知有何典故,又想:眼前却不是讨论他诗词高妙的时机,这小子难得心情抑郁放浪形骸,这番口出狂言多半是醉了,今日正是问明他心迹的好时机。
不动声色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云空寂。”
陈醉看似醉了,晃着头,瞪着眼,直勾勾看着云玄感,指着自己鼻尖道:“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陈醉,也许你觉得我很普通,但你不知道我其实很特殊。”他小小年纪,又长的伶俐英俊,这一醉更显得憨态可掬。
云玄感看的心里着实喜欢,神情微微一滞,摇头苦劝道:“贫道知道你很特殊,贫道还知道,只要你愿意,天下财富唾手可得,普天下有你这等天赋之人未必就比云空寂更易得,可惜你却把大好时光浪费在你不擅长的领域里,不妨告诉你,以你资质永远成不了第二个云空寂!”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那广平一派的心法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是名家所创,很适合入门筑基的好东西,你这般没日没夜的苦练一载都没能踏足武道第一重境界,还想比拟云空寂?你知道他修习武道十年的成果吗?”
“超品移山是吧?十八岁达到这个境界的,古今第一对吗?”
云玄感冷哼一声,说道:“知道就好,虽然未必第一,却至少能位列当代三甲,而他三十岁之前登上大宗师境界的速度却是千古第一,这样你还想比拟他吗?”
只是位列当代三甲吗?却不知还有怎样的人物,天赋竟能比这位天下第一大宗师还强。
陈醉沉思片刻,摇头。云玄感还道他有了自知之明,不再自比云空寂,却听陈醉说道:“老道你错了,我不是比拟他,而是要超越他,有朝一日我会超越他,因为我授命于天,这世界在我眼中没有权威专家!”
云玄感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你总说我吹牛皮,好吧,就算我吹牛了,可是你其实比我还能吹,咱们一老一小果然是最佳拍档,你是古往今来第一牛皮匠,我是古往今来第一牛皮道士。”
陈醉忽然冲老道士神秘的一笑,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老道士一听精神一振,充满期待的问道:“什么秘密?”
陈醉道:“我有一个大仇人,叫做黑心狗,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有一天他会找到我和老娘,我得保护我老娘,所以修炼武道,为的是有备无患。”
陈醉所言的秘密跟云玄感心中所期待的相差很远,老道士大失所望,随口道:“我看你完全没必要,你娘都已经成了那样子,谁还在乎她?而且你一点这方面的天赋都没有。”
陈醉想到自己苦心孤诣付出巨大代价做的事情还不如只花了半分心思经营的买卖成功,也觉得够讽刺的,禁不住自嘲的哈哈大笑起来。笑至一半,忽然收敛,说道:“吗的,今天累坏了,回去睡懒觉,明天还要去武馆给几个瘪三当沙包。”
第四章 鸟气
数年后,瑞榕古城中。
神候街,古城七街八巷之一,因曾是前朝一代军神定边候李飞熊的出生地而得名。古老的大街历经百年沧桑,依然故我。生活在这条街上的人却已不知换了几代。昔日高门大院,红墙碧瓦的神候老宅依然屹立在此,但宅中居住的人却早换成了素有本城第一高手之称的大摔碑手,钟大俊。
院落里传来呼喝之声,正是钟大俊的弟子们在演武。门廊下有一人正在观看。只见此人中年样貌,身高八尺,猿背蜂腰,豹头环眼,长的甚是威武。他正是陈醉当日赞不绝口的瑞榕第一高手钟大俊。
演武场中正在对招的是两名少年,一长一幼。占据上风的幼者无论相貌,身形,都与钟大俊有几分相似。另一名正被打的节节败退稍年长的少年则长的一副好皮囊,古铜色的皮肤,身材匀称,模样俊朗,尤其一双眼睛,灵动放光格外有神。
场中二人交手已近尾声,那卖相颇佳的少年显然实力稍逊,但如看这二人此刻的表情,外行人看来,多半会觉得他要获胜。只见他身形起落虽节节败退却败而不乱,神态表情更是一派潇洒从容。反观他的对手,只从神态上便差了那英俊少年许多。面红耳赤,焦躁暴跳,手脚并用一味狂攻。恨不能一招之内拿下对方才好。
二人激斗正酣,忽听一旁有人高呼一声:停!喊话者正是钟大俊。
“陈醉!某家跟你说过多少回,练功莫取巧,取巧一场空,似你这般投机取巧的练法,要何年何月才能窥得武道门径?武道十境,你入门八年,却连第一境都无法达到,某开馆收徒一十八载,似你这般冥顽不灵者真是生平仅见,照此下去,即便你家境殷实,所纳的修行之资远多过其他人,某为武馆名声也不得不将你逐出门墙。”
英俊少年听了,顿时肃容垂首,连道请老师收回成命,陈醉一定会更加努力,绝不辜负恩师一番栽培。钟大俊神色不郁,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暗忖:这种话你说了千百回了,又何时见你有半分进步了?你这富家公子来此学艺不过是玩票耍子,要不是念在你小子在我面前始终装的格外努力,让我还有个台阶下,我岂能容得你在我门下这么久?
众弟子闻听师父教训家境最殷实的陈醉,都有些幸灾乐祸,眼见陈醉被师父损的一无是处,纷纷落井下石起来,冷嘲热讽者有之,出言讥笑者也有之,更有甚者,一名叫陆如松的同门竟指着陈醉哈哈大笑一番后说道:“你入门那时小师弟才三岁,如今你跟师父修炼武道已有八年,小师弟也已经十一岁,连他都胜过了你,我看你不要叫陈醉了,你该叫陈废才是!”说罢,哈哈大笑,众同门都跟着一起取笑。钟大俊脸若严霜,却并未加以阻止。
此时距陈醉酿出蒸馏酒那年已过去八年,八年间,那味道醇厚远胜这时代任何美酒的蒸馏酒如今早已远卖至东都长洛和炎都。入了达官贵人风流才子们的尊口。昔日小小的天鸿酒庄已成为赵帝国首屈一指的大酒庄。
陈醉在忙过了生意最难的起步阶段后,家境刚刚见好转,便一头扎进瑞榕城,花重金拜在了钟大俊门下。
却未曾想,自己的资质竟差的难堪造就,练功八年毫无寸进,除了身手较寻常人灵活些,力气大的多外,竟连武道最初的入门境界都未达到。平日里深受同门师兄弟之辱,心中着实有气,但他深知这时候生气失态不过是徒惹人笑,在这个拳头为大的院子里,没有实力就没有话语权,陈醉只好隐忍。
虽然八年未有寸进,陈醉却从未产生过放弃武道的念头。陈醉想,既然这个世界选择了自己,而自己选择了武道,就不应该放弃。老子要的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自由放浪,而这,除了强绝天下的武力谁也给不了。本以为钟大俊只是入道的开始,却没想到仅仅一个开始竟开了八年还没什么头绪。
柳江之滨,往北绵延五里,青翠葱郁的大山脚下,昔日的茅草屋已换成绿树庇荫下掩映的一户红墙绿瓦的大庄园。江边,陈醉下船后换乘骑马,一路奔到这庄园门前。
老道士云玄感正半睡半醒躺在后园柳树下,手边的酒葫芦底儿朝天落在地上。早听到陈醉在庄前下马,一溜烟儿的往这边疾走而来。一只脚刚踏入后园,门里门外便听他在那抱怨:“真他娘的邪门儿了,今天比武竟输给了钟师傅的小儿子,那小子才十一,已经是裂石之境,我全力以赴跟他游斗......”说到这,已是气的说不下去。
“斗一番后终于败北?”老道士微睁双眼,只见陈醉一脸晦气正在那运气,接口说道:“早跟你说过了,那钟大俊的本领连低微都算不上,你若想习武道,就该去找个有真本事的学,跟着那厮,就算有朝一日青出于蓝,这辈子也只能停在四品力穷的境界上,你这根本就是瞎耽误工夫。”
陈醉白了他一眼,着恼道:“你道我不知道天下九宗十三派高人辈出,这钟大俊不过是广平派一个旁系子弟吗?可是你也知道我那个老妈,一天不见我这狗杂种,便要发疯,我哪里敢远走拜师?偏偏她老人家又离不得这熟悉的环境,否则病情还要恶化的更快,哎~这方圆百里之内,还有谁比钟大俊的能耐大?我不拜他为师,难道还拜你为师不成?你这老玻璃,一肚子坏肠子,想学坑蒙拐骗找你倒是正合适。”
云玄感嘿嘿一笑,没接茬儿。陈醉走到树下,坐在那方巨石上,双手枕着后脑,往后一躺,歪头打量老道士,忽然问道:“我听人说玄天宗的门人个个武艺高强,年纪越大越厉害,怎么偏偏我这么倒霉,遇上你这个半点武道都不通的老道士?”
“是老真人,天下没人可以叫我老道士。”云玄感纠错说道:“全天下也就你小子敢这么称呼我老人......唉哟,你小子敢拿泥巴丢我。”云玄感任陈醉丢过来的泥巴打在衣服上,然后才跳起来叫道。
“我叫你个大头鬼,你个老玻璃,还在那吹,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什么武道通玄的师兄弟或者同门好友之类的?写封信,让老杜派人去请,只要是能请来个强过钟师父的,我这些年来供你白吃白喝便不算冤。”
“老玻璃到底是什么意思?”云玄感嘴上好奇,心中却另有一番感慨。
十二年,云玄感吃住都赖在陈醉家中,一住便是这么多年。他这一生,前半生学艺货卖帝王家,后半生飘泊江湖浊酒相伴。还从未体会过家庭的温暖,更从未在某地停留了这么久。
二人只做过短暂师徒,十二年交往下来,还是朋友的成份多些。云玄感因为当年一桩伤心事,发誓不收弟子,不立门户,空自浪费一身旷世绝学即将失传,心中抑郁,便借酒浇愁,渐渐的竟爱上这杯中之物,以至于日日难离,甚至达到了逐酒而居的境界。陈醉是当之无愧的当代酒神,他的私藏堪称天下第一的美酒,老道士爱屋及乌乐而忘返,早把这里当成了家。
陈醉跟云玄感讲话一向随意惯了,用他的话说,尊敬不是挂在嘴边上的,而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我就算是嘴上叫你老道士,老牛鼻子,内心当中却是把你当作良师益友,敬你为老真人的。
云玄感练达世情,知道陈醉真意,倒也从不真做计较。
听到陈醉又老生常谈说起学武之事,老道士不禁一皱眉,苦着脸道:“不是跟你说过千百遍了吗?当世玄门,玄、空、师、遥、伦,如今空字辈的也只剩下一个云空寂,我老人家这玄字辈的哪里还有第二个?老道我离开玄天宗八十年,现在那里的大老道小老道,中不溜的半大老道,老道士一个也不认识,你小子休要再说此事!”
陈醉撇撇嘴,道:“又开始吹上了,按你这个说法,你岂不是已经至少百多岁?如此说来,当世第一的就不是云空寂而应该是你云玄感才对?”
云玄感摇头道:“非也,武道一途上,玄感比不得空寂,他是开天辟地的人物,老道却是承前启后之辈,这习武之道岂是年龄越大越厉害这般简单的?他在追求神道之上的天道,老道士余生无求,停滞不前,用你的话就是只剩下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这点口福嗜好了,比不得,比不得。”
这些年来,二人在一起厮混的久了,老道士酒后吹牛的毛病陈醉早已见惯不怪,自不会将他的话当真,二人常常似这般相互调侃为乐。
陈醉坐起身,看着摇头晃脑一脸唏嘘的老道士,只当是在听笑话,故作不满道:“说你胖你就喘,你要真有那么大本事,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就该教我几手,免得我天天受那道场的鸟气。”
云玄感忽然咧嘴一笑道:“你告诉我什么叫老玻璃,我就露一手绝活儿给你看。”
第五章 阴影
山中岁月转,世间光阴逝。
这一年陈醉生活的大赵帝国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在位十九载,虽无建树却也无大过,中规中矩的赵礼宗驾崩了。消息一出天下震动。依然是江边巨石上,这次轮到老道士站在石头上远眺,陈醉则在下边借酒浇愁。
这云玄感也不知是受过赵室天家什么大恩惠,惊闻噩耗后已经连续几天郁郁寡欢。陈醉有心开导一番,奈何这老道是个十足的老愤青,忠君思想莫名其妙的强烈,只需陈醉说上一句皇帝驾崩关你屁事的话,这老道士立马怒不可遏甩袖便走。搞的陈醉也不知从何劝起。
“喂,听说没有?西戎赤夷那边连遭天灾,许多小部落那夷戎女帝已经约束不住,边境上打秋风的事情越来越多,巴国郡马已上书朝廷,请朝廷允许其增练兵马。”顿了顿,又道:“我记得上一回他能带三千铁骑横扫夷戎数十万狼骑兵,这回不过是几个部落前来骚扰,他却要请命增兵,你说说这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玄感对这个话题倒是颇感兴趣,问道:“你小子说话不必这么藏着掖着,你是不是想告诉说你怀疑他想造反?”
陈醉点头,差点说出来那句司马昭之心,话到嘴边改成了:“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云玄感摇头道:“胡乱猜测,毫无道理!你可知西陲边患不在于大兵力的入侵,最怕的便是这种多个部族互不统属,侵入的时间地点都不定,才最难防范,只有在边境一线上都派驻精兵,方能防范于未然,陈师道请旨增兵有何过错?你小小娃娃不知轻重,这样的话休要再说,朝廷如今最大的隐忧不在外而在内一叹,续道:却不知武威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言外之音,忧患更盛。
陈醉笑道:“一说这个你便来劲,真不知这大赵朝廷对你有何恩德,让你这般忠诚,可惜你不是那云空寂,这个时候,你一个游方散道能做的也只有跟我一样借酒浇愁愁更愁。”
云玄感嗤笑一声,道:“老道士这愁不过是暂时的,新皇登基在即,只担心那位镇守北疆的皇叔武威王不甘寂寞,祸起萧墙,不过即便是如此,也只是赵室内部的问题,震动一时也便过去了,而你的问题却是你修习武道多年,始终一事无成,到现在仍然无法跨过第一道门槛,依我之见你是没那个天赋了,这些年你日日来此锻炼体魄,求道之心之坚诚天下绝无仅有,寻常人若肯付出你十分之一的努力,只怕早已到了那二品碎玉之境。”
陈醉直愣愣看着大江激流,半晌无语。老道士只道自己刚才的话语有些过份,已经刺激到这傲骨铮然的少年。正欲出言安慰他两句,忽听陈醉似在自语又似在对他讲话:“是了,是了,你说的很对,这大江的水流虽然湍急,但我从小长在这里,下水摸鱼早就习惯了,即便是逆流而上锻炼体魄,效果终究也有限,看来我要换个地方了。”
老道士微微一愣,问道:“你想换到哪里?”
陈醉转回身将目光投向沿岸巍峨挺拔的大山,道:“天鸿居后山里有一座瀑布,乃是这大江支流的源头,我要去那里!”梦中人生的陈醉曾看过一本武侠小说书,记得有位主角叫铁手的,便是在瀑布下练成的绝技,另有冰川天女传中的金世遗大侠也曾这么修炼过,由此推想那瀑布虽然险峻,其实却是练功的绝佳之地。
......
后山有一条瀑布,当日老道士第一次随陈醉来到这里时曾听他说过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老道士为之赞不绝口。当时云玄感指着这条自雪山而来,汇聚万千水流形成的千尺巨瀑言道:“好一条飞流直下的九天银河!你若真能从这里迎激流而上至顶峰,以你的雄健体魄便是不还手任那钟大俊随意殴打也奈何你不得。”
从那以后,陈醉便减少了去大俊道场的次数。心烦时便来此地攀登;心情好时也来这里攀爬;总而言之,陈醉爬上瘾了,这瀑布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激发了陈醉全部向上的力量。
这几年陈醉在大俊道场修炼武道未见丝毫寸进,但也并非半点心得都没有。钟大俊曾说过,武道入门之时会有所感应,当你能感觉到丹田中有物体流动若隐若现时,那便是你将要达至裂石之境的先兆,此时只需按照运功的口诀将那丹田真元引导出来,在你体内流转,直至能贯通到掌缘,一声断喝便可单手裂石,这便是武道开始的裂石之境了。
前些年陈醉在大俊道场内便感觉到过六次丹田真元,但每次都很快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感觉就像丹田就是个酒瓶,而真元便是其中的酒,不知何故那酒瓶被人装了个瓶盖,任凭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将里边的酒倒出来。
瀑布让陈醉感觉到了那丝真元,而且不止一次!几乎每次艰难的攀爬都能感觉得到。那种瓶盖被挤出一条缝,里边的真元拼命往外钻的感觉,尤其在他将要达到极限高度时体会的最为明显。
可是过程很美好,结果很悲催,每到此时他必然被那丹田剧痛刺激的昏迷过去,于是,当陈醉醒来时,再度回归平凡,那种将将就要突破的感觉会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来都不曾有过似的。饶是如此,陈醉还是觉得看到了进阶的希望,所以他比开始那会儿更努力了。
这段日子他不知道试过多少次迎着倾泻而下的水龙攀登瀑布,每次都弄的自己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虽然一次比一次爬的高,但他目前所能及的高度才不过这瀑布十分之一的高度。云玄感已记不得多少次看着他精赤着上身,迎着那势若雷霆的激流而上,又一次次被这九天洪流打落深潭。到最后精疲力竭无力上岸,还得老道士将他背回家。
......
城里最近流传起一个传说,说的是上游甬城附近的山中忽然发生山体滑坡,从山上滚落一块巨石,上面写了二十一个大字:陈郡马,师天下,道归真,当复国,主沉浮,神都陷,器中原!一时间传播的满城风雨,连小孩子都知道了。
陈醉上次从瀑布跌落后受了点伤,这两天进城里瞧病听了一耳朵。别人不以为意,陈醉却是听者有心。这七句短语的每一个字的开头第一字连起来就是陈师道当主神器。闲聊的时候把这话跟云玄感说了,老道士对此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不过是夷戎蠢蛋们用的离间之计罢了,陈师道在西南,武威王在北疆,我大赵的江山社稷有此二人便可保天下无忧,朝廷诸位明公岂会中此浅白愚昧之计?”
陈醉跟他的想法截然不同,这个谣言若是果然如老道所说,是西戎蛮族为了离间陈师道与朝廷关系传出的,没道理会散播的这么快,尤其是在陈师道的眼皮子底下。这些年,对于这位布衣小宗师,天下第一兵家的名头和那些与之有关的风闻,陈醉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人据江湖传说是玄天宗云空寂的得意弟子,本领通玄名震江湖,大约在二十年前被巴国国主赵吶言招为郡马,与郡主完婚后伉俪情深,连着生了一女三儿,深得巴国老王爷信任,上奏朝廷对他委以重任成为总镇西南的南路军统帅。
此人御下有方,善于用兵,自从接手西南兵权后,在多次与西戎蛮族大军交战中战无不胜。
陈醉之所以觉得这人有异心,倒不是因为记忆中那些宫斗戏码和枭雄争霸的故事太多,而是单纯的觉着这样的人物不应该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善于用兵者没有不善于用间的。这消息在他的眼皮底下传播的如此猛烈,实在有些不寻常。
云玄感见陈醉不说话,但神色之间却似乎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不禁嘿嘿冷笑道:“你小子大约还觉得贫道分析有误不大服气吧?也不怪你,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晓得大赵钦奉缉查司衙门的厉害!”
说起这大赵缉查司就不得不先说一说这老大帝国的军队体系。大赵以武立国,称雄于世的根基便是强大的军队。即便是一统天下已历三代君王,安逸了近百年,这支赳赳雄师依然是这世上最令人畏惧的存在。
在大赵的武将体系里,首屈一指的当属大赵将军,缉查司魁首一职。这缉查司属于皇帝亲军系的一支,是嫡系中的嫡系,由于直接受皇帝指挥,可监察文武百官,因此权柄极重。云玄感说,这缉查司里最弱的飞鱼走卒之辈都不在那钟大俊之下,天下缉查亲军三万三,若是聚在一处,当真是一股可令风云变色的力量。
缉查司以下便是玄甲铁骑军,同样是皇帝亲军,主要任务是负责拱卫京师,同时还要负责皇帝出巡的一切安全事务,这支部队虽然常集中在一起,但总兵力却只有一万。玄甲骑军的指挥官的官称叫做“车骑将军领司隶玄骑军都统”乃是大赵武将序列中的第二人。
玄甲骑军之后便是拱卫京师的御林军了,共分五支,分别为青狮,红鸢,白犴,黑彪和黄犬,这五支御林军各有所长,也都是装备精良的虎狼之师,归五军都督府总掌。
除却这些常年驻扎在京师的军队外,大赵帝国另有三路边军和一支不太强大的水师。这其中又以北路的边军规模最大实力也最是强悍,在这北路边军中最让人胆寒的则莫过于北路统帅武定王赵俸侾麾下的天武骑军。与西南的巴国郡马陈师道麾下飞云骑军并称大赵军中两大王牌骑军。
陈醉曾问起那两支骑军到底有多厉害,喝的醉醺醺的云玄感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了句天下精锐莫可比拟就是了。又说北路边军相对应的是南路边军,统帅便是巴国之主老藩王赵吶言。而实际上的指挥者,自然是那位有着天下第一兵家之称的陈师道。南北两路大军之外,另有一路西路边军,云玄感却从未跟陈醉提及过那西路军是何人统帅的。
言而总之,这大赵帝国的武力极其强悍,其中最强悍的部门就是这缉查司。缉查司魁首受封大赵将军,位列武将第一便是证明。而这缉查司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军力强大,他的主要作用除了战时用来侦查敌情外,平时还有侦缉百官,查访民情的职责。当真是权势熏天的要害部门。因此被天下武道宗派们暗地里称作朝廷鹰犬。
云玄感对缉查司的能力深具信心,认定不会出问题,自然不会对陈醉这个民间少年的话太在意。陈醉本就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便不愿意再跟他争论这个问题,想到自身的愁闷事,忽然一把夺过云玄感的酒葫芦,将葫芦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后,又发狂似的跑去后院取来一大坛子美酒,抱起酒坛子狂饮不止。
不知何故,自从修炼武道以来,武道境界虽无半分进展,但体力却变得雄健异常。同时变化的还有这酒量,端地是千杯不醉,无坛不欢。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何以解忧?唯有杜......家的好东西!”陈醉已有三分醉意,纵情放纵下狂态尽显,拉着心有所思的云玄感一起痛饮。
又一番痛饮之后,陈醉才摇晃着起身回了房间。老道士在他身后若有所思的看着,自语道:“想当年那李飞熊醉酒万盏方醺,挥毫乱笔写出定军诗时也是这般气魄,这小子虽然实力比之相差甚远,但的确当得起奇才二字,别的不说,就只是这份毅力便当真不凡,究竟他是否恩师所说的乱世圣徒,还得再看看呀。”随即想到十年交往,和自己对这少年做下的那些事情,不禁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第六章 摧毁
今宵酒醒何处?柳江畔,天鸿居,老妈眼前。
大清早,陈醉一睁开眼便看到老妈聂锦儿那张恐怖的面孔。
只听聂锦儿恶声道:“狗杂种,快点起来,本小姐要游历江湖,立即给我打点行装。”
陈醉连忙起身应了声是,心下难过,暗自寻思:老妈的病又犯了,这几年我这当儿子的已经尽了力,大江南北有些名气的大夫差不多都会诊过了,连京城告老的御医我也给您请来了,都说您是气迷心窍,得了失心忧是绝症,离了熟悉的生活环境,病情会恶化的更厉害。这些年您每出一次门,病情便要恶化一些。搞的儿子我也只好画地为牢,哪也去不得,再这样下去,不仅是您疯的厉害,我可也快疯了。
想归想,陈醉还是如往常一般,引着聂锦儿来到母亲的房间,假意收拾了几件简单衣物,包了一个小包袱交给聂锦儿,又引着她出了后园,登山而上,在山中转了大半天后,说了句:江干了,湖平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外祖父给您选好了婆家,您也该成亲了。
聂锦儿面露娇羞之意,答一句,只好依从爹爹之意,我便嫁给三师叔的弟子罢。陈醉将聂锦儿引回家中,聂锦儿喜不自胜回到闺房。陈醉看着母亲喜滋滋的关上房门,不大会儿屋子里传来愉悦的哼唱。陈醉立于门外终于长叹一声,直奔后园,见云玄感在那里守着酒缸打酒也不搭话,夺了酒葫芦便是一通狂饮。
这几年,聂锦儿的疯病越发的严重,时不时的便谁也认不得了,陈醉差不多每隔十天半月就要陪她走这一遭,每次回来心情便糟的无以复加,只得以酒浇愁。陈醉饮酒千杯不醉,借酒浇愁愁更愁,酒缸里的美酒见底的时候陈醉似乎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从大石头上一骨碌身站起便走。
耳听云玄感在身后叫道:“你小子又要去那儿?贫道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那个地方没有七品飞天的实力,想要徒手爬上去,难如登天,以你的体力,根本没可能,等你折腾完了,还得麻烦我老人家去把你弄回来。”
......
后山,瀑布前。
轰然而落的巨流重重的砸进深潭,奔腾不息的水流从深潭中溢出,顺着千百年形成的沟渠一路向下,最终汇聚到柳江中。深潭上方的石壁已被这九天银河冲刷了千万年,上面的着力点早被水流摩擦的滑不留手。陈醉精赤着上身,只穿了条短裤,附着在被水流冲击的光滑无比的石壁上,尽全力扣紧石壁上凸起的地方,迎着激流一点点往上攀蹬。
冰冷的激流冲击在身上,不止是巨力惊人,那水中刻骨的寒意同样让人难以忍受。这样的攀登极度考验人的意志和胆略。向上的过程中,陈醉总需全神贯注,集中所有精神意念在这石壁上,拼尽全力让自己忘记那刻骨的寒意。每一次找出一个新的落脚点,都需要无数次失败的尝试。
这座大山本是西域千雪山脉的尾部,从此地向西行,一路往上攀登绵延十万里尽是千雪山脉。这瀑布的源头便在那山脉之巅。由终年积雪化作万亿条潺潺溪流一路往下,流到此地时已万涓春水化银龙,飞流直下三千尺。
此水至阴,酷寒无比。这瀑布四周因其散发的寒气寸草不生,即便是炎炎夏日,只需站到那水气散发的范围内,便会让普通人寒颤不止。若说硬冲进那瀑布当中,即便是一般的武道中人五品以下绝难抵御。那水龙自上而下,越是低的位置需承受的压力便越大。但现在,陈醉却凭着强大的精神意志已攀登到瀑布十分之一的高度。竟还能停在那里苦苦支撑。这样的雄健体魄便是武道中修炼到内息藏气的高手也要自愧不如。
云玄感神色凝重,看着瀑布上还在苦苦坚持的陈醉,眉头紧锁自语道:“万载玄冰所化葵水之英,虽经十万里奔波仍寒气不散,寻常人若站在那里只需片刻之功,定然元阳耗尽生生冻煞!这少年初始来到这里时最多不过涉水至石壁下方,现在竟已能抵御住那刻骨冰寒,这般炼体之术锻炼出的体魄当真如钢似铁,即便是武道一途毫无寸进也绝非寻常人了,事到如今只好继续下去,若能将他体质转化为先天体魄则老道士自由矣!”
激流洪峰下,陈醉仍在苦苦坚持。瀑布在这个季节的水量颇不稳定,时而如天河倒泄莫可抵挡,时而如倾盆骤雨,抵御起来倒不难。陈醉这一次尝试也许是因为水量减少的原因,竟远较前几日爬的高。
陈醉心中欢喜,四下里寻找着力点,便在此时瀑布的水量突然暴涨,一股豪流发出轰隆巨响,倾泻而下,兜头砸在脸上。他强咬牙关,硬是死死扣住石壁上的凸起部位,勉强将身子稳定在那里,如想往上攀登却再无一丝余力。
冰冷的巨流冲击在身上,陈醉不仅无力再攀登,只是停留在这个高度都已势比登天。只觉得冰冷的水流冲击在身上,浑身的气血都被调动到皮肤表面御寒,四肢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丹田气海中似有一股真元蠢蠢欲动,却始终被那神秘瓶盖压制着,欲动而不能。
陈醉多次经历此事,早已意识到,那蠢蠢欲动的潜力正是自己苦修所得的真气,只需能调动开来,这武道第一层境界立时可破!一想到此节,本已摇摇欲坠难以为继的陈醉猛然发出一声低吼,四肢同时发力,牢牢坚守在岩壁上,任这天河巨流如何冲击,就是不动分毫。
与此同时,陈醉的丹田气海中被压制的那股潜力猛然爆发,终于冲破了那股神秘外力的压制,陈醉只觉得心胸之间豁然开朗,四肢力道刹那倍增,不由心头大喜,直欲狂呼一声。不料刚动此念,忽觉四肢百骸无有不痛之处,紧接着浑身上下的力道潮水般退却。陈醉心中顿时悲凉一片,自己终究没能跨过那道槛。
陈醉仰天长啸愤然怒骂道:“他奶奶的,那活儿又来啦!”俄顷后,终于力竭,狂吼一声,不甘的从上跌落至深潭。不出云玄感意料的,他又昏迷了。
后园,云玄感面色凝重,将手自陈醉胸前抬起后又缓缓放下,抬起又落下的手说明了他心中的纠结。
“竟果真成就了先天体魄?虽然品级很低但终究给他做到了,这又该如何是好?”老道士在心中问自己。几次抬手按在陈醉丹田之上,又缓缓抬起,终究还是有些难以下手。
十年来,这少年被自己以无上真气压制体内真气成长,导致他迟迟不能迈入武道第一层境界,但日久天长,他自身的经络气血也已被这两股真气滋润的强悍无比,又经过那巨瀑炼体的锤打,如今他竟已是先天体魄之人。而且是这世上唯一的后天修炼而成的先天体魄之人。
这些年守候至今,就是为了等候今日。当日来到此地,多方打探后才锁定了这个少年。如今他已然露出应卦而生的潜质,现在灭杀此子易如反掌。可老道士却又想到了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不禁大为犹豫。转念又想:先天体魄虽然少见,但毕竟不过是莽夫之道,虽说一旦成为这种体魄便会力大无穷,但却无法再感悟到丹田气海和天地元气。西戎蛮族当中似这样的冲阵莽夫还少了吗?又有几个成气候的?
既然不能感悟天地元气变化,就没可能成为真正的武道高手。不过是皮糙肉厚力气大些罢了。
这少年虽然智慧过人却并不长于权谋,且素无野心,只精于商贾之道和诗词歌赋。这样一个人真的可以如那卦象所示改天换地,倾覆天下?
区区先天一品而已,并且还是个二十岁的成年,这也能算作强大的武者吗?
老道士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百年前那人也是先天体魄,不过修炼到先天八品的境界,便已让大赵帝国八位九品平湖的刺客无法奈何于他。老道士那时也在其中,那人虽然没有通玄的功力,却胜在先天八品体魄周身上下刀枪不入,且力大可拔山,那样的力道下,他信手丢出的东西都能化作杀人的利器。
回思那夜的惨烈,至今已是十品之上的神道宗师境界的云玄感仍不免心惊。
八名刺客皆是九品,八把剑,光寒冲斗牛,剑气纵横处,房倒屋塌天高三丈。在那剑气的中心位置,一人站在三丈深的剑坑中,连那身号称无物可破的镗猊宝铠都已被剑气割碎,那人却赤身**安然无恙!当时云玄感震惊极了,就在他们打算跳进坑中与那人玉石俱焚时,那人的侍卫赶到了。万箭齐发,那些凤尾箭,倒刺箭,当真是绝顶高手的噩梦。而那些军人竟连同那人一起射。那场刺杀之后,大赵八大剑客只剩下了老道自己。
那人却安然无恙。
想起那人,云玄感心中隐痛,不禁神色再变!此子就是那应卦而生之人,断不可留!杀!杀!杀!老道士强迫自己忘却十余年过往,心中连道了三声杀,出手绝情恶狠狠按在陈醉丹田气海之上。掌力吐出之前却又想起此事的前因后果。
百年前上代玄门祖师无极术士羽化之前留下一副遗卦,预测了百年后会有圣徒出,届时天下大乱,大赵江山倾覆。云玄感本是大赵宗室,又是当时在玄天宗门中同辈里最佼佼者,无极术士因此将他选作寻圣之人,入世为官,专门负责按祖师遗卦寻出那即将祸及天下的圣者。目的却是务必令应卦人一生无作为。
当日无极术士遗卦所显,圣人降生于西南,入世之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天地色变。当年云玄感依从师祖遗卦找到此地,几经辗转才打探到那夜天雷异相,聂锦儿奔雷入怀后不久产子的传闻,因此认定陈醉有重大嫌疑。这些年观察下来,陈醉确有早慧不凡之处,但并无半点倾覆社稷席卷天下的野心,这一点与卦象所显的圣人欲使天下兢从一句十分不符。
老道士思及此处,手上灌入陈醉体内的真元不禁一滞,只这刹那的犹豫心中瞬时想起往日情景。一时百感交集顿觉大为不忍。万一这少年不是应卦之人,我又该如何?忽然又想起少年前阵子说起的城中童谣,这件事传了这许久还在纷纷扰扰不停歇,实在有些非同寻常,也不知道这西南稽查司的都指挥使是干什么吃的?
究竟是什么消息也查不到,还是不想查?老道士烦躁的想到,若这传闻是那陈师道一手炮制,那这圣人出于西南之说莫不是要应在他身上?圣出西南并非降生而是降世?
心中怀着重重疑云,老道士的手缓缓从陈醉身上离开,暗忖:本来寻圣之事该是宁杀错毋放过,但你毕竟才不过先天一品的境界,罔我还担心世间会出现第二个那人,这先天体魄只能由天所授,从未听说先天体魄还可以靠修炼而得的,他不过一品境界且已不可能修炼成任何武道,便任他修炼下去又能翻起多大浪去?且看看再说。
陈醉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按照钟大俊传的方法潜运意念感悟丹田内的动静,让他惊骇莫名的是那里竟跟往日大相径庭。任他如何集中精神,所感悟到的始终只是一片苍茫混沌。仿佛丹田已经不知所踪!又连续试了多次都是如此。他大惊失色连忙坐起。一睁眼便看见云玄感。
老道士沉声道:“你这次昏迷了三天!”
陈醉此刻已心如槁灰,只觉得过往十余年来到这世界的经历仿佛只是一场武侠梦,现在梦终于碎了。丹田气海是修炼武道的基础,任何修炼的方法第一步都是要先感悟到那里的动静。这是武道一途颠扑不破的真理。任谁如何惊才艳艳刻苦努力也休想不经过这一关而登堂入室。
陈醉生而知之,若离开武道一途,做任何事都会是惊才艳艳震惊天下的人物。但为了心头那个不散的武侠梦,却忍受了十年寂寞,多年人前受辱和嘲笑,只为有一天能冲天而起,潇洒自由笑傲江湖。可是现在却已经连修炼武道最基础的都失去了,不禁扪心自问:在这条路上继续寻索还有意义吗?
第七章 惊变
飞扬跋扈为谁雄,男人,不管是英雄还是枭雄,最能体现其品质的莫过于无望绝境中。
两天后,陈醉再次出现在那座瀑布下,不同的是这次醉哥喝的酩酊大醉,神智不清,任那冰寒刺骨的至阴天水如何冲击,只是凭着一股混不吝的劲儿往上攀登,一边攀登一边喝骂不止。
这从远古洪荒时期就奔腾不息的巨流敲打在他身上,仿佛砸中了石壁磐石。“我要蹬上去,贼老天,我要登上去,我要上天宫问你,为何对我如此不公?贼老天,你睁大眼睛看着,我他妈的就要从这上去,谁都休想阻止我!”
云玄感站在瀑布下游旁边的树林里,老远看他在那发疯。心头不禁升起一丝不忍和惭愧。陈醉之所以被改造成先天体魄,他正是罪魁祸首。如果事实证明那卦象所显是降世圣人而非降生,那他将更对不起陈醉。
他又想起那个手掌西南兵权的人,那个人会不会真有反意呢?细细思量仍觉不可能,满朝文武都在替此人说话,缉查司半点动静没有,难道大家都瞎了不成?再看陈醉,不禁又想这少年已经被绝了成为强者的希望,他又会如何选择今后道路呢?思来想去一无头绪,忽然静极思动,也许老道该进城打探一下了。
冰冷咆哮的巨流无情的冲击着陈醉向上的**,那起始于骨子里的彻骨寒意不知为何,今日竟迟迟不来,胳膊和大腿里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任凭这滔天白练如何冲击也不能耐何。连续痛饮了三天也未能将自己灌醉,便索性又跑到这个毁掉他梦想的地方尽情发泄一番。借着酒劲硬是要攀登到瀑布顶端。
浑浑噩噩中,陈醉根本不知痛苦为何物,手脚因为先天体魄而变的力大无穷,攀登起来对比从前事半功倍,只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他已攀登到瀑布近半的高度。化身成这数千尺高巨瀑中央的一个小点。就在老道士怀疑他真的有可能爬上去时,陈醉却忽然落了下来。即便是先天体魄,但人力有穷尽,他只是先天一品境界,想要真个征服这座瀑布,还差的远。
陈醉很快爬上岸,这次他没有昏迷,而是转回头痛骂不休,直到嗓子冒烟儿才住口,转身下山。临走前还不忘吼一声:“老子明天还来上你。”
下山的时候,路过树林时,陈醉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云玄感。心中在问自己:“会不会真是他做了手脚?”
多次突破后被打回原形,陈醉已开始怀疑自己被人动了手脚。本来他从未相信过云玄感是什么玄天宗辈分最高者,但这一回被断绝了希望,在家痛饮了两天,过去没想过的事情,这两天都被他翻出来仔细琢磨。越想越觉得这老道士可疑。
江边巨石上,陈醉正举目眺望江上来往的船只。很容易便在其中找到了自家的那艘送酒船。没多久,便见到云玄感寒着脸往这边走来。陈醉扬声道:“怎么了?不是说去瑞榕城里溜达吗?怎么逛了一脑门子官司回来?”
云玄感抬头看向陈醉的目光十分复杂,就在今天早上,他联络了瑞榕城中的缉查司密探。却发现那两个他熟悉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调走。整个联络点只剩下一个看堆儿的新人。
他心中犯疑,随口问那人可有散播谣言之人的消息,结果并不出乎他意料。那人果然说是夷戎人的奸谋,并说已经上报朝廷。这件事本来寻常,但云玄感却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迅速想到了某种可能,顿时悚然一惊,如果他所料不错,这西南地区复杂缉查巴国的缉查司一干人马恐怕已经烂透了。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正是陈师道!
陈师道天纵奇才,虽然未达大宗师境界,但一身本领却深受云空寂赞誉,尤其是在道境修为和阵法一途上,更有着天下第一阵法宗师的美誉。这样的人物当然够资格成为那个应卦圣徒。对比陈师道可能谋反,还有一个更令他忧心不已的消息,巴国藩王赵吶言陨了,陛下已经动身南巡亲往吊唁。
圣旨是数日前下达的,没有更改可能,云玄感决定亲自前往迎驾,随伺左右保护圣驾安全。
想到西南局势疑点重重,陈师道狼子野心,这天下将要发生的变故,忽然意识到眼前这少年十分冤枉。老道士想到这,心中顿觉有愧,甚至有些无颜面对陈醉。
“喝酒!”
陈醉将手中葫芦递给云玄感,道:“老道士,你最近有很重的心事,我猜跟是跟我有关的。”
云玄感接过酒葫芦,抬头正看见陈醉眼中的笑意不善,顿时心下一片恻然,颓唐道:“你却又看的出?”
陈醉忽然语出惊人:“我本该恨你入骨的,对吗?”
云玄感大吃一惊,含糊道:“你小子胡说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恨老道入骨?”
陈醉从他装模作样的神态和语气中瞧出端倪,长叹一声道:“我其实早该知道的,你多少次对我说了实话,我却始终没敢相信你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高手,我这些年武道上的坎坷就是你的手笔,对吗?”
不容云玄感辩解,陈醉一摆手续道:“我记得最初在大俊道场时有过六次气感,每一次都很接近突破武道第一境,每次都是一觉醒来便再也感觉不到半点真元,当时你常常劝我放弃武道,说我没天份,现在想来你用心何其良苦,后来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修炼方式,在那瀑布上,这段日子里我至少五十次有过气感,每次都是昏迷之后,醒来便又被打回原形,最绝的是上次,我竟然感觉不到丹田气海了,老玻璃,你没必要做的这么绝吧?”
忽又加重语气:“老牛鼻子,你把老子害苦了。”
云玄感没有辩解,那个理由是他人生最大秘密之一,时机不到便跟谁都不能说。但是事实已证明他选错了,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宗门徒孙即将在西南大地上掀起滔天巨浪,这巨浪将动摇整个大赵帝国。应卦之人不是陈醉而是那位炎龙第一兵家陈师道!所以此刻面对陈醉,他只剩下惭愧。
陈醉的手指几乎已经碰到云玄感的鼻尖,怒斥道:“不说话啦?哈,证明我猜对啦!还真的是你这个缺德带冒烟的老玻璃干的,如果你真的是什么神道大宗师,我且问问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我,他娘的,你赶快跟我说清楚!”
“因为我搞错了,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我,我很抱歉!”云玄感这辈子都没这般狼狈过,面对那张愤怒委屈的脸,想到这十余年种种照顾,他的头几乎要低到裤裆里。
陈醉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叫道:“一句抱歉就完了?你白喝我十年醇酒怎么算?你耽误我八年武道生涯又怎么算?”
“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过我要告诉你,你修炼武道这件事贫道已经爱莫能助。”老道士被逼急了耍起了光棍。
“难道玄天宗就没有个灌顶秘法之类的方法,可以让你传给我几十年功力或者帮我打通周身经脉?”陈醉已将他视为最后希望,岂会因为一句话便甘心?“你不是说自己是天下有数的超品移山境界之上的神道大宗师吗?该不是吹牛的吧?”
老道士什么也没说,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忽然腾身跃起,一飞冲天!
陈醉抬头观瞧,禁不住激动的不能自己,瞠目结舌。
云玄感落到陈醉面前。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少年郎,道:“贫道真的是神道大宗......”
碰!云玄感被揍了一拳,正打中眼窝,本来以他的修为陈醉这一拳绝无可能打中,但现在偏偏就打了个结结实实。自是因为云玄感有意让陈醉打中。就在云玄感认为拳头会如疾风骤雨时,陈醉却后退了一步,大声道:“想让我打两拳出出气就原谅你吗?告诉你,没有这个可能!”说罢转身便走,任云玄感如何尴尬呼唤,硬是头也不回。
云玄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摸摸隐隐作痛的眼窝,苦笑道:“你小子若是真绝了念想,又何必打这一拳试老道心意?”
陈醉边走边想着:这老牛鼻子没有还手或者躲避,说明他的内心很自责,这一点很重要,我不能轻易原谅他,要让他心痒难挠,求着我的时候再逼这老家伙助我恢复,传我武道。又想:我他妈真蠢,守着一座宝山十年却去挖了八年石头换钱。
“你说什么?连你也不能助我恢复丹田气海,而且你还想近期离开?”
陈醉一跳三尺高,唾沫已经喷到了老道士的脸上。老道士眼观鼻,鼻观心,心中不忍,低声解释道:这事儿全怪贫道搞错了,你我相交十二年,你以挚诚相待,从来对贫道推心置腹,而贫道对你却一直居心叵测,非是老道不仁不义,实在是师门家国皆有命,不得不为之。
这是一场误会,事到如今贫道也无法助你恢复,你须知道,这先天体魄历来得自天授,凡是这种体魄之人注定丹田气海之中是一团虚无,因此无法修炼武道,这样的人强大与否全凭运气,就好比百年前的南陈军神李飞熊,便是先天八品的体魄,浑身上下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即便是武道之中的超品人物对上他也很难占到便宜。
“我是先天几品?”陈醉闻听先天体魄曾出过如此牛人,不禁来了精神,连忙问道。
老道士见闻广博,倒还真知道一个测试先天体魄人物品级的方法,遂说道:“这个要测试过才知道,先天体魄的人最强大的本事就是防御,先天八品的李飞熊能够抵挡九品剑客的剑气和普通刀兵的各种攻击,同时还能抵挡住九品高手的掌力,所以这测试方法也需要各种级别的攻击才能验证,例如你是先天一品,要想证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一个武道二品的人对你全力一击,若能抵御,便说明你是先天一品的体魄了。”
“你测过我了吧?”陈醉目光阴鸷的看着老道,把心中的期冀隐藏的很好。
云玄感点点头,老实道:“你是先天一品,也就是最没用的那种,不过这先天体魄倒是很适合军队,军界的很多将领都跟你是一样的,因为身体雄健远胜常人,所以作战勇敢悍不畏死,而且力气又大,普通军卒绝难抵挡,说书人常说的那些使用数百斤兵器的大将都是你们这种人,不过这种人在军中的发展也有限的很。”
陈醉听到这里真是彻底绝望了,硬挤出一丝惨笑,喃喃道:“他妈的,就是说老子这辈子也就是那种当肉盾的命,而且还是个低品肉盾。“难道这先天人物就不能提升品级吗?”陈醉心中忽然冒起这个念头,立即问道。
第八章 抗天
世上无绝地,只要肯攀登。
陈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起,先天人物有没有可能提升自己的品级。
云玄感愣了一下,摇头道:“或许有,但老道我从未听说过,贫道所知的这种先天体魄之人进阶之路只有一条,便是从出生起到长大成人这一过程,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增加,境界也会相应提高,出生时品级越高,长大成人后的境界也越高。”怕陈醉不理解,又补充道:“你不是天生的这种体魄,又已经二十岁,再无多少增长空间,哎!”
这就是命,是命就得认。而陈醉却绝非认命之人。他有着超凡的意志力和脑海深处丰富的知识储备,无论多绝望都不会动摇他变强的信念。
云玄感从陈醉坚毅的神情中看出他并未放弃,略作沉吟后忽然想起什么来,说道:“当年李飞熊是先天八品,这个定级乃是七名九品剑客用生命证实了的,他刚出生时是多少品我却不得而知,想必是极高的,但据贫道所知我炎龙一族也好,西北的夷戎和北方的罗刹等族也罢,只有他一个人达到了先天八品之境。”
陈醉眼中一亮:“你是说李飞熊当年有可能掌握了某种适合先天体魄的锻炼方法,然后提升了自己的境界?”
云玄感未置可否:“只能说有可能,这希望极其渺茫,李飞熊已死去百年,就算有方法,恐怕也早已随他同沉江底。”
“那不重要,我看重的是有人曾做到过提升自己的先天体魄,而且不是靠天生成长做到的,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陈醉眼中放光看着云玄感,又问道:“你刚才说你要离开这里了?”
“贫道刚刚从城中打探到消息,巴国藩王赵吶言陨了,圣上已决定御驾南巡,一为巴王劳苦功高特来吊唁,二为让南方百姓沐浴天恩......”
“你心中的圣天子要来了,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难道你不喜欢他南巡?”陈醉脑子反应极快,从老道脸上的忧色得出某个结论,立即眼中一亮:“莫非你也认为我之前说陈师道有反意的话说的有道理?”
“圣意难阻,御驾已经到达广平,再往西南走便是古栈道,御驾出行百官随辕,人员车驾不计其数,栈道难行大约还需一个月才能到这里吧,老道这便迎上去请圣驾回头。”
说罢,云玄感从怀中取出个瓷瓶递到陈醉眼前,道:“这是紫灵丹,是用千年紫芝灵果炼成的,玄天宗立派不过一千多年,这千年级别的紫芝灵果在门户内也堪称凤毛麟角之物,老道我所藏的便是阖玄门上下全部的紫芝灵果丹,在武道初始阶段,这样的灵丹妙药只需一颗就足够凡人达到一品裂石之境,其珍贵难得更被天下修炼者共尊为三大灵丹之列。”
“这就算完了?”陈醉明知道此物必定异常珍稀,却故意轻描淡写似不在意的样子接在手里,心里头还琢磨着怎么能从他身上多榨取点宝贝。
云玄感道:“天下无不散筵席,贫道重任在肩,对不住之处,还请你海涵,若此番能安然度过此劫,必定再回来,届时你若还对武道有兴趣,贫道便带你回山门给你一个拜入云空寂门下的机会!”说罢,决然离去。
......
后山巨瀑,千古白练,寒气森森,围绕这天然奇景四周,寸草不生,连只饮水的野兽都难得一见。那瀑布下的深潭里更是半条鱼都没有。连日来,这里已成了陈醉一个人的王国。
深山瀑布,碧水寒潭,精赤着上身的少年在与天抗争。气力体魄都是锻炼出来的,陈醉想的是既然能锻炼出先天一品,就有可能锻炼出先天二品来,百年前的李飞熊能做到的事情,陈醉自问一定也能做到!他将身体牢牢固定在瀑布靠下的地方,这么做的目的是能够承受到瀑布最大的力道。水从天降,自然是越往下力道越猛。
以双手双脚支撑在瀑布下,艰辛痛苦之余除了一心坚守外,脑海中将来到这世上二十年的过往似在眼前重放。
那一夜有人在破柴房拿走了母亲的倾城容颜。那个用鲜血救活自己的疯母亲,在凄楚绝望的哀嚎中疯癫。可即便如此也没有放弃自己。幼年夜半时分黑夜里那温柔的歌声,梦中的悲声,凄凉哀求着那个黑心狗不要把陈醉带走。就算她是个疯子,就算她曾拎着大砍刀满世界追砍自己,在陈醉心中仍坚定的认为,这样的母亲值得守护。
黑心狗是什么人?陈醉一直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当日聂锦儿毁容之夜发生的事情他其实都看在眼里。还记得那个姓庄的阉人称呼这黑心狗为主上。显然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很小的时候他就暗中留意聂锦儿的一言一行,她有一块神秘的玉牌从不离身,陈醉便禁不住想,那东西也许是黑心狗送她的定情之物,只是那牌子的样子可不大吉利,上边画个黑眼睛,下边画个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小城市。那里很可能就是那天夜里那个人说的夜魔城。
身世的秘密,母亲的眼泪,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总之陈醉有无数个理由要求自己必须拥有自保能力。为了这些,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尝试一下。
当身体出现寒意的时候,陈醉知道体魄已经接近这次锻炼的极限,这是他无数次被这寒瀑冻晕后总结出来的经验。现在没有老道士在附近保护,他只能靠自己掌控锻炼的时间。寒意从遍布全身,通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筋骨已开始收缩时,陈醉终于从瀑布上跳下来游出寒潭。
从岸边的衣服里摸出一颗药丸来,张口吞下。自语道:“老玻璃这药丸子据说是用千年紫芝灵果炼成的,效果倒是真不赖,吃上身体立时就暖和,可惜就是少了点儿,才几十颗。”
云玄感白吃白喝他十年,却暗中算计了陈醉,最后又证实了他是被冤枉的,因此对陈醉怀有极大愧疚之心。老道士自忖这趟劝驾之行凶险难料,很可能今生今世都再无机缘弥补这份愧疚。他知道陈醉决心自己摸索出一条先天体魄之人修炼的途径,想到陈醉那凶险的锻炼方式,老道士这才将身上全部的紫芝灵果丹都送给了他。既算是一点补偿也算是一个纪念。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近傍晚,庄园里已是炊烟袅袅。陈醉先去看了一眼聂锦儿,见到老妈正在那痴痴发呆,嘴里念念有词:狗杂种莫乱跑,狗杂种你要记得如果你喜欢一个人,把什么给他都没关系,就是不能把心也一并给了,人没有心会死,多了心就会变成黑心狗黑心狗狗杂种黑心狗,我没有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聂锦儿神情渐渐慌张,言语越来越癫狂含糊,听不清内容。声音也由高转低,越来越弱。陈醉站在门外神色冷峻,看着屋里早不知看过多少遍的情形。犹记得很小的时候,聂锦儿疯的还没这么厉害,也常常独自念叨这些话,只是那时候能听懂的部分要比现在多许多,而且也更有条理。陈醉想着那些话,看着屋中疯癫的老妈,毅然决然的转身直奔后院。
......
在那已经遥远的几乎被淡忘的记忆里,叫做电视的神奇盒子曾教过陈醉一些东西。那时候那里边的那些人和那些事距离现在的自己是那么远,那会儿陈醉只是想看那些抱着石球和啤酒桶的巨汉们夸张的表演,绝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要跟那些人学习如何吃,如何练。在他眼中,那些巨汉都是牲口变的,今生的他不得已却要去跟那些像牲口的家伙们偷师。
云玄感说先天体魄之人没多大希望进阶,可有着数千年异世界阅历的陈醉怎么可能迷信什么“权威砖家”之言?瀑布炼体还不够,咱就加上营养餐,老道士的灵丹妙药虽然犀利,但毕竟数量有限,只能用来做瀑布综合症的急救药。这平日里的营养还是要靠自己配的科学营养餐。
生牛肉是必须的,所有大力士们都吃这玩意,有的家伙都四十多岁了还力壮如牛,全靠这东西呢!一顿半条牛腿!王八血虽然味道不咋样,且只值一个老钱还贵贱不是玩意儿,但在梦中有个叫马俊仁的家伙说了“我们常喝中华鳖精”由此可见这东西壮力!一顿也得来一碗,中西结合要把这地球文化传承好。
柳江大鳖,食鱼为主,性属阳,食其血可壮气续力,适用于体阴血亏之症,但因其性烈不宜多吃,食多则虚火上升易引发便秘口腔上火。
后院里,陈醉一口气喝下一大碗柳江大鳖血,厨娘兼厕所清洁工兼后院打杂又兼聂锦儿保姆的于琼花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忍着恶心看着小庄主将那一碗腥骚的连蚊子都不愿靠近的东西喝下肚子。恶趣的想着小庄主已多少日子没如厕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横下一条心来,把阴曹地府当做脚垫子,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能不敢做的?
陈醉喝罢,将死鳖交给目瞪口呆的于琼花,“炖了,回头我练完了就吃。”然后操起对方递过来的大盘子,将里边一块块带着血的生牛肉沾着蒜汁往嘴里塞。把于琼花吓得花容失色,拎着大鳖转身便跑。心里头实在害怕,小庄主下一步会不会想吃人?
院子里有一个巨大的金属球,是陈醉上次送云玄感离开的时候进城带回来的。之前专门订造的,通体浑圆,直径将近一米,除了重的十条大汉滚不动之外,没别的特色。陈醉也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重,城里的铁匠铺把所有的金属全融了才凑成的这个大铁球。因为不好就手,装车的时候铁匠铺里几十条大汉都搬不起。没办法只好把它滚到码头装上船。下船的时候是陈醉自己扛回来的,之前试过马车,放上去就塌架。五里的路程歇息了二十多次,用了一晚上才弄进家门。
吃完了牛肉,陈醉‘美美的打了个饱嗝’,然后迅速屏住呼吸,强压下肚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确定刚才的口气散尽了才骂道:“他娘的,也不知道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反正爷是尽力了。”将装牛肉的盘子一扔,甩开膀子来到大铁球面前。
于琼花搞不明白陈醉那一肚子东西都吃哪去了,所以认为是柳江大鳖的血作祟搞的陈醉不大解。事实却并非如此,陈醉吃的多消耗的更多。每顿饭吃完,他都会伺候院中那个大铁球到深夜。
先是在岸上将它抱起来练习着用太极的抱球术控制这玩意。
最开始时,只能勉强将铁球抱起一会儿,多余的动作一个做不了,甚至时间稍长便累的通身是汗,心慌气短。后来增加了营养餐,动作和力量也都有了些进步,渐渐的能将那大球玩起来一会儿了。
只见陈醉将比自己巨大数倍的大铁球抱在怀中,仰着身子将那球托的高高的,然后缓缓的分开双腿,手腕随着身子慢慢转动,试图转动大铁球。只是这动作难度系数着实不小,稍不留心那球便轰然一声落到地上。动静端地是惊天动地。
似这般忙活到半夜时,陈醉已经筋疲力尽,通身的汗不要钱的往外流,他捧起一只大坛子,仰脖灌下整坛的烈酒。将坛子一丢,往水边大石上一躺,呼呼便睡。次日一大早,直接赶奔瀑布。云玄感离开后的这两个多月,陈醉便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到底自己的先天体魄有没有进阶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陈醉的力量比那时大了不止一倍。
这一天清晨,陈醉醒来正欲上山,忽见于琼花在后院门口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遂问道:“婶子有事儿?”
于琼花连忙走过来,满面堆笑,福了一福,道:“没得什么大事儿,家中老父亲病了,打算明天回娘家。”
陈醉点点头算许了,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于琼花又说道:“小庄主留步。”
陈醉止步回头,但见于琼花迟疑了一下后,说道:“你,你们好好保重。”
这女人平日里放下粪勺拿饭勺,做起事情来风风火火,家里外头着实是一把好手。平日里讲话呮哧咔嚓向来利落。却不知为何今日讲话这般吞吞吐吐的。
陈醉只道她家中有事,所以心神不宁倒也没太在意,点头道:“明天我刚好要去大俊道场,咱们早点走,一个时辰也到城里了,回头你去账房支取一百两银子带上。”说罢转身奔后院门去了。
于琼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陈醉已出门远去。
第九章 神箭
瑞榕古城,大俊道场中。
一场较量刚结束,陈醉再度败北。
这次跟他对敌的正是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陆如松。
这无疑是一场不公平的比武,陈醉连一品裂石的修为都不具备,陆如松却是钟大俊最得意的弟子,如今已是三品断金的境界,举手投足都已具广平一派高手风范,最近此人更是已被城守府招揽,做了府衙的护院教习。
陈醉赶到时已近卯时,由于前阵子基本没来过,今日又来的晚些心中不免惴惴,却不料钟大俊竟破天荒的没有动怒,甚至都没问他前些日子不来道场的缘由。而是一上来就派了陆如松与他做对手比斗。
二人素日便有嫌隙,陈醉是斗口大王,陆如松则是大俊道场中最优秀的弟子。斗口陈醉一个顶陆如松八个,动手却是八个不敌人家一个。尽管陈醉巨力惊人,却奈何不得陆如松一巧破千斤的技巧。
二人同门学艺,陈醉的拳法只是徒居其形,陆如松却真个学到了其中三昧,两厢比较下,高下立判。陆如松以巧打拙,以快打慢,交手十几回合便潜运内力以暗劲打中陈醉当胸要害,将他击出梅花圈外。陆如松有意继续追击,钟大俊却面露疑惑之色,摆手命他停手。
刚才这一下,陆如松显然已用了全力,却未能伤陈醉分毫,这是极其不正常的现象。钟大俊看出端倪,连忙阻止他们继续比斗。大摔碑手踱步来在陈醉面前,上下打量片刻,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想不到你竟是先天体魄,前些年常听你自言有了气感,便未往这方面细思,如今看来你分明就是先天体魄之人,根本不适合修炼武道,还留在某这里作甚?还是速速离开吧。”
陈醉有些诧异,今天的钟大俊说话做事都透着古怪,一时半刻却想不出其中关键。
这钟大俊除了是广平一派的江湖武师外,还另有身份。他驱赶了陈醉,心中却在想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做,不做,或者死一人或者亡一家,做了,有一天定会被发现,到那时便是全族灭绝!主上的手段比郡主娘娘厉害百倍,那夜魔城里的黑龙帝更是江湖绿林道的帝王人物。
陈醉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大俊道场开革了,但他却是笑着离开的,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测试自己的先天体魄是否进阶,刚才被三品断金的陆如松狠狠打了一掌居然无恙,看来已是先天二品的体魄。这说明自己那个特训方案奏效了。
一想到自己也许有一天可以练的刀枪不入力拔山兮气盖世,陈醉便觉得脚步似都轻了。正陶陶然时,猛听到前方有马蹄疾驰而来的声音,忙抬头一看,只见对面永丰长街上,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老远便在喊着行人避让。陈醉此刻刚走到神侯街的路口,前边是人烟稀少的永丰街,身后却是人潮如织的神侯街市。
黑、白、红、黄、灰,五色相间的马儿不知是何品种,奔驰起来快如闪电,眨眼已到了近前。陈醉来不及细思,忙往旁边一让,探手去搂那马儿的脖子。长街之上,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随着唏律律一声长嘶,那势若奔雷的骏马竟被陈醉单臂生生扳倒在地!马上骑士也因为这骤然的停顿,被奔马产生的巨大惯力甩了出去。
只见那人身在半空,伶俐的一滚,落地时只稍稍停留,回眸看了一眼陈醉,用标准的官话咕哝一句:见鬼!之后便不停留,撒腿就跑,却将那匹极为罕见的五色宝马弃之不顾。
陈醉松开马儿的脖子。见这五色马神异非常,那般速度冲刺中骤然被停下,这马儿脖颈瞬间需承受的惯力超乎想象,没想到如此巨力之下,这马儿竟丝毫未损。陈醉刚松开它,这匹骏马便自行跃了起来。
陈醉恼怒那人长街纵马狂奔,刚要对那骑马之人吼两句,却发现人家根本没有跟他理论之意。那人似乎有什么要命的急事,竟连一秒钟都不愿停留,弃了如此神异的宝马,眨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陈醉看着那人远去的方向,再看看这匹无主的宝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犹豫时,猛听得那骑士来的方向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但见永丰街上一排流动的黑云滚滚而来,为首的骑士到了陈醉近前,突然把马一带,玄色骏马人立而起,马上骑士却似已与马儿连成一体,纹丝未动,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人马合一干净利落!紧随在他身后的其他骑士到了近前俱是如此。
陈醉抬头观看,只见为首的骑士脸上带着面具,玄色铠甲,玄色斗篷,两条浓眉,一双黑目炯炯有神,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一行十八骑,人人这般装扮,这些人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魔神,人和马同时停下,动作整齐划一,一旦呈静止状态,连那马儿都立时无声无息。
十八骑无声静立在那里,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从这些人和马身上散发开来,街道上正要喝彩的行人突然觉得不寒而栗。竟都被这股气势震慑的哑口无言。
“快说,骑这马之人朝哪个方向去了?”十八骑为首者用马鞭一指陈醉身边的五花马,肃声问道。
此人背负火红长弓,相貌硬朗刚毅,年纪在三十左右,二目如电,射出两道寒光,气势极为迫人。
陈醉微微一愣,向着之前那骑士远去相左的方向一指,道:“好像奔那边去了。”说罢,将手中的马缰往这人面前一递,问道:“这马是那人的,你若跟他认识,就请转交给他好了,另外请你告诉他一下,莫要再在这大街上纵马。”
轰隆一声,不等陈醉把话说完,十八骑齐动,顷刻间已走的干干净净。陈醉拎着五花马的缰绳,看着十八骑远去的背影,暗道:“这就是世间高手的气势?也不知这些人跟钟大俊相比谁更强一些?”回想刚才这十八骑的外观,猛然想起云玄感提及过的一支军队,不禁心中巨震,暗自祈求最好别是那活儿。
瑞榕码头,陈醉牵着那匹五花马,走到自家的船舶近前,招呼伙计牵马登船。行船的伙计忙接过他手中的缰绳,见这马儿神骏,忍不住赞叹道:“好俊的宝马!”又扬声道:“庄主回来了,可以开船啦,大家把东西带好咱们走喽......”
码头上不少人聚集在此,都是吉祥镇上看着陈醉长大的,其中长似孙二娘一般可以掐着陈醉脸蛋儿夸他能干的角色便有好几位。陈醉母子在吉祥镇上早年欠下的人情债,虽然陈醉发达后早双倍之上再加倍的还了,但那份情谊却不是金钱财物能衡量的,这些人都是搭陈醉的顺风船进城采买的,自然要搭他的船回去。
陈醉冲大家一抱拳,唱了个肥喏,连说抱歉,才在一干长辈们不满的目光注视下登上自家的船。
所有人都已登船,使船的把式中为首者一挥手,船尾处艄公扯板,船上人收了铁锚,立起风帆,那船儿便渐渐驶离码头,向着下游行去。就在此时,码头上忽然跑来一人,那人跑的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已跑到江边,毫不停留,发力一跃,竟跳上离岸数米的大船。
码头上虽然人来人往,却没一个闲人,谁也没注意到刚才有人跳上船。就在那人刚刚登船不久,城里方向,一团黑云追了出来,迅疾如风,到了江边才猛然顿住,动静之间顷刻转换,正是那十八玄骑。为首者一声喝问:“那艘船是什么人的?”
......
“你为何偷我的马?”
“你为何偷上我的船?”
“岂有此理!你敢说我偷?”模样秀气,身手不错的少年公子,手按宝剑怒目而视瞪着陈醉。“明明是你先偷了我的马,我是追马才上了你的船!”
“你的马是怎么到得我手你不知道?”陈醉一指大江道:“好啊,既然是这样,那就请你带上你的马立即下船吧。”
少年闻听顿时有些傻眼,一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陈醉上下打量一番这偷跑上船的少年,只见他面皮白净,眉清目秀,鼻梁秀直,口似玄丹,身上穿月白缎儿肩袖衫,身形纤细,腰杆笔挺。通身上下透着华贵之气。
算卦人讲究观人先观衣,这年头衣着华贵者少,从衣服上能看出很多问题。比如衣服的颜色和使用的料子,都能成为识别问卜者身份的线索。陈醉跟云玄感学徒时专研过此道,因此认得少年身上的衣料正是来自京师著名的江南坊。
再观这少年模样气质,言谈动作,都透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古怪。联想到那追逐他的十八骑,陈醉心中已断定这少年来历不凡,但他心智深重,知道有些事真糊涂不好,真明白也不好,只有装糊涂才最好。所以他脸上丝毫不露破绽,只做一无所知,把这少年硬是当作寻常之人,呵斥争论寸步不让。
俊秀公子刚想说你把船停在岸边我就下去,猛抬头正看见瑞榕城方向,一团黑云正沿着大江追来,吓得他一吐舌头,叫道:“啊哟不好,这群大逆不道的杀才阴魂不散,追的好紧,这下大事不妙啦,你快帮我想想办法,甩掉了那些人,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
“跟我说抱歉,然后求我,哄的我高兴了,自然帮你过关。”陈醉抱着肩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玩笑道。他明知少年身份不凡,却故意无礼,打的主意却是不知者不罪,越是如此,越能显出他懵懂无知,看不破这来历不凡的少年身份尊贵。
少年也不想被人发现端倪,顺水推舟求了陈醉两句。
陈醉微微一笑,满意的点点头,道:“看你的样子倒不像个坏人,那些人凶神恶煞一般,若是让他们把你抓去了扒皮抽筋,而你又是从我这船上被抓去的,我这罪过可就大了,梵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帮你一次吧。”
十八玄骑沿江而下,追至平行位置时,为首那人忽然放声高呼道:“江中之船速速停靠到岸边接受检查,否则我们可要射箭了。”说罢,一挥手,只见他身后一名骑士自身后摘下玄色弯弓,发力一拉推泰山压日月,扯了个满月,那人手一松,一支黑箭化作一道乌光直奔江心而来。
哚的一声,深深扎进桅杆中!
从岸边到江心足有三百步,普通弓箭根本射不到这个位置,非军中特制的三石弓不能有此威力,弓不常见,这弓手更是天下难寻,在这么远的距离内仍能射中目标。如此神射当真是天下少见。船上众人大吃一惊,惊恐之余不忘赞叹这弓手厉害,却听为首骑士继续喝道:“这只是一个警告,再不停船我们便要射神火箭了。”
船上人闻听,无不惊骇,纷纷跑到舱门前要见陈醉。舱门一开,陈醉从里边走出来,一边安慰乡亲父老,一边走到船头,扬声道:“在下天鸿酒庄东主陈醉,请问几位是哪条道上的?是官路上的老爷还是江湖道上的朋友?”
“有分别吗?”马上人似有顾虑,不肯透露身份,模棱两可的扬声喝道。
陈醉隔着老远抱拳道:“当然有,尔等若是官府的捕快,我等自然有义务配合你们,停船靠岸也是应该的,但如果你们是剪径的强人,我等听话靠岸,岂非是自寻死路?”船上人闻听都深以为然。纷纷想到,正是这个道理。毕竟在这大江之上,退一万步还有个弃船逃生的机会。若是靠了岸,岂不是成了砧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玄骑首领道:“我们是什么人你没必要知道,你只需知道我们虽不是强盗,但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们杀起人来可要比强盗厉害的多就够了。”
陈醉回头看一眼桅杆上插着的利箭,漆黑如墨的箭杆已将水桶粗的桅杆扎透,想不到这一箭的力道竟如此惊人。他忽然想到那少年身上京师名店的衣料和官方口音,再听这些人也说的大赵官话,又见到这支威力惊人的利箭,不由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暗忖:莫不是那活儿?不由得更加确认了混上船的少年来历大不简单......
第十章 追杀
这些玄骑箭法独步天下现在却只威胁恫吓,可见他们追这少年未必是为了伤害此人!想明白这一节陈醉更决心将糊涂装到底。当下扬声道:“尔等既然不是官府中人,便没有资格检查在下的船,我等也就没有义务配合你停船靠岸,阁下若想射火箭尽管招呼好了,再往前旱路就断了,看尔等还怎么追的上?”
玄骑首领闻听顿时大怒,亲自取下背后长弓,虽然隔着老远,陈醉的目力却也能看清此人的长弓与先前那人所用的有所不同。那是一把火红色的长弓,在阳光下反射出的是金属的光泽,老远便能看出此物神异。那人把手向后一伸,身后一名骑士递给他一枝黑箭,只见他弯弓搭箭,对准了陈醉所在的位置,吐气开胸叫了声:着!
一道乌光随声而动,直奔江心而去。
陈醉是先看到黑箭再听到弓弦之声的,这一箭的速度竟快过了声音。嗖的一声,陈醉头顶的发髻被这一箭射乱,发间立时传来焦糊的味道,竟是因为这一箭速度太惊人,箭头与空气摩擦如子弹般产生高温所致。陈醉大吃一惊,猛回首,只见那枝黑箭去势不绝,狠狠的扎进桅杆后,一没而入终于穿出,又继续向前,深深扎进副桅五寸深,才发出哚的一声。
玄骑首领收起长弓,轻蔑的看着江心的陈醉,冷声道:“这只是一个警告,别逼某射出下一箭。”言下之意,显然再说废话,下一箭他便要射人了。
玄骑首领这番恫吓颇有声势,本以为陈醉不过寻常买卖家,见此情形定会吓得乖乖服从,老老实实把船靠过来。却没想到,他这一箭反而告诉了陈醉,他们不敢射火箭,更不会在那位少年公子下落未明的情况下悍然杀人。他本就是征战沙场的一员悍将,机智谋略从来不是他的强项。遇到这种事,除了用强,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刚才那一箭如天外神梭不仅射散了陈醉的发髻,同时也射动了陈醉那颗求武之心。云玄感曾对他说钟大俊的本事放到这天下武者中,不过是个末流人物。陈醉还一度以为老道士有意埋汰钟大俊,见识了黑衣骑士的这一箭,才知道这个世界里果然有不反穿裤衩的超人存在。老道士算一个,这玄骑首领无疑也称得上高手中的高手。
以陈醉所见,这一箭的威力竟已远胜梦境人生中见识过的狙击神器巴雷特步枪!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世间真正强者的风采。那一箭的风情已深深印入他脑海。这强绝霸绝的一箭不仅没有把他吓破胆,反而激起了他更盛的向武之心。受一箭之威吸引,他心中的惊讶欣喜之感犹在恐惧之上,对自己刚刚险些被送进鬼门关一事,竟都未放在心上。这便是大赵帝**中悍将的实力吗?
玄甲骑士的首领乃大赵帝国武将中有名的人物,远远见陈醉不过一个普通买卖家,被自己雷霆一箭射散发髻,居然未见如何惊惧,不由心中一阵讶异。军中好汉最看不得的是孬种,最欣赏的却是硬气男儿。
陈醉的反应大出他意料,他自知这一箭射出去的威力,这把朱雀弓不知在军前取过多少敌将的性命,寒了多少百战军人的胆魄。这小小商贾在这一箭之威下,居然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屹立不倒。
想不到一介商贾居然有如此豪胆!玄骑首领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只听江心陈醉高声赞道:“好箭法!端的是弦响龙虎惊,弓开秋月明,阁下箭法如神令人钦佩,我这船上只有寻常百姓几十人,筐、篾、耙、锄若干,最值钱的便是我酒庄里出产的几坛老酒,阁下神箭无双,些许货物着实入不得您这神箭大侠的眼,还请发发慈悲,让我等离去才是。”
俊秀少年躲在船舱里,听到这句话忍俊不住,轻轻笑了一下,龙虎惊,秋月明,好句子!这个叫陈醉的小商贾说话还真有趣。什么筐篾耙锄的,还神箭大侠,堂堂大赵车骑将军,领司隶玄骑军都统岳恒居然被说成了剪径小贼......哈哈真是有趣有趣!
岳恒这家伙勇武是有的,但是智谋就只能是那么回事儿了,他知道我在船上,定然不敢造次,别说烧船,便是伤人也有所忌惮,他定会担心伤了人,这些乡农会迁怒于我。这个姓陈的小子一看就是个诡诈之辈,只怕已经看出岳恒投鼠忌器不敢伤人,他硬是不把船靠过去,没准儿还真能甩掉这个难缠的混账东西。只是这样一来,这姓陈的小子可就要倒大霉啦。
陈醉已看出岸上玄骑首领虽然厉害,但明显有所忌惮,任他如何凶厉都只是色厉内荏。他其实已隐约猜到岸上追兵的身份,更知道这等人物若非有所顾忌,怎么可能会无聊到射中自己的发髻吓唬人。若他所料不错,这伙人便是天下闻名的玄甲骑军的一支,杀个把人对堂堂大赵皇帝亲军司隶玄甲骑军的人而言又算得什么?
陈醉虽然二十年未离瑞榕小城,但他日常最喜跟云玄感聊天,老道士见闻广博,大赵帝国至强的武装力量他都曾对陈醉提及,其中大赵帝国的皇帝亲军司隶玄甲骑军更是多次被老道士说起。这十八玄骑无论从外貌到骑术本领无一不与传说相符,不是堂堂大赵玄甲骑军又是哪个?
只是这里怎会有玄甲骑兵的呢?看那为首之人的样子十分急迫,却明显因为忌惮那少年的安危而不敢放手施为,这少年又是什么身份呢?一念及此,陈醉忽然恍然大悟,哎呀不好!这下可不易善了啦。这一番已是骑虎难下!我可该如何是好呢?陈醉心念电转,哎!没别的办法了,即不能认得岸上骑兵,又不能看出船上少年来自何方。只好将装糊涂进行到底!
船儿顺风而下,岸上玄骑紧追不舍,终于到了旱路尽头之处。沿岸路径被大山所阻,江中水道豁然开阔,船进入一片极开阔水域,玄甲骑军都统岳恒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面上,那艘船渐渐成为一个黑点儿。十八骑被天堑阻隔,眼见暂时追不上了。船上诸人皆欢欣鼓舞,直呼刚才好险,又有人指着兀自扎在桅杆上的黑箭惊叹不已。
岸边玄骑首领身后一人肃声问道:“将军,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玄骑首领看着逐渐消失的船帆,咬牙道:“弃马,寻些普通民夫的衣裳,那少年叫陈醉,是下游开酒庄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接着追,务必将那人请回去。”
......
虽然暂时脱离了玄甲骑军的追逐,陈醉却无半点喜悦之情。这少年带来的麻烦何止于此,玄甲骑军不会善罢甘休,陈醉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玄甲骑军如果找不到这少年,定会找上自己,到那时谁会跟自己这升斗小民讲理?想到这些陈醉就一阵阵头大。该如何度过这一关呢?他思索再三也没什么头绪。
船舱门一开,那少年踱步走出来,左右观瞧,但见大江进入两座大山之间的宽阔水域,江面在这里被横向放大,两岸青山雄伟壮观,大江之上风轻水静,夕阳照射下,波光粼粼金色绚烂。偶有野鸟啼叫,在这宽阔静溢的空间里听的格外清楚。少年见此情形不由心情大佳,取出别在腰间的折扇,轻摇几下,看意思是想赋诗一首。
陈醉见少年立于船头白衣飘飘折扇轻摇的架势,已猜到他要做什么。忽然灵机一动,暗忖:只要我一直跟这小子一路,并且始终不认识他,一直等到玄甲骑军把他请回去,到那时他以为自己身份未泄露,就不会将我如何。虽然要让他与我做一路,但我却不能露出丝毫要与他同路之意。当务之急是先得让这小子主动找我才是。看他那架势是打算赋诗一首呀。
大赵江山一统百年,虽以武力国,如今却是文风鼎盛,有其朝中贵胄多爱诗词。风闻当今赵宁帝文雅风流,爱诗词尤爱过了江山朝政,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宁帝以身作则,自然引得国朝诗风鼎盛。
这倒是个机会!陈醉打定主意,举步前驱也来到船头与少年一起观景。
少年折扇摇了几摇,却没想起什么妙语来形容此刻的美景,正沉吟急迫时,忽听身旁陈姓商贾开口吟道:“天门迎客柳江开,碧水东流终不还。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少年听罢迅速在心中斟酌味道,这个地方名叫朝天门,因两山夹江水阔直欲与天接而得名,陈醉诗中言道天门迎客柳江开,只这一句便搔到了少年的痒处,天门迎客,天门说的是此地,这客多半就是指我啦,立意高远气势不凡,柳江开,江面到此可不就变的开阔了吗?最妙是后两句,青山相对孤帆自日边来,形容的真是妙啊。
好诗!想不到这市井商贾居然有如此诗才。
少年闻诗而喜,心情更佳,折扇一摆,信口说了声:赏!猛然省起自己已身处江湖,却不知赏从何来。
他偷眼观瞧陈醉,只见对方正转头看向自己,面带微笑问道:“赏什么?这江上美景吗?你倒是挺有闲心的,那些强人是冲你来的吧?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满脑子都是些浪迹江湖的美梦,却不知这江湖凶险,好在遇上我了,这柳江上游的几路强人都爱喝我天鸿居所酿的美酒,因此多少给我些颜面,这伙人估计是知道我的大名,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危急已过去了,前边出了朝天门就是清江浦,到了那咱们就分道扬镳,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
第十一章 心火
少年容颜俊美气质高华,既有书卷气更兼具贵胄之凛然昂扬之风。陈醉瞧出来此人来历不凡,不想跟他过多交集。便假做糊涂,自吹自擂说那十八玄骑是江洋大盗,听了他陈醉的名头才没有轻举妄动。
少年闻听陈醉说那伙人是因为听说过陈醉的名头才没敢轻举妄动,不由心中暗笑,又一想,易地而处,陈醉这般猜测也不无道理,这小子又不知道我是何人,他怎么会想到追杀我的人却最怕我受半点伤。又想起刚才陈醉所吟之诗,忽然生了结交之心,这个叫陈醉的商贾虽是一介苟利之辈,却难得有此诗才。
他想到此节兴趣大增,更不忙就此别过。坐困愁城十几年,这一遭天赐良机,挣脱那牢笼,便是能回去也不回。
想到这,少年微微一笑,就坡下驴言不由衷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大名鼎鼎的天鸿居东主,方才听到兄台自称姓陈名醉,小弟赵致,京城人士,今日之事,错先在小弟,实不该私自登船,险些连累陈兄,此役全仗陈兄名头响亮,你我才渡过此劫,刚才听陈兄有感而发的妙语,极为钦佩陈兄才华,正想与兄结交一番,却不知陈兄为何忽然妙语连珠拒人千里之外,这让小弟我情何以堪?”
陈醉猜到此人身份非同寻常,固然不想跟他结交,更不想得罪他。人家主动攀交,也只好虚情假意客套一番。
船行在大江上。船上的人已开始把酒言欢。二人比较年龄,赵致十九岁,陈醉长了一岁,被尊为兄长。
船首处,使船的摆了张小桌,有擅渔者撒网捕了一条江鲟,炮制一番后,装在木盆中,摆上桌来待客。居然香气怡人,惹人食指大动。再摆上几碟小菜卤味儿,一桌简单酒席便算齐备了。陈醉邀赵致对饮同食,后者也不知是不客气还是不会客气,毫不推拒大方坐到陈醉对面,举筷便吃,丝毫不拘谨做作。
陈醉举杯道:“江上别无它物,只这鲟鱼的味道还差强人意,愚兄料想赵贤弟是大户人家子弟,定然没有品尝过这江上渔家风味,但请放心食用,卫生方面毋庸担心,一应用具都是新买的,我这船上的渔家是老把式,在这瑞榕城上下游范围内,可是整治鲟鱼的第一把好手。”
赵致自幼锦衣玉食,天下美食虽多,他没吃过的却极少。这鲟鱼他是知道的,这种鱼只产于柳江,成鱼体格巨大,鱼性凶猛,以捕食其他鱼类为生。自从赵帝国将劲敌南陈灭国,这鲟鱼也就成了南方进贡的美食之一,他曾听家里厨师说过,这种鱼最好吃的部分是鱼卵。不过,似这样吃刚刚捕捞上来的原汁原味的江上做法的鲟鱼他却连听都没听过。他依照陈醉的吃法,尝了一口,味道鲜美的让他怀疑自己过去吃的是不是鲟鱼。
陈醉劝酒,赵致举杯就喝,酒到杯干。陈醉喝的虽然热闹,却无论如何也喝不醉。赵致一开始还有所忌惮,但很快他就被天鸿居老板的私藏美酒迷惑了,这酒喝起来绵厚香醇,到了喉咙里也不觉得多辣,可一进了肚子便立即化作一道火线直入腹中,令人身心俱暖,再佐以这江上鲜鱼,真让人欲罢不能,这一喝竟真个喝醉了。
喝醉的赵致狂态毕露,不住口的吟诵着诗文经典,酸溜溜的语气直让人倒牙,他却陶醉其中恍然不觉。陈醉将他扶进船舱安顿。又使人给他端来醒酒汤,正打算亲手给他灌下,忽听舱外人们发出惊呼,似发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物。陈醉担心与那十八玄甲骑兵有关,遂放下醒酒汤出舱观瞧。
原来是江边小码头附近停泊了一艘车轮飞虎巨舟。此舟高约十几米,长达上百米,端的是庞然大物一般卧于江畔。镇上民众和陈醉虽然长在这大江之畔,却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巨舟。陈醉之所以认识这巨舟却是早听老道士闲聊时说起过。知道这船是用极南之地的万年巨木做骨所造,尤其厉害的是它的动力系统,是由水师力士们蹬动轮轴带动叶片旋转驱动。再配合了风帆,航行起来当真是一日千里。如此新鲜事物,难怪船上镇民们惊呼雀跃。
小船靠近码头,距离巨舟还有老远的位置落了帆,这才注意到在那巨舟停靠的岸边,尽是盔甲明亮的朝廷军人。看服装制式,定是南军无疑。陈醉见此阵势不由心中叫苦不迭,这小小吉祥镇哪里有值得这巨舟停顿的人?
看来舍自己船上贵人无他。
又一转念,觉得不对,如果巨舟是冲着少年来的,那也未免来的太快些,道理上说不通。正疑惑时,忽然船上有人指着江岸大声喊道:“快看那边,好像着火了。”又有人惊叫:“哎呀不好!那不是天鸿居的方位吗?”陈醉一听赶忙举目远眺。只见距离江岸五里左右,正是家中方位,火光冲天烈烟飞腾。顿时如五雷轰顶。
......
巨舟之上正有一中年女子立于船首向岸上眺望。这女子虽已是徐娘半老,风姿却着实不凡,肤色洁白,姿容艳丽,尤其是气质高华,顾盼之间几乎让人不敢逼视。只听她悠然问左右:他亲自去了?
船首下方的阶下一左一右有二人分别答,一人声音铿锵有力:“启禀娘娘,主公此时应已进庄。”
另一人嗓音尖细:“启禀郡主,刚才您睡觉之时,姑爷已动身先行一步,此刻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二人用不同的称呼回答,说的却是一回事。左首那人身穿一身剑袖锦蟒袍,生的面似丹涂,卧蚕眉,丹凤眼,五捋须髯好似关公转世于此,称中年女子为娘娘的便是此人。右首之人则身着一袭黑衫,中年模样,面上无须,惨白如纸。
中年女子并未计较二人对她如何称呼,点点头,神情落寞,颇有些自怜自艾幽幽一叹。心道:他总是不放心我的,他的心中始终只有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哪怕她丑怪的早已面目全非,疯癫的已经认不得他,哪怕我已为他生了四个儿女,他的心也始终只属于她!
女子自怨自艾,继续想到:他马上就要实现生平夙愿,现在他一定急着跟她分享这得来不易的成功,或许他还打算把她接回去做那三宫之首,我呢?我该怎么办?师道,不要怪我,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孩子,而这孩子也是你带给我的最重要的人。
她将目光投向阶下二人,对那蟒袍男子说道:“蒙将军,你是随他征战过西戎的袍泽近臣,素来知道他的抱负,当年他与那女子之间的事情你也是知情人之一,你我都知道他的确无愧一代天骄之名......说到这,女子眼中亮了一下,续道:但他做事向来自负孤狂,假如让那疯癫女子给他找到,便是天下人全反对,他也一定会立她为后......女子眼中神彩暗淡下来,续道:你是他的家将出身,自然与他绝无二心,我在这里当面问你,他若真这么做了可为否?”
蒙将军不假思索,摇头道:“主公所想,末将宁死不敢苟同,但是主公雄才,唯天人可及,他要做的事情末将拼了性命也无力阻拦。”
女子点点头,道:“本宫要的便是你这句话,他想一意孤行,咱们却不能看着他为一女人将大好局面破坏,我作为他的妻子已经把这件事替他做了,哪怕他为此恨我一辈子也只好由得他了。”
蒙将军闻听眼睛一亮,单膝跪地道:“娘娘所为无错,末将愿替娘娘承担此事。”
女子摇摇头,道:“你还不了解他吗?你承担也是没用的,咱们瞒不过他的,本宫只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娘娘尽管吩咐!”
“请蒙将军将那女子送往西戎千雪山,无忧宫,在他大业未成或那忘忧仙花未开之前都不要将她的事告之给他,你是他最信任的大将,这件事假手于你才可保万无一失,将来他知道真相后,才能理解我这一番良苦用心。”
蟒袍大将再次跪倒,道:“末将定不负娘娘所托。”
中年女子满意点头,吩咐他起身。又看一眼右首黑衣白面之人,眼中似有一丝愧疚,长叹一声道:“他一会儿寻不见那女人,定会震怒,他为了这一天期盼了二十年,这一怒只怕必须鲜血才能抚平,想要让他释疑不再继续寻找那女子,更需一人来承担这一切,庄宁,你的侄子我已安排他跟我儿至仁一同拜在陆夫子门下习文练武。”
庄宁立即拜倒,肃然道:“庄宁心中已无半点牵挂,此身任凭娘娘驱策!”
女子望着远方的庄园,长叹一声道:“可惜没发现她的儿子,说起来,那个孩子才是他的长子,如果他知道那女人曾为他养育了一个孩子,他会怎么想?”
这句话既是在问这二人,又似在问自己。庄宁抬头道:“郡主无需担忧,那小东西虽有云玄感保护,但据奴婢派人暗中观察所得,那个云玄感对他也没存了善念,似乎在利用他做某种古怪武功的炉鼎,他苦修武道十年,却因云玄感暗中做手脚,让其连第一层境界都未达到,奴婢已命昔日的王府旗牌钟大俊将他结果了。”
“做得好。”女子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蒙将军。
蒙将军面露犹豫之色,暗想,这件事不好做,但却必须做,如今主公刚刚立国,许多朝臣诸将都是娘娘家臣,全仗着娘娘对主公痴心一片才能维持住这稳定局面,主公心中那女人无比重要,她给主公生的儿子若是被发现,主公定会立他为太子!但是这样一来,娘娘那个贤德有才深受王府家臣们拥戴的儿子又该如何?
大业未成,岂能祸起萧墙。为了主公的千秋霸业,那个女子生的孩子最好永远不被主公知道。
蒙雨时想到这里忙躬身道:“臣明白了!”
第十二章 高手
陈醉一跃入水,潜行游到距离大船颇远的位置才上岸。
顾不得一切,亡命似的奔向家中。虽然明知那冲天烈焰过后家中定然已片瓦无存,却仍心存了一丝侥幸。他一直都知道聂锦儿是懂得武道的,而且似乎境界不低。虽然得了失心疯,但本能还在,这场大火未必能要得了她的命。全力奔驰越跑越近,已经老远看的到庄院外墙,忽然看见大门前的空场上有两人在对峙。
一灰一白。陈醉连忙减缓脚步,再走近些终于看清楚那穿白色破烂道袍的竟是老道士云玄感。而那着灰衣的人却是个中年人。陈醉停下来躲在一边观瞧。仔细聆听那边的动静,只见其人不闻其声,他想仗着胆子往前凑近些,却骇然发现二人同时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中年男子背负双手,身着一身灰色古雅长衫,相貌清俊,宛如一普通文士。此人正是陈师道。
陈师道乍一见到云玄感时不禁吃了一惊,暗道:蒙雨时搞的什么鬼?这老道怎么会在此地?他不是说锦儿容貌被毁后,精神抑郁,因此被夜魔城主安置在此独居吗?这老道在此,夜魔城中除二帝之外谁敢露头?
“师道拜见玄感师叔祖,一别经年,师叔祖不仅风采未减,反而更胜往昔,果然无愧第五宗师之誉。”
“万万想不到那应卦之人真的是你,当年我在你父亲府中七年竟未看出你有异志,还亲自把你举荐给了云空寂,才让你有今日成就,不曾想竟是养虎为患,还好,苍天怜见,给老道一个弥补的机会,今日贫道要替这天下太平除掉你这百年祸根。”说着往前踏出了一小步。
老道士素知陈师道精擅玄门阵法,尤其擅长运用五行之力。只需周遭有那五行之物,此人便能以天地阴阳变化之学,牵动那五行之物,布下阵势,令敌手陷身其中。届时诸般幻象纷至沓来,若不熟悉其中变化,便是困至死也休想逃脱。他虽然自信却也不肯给对面之人布阵的机会,因此向前抢先踏了小半步。
虽只是半步之差,却足以让他先发制人,并且在气势上更占优势。
陈师道对云玄感的动作视若无睹,一躬到地,道:“师道对此常存感激,不敢有一刻忘怀,只是陈师道的陈字并非一人之陈,南陈一朝延绵八百载,这天下陈姓之人几达数十万,赵武帝南征,灭了故国,却仍不罢休,将我陈姓宗族杀的千不存一,此等国仇家恨便是再过千百年又岂敢忘却?师叔祖对师道大恩,不敢有一刻忘怀,此番前来此地乃为昔日红粉,舍此别无他意,望祈师叔祖能行个方便,许师道进门寻人。”
云玄感忽然沉默不语,紧接着陈师道便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欲凝固。天下聊聊的神道大宗师已经开始用行动来回答他的要求。一出手便是玄天宗秘技蛛网悬丝功。这是一种以精神驾驭元灵真气,在一定范围内形成自己的小世界的密技。似蛛网一般将对手牢牢控制,便是这门功夫的厉害之处。
所缺陷者却是这种功夫施展起来极耗心神和元气。老道士知道对面中年男子虽然晚自己两辈,真实实力却绝不在自己之下,他虽然被誉为第五宗师,对面的男人却是号称能困住神的人。而将这一称号加诸在其身之人,正是玄天宗千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宗师,号称最接近神的人的云空寂。
云玄感不敢有一丝松懈,千丝万缕的真气化作的蛛丝已将陈师道层层捆绑,这种禁锢虽不见其形,其实却厉害无比,如果陈师道真似江湖盛传那般只是九品平湖的境界,在这无形蛛丝收缩下,早已被勒死多时。
超品之下的人物在神道大宗师面前,也许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对方精神溃败。陈师道在这巨力束缚下却只微微皱眉,只见他猛然圆睁二目,在他四周的空气温度骤然升高,依稀可见有大气升腾现象发生,随着陈师道面色越来越红,老道士顿时感到那一道道真气连接的蛛丝竟似欲被这高温融化一般。
“您先跨半步是为了先发制人,也好能及时用蛛丝劲将我困住,使我无法布下厉害阵势,可惜您却不知院外这块空场对我而言乃是个聚风纳水的宝地,此庄背靠之山乃千雪山余脉,西域地火尽藏在此山脉下,世人只知水火不相容,却不知地面之水正是来自地心之火的烘烤化作水气才在这天地间生生不息的,千雪山万古玄冰受这地火烘烤,化作雪水滋养出柳江巨河,此地以下十尺岩石之下便有一条地下热泉涌动,只需引动这股水气火流,在此布下一个水火交济大阵,虽不能伤到师叔祖几分,困您三五个时辰却不成问题,想来这么长时间也足够我找到她了。”
陈师道说了多少个字,云玄感就攻了多少招。疾风骤雨般的拳脚和绵密如织的真气双管齐下,左手用真气使个困字诀,右手使了个雷字诀出手当真急如风雷。陈师道语气虽从容,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如果他不是阵法宗师,扪心自问他只有抵挡云玄感两百招的能力。这已是超品移山之境对阵宗师级人物时的极限,武道十境,也只有这最终境界才能堪堪与宗师人物过手几招,而在陈师道之前,只有魏无极曾以超品移山之境与西戎大宗师毘伽罗斗过百招。
云玄感越攻越急,他知道自己必须在陈师道布置好阵势之前将他击败,否则败的便是自己,所以他使出生平绝技,到最后几招时,已放弃了继续用左手真气牵制陈师道的动作,改为双手都在狂攻,力争在陈师道彻底摆脱他加诸其身的蛛丝真气前,将这阵法宗师击败。
轰的一声巨响,是云玄感发出的玄门雷火气发出的巨大声响,这一招由上至下,宛如九天雷火浇落人间化作劫数攻向陈师道。与此同时,陈师道身上捆缚的那些真气也已弱如游丝,再难束缚住他的手脚。
陈师道面对神道宗师云玄感的雷霆一击,绝难抵挡!他也没有挡,危急关头,只见他脚尖忽然插入岩石中,身子猛然向后倒,倒地后立即狼狈一滚,同时脚尖卷起的尘土被扬向空中,与此同时,陈师道从怀中掏出十二杆五色旗帜,身子在这一蹬之力下急速后退,口中高呼一声雷火引地水,鸿沟现世,玄水大阵成!
云玄感双掌击下,陈师道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但如果他没有后招,云玄感落地后下一招再逼过来,正是他旧力将去新力为生之际,他便将无路可退。偏在此时他还有闲心掏旗子,若非有极大把握岂能如此?
果然,云玄感这一掌之力结结实实轰击在地面上,便在此时,陈师道身法如电,已将十二杆小旗插入云玄感四周。只见他双手一扬,一团灰雾自他手中飞出,一遇空气立时化作高温热气。与此同时,被云玄感击中的地面竟裂开了一道口子,一眼泉水自下而出,与那灰雾连成一气,瞬间化作团团白雾,将云玄感困在其中。
云玄感只觉得眼前景观忽然一变,哪里还看得见陈师道的身影,心下顿时明白,自己到底被困在奇阵中了。
他虽然出身玄天宗,却一直醉心武道,对这玄而又玄的奇门阵法,始终没多大兴趣。不仅如何布阵他不知道,便是如何破阵他也半点不晓。此时此刻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已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打出阵去!
只需破坏十二道阵眼中的一眼,他便可驱除眼前迷障,杀出大阵。这是以力破阵的笨法子,也只有他这样的宗师人物才能用这个办法对付超品大高手布下的奇门阵法。
四周雾团弥漫,目力所及不足半尺,时不时便有热风扑面而来,其中夹着风雷涌动之声,不时有雷电混杂其中,只需稍有媒介接触,便能让云玄感肌肤灼痛一番。这天地自然现象竟被陈师道复制在这小片区域内,当真是神乎其技的本领。
云玄感认准一个方向拼命急奔,只觉得脚下雾气不断涌出,他未觉察自己改变过方向,似这般奔出了数里之遥,在站定身子一看,竟还是在原地未动。云玄感却清晰的感觉出自己刚才疾飞所耗的真气是货真价实的。不能再这般妄动了。他立即盘膝而作,养气凝神,只等精锐养畜完毕再发力破阵。
阵外,陈师道见云玄感消停下来,猜到他的打算,不再理睬他,举步向庄中行去。
......
庄外,陈醉以旁观者身份见证了这场罕世难见的大战。只能看不能听,因此无从体会其中的奥妙,在陈醉看来这场大战着实有些蛇头虎身又蛇尾。
从头至尾灰衣人没有还一招,一直穷于应付云玄感的进攻,举手抬足动作也迟滞凝重。只看动作,那几手比之钟大俊都尚有不如。却不知是云玄感化真气为无形蛛丝困住陈师道,禁锢了他的行动所致。但云玄感那时也不好受,有如捕获巨兽的猎人,虽占据上风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猎物。因此才斗的那么慢。
陈醉所见这高手过招竟无聊的很,更无前世影视剧中漫天飞舞的飘逸情景。二人交战之时,在陈醉眼中唯一的亮点便是云玄感那最后一击。
最后一下,老道士搏命演出,飞起三十米高,以泰山压顶之势轰击灰衣人,这一下端的精彩万分,不仅有动作而且有声音,可惜雷声大雨点小,收效甚微。
最让陈醉跌破眼镜的是那个据云玄感以己身论证出的极可怕高手,竟然用了一个类似懒驴打滚和扬沙子的下作手段避开了云玄感最后一击,接下来那厮又无聊的自怀中取出不明物体若干,插在云玄感周围。而在那之后,灰衣人最下作之举也发生在那一刻,那人竟撒出了一把**香,搞的老道士晕头转向,原地狂转,最后居然累的盘坐在地,一动不动了。
第十三章 相思
困住云玄感的陈师道急匆匆走进熊熊燃烧的庄园,虽然已发现陈醉在偷窥,却不屑一顾。陈醉看他走远了,连忙从乱石后出来奔到云玄感近前。只见老道士眉头紧皱,对外界变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陈醉大声对他说话,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盘坐在那里静若磐石。
陈醉围着老道士转了两圈,忽然想起老道士说过玄天宗中有一种奇门阵法极为厉害,看起来简单但如果不懂破解之法便去妄动,随时会遭到阵法的反噬,一念及此便没敢轻举妄动。看得出灰衣人的阵法未必奈何得了云玄感。
他心中惦记母亲,举目往庄子里看,但见火光冲天,偌大的庄园已烧的不剩几间,一想到聂锦儿疯癫的样子和这些年所知的只鳞片爪,陈醉心中担忧更盛,顾不得灰衣人仍在庄中,疾步奔庄子里跑去。未行几步便看见灰衣人破空飞来,面带焦急之色,对他视而不见,急匆匆呼啸而去。
惊鸿一瞥,四目相对的瞬间,陈醉从中年男人眼中读到了某种情感,那是深邃的忧愁和空负大志悲切。
......
江边的巨舟下有二人在对话。“准备好了吗?”蒙雨时问。
“嗯!”庄宁答。
“主公在上边,娘娘也在,此事只有拜托庄公公。”蒙雨时躬身一礼,有些难以启齿。
“一切为了主公霸业!”庄宁语气坚定无比,跟阴柔的声线形成鲜明对比。
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庄宁,蒙雨时不禁感动了。这人当年为安主公之心,自阉其身进了王宫,如今又要为了主公霸业不惜一死做主公的台阶。一个大赵帝国藩王府内的旗牌官,为了南陈皇族后裔的复国大计,不惜割了卵蛋后再割自己的头颅,还不求回报。这是什么精神?他难道有精神病?
庄宁没有精神病,他得的是相思病,这个病可比精神病厉害多了,相思催人老,老了死的快。
巨舟之上,陈师道面沉似水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中的情感很复杂。锦儿失踪了,蒙雨时绝不敢欺瞒他,锦儿在今日之前一直在此,这一点毋庸置疑。在这西南之地上敢背着他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他陈师道二十年的结发妻子巴国郡主赵紫衣。
“我曾答应你,功业未有所成前绝不与她有只言片语,目力所及的接触,二十年来我对她不闻不问,答应你的我做到了,可你答应我的呢?”
赵紫衣沉默片刻,低声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那个女人是被奴婢自作主张处死的。”庄宁走到阶下,倒身下拜道。“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主公您的千秋霸业呀,那个女人容貌被毁,精神疯癫,且有传闻说她那容貌是被天雷轰顶所毁,天降雷霆惩罚之人岂能做我南陈新晋之后?奴婢知主公碍于昔日誓言,不愿做那难为之事,因此自作主张将那女人处死,现在人已被炼化成灰,主公欲堵天下悠悠众口,只需将奴婢一刀杀了便是!”说完重重一叩首,目光却悄悄停留在那双金凤银靴上。
庄宁跪在阶下,怀着决别的心情最后偷偷看一眼那个让他奢望半生,却在梦中都不敢亵渎的女人。她还是那样美,尽管已经四十多岁,她在他眼中却永远都是那个在王爷面前救下他阖家性命,美如天使在人间的小姑娘。
从那时起,看着她守护她便成了他终身唯一事业。不只是为了感恩,还为了那永不愿醒的梦。他看着郡主十七岁那年游历时遇上了阶上这个男人,他听着她在梦中都在喊他的名字,一喊便是九年。看着郡主为情所困,痛苦消沉的样子,他的心都碎了。他偷偷调查了郡主心中的男人,知道了这个叫陈师道的男人一直以来的梦想。
庄宁为陈师道献策,鼓动他来巴国求亲,再图谋复国。后来这个男人找来了,成了郡马爷。庄宁知道自己再不能似从前那样跟随郡主了,但他又怎能允许自己看不到她幸福快乐?于是他一发狠,挥刀让自己变成了庄公公。现在,陈师道霸业已成功一半,郡主却要面临这个男人的猜疑。决不能让郡主流泪,咱庄宁这条性命比起郡主的幸福算得什么?他要用自己的性命让陈师道对郡主释疑,就算不能做到,至少也要给陈师道这雄才大略善于权衡的人一个谅解郡主的台阶。
庄宁以为自己死定了,蒙雨时也觉着他死定了,郡主赵紫衣已把庄宁视作死人。因为他们都清楚这几句话骗不过陈师道,但却等于给了陈师道一个泄愤的借口。陈师道若想继续求霸业,便离不开巴国王官们组成的新南陈文武集团,所以就算他明知道这件事跟赵紫衣有莫大关联,若有人肯承担全部罪责,他多半也会就坡下驴,杀了那人了事。
这些想法本就是赵紫衣的打算,她自负算无遗策却偏偏算错了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枕边人。陈师道若有深意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竟然冷笑一声,只扔下一句:“你早死多年,朕又何必再杀你一次?此事还没完,眼下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吧。”说罢,负手入舱。
……
陈醉冲进庄园,但见到处是熊熊烈火,他首先奔到聂锦儿的房间,看到那里已烧成了焦炭,顿时心急如焚不顾浓烟和高温冲了进去,只见屋子里尽是尚未燃烧殆尽的木质家具的灰炭,却并无人的尸首。心中稍安,又赶忙跑到其他房间,四处都跑遍了终于确认整个庄园里只有三具尸体,皆是酒庄的伙计。最后才来到存放银钱的房间,这里居然烧的并不严重,陈醉打开装银子的箱子,只见里边整齐码放的元宝分文未动。
不是劫财的,除了寻仇陈醉想不起还有其他原因。猛然想起云玄感还在庄门前,正好可以问他那灰衣人的来历。他匆匆跑回庄园门前,却见老道士已经不在那里,原地上只余示十一面小旗儿和一眼莫名而来的泉水。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老道士已破阵而出。
陈醉左右眺望毫无头绪。略作思索便想到那艘突兀出现的巨舟。连忙再往江边奔去,奔至江畔时只见那巨舟已顺流而下只余江上一点遥遥难辨。陈醉心头一片惶惑急迫,估算聂锦儿的失踪定然与那巨舟有关。忽然一眼看到自家的小船停在小码头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但见船上人早不知去向,他连忙解开缆绳,独力撑起风帆。正欲出发忽听身后传来马嘶之声,陈醉回头一看,却是赵致牵着那匹五花马从后舱走过来。
“你怎么没下船?”陈醉用竹篙撑地将船儿调头,此时却已顾不得礼数。
“那些农人船夫说你家遭了大难,纷纷避之不及,都跑了个干净,小弟却没个去处存身,只好守在这船上。”
陈醉此时无心他顾,一心一意操舟追赶前方越来越看不清的巨舟。
赵致忽道:“你难道想追上前边的飞虎舟?那飞虎舟乃天下第一快船,只怕你如论如何也休想追及。”
飞虎巨舟的性能云玄感早说过多次,南军擅长水战,这飞虎巨舟便是南陈水师的看家法宝,被大赵统一后转而成了大赵水师的水上利器。陈醉岂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心中惦记母亲聂锦儿,已顾不得许多,只想那飞虎舟虽快总有停下的时候。最重要是知道它跟聂锦儿的失踪是否有关联。
赵致向大江两岸眺望,忽然发现远处又起一处浓烟,且规模远胜天鸿居燃起时的烟雾,忙提醒陈醉观看。
吉祥镇方向大火冲天!
陈醉顿觉寻到了线索,赶忙摆帆向岸。赵致道:“从这过去少说十余里,等你到了那恐怕贼人早走多时,小弟这匹五色锦龙脚力天下无双,倒是可解陈兄燃眉之急。”
陈醉初次骑马,不过好在力大无穷身形矫捷,又兼这匹五色锦乃是经过特训后早被磨没了烈性的宝马,开始时略做挣扎,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纵马如飞直奔吉祥镇奔去。
一路疾奔,但见道路两旁陈醉熟知的两个村寨俱已化作烟尘,陈醉打马特意从村子里穿过才发现到处是尸首,无论是嬉戏的孩童还是浣衣的村妇都保持着死之前的情形,整个村寨的人竟已被屠杀殆尽。
陈醉看在眼中怒在心头,咬牙切齿眦目欲裂。途径另一个村子时也是这般情形。心中怒气更盛!再往前奔终于进了镇子,但见整座镇子已化瓦砾焦土。同样是遍地尸骸。
陈醉怀着悲愤的心情仔细寻找,逐户验看,每过一门便想起童年一件往事,每经一户便忆起一食一饭之德。最后同样未发现活口。陈醉仔细勘验了每一处现场,直至深夜,也未发现一丝线索。
陈醉牵着五色锦站在镇中央曹老板的当铺前,思及过往,每当揭不开锅时这位曹老板没少了帮助母子两个,心情悲愤无以复加,左右四顾茫然处仰天长啸,怒吼道:“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多大权势,此间之仇我必十倍报之!”
“嘿嘿,你还想报仇?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人怪笑一声后说道。陈醉连忙循声望去,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第十四章 逃生
那声音接着飘来:“老夫留下来便是在等有可能出现的漏网之鱼,想不到还真给老夫等到了一条。”这次声音竟是从陈醉身后发出的。
陈醉赶忙转身,只见眼前无声无息的出现一老者,一只泛着淡青色光泽的手掌已近在眼前,陈醉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此人一掌击在胸前。瞬间倒飞出去!耳中却听那人说道:“陆夫子说,此镇共有人口九百一十六,这小子是第九百一十四,去了那条漏网的王八和那个疯女人,应该没其他人了,这匹宝马神异非凡,看来竟似那五色锦异种,想不到如此简单的任务还会有此意外收获。”
原来他自问这一掌击出,陈醉这不通武道的寻常人必死无疑,故此说话全无顾忌,却不料等于告诉陈醉有个疯女人还活着,极有可能就是聂锦儿,就是说此人跟聂锦儿的失踪有关联。
陈醉飞落在地,重重的摔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那人闻听顿觉惊奇,身如鬼魅眨眼便到了陈醉身前,探手去抓陈醉衣襟。在此人想来陈醉即便不死也已气若游丝毫无还手之力。此人出手向来吝啬真气,这一掌自问只需一成力道便足以将一名普通人击毙,为防万一还特别用了三成力道。在他想来已是大大瞧得起陈醉了。
那料想陈醉已是先天体魄二品境界,抗击打能力远胜常人百倍,这一掌竟未能要了他的命,甚至连重伤都未受。这人探手去抓陈醉衣襟,本打算再补上一击,就在这危急关头,陈醉忽然打了个饱嗝将腹中积气喷出,那人顿觉恶气扑鼻,心念一动暗道不好,这少年竟会用毒?连忙收手掩面后退,只觉这股恶气奇臭无比钻进胸腹中久久不散,这感觉似曾相识。不由更加心慌。便在此时陈醉追身而起,手中自地上捡的一块青砖重重的砸中了此人额头。
碰的一声巨响,青砖粉碎成无数块,那人满头青灰却屹立不倒,只是满脸的胡须和被砸散的发髻上尽是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陈醉见他被自己巨力以青砖砸中竟能丝毫不为所动,顿知这人武道境界极高。心下骇然不禁略微停顿,只见对手不知为何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憋的通红似乎忍的很辛苦的样子。
那人被陈醉砸中额头也只是微微眩晕了一下,但胸中这股恶气却让他极为不安,他年少时曾跟一名厉害的对头交手,那人传说中跟此番行动的目标却是来自一个地方。他当年曾着了那女人的道儿,中了一种奇臭毒气后妄动一步几乎丢掉性命。故此才对陈醉这生牛肉混合大鳖血而成的恶毒口臭如此忌惮。但这忌惮毕竟只是暂时,只需他内息运转一周天便可确认无虞。陈醉不知其中奥妙却也知机会难得。
敌不动我动!
陈醉又抓起一块青砖狠狠拍向这人,眼看就要得手时,忽见对面老者眼中神光凛然不可逼视,顿知不妙待要收手逃跑哪里还来得及。正懊恼自己不自量力妄想活捉对方问出究竟时,忽觉腰带被人抓住,顺手一丢扔到马上,耳中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说道:“速走,我挡住此人!”
五色锦奔走如电,耳边疾风响彻,顷刻间已远离吉祥镇直奔江畔而去。陈醉心知此时已是生死关头,容不得半点犹豫,只来得及回某一瞥,看见一人头大如斗,通身如墨正与那灰衣老者斗在一处。老远看见黑衣人凌空击下一掌将灰衣老者击退半步,哈哈一笑叫了声:“楚老怪,你号称西南十大高手,九品境界却被一个没品的少年打的如此狼狈,这件事遍传天下后看你还有何面目在人前得意。”猛然醒起,这声音怎么跟开当铺的曹掌柜这么相似?
楚老怪含怒道:“区区八品鼠辈,也敢在老夫面前碍手碍脚。”
那人却叫道:“老子打不过你,跑就是了。”说着倒翻飞出,腾身便走。
陈醉此时距离他们已有颇远距离,只依稀听到一声楚老怪和十大高手云云,后边的却因为距离更远了没有听清。
奔行至江畔,见孤帆下赵致正等候在此,心中莫名一暖,想不到这世家贵人之后却是个热血义气之人,事已至此居然还在这里等候。
江势平缓,小舟倚帆逆流而上。
舱内,陈醉正襟危坐,正请教赵致天下宗门秘法。
这赵致自称无处可去,欲与陈醉同行,他有感于赵致义气抱着虱子多了不痒的心思并未拒绝。赵致问起他家中之事也都据实相告,只是略过隐秘部分不提。
陈醉之前在吉祥镇上见识到了真正高手,心中求武之心死灰复燃,听赵致谈吐知道他出身不凡,这年月的世家豪门都与武道宗门有密切联系,便跟他打听起宗门秘法的事情来。随口问赵致可知天下宗门有哪家肯大开方便之门?
赵致年纪不大所知竟颇广,张口便说天下宗门各有归属,往往与朝廷关系密切,故此收徒授艺的规矩都极大,只有玄天宗素无立场亦不曾归附两大帝国任何一方。接着便聊到了玄天宗的来历,进而讲到两大帝国初始的传说以及它们与玄天宗之间的关联。其中的曲折似假非真却又有迹可循。陈醉后来听的入迷了,反而忽略了谈话的初衷。
昔日十国争霸,陈赵双雄共同拜入旷世高人李玄机门下,那李玄机创下三门奇学,二人各得一部。而后联手征伐十国,各自开创南北两大帝国,最后却为了对方手中的奇学反目。后来二人都想到再回山门向李玄机求教。却不料李玄机已经驾鹤仙游,只留下个倾国绝色武道高绝的女子把二人好一顿教训。
那女子对两位雄主说道,太公料到你们会来,本已天不假年却求天续命多等了你们几日,这里有经世治国上下两篇,一为权谋度人,二为礼法省身。前者以筹谋用人为主,后者以经学礼法育人为主,二者相生相克,分别交给你们二人,由你们亲自选择合适人选将这两门学问流传后世。
人心不足赵陈二帝都想将上下两篇据为己有,以求日后能独霸天下。于是二人纷争不仅未止反而大有立即决一雌雄之势。就在此时,那女子突然出手,只三五招便将两位独步天下的雄主制服。之后即将权谋度人篇交给了赵帝,又将礼法省身篇传给了陈帝。而后二帝各回朝野,选了心中器重之人传下两门大学问。
其后八百年,北赵尚武却受制于地贫和极北之地的蛮族侵扰。南陈国富却因其崇文,又因常年遭受草原上的西戎赤土联军侵扰而自保有余开拓不足。
双方始终势均力敌,虽有争端不断,却也刺激两国之民众奋发进取,武道心诀奇功妙法层出不穷......
赵致口才极佳,这段往事秘闻信口拈来,句句都说到陈醉心坎儿上,听到心痒处,陈醉禁不住插言问道:“民间有说法玄天宗道祖乃是一位坤人,莫非就是那位代李玄机教训了陈赵两位太祖的女子?”
赵致点头道:正是!又道:小弟今日所述乃是两大皇族的秘史,虽然民间也有风闻却绝不似这般具体,小弟此番离家便已下定决心死也不回还,因此只要小弟知晓之事,陈兄但问无妨,定知无不言。言下口吻极有悲意听来竟似颇有死志。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这般言而不尽。
陈醉想老道士云玄感自称是玄天宗大宗师,天下第五,以他之能都无法让自己恢复丹田,这玄天宗想来也是指望不上的。一念及此顿感心情灰暗。只听赵致说道:陈兄家中惨遭横祸,刚才听你所言那灰衣人和在吉祥镇想杀你灭口之人似乎并非一体,不过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这些人的来历大不寻常呀。
陈醉颓然点头。
赵致续道:陈兄一心求艺,小弟我倒听过一个去处,此地与玄天宗几乎并驾齐驱,那里的人不服王道,崇尚自由,讲究男女平等,自称世间第一乐土,当然,那是他们自己的叫法,世间人更喜欢称他们为夜魔城,夜魔城主乾坤啸人称夜帝,名列天下四大宗师之一,向来与云空寂齐名,而他最擅长的便是炼体入道之法。
陈醉闻之一喜,炼体入道?听着就让人觉得有戏!赵致继续蛊惑他:“这炼体入道之法被世间人称为魔修,不思感悟丹田气海的真元逐渐增强修为,却先强行引天地真元灌体强身,妄图凭肉身来承载与天相抗的力量,无疑是逆天成魔的做法。”
陈醉听了更加重视,他知道夜魔城和母亲存在某种关联,只是那武林中的神秘禁地却不是那么容易到达的,这赵致倒似乎知道不少内情,忙问赵致那夜魔城在哪里?
赵致道:“只知道在巴国以南的十万大山中。”
陈醉微微一叹,道:“说得这么热闹,却原来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赵致对诗词一道爱极了,陈醉一不小心又剽窃了一句令他兴奋不已的名句。赞叹道:“好一句云深不知处!这一日与陈兄你同舟共济当真是一种享受呀,以陈兄的文采若肯入朝致仕,恐怕早已登堂入殿在皇帝身边做个伴读侍郎啦。”
陈醉摇头道:“赵天子爱诗敬词之名早传遍天下,他若只是个风雅之士倒也罢了,可惜他偏偏是那面南背北的皇帝陛下,那些风花雪月的玩意他玩的越好,跟在他身边混饭就越危险。”
陈醉与云玄感纵论天下时早习惯了这种口气说话,一语出口忽然想起面前少年出身不凡,只怕这句话要惹恼了对方。转念一想,家被烧了,老娘失踪,这几句口舌之患着实又算不得什么了。
赵致对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说话方式毫不放在心上,不以为意道:“你倒说的轻巧,庙堂之上的事情错综复杂,他若不是个风雅之士说不定早已做了刀下亡魂呢?”
陈醉听了深以为然,暗忖这少年身份定非寻常,却故意问道:“你如何得知庙堂之上的事情?”
赵致谈兴顿减长身站起,不答反问:“再往前是何地?”
陈醉道:“瑞榕古城。”
赵致道:“哦,白天好像经过那里了,记得南陈军神李飞熊的故居就在此城中吧,那李飞熊虽然屡败赵军,但赵室历代皇族对他却都心存敬佩,此人慷慨豪迈忠勇无敌一生丰功伟绩令人敬仰,此敬佩之心已可超越国界,不如你我进城瞻仰一番。”陈醉本就打算进城,自然欣然同意。
船停码头,陈醉与赵致沿着官道一路行至城前,忽然察觉到气氛古怪,只见许多人在城头前聚集围观一张告示。二人忙凑上前去,看罢多时,陈醉不由暗自吃了一惊,赵致的反应却极平淡,搞的陈醉都有些摸不清他是什么路数了。
这天下果然出了大事!
第十五章 灭口
炎龙历四八七四年,统一南北百年的大赵帝国发生叛乱。统领西南边军的巴国郡马陈师道于西南巴国属地起兵,宣布彻底脱离大赵帝国治下。并称奉天意复兴南陈,改巴国十三州为新陈国。将南夷诸邦尽数划入新陈版图。陈师道在巴国都城甬城登基称帝,即位后命西南大才子林书桓著讨赵檄文。四处张榜在各个城头前。
文中曰:彼赵国者,本北地夷戎乱国,不识文事,不奉圣贤,伦常败乱;弟继兄嫂,子继父妾,视若等闲;德弗济世,国弱民贫;概因,昔南陈显宗,哀其国民同沐天恩,穷顿困苦,故赐书礼,授其耕农,传其教喻;使其终得五谷以足腹,得经义以济世;未料,彼国丰足后,竟起嚣妄,窃炎龙国祚以自居;忽而,竟趁父国巨流洪泛之机,狼心勃发,未宣而战...豺狼野心...国祚倾覆,四海同悲...今我主陈氏,尊讳师道,奉天起兵,光复古陈遗风,率旌树旗,登高冈而击鼓吹...下豪雄,既审斯义,宜各率子弟,乘时跃起,云集响应......
造反之前总要先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檄文大体都是那么一回事。陈醉拉着看的津津有味的赵致边走边说道。说话间已来到城门入口。
陈师道雄才大略,又筹谋多年,早贿赂朝臣将西南十三州的主官尽数换成自己人。这边一举旗,十三州的府尊们便竞相兢从,纷纷响应。如此大事西南境内竟无一丝烽烟燃起。此事运作的四平八稳跟陈醉前世天朝的平稳过渡或有一拼。
新陈国初立,一切恢复南陈旧制。当此改弦易张之时,州府县郡都在更换官文署名,旗帜牌匾......上上下下忙的不亦乐乎。城门口虽有军卒守卫,盘查却极松懈,这些兵卒前日还吃着大赵帝国的饷,今日竟成了新陈帝国的兵,转换之间,身份变了观念却一时还扭转不过来。
虽然上级已有命令严查操北地口音之人,谨防北赵细作混入城中破坏,可这命令真落实到这里时,早被数十年养成的惰性消磨的没多大效力。陈醉与这守门的军卒本就是素识,平日里进城送酒少不得还要受彼盘剥,彼此关系自然非同寻常。那军卒夫长见是陈醉领一白净少年入城,只凑过来不痛不痒的问了几句便挥手放行了。
神候府门前,何记粥铺里,陈醉与赵致就着几味小菜在啃馒头喝白粥。
雕栏玉砌早褪去了颜色,不变却是底座本色顽石。赵致望着已褪色的神候府门前的栓马栏颇有感慨言道。
美味的甜糕、香脆的酥饼,永远只能是生活的点缀,这世间最恒久的,唯有淡而无味的白米粥,快喝吧。陈醉将碗中白粥一口喝干,附和道。玉褪方显顽石,石褪未必不能见玉,世间的道理总是来来回回的,别感慨啦,一会儿领你去个秘密又有趣的所在。
神候府的面积很大,有前院中院东西院和后院,跨院,厢院,层层叠叠的。却有个地方与神候府是连在一处的,府中人谁都不会涉足,便是百十年前神候府的后花园。传说这里在李飞熊死后的百年之中有一阵子闹鬼害死了李飞熊亲族老少数十口,因此引来了一位术法高深的玄门道士,在此做足了九九八十一天法事后将这里封了。
故而官府将神候府整座宅院以极低价格公开出售,许多年来却无人敢问津。后来钟大俊搬到瑞榕城,据说他的阳气很盛能镇住妖邪,从官府手中将宅子买走。虽是如此,钟大俊搬来以后却也将这后花园死死封住。
陈醉领着赵致跳进神候府后花园,西南闷热多雨,且常有隔道不下雨的现象,陈醉他们昨夜在大江上晴朗无风,而这城中神候府后花园却是一副空山新雨后的意境,草木挂莹珠,荷塘水漫石。明显昨夜经历过一场急雨。
陈醉引赵致来到后花园荷池中心的一座凉亭中。告诉他,前些年我在这府邸的前院随大摔碑手钟大俊学艺,十年未有寸进,每当与师兄弟们切磋落败后便到这里静思一番后再回家。城中一直有传闻说这后园闹厉鬼,因此平日里没人会来。你不是一心想要进府凭吊一番吗?这里也算神候府的一部分,你将就看看算了。
赵致问:你来这里做什么?陈醉道:“有件事想不明白,跟钟大俊有关,正打算去前院打探一番。”忽又想起什么,道:“来,我给你看样有趣的事物。”说着,引着赵致的目光将手指点向凉亭的一根立柱。那里赫然雕刻着一句话:“老子戎马一生纵横天下,杀过的人比你们想到的都多,跟老子斗,你们嫩得很,哈哈。”
“我一直很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人刻上去的,杀过的人比别人见过的还多,世上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这世间绝不多。”陈醉抚摸着深深的刻痕,颇有神往之意。
赵致凑过来轻轻推开他的手,仔细观察这行字,只见比划深湛,笔力遒劲虽是信手木刻而成,却能做到笔断意不断,字里行间杀意冲天,豪气干云,一观便诱人顿生雄心。轻声赞道:“好雄浑的字!这留字之人无论是书法的功力还是运笔的腕力皆旷世难寻,当真是天下无双的书中力士!”赞叹连连不绝于口。
陈醉困惑道:“起初我以为这是李飞熊留下的,后来发现这亭子修建的日期是李飞熊沉江之后的事,自他以后却不知还有谁有这个资格留下这行字。”
赵致想了想,道:“或有一人,便是亲率北赵雄师扫平南陈的大赵武定王赵正淳,史记他曾在车厢峡被李飞熊打败,因此耿耿于怀,南征路过这里时曾特别到过李飞熊故居,这行字若不是李飞熊留下的,舍武定王无他人有这个资格。”
陈醉悠然神往道:“当真是将星璀璨的年代呀!”
赵致哼了一声,道:“自古帝王多无情,李飞熊也好,赵正淳也罢,最终都未得善终,陈明帝做了献城候,李飞熊投江,赵正淳却因跋扈骄狂大逆不道被武帝以车裂刑之,此二人戎马一生皆功高盖主英华绝世却都未活过五十岁。”
“名将自古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陈醉心有所感,不经意的又窃了一句。却又将赵致逗的双眸放光,赞叹不休。
陈醉感到无趣,懒得附和赵致的诗词过敏症。沉默片刻蓦然想起身边这少年身份不凡多半是北赵朝廷的大贵人,他明知道陈师道造反却还有闲心在此聊什么名将白头诗词歌赋,既不担心个人安危也不牵挂故国之患,倒真是奇哉怪哉。人性千奇百怪,有的人安享富贵甘之如饴,有的人却对所谓的富贵尊荣如坐针毡,赵致大约属于后者吧。
接着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当日与陆如松较量,现在想来那场比斗十分蹊跷。自从陆如松晋升碎玉之境后他已五年未与陆如松交手,那天钟大俊却莫名其妙的安排了自己跟他比试。
以陆如松当时出手的情况看,分明有意致自己于死地。最终又是钟大俊阻止了陆如松继续追击。这件事当时陈醉并未多想,但经过家门大变之后,他再回首细思顿觉此事大为可疑。钟大俊,陆如松,曹掌柜,于琼花,云玄感,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黑心狗,回顾过往种种,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一直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二十年的生活就像一个决不会让人感到愉快的谜语。而大俊道场正是揭开谜底的一角。
......
天色将晚,后花园中渐起雾色,平添几分阴森玄秘色彩。陈醉有意让赵致在后花园等自己,赵致却说什么也不肯,陈醉皱眉不语。心中却莫名的别扭,只觉得这个赵致古里古怪,扭捏的不似个汉子。若不是看他喉结吐出,气质昂然胸部扁平,真要怀疑是不是女扮男装的。
正思忖是否带他同往时忽闻呼喝声入耳,陈醉悚然一惊,循声奔去,身后赵致连忙紧随其后。
陈醉奔到通往前院的门口时已可听清门那边传来的人语喝骂声。仔细聆听,只听墙那边一人喝道:“姓谢的,你我素无冤仇,你今日这般痛下杀手却是为何?”这句话钻入耳中,陈醉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这说话之人正是钟大俊。
只听墙那边又有一人说道:“什么原因你还不清楚吗?”
这人大约就是姓谢的了,此人讲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气势上明显压住了钟大俊。只听钟大俊中气十足答道:“钟某不知!钟某对主公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不需要清楚,倒是你这降臣擅自将钟某治罪前可曾想清楚了?”
主公?这钟大俊竟是有组织的?陈醉暗自惊心,越加确认自己的判断,忙接着往下听。
墙那边姓谢之人冷笑一声,道:“钟大俊枉你追随主公二十年却还没弄清楚他的性子,那件事你既然已经知道其中内情,那么不管做与不做都决计不能留你在世上,你若不死主公因此为难,你若死了反而万事皆休!”言下之意是在说主公其实也不待见你,只是碍于情面不方便对付你,若是让你继续活下去只会让主公尴尬为难,你死了一切就都好办。
陈醉听此人说道休字时口吻中已杀机必现,料他将要动手,心念刚动,便听到钟大俊忽然一声暴喝,跟着起落纵跃之声入耳,有兵刃刺中身体的声音传来。一切又归于平静。那姓谢之人冷笑一声,纵身离开。陈醉根据衣襟破空之声判断他已走远了,这才将门撞开。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赵致跟在身后进了院子,一见院中情形不由吓得啊的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