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娘炮
陈醉猛然抬头,恶风扑面,一柄巨大的车轮板斧裹挟着威势直劈下来,那斧子上的玄纹清晰可见,宛如烈火。从前常听人说车轮板斧,没见过,这回见到了。四匹麟马拉动的木轮车,轮子的直径超过两米,只相当于这把斧子刃口最宽处的半径。
“好大的斧子!”陈醉怪叫一声,右手闪电般按在马鞍桥上挂着的风炮锤柄上。
霍明婵扬声叫道:“是孟立虎的亘古巨斧,快躲,不可力……”
当的一声巨响将她的话打断。她口中敌字尚未出口,陈醉已经摘下风炮锤,双手执锤柄,海底捞月向上猛的一轮。强硬无匹的与那巨斧对了一记。
陈醉胯下白马扛不住这惊天巨力,四蹄皆断,登时毙命!陈醉狼狈的从马背上滚落,颤抖的手仍紧紧抓着风炮锤。
“你怎样了?”霍明婵飞身过来,关切的问。
陈醉一骨碌身站起,除了手臂肩头酸痛难当外,倒没觉着怎样。再看对面,执斧者站在身前不远处,只见此人身高在三米开外,红发金睛,青面獠牙,精赤着上身,肋生鳞甲,宛如魔兽。
“他就是孟立虎?”
霍明婵点点头,语气不大乐观:“九戎联军没有截住商队,却盯上了我们。”
孟立虎沉默在那里,四下里都是嘈杂的声音。
一路行来鸟兽齐鸣,陈醉和霍明婵都习惯了林间的声音,却忽略了真伪。山上的戎族人都是天生的好猎手,最善于模仿鸟兽声音交换信息,同时隐匿声音行迹接近猎物。二人之前言语暧昧,分心他顾,也没特别留心四周的境况。不知不觉钻进了对方的圈套。
魔兽一样的大汉肩扛巨斧,死盯着陈醉,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堆。
“这家伙说什么呢?”陈醉抢在霍明婵身前半步,道:“给我个机会,让我对付他。”
霍明婵抿嘴笑道:“他夸你力气大呢,说你长得像个娘们儿,力气倒是不小。”
陈醉勃然大怒,把锤一提,骂道:“狗日的娘娘腔,今儿醉哥就跟你比试比试,看他妈到底谁是个娘们儿。”
孟立虎生就先天体魄,自负神力无双,刚才以上势下气贯长虹的一劈威力着实不小,却没料到陈醉这看起来瘦小单薄的家伙居然敢坐在马上用锤子硬接这一击,最后还接住了,不禁让他大吃一惊。刚才说的话里其实包涵了钦佩之意。霍明婵却故意捉弄陈醉,曲解他的话。她唯恐天不乱,嘻嘻一笑,又把陈醉的话原封不动翻译成土著语言说了一遍。
孟立虎立刻气的哇哇大叫,将肩头巨斧平端在手中,撒开脚步向着陈醉奔来。
霍明婵曼声道:“这个家伙也是先天六品的境界,你们俩境界相当,但你的道意境界已达四品,只消稍微掌握一点运用窍门,便是十个这家伙也未必是你对手。”
陈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全神贯注盯着飞奔而来的巨汉,手上将风炮锤紧紧握住。此刻,山风过林,草木扶摇,孟立虎威势如狂飙,令百兽惊悸。但他的动作看在陈醉眼中却是极慢,那巨斧挥起准备落下,陈醉却仍站在那里看着。当巨斧开始落下,孟立虎打算借势发力的刹那,陈醉忽然动了,一锤子砸在巨斧柄上。
就像一块岩石堵住了将要爆发的泄洪口,孟立虎无穷的神力还没来得及发挥出威力便被憋了回去。陈醉的第二锤却紧跟着到了。劈头盖脸砸向对手的额头。孟立虎只好撤回斧子,横在头顶招架。
锤子重重砸在斧柄上,反弹起老高,陈醉几乎把持不住。孟立虎大吼一声,金黄的眸子刹那变成血红色。风炮锤却闪电般又砸落下来,孟立虎来不及做足准备,只好保持这个姿势仓促发力应对。第二锤砸在斧柄上,孟立虎狂吼着奋起血气全力抵挡,总算又接了一锤,心想,这个瘦家伙力气可真大。再来这么一下,我可就没力气挡住啦。
陈醉在施展乱披风锤法,余力无穷,后面的攻击借势而动,只会越来越猛烈,第三锤落了下来,然后是第四锤。把孟立虎和他的亘古巨斧当成铁来砸。
霍明婵叫了一声手下留情。陈醉恍若未闻,乱披风锤法依旧不停的向孟立虎横在头顶上的斧柄砸落。
四周围出现很多穿着原始简陋服饰的土著汉子,一个个吃惊的看着,瘦小的炎龙族男子用一柄看上去不大的锤子,将他们心中的神硬生生砸进地里。现在孟立虎已有一半身子被埋在土里。
陈醉的锤砸的很有分寸,孟立虎顶的很辛苦,却并未受多严重的伤。他像钉子似的被钉进土里,已经寸步难行。陈醉的锤放在他的头顶上,喝问道:“现在谁像个娘们儿?”
这是陈醉来到这个世界上打赢的第一仗,从第一锤挥出的瞬间,胜负便已成定数。霍明婵说的没错,道意境界的高低在同级别较量中的确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孟立虎还没做出动作,自己便已经料到他要怎么动,力从足起,他还没发力,气血便先向足下集中,自己踩着他发力的点儿,将他的攻击提前阻断,轻而易举便把他逼入后手死角。陈醉想,如果从前自己在大俊道场那会儿便掌握这种道意秘诀,纵然没有入品的武道修为,却也未必会输给钟大俊的那些弟子。
千斤重锤压在头顶上,孟立虎的青面成了黑面,嘴上却似乎还在不服气的叫嚣着什么。四周围九戎部落的青壮猎手们纷纷亮出乱七八糟的兵器,有人持弓,有人举棒,有人却在吹口哨,每响一声就会出现一头凶兽站在吹哨人身畔。
霍明婵来到陈醉身边,道:“别伤他,咱们还有事要问他。”
陈醉的锤子不动,点头道:“问问他,商队什么时候走过去的,他们为什么没有劫?”
霍明婵嗯了一声,用土著语问了一句,孟立虎叽哩哇啦说了一堆。二人对了几句话。霍明婵点点头,转而对陈醉道:“我跟这家伙说,只要说实话就不伤害他,他说你真有劲儿,他服了,然后我又问他商队的事情,他说商队有个胖老头太厉害,大萨满决定放弃,所以没动手。”
陈醉环顾四周,数百壮汉领着一群山猫野兽环伺,显然境况不容乐观。
霍明婵倒是挺轻松的样子,笑道:“这些野兽都是他们的家养兽兵,山中戎族靠打猎为生,驯化野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刚才这家伙请你放过他,还说你很勇猛,他要请你回寨子喝酒。”
这家伙说的倒轻巧,刚才那一斧子若是劈中,老子这会儿已经报销了。陈醉怒道,“这家伙刚才不声不响就劈了我一斧子,要不是醉哥我有两下子,几乎就被他劈死了,现在一张口就要我放了他,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霍明婵嘻嘻笑道:“不然你想怎样?一锤子砸死他吗?”
陈醉皱眉想了想,还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一锤子砸死这家伙自然是不成的,那就结下死仇了,这九戎联军一看就不好对付。而且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陈醉都没杀过人,虽说早无数次提醒自己,杀人是迟早的事情,可真事到临头时,这一锤子还真有点砸不下去。放了他?不只是心有不甘,更重要是不放心。
霍明婵看出了陈醉的顾虑,道:“你放心啦,这些人最崇拜勇士,你凭自身的力量打败了他们族中最勇武的勇士,他们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跟你喝一杯。”
“已经落后商队两天的路程,哪有闲心跟这家伙回什么寨子喝酒?”
霍明婵却有不同想法:“不差这两天。”又道:“这野老大森林广袤的很,三五个月能走出去都是快的,这些戎族人对这里非常熟悉,咱们去他们的寨子里瞧瞧,说不定他们能指一条捷径给咱们走呢。”
陈醉心知肚明是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去看看,跟她认识这么长时间,岂会不知道她想到哪必定做到哪的一贯作风。两个人上路,把她一个丢在这里自然不成,拗又拗不过她,只好点点头,缓缓收回手中的锤子。
第四十七章 雄心
江风渔火照,将军夜用兵。舟歌为先锋,天火映满江。翻覆**间,江山入画来。百年兴亡事,乾坤一战定。
炎龙历,4875年春,南陈军于柳江风来峡决战北赵水军,陈师道一把火烧了北赵三十里营盘。北赵水军一战皆没。
柳江之上,一幕烟雨如画,有红衣老者伫立于舟首抚琴做歌。五言唱罢,泪流满面。
在老者身后站着六名男女,俱是神情激动。六人中有中年将军出言劝道:“先生年纪大了,又有伤在身,不宜过度动情。”
红衣老者摆手道:“你们不曾经历百年前那场亡国之战,所以不能了解老夫此刻的心情。”转头将目光投在六人中一名虬髯武将身上,又道:“兴霸,你再跟我说说陛下妙计大破北赵贼军的经过。”
红衣老者正是巴山学宫的宫主陆放鹤,先前劝他莫要太激动的是蒙雨时,虬髯大将却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周兴霸。
周兴霸躬身道:“老师百听不厌,兴霸就再说一百次。”
陆放鹤靠进背后椅子中,闭上双眼,道:“真想再听一百次啊,就怕没那个时间了。”左右四顾,忽然问道:“太子呢?”
一抹明黄色闪到陆放鹤身前,却是个俊美绝伦的少年男子,涕泪横流,跪伏于地道:“老师,子轩在此。”
陆放鹤探手轻抚陈子轩头顶,狠狠的说道:“莫做这女儿态,你是南陈的太子,是陈师道的儿子,未来的南陈之主,任何时候都别忘了你的身份!”语气一缓又道:“人固有一死,我能够享寿百多年已经是得天垂顾,能够在临死前看到南陈江山重光,夫复何求?只是放心不下你啊!”
他的手抚摸在陈子轩头顶上,最终停在百会通天的穴位上。
周兴霸眉头蹙了蹙,道:“老师……”
陆放鹤摆手将他的话打断,接着对陈子轩道:“你父天纵雄姿,迟早有一天人间难留,待有朝一日他登临九极之外时这南陈江山便要由你来执掌,届时南陈不能没有一个宗师人物支撑。”
陈子轩痛哭流涕,道:“老师切莫如此,子轩受之不起啊,父亲修为精深又春秋鼎盛,正是我南陈大展宏图的良机,老师怎忍心做这样的决断?”
陆放鹤的手不动,陈子轩说的凄惶难舍,头却始终不离陆放鹤掌心。
此子有枭雄之心啊。陆放鹤在心中说道,脸上流露出满意的微笑,掌间真元吐出,以秘法灌入南陈太子体内。
……
炎都城外,武威王率文武百官迎宁帝还朝。金顶黄罗帐内,饱经重重劫难的宁帝神态庄严,挥手令众臣平身。缓步走下金鞍玉撵,来到武威王面前,躬身一礼,道:“拜见王父。”
先叙君臣大节,再论亲情伦常。一切有礼有节,调序分明。
武威王含笑仍带煞的脸上流露出笑意,眸中的冰冷瞬间融化,伸手托住赵致的身子,道:“陛下平安归来,乃我大赵之幸,天下之大幸。”
满朝文武纷纷上前祝贺,武威王面色陡寒,场间立增几分寒意。赵俸侾面无表情挡在老宰相司祭酒面前,“陛下舟车劳顿,多有不适,还是让他先休息休息吧,老师有事不妨等陛下休息好了再议不迟。”
说着,也不管司祭酒是否甘心接受,转头向一旁伺候的太监总管莫启贤吩咐道:“送陛下回宫休息。”又问道:“岳恒何在?”
司祭酒气的胡子翘起,绕过武威王来到宁帝车架前,俯身跪倒三呼万岁。满朝文武,也就这位打过赵俸侾手板的老宰相敢当面无视这位玉面死神的威严。赵致赶忙叫:“老大人快快平身。”
赵俸侾轻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的走到一旁,随侍赵致返京的车骑将军岳恒连忙跟上。
“陛下此次失陷西南数月,你可一直随侍左右?”
“回王爷,末将失职,这当中有数月时间陛下住在夜魔城中。”
赵俸侾点点头,不置可否,忽然又问道:“老总巡是怎么死的?”
云玄感不但是玄天宗辈份最尊者,更是大赵缉查司总巡。他的死对国朝初立的南陈而言绝对是一件提振士气的大事,自然要大加宣传,至于其中细节,知道的人却不多。岳恒也是不甚了了。禀道:“启禀王爷,老大人兵解身故一事是南陈军方传出的,据末将所知,老大人决战陆放鹤之时只有一夜魔城的陈姓少年在场……”
“陈姓少年?”武威王眉梢微挑,瞥了不远处的金鞍玉撵,问道:“与夜魔城有什么关联?”
岳恒道:“王爷圣明,此子叫陈醉,正是夜魔城黑龙帝的外孙。”
赵俸侾眉头一紧,沉吟自语道:“老总巡临死前都要把这陈醉带在身边,陛下失踪期间在夜魔城住了数月。”
岳恒忽然跪倒,道:“王爷,岳恒有罪!”
赵俸侾目光凝聚成线,在岳恒脸上扫过,微微叹了口气,问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又问道:“夜魔城五逆自负化外平等世界中人,眼中无君无王,不会把这件事当回事,可以忽略不算,除了你和那陈姓少年外,还有谁可能知道那件事?”
岳恒黯然道:“末将一死,便只有那陈姓少年了。”
赵俸侾嘿的笑了一下,看着岳恒:“想死还不容易?你死了阿难弓谁来继承?伏龙箭法自从司归墟之后三百年间无第二人修达超品境界,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超过前人?那陈姓少年都还活着,对我大赵赤胆忠心的岳将军为何要死?你莫不是以为本王只是个寡义薄恩之辈?”
“王爷言重了,岳恒断然不敢有此念!”岳恒诚惶诚恐,虎目含泪跪伏于地。
“起来吧,好好活下去,你这支箭,本王是打算大用的。”赵俸侾摆摆手,又道:“那姓陈的小子只有你一人识得,我要见一见这个人,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需要什么人帮手就去找叶还空军师。”
……
篝火熊熊燃烧,映照着霍明婵明媚动人的脸颊,这是专属于陈醉的视觉享受。野老大森林特产的青果老酒滋味不错,陈醉来者不拒,已喝了不知道多少碗。此刻酒不醉人人自醉,陈醉的情绪挺高。
寨子简陋,形同原始社会。主人拿出最好的酒食招待。所谓最好的酒食,也就是青果酒和驼羊肉。戎寨的人不会种植作物,一切吃食都来自大自然。有什么就吃什么,住的更简单,几根木棍搭个架子,上面扑些宽叶蒿草便算房子。既不隔音也不保暖。陈醉恶意的想着,到了晚上行夫妇之礼的时候,鸡犬相闻,此起彼伏,一定挺热闹。
孟立虎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他为聂霍二人引荐了九戎头领和他们的大萨满。这位大萨满是个年逾七旬的戎族老者,满头白发一身零碎儿,手执一根白色木棍,棍头生红花,依稀像是真的,透着股子神秘气息。他年轻时曾经翻过吠陀峰,到过八百里外的枝江城贩卖交易兽皮特产,因此懂得炎龙族语言,可以沟通。
戎族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与野兽争夺生存空间和机会,日子过的很辛苦。大萨满很羡慕炎龙族人的生活方式。陈师道复国,神仙镇彻底沦为三不管地带,给了九戎趁虚而入的机会。但以往血的教训告诉他,这种好日子不会长久下去。炎龙族人走了,用不了多久,大草原上的大部落还会回来。
大萨满口中的好日子就是可以自由进出神仙镇。在从前,这是不被允许的。目的是为了保证他们没有公平交易的机会。在外界能卖到八百两银子的一张火狐裘,那些人也许只给一袋粮食,也许给的更少。现在,他们组建了魔驼兵,暂时成为整个地区最强战力,终于拥有了平等贸易的机会,寨子里的出产可以拿到神仙镇里换到很多东西。
陈醉问他:“为什么打商队的主意?”
老撒满说:“天生万物,滋养大地上的一切生灵,从无所谓亲厚贵贱,可为什么我们生活的这么苦?为什么那些炎龙族和草原戎族的贵人们可以随意烧毁我们的家园?还不是因为我们的族人天生不能修行武道?”
“等一下,你说你们天生不能修行武道是什么意思?”
霍明婵道:“意思就是山林戎族的人生下来就是先天体魄,有一个算一个!”
陈醉吃了一惊,看着眼前酣畅饮酒大口吃肉的数百条赤膊大汉,迟疑的:“你是说这些人个个都是先天体魄?”
“最差的都是先天二品,最好的就是孟立虎,跟你一样。”霍明婵的语气很笃定。
如果将这些人用武器和盔甲武装起来,配合那力大无穷来去如风的魔驼兽,会形成怎样一股战力?陈醉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一发便不可收拾。又问道:“这样的山林戎族寨子,在野老大森林深处还有多少?”
老萨满不知道陈醉为什么这么问,随口回答道:“我们山林戎族是火戎神的后代,远古大战中火戎神追随大能霍补天与炎天帝和龙神帝作战,最终战败身死,我们这些族人被迫从中州大陆最富饶的地方迁徙到这凶兽横行的野老大森林里,至今繁衍了不知多少万年,虽然受环境原因影响,又受到草原戎族和炎龙族人的打压,人丁一直不算兴旺,但十几万总还是有的。”
陈醉奇怪的看着他,问道:“这么精确的数字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萨满诚恳道:“我们山林戎族都有各自的势力划分,每个区域都有负责记录祖先历史和族群新发现的萨满祭师,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会凑在一起,重新划分地盘,互通有无,商议通婚事宜,这当中也包括统计人丁数目。”
十几万先天体魄的山林戎族男丁是什么概念?
霍明婵问陈醉:“你问的这么详细,是有了什么打算吗?”
陈醉看着那些聚集在篝火旁的戎族壮汉,道:“咱们能走到这儿也算是缘分一场,打不打算的现在说什么还为时太早,我现在只想帮他们做点事情,改善他们的生活。”
第四十八章 明月
两天后,陈醉和霍明婵在半途中遇上返程的商队。边雨休没有说是专门为陈醉返程的,但陈醉找不出他返程的其他理由。这位三外公与外公聂横舟差不多,都很难接受陈醉那张顽固继承了陈师道的遗传基因的脸。不过总算还把陈醉当夜魔城的子弟。
陈醉没告诉他自己在九戎寨子里的所作所为,因为不能确定夜魔城是否愿意接受自己的想法。
山林戎族的人活的很辛苦,其实这个世界上跟他们一样辛苦甚至比他们活的更苦的炎龙族人更多。草原上的戎族同样也有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人。这个世界有了强弱便有了等级,这是自然法则,谁都不能改变。就算是号称平等的夜魔城内,五帝的地位也明显要高于其他人。陈醉不打算做圣人,推行所谓天下人人平等的理念,但却从这不公平中看到了崛起的机会。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天的时间不足以帮他们更多,陈醉只是向大萨满口述了一个长期占据神仙镇的方略,总结起来八个字,合纵连横,远交近攻。联合其他山林戎族共同经营神仙镇,把这里打造成销售野老山特产的集散地。主动示好北赵和南陈,借势对抗草原戎族。
霍明婵问陈醉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陈醉想了想,说道:“我打算让全天下都成为夜魔城,你觉得有趣吗?”霍鸣蝉略作思索,咋舌道:“你疯了,陈师道虽然仇敌遍天下,却至少还有南陈人拥戴,而你这是要与全天下为敌啊,这想法说出去,连西戎国都会成为你的敌人。”
陈醉微微一笑,“倾天下皇权,你就当我痴人说梦好了。”
商队在神仙镇用炼锋号出产的铁器换了许多珍贵的皮毛山货,首战告捷,边雨休的心情不错。这老头对商贾之道十分痴迷,生意经也算精道,但缺乏战略眼光,任何时候都不愿做赔本的买卖。一路深入,途径几处村寨,商队斩获颇丰,边三爷越发的得意,更觉得陈醉那一套赔本赚吆喝的想法是纸上谈兵。
陈醉的意见不受重视却也不怎么在意。夜魔城要做的是百万人生计的大生意,一时一地的得失没有意义。眼前的蝇头小利更不值得高兴。边雨休目下的做法是舍本逐末,迟早会付出代价,等到他回过味的时候自然会主动找自己。
都说西线难行,尤其野老山森林,更不太平。商队在半途中也遇到过几次袭击,但夜魔城这次派出的阵容太强大,甚至都不必边雨休出手,那些自不量力的小部族便根本没有机会。这当中有几次,陈醉还曾替那些粗犷无脑的劫匪们求情。
野老山横贯南北,东西距离相对短些,商队由东出发,走了整整两个月后,这一天终于穿过野老大森林,眼前豁然开朗,陈醉终于见到了传说中茫茫无际的西戎大草原。
商队取道北上,边雨休的计划是先走难陀城,再入纳兰西京,而后转折向东走吠陀城,再入西关进入北赵,经日落城,金川古城,冀州郡,过齐州府,最后抵达天下商都炎龙帝都城。沿途走到哪里便把生意做到哪里,逐利而行。争取在到达北赵时赚取到足够的财富换回更多夜魔城所急需的物资。
陈师道一统西南,席卷整个天南。夜魔城的化外逍遥日子过不下去了,商队此行关乎了百万人口的生计,更关乎那块平等乐土上所有人的理想。进入草原后,便要开始跟十三部族打交道,这十三个部族每一个都有将商队吞下的实力。从这一刻起,才是西线路上真正危险的开始。
夜幕下,星月辉映,清冷的光辉使草原看上去好似碧海清波。商队仍在前行中,陈醉和霍明婵走在当中,霍明婵仍旧骑着那匹白唇毛驴,陈醉却已换了一匹在野老山中带出的红颈魔驼。白唇毛驴耷拉着脑袋,也许是因为前些日子死在野老山中的白马妹妹而伤心。红颈魔驼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这玩意天生喜欢昂头,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这个德性。
难陀城是西戎草原上第三大城市,人口规模超过四十万,由十三部族中第四大部族,上善戎部修建而成。整个上善戎部上百万人丁围绕难陀城四周居住。城主国阿仁也是上善戎部的首领。上善戎部也是西戎草原上唯一不以游牧业为主要生存手段的部族。本地盛产白秸麦,可用来磨面,当地人以此为主食。据说这种高原作物,拿来酿酒味道格外清冽……
陈醉端着此行的资料看的很认真。
霍鸣婵说:“有什么好看的,看一遍还不够吗?”
陈醉头也不抬,道:“我在找关于上善戎部护军的资料,这上面全是关于当地物产的内容。”
“怎么?你觉着会有人来找麻烦?”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商队的财富增加太快,三外公一心牟利,又对商队的护卫力量过于自信,早晚要出问题。”
霍鸣婵不悦道:“偏偏就你心眼那么多,这么好的风光里却还想着这些。”
月色撩人,星光闪烁。
陈醉抬头看了一眼那轮终年满月,想起那句月有阴晴圆缺,在这个世界却不适用。倒是后面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放诸于哪里都珠联璧合。
霍明婵道:“在家乡的时候天上也有这么一大盘月亮,总看也没觉着怎么美,今天忽然发现原来月亮是这么美。”
相由心生,少女怀春时,总能发现美丽无处不在。两世为人的醉哥,敏锐的察觉到她口气中的春意。陈醉在心底里微微一叹。若说无意那是自欺欺人,如果说赵致是天之骄女,霍明婵便是九天明月,想要抱天已经万难,又怎敢再生揽月之心?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陈醉和声道:“想家了。”
霍明婵出奇的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是啊,离开家快一年了,爹爹救不回,家也不能回,我临来之前发下誓言,不救回爹爹绝不回家。”
陈醉趁机岔开话题,让气氛显得不那么暧昧,问道:“你总说你爹爹如何如何,怎从来不说你娘?”
霍明婵黛眉一蹙,不悦道:“我没有娘,你若还想跟我继续做朋友,今后就别再问我关于她的问题,这个坏女人我宁愿她从没生过我,爹爹如果不是为了寻她,也不会失陷在这里!”
嘴巴硬的人,心总是比较软。陈醉从她波光闪烁的眼眸中看到了柔弱的一面。
二人忽然同时住口不语。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金属气息,中间似夹杂着血腥气味。这是陈醉最为敏感的味道,以他道意四品的境界,刚刚仅能嗅到一丝,这味道的源头应该至少在几公里以外。待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时才想到已经来不及了。商队由数百辆麟马大车组成,前后纵贯数公里,如果自己判断无误,前方应该就要与那味道源头直接相遇了。
便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骚动,灰灰声此起彼伏一直向后传,那是车把式之间勒马驻足的信号,商队忽然停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刀奴
陈醉把自己的感觉告诉给霍明婵。她却说那不是金属和血腥的味道,而是对危险气息的感知。
道意境界越高,这种能力便越强。
道意七重,入风观元力;通微见内神;还真格物知内外如一;聚灵得灵台真意,窥物之本相,查千步天地间动静变化;显圣者可虚拟灵台镜像,通阴阳之变,万丈之内明察秋毫;虚神,以人之愚顽肉身,借天地之力行大能神通,法相所及纤毫毕现;至于修成无上神念者有什么了得之处,便是霍明婵也说不清楚。
金属气味越发浓烈,陈醉似已听到了几里地之外商队的前锋处传来的马蹄声。
“欢欢快走,去前边看看!”霍明婵大为兴奋的样子,催动白唇毛驴快快向前。
陈醉嘿嘿干笑道:“你若还不给它改个名字,难保我哪天不会想吃酱驴肉。”
商队遇险,二人虽然仍在说笑,脚下却不会丝毫怠慢,催动坐骑最快速度赶到前面。
草地上摆着许多尸首,另一边是一匹匹战马。陈醉和霍明婵赶到的时候,后续还有骑士催马来到前面丢下新的尸体。
“这里边有咱们的前哨人马。”商队负责对外联络的沙弥陀指着尸体吼道。
边雨休坐在马上,沉默的看着,目光越过遍地尸骸,穿过披甲执刀的骑士,锁定住一个人。
陈醉和霍明婵晚一步过来,一到场便也发现了这个人。别人都骑马,那人却骑在一头红色公牛背上,肩上扛着一柄刀。血色长刀,隐隐泛着寒光。发型极为怪异,大部分的头发被剃光,却只留下左半边头顶上一处不剃。他穿了一身玄色长袍,敞着怀,身无甲胄。看人时目露死光,野兽一般。
“这些披甲人是上善戎部的灵甲飞骑军!”曹枭飞轻声对聂霍二人道:“此人多半就是那个八品刀奴听刀由命!”
“原来不过是八品。”陈醉松了口气。
“名虽八品,却曾在数年前阵前刀斩巴国楚江派掌门,九品高手谢听风。”赵飞熊沉声道:“认刀为主,自命刀奴,舍刀无他,听刀由命,这把刀早已疯魔。”
陈醉看着满地尸体,道:“这些人是上善戎部的兵马?”
“错不了,锡烙玄文,正是玄符宗的手法,这玄符宗与虚洞宗皆是吠陀教旁支,玄符宗擅长在铁甲上附着锡文增强防御力,因此得名灵甲。”曹枭飞切齿怒道:“战时为军,平时为匪,草原上不只有灵甲飞骑是这样。”
霍明婵道:“听上去蛮厉害的,应该不如南陈军的飞云骑吧?”
“飞云骑三人成阵,天下精锐莫过于彼,但如果是单对单,却未必是这灵甲飞骑的对手。”
商队的护卫力量渐渐集中,那边丢尸体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边雨休驱马向前,停在满地尸体的这边,扬声道:“老夫夜魔城边雨休,楼迦南尊者何在?”
楼迦南便是玄符宗的宗主。西戎草原上高手如云,以一教二宗六将,合计九大高手最是闻名遐迩,这当中毘伽罗毫无争议排在第一位,二宗之一的楼迦南自然也名列其中。边雨休是夜帝师弟,无论是身份还是名头都与这楼迦南相当,刀奴虽算得上一个人物,却还不够资格与边雨休并列。因此三城主一上来才有此一问。
陈醉不明就里,看向左右。曹枭飞低声将其中关窍简单解说了一遍。
对面有至少上千精骑,从兵到将保持着沉默,无人出来应答。那骑牛的刀奴将肩上长刀搭在手臂上,刀尖指着前方,低头伸舌在刀刃一舔,留下一道血痕。用戎语低喝一声:“冲!”
随着这一声令下,只见弯刀耀目,铁蹄如雷。千骑雷动,纵马狂冲过来。
他们竟没有一句废话,就这么踏了过来!
边雨休昂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千骑冲阵,他屹然不惧。忽然张开双臂,以他为核心,数丈范围内陡然爆发开一团气场,刹那间草伏风起,冲至这个范围内的精骑如同撞上不可撼动的石壁,被撞的人仰马翻。
“结车阵!”随着赵飞熊一声断喝,训练有素的夜魔城商队迅速有序的集结,很快形成了一个披坚执锐者在外围的半圆形阵势,而后续的车辆则源源不断的上来将这个半圆向着浑圆状靠拢。
草原广阔,最适合骑兵冲锋厮杀,但车阵一旦结成,就会形成个钢铁刺猬,到时候再多一倍的精骑也别想吃下商队。
上千灵甲飞骑冲了过来,马蹄声如战鼓般敲击在众人心上。这是陈醉第一次亲身经历真正的战争,四周围发生的一切竟是那么的清晰又真实,那一把把闪烁寒光的弯刀,那一张张疯狂的表情,那一声声愤怒的嘶吼,糅合到一起,像一团火点燃陈醉全身的血液。
千骑冲锋的锋芒处已近在咫尺,弯刀如雪飘落,一名夜魔城护卫的好大头颅随刀光飞起,鲜血喷溅在身旁人的脸上。这个几天前还跟陈醉有说有笑说此行赚到钱就回去讨老婆的年轻人,顷刻间已成为一具无头尸体。
陈醉看的真切,心中那最后一抹犹豫终成无穷怒火,亮出风炮锤飞驼前冲,直直迎着如狂潮般涌来的灵甲飞骑冲了上去。
千军万马面前,武道高手的个人能力再强作用也是有限。除非达到像边雨休那样的境界,才有足够底气在这种情况下自保。但要想在这上千勇悍的精骑兵阵面前起到决定性作用,便非宗师境界不可。
赵飞熊为九品初境,曹枭飞八品巅峰,沙弥陀也有八品初的修为,他们三个却都不敢如玄武帝那般面对千骑冲锋我自岿然不动。只有先天六品的陈醉却冲进了扑面而来的杀阵中。
曹枭飞高声叫道:“守在车阵中,不可前冲!”
霍明婵最知道陈醉底细,反倒不怎么担心。先天六品的体魄,有麒麟宝铠护身,又有聚灵四重的道境,简直是千军万马中的宠儿,只要对手当中没有八品以上的武者攻击宝铠保护不到的地方便可保无虞。
一名灵甲飞骑军挥舞着弯刀向陈醉冲来,看着刀光洒落,陈醉恍若未见,抡起风炮锤狠狠砸在此人胯下坐骑的头上。那骏马被陈醉这含怒一锤砸的腾身飞起,带着马背上的骑士跌落尘埃。陈醉则毫不停留的继续前冲。
边雨休展开的奇招叫做玄甲天罩,施展开来能够在方圆数丈内形成一个巨大的保护罩,随着他左右后撤移动,这无形的气罩将许多精骑撞的人仰马翻,对整个骑兵冲锋阵型造成极大的破坏,也为后面商队结成车阵赢得了宝贵的时间。那刀奴叫了声冲之后便一直留在后面没动,到此刻忽然长身而起,站在那赤红巨牛的背上,红牛怒奔而动,冲向边雨休。
这牛不知是什么异种奇兽,奔跑起来四蹄如踏火,鼻中喷着浓烈的烟气,一路踩过来,身后的枯草竟跟着燃烧起来,气势十分惊人。顷刻间到了玄武帝身前,牛头狠狠撞在玄甲天罩上,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牛背上的听刀由命腾身飞起十丈高,双手抱刀飞刺而下!
红牛撞在玄甲天罩上,竟抗住了反震之力,仍是低头发力奋力向前,硬是推着边雨休缓缓后退。而上头的听刀由命双手执刀刺在玄甲天罩上,那尖刀凭空发出刺耳的麻擦声,终于在距离边雨休头顶半尺时不得寸进。接连承受巨大冲击,边雨休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白发炸起,面色转瞬通红。看样子顶的并不轻松。四周围却仍有精骑悍不畏死的冲击向玄甲天罩。
陈醉隔在数十丈外看的十分真切,回头看一眼车阵,却仍未集结完成。边雨休显然是在为车阵集结争取时间而硬撑。他是此行首脑,若是就这么折在此处,今晚只怕大事不妙。陈醉把心一横,拨转魔驼对着边雨休那边冲了过去!
第五十章 圆阵
精骑从两面冲向商队,开始只有千余,遭遇强烈抵抗后有骑士接连发出呼哨,竟有越来越多之势。马蹄翻飞,杀声震天。潮水一般涌向商队。整支商队由数百辆大车组成,短时间内很难集结成完整车阵,只有一边调整方向迎敌,一边慢慢结阵。
边雨休放大招,以玄甲天罩挡在正面为商队结阵争取时间,陈醉单骑冲阵上千相助。
冲阵!冲阵!血在烧,风炮锤终于染血,锤过之处,人马横飞。陈醉单骑摇锤杀的灵甲飞骑们人仰马翻,直冲到边雨休的玄甲天罩近前。忽然舍了红颈魔驼,借着冲力飞身跃出,手中风炮锤恶狠狠砸向刀奴。
那刀奴正全力以赴刺破玄甲天罩,眼看刀锋距边雨休头顶不过数寸距离,此时罢手应付陈醉,便意味着前功尽弃。边雨休名头太响,武道境界已无限接近超品移山,比起他师父楼迦南也不遑多让,如非是为了掩护商队结阵,断不可能给他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想到这些,刀奴心中立刻有了决断,奋起单手发出一记劈空掌,另一只手握紧刀仍然下刺!
掌风迎面扑来,陈醉身在半空不懂真元腾身之术,腾挪不便,只好挥锤一挡,将这股掌风打散。同时借着抡锤子的惯性,将身体猛的抛向刀奴,挥拳猛击刀奴的太阳穴。
那刀奴是个身经百战的家伙,眼光不差,交手一招便看出陈醉是先天体魄。见一拳袭来,不慌不忙运足元力,反手一挡。拳力和真元力相撞,陈醉跳跃之力耗尽,整个人迅速下坠,却被身下的玄甲天罩挡住跌落势头。陈醉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风炮锤脱手而出猛砸向刀奴。
这一锤去势迅猛,那刀奴识得厉害,知道若是砸实了,即便自己有八品武道境界也一定会被砸的骨断筋折。到那时,不但不能伤敌还要为敌人所伤。终于不得不放弃刺杀边雨休的良机。
千钧一发之际,抽刀横顾全力一挡!
这一锤的力道大的超乎了他的想象,尽管真元力及时吐出,他整个人仍被砸的倒飞出去。陈醉得理不饶人,预判到这个结果,抢先发动,脚下在玄甲天罩上猛的一蹬,平着蹿过去紧追不舍。一拳砸在刀奴的眼窝上。二人一起摔落尘埃,陈醉却是刚好将自己砸在刀奴的身上。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右手挥拳也不管什么部位劈头盖脸胡乱猛砸向刀奴。
先天六品的体魄的**打击力相对应的境界正是武道八品。足以对刀奴构成生命威胁。刀奴先前挨了一记封眼儿,被揍的眼冒金星。这一下又连遭重拳,顿时被打的晕头转向。奋起全身真元,猛的往外一推。
陈醉在他发力之前便已有所察觉,心道不好的刹那,只感到身下大力袭来,几乎不可抗拒!在被推飞之前间不容发的刹那劈手夺过刀奴手中长刀。刀奴无限接近九品境界的真元完全爆发,陈醉被硬生生推的离地三丈高。看似凶险,其实根本没受什么伤。落下的时候刀尖向下,飞刺向刀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前刀奴用这一招来破边雨休的玄甲天罩,现在陈醉便用这一招回敬他。一刀刺下,眼看莫可抵御,刀奴顾不得武道高手的威严,奋力来了个懒驴打滚。陈醉手中长刀贴着他的脖子刺空。就在陈醉失望,刀奴暗感庆幸时,一旁忽然出现一人,抬足在刀奴背上踢了一脚,滚出去的刀奴又滚了回来,脖子将刀光套住,血光崩现,登时了账!
“笨家伙,那么高落下来都没想到刀是用来劈人的?若你那一刀是挥手砍下,这家伙早被你砍死啦,又何须我补这一脚。”
陈醉抬头一看,正是霍明婵!患难见真情,这种时候她能够奋不顾身过来相帮,陈醉心中顿感温暖。随即又想到,这似乎是自己杀的第一个人?
听刀由命,认刀为主,舍刀无他,终于死在自己的刀下!
首领死了,四周的灵甲飞骑出现短暂的慌乱。边雨休撤了玄甲天罩,陈醉和霍明婵趁机来到他身边。
“好小子!”边雨休看着陈醉大声赞了一句,先天体魄不愧是为战争而生的体魄,这样的纷乱环境里,超强的防御力果然远比攻击能力更重要。看一眼听刀由命的尸体,慨叹道:“此人在草原上也算威名远播的人物,若是平常的高手过招,你绝无机会胜他!不想今日竟承你的救命之恩。”
陈醉道:“现在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商队结阵就要完成,咱们还是快进车阵吧。”
霍明婵附和道:“这些骑兵背后还有高手掠阵,接下来的攻击只会更猛烈。”
边雨休点头,打开玄甲天罩护住三人,飞奔回商队车阵中。
远方的夜色中传来几声呼哨,所有灵甲飞骑停止冲锋。
商队得到短暂的喘息之机。所有马车头向内,车厢冲外,盘绕结成圆阵。回归本阵的边雨休眉头紧锁,先问了损失情况。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折损了数十名好手,损失了三十车货物。多为尾部靠后的车辆,被敌人分割后没能跟上来。
“所有人拿上长矛,不管是护卫队还是赶车的,把长矛冲外给我攥紧了!”
“准备些土面和水,以防对方火攻。”
“不要轻易露头,这些西戎人都是从小练习骑射的神箭手。”
边雨休接连发出指令,商队余众有条不紊的遵令行事。
陈醉默默坐在一旁,手拄着刀奴那口长刀,还在想刚才那一瞬间刀入咽喉传入手中的感觉。曹枭飞走过来,拍了拍陈醉肩膀,道:“很多人第一次杀人都会难受一阵子,那种情况下,不是他死就是咱们的亲人死,你希望谁死?”
曹枭飞误会了。
陈醉握刀的手格外坚定,回想那感觉不是因为内疚和畏惧,而是因为喜欢。刀入喉,对手绝望的眼神让自己感到兴奋。冲出战阵亲手干掉一名成名高手,顺利救下边雨休,让陈醉很有成就感。刹那间,有一种横刀四顾,谁与争锋之感。
圆阵外,人呼马啸,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正逐渐形成。
霍明婵仰首看天,月正中天,道:“还要三个时辰天就会亮,到时候这些人会撤吗?”
陈醉道:“关键看他们是为什么而来,如果是为了财货就很可能会撤,如果是为杀人而来,一定是血战到底的局面!”又分析道:“动用这么多人在自家门口打草谷,除非上善戎部的头领疯了,我判断他们是冲着人来的。”
“平等城向来与世无争,如果说有过节便只有跟陈师道有仇。”边雨休沉声道:“而且咱们平等城毕竟有你大外公坐镇,若依常理,西戎诸部本无道理攻击我们,须知道,这天下间能布下困神阵的也只有陈师道一人而已。”
“是啊,既然是这样,那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圆阵外传入一个声音用炎龙语高声喊道:“玄武帝何在?方外故友楼迦南求见!”
第五十一章 刀盾
故交这个词未必只代表从前的交情,有时也代表过节。圆阵外的楼迦南自称边雨休的故交,这交情却要从三十年前说起。长话短说,当年夜帝带着四个兄弟行走天下,途径纳兰西京时与毘伽罗谈武论道,席间起了一点争执。
武人证道光靠嘴皮子功夫是很难服人的,于是二人各派一高手到场间论证各自的说法。
毘伽罗派出的正是楼迦南,夜帝本打算让聂横舟出场,但毘伽罗认为聂横舟身具超品移山巅峰且道境高妙,早已具备媲美宗师的战力,以力服人不足以证道。于是便换成了五帝当中行三的边雨休。
楼迦南大战边雨休,二人本来旗鼓相当,但边雨休所习的玄武心经有阴阳和合生生不息的真意,最利于久战,最终小胜一招。此事本由两大宗师之间的争执而起,但斗到后来楼迦南和边雨休都动了真火,彼此下手颇重。楼迦南当时受了严重的内伤。同样的事情有的人在三十年后可以一笑而过,有的人却视之为耻念念不忘。但边雨休并不认为当年事是今日事的根由。
“楼兄求见,愧不敢当,小弟边雨休在此!”玄武帝扬声应道:“三十年不见,不想今日在此情景下相见。”
“边兄人在车阵后面,这算什么相见?”楼迦南在车阵外说道,语带笑意。
边雨休交代赵飞熊组织车阵防御,又交代曹枭飞等人配合不必跟来,起身向外走去。
霍明婵轻拉陈醉,道:“咱们跟过去瞧瞧。”说着,便去牵之前得自刀奴之手的那头火牛。
车阵外,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身后是成千上万精骑。边雨休径直走向此人,二人间隔三丈。边雨休道:“一别经年,老兄别来无恙?”
那人正是楼迦南,月光下,他穿了一身白色袍子,上面绣着一头金翅大鸟。他腰间挎了一口刀,与其叫刀不如称板,正是西戎草原上三大奇兵之一的合扇板门刀。霍明婵对这口刀早有耳闻,低声介绍,合扇板门刀乃是一鞘双刀,高手施展开来宛如神鸟双翅。
“边兄风采更胜往昔,楼某却老了。”楼迦南叹了口气,又道:“人生际遇难料,却不想你我当日一别,要三十年才有机会再见。”
二人都不希望立即交兵,三十年不见面,有什么账都不争这一刻。
边雨休道:“记得当年随兄长到纳兰西京拜见毘伽罗教主时,楼兄便是这副模样,这个老字却是从何谈起。”
“真色本无相,楼某之老,不在表而在内,这些年楼某坐守草原,受的是天风日蚀,挡的是八方之敌,怎比得边兄在平等城中安逸逍遥,你老兄是老当益壮,这把年纪了还在纵马江湖,商行天下,楼某自愧不如啊。”
“楼兄摆下这样的阵势迎接边某一行,当不是为了与边某叙旧的吧?”
“边兄快人快语,三十年不改本色。”楼迦南道:“实不相瞒,今日之局乃是受人所托,意在取边兄等人性命,根本之意还在夜魔城!”
“就凭你上善戎部便想吞下夜魔城?”
楼迦南微微一笑:“从前不敢想,但现在陈师道复兴南陈,容不下夜魔城这化外之地,他在东边困死你们,我们在西拦住你们的商道,夜魔城迟早不攻自破。”
“你想毁我平等基业,就不怕我两位兄长找上你们?”边雨休傲然道。
“江山虽如画却更难入画,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如果能扼守住夜魔城,西戎草原进可攻退可守,所以掌教大师兄也认为这是个机会,他说,夜帝若来草原报复,自有他接着,至于黑龙帝,草原六将自狮驼师侄以下,两超品四九品,联手合击,纵然聂横舟真有五重元神,毕竟也只是一个超品移山又能有多大作为?”
“这话恐怕不是毘伽罗教主说的吧。”边雨休深知黑龙帝的根底,立即想到以毘伽罗的见识决不可能说出这种话,道:“没有了夜魔城,你们就要直接面对陈师道,毘伽罗教主应该不会看不到此点吧?”
“如果届时陈师道会在北边应接不暇呢?”
能让陈师道应接不暇的人,四大宗师不计的话,便只有一个。当然是以杀心入道,只一眼便乱了大宗师毘伽罗道心的北赵武夫赵俸侾。楼迦南这句话没有明说,却暗指出他们的合作对象。
“在我看来,此举殊为不智。”边雨休洒然而谈:“世人皆知赵俸侾天生虎狼真性,以你西戎七十五万儿郎的血魂成就杀心入道,此等人物与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你们有把握不吃亏吗?”
“西戎是苦寒之地,风沙侵蚀常年家园,草原子民生活的太苦,比不得中原锦绣江山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如果有机会让后代子民们生活的更好,我们不介意冒些风险,掌教师兄也认为人生苦短,当趁明月在,莫负好时光。”
边雨休微微一叹:“楼兄看来决心已定,先前却为何只派了个刀奴做试探?”
楼迦南道:“那是少主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下的命令,楼某以为机会难得,让他见识一下而已。”
“想不到上善戎部的少主也到了,看来今晚楼兄是志在必得了。”
楼迦南道:“截下商队,我们会为边兄准备齐整夜魔城所需货物,只要一切顺利,或许掌教师兄还会亲自带队送回夜魔城,所以,后续事情还请边兄宽心。”
陈醉和霍明婵就在车阵边缘,二人对话的每一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听到这儿,霍明婵悄声道:“这下要坏了,原来他们在打夜魔城的主意!”陈醉凝眉沉声道:“草原虽大,难生无根之草,魔城虽小,能容大千世界,他们离不开草原,也没有那个修行,这种打算不过是痴心妄想。”
霍明婵咀嚼这两句话的滋味,动容道:“毘伽罗若是听到你这句话,却不知会作何感想?”又道:“你现在有想那个大千世界的工夫,不如先想想怎样脱困。”
车阵能暂时挡住千军万马,却挡不住像楼迦南这样的大高手。楼迦南亲自出手,唯有边雨休能挡住他。楼迦南已将计划和盘托出,显然是没打算留下活口。二人话不投机,剩下的只有交手。
同三十年前一样,再次交手仍旧是楼迦南先出手。所不同的是,当年交手为印证武道,今日交手争的却是生死存亡!
楼迦南双刀出鞘,边雨休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属球,机关开启后逐渐展开成一幅龟甲盾牌,这便是他的成名武器玄武盾。
“玄蛇吐,武龟藏,盾可御苍穹,世人都道你这面玄武盾乃是天下第一防御兵器,却没几个人知道这玄武盾中藏了条赤链玄蛇,可以杀人于无形。”楼迦南双刀展开如翼,一语道破玄武盾中的秘密,续道:“你的玄武盾用了一辈子,而我这双刀却是三十年前才开始修炼的,合为盾,分为刀,攻守转换大约比边兄的家伙灵活些。”
说罢,双刀一摆,宛若苍鹰双翅,腾身而起直扑向边雨休!
边雨休不敢怠慢,连忙将玄武盾横在右臂上,躬身一挡。此盾乃是魔宗前代教主聂光远当年采玄铁精英打造,除了内在机关巧妙外,更在上面镌刻了许多符文,增强防御的同时还有转化天地元力为使用者所用的功效。着实是一件威力不凡的兵器。楼迦南双刀斩落,边雨休以盾力抗,双刀斩在盾上,发出一声惊天巨响。楼迦南倒翻出去,边雨休后退了一步。
二人同时神色一凛,楼迦南赞道:“边兄神盾威力不减当年,再接兄弟这招试试!”说着,冲天而起,双刀展开,凌空急剧旋转,刹那间刃风扑面,整个人倒卷着扑向边雨休!
边雨休眼见楼迦南这一刀席卷而来,气势非比寻常,赶忙运起真元横盾招架。刀光如电斩在盾上,却没有想象中的力道。边雨休心情微松。
在一旁观战的陈霍二人却忽然察觉到不对,陈醉只是心有所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霍明婵则直接叫道:“不好!”
第五十二章 殒落
楼迦南的双刀随身旋转,天魔狂舞一般,刀刃不断斩在边雨休手中的玄武盾上。飞速旋转的力道不大,却带动四周的天地元力跟着他的刀意狂舞,一道道竟似鞭子一般抽在玄武盾上,一缕缕一丝丝的嵌入那些符文当中。
霍明婵口呼不好的时候,边雨休也已注意到这个变化。刹那间明白,楼迦南手中的双刀上也附带了玄文秘术可以沟通天地元力。他这般旋转劈下,刀刀不断,虽不足以攻克玄武盾的防御,却不断将天地元力引入玄武盾中。玄武属水,盾上玄文得水则凝,越发坚固。而楼迦南双刀引动的天地元力却充盈了真火气息,玄武盾吸纳多了盾上玄文必定崩溃炸裂!
楼迦南的刀术展开,大势已成,宛如幻舞天陀,双刀如翼飞旋斩落,动作越来越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的双刀已在玄武盾上斩击了数百刀。及至后面几刀时,那双刀已然耀出红色火光,斩在玄武盾上迸发出绚烂的火花。
以盾为兵,注定要用侧重于防御的战法。而楼迦南的双刀却是天下一等一的攻坚利器,二人一攻一守,顷刻间便斗了上百招,边雨休的盾横挡竖拨,偶尔间杂些扫、劈、砸、撞的招数,但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御,刀盾相交时始终有火热元力灌入玄武盾中。楼迦南腾于空中,双刀上符文闪烁着金光,吸引着天地间的火气元力将双刀燃烧的像两只火把,一刀刀斩在玄武盾上!
夜色中,那两团耀目的火光仿佛活了一般,那些流转闪烁的金光更让陈醉心醉不已。只见边雨休的头发,衣服上纷纷冒出烟火气,手中的玄武盾几乎成了一块火盾。打到这一刻他已经明白,楼迦南的双刀就是为对付玄武盾准备的。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手中的玄武盾上的符文正变的散乱,内部的机关也因为高温膨胀而受损,玄武盾的承受力无限接近临界点。
啪!一声脆响。玄武盾碎裂成数片,带着火光崩散后落在地上。
边雨休倒飞出去,楼迦南站在原地,双刀归鞘火光灭。
陈醉和霍明婵赶忙上前接应,边雨休面色惨白,嘴唇干枯如纸,摆手道:“不必多言,先回车阵!”
车阵内。
边雨休盘坐在地上,默运玄功压住伤势,睁眼问道:“陈醉何在?”
陈醉连忙凑到近前,道:“三外公,我在这儿呢。”
边雨休目中神采全无,点点头,又问道:“飞熊何在?”
赵飞熊在一旁沉声道:“三师叔,飞熊在此!”
边雨休歪头看了他一眼,道:“我恐怕命不久矣了,所幸者,那楼迦南短期内也不敢妄动刀兵,此次上善戎部袭击我夜魔城商队,实是包藏祸心,他们要困的城中老少离心离德,而后再冒充商队入城,图谋我平等基业,我死后,飞熊便是商队中武道境界最高者,自然最有希望逃回去,我现在命令你立即组织精干人手随你逃回平等城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转头又看向陈醉,又道:“飞熊此行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走之后,整支商队便全部交给你了,货物什么的不必说了,只希望你能多带出几个城中子弟活下来!”
陈醉心中悲痛,满腔愤怒。边雨休本是最有希望逃出去的那个,但他却选择了死战楼迦南,为车阵中更多子弟赢得了多一线的生机。然而这一线生机却是那么的渺茫。接连承受生离死别,让陈醉的心性承受了极大考验。当听到边雨休将这一线希望托付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陈醉忽然意识到,曾经那个独善其身的小醉哥必须有所改变了!
为了责任,为了义气,为了生存!陈醉沉毅的点了点头。
边雨休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情,冲赵飞熊摆摆手,道:“你且去准备吧,完事之后直接动身,就不必来跟我辞行了。”接着缓缓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竟开始讲道散功。
上古年间有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余岁,老人死,移床,龟尚不死。世人始知龟能行气导引。前代城主恩师聂光远公在少时行猎,坠空冢中,饥饿难当时,见冢中有大龟,数数回转,所向无常,张口吞气,或俛或仰。因素闻龟能导引,乃试随龟所为,遂不复饥饿,自此得悟玄武心经奇功,聚水之元力塑身凝神。
玄武心经核心八字:三一升腾,必定规矩。三一者,准上三丹,各有归魂守一之法。论至药门中,四气筋骨血肉相承之法,不失纤毫,勿令失其阴阳时候,每月初发火,从一日数九九之法,此三一法并是内三一之法……配十二位,行九宫,象八卦,合五行……象数之法,天一乃居于北方,为壬癸水之所位……
他已弥留,语焉不详却似寓意深刻,陈醉心知重要,仔细聆听不敢错漏一字。直到边雨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寂然无声时,才长叹一声,转头对周围默默关注的其他人道:“三外公去了!”
商队响起一片悲声。但此刻却并非伤悲的时候。
赵飞熊要走了,带着数十名青衣卫,选了几十匹健马飞骑正准备奔东南方向突围。。
陈醉接到汇报后,立即收拾悲愤情怀转头对曹枭飞说:“曹五舅,你立即与沙弥陀师叔组织剩下的青衣卫精锐人手从另一个方向突围,敌人有备而来,赵飞熊师叔杀出重围的可能性极小,咱们不能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曹枭飞断然拒绝:“我不能丢下你跟这么多夜魔城兄弟,青衣卫的兄弟所剩已不多,再带走一批,还拿什么组织起车阵?”
陈醉道:“就算赵飞熊也留下,咱们就能挡住敌军吗?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咱们这些人的生死,而是把那条关乎夜魔城百万人生命的消息送出去!”
曹枭飞还要拒绝,陈醉却厉声道:“你还不明白吗?三外公舍生取义又是为了什么?咱们现在能在车阵中从容布置的时间是三外公用命换来的,哪有时间给你婆婆妈妈?这消息若是不能及时送回夜魔城,咱们这些人纵然抱在一起死个干净也终将是一群孤魂野鬼!”曹枭飞岂会不知事态严重,不过是不愿丢下陈醉而已,眼见陈醉决心已定又言之有理便不再争辩,立即点了数十名精锐与沙弥陀两个匆匆而去。
霍明婵默默看着陈醉,待曹枭飞率人冲出车阵的瞬间,终于按捺不住道:“对方一直在集结人马,眼下应该是最佳的突围机会,与其两面突围不如三面齐出,曹五舅他们上路了,咱们是否再组织一路?”
陈醉缓缓摇头,道:“三外公把商队交给我,怎么可能不顾这近千人的生死,就这么离开?”又道:“你若要走便自己骑上那头神异红牛先走吧,我知道外头的人拦不住你。”
刀奴死后,那坐骑悲鸣不已,本来难以靠近,却不知霍明婵用了什么秘术,没费多大力气便把它牵了回来。此刻正老老实实跟在霍明婵身后。
“说的什么屁话?”霍明婵不悦道:“既然知道我的手段,自然明白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你,既然你这笨家伙要犯傻留下,我便陪你多留几刻又有何妨?”
陈醉目送曹枭飞一行去的远了,耳听那边传来呼喝喊杀声,缓缓吐了口气,道:“接下来就看咱们的了!”
第五十三章 风起
商队所有健康的青衣卫都已被带走,剩下的尽是车把式和商队伙计之流。陈醉命所有人集中过来,把当下众人面临的形势说了一遍。末了言道:“敌人所谋者大,准备很充分,参与突围的兄弟们多半九死一生,留下来的人却是十死无生,老殿主临终前把统领诸位的责任交给了我,没指望我带着大伙儿逃出生天,但我要跟诸位说的是,我陈醉还年轻,不甘心就死,你们若是跟我相同想法,那就请从现在起相信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咱们一起竭尽全力为逃出生天努力!”
人群沉默着,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出绝望之意。陈醉太年轻,这样一番话很难在大家心中点燃希望之火。陈醉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得出,他们对自己没有信心。实际上陈醉自己都没什么谱,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激励起所有人求生的意志。
“我愿意相信你!”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声到人至,竟是之前打算跟随商队一起回炎都的北赵都尉许笑然。
陈醉看着他,目光平静:“绝境当中只有两种人,等死的人和已经死了的人,你是哪一种?”
“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宁愿找死也不想等死。”许笑然沉声回答。
你若不畏死,则死必畏你。这句话是赵俸侾说的,被北赵军人奉为战场铁律。许笑然曾在出云寨前单骑面对南陈十七飞云铁骑,悍不畏死发起冲锋,当时曾引得赵致和陈醉为其血性勇武感动。此子身具大勇秉性,正是眼下陈醉最需要的。
“好!好一个宁愿找死也不要等死!”陈醉大声说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自负男儿当如是!想不到当此关头,第一个勇于站出来求生的不是我夜魔城的儿郎,却是一位随行的客人。”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夜魔城诸儿郎的心上。陈醉却并不打算住口,精神的力量是奇迹的源泉,必须调动起所有人的求生意志才行,于是接着说道:“我从你们的脸上看到了绝望,想来你们也都明白我们已经身陷绝境,既然如此,为何不当自己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还是说,你们当中有孬种在幻想着投降求生?”
“陈大郎,请你住口!”一个年轻的汉子站了出来,扬声道:“我等皆是平等城的子民,世代受平等城庇护之恩,大难就在眼前,我们或许有畏惧之心,但绝无投降之念,你说的没错,当此绝境下,我们权当做自己已经死了。”
“那为什么不能死的更壮烈些?”陈醉忽然大吼着打断他的话,接着吼道:“外面包围我们的那些野兽正在打夜魔城的主意,他们要把我们全留在草原上,然后冒充我们回到夜魔城,屠杀我们的亲人和同伴,如果你们怯懦,他们就一定会得逞,可是如果你们愿意跟我一起抗争,我们就还有一线希望活下去,让他们的计划落空,你们要怎么做?”
“我们要跟他们死战到底!”
“我们要杀出去,把消息带回城!”
“我等愿追随陈大郎与那些畜生周旋到底!”
一时间群情激奋,人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嘶吼着。
思想统一,人心可用。陈醉心中满意。暗自盘算,说的热血澎湃是为了激励士气,真正跑路却不能靠这股子血气之勇。还得要想办法。脑子里飞速旋转,收集着两辈子积累下的关于战争中以少打多逃命的经典例子。
此刻天还黑着,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上善戎部的人旨在杀人,天亮只会对他们更有利。这里是大草原,地貌平坦最利于骑兵冲锋,这么多人贸然逃出去,只会沦为骑兵的箭靶子。众寡悬殊,天时地利都不占优势。想要突围,必先想办法让敌人乱起来。有什么办法呢?左思右想没什么好办法,忽然不经意的一瞥,看到了霍明婵牵着的那头火蹄红牛异兽。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
成不成的也没什么把握,当此绝境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立即站起,大声道:“所有人现在听我命令,我记得咱们的货物中有不少夜魔城出产的桐油,我要你们立即搬下来,先留下十桶,剩下的,以车阵为中心,泼洒到四周围五十步范围内,大家想活命就听我的立即去做,动作一定要快。”
又对许笑然吩咐道:“许兄,你带几个人去统计马匹数量,还有人员总数,要快。”
人们纷纷动起来。霍明婵猜测道:“你打算用火攻?”
陈醉点头道:“只是第一步,天干物燥,桐油混合枯草,火势肯定会很猛烈,等会儿敌军发起进攻时忽然燃起,肯定会令对方出现慌乱,我打算趁那个时候率大家从敌阵的正面冲出车阵。”
“从正面冲出去?”霍明婵很不理解。
“嗯!”陈醉很肯定的说道:“擒贼先擒王,我记得先前楼迦南说过,敌军当中有上善戎部的少主,只要你我能趁乱冲到他近前将他擒住,咱们这些人便算有了活命的希望。”
霍明婵想了想,点头道:“听着似乎比组织精锐突围活下来的希望还大,先前你怎么不说?”
陈醉道:“战机一瞬即逝,突围的机会只有那一会儿,报信的责任重大,我怎敢做主把赵飞熊他们留下?那个时候,也只能派出曹五舅他们那支人马增加一些希望。”其实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陈醉没说,那就是如果曹五舅等人留在这里,这些人便只有窝在车阵中死战一途了,陈醉纵然有逃出去的办法,却没有那个威望让所有人言听计从。
春季的南风吹过草原,枯黄的长草下已有新绿吐嫩,在这枯黄的环境里隐藏着勃勃生机。霍明婵看着陈醉,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一定会活下去的,就算没有她帮助,陈醉也不会死在这里。这个到了这么紧要关头都还能把人心世情想的这么周全的男人,怎么会做无谓的牺牲?
远处的喊杀声逐渐暗淡消失,也不知曹五舅和赵飞熊那两路人马是否有人逃出去了。车阵外围开始响起马蹄声,轰隆隆阵阵入耳,敲击着众人的心魄。陈醉探身从两车之间的垛口往外看,只见多的数不清的灵甲飞骑连成一线奔行至距离车阵两百米左右时停下。尽皆是高头大马,马上骑士个个精锐人人昂然。
陈醉回头看着众人,道:“我不保证能够把你们所有人带出去,甚至我都没有把握我们这些人当中会有谁能活下去,但我可以向诸位保证,突围战打起来以后,只要有一个活着的兄弟没跟上大家,我陈醉就不会丢下他!”
许笑然道:“说得好!今晚若能不死,许某愿与你结为异姓兄弟!”
“陈大郎,我等愿誓死相随!请你下命令吧。”先前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汉子说道。
陈醉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
“我叫吴鸿鹏!”这汉子哽咽道:“我的命是老殿主捡回来的,如今他老人家去了,把我们交给你带领,便请你发号施令吧!”
陈醉道:“好,吴鸿鹏兄弟,从现在起你便是商队自我以下的二号人物,若我战死,就由你继续负责带领大家突围。”接着又大声问道:“咱们现在一共有多少人?”
“马夫二百二,商铺伙计四百,带伤的青衣卫兄弟八人,不算许将军和霍公子,商队还剩六百二十八人!”有人大声回答道。
陈醉又问:“有多少匹马?”
许笑然道:“还剩下四百三十匹不利疾奔,只适合长途负重的雄麟马。”
陈醉吩咐道:“两马一车,套十辆车,把货物丢了,不会骑马和没有马骑的兄弟全都坐上去,突围开始后这十辆车要走在中间,我和霍兄弟会冲在最前面,力争杀出一条血路,许兄带剩下的几个青衣卫负责殿后,务必确保不会有一个人被落下。”
冲锋者易死,殿后者难逃,都不是什么好差事。霍明婵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许笑然则手按左胸,道了声是。
陈醉翻身骑上红颈魔驼,左手长刀右手风炮锤,沉毅的目光穿透夜色,越过正面那些灵甲飞骑兵,最终锁定在一个身着银甲白袍火狐领的年轻西戎男子身上。
第五十四章 擒王
踢踏声碎,南风呜咽。残月西顾,冷照大地。
上善戎部的骑兵开始进攻了,最先开始的是弓箭,箭雨升空前,陈醉大声下令所有人用货包挡在头顶连城一片。
箭雨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压制车阵的弓手,为骑兵赢得冲到近前的宝贵时间。现在,这个时间有了,成千的骑兵冲到了车阵五十步范围内,仍在继续冲锋,寒刀耀眼,已能看清楚他们狰狞冷酷的面容。
陈醉左手的长刀上血迹犹存,右手风炮锤尾端已连上锁链,另一头有个套子挂在手腕上。许多年前聂横舟用这把锤子打下黑龙帝的赫赫威名,这条锁因此被叫做黑龙。
火蹄红牛被套上了一辆车,霍明婵坐在车辕上,表情轻松,随时准备出发。那车上还有十个大木桶,里边是满满的桐油。陈醉用长刀在木桶上通了个窟窿,里头的桐油呼呼的冒了出来。
“冲吧!”
车阵忽然让出一道出口,霍明婵腾身跃到牛背上,没看出她做了任何事,那红牛却像疯了似得撒开四蹄狂奔起来。这家伙鼻子冒着浓烟,四蹄生风踏出一溜火线来。那桐油和枯草相遇,顿时燃烧起来。
车阵里的弓手们点燃火箭一齐发动,顷刻间让车阵四周成为一片火海。刹那间,敌阵人仰马嘶一片混乱。火光里,伴随着焦臭的味道,惨叫连天。
陈醉一驼当先,左手长刀右手风炮锤紧跟在霍明婵身后冲向敌军。
众人纷纷上马,随着陈霍二人一起冲出本阵。陈醉的魔驼跑的快,很快就冲在最前边,左手长刀一挥,迎面斩翻一名灵甲飞骑,右手风炮锤猛的挥出,砸在劈头斩过来的一口弯刀上,刀飞锤过,那人被风炮锤砸的飞起老高。
红颈魔驼撒蹄狂奔,陈醉左手刀,右手锤,挡者披靡。身后火牛紧紧跟随,一条火线宛如利剑,引导着车阵中冲出来的众人向前,直插向上善戎部中军深处。
原似海,草如水,忽来狂风,声似沙场千军喊,形如怒潮万丈浪。刀锋所指,劈荆斩浪,勇士无畏,欲与苍穹争生死!
一条大汉斜刺里冲了过来,所用的兵器竟是一条通体乌黑的槊棒,双手举着兜头砸向陈醉。恶风猛烈,这大汉竟似也是个先天体魄者,而且境界颇为不低。陈醉忙撤刀换锤,奋力一挡。锤槊相接,大槊被反弹起老高,陈醉顾不得膀臂暗暗酸麻,左手刀飞刺了过去,大汉双手执槊无力招架,眼睁睁看着陈醉的长刀刺入肚皮。此人端的是勇悍,竟丢了大槊,双手抓住陈醉手中长刀,死攥住不撒手。陈醉夺刀不过,竟将大汉生生从战马上拉了过来。
红颈魔驼狂奔,陈醉手执长刀,刀尖上挑着个大汉,场面血腥暴烈。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火蹄红牛已从身边冲了过去。霍明婵大叫道:“没多远了,把刀丢了快些跟上!”
陈醉连忙弃刀,挥舞着锤子紧跟在红牛后面。手中黑龙锁一松,风炮锤丢出,绑住了一只木桶,陈醉手腕一抖,那木桶立即沾了燃火的桐油。陈醉将黑龙锁抡起来,猛然将油桶丢向前方敌军阵营。
轰然一声巨响,一大团火光爆发开来。映照着敌军众人惊愕的面孔。他们显然没有想到龟缩在车阵后面的残兵商贾们会有这样的血性和勇猛,竟敢谋划如此猛烈的反击冲阵战术。
敌阵刹那大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陈醉已紧随火蹄红牛拉动的风火大车冲进上善戎部军阵中军,黑龙锁抡动,风炮锤前挡者披靡,中者必死,三丈方圆内无人敢靠近。
那火牛异兽拉动的大车上已成火海,冲进敌阵后霍明婵放任那火牛随意狂奔,她却腾身飞起跳到陈醉身后,二人共乘一驼。目标直指阵中的银甲白袍者。
一开始那西戎年轻男子只是眼神冷峻看着,以他为核心,身边密布精骑护卫,他不相信商队中除了边雨休还有人能冲到他面前。但是到了这一刻,陈霍二人已到了十步之外,他的神色间终于流露出几分慌乱,他想要拨转马头暂时后撤,但火牛冲阵,引燃满地枯草,到处乱成一锅粥,身边左右的护卫也都不成章法,他接连换了两个方向都跟护卫挤到了一处。
护卫们拥挤成一个圈子,银甲白袍的年轻西戎贵人被挤在圈子外面。陈醉看的真切,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在驼背上站起,摇着风炮锤猛的向前一丢,整个人随着锤子丢出去的惯性射了过去。身在半空时,陈醉看见头上一道黑影掠过,足尖还在自己肩头一点,霍明婵已经飞身跳进那些护卫们形成的圈子中。
陈醉顾不得多想,整个人迎着银甲白袍年轻人撞了上去,那年轻人也非一般可比,当此关头,眼看躲闪不过,果断从腰间拔出弯刀,夜色中闪过一抹刀芒,这柄镶金嵌玉的弯刀绝非是样子货。一刀扫过来,直取陈醉肩背。
小醉哥已经玩了命,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年轻人怀中,将他推落马下。同时后背也重重挨了一刀。这口刀削铁如泥,却只割破了陈醉外面的袍子,没能奈何麒麟宝铠。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有武道六品的修为,被陈醉按在地上,仍在奋力挣扎。直到风炮锤压在额头上,巨大压力的作用下才停下一切动作。
陈醉将他举过头顶,四周围拢上来的灵甲飞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顿时不敢向前。
那年轻人身不由己被陈醉拿在手上,身不能动,嘴却能言,接连发出指令,骑士们闻令而动,调转马头冲向跟随陈霍二人冲阵的商队众人。潮水一般围拢上来,很快将陈醉和商队众人隔离开来。
一个头带孔雀翎的执槊大汉扬声用炎龙语叫道:“放开我家少主,否则三息之内,这些人全都得死!”
陈醉骂道:“你他妈当我是傻子吗?放了我这帮兄弟,否则一息之内我就掐断你家少主的脖子!”
那少主被陈醉掐住后颈,命在旦夕之间,嘴上却仍旧硬气:“那木托,不必理会我,杀光他们。”
霍明婵跳进护卫们环成的圈子,里边果然有人,一老一小,老的正是楼迦南,小的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光头。楼迦南尽管内伤未愈,面色苍白浮肿,脚步略显虚浮,却仍双手执刀挡在那小光头身前。护卫们训练有素,纷纷抽刀斩了过来,霍明婵没时间犹豫判断,在身上摸出一只金色铃铛丢了过去。
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楼迦南的脸色却更白了!他挥刀斩向铃铛,尽管身受重伤,但他在刀上的造诣还在,这一刀能隔空斩落高空的飞雁,也能精确斩断飞虫的触须,却没能斩落霍明婵丢出的铃铛。一条几乎无形的丝线控制着铃铛半空中诡异的转弯,精确的缠绕在那一动不动的小光头的脖子上。
楼迦南面色腾地一下由白转红,显然是在用秘法压制伤势,不惜加剧伤势逼运潜能。
霍明婵寒声警告道:“我手上的无形飞索是从避水犀角里抽出来的,你当心这一刀下去斩不断,反而会把这小东西的头勒下来!”
楼迦南果然不敢有动作。不但他不敢动,四周围的护卫们也都不敢轻举妄动。霍明婵飘身上前,手按在那小光头上,笑盈盈收了铃铛,道:“还不下令所有人停下?”
护卫们豁的一下散开,楼迦南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醉举着年轻西戎贵族,回头看见霍明婵手拉手领着个小光头从护卫当中步出,一切安静下来。
第五十五章 独断
“三世因果问吠陀,六道缘起了无痕。善恶自来非本相,往生枯荣皆空门。”
那小光头宝相庄严,虽然陷身于霍明婵之手,面上却丝毫不见慌张,缓步从容走出护卫们组成的圈子。看也不看楼迦南,却对霍明婵道:“住世皮囊本不足惜,奈何还有宏愿未了,女施主手段眼光都很了不起,小比丘跟你走便是,请你让那位朋友把固伦特王子放开吧。”
这小贼秃竟能一眼看破自己的真身,着实令霍明婵暗吃一惊。
楼迦南大为急迫,大声道:“师叔您……”他在最危险的时刻没有留在固伦特王子身旁,却选择留在这小和尚身边守护,显然在他心目中,小和尚的重要程度要超过王子。
小光头摆手打断他的话,喝道:“卫道求一真,杀心不染尘,事已至此,若仍强求不过徒造杀孽,便是落了下乘,莫须多言,按女施主说的做!”
楼迦南气急败坏的向四周摆手。
小光头又道:“迦南师侄,我这便随他们去了,你回去对你师兄说,参禅无国界,妙法当如一,慈悲恒度世,彼岸亦吠陀,凡事莫要执着,需知道彼国之民也是众生。”转头又对霍明婵道:“女施主,你可还满意。”
四句偈语中有佛法无界,普度天下之意。楼迦南闻言不敢再坚持,双手合十躬身下拜,道:“谨遵往生师叔法旨。”挥手示意手下放商队众人过来,又对陈醉道:“少年人,放下少主,带上你的人走吧。”
陈醉仍旧拿着年轻西戎贵族,有点莫名其妙。这就完了?敢情老子抓住的这家伙说话不当屁用,那小和尚才是关键人物?
众人死中得活,随着陈醉一路向西北方向奔逃。疾驰出数十里,见身后楼迦南和固伦特果然没有派人追击,这才稍稍放心减缓了脚步。
吴鸿鹏心中有疑问,却有些犹豫不知当问还是不当问。若是从前,没什么好犹豫的,直接就去问陈醉了。但经过昨夜的生死考验后,他对陈醉多了许多钦佩敬意,便担心这么问会不会让陈醉误会。几经犹豫,还是凑到陈醉身边不解的问:“大郎,咱们不是要回去报信吗?为何要反其道行之?”
陈醉看着他,直到从他脸颊上找到那一丝愧意,才点头道:“咱们回去报信又有什么用?不能开辟出西线商道,夜魔城迟早要崩溃。”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想着要开辟什么商道?”吴鸿鹏吃惊的看着陈醉,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陈醉道:“报信的事情有人去做了,没有车马和护卫,咱们这些人贸然踏上归途,这一路恐怕没有几个能活着回去,西线商道关乎夜魔城生存大事,我决定把这件事进行到底。”
霍明婵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陈醉的决定也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好不容易逃出虎口,不立刻踏上规程,却还幻想着要把没完成的事情做完,这家伙是不是疯了?连货都丢干净了,还拿什么开辟商道?揣着一肚子问题,凑过来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问的比吴鸿鹏不客气多了,带着明显的质疑。
陈醉没回答,先下令所有人停下休息,然后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霍明婵一个劲儿的催问,吴鸿鹏则默默跟着,眼睛始终不离陈醉,显然也在期待着陈醉的答复。
“咱们现在有六百一十二个人,从这里出发往回走,每天需要消耗食物大约要六百斤,但咱们现在却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这一路来的时候咱们有马有车有精锐护卫,走了大约三个半月,现在绝大多数的马匹被烧伤,大部分人身上也都有伤,你们估计能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回去?缺医少药,没有吃喝,缺少精通武道的护卫,你们觉得咱们这些人有多大把握穿过野老山大森林?”
陈醉不等二人回答,接着说道:“比较而言,曹五舅和赵飞熊这两路人马要比咱们生存能力强的多,他们冲阵成功的把握也大的多,咱们都能跑出来,他们为什么不能?退一万步讲,他们都没能杀出去,但咱们毕竟逃出来了,西戎人的计划是把商队全部歼灭,截断夜魔城的供应,然后再冒充商队偷袭夜魔城,现在咱们逃出来了,他们的计划便必定要调整。”
“所以咱们才要赶快派精锐人手回去报信啊!”吴鸿鹏急迫的说道。
陈醉反问道:“你且说说谁是最精锐的?我还是霍兄弟?我们若走了,你们这些人怎么办?既然大家都是平等兄弟,我们又岂会把你们丢下?”
吴鸿鹏争辩道:“我等性命比起城中老少微不足道……”
“若不能开辟西线商道,城中老少又能维持多久?”陈醉粗暴的打断他的话:“咱们这些人带了那么多货物出来,你以为城中还有能力准备这么多货物来打通商道吗?除了回去报信,你就没想过别的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吴鸿鹏面红耳赤,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陈醉神情专注,沉声道:“就靠咱们这些人,打通商道,在外面为夜魔城开辟出一片天来,把城中所需的货物源源不断的运回去,想办法让这些西戎人改变主意,不去打夜魔城的主意,岂非比咱们万里迢迢回去报信丝毫不解决问题来的有意义?”
“死,有重于吠陀山,有轻于鸿毛,咱们现在掉头往回走,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在路上,这些兄弟的死将轻于鸿毛,毫无意义,但如果,我们现在坚持下去,为城中老少把这条商道走出来,就算仍然会死人,但这死却是重于吠陀山,将永垂不朽!”
吴鸿鹏不知是被蛊惑了,还是因为被陈醉的话勾起了内心深处的愤怒和绝望,喘着粗气,眼睛通红,盯着陈醉。
霍明婵忽然问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你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你现在没有货物,没有银子,整个西戎草原都是你的敌人,你有什么办法开辟出这条商道,让那些觊觎夜魔城的草原上的大人物改变主意?”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锐,但这一路陈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心中已有了大概腹稿,从容看了她一眼,道:“当初我还只是吉祥镇上一个八岁顽童时,除了一个疯了的娘,一样是一无所有,没有几个人会认为我能拥有后来的财富,可后来呢?”
“那时候你至少还有从容发展的环境和时间,而现在你只有满草原的敌人,其他却一无所有。”
陈醉混不在意的一笑,道:“你错了,现在,咱们有六百多个兄弟,这当中至少有一多半的人是懂经营的商铺活计,还有两百多匹马,只要赶到纳兰西京便是上万两银子,咱们还有夜魔城这个后盾,也许现在你们不觉得它对咱们有什么帮助,但很快我会让你们知道这三个字的价值,另外最最重要的是咱们手上还有那个小贼秃。”
人哪里都有,手里的这点钱相对于开辟商道这件大事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正有价值的资源并不多。陈醉心中已有方略,但还需要先落实一个猜测。
霍明婵黛眉紧蹙,又有些跟不上陈醉的思路了,道:“那小和尚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但你该不会打算拿他来换钱吧?”
陈醉嘿嘿一笑,摇头晃脑道:“山人自有妙用。”
第五十六章 往生
小和尚法号往生,长得圆头圆脑圆眼睛,勾起了陈醉上一世的童年记忆。心想他会不会跟那个聪明的小和尚一样聪明?
往生被叫过来的时候神色恬静,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与稳重。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随众步行,一路不曾说一个字,没有反抗的意思,更没有问众人要去哪,也不问陈醉打算将他如何。明明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像个早已窥破红尘世情的开悟老僧。
霍明婵用玄冰丝绑着他,对陈醉道:“人带来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化腐朽为神奇。”
陈醉看着往生,道:“小师傅有礼了,在下陈醉。”
往生道:“陈施主好。”
陈醉道:“我不好,把你绑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往生道:“我若有事求人,一定会客客气气请人来,绑人可不是你们炎龙人的待客之道。”
陈醉道:“小师傅这话错了,众生平等,何谓炎龙何谓西戎?”
往生不为所动:“佛法无界,比丘僧却是有国和家的,生有地,死有时,缘起缘灭也分亲厚疏远。”
“既然分的这么清,为何又要跟我们来?”陈醉道。
往生道:“因为你我有缘。”
“我怎么觉着是因为你不相信那赵俸侾呢?”陈醉两世为人,见多了人心世情,对这些佛徒神棍的本色了然于心。心中笃定,一个杀了西戎草原七十五万儿郎的人,怎么可能在这块土地上得到信任?这句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正中要害。
往生微微动容,合上双目,深吸一口气,道:“赵俸侾是魔中之魔,注定了是吠陀佛祖的敌人。”
一语中的,陈醉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话锋一转又道:“我夜魔城中人人平等,个个饱暖,正是人间乐土,你们却要为那魔头一言毁我平等基业,这又是何道理?”
往生小和尚面露一丝愧色,合十辩道:“为世间创一个更大的人间乐土,为了更多人饱暖。”
“这么说来你觉得你们做的对?”陈醉步步相逼。
“想法无错,做法有误,众生平等,所以小比丘为各位身家性命跟你来了。”往生反倒坦然了。
陈醉心道有门儿,道:“我就知道一眼看破霍明婵真身的人不会那么简单。”
往生索性开门见山:“你还没说求我什么事?”
“求你帮忙杀人!”陈醉目露凶光单刀直入道。
“吠陀慈悲,小比丘只会念经不会杀人。”小和尚宝相庄严视而不见。
陈醉道:“小兄弟狭隘了,世上总有诛不尽的妖魔邪道,笑不尽的世俗庸人!所以才有吠陀教大能发宏愿:邪魔不尽,誓不成佛!送你一句: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这句话本是前世看霹雳布袋戏中佛剑分说一角的报号诗。陈醉前世很喜欢这套布袋戏,对这个角色印象深刻,正好现学现卖用来与小比丘斗口争禅。
往生闻听扬起光秃秃的小脑瓜,歪头沉思了一会儿,道:“好一个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这件事咱们可以谈谈。”又道:“可你们绑着我的手,让我怎么帮你杀人?”
霍鸣婵有些犹豫,看了一眼陈醉。
“把他放开吧,如果他有跟你抗衡的能力,就说明那个时候他是有意配合你被我们抓到的。”陈醉道:“人家这一路这么配合,可不是因为脖子上勒了这么个玩意儿。”
霍明婵收了玄冰丝,道:“你们两个打了半天禅机,总算能好好说话了,小和尚,你知道他要请你帮忙杀谁吗?”
往生点头,心领神会道:“自然是北赵使者,陈施主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到了你们眼下问题之关键。”
上善戎部来截杀商队是受命而来,根源在北赵身上,此时此刻,北赵派来的使者必定在炎都等待消息。如果杀了北赵使者,自然就断了草原汗国与北赵之间的合作关系。
陈醉心思缜密,根据楼迦南对小和尚的重视程度和往生对他们的态度,分析认为往生很有可能是反对西戎汗国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他打算开启自己的商业计划,首先必须截断西戎汗国与北赵之间的关系,眼前这个小和尚就是唯一的希望。
霍明婵瞥了陈醉一眼,心中暗暗钦佩,这家伙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看到这一点希望,看来又强过了我一筹。问道:“你怎么想到要请小和尚帮忙杀人?”
陈醉看一眼小和尚,道:“我没有其他选择,只好赌一把。”
往生道:“目前为止,小比丘还没有决定要参与到你们的计划里。”
霍鸣婵看了看往生,道:“你以往生为号,不知与吠陀教前代飞升失败的大能往生佛有何渊源?”
“住世皮囊而已,有什么资格以佛为名?往生便是往生。”小和尚语气不屑,竟难得的流露出情绪。
陈醉道:“这个我懂,从前贩酒的时候遇一比丘僧,听他讲起过西戎吠陀教有转生灵童生具宿慧的传说。”
往生不悦道:“往生只是往生,从来不是什么宿慧灵童,教传真性能不灭,所谓宿慧不过虚念记忆,怎能相提并论?”
霍明婵道:“你能窥破我真身,佛心道境至少有四重火候,我说的可对?”
往生道:“女施主慧眼,小比丘正是佛心四重的修行。”
陈醉问道:“你除了念经外,可还学了武道?”
往生皱眉,厌叹道:“皮囊小道,业障根源,施主身具大智慧,却为何堪不破?”
霍明婵道:“陈大郎,你别问啦,这小贼秃修的是与毘伽罗一样的吠陀大日经,而且至少有八重火候,若肯与人交手,武道境界必不在我之下。”
不在霍明婵之下,那就是不低于九品了?陈醉看着面前十三四岁的小光头和笑颜如花的霍明婵,心中悲愤莫名,本来凭老子的天赋,又有两世宿慧在身,如果不是遇到云玄感那老瘟星,说不定未必就逊色于这俩人。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当下最现实的事情莫过于怎样实施自己的计划。
劝说往生小和尚相助去杀北赵使者是第一步,只要这一步迈出去,西戎国的贵人们便没了与赵俸侾合作的机会,众人的性命便算保住了。后续的路怎么走,陈醉心里大概有个计划,但一切都是建立在第一步能够实现的基础上的。
往生道:“刺杀北赵使者一事非同小可,我虽然不赞成跟他们合作,却也没有必须帮你们杀了他们的理由,陈施主有舌绽莲花之才,却不知能否给小比丘一个理由?”
陈醉在脑子里迅速组织语言,这小和尚年纪虽小,佛心却已成,不逊于得道高僧。一般言语蛊惑恐怕很难动摇其心。从他任凭霍明婵将他抓为人质这件事上看,他对夜魔城是抱有同情心的,对赵俸侾的使者也没什么好感。但同情心太廉价,没有好感更不等于翻脸动手,想要说动他,唯有晓之以厉害,动之以利益。
“小和尚,你们为什么要图谋夜魔城?”
“草原苦寒,风沙满天,西戎百姓生活的太苦。”
“你觉着陈师道为何要在造反之前,率飞云铁骑横扫草原?”
“小和尚虽然不问世事,却也知道他是为扫清后顾之忧。”
“说的好,如果你们占了夜魔城,你觉得他会先对付谁?”
“赵俸侾在南陈之北发动攻势,陈师道敢不接招?”
“北赵与南陈有柳江天堑阻隔,两国开仗,水军是关键,你觉得哪方面的水军更厉害?”
“自然是南陈。”往生老实回答。
“你可想过凭南陈军的实力,为何不直接拿下夜魔城,却困而不打?莫非你认为他做不到。”
往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陈师道用兵如神,南陈兵锋正盛,想要攻下夜魔城应该不难,他或许是忌惮乾坤啸吧。”
陈醉点头道:“正是如此!”接着道:“夜魔城虽然不服王道,却无问鼎天下的实力,若换做西戎占了那里,你觉着陈师道会作何选择?相比较而言,南陈水军抵挡北赵更容易,还是你们困守夜魔城抵挡住陈师道更容易?”
第五十七章 画饼
往生道:“纵然如此,夜魔城我们不取也就罢了,又何苦要助你杀那北赵使者?”
陈醉目光陡然锐利,道:“个中原因,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
往生冷笑:“施主还是说的明白些,免得小比丘误会你是在虚张声势。”
陈醉道:“赵俸侾是什么人,跟你们西戎汗国有什么仇恨就不必我说了吧。”
屠杀西戎汗国七十五万联军的大魔王,事情过去二十五年,相信再健忘的民族也不会忘记这段仇恨。跟这样的仇敌合作比与虎谋皮更凶险千倍,在西戎汗国内部怎么可能没有争议。而这种纷争往往是必须要流血才能结束。
往生微微一叹,语气转冷:“西戎国中总有那么一群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竟对赵俸侾那等魔中之魔抱有幻想。”
陈醉道:“若不杀北赵使者,这些人便不会绝了对赵俸侾的幻想,西戎汗国内部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而我们这几百人便不可能安心在这边做事,我们的计划不能推进,平等城也就没办法为西戎汗国的百姓带来福祉。”
往生道:“你且说说你打算做什么?”
陈醉道:“我夜魔城开辟西线商途,借西戎之路与北赵通商,取的是天下利,福泽的却不止是夜魔一城,你试想一下,若我们这条商道能够开辟出来,夜魔城,西戎,北赵贯通一气,互通有无,届时西戎将会又怎样变化?”
又道:“你们西戎苦寒,物产却丰富,那北赵雄踞天下富饶之地多年,物华天宝,富饶更超乎想象,从前西戎族人以刀马劫掠,流的是天下人的血,若我能商行天下,无需一刀一枪,西戎百姓只需将富余的物产卖给我,我拿着这些物产去北赵,换取那边的丝绸,瓷器,粮食,美酒,大家各取所需,岂非强过兵戎相争血流成河?”
陈醉舌绽莲花,脑子里超乎时代的想法层出不穷,这几句话说的句句入心。让往生陷入沉思。
从古至今,西戎草原汗国与中原帝国为生存空间相争不断,一代代不知流了多少血,西戎百姓的日子却始终没什么改善,反而是人丁越打越少,甚至有些部族还因此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事实早已证明,草原部族问鼎中原只是虚幻泡影。若真能如陈醉所言,与北赵通商互通有无,实乃大利天下之事。
“陈施主口才奇佳,想法更是旷古未有,给小比丘画了好大一张饼,若真能如此自然是大利天下的好事,可惜此事想来极妙,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这第一个难处就是,你若杀了北赵使者,又怎样让赵俸侾同意与你们通商?你若不杀,却又无法断绝西戎汗国中某些人心中的幻想。”
“事在人为,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陈醉从小和尚的语气中听出心动之意,再接再厉道:“北赵帝国虽以武立国,却并非穷兵黩武之国,而且这个老大帝国幅员辽阔,四面皆有强敌,极北方有金发罗刹国,东面有东蜀女儿国,南边又增加了一个陈师道这绝世强仇,我相信那赵俸侾只要不是傻瓜便不会再与西戎交恶。”
一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让往生陷入沉思,许久才道:“陈施主见地过人,令小比丘好生钦佩,可我却没听出这个宏大计划中有哪个环节是一定需要夜魔城来参与的。”
陈醉微微一笑,心道这小贼秃还真不好忽悠。不过小醉哥心中对这个疑问早有腹稿,随即不慌不忙道:“西戎人与中原帝国是数千年的世仇,而商贸往来最重要的基础是信任,你们想要建立商贸往来容易,对彼此开放口岸却难,因为这关乎了国家存亡大计,而我夜魔城立城八百载,城中人人平等,无所谓炎龙人还是西戎人都一视同仁,对两方面我们都能做到不偏不倚,而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称雄天下的实力和野心。”
霍明婵忽然插言问道:“你鼓捣小和尚杀北赵使者是为了决某些西戎贵人的幻想,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商队这几百人能平安的在西戎诸城做生意,好吧,就算小和尚信了你,夜魔城商队得以在西戎经商,甚至西戎汗国也同意借道给夜魔城去北赵做生意,可是你的本钱呢?就凭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丢出夜魔城三个字吗?”
往生立即附和,把手一摊,道:“就算杀人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做生意的本钱我可拿不出。”
陈醉嘿嘿一笑,道:“有夜魔城三字难道还不够吗?”接着又道:“那里有一百万人口,衣食住行处处商机,眼下虽有暂时困难,但只要这三个字摆在那里便价值万金,稍有经营头脑的人都能够想象这背后巨大的利益,而且我这里还有几百个精通商贸的伙计,我敢说,只要有足够的资本投入,我们这个团队就能在极短时间内创造出你们难以想象的财富。”
往生道:“陈施主无中生有的本事真厉害,我现在倒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卖夜魔城这三个字?”
霍明婵跟着附和:“对,我倒要听听你具体的打算。”
这小妞一脸存心看醉哥牛皮吹破的坏笑,也不知她是哪头的。陈醉白了她一眼,在心里头将想好的法子仔细琢磨了一遍,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打算通过发行夜魔城债券集资。”
“什么叫夜魔城债券?”往生代表霍明婵问。
陈醉道:“就是以夜魔城行商殿的名义发行有偿债券,西戎百姓,上至王官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人人皆可购买。”
霍明婵眨巴眨巴眼,道:“买来做什么?如果你的买卖做亏了,买的人岂非要血本无归?”
“夜魔城有黄金存量约三百万两,那我们就发行价值三百万两的债券,以这个数为基数做保障,买到手的人可以随时找行商殿开设的任意商号来兑换,也可以私相买卖,夜魔城的货币总量增加,债券的价值便提升,上不封顶。”
“请问陈施主,你的三百万两黄金在哪里?”
“自然在夜魔城中,我外公就是黑龙帝聂横舟,三外公与楼迦南比武论道败亡,临终前将行商殿殿主的位置传给我,夜魔城中凡涉及经商贸易的事情,我一言可决!”
往生道:“说来说去,都只是口说无凭,三百万两黄金也许根本不存在呢?你若是连我都不能说服,又怎么可能让那些人相信你?”
陈醉其实根本不知道夜魔城中有多少存金,但到了这一刻,知道和不知道已经不重要,怎样取信于人才是最重要的。陈醉想了想,道:“所以我需要一个担保人,这个人必须在西戎有足够的份量和信誉,并且他一定要绝对相信我。”
往生眼皮低垂,道:“小比丘人微言轻,陈施主恐怕打错了主意。”
连一教二宗中的楼迦南都要称一声师叔的人物,纵然人微了点儿,言却绝对不可能轻。陈醉心知肚明,不理会他的自谦,接着道:“先前我们被劫掠的货物总价纵然达不到这个数,也相差不多了,其中有许多珍惜药材,奇珍异兽更是无价之宝,但在陈某眼中却是不值一哂,黄金诚足贵,人言亦可畏,夜魔城要行商天下,信誉二字比什么都贵。”
往生道:“你倒是会讲,但我若应承了你,却要替你担下极大风险。”
“小兄弟,你有大利天下的雄心宏愿,难道就没有三百万两黄金的担当?”陈醉语带冷嘲:“你们吠陀佛宗人常喜欢自诩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为苍生谋福祉的事情,却因为一个‘名‘字裹足不前,看来你也真是只配念经了。”
请将不如激将,这小和尚虽有佛性,却毕竟年少。往生的脸儿腾的一下红了,圆圆的眼睛转了几转,抿嘴道:“你且再说说若给你拿到了三百万两黄金,你打算怎么经营?”
细节上的事情陈醉还没仔细想过,只好现想现卖,故作从容道:“我会以手下这几百个精通商贸的兄弟为基础,先在纳兰西京开设工厂和店铺,接着向东发展,沿途在重要城市开设分店,产品先以我夜魔城的一些小玩意和野老森林的物产为主,一路向东卖,到北赵境内我们有水旱两路三十三帮为基础开设分店,将西戎的物产卖到北赵境内,再将北赵那边西戎迫切需要的东西带回来,如此一来必能为两地百姓带来无尽福祉。”
往生道:“此举大善,若能打通商道关节,这买卖倒是错不了。”
陈醉越说心中越明朗,接着道:“铺设店铺所需资金极多,只这三百万两肯定铺设不到炎都,所以我打算采取加盟的办法,一路向东直接寻求与当地已经成熟的商铺合作,销售经营权,以利益将更多的资本捆绑进咱们的事业中来,而且这些商铺手中肯定要许多现货,还可以帮咱们解决一部分货源的问题。”
往生道:“陈施主这个咱们用的妙,倒是先把小比丘给绑到你身上了,你画饼的本事不小,听着很是那么回事,却不知真做起事来的本事如何?”
霍明婵插言道:“这一点小贼秃倒是不必太担心,这家伙简直是财神佛转世,十岁便开始经营酒庄,他酿造的天鸿佳酿堪称当世第一的美酒,若不是后来经历了一些变故,这会儿还在南陈当酒庄老板呢。”
陈醉真挚的:“什么财神佛转世的我可不敢当,我只是个讲诚信,有慈悲心的生意人,背靠夜魔城在天下江湖道的雄厚实力做一点小生意,行商殿在西戎,三十三帮在北赵,此事大有可为,若小和尚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咱们今后便一起为这大利天下的伟业努力,不求闻达于世,只愿万户和美。”
往生的神色忽然庄重,安静的看着陈醉。朗星一般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陈醉坦然与之对视,两个人都许久没再说话。
终于,往生神色一松,深邃的眼神恢复一派天真,道:“小比丘法号往生,添为纳兰西京通天寺太上长老,八岁那年,他们找到我,说我是往生佛转世,所以给了我这么个位置,跟随大师侄毘伽罗学习吠陀佛法和大日心经,我不喜欢寺庙,也不喜欢他们安排我的一切事,那些尊敬和供奉对我而言都是业障,所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离开,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经历一些不平凡之事。”
陈醉平静道:“独木不成林,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凑到一起就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往生忽然叹道:“也许我真是不应该听你说这么多。”
霍明婵深有同感:“是啊,听着听着就上了贼船。”
陈醉道:“不是贼船,而是风雨同舟大利天下的商业巨舰。”
往生道:“我会帮你,也会看着你,你若欺我,便让你领教金刚佛一怒降魔的手段。”
霍明婵目不转睛盯着陈醉,忽然长长一叹,道:“我算彻底服啦!”
正这时,吴鸿鹏走过来,看着陈醉道:“陈大哥,那许笑然想走,临别前想跟您道个别。”
陈醉精神一振,吩咐道:“快把他留住,我有机密大事非他不能办!”转而又对霍明婵和往生道:“开辟商道入北赵,八成希望在此人身上!”
第五十八章 求财
遒山横亘在尼禄荒原上,因十国时期安国上将宫献遒在此战死而得名。山势险峻,不利于行。西域六寺之一的悬空寺便修建在此山上。寺中主持是虚洞宗尼摩空的弟子,法号元嗔。论辈分要称往生一声师叔祖。老和尚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在此持修多年才爬上这个位置,是个世情通透的老僧。
往生引着陈醉等人来到悬空寺,老和尚眼见一下子来了几百人,想着人吃马喂消耗甚剧,不禁有些肉疼。但碍于往生的面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有话憋在心里也不敢说。
西戎草原上的所有寺庙都是靠贵族们供奉生存的,草原人笃信吠陀佛教,这群和尚不事生产却坐享其成,日子过的普遍舒坦,即便是这远离纳兰西京的荒山旧庙也一样有大香客奉养的妥妥帖帖。只是比不得纳兰西京城中的通天寺和宏庄院之类的大庙罢了。
陈醉动员所有人凑了三千两纹银,命人抬到老和尚面前,说:“来的慌张,些许香火钱不成敬意,我这些弟兄恐怕要叨扰大师傅们几日,不便处还望宽宥则个。”
出家人不爱财,多多益善。老和尚不动声色命小沙弥将白银抬下去,立即把陈醉当做了大财东,顿时主动热情许多。
“陈施主何必客气,你是往生师叔祖结下的善缘,整个西戎草原的寺庙都当敬您如罗汉菩萨,些许招待原也是应当,但不知您和贵属下打算住几日?”
陈醉带来的人不少,住的时间长了,老和尚怕那三千两纹银剩不下什么。
陈醉笑道:“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即可,吃饭与僧众一样便可,居住方面头不见天,背不着地便足感盛情了。”
元嗔老和尚寿眉一挑,语气更加谦恭:“怎敢如此草率,定当让诸位贤施主宾至如归才是。”
往生不耐道:“元嗔,你罗里吧嗦的说个没完,怎么还不去准备斋饭,是打算饿死师叔祖我吗?”
陈醉和霍明婵闻听,都颇感惊讶。这往生小和尚从认识一刻起,便始终是一副老成稳重宝相庄严的得道高僧范儿。冷不丁的看他如此浮躁骄狂的口吻呵斥元嗔老僧,二人都感到很不习惯。
待元嗔带人下去了,往生才微微一笑道:“让二位见笑了,这些世俗僧众都是见钱眼开的夯货,唯有棒喝才好沟通,不然他还会得寸进尺想着能从陈施主手中多弄些香火钱。”又担心道:“陈大哥不是打算做大事吗?这些纹银恐怕已是你目前能拿出的全部了吧?”
三人结交,同进同退,跋涉了数日,往生与陈霍二人都已相当熟悉,陈醉精于世情老于世故,有见识更有胆略,很让向往体验世俗生活的往生钦佩,因此以大哥称之,而霍明婵长的貌若天人,虽然性情精灵古怪,骨子里却是泼辣善良,而且与往生比较投缘,往生在私下里便称之为二姐。他知道陈醉这一行人逃出来的匆忙,身上所带的现银大概也就这么多了。所以才有此担心。
陈醉嘿嘿笑道:“小和尚多虑了,别看我给了他三千两纹银,陈大爷喂狗的包子里头都藏着鱼钩呢,到时候不但让他吐出来,还得钩他几斤肉下来。”
往生对陈醉这个喂狗的比喻丝毫不以为意,点头道:“陈大哥有意显露手段,我便拭目以待了,这悬空寺在西戎草原上的寺庙中算不得很富裕,却也是六大寺庙之一,整个尼禄荒原有一多半都是他们的草场,许多牧民都是在给寺中放牧,西京城外,这个元嗔也算一方财宗了。”
陈醉摆手道:“这事儿不急,连着数日都在逃命似的奔走,来不及跟商队的伙计们谈谈,大家的心恐怕早就乱了,人心不齐,什么事情都办不好,今晚我要抽空给这些人先上一课,安稳住他们的心,然后就请和尚兄弟带我们俩连夜赶奔纳兰西京。”
往生这一道儿与陈醉同行,对陈醉的行事风格略有认知,道:“陈大哥言之有理,入西京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今晚倒要再领教一下陈大哥的口才。”
霍明婵又来泼冷水:“这些人在鬼门关里刚迈出半条腿,满脑门子的念头凑到一起就俩字:回家!我倒也要看看你怎么才能让他们甘冒奇险跟你留下来开辟什么西线商道。”
陈醉笑道:“你就一心一意想看我笑话,今天就偏不给你机会看到。”
霍明婵道:“我是担心你舍本逐末,在这里瞎耽误工夫,倒不如咱们三个一起放足天下,好好历练一番,有朝一日强过了陈师道,再找他算账才是正经。”
往生这两天经常跟二人聊天,对于他们与陈师道之间的仇恨过节略知一二。插言道:“小和尚反倒觉得二姐此言差矣,那陈师道是何等人物小和尚早如雷贯耳,听说他精于阵法之道,连我那个号称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大师侄都十分忌惮他的困神阵,而且此人惊才绝艳,修行进境未必比你们慢,若只靠修行,想要胜过他,恐怕等他飞升时都未必做得到。”
霍明婵抬手在小和尚头上敲了一记爆栗,道:“笨贼秃,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亏我一直那么向着你,才几天的工夫就开始帮着他说话啦。”
陈醉道:“和尚兄弟说的是事实,但绝不是咱们放弃报仇的理由,而我这么做也绝非本末倒置,眼下多说无益,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思,总之,商道要开辟,我也不会将修行搁下。”
霍明婵道:“你记得最好,当日若非看你有一颗向道诚心,我才懒得跟你搅合到一起。”
……
悬空寺在六大寺庙中规模不是第一,历史却是最悠久的。早年更曾是西戎草原上第一禅院。寺内禅林广布,共分东南西北四处院落,有经堂禅院数千间。主持元嗔对小师叔祖不敢怠慢,把自己的禅修小院让出来给三人居住。又命寺庙里的和尚们将陈醉一行数百人安顿在西园。住的也算妥帖。
晚饭后,陈霍二人与往生小和尚一起来到西园,命吴鸿鹏将众人聚集到一起。
陈醉说话前先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拉过来,然后大声说道:“平等城的兄弟们,大家安静一下,今天我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跟大家说。”微微顿了顿,待场面彻底肃静下来后。众人之前能够逃出生天,完全拜陈醉和霍明婵所赐,心中早对陈醉心存感激敬意。此刻见黑龙帝的外孙有话要讲,一个个都快速安静下来。
陈醉才接着大声道:“诸位兄弟心中一定有许多问题要问我,你们不问我也知道你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你们此刻心中肯定想问我咱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为什么不立即踏上回平等城的路,却反而跑到这靠近纳兰西京的荒山寺庙中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间响起纷纷议论声。陈醉向吴鸿鹏丢了个眼色。
吴鸿鹏身边一个年轻的伙计立即大声道:“陈大哥,您说的一点没错儿,我们心里头都是这么想的,可我们愿意相信你,所以才一直没问。那个时候你和霍公子本是最有机会逃生的,却宁愿甘冒奇险留下来带着我们逃了出来,我们都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这句话说完,立即引起许多附和声。从者甚众。
陈醉摆手示意所有人再安静下来,大声说道:“我陈醉谢谢诸位的信任,咱们都是来自夜魔城的子弟,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没所谓谁高谁低,只有所谓责任大小分工不同,在这里我不是要命令诸位跟随我做任何事,而是要恳请各位与我一起做一件关乎夜魔城中咱们百万亲人生命安危的大事。”
吴鸿鹏起身道:“陈大哥有话请讲,在座诸位都是夜魔城的儿女,为了城中老少都甘愿抛头洒血。”此话一出,虽然照比陈醉所教的少了颅和热二字,意思和效果却都到了,顿时引起更多的附和。
陈醉道:“说的好!”接着又大声道:“既然诸位都愿意听听我的意见,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实不相瞒,我要组建一支团队,一支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改变我夜魔城生死局面的团队!”陈醉挥舞着手臂,道:“在座诸位都是行商殿的兄弟,或多或少的都懂些经营之道,我们不是青衣卫那帮武夫,没有力量通过野老山大森林,但我们却有丰富的经营头脑,有跟那些青衣武夫一样的热爱夜魔城的心,只要诸位愿意相信我陈醉,咱们便可以一起把之前老殿主未完成的事业继续下去!”
吴鸿鹏起身道:“陈大哥,不是我等不信任你,只是此行的货物已然丢失,大家身上财货所剩无几,而且城中老少可能还不知道西戎人的狼子野心,所以我想咱们当下最重要的是不是该先回去报信呢?”
陈醉道:“我在这里就问大家一句,你们谁有把握穿过野老山大森林平安回到夜魔城?”不待众人回答,接着又道:“想来没有几个吧!又道:你们谁曾想过,就算我们千辛万苦的回到夜魔城,我们的速度会不会比那些西戎人更快?如果不会,我们又当如何?好吧,有兄弟会跟我说,咱们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总好过在这边与西戎人躲猫猫,坐视城中老少被西戎人算计。”
吴鸿鹏正色道:“我等相信陈大哥绝非这种人。”
陈醉道:“谢谢吴兄弟的信任,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才能安大家心,我要告诉诸位的是,咱们留下来,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真正为了咱们城中百万老少的生存,于绝路上开辟出一条生路来,大家要做的是开荒牛,用我们的智慧和我们擅长的事情保住我们的家园,西戎草原上不全是我们的敌人,有人要对付我们,有人却愿意与我们交朋友,交朋友还是树敌人,现在有机会帮夜魔城百万老少做出选择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一个中年商铺伙计起身道:“大郎是二城主的外孙,又是老殿主临终前指定的继承人,我们理当听你调配,只要是真对夜魔城有利的,我等愿意追随你赴汤蹈火,现在就请你说说,需要我等做什么吧。”
第五十九章 佳人
什么是团队?团是一口一才,队是一耳和人,团队就是一个口才极好者说,所有人用耳朵听。所谓民主,所谓集思广益,都没错,但民主必须集中,集思广益虽好,最终却需乾纲独断,否则就成了众说纷纭一盘散沙。狼行千里吃肉,凭的是团队精神,没有头狼的带领却也是寸步难行,古往今来,成就大事者概莫如是。
往纳兰西京的路上,陈醉看着一脸疑问的往生沉声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很多人帮衬,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大,所以只需要极少人做决策,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每个人的能力却有差异,能力越大责任自然也越大。”
前世听了无数堂成功学讲座,这样的机会不知憧憬过多少回,这次总算有机会学以致用。尽管事前忐忑,真到了开始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也能像那些演讲大师们一样侃侃而谈。越说越顺畅,信心也越来越足。
西戎汗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如果能够建立稳定的商贸往来,便足以满足夜魔城所需。陈醉心中惦记着寻回母亲和赵致,故意把计划做的泼天大,意在结合各方资源来实现心中的目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眼下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搞定这个小往生。故此一路走来,陈醉抓住一切时机给他灌鸡汤打鸡血。
往生现在对陈醉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道:“陈大哥的话倒是与吠陀祖师的那句妙法不传妄者,真诀不授庸人暗暗相合,虽然众生平等,却并非人人都有佛缘,有人天赋卓然,有人诚恳奋进,这些都是传道授责的好人选,大多数人庸碌懒惰怨天尤人,只好去做那拜佛烧香的勾当。”
陈醉道:“我说那么多不是为了蛊惑人心,而是为了建立一支人尽其才的团队,何为人尽其才?便是在同一目标的框架下,整合一切资源和优势,让团队的每一个份子都能发挥出最大作用。”
少年的血总是热的,即便是继承了转生佛性的吠陀教灵童活佛也不例外。往生毕竟是个十四岁的青春期少年,鸡汤混合鸡血打多了,明显受到了蛊惑,有些激动道:“我对陈大哥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了。”
霍明婵却不耐道:“说来说去总是那些生意经,烦死我了,小贼秃,还是说说纳兰西京里的事情吧。”
一路走来三人越聊越投契,已经口头上结下盟约,以兄弟姐妹相称,陈醉居长,霍鸣婵次之,往生最小,彼此间无话不谈,在称呼上也比初相识那会儿随意很多。
往生道:“要想刺杀北赵使者便需先找一人帮忙。”
霍明婵问:“什么人?”
往生竟似有腼腆之色:“佳人。”
……
纳兰西京有一条巷子,换做避风巷,此地在纳兰西京名气极大,号称男人的天堂,荷包的坟墓。八百米长巷两边有近百家歌舞卖笑的欢场,当中尤以“乐不思家”最是出名。
陈醉驻足在门口,向里看了看那些穿红挂绿香肩在外的女子,又转头看了看身旁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小往生,怎么看怎么别扭。往生却面不更色道:“大千世界,处处皆可成佛,这里边也藏着大道呢。”
霍明婵撇嘴道:“呸,原以为小贼秃你是老实孩子,却原来藏了一肚子花花肠子。”
陈醉正色道:“我倒觉得往生说的有点道理,天下何处不修行,烟花柳巷之地是人心最驳杂之所,世间百态,善恶交织,红尘炼心此地倒是极佳。”
往生对陈醉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陈大哥见识过人,不像一些庸碌之人,只知白荷美,不知泥藕香,又怎会明白白荷濯濯出于泥藕的道理。”
陈醉道:“这句话比出污泥而不染倒还高了一层境界。”
二人接连奚落,霍明婵勃然大怒,气的转身要走,忽然注意到往生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顿时停住身形,眼珠一转,莞尔一笑道:“想把我气跑?门儿都没有,偏要跟你们进去看看这里头到底能养出什么样的活菩萨?”
往生冲陈醉无奈一笑,转而对霍明婵道:“非是不愿带你进去,实在是多有不便,这里是三教之地,九流汇聚,你眼里不容沙子,若是按捺不住惹出祸端来,咱们就不好求人了。”
霍明婵真灵镜像背后的真容黛眉一蹙,想了想,道:“大不了我不看不听也就是了,说的我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瓜仙女似的。”
陈醉和往生一起露出你以为你不是呢的表情。陈醉问道:“你每次来就是穿这么一身从大门走进去?”
往生道:“禅心无碍,小和尚问心无愧,想从哪里走便从哪里走。”说着,一马当先扬长而入。
一路向里行去,才发现这座“乐不思”内竟别有洞天。随着老马识途似的小贼秃穿行其间,只见一座座院落星罗棋布,有白石甬道铺设其中,亭阁相接,楼台相望,假山花丛不计其数。陈醉见过最大的宅子便是神侯府,比之这么一处寻欢问柳的所在竟似颇有不如。
霍明婵黛眉紧蹙,道:“这地方虽然藏污纳垢,此间的主人倒是气魄不小,这里许多假山假水都是按照名山大川的样子微缩后布置的,有几处草木山石搭配的巧妙,似乎还暗含了许多天地至理,倒有几分不凡之处。”
往生引着二人来到一座小院前,院落中有红楼一座,雕斗飞檐,纤巧之极。
一个壮汉搂着个肤色洁白,眼碧若湖的女人沿着白石甬道摇摇晃晃走过,满嘴酒气臭烘烘的喷向三人,看见往生后竟哈哈大笑将那女人推了过来,张狂的:“小和尚也爱这调调儿,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玩儿,阿依图拉,你去亲他一下,亲一下大爷便赏你十两银子。”
那大汉言语间狷狂下作,眼神瞟来瞟去,很是不将三人看在眼中。霍明婵的火儿腾的一下顶到脑门儿。鼻中轻哼一声,眼中神光骤然暴涨,那大汉如遭雷击,一下子僵硬在那里。那阿依图拉也是寂然不动。陈醉不明就里,往生却一眼看出霍明婵用了什么神通本领,小声道:“二姐快收了搜魂眼吧,不然这人要成傻子了。”
霍明婵愤恨难消:“成傻子最好。”说归说,却还是收了凌厉眼神。
那阿依图拉恍若未觉,依旧扑过来亲往生,而小和尚则面带恬静笑容,任凭她亲了又亲。然后才对大汉道:“莫要忘了你答应她的银子,否则我不与你甘休。”
大汉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无所觉,闻听此言顿时面露怒色,刚要出言不逊。往生却抬足在白石地面上重重一踩。那地面顿现一个足印。吠陀教徒在西戎地位崇高,城中常见行走于世的吠陀佛宗高手。那大汉并非孤陋寡闻之辈,见往生不凡,顿时吓的不敢吭声了,搂着女人匆匆而去。
“哟,我倒是谁呢,这么大一张脸,勾的图拉姐姐亲个没够,还吓唬起我的客人来,却原来是你这小贼秃。”声到人至,路边的红楼小院中一个蓝衣女子摇曳多姿的步出,边走边道:“许多日子不见你来,还道你被大圣师捉上通天塔罚你诵那吠陀经千万遍,再也下不来了呢。”
大圣师是西戎人对毘伽罗的尊称。这位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人物,在西戎汗国人眼中被视作守护神,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受尊崇程度堪比神佛。
陈醉和霍明婵循声观看,只见这女子似乎大梦初醒的样子,满头如云秀发随意披散在肩头两边,面上不施粉黛,虽是素面朝天,却有桃李之嫣红妖娆,美玉之白璧清透。看年纪似乎不大,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又似乎经过不少风霜。
往生垂头,低眉顺眼的:“赵老大,多日不见,可否莫要一见面就提那欺师灭祖的老贼秃?”
被称作赵老大的女子微微一怔,看了看陈醉和霍明婵,道:“看样子这二位小兄弟也不是外人?”
往生介绍道:“这位是我陈大哥,这位嘛……”
霍明婵抢着道:“叫我霍二哥便好。”
赵老大抿嘴一笑,道:“小人专爱充大,我看姐姐我还是叫你霍二弟好些,皮肤虽然黑了点儿,小模样倒是真俊呢。”
往生轻咳一声,不悦道:“赵玉虎,我二哥面窄,再要调笑当心她拆了你的窝,小和尚可赔不起你。”
原来她叫赵玉虎。这娘们儿嬉笑怒骂自然潇洒,毫无普通风尘人物的矫揉做作。她能在西戎汗国这腹心之地,烟花柳巷的江湖中带着一群女子站稳脚跟,必有其过人之处。黑白两道的关系网是必不可少的。
陈醉随即想到自己那个计划,一到纳兰西京就结识了这样一位女子倒是个不错的契机。立即上前抱腕道:“在下陈醉,往生称你为赵老大,陈某便也斗胆这么叫吧。”
“随便啦!”赵玉虎咯咯一笑,道:“到了这儿就是越随便越好。”说着,将三人让进她独居的红色小楼。
第六十章 玉虎
这个女人叫赵玉虎,是养了一千三百个清荤馆儿的“乐不思家”的老大。往生当面叫她赵老大,背后称其女菩萨。何为菩萨?往生说她有菩萨心肠,便是住世活菩萨。比那庙里头木雕泥塑的吠陀先哲强万倍。
赵姓作为西戎国姓的历史甚至要早过北赵。南陈才子林书桓写的讨北檄文中说北赵帝国的祖先出身蛮夷倒也不无道理,赵氏皇族有一些习俗传统的确与西戎民族的习俗相类。
当今的西戎女王便是前代西戎国主赵元浩的老婆。她那个号称当世年青一代第一天姿的女儿随了她的姓氏才会叫做师容兰,其实那小妞的本名是叫赵容兰的。
如今西戎汗国是师氏女帝当国。赵姓在西戎汗国不得意,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委身娼门的地步。赵玉虎开起这家“乐不思”却是另有原因。
三十年前在马鸣河畔,七十五万西戎儿郎像下饺子似的被赵俸侾这恶魔切了脑袋丢进马鸣河,背后留下的却是无数家孤儿寡母。赵元浩当年不到三十岁,以帝王心术统御塞外十三部,堪称一代人杰。万里江山在手,雄视中原野心勃勃。却因为那御驾亲征的一仗大伤元气,损了赵家根本,以至于在他病倒后数年内,西戎汗国便发展成外戚当权,师氏掌权的局面。最后竟至母鸡司晨,乾坤颠倒。
如今的西戎汗国内,师氏掌权,赵家势颓。但赵家毕竟是这八百年汗国的创立者,底蕴深厚又非师氏可比。那师氏做了汗国女王后也曾经对赵氏子孙痛下杀手,却因此遭到了强烈反抗,在经历了那次几乎导致西戎汗国分崩离析的大事件后,双方终于罢兵,并形成默契,女王百年后将还政于赵氏。至于是师容兰改名赵容兰还是赵氏其他某个男丁就不得而知了。
赵玉虎是宗室嫡传,赵元浩留下了十八个王子和十三位公主,可谓是人丁兴旺。却因为举兵反对王后登基称帝,被猛将狮驼在大事件中杀的只剩下六个王子,三个公主。这赵玉虎正是其中之一。她也是当年唯一没有参与大事件的公主。不只是因为年纪小,还因为她当时很忙。
陈师道三千铁骑横扫草原的那一年,陈醉十三岁,小酒庄经营的有声有色小有名气。同年,西戎汗国内发生激烈内乱。赵玉虎只有十五岁,看着哥哥姐姐们死的死,囚禁的囚禁,为了活下去,她硬是离开皇族门第,顶着骂名跑到这里做了统御一千三百清荤馆儿的赵老大。
这些馆儿们都是三十年前阵亡在马鸣河畔的西戎将士的遗孀和后代。这些女人们有的失去了丈夫,有的失去了父亲,有的失去了祖父,那些战死的男人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那些人是为赵元浩的一念之差战死的。绝大多数的赵氏子孙们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些人为了西戎汗国战死正是死得其所。
但赵玉虎不这么认为。所以当她的哥哥姐姐们在琢磨怎样掀翻王后,鼓捣大事件的时候,她却跑到避风巷中开了这家纳兰西京最大的寻欢问柳之地:“乐不思家”。
纳兰西京避风巷,笙歌夜舞乐不思。
此间有乐,不思家。
帝王无情,婊子有爱。众生平等,都能成佛。
往生小和尚的祖父死在了当年那场大战中,往生的父亲死在大事件中。往生的母亲于同年死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大事件之后,通天寺的僧众大德们找到这里,把往生接走。从此便有了转世佛童往生师祖。人人敬仰,奉若神明。尽管地位越来也高,但往生从没有忘记亲手埋下母亲的那双素手和那颗大慈大悲之心。
一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承受那么多的非议?一个公主要有多大的担当才敢站在那避风巷的巷口?就算赵氏是落魄凤凰不如鸡,但皇族血脉里的天然傲气在那呢,满朝遗老的目光也在那里,高高在上的女王默然讥嘲的神情还在那。
所以,当十五岁的赵容若更名赵玉虎,开始为那七十五万死难军将的后代遗孀们奔走疾呼抛头露面后,在往生的心中,她便是最圣洁的女菩萨。
也许还不只是女菩萨。
赵玉虎招呼三人落座。陈醉和霍明婵坐到了客位上,往生却一屁股坐到了赵玉虎的闺床上。
十四岁的小和尚也是男人,并且是个正学会想女人的男人。往生看起来自然又随意,赵玉虎笑容依旧,却似乎多了一点刻意和无奈。
“没大没小的小贼秃,老娘的床是你随便坐的吗?”赵玉虎走过去一把捏住了往生的耳朵。
往生看了陈醉一眼,脸儿腾的红了,眉头微挑,故作老成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像什么样子?快回去坐下!”
这一声断喝外强中干,透着底气不足。赵玉虎却是微微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讪讪然后退一步,嘟囔一句:“小疯子,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回到了座位上。
往生沉声道:“你莫要胡闹,我今天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帮忙。”
赵玉虎瞥了陈醉和霍明婵一眼,道:“你交了新朋友,看样子都是了不起的少年英豪,翅膀越来越硬,找我帮忙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啦。”
往生道:“这二位是我的结拜兄长,你规矩些,莫要胡乱攀扯惹人笑话。”他这句话说的很自然,然而言外之音却有些暧昧。
赵玉虎冰雪聪明,岂有听不出之理,道:“你这小鬼年纪虽小,眼界却高,一向不怎么交朋友的,这二位既然能入得你的法眼,想来一定很不一般。”说着,冲陈霍二人微微一福,道:“此乃方便随意之地,我这个人向来说话随意,请二位莫要见怪。”
陈醉抱拳道:“岂敢!”
往生接过话头,道:“我陈大哥乃是当世奇人,霍二哥也是襟怀磊落见多识广,几句玩笑话他们都不会见怪,我们这次过来其实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鼎力相助。”
“这纳兰西京城内还有你这位通天寺的小祖宗办不了的事情?”赵玉虎表情夸张,语气酸溜溜:“谁不知道连城中权柄最重的狮驼将军见了你也要叫一声师叔祖,你有事情不去找你的徒子徒孙们,却来找我一个鸨儿头子,这可真是奇了。”
“我前阵子去了难陀城那边,许久不来也是事出有因。”往生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又道:“狮驼找你麻烦那件事我早修书跟那混账大师侄讲了,他应该没有再来过吧?”
赵玉虎轻哼道:“算你这小贼秃还有点良心。”把腿儿一片,道:“说吧,这么晚跑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往生单刀直入:“我要杀个人,需要你帮忙。”
赵玉虎干脆的:“好!”不问杀谁,也不问需要她怎样帮忙。
往生道:“我要杀赵俸侾的使者,你能否帮我查到人住在哪里?”
赵玉虎道:“给我些时间。”犹豫了一下,才又道:“你当心些,将军府的人本就对你不顺眼,这件事若是做下了便需做的干净彻底,否则被将军府抓住了根脚,弄到女王那里,大圣师也不便出面维护你。”说着,又瞥了陈霍二人一眼。
往生道:“这些事不必你担心,有陈大哥在,一定会办的妥妥帖帖,倒是你,要多注意师氏的人,师容兰对你所为不喜不只一日,听说我那大师侄近期内就要放她去天下行走,我担心她会来找你麻烦。”
听话听音,赵玉虎从往生的话语中听出他对陈醉十分信任,甚至有些盲目崇拜的意思。她素知小和尚生具佛性,慧悟禅机见地不凡,等闲人根本不入法眼,能交朋友者已属异数,能让他这般推崇的却是绝无仅有了。不禁多看了陈醉几眼。
陈醉躬身道:“有劳赵老大了。”
赵玉虎口称随便却绝非随便女子,连忙还礼道:“些许事情而已,二位在此稍待,我这就去布置。”说着,起身告辞而去。
霍明婵看着她离去的婀娜背影,又瞥了瞥往生,忽然心生明悟,道:“小贼秃,原来你果然是个花和尚。”
往生竟不否认,坦然道:“肉身菩萨,白璧无瑕,小和尚也是人,怎会不爱不敬?”说罢,将赵玉虎的过往人生向二人作了一番介绍。
陈醉听罢沉声道:“当敬!也当爱!”
霍明婵大眼睛转了转,道:“可惜和尚不能娶老婆,你就算人小鬼大,也只能干瞪眼。”
往生道:“所以我不打算继续做和尚了,大千世界,无处不能成佛,何必一定要剃这个光头,穿这身僧袍。”